[神話修真] 冥主 作者:中原五百(已完成)

 
Babcorn 2017-10-26 15:18:0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404139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9:26
第24章 伽藍

    聶小娘子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只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這一段文字,其實說的就是佛陀在展現他的佛法,這自然也是佛陀設金剛發會的因由。

    而佛陀展現了什麼佛法,便在每一句話的內容當中。如是我聞在佛經裡本意便是阿難尊者耳根發光,『一時佛在舍衛國只樹給孤獨園』這是佛陀通身放光。至於什麼是放光,回想一下廟裡佛陀和菩薩的畫像,自然便知道那是什麼了,但凡神聖,周身自有其光明,這也叫慧光……」

    聶小娘子侃侃而談,幾無停頓。聽得眾生員大為意外,他們下去自然也思考過這個問題,有些道理也想到過,但絕無聶小娘子說的這樣透徹。如今聶小娘子比了悸禪師更像高僧大德。

    季寥含笑聽著她說完,隨後才道:「她說的本也是我想說的。」

    他面上雖然含笑,心裡卻頗是意外,按理說聶小娘子不該對佛法有如此透徹的理解。

    這一堂課的內容也由聶小娘子說的差不多了,季寥並無要補充的。他很是隨意地宣佈下課,卻又將聶小娘子單獨留下。

    大家都走後,聶小娘子一臉警惕道:「你要做什麼?」

    季寥悠悠道:「我很好奇那段對金剛經的理解,究竟是誰教你的。」

    聶小娘子道:「沒有誰教我,我自己想明白的。」

    「不見得吧。」季寥凝眸看向她。

    聶小娘子道:「就許你聰明,不許我有慧根?」

    季寥見她神色並無異常,心道:「難道真是她自己開悟的。」

    「季寥,快問她在何時何地想明白的?」慕青突然道。

    季寥心道:「你看出什麼了?」

    「你快問。」

    季寥便依照慕青的話詢問聶小娘子。

    聶小娘子遲疑了一下,便道:「昨天我去伽藍寺遊玩時,突然間想明白的。」

    「伽藍寺?」季寥得到答案後,便轉身離開。

    「喂,你還沒告訴我早上那木偶娃娃哪裡有問題了。」

    聶小娘子追了出去,卻連季寥的背影都沒看到。

    …………

    伽藍寺和蘭若寺一樣都是很大眾的名字,而季寥面前這座伽藍寺與其說是寺廟,不若說是一尊佛塔加幾間不能遮風擋雨的破屋子,和蘭若寺這遠近聞名的佛堂根本沒法比。

    「地方已經到了,你快說急著要我來這裡幹什麼?」季寥笑問道。

    望著被不知多少年風雨侵蝕的佛塔,慕青悠然道:「大約是兩千年前,還是三千年,我遇到了一個和尚。」

    季寥道:「然後呢?」

    慕青露出追憶的神色,她道:「我殺了他。」

    季寥嘴角一抽,說道:「這果然是你的作風。」

    慕青淡淡道:「他沒有喜歡過我,但我也殺了他。」

    季寥問道:「為什麼?」

    慕青道:「他自找的。這和尚佛法修為極高,若是跟我鬥法,我未必能穩勝他。但他是個好人,見到我後,說我心有戾氣,便對我說講佛法,我聽得很不耐煩,就道:你既然慈悲為懷,那就別說那麼多,我心中怨氣極大,你要是真的想渡化我,便給我打幾下,使我發洩怨氣。沒想到這和尚還真同意了。」

    「這倒是一位真正有慈悲心的高僧。」季寥沒有嘲笑對方的迂腐,反而生出敬意,當然如果換作是他,肯定是選擇打死慕青,一了百了。

    「他修為再高,也不可能接不住我三掌,但我每打他一掌,心裡便多出一些東西,直到第三掌後,他受了不治之傷,我也有種豁然開悟的感覺。那時我便明白了,他是將自己一生修行的感悟,通過這種接觸來傳遞給我。佛門專門有一個術語來形容這種手段。」

    「醍醐灌頂?」季寥脫口道。

    「不錯,從某種意義而言,這種手段根本教人無法抵禦,因為這就跟春風春雨出現,萬物不會拒絕它們的滋養一般,都是同一個道理。」

    「但他還是沒能改變你。」

    「錯了,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殺人。」

    「可你為何又變回來了。」

    「哼。」慕青顯然不想多說。

    季寥暗道:「這莫非是她另一件痛處。」

    他又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聶小娘子也受到了醍醐灌頂?」

    慕青道:「八九不離十,醍醐灌頂等於旁人毫無阻礙獲得另一個人的修行體悟,而且不會有任何副作用,但它也是以犧牲一人而成全一人的形式存在的。那小姑娘顯然是誤打誤撞下開啟了醍醐灌頂的儀式,但她終歸沒把握住機緣,只得了一點皮毛。我讓你快點來,便是因為不確定這儀式開啟後,會不會被其他人搶佔先機,更不知道會不會因為時間過得太久,導致那感悟在儀式開啟後逐漸消散,屆時什麼都得不到。」

    她微微一頓,繼續道:「快點進去吧,看看這機緣究竟能不能落到我們手上。」

    季寥道:「你就如此確定,那感悟對我們有幫助?」

    「佛本是道,而佛魔的差別,更只是在一念之間,我雖然不喜禿驢,但也得承認佛門之法著實有其獨到之處。那個裴石便極有見識,知道佛法對他很有幫助。如果你不幫他,我可以斷定他必然會打上那爛陀寺的主意。」

    季寥道:「別廢話了,你找到那感悟在何處了麼?」

    「應該是在佛塔裡。」

    季寥緩緩點頭,走近佛塔,看到青苔石階上留下的一串足印,正是聶小娘子留下的,看來她昨天確實進了佛塔。

    不過這裡香火不旺盛,人跡罕至,她一個人敢來,膽子也夠大的。

    耳邊傳來沙沙的聲音,卻是一個老僧在掃地。

    季寥看向他,那老僧微笑道:「你終於來了。」

    「你知道我要來。」

    「我這一生都在等你。」

    說完,老僧就一掃帚打過來,這一下實是無比玄妙,季寥半分抵擋不得,結結實實挨了一掃帚,飛身進了佛塔,再抬頭時,並非在黑暗的佛塔裡,眼中所見,竟是一望無垠的水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9:26
第25章 湖水

    季寥低頭看了看腳下,只是一小片由河沙淤泥堆積起來的沙洲。人說巴掌大的地方,便是立錐之地,他現在足下這片沙洲就很好詮釋了這個詞。

    四顧茫茫,他想要提氣輕身飛縱,卻發現身上沒有元氣和法力。

    季寥亦不驚慌,他心下立時做出判斷,這非是真實世界。

    遠處有人划船過來,很快就靠近了他。

    船伕衣著樸素,是個光頭。

    他道:「大師,你是哪個寺廟的?」

    季寥道:「雷音寺來的。」

    船伕一愣,說道:「哪個雷音寺。」

    季寥喝道:「你說是哪個雷音寺?」他發出滾滾雷音,差點把船隻掀翻。

    這雷音呼吸法經過季寥多年改善,已經成為他的本能,哪怕這不是真實世界,季寥一樣可以用出來。他回答雷音寺可謂滴水不漏,因為雷音寺便在靈山,人人心中皆有靈山,差別在於有的人能見到,有的人不能見到。

    靈山既在心中,雷音寺自然也在心中。

    船伕等滾滾雷音停歇,才嘆了口氣道:「你這些話從哪裡學來的?」

    季寥淡然注視著船伕,說道:「本就是胡扯,哪裡用得著學。」

    船伕似乎沒有預料到季寥會這樣回答,他過了一會才問道:「你要到哪裡去,我送你。」

    季寥微笑道:「我哪也不去。」

    船伕道:「這裡只有我一隻船,你不上船,便真走不了了。」

    季寥道:「不上。」

    船伕輕輕一嘆,劃著船離開了。

    季寥盤膝坐下,欣賞周圍的湖波。

    水光淼淼,白雲悠然湖面,彷彿其中有無窮樂趣,深深吸引著他。

    此刻他身邊也無慕青,甚是清靜。

    無論過了多久,無論此處有多寂寞,季寥只是默然處之。忽然那船伕又劃著船來,他道:「大師,我送你上岸吧。」

    季寥瞧著他道:「岸在何處?」

    船伕支支吾吾,居然沒答上來,他便道:「大師,你說岸在何處,說出來,我就送你去。」

    季寥笑道:「我身下難道不是岸。」

    船伕立時道:「此岸非彼岸。」

    季寥悠悠道:「你這話倒是說出了道理,但還是被道理綁住了,來來來,我給你鬆鬆筋骨。」

    他說話間,一隻手快如閃電,居然搶過船伕的木漿,提起木漿就把船伕打落在水裡。

    季寥打完之後,便道:「你還能說出道理麼?」

    船伕喝了幾口水,剛吐出來要說話。

    季寥又是一木漿打在他身上,他又一頭栽進水裡。

    船伕過了一會,才將頭冒出水面,這次他沒有說話了,只是猛然點著頭。

    季寥便沒有動作,等他爬上船。

    那船也奇怪,明明沒有繫纜,卻不隨波逐流離去。

    船伕再次上船後,說道:「大師,我實在沒有可教你的,這萬頃湖波你可自用,我自去了。」

    他明明上了船,又猛地一頭紮進湖波里。

    這一次再也沒有浮起來。

    季寥注目良久,終於嘆了口氣,說道:「你還是教了我,原來成道的成還有成全之意,你是要成全我。」

    之前他們的機鋒問答,實際上是船伕在講自己的道,可季寥有堅定不移之心,沒有被船伕左右。

    船伕講無可講,便犧牲自己的最後一點存留的執念,來證明季寥堅持自己是對的。

    過了一會,季寥默然一嘆,說道:「你成全了我,我終歸也要成全別人,是嗎。」

    「可我也不想成全別人。」季寥自問自答道。

    湖波靜謐,小船凝定。

    季寥瞧著萬頃湖波良久,輕輕道:「這水波便是你的法意吧,我沒什麼可答謝你的,便讓它在世間生生不息,也算你仍在世間,未曾離去了。」

    季寥雙手合十,身上發出光。

    此前聶小娘子講的慧光,大抵便是如此了。

    季寥從船伕那裡堅定開悟之心,現在又用這份開悟,要留存這本該由他驅使的法意,也就是萬頃湖波。

    如果他肯接受的話,可以說便可以毫無阻礙修行到登仙之境,且沒有任何副作用。

    只是他終歸不用別人成全自己,也不要成全別人。

    流水嘩嘩響起,季寥靜默盤坐著。

    漸漸地他身下沙洲擴大,並且不斷拔高。

    這時候江州府周圍的人都看到了這驚人的一幕,原本伽藍寺所處的荒野,竟緩緩形成水泊,原本的草成了水藻,小蟲變成了蝦,大蟲變成了魚,偶有一些人家被湖水捲入,亦各自飄蕩起來,最終靠岸,成了臨水而建的民居。

    萬頃湖波幽然蕩漾,中間有一座孤峰聳立,四面環水,隱約可見佛塔掩映在山林中。

    佛塔嶄新,儘是青磚。

    季寥盤坐在佛塔旁邊,不遠處有一掃地僧人寂然入滅。

    他只對季寥說了一句「我這一生都在等你」,便再無別的話了。

    季寥瞧著寂滅的掃地僧,心下瞭然,他見到自己到來,便已經心意圓滿。自己來是他的願,願即成,便身死如燈滅。

    佛塔中飛出慕青,她氣道:「你居然沒有接受那傳承。」

    季寥緩緩點頭。

    「你瘋了?這很可能是某位菩薩或者古佛留存的傳承,你只要接受了,咱們多半能輕易臻至世間巔峰,擺脫現在的狀態。」

    慕青一進佛塔就被鎮壓了,她立時就清楚,這可能是一場曠世難遇的機緣,而且很顯然這次機緣的主角便是季寥,因為那神秘的掃地老僧便說了「他一輩子都在等季寥。」

    慕青雖然不知道季寥接受了什麼樣的傳承,但很容易猜出這傳承的級別定是無可想像的。她和季寥現在是陰陽互根,季寥的機緣,她自然也有一半。

    但現在她出來,很明顯感受到季寥雖然有些突破,卻沒有根本性的變化。

    季寥微笑道:「早知道那傳承這般厲害,我怕是還下定不了決心。」

    他瞧著山下湖水,又道:「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慕青很是聰明,看向湖水,說道:「湖水有古怪吧。」

    她飛身下山,撲進湖水裡。

    很快她又上山,道:「什麼都沒有。」

    「不對,我還是低估了你這次的機緣,那湖水分明是法意所化吧,可是和正常湖水沒有區別,這已經是混淆真實的造物主手段了。」慕青現在真懷疑是她瘋了,還是季寥瘋了。

    季寥笑了笑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我都不難過,你急什麼。」

    慕青哼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沒聽過?」

    季寥道:「我還知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

    「將來總有你後悔的。」

    「那也等將來再說了。」季寥緩緩起身。

    他彷彿飛鴻一般消逝,只留下這空無一人的新佛塔和寂滅的掃地老僧。

    江州府外面的怪事自然驚動了官府,很快就有人來調查,最終只發現了這座嶄新的伽藍寺。

    便有許多人認為這是佛法顯現人世,只是老僧已死,寺廟交由誰來主持,一時間成了官府的難題。

    …………

    深山大澤,必有妖孽。

    一時間風雨興焉,雷電交加。

    野獸們都躲在洞裡不敢出來,山洪隨時可能爆發。

    一叢紫荊花開在懸崖邊,雷電無情的朝它劈下來。柔嫩的紫荊花表面浮起一層光膜,薄弱卻堅韌的將雷電擋住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9:27
第26章 塵緣

    天打雷轟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但這株紫荊花始終沒有被雷電轟擊成渣,甚至隨著雷電的不斷轟擊,漸漸有一股奇異的生氣發散出來。

    花枝開始收縮,花干蠕動變化,在一道劇烈的雷電轟擊下,咔的一聲,光芒爆閃,一個絕美曼妙的女體隨之出現,而原先的紫荊花卻不見了。

    不,準確的說,地上還殘留著一些綠色的葉片。女子唇角含笑,對著那些綠葉招手,葉子就紛紛聚集到她身上,光華流轉,很快就成了一件綠色的襦裙,著在女子身上。天上的烏雲也開始散開,陽光從雲縫裡鑽出來,落在懸崖上,連這個身姿婀娜的女郎耳邊細細的絨毛都照得分明。

    女郎提起裙襬,裊裊轉了個圈,可謂極盡妍態,一顰一笑,惹人遐思。

    她明眸善睞,顧盼神飛,容貌之美,亦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若是季寥在這,看到她的樣子定會大吃一驚,只因她長得跟顧葳蕤一般無二。

    女郎剛剛化形,正是喜不自禁的時候。她吹口氣,便成了風,身子一縱,就進了山間的雲霧裡,再一動,又鑽入一條瀑布,只在山裡到處嬉遊。

    她玩耍了數日,忽地望見前面一片群山,排列組合,好似一座天然的丹爐模樣。天上雲霞,如若這座天然丹爐的火氣。

    女郎想起一事,她往昔聽過往的野獸和妖魔說,有一片形似丹爐的地勢,正是道門聖地太清道的門戶所在。

    「聽說那太清道與世無爭,對妖魔也不歧視,我靠恩公點撥,朦朦朧朧修行不知多少歲月,才得了人身,只是這之後的修行,卻半分眉目都沒有。都說太清道的人都是道德之士,不如去他們那裡走一遭,若是運氣好,得以指點迷津,總勝過我接下來懵懂無知的苦修。即便沒有得到指點,見識一下道家聖地也是好的。」

    她不是一直長在深山大澤的妖魔,曾經也在人世裡待過一段歲月,後來才流落至此的。

    故而她知道拜訪別人時,最好帶些禮物去。於是女郎就在山裡采了靈芝、松茸、朱果,都是難得一見的靈藥。這也虧了是深山大澤裡,人跡罕至,加上她本是草木出身,總能聞到靈藥的味道,才能採集到這些好東西來。

    不過她採集靈藥,也不去根,反而還回報了一些自己的妖力給那些靈藥,有靈智的,便教它們藏匿氣息的法門,故而那些靈芝靈草,都很歡喜她,暗地裡叫她花仙子。

    但女郎自己卻不清楚自己多了一個外號。

    她準備好禮物,到了那片形似丹爐的地勢之外。

    這處山勢只有一個入口,從上面是飛不進去的,因為山勢自有一層無形法禁籠罩,到了上空,便會遭遇種種危險,直到栽落下來。

    女郎正想著以什麼名義來拜山,前面就走出來一個小道童,他對著女郎正正經經作揖,脆聲道:「客人,我家宗主有請。」

    女郎訝然道:「你家宗主就是太清道的宗主麼。」

    小童道:「自然是。」

    「他怎麼知道我來了?」女郎好奇道,她雖然聽說有人神通廣大,能天視地聽,可從這裡往入口通道看過去,至少有數十里才到盡頭,而太清道真正所在,肯定還要遠一些,這樣都能知道她來了,真是好厲害。

    小童道:「我家宗主已然臻至太上忘情之境,近乎仙佛,知道你要來,能有多稀奇。客人快隨我進來吧,要知道連人間的皇帝,也不是想見我們宗主,就能見到的。」

    說起宗主,小童一臉驕傲。

    女郎道:「真的嗎,我聽說現在人間的皇帝很厲害呢,不像從前了。」

    小童道:「哼,人間的皇帝再厲害,當年也是受了我們太清道的恩惠,才有今日。」

    女郎不以為意,她並不知道小童這隨口一說,卻是涉及了昔年的一樁大隱秘。

    她跟著小童,穿過幽邃深長的山谷,只感覺周圍十分火熱,並不陰涼。

    小童解釋道:「我們腳底下是地火,現在走的路是我開了禁製出現的,如果沒有我們太清道的人帶著,貿然闖進來,便很容易被活活燒死,所以我們輕易不開入口,免得有人誤闖進來。」

    女郎道:「原來我剛才能看見入口,是因為你特意開啟的緣故?」

    小童道:「是呢。」

    小童看著矮小瘦弱,腳程卻不慢,帶著女郎很快走出山谷,前面豁然開朗,彷彿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女郎「呀」的一聲。

    「怎麼?」

    「沒什麼。」

    女郎看到了許多靈芝靈草,還有仙鶴、馴鹿在一條清澈的溪流河水,就算裡面最小的靈芝,也比她採摘的要大。

    見到這洞天福地,她自己的那點心意便不好意思拿出來了。

    穿過這片仙境,就看到一座石頭宮殿。

    宮殿上的牌匾寫著「希夷」的古篆。女郎「咦」了一聲。

    小童道:「又怎麼了?」

    「這兩個字我有點熟悉。」她對這兩個字有點印象,但是又彷彿是極為久遠的事了,故而想不起什麼來。

    入了宮殿,裡面十分空曠。

    一座丹爐前,盤膝坐著一個女冠。

    女郎見她背影,猜想她便是太清道的宗主了。

    學著記憶裡人間女子的模樣,女郎對著女冠道了個萬福。

    女冠亦回身起來,對著女郎還了一禮,然後才又坐下。

    女郎見她滿頭白髮,卻皮膚嫩滑,如同嬰兒。眼神不但清澈動人,而且淡然溫和,令她想起了很久遠時候,記憶裡那個人。

    女冠道:「人身難得,道友已得,今生卻是有望成道了,恭喜恭喜。」

    女郎聽到「人身難得」,心中一動,便問道:「還請宗主指點迷津,教我成道。」

    女冠微笑道:「道友,其實我不是第一次見你了,還記得三百年前你剛搬來這片深山時跟我們太清道做鄰居時,你見過我一面。」

    「三百年前,那已經過去很久了,我記不太清。」女郎努力回憶了一下,還是沒想起什麼。

    女冠道:「我當時要摘你一片花,我師父不許呢,你忘啦。」

    經過女冠提醒,女郎才回憶起來,她沉思一會,訝然道:「你是那個小姑娘啊,都這麼大了。」

    想起對方三百年前的模樣,女郎彷彿將女冠身上的神秘面紗揭開,卸下了心中的包袱,沒那麼拘束了。

    女冠微笑道:「昔日垂髫少女,今日垂垂老矣,而道友卻是風華正茂時候。」

    女郎頗是不好意思道:「當年還多謝你師父呢,她不阻止你,我還得多等數十年才能化形。」女冠當初要摘的那片花,上有她本命元氣,對她極為要緊。

    女冠悠悠道:「道友能以草木之身,自人間而出世,到此時得人身,可謂有天大的福緣,我師父她也不過是順應天道,恰好幫了你一把。」

    女郎便問道:「你師父呢?」

    「她呀,百年前已經已經羽化登仙了。」

    女郎不由黯然,她知道對修士而言,羽化登仙就是死去了。她道:「真是很遺憾。」

    女冠悠悠道:「道友不必傷懷,死亡也不過是人生一段路程的結束,我師父會有新的開始。我也知道友是來尋我問道的,說實話我都連自己都渡不得,自然也沒法渡你,但我卻可以送道友一句話。」

    女郎忙問道:「什麼話?」

    女冠道:「自來出來,往去處去。」

    女郎疑惑道:「這是何意。」

    女冠緩緩解釋道:「道友自紅塵中來,也自當往紅塵中去,有不了之事當了之,亦可不了了之。」

    女郎道:「宗主的意思是,我應該去紅塵求道。可是修道人不是隱逸山野更好麼,何況我雖得了人身,可終歸到底是異類,到了紅塵,怕是有許多不方便。」

    女冠道:「若求道之心堅定,在哪都是沒分別的,我師父也是在紅塵中求的道。」她又道:「山野自在,不過埋骨墳丘;紅塵雖苦,卻是證道之地。」

    女郎微微沉吟,說道:「紅塵廣大,我又當往何處去?」

    女冠道:「我再送道友八個字,『隨緣而遇,隨遇而安』。」

    「隨緣而遇,隨遇而安。」女郎牢牢記住這八個字,她點了點頭,道:「多謝宗主指點了,我這便去紅塵,他日若有成就,定回來相謝。」

    她終歸是妖魔,要比人自在灑脫一些,得女冠指點迷津後,便不再準備寒暄下去,這恩情她會記在心裡,而不必一直掛在嘴上。

    女冠道:「且慢,還有一事。」

    「什麼?」

    女冠笑問道:「道友混跡紅塵,總得取個名字,你可想好沒有?」

    女郎道:「我想好了,就叫葳蕤。」

    女冠聽後,點頭道:「這名字不錯,草木繁盛,恰是葳蕤,正合道友出身來歷,沒想到道友亦有不俗的學識。」

    「沒,這名字另有緣由,我就不跟你細說了。」女郎淺笑道。

    她的樣子,便是照著昔年恩公的妻子變化的。因為恩公的妻子給了她很深刻的印象,而且她也是很愛護花草的人。她變作她的樣子,混跡人間也該用她的名字,這樣她也像是通過自己活過來了,權當自己對恩公夫妻的一點心意。

    這些心思,自是不足為外人道了。

    女冠又吩咐道童帶女郎離開,然後她又繼續對著丹爐打坐,彷彿無論世事如何變遷,她心態總是始終如一的淡然。

    童兒送完女郎,又回來覆命。

    女冠瞧他臉色,有些鬱鬱不樂,笑道:「怎麼,你不過第一次見她,便捨不得她離開了?」

    童兒輕聲道:「不知道下一次有人來會是什麼時候。」

    女冠嘆息道:「是啊,山間寂寞,只是苦了你,你要是想離開,就離開吧。」

    「我哪裡也不走。」童兒認真地說道。

    「為什麼?」女冠問道。

    「因為我一走,宗主就更寂寞了。」童兒輕輕地說道。

    女冠微微一笑,伸手摸著童兒的腦袋,說道:「傻孩子,修行本就是一條寂寞至極的旅途,你也陪不了我一輩子的。」

    恐怕任誰也想不到,名震天下的太清道,實際上只有一個女冠和一個道童而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9:27
第27章 相遇

    女郎不是第一次到人間來,但這次終歸是不同的。她有手有腳,得了人身,再不是由人擺佈的盆栽。

    人間的一切都讓她熟悉且陌生,以前她只能看著紅塵種種,現在她也能參與其中。從一開始儘量避開人多的地方,到後來她卻有了兩百個手下。

    天知道她怎麼由一個被老弱病殘攔路搶劫的妖魔,變成了他們的頭領的。大概是因為同情心吧。

    她現在覺得許多人活得不如一株花,一棵草,因為只要有陽光和水,作為花草便會很滿足了,而人不會。她以為讓他們吃飽喝足便能讓他們變得自在和快樂起來,顯然她是想多了。

    「隨緣而遇,隨遇而安。」女郎還記得女冠給她說的八個字。

    山寨不是讓她能「安」下來的地方,於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離開了。

    她一路遊山玩水,走走停停,來到了江州。

    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一身棉。

    現在已經是江州府第十一場秋雨,街上的行人都撐著油紙傘,穿著厚厚的棉衣,無論是身姿娥娜的少女,還是徐徐老去的婦人,如今看起來都是差不多的。

    故而仍是身著綠色襦裙,在街邊屋簷下躲雨的女郎,便顯得格外突出。

    何況她是那般美麗,有幾個行人看見他忘了挪開眼,不自覺撞到別人,引起一陣吵吵嚷嚷。

    嚴絲合縫的馬車裡亦是沒有寒氣和雨水的,忽然間馬兒停下。原來又有一個人行人因為偷瞥女郎的秀色,便差點撞到馬車。

    季寥坐在馬車裡,他心靈微微一動。

    自從上次從佛塔出來之後,他精神境界得以昇華,靈覺又比過去敏銳了不少。有一絲很淡的妖氣在周圍,季寥沒有管差點被馬車撞到的行人,而是往右偏過頭。

    他的目光能透過車廂緊緊閉著的窗簾,清清楚楚看到外面。

    許久,

    許久,

    許久。

    他心裡湧起波瀾,因為他看見了一個絕不該見到的人。埋藏在心底的記憶,彷彿開閘的洪水湧出,又很快被抑制住。

    屋簷下,雨水打落,彷彿珠簾。女郎的美麗,亦在水簾之下,愈發朦朧空幻,讓對她驚鴻一瞥的行人們更是好奇不已。

    而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目光。

    行人在看她,而她在看雨。忽然間心靈一陣悸動,女郎看向大街上一輛馬車。

    從馬車上下來一個僧人,撐著油紙傘,杳然而來。

    「他是來找我的。」女郎無端做下這個判斷。

    不一會,僧人便站在她面前。

    「我知道姑娘不是人。」僧人開口第一句,便讓女郎震驚。

    草木之屬成精,身上的妖魔氣息本就很淡,何況她很會掩蓋自己的妖氣,但仍舊沒有瞞過對方,可見這僧人的修為很是高明。

    這句話響在她心靈裡,旁人亦是聽不見的。

    女郎警惕道:「你想怎麼樣。」

    「跟我走。」僧人言語平淡,卻有一種不容人拒絕的威嚴。

    女郎不知道為什麼,竟真的跟著他走了。

    看著女郎順從地跟僧人同撐著一把油紙傘,旁觀的人都很豔羨,但又覺得兩人確實很匹配。

    雖然男的是僧人。

    …………

    雨越下越大,一輛馬車停在一座涼亭旁邊,車伕在馬車上。而僧人和女郎相對坐在亭子裡,亭子四周是風雨交織而成的水幕,彷彿讓兩人處身在了另一片天地裡。

    季寥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葳蕤。」女郎下意識回道。她發現自己報出名字後,這位平靜淡然的僧人,眼中不自覺興起一絲波瀾。

    季寥道:「名字很好聽,你長得也很美。」

    他運起太虛天眼,看到了她的本尊,那是一株紫荊花。

    雖然已經過了千多年,但實際他在人世間的時間並不長,有許多事他還記得,故而此刻也已瞭然。

    當年便在想,她千百年後可能會成精,如今過去猜想的事情,的確真實到了眼前。

    畢竟她能算他的同類,亦跟他有一段緣法,故而季寥不打算拿她怎麼樣。

    女郎道:「我不是那種壞的妖魔,我沒殺過生,更沒害過人。」

    不知是因為害怕對方法力高強,還是別的原因,女郎向僧人解釋。

    「我知道。」季寥緩緩點頭。

    「你相信我?」女郎道。

    「是的。」

    僧人的話語總是那麼平和淡然,使女郎不禁想起了很遙遠的時候,恩公亦有類似的氣質,可他們倆卻毫不相干。

    季寥道:「你應該才化形未久,對麼?」

    女郎點點頭,說道:「是的。」

    季寥微笑道:「為什麼要來江州府。」

    他跟她說話的語氣,就像老友重逢後的寒暄。女郎漸漸沒了警惕。

    「我一個人也不知道往哪裡去,就到處走,無意中逛到此地來的。」女郎還把自己到人間以後的事情說了出來,她將她被人搶劫,然後做了搶劫她的人的寨主,她用她的能力讓這些人得到了糧食和水,但他們想要更多,這讓她很有些不安,於是她就離開了。

    季寥問道:「你覺得做人好麼?」

    他的經歷跟女郎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因為很久以前,他是一株草,那時的他也不怎麼懂人到底是什麼的。

    女郎道:「比原來好,因為可以到處走,看到很多新鮮有趣的事。」

    季寥道:「你覺得做人最重要的是什麼?」

    「自在和快樂吧,可是我看到很多人都過得不自在,也不快樂。如果他們試過不能動,不能說話,只有寂寞和山風陪伴自己,那些人就會知道他們現在的一切,有多珍貴。」女郎沉吟一會道。

    季寥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他處過更寂寞的場景。他作為一株草時,連陽光都沒見過,更沒有風雨相伴。

    隨後他又道:「我還有一點私事要去處理,如果你遇到了困難,可以去府學宮或者蘭若寺找我,我一般都在這兩個地方。」

    「你這要走了麼?」

    「還會再見的。」

    「我沒事可不可以來找你?」

    季寥微微沉思,隨後笑道:「我很歡迎。」

    「這個算不算你拿我當朋友了?」她不是人,所以不清楚,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時,即使對別人很有好感,但大都是會觀察一段時間,才將這人跟朋友劃上等號的。

    好在,季寥也不算人。至少不是一般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9:29
第28章 幽冥

  「是的,我們是朋友。」僧人的回答也很乾脆,他也不在乎才認識女郎不到一炷香的時光。

  女郎露出開心的笑容。僧人看著她,一時有些恍惚,他已經記不太清顧葳蕤的笑容是否跟她一般無二了。

  時光沒有磨掉當初那份感覺,卻也沒有留住那些細節。

  「你怎麼了?」女郎發現僧人有些走神。

  「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些事。」

  「什麼事?」

  「本該忘卻的紀念。」僧人平淡地說道。他既然踏足修行之道,便不該被過去羈絆的,可是做人的樂趣也是因為有這些羈絆啊。

  他又輕輕道:「我真的要走了,再見。」他頓了頓,道:「葳蕤。」他叫出這個名字後,好似心頭也被拭去了一點塵埃。這也許也不是塵埃,只是心頭的一點硃砂痣。

  女郎略有些惆悵,但還是道:「再見,哦,你叫什麼?」

  「俗名季寥,法名了悸。」

  隨後僧人便起身離開。杳然而來,杳然而去。只留下亭子裡的女郎。

  她托著腮,注視著馬車消失的方向。

  「這真是個奇怪的人,而且他的俗名居然跟恩公一樣,他知道自己是妖魔後,為何對自己的態度還是很好呢。」女郎有些不解。她是知道的,人類對妖魔很少會抱有善意。

  正常人對妖魔,不是厭惡,便是戒備。但在那個僧人身上,她卻一點都瞧不見。

  她終歸是喜歡自在和快樂的妖魔,想不通的事她便不會鑽進死胡同使勁去想,反正她已經明白,她們是朋友,她交的第一個朋友。

  雖然才分別一小會,但她居然有些想他了。既然想,便再去見見他吧。妖魔率真的性子,讓她想到便去行動。

  ……

  「原來裴大人請我來,便是要推薦我去做伽藍寺的主持?」

  大廳很暖和,將入秋的寒氣都驅散了。季寥再一次見到了裴石,距離他們第一次相見,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這也是他們第二次見面。

  裴石抿了一口茶,笑道:「這有什麼不好麼,伽藍寺的變化,畢竟跟你有關。」

  「看來裴大人對我的行蹤很是關注,也把我調查得很是清楚。」季寥注視著他,沒有什麼謙恭之色,還顯得有些無禮。如果是旁人瞧見他竟對著當今的吏部侍郎是這般態度,一定會想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瘋。

  但裴石顯然沒有任何怒意,甚至不覺得季寥有失禮之處。

  「我調查的東西都只是大師你的皮毛,至少我的人查不到,大師這一身修為是從哪裡來的。我在想,便是那爛陀寺也不可能有辦法讓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僧人成為僧王的。」裴石微微嘆息道。

  僧王是修行界對佛門丹成級數人物的稱呼,如同道家丹成人物被叫做神君一樣。

  而朝廷真正在意的修士,也正是那些僧王和神君。如果修行界的僧王和神君們聯合起來,足以顛覆大涼王朝的統治,好在這種事情永遠不可能發生。因為修行到這地步,自我意識都很強烈,故幾乎不可能將他們所有人整合在一起。

  「所以,裴大人懷疑我不是真正的了悸?」季寥悠悠道。

  裴石道:「確實如此,但我找不出任何疑點來。」

  季寥淡然道:「因為我確實是了悸。」

  他這樣篤定的回答,讓裴石心裡一沉,這更證明面前的年輕僧人著實是個不世出的妖孽,這樣的人往往有大氣運,輕易不能得罪。

  裴石心有波瀾,面上不顯,緩緩說道:「還是回到最開始的話題,大師願不願意去做伽藍寺的主持呢?」

  季寥微笑道:「我答應。」

  裴石原以為他會推辭,沒想到他竟如此乾脆利落的答應了。

  推薦季寥做伽藍寺的主持,他有自己的考量。作為朝廷的高層,加上他本身便是一位極厲害的修士,他當然看得出伽藍寺有其神異之處,只那個佛塔便價值無可估量。

  而江州府的蛇衛統領是他的死對頭,可伽藍寺偏偏就在對方眼皮子底下。裴石不願意便宜了這個對頭。但他的勢力也不在江州,要把伽藍寺掌握在自己手上也不可能。

  故而季寥就成了最好的人選,他也算半個官身,身世清白,來歷乾淨,頂多師承有問題,可無論是蛇衛和龍衛還是朝廷官員裡,不乏有師承說不出清的修士存在,只要足夠厲害,朝廷對這類人都很歡迎,用一座伽藍寺將季寥跟朝廷聯繫得更緊密,恐怕沒有人會反對,甚至那位統領大人都會很贊成。

  不同於一般修行宗門的敝帚自珍,朝廷在這方面的風氣實是開放很多。如果這類人真心為朝廷效力,得到的特權甚至好過一些皇子。這也是大涼王朝能夠壓制住修行宗門的一個原因。

  裴石考慮不能得罪季寥,便稍稍改變了此前釐定的計畫,他準備真心同季寥結交,對付這類人物,如此做才是最恰當的辦法。

  裴石便將他推薦季寥做主持的原因,原原本本都告訴了他。

  裴石說完後,看著季寥道:「現在大師還願意答應麼?」

  季寥道:「我既然答應了,自然不會反悔,不過裴大人如此實誠,著實令我有些意外。」

  裴石含笑道:「因為這樣做是最正確的事。」

  季寥對他的評價更高了一層,這個人有智慧有決斷,善於審時度勢,心思深沉,著實是非常了得的人物。一個人有武力不可怕,有智慧也不可怕,若是兩者兼而有之,便教任何人都不能小瞧他。

  裴石顯然是這樣的人。

  至於季寥為什麼會同意,其實是因為了塵。即使一心主持和一意長老都想讓了塵做下一任主持,但了塵依舊認為季寥才是真正有資格做蘭若寺主持的那個人。

  可季寥他不需要繼承蘭若寺,更不適合做蘭若寺的主持,因為他心不在此。他要是做了伽藍寺主持,自然不會再回蘭若寺當主持。了塵才會好好去接受一心主持的培養,在將來把蘭若寺發揚光大。

  而且他跟朝廷聯繫越緊密,一心主持和一意長老才不會那麼擔心他。

  季寥道:「其實貧僧,亦有一件事請教你。」

  裴石道:「大師請說。」他不怕季寥提要求,就怕他不提要求。互利互助,永遠是拉近關係最好的途徑。等他們交情深了,季寥應該就不會拒絕幫他解決身體的隱患。

  裴石相信季寥能幫他解決隱患的原因,其實不只是因為季寥修為高深的緣故,他本人亦精通卜算,隱隱約約有預感季寥正是解決他身體隱患的關鍵。

  季寥道:「裴大人見多識廣,是否知道有什麼厲害邪術,會用到木偶娃娃。」

  那個神秘的存在仍舊在窺視他,只不過對方很會隱藏自己,季寥每每要抓住對方的一絲蹤跡,便被它逃脫了。

  季寥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善於藏匿的對手。他想到裴石既然是朝廷的人,消息來源肯定比自己廣,說不定能幫到他。

  裴石聽見木偶娃娃,眼睛閃過一絲異色。他道:「確實有一個很出名的人物喜歡用木偶娃娃施展邪術。」

  他露出追憶的神色,說道:「那傢伙叫做牽絲,木偶娃娃正是它的招牌特徵。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東西,長什麼模樣,但我知道它是出身於一個叫『幽冥』的組織,迄今為止,做下了不少大案子,可朝庭一直沒有抓住它,更沒有剷除『幽冥』。」

  季寥心中微微一凜,他可是知道大涼王朝是何等的龐然大物,居然也沒能剷除掉這個叫『幽冥』的組織,而且他居然也沒聽說過。

  他道:「這個組織到底有什麼獨特之處?」

  季寥相信大涼王朝不能解決這個組織,絕不是因為對方強大的緣故。

  裴石悠悠道:「有什麼獨特之處不好說,但近十年龍衛佈置過三次圍剿『幽冥』的計畫,都是一無所獲。」

  季寥道:「莫非每一次圍剿前,他們都得到了風聲?」

  裴石笑道:「或許吧。」

  他沒有深入聊這個話題,但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裴石頓了頓,又道:「大師為何突然問起牽絲的事?」

  季寥略作沉吟,便道:「我想我已經遇見它了。」

  「在哪?」裴石目光一動。

  季寥道:「就在江州府,而且它現在也未曾離開江州府。」

  裴石輕聲道:「若真是如此,我倒是想跟大師聯手將這個牽絲捉住。」

  季寥道:「裴大人對它也很感興趣。」

  「不,我抓住它,相信聖上一定會很高興,這將是一份很大的功勞。」

  季寥心想,裴石要跟他聯手捉住牽絲,只怕真正目標還是那個叫「幽冥」的組織,這個神秘組織,多半涉及到了朝廷的內部鬥爭,否則大涼王朝都對這個組織圍剿了三次,不至於會一無所獲。因此那「黃庭經」應該是「幽冥」想要的東西。

  但也不對,這個「幽冥」既然都被朝廷圍剿過,禾山道怎麼還敢幫他們尋找黃庭經。季寥不相信禾山道的膽子會有這樣大,除非使動禾山道的又是一個勢力,但這個勢力會不會和幽冥有關聯?

  季寥猜想兩者之間要麼是有關聯,要麼是有同樣的目的。

  看來他無意之中,已經捲入一個波瀾詭譎的陰謀當中。

  想起那天爆炸成一團血霧的孩童,季寥對這個牽絲自是一點好感都沒有,對於它身後的組織,自然也不會有好感。

  故而季寥不打算隨了他們的意。

  實際上,只要那牽絲還在窺視他,總會露出破綻,給他抓住。但現在有裴石主動要求聯手,季寥自然也不會拒絕。

  對於這位道魔兼修的奇才,季寥也有不小的好奇之心。

  他覺得這個裴石,絕不只是入大涼王朝做官那麼簡單,他身上恐怕還有許多秘密。

  季寥繼續問道:「裴大人可有什麼辦法抓住這個牽絲?」

  裴石微微一笑,從袖袍裡取出一隻蟾蜍。

  「大師將它帶在身邊,下次那個牽絲如果再出現在你身邊,一定會被我的神蟾追蹤到。」

  這只蟾蜍通身如碧玉,眼睛閉著,不像是活物。

  季寥沒有懷疑,將蟾蜍接過,放入袖子裡。

  「多謝。」

  裴石道:「大師一點都不怕我的蟾蜍會有問題麼?」

  季寥道:「我無所謂。」

  慕青在他身邊,他都不怕,自然無所謂一隻蟾蜍了。何況他相信裴石不會幹這麼愚蠢的事。

  裴石微微一笑道:「如果我們真能抓住牽絲,我還有重禮酬謝大師你。」

  季寥淡笑道:「這倒不必。」

  裴石對這個牽絲居然也如此感興趣,著實有些出乎他意料。但知道兩人目標一致便行了,故而季寥沒有過多深究。

  同裴石繼續寒暄了半天,季寥才離開。這個人別的不說,無論是談吐還是見識,都是季寥平生少見的,兩人聊起來,還是很愉快。

  裴石比季寥更加開心,因為季寥偶有隻言片語,卻直指道魔合流的關鍵。如果不是發現季寥身上沒有絲毫邪氣,裴石都懷疑季寥也是邪道修士了。

  當季寥出來時,大雨已經變成了小雨。季寥上馬車前,看向左邊的角落。他輕聲道:「你過來吧。」

  「額。」

  一位身著淡綠色襦裙的女郎從淅淅瀝瀝的小雨中走過來。她身上已經被打濕,倒不是她不會避水之法,只不過作為一株花,她曾流落到沙漠裡過,故而很懂得雨水的珍貴,所以便沒有驅趕雨水離開自己的身體。

  她到了季寥面前,小聲道:「我不知道去哪裡,便乾脆來找你了,其實我也沒有什麼事,所以就沒跟你打招呼。」

  季寥莞爾道:「沒事也可以跟我打招呼。」

  「真的嗎?」女郎有些高興,她從來都沒有過朋友,因此不太懂朋友間需要怎麼相處,故而有些小心翼翼。

  「當然,既然我們是朋友,彼此間就不必那麼客氣。」

  「要不你請我吃飯吧。」女郎突然道。她又補充道:「我看那些關係好的人,都會互相請吃飯,可我現在沒錢,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你先請我,我後面再回請你。」

  小雨也停住了,天上烏雲撥開,陽光照在她臉上,顯得女郎的笑容格外明媚。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9:29
第29章 名顯

    清風自湖面吹來,掠過蕭瑟的荻花,抵達湖畔邊一座嶄新的精舍裡。湖是伽藍寺下的湖,精舍是季寥以法力新造就的。

    季寥的面前擺著燒烤架,上面烤著魚。

    女郎道:「季寥,我們為什麼不去飯菜館裡吃。」

    季寥隨口回道:「江州府所有飯菜館的師傅,都沒我手藝好。」

    「哦。」

    燒烤架下的火都是憑空而生的,沒有半分煙味,魚的內臟和鱗片亦早被清洗乾淨,漸漸的魚身滲透出油脂,像是金黃色的琥珀。女郎聞到了香氣,下意識吞嚥口水。她得人身以來,第一次這麼胃口大開。

    以往她偶爾吃些露水、蜂蜜,便足夠了。

    「可以了。」季寥的話如同一個信號。

    女郎迫不及待抓起一條肥美的烤魚。魚肉裡的魚刺也被季寥剔除了,吃起來口感特別好。

    瞧著女郎大快朵頤,季寥笑了笑,捧起一條魚細嚼慢嚥。

    他吃東西時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和優雅,這是在四季山莊養成的習慣。

    女郎吃完第一條,又準備抓第二條,一道青色的影子閃過,提前把魚奪走了,她不由一愣。

    「不用管它,這是我養的一條蛇。」季寥對女郎解釋道。

    女郎不禁瞧過去,那條蛇通身青色,兩寸長,此時正吐出分叉的舌頭,舔舐面前比它身子還大的烤魚。

    「嗚,沒想到你手藝這麼好。」慕青的聲音幽幽飄過來。

    青蛇將魚身舔了一圈後,突地張開口,將整條魚吞進去,只見它肚子一下子鼓脹起來,變得圓嘟嘟的。

    女郎道:「它不會被撐死吧。」

    「撐死了最好。」季寥嘀咕。

    女郎道:「它不是你養的麼,你怎麼希望它被撐死?」

    季寥板著臉道:「因為它很調皮,總是惹我心煩。」

    女郎吐了吐舌頭,繼續吃魚。

    吃完魚後,女郎就懶洋洋靠在一個躺椅上,任由陽光拂面。她以前當一株花時,也喜歡汲取土地裡養分後,抓緊時間曬太陽,從而消化體內的養分。

    她眯著眼,只覺化形以來,最舒服的便是此刻了。

    季寥亦取了一把躺椅,就在女郎身邊。

    歲月無聲,此時靜好。

    ……

    夜闌人靜,星輝月光流動。一條青蛇拖著一個袋子,從窗櫺外爬進來。季寥和女郎隨即驚醒。

    季寥對女郎以目示意,告訴她不用驚訝,沒什麼大事。

    隨即他看向青蛇,見它神氣懨懨,心靈傳音問道:「怎麼了。」

    「這次吃了個虧。」

    季寥一笑,說道:「你居然也會吃虧,倒是稀奇了。」

    「不是跟你說過麼,江州的蛇衛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來喂蛇,今夜正好是喂蛇的日子,結果不知怎麼被喂蛇的傢伙看出問題來,我剛得了那靈藥,就被他祭出一口鐘,我一聽那鐘聲,神念就受損厲害,要不是我手段高超,就被拿去煮蛇羹了。」慕青慢慢解釋到,語氣裡還頗有些憤憤不平。

    「不行,你得陪我去一趟,我要找回場子來。」

    青蛇只寄託了她部分神念,亦不似本尊這般神魂堅固,故而她才吃了敗仗。只要季寥跟她去,她本尊就可以盡情施展神通,不會擔心因為離季寥遠了,就會不斷變弱,導致再吃敗仗。

    季寥道:「這麼晚了,要不明天再去吧。」

    慕青道:「你說我這拚死帶回一袋靈藥都是為了誰,我可是知道你有催生草木的手段,這些靈藥還挺新鮮,你拿去肯定可以催生出一個藥園來。」

    季寥道:「好吧,我陪你去一趟,說好了,我可不幫你打架。」

    「哼,我平生動手,何曾需要幫手。」慕青道。

    季寥將裝靈藥的袋子遞給女郎,說道:「我出去一會,你把這個東西保管好。」

    女郎點點頭,她又指著青蛇道:「你養的小蛇好像生病了。」

    「不用管它,它自己會好的。」

    反正過個一段時間,慕青把再分出神唸到青蛇身上,它自然又能活蹦亂跳。

    季寥對女郎揮手,隨即走出門,身子騰空飛起。

    女郎目送他消失,便把小蛇捧起來,看它神色懨懨,好不可憐。便尋了些柔嫩的朝顏花藤,她心靈手巧,很快編織出一個窩,將小蛇放進去。

    不一會,季寥絕雲氣,負青天,遁出約有小百里,在月光下降落在一個清幽冷淡的松坡上。

    前方血氣凝聚,以望氣術觀之,好似一座大火爐。

    這便是江州蛇衛的大本營了。

    季寥懶洋洋打個哈欠道:「你速戰速決,我還想回去睡個覺。」

    「我知道了,別催。」

    只見慕青直接飛到軍營上空,她捏起法訣,催動四方雲氣,很快大營上空就黑壓壓一片,陰風陣陣。

    一聲暴喝響起,「何方妖孽,竟敢犯我大營。」

    慕青在上空以精神力量,震盪虛空,發出陰冷幽邃的聲音:「我是黑山老妖,你們這些爬蟲,有誰是使鐘的,給我滾出來。」

    伴隨著那一個「滾」字,一道陰雷炸響在大營裡。

    季寥在遠處觀看,只見一個穿赤色衣服的統領,托著一口鐘出現。

    那種在他法力催動下,不斷旋轉上升,到了大營上空。

    鐘聲響起,立時有無形的波動震盪虛空,跟慕青的力量抗衡。

    他聽了聽,居然神魂都有所感觸。

    這鐘聲的力量,倒是跟暮鼓有些相似。

    季寥向來都聽說晨鐘暮鼓的傳聞,莫非這口鐘便是晨鐘。

    「看樣子一時半會打不完。」季寥便找了一棵大樹,落在樹杈上,翹起腿看著慕青和那個統領鬥法。

    強大的修士交手,根本沒有普通蛇衛插手的餘地。

    除非擺下大陣。

    不過那統領顯然也自負得很,要親手捉拿慕青這個在他眼中的妖孽。

    季寥趁此機會,也打算窺視下大涼王朝的力量。

    他這些年知道蛇衛的厲害,卻沒有正兒八經摸過蛇衛的底。

    慕青雖然現在只掌控陰性力量,但神通依然霸道得很,只見天空裡黑壓壓的烏雲伸出一隻漆黑如墨巨爪,如山嶽般罩向那口懸空的大鐘。

    轟轟轟。

    大手對上巨鐘,帶起劇烈的元氣爆炸。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9:29
第30章 居家

    哐噹一聲,巨鐘就如流星一樣,狠狠砸落地面。

    地上的蛇衛大營湧起層層光幕,仍舊沒能將巨鐘接住,強烈的元氣爆炸,直接將地表撕裂開,出現一條條地縫。

    季寥看得咂舌,他沒想到慕青出手這麼凶狠,一動手就用出全力。看來剛才慕青肯定被欺負得不輕,否則火氣不可能這樣重。

    他心道:「貌似可以早點回去了。」

    他一開始還以為慕青好久沒大打出手,會好好玩一會,現在估計慕青只想宣洩怒氣而已。

    突然間他神色一動,原來虛空裡燃起滔滔的黑色火焰,緊接著一個長著一對黑翼的健碩人影出現。

    黑翼煽動,火焰熊熊。

    這人的氣息極其恐怖,而且還是頭半妖。

    季寥很少見到半妖,因為人妖結合,實際上很難誕生子嗣。但半妖一旦誕生,據說會兼具人族和妖的優點,既有比普通修士長的壽命,亦有人族的修行天分,血脈裡更傳承了來自妖族的強大的力量和神通。

    不過這僅限於第一代的半妖,半妖的後代,天賦會一代不如一代,很少有能超越先祖的。甚至有些修士研究過,世間所有人族都或多或少具備一些妖魔血統,只不過普通人體內的妖魔血脈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季寥看到這個強大的半妖出現後,心裡便想著他反正平時也沒什麼事,倒是可以研究一些妖魔的血脈。

    想到這裡,季寥便心裡傳音給慕青,說道:「你快點把他打傷,我弄點他的血液回去研究。」

    「這傢伙有鳳凰的血統,稍微有點棘手。」慕青回了他一句。

    「你以前不是吹自己連真鳳凰都殺過?」

    「那只是一隻雛鳳,也就跟丹成修士差不多。」

    季寥正和慕青交流,空氣裡出現爆炸的聲浪,有要沖散慕青招來的烏雲的趨勢。

    「不管你是什麼東西,敢犯我江州蛇衛大營,便只有死路一條。」

    黑翼健碩男子冷目幾乎要看穿雲層,滔天的火焰也燒了上去。慕青從雲層結出元氣大手,向火焰拍過去。

    這一次沒有驚人的爆炸出現,火焰和大手互相湮滅。

    但讓人瞧見後,心裡只會更加驚悚。

    黑翼健碩男子背後的巨大黑翼煽動,一股強絕的威勢散發出來。季寥瞧過去,看到了一隻巨大的黑鳳虛影出現在他背後。

    方圓十里的一切飛禽走獸此時都感受到了這股威壓,匍匐起來。

    有出來嘯月的青狼,此刻也發不出聲音。

    季寥暗自猜測,這黑翼健碩男子應該就是江州府蛇衛的大統領鳳傲天,果然厲害得很,也就比當年的白海禪低了一個檔次,要遠勝過清微派的尊者。

    大涼王朝有九州之地,其他八個州的統領就算跟他就算有差距,只怕也不會相距太遠,大涼王朝的底蘊可見一斑。

    慕青縱橫天下時,這黑翼統領的祖奶奶都沒出生,哪怕對方有點能耐,但她還是任由黑翼統領的氣勢不斷攀升,不屑於用討巧的方式擊敗對方。

    這一下子,讓黑翼統領目光冷若霜刀。他雖然不怕對方干擾他拔升氣勢,但此刻被赤裸裸無視,心頭幾乎要噴出火來。他成名以來,何嘗受過這種小覷。來自鳳凰血脈的傲氣發作,黑翼統領動了。

    旁人一下子看不到他的影子,只能看到虛空裡出現一連串音爆。

    季寥運起太虛天眼,才將整個過程盡收眼底。

    他看到黑翼統領橫渡虛空,闖進了雲層中。

    原本厚厚的雲層,破開窟窿,星月的光輝灑下來。但很快窟窿就合攏,雲層翻滾。

    雲層裡出現沉悶的雷鳴聲,不時可以看到雷電在雲層裡翻滾。

    季寥甚至看到了化為實質的聲紋,好似水波一樣在烏雲層周邊蕩漾。看著都有點頭皮發麻,可以想像裡面的搏殺有多激烈。

    「這傢伙太煩人了,打不死。」慕青邊鎮壓黑翼統領,居然還有閒暇跟季寥說話。

    「那你趕快弄點血,我們就回去了。」

    「你要血,不知道自己來。」

    季寥道:「我出手,不是容易暴露麼。」

    「你現在越來越不要臉了。」

    不過顯然慕青也對黑翼統領的血液很感興趣,季寥明顯感受到她的氣勢攀升了一截。

    一股冷冽的寒意從天空澆下來,哪怕是季寥都不免一顫。

    他知道這是慕青的殺招——玄陰鬼煞刀。

    雲層破開,星月出現。

    天空裡一片片帶著黑色火焰的羽毛落下來,慕青的氣息已經迅速消失。

    季寥看得清楚,那黑翼統領胸口有一道長長的刀痕,不過這傷痕居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他看得不由一陣羨慕,他當初要是有這恢復能力,也不至於跟慕青拚個同歸於盡。

    對方的靈覺很敏銳,似有察覺,往季寥這邊望過來。

    但季寥早有預料,瞬息間就從大樹上消失。

    季寥到了三十里外,虛空一團漆黑的陰冷氣息出現在身邊。

    季寥袍袖一展,便將這團氣息收進袖子裡。

    他已經察覺到陰冷氣息裡面有一股熱力透出來,正是黑翼統領的血液。

    慕青亦隨之到了季寥面前,她道:「這傢伙身上的療傷聖藥也多不勝數,所以他才能夠有足夠的元氣來恢復傷勢,否則我早把他打死了。」

    季寥道:「你要是打死他,估計我們就不能呆在江州了。」鎮壓一州的蛇衛統領若是被人打死,大涼王朝肯定會追查到底,他難免不會被懷疑,到時候也只能跑路。

    慕青道:「這破地方有什麼好,也就你喜歡。」

    季寥笑吟吟道:「平平安安過日子挺好的,我就喜歡現在這種生活。」

    不過今夜之後,整個江州乃至於大涼王朝都不平靜了。黑山老妖的名字立時出現在各大宗門和朝廷的高層之間口耳相傳。

    甚至許多修行人都明白了,現在真正能決定江州命運的人,不但有蛇衛和數家強大的修行宗門,更多出了一個黑山老妖。

    沒有人知道黑山老妖住在什麼地方,更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出現。

    以朝廷的強大情報力量,亦沒有找出黑山老妖的根腳。

    對於江州蛇衛大營的蛇衛們而言,黑山老妖更如同一片陰雲,長期籠罩著他們。

    這些都是後話。

    季寥慢悠悠回到了湖邊的精舍,他明天沒課,可以在精舍好好休息一天。

    回到精舍時,他便大吃一驚。

    一進門便有充盈的靈氣撲面而來,整個精舍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條。慕青帶回的靈藥,更被分類整齊的製成一個個盆栽,各自擺放在精舍大大小小的角落裡。

    而且四壁都長出柔嫩的朝顏花藤,清香隱隱,花苞欲綻,使精舍多出一股秋天沒有的蓬勃生機。

    女郎俏生生立在季寥面前,她笑道:「我在你離開後,覺得無聊,就把屋子收拾了一片。這些藥我都識得,又不忍它們幹枯,便擅自做主將它們栽種起來。」

    她雖然沒有季寥能汲取草木精氣的本事,但自身的妖力,對草木之屬,亦是大有裨益,兼之她還能和這些靈藥溝通,將它們好好安置起來,簡直輕而易舉。

    季寥笑了笑,說道:「看來以後我不能叫你葳蕤,得改叫你田螺姑娘。」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9:29
第31章 九變

    女郎好奇道:「什麼是田螺姑娘?」

    季寥微笑道:「一位神話傳說中的人物,她是很賢惠的一位姑娘,就像你一樣。」

    「是麼。」女郎臉上掛著一絲狐疑。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指著用朝顏花藤做的小窩,裡面躺著條碧玉般的青色小蛇,一動不動,她說道:「小蛇好像死了。」

    季寥看過去,笑道:「它只是在冬眠。」

    「真的?」

    「真的。就算死了也不打緊,我們正好做蛇羹。」這次他說話時,早有準備,使動法力將慕青鎮壓住。

    女郎亦自看不見慕青對著季寥張牙舞爪,就是說不出話來。

    原來她剛才大戰一場,正是虛弱的時候。

    季寥只是調戲了她一會,便心裡對她道:「不開玩笑了,我聽說世間有一門功法叫做真靈九變,能將強大的神魔血脈煉化進自己的身體,從而變化成為那種神魔,你聽說過沒有?」

    這門功法實際上屬於巫術,巫術分為巫武和巫法,真靈九變正是巫武中最頂尖的修行法門。

    慕青聽了之後,便沒好氣道:「你都知道的東西,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要想學真靈九變,只有進魔界去。」

    「魔界?」

    慕青道:「最開始時,魔界入侵人間,可不只是靠煉氣士將其抵擋住的,還有修煉巫術的巫族也為抵擋魔界,做出很大的貢獻。巫族其實也不是有什麼特殊血脈,他們因為修行巫術,而且聚集成一個個部落,便被統稱為巫族。普通人也可以修行巫術,只不過巫術能帶來強大的力量,但許多巫術都十分詭異,而且容易心性扭曲,還不能使人長壽,才沒落下來。我當年不是做過雨族的雨尊麼,實際上雨族也算巫族的一種。」

    「說重點,為什麼要去魔界才能學到真靈九變?」

    「雨族人的祖先便是修煉了真靈九變,才導致雨族人有些特殊,而雨族的祖先,便被困在魔界裡。」

    「困在魔界?你意思是雨族人的祖先可能還沒死?」

    「他已經變成真龍了,活個數千年乃至於上萬年都不稀奇,你應該聽過龍王出行,風雨相隨,雨族的人出行,也有類似特徵,原因便是在此。」

    「難道雨族就沒有真靈九變的副本留下?」

    「自然沒有。」

    「既然是在魔界,那就不用考慮了。」

    「你不是一向膽子很大,要不我們哪天試著去闖一闖魔界。」慕青慫恿道。

    季寥心裡回道:「我又不是缺心眼。」

    瞭解真靈九變沒指望弄到手後,季寥也不氣餒,反正世間的修行功法都是摸索創造出來的,他可以自己嘗試摸索。不過血液的份量太少,估計不能支撐他的研究,季寥心想,要是不夠,還得再去找那個黑翼統領。

    「季寥,你怎麼了?」女郎看季寥突然出神。

    「哦,沒事。」季寥對她微笑道。

    「小蛇要是真死了,拿來做蛇羹,其實也不夠吃的。」女郎小聲道,她想打消季寥做蛇羹的想法,因此這樣委婉說道。

    季寥不由莞爾,說道:「那我們就不做蛇羹。」

    女郎見他忍俊不禁,不知道在笑什麼。

    ……

    蛇衛大營,中軍大帳裡,上面飄蕩著燦然的紅雲,那是元氣實質化的結果。倏忽間所有紅雲都鑽進大帳裡,一點不漏地被大帳裡赤著上身的黑翼統領吸收。他眸子也從不正常的紅色,變回黑色。

    他收功以後,便道:「叫鐘達來見我。」

    外面很快有人應了一聲,過不多時,便有一赤衣人進來,腰間掛著一個鈴鐺。這人正是昨夜手托巨鐘的人,也是他用鐘聲震傷了慕青在青蛇體內的神念。

    黑翼統領道:「鐘達,你的傷勢好些了麼?」

    鐘達道:「稟告鳳大人,服下小還丹後,已經好多了。」

    黑翼統領道:「這個黑山老妖簡直無法無天,居然敢襲擊咱們江州蛇衛大營,我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不把他抽皮剝骨,難消我心頭之恨。」

    鐘達連忙附和,心下卻頗是慼慼,他修行以來,還沒見過如此強大的妖魔,想起昨晚的無力,簡直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黑翼統領又道:「查黑山老妖的事,我已經讓人去做了,還有一件事,需要你馬上著手。」

    鐘達抱拳道:「大統領儘管吩咐。」

    「我得到線報,幽冥的人已經進入江州,這次說什麼也要把這個人揪出來。」

    「是,屬下這就去做。」

    黑翼統領緩緩道:「這次來的人是牽絲,擅長傀儡術,但它的傀儡出現時,自己也不會離得太遠,屆時一有蛛絲馬跡,你就催動晨鐘,它一定會受到影響,被我們察覺蹤跡。」

    鐘達道:「屬下明白,不過屬下還有一件事要對大統領講。」

    「什麼事?」

    「青龍被人搶了。」

    黑翼統領神色一變,說道:「怎麼回事?」

    鐘達便將昨晚的事說了一遍,他口中的青龍便是慕青那條青蛇,鐘達去喂青蛇時,發現這蛇身上有些蹊蹺,便震動晨鐘,果然發現青蛇被不知名的東西佔據了肉身。

    晨鐘有鎮魂定魄的能力,但還是沒將那東西留住。

    最後他道:「屬下只能確定,那佔據青蛇肉身的東西肯定受了傷。」

    黑翼統領道:「青龍一定得找回來,否則聖上問罪下來,你我都擔待不起,不過此事先不能急,目前抓住幽冥的『牽絲』才是頭等大事,一定不能讓裴石先得手,明白嗎?」

    「諾。」

    鐘達便即離開大帳。

    黑翼統領眼睛微眯,心道:「那黑山老妖修煉的很像是魔道的至高寶典天魔經,而裴石也是魔道出身,兩人會不會有聯繫?」

    他陷入沉思,如果這個對頭真得了如此強援,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會有不小的麻煩。而且他還有一點想不通,那黑山老妖闖蛇衛大營的目的是什麼。

    不過這些事都沒有抓住牽絲重要,因為幽冥是實實在在要謀反的邪惡組織,聖上的心腹大患。

    牽絲已經能算幽冥的核心,抓住它,一定能順藤摸瓜,把幽冥連根拔起。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9:29
第32章 人性

    「季寥,我想找點事做。」女郎掀開蓋在季寥臉上的荷葉。

    他們在精舍後面開了一片自己的小池塘,裡面栽種了荷花,因為池塘裡還放了些靈藥一起進去,季寥又渡了不少草木精氣在裡面,不過半日荷花便全開了,同外面的秋景截然不同。

    弄完這些後,本來想研究下那血液的季寥便懶得動彈了,乾脆取了一片荷葉蓋著臉,睡在池塘邊的躺椅上,曬著秋陽。

    「嗯,你想做什麼?」季寥懶洋洋問道。

    「我去城裡逛了一圈,便突然來了靈感,你說我開個花店怎麼樣?」女郎問道。

    「可以啊。」

    「真的?」

    「不過你準備在哪裡開花店?」

    「就在附近吧,我聽城裡人說,這片湖泊周圍的地已經被很多富人買下了,他們準備來附近建宅子,以後這裡肯定很有人氣。」

    「原來你喜歡人多的地方?」

    「沒,我喜歡清淨,但又想觀察紅塵,這樣有助於修行,所以我覺得開花店是個不錯的主意,每天都可以見到一些不同的人,又不是很喧囂。」

    季寥坐起身來,笑道:「你想得挺周全的,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地方沒?」

    「還真有,我沒開過店,不知道要準備些什麼?」

    季寥道:「這事情包在我身上。」

    女郎甜甜一笑,說道:「謝謝你了。」

    …………

    祝義才道:「你今天不是休假麼,找我來有什麼事?」

    季寥微笑道:「請你幫個忙。」

    「難得有能幫你的機會,你說要辦什麼事?」

    季寥便把女郎要開店的事說了一遍,祝義才家裡財雄勢大,這些瑣事對他而言,只要祝義才吩咐下去,肯定能辦的妥帖。

    祝義才聽後,笑道:「這是小事一樁,我家其實也開始在湖邊那裡圈地,老頭子在前幾天就跟我說過,那裡大有商機,他其實最想要伽藍寺的地,在那裡修建山居,以後可以當祖業傳下去。」

    季寥微笑道:「如果只是建個宅子,我倒是可以幫你。」

    祝義才道:「了悸大師你有門路?」

    季寥悠然道:「因為我是伽藍寺的主持。」

    「啊?」

    「你別驚訝,任命文書很快就下來了。」

    祝義才不得不震驚,他可知道伽藍寺被不少人盯上了,畢竟那片湖泊和伽藍寺都是神蹟出現的源頭,只不過正因出現了神蹟,此事已經傳開,所以江州暫時沒有誰能在眾人的覬覦中把這塊肉吃下去,沒想到了悸大師,不聲不響就成了伽藍寺的主持。

    他雖然知道了悸大師是奇人異士,可也想不到他在世俗都有這樣的影響力。

    季寥見他神色,便心下瞭然,微微笑道:「我閒雲野鶴一個,在世俗裡沒什麼勢力,這次只是因緣際會,才成了伽藍寺的主持,山上地不少,你父親想要哪一塊,屆時跟我說便是。」

    祝義才道:「我能修行,都是源於你的幫助,為你做些事都是應當的,到時候我父親會用市價來買地,你一定不要推辭。我知道你不在乎錢財,但有些傍身,還是能讓自己方便些。對了,我把你的事跟我祖父說了一下,原來他也是知道修行者的,還叮囑我要好好結交你。」

    季寥知道祝義才的祖父祝山曾做過都察院御史。身在帝國中心,對修行人有瞭解很正常。他現在無心培養什麼勢力,故而祝義才這樣的朋友還是很有必要結交幾個的,這能幫他處理許多小麻煩,否則些許小事都要親力親為,日子也過得太不自在了。

    季寥道:「無妨,不過你還是跟你祖父說一聲,關於我的事,還是不要宣傳出去。」

    「這一點你放心,我祖父也說過,像你這樣的奇人,肯定喜歡清淨自在。」

    季寥緩緩點頭,又問了祝義才的修行進度,隨後再告辭離去。

    ……

    祝義才辦事果然很麻利,不多時就幫女郎開起了花店。

    開業那天,祝義才還把學宮的生員叫過來不少。

    「了悸講師好。」

    「師娘好。」

    因為生員們,他大都認識,自然要接待一下。結果也不知道誰開的頭,居然都叫起女郎師娘來。

    女郎倒也不惱怒,只是解釋她和季寥是朋友。

    」原來你這些日子沒事都跟她在一起。「聶小娘子也來了,再季寥面前低聲道。

    「嗯。」季寥點點頭。

    聶小娘子舒口氣道:「這下我要回去告訴我爹。」

    「怎麼?」

    「他有事沒事就在我面前提起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現在你找到相好了,他總該死心。」聶小娘子憤憤道。

    季寥見她神色,確實像是輕鬆不少,心下不由想到:莫非她確實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自然有些如釋重負,但又有些從未有過的感覺,像是失落,又像是有些憤憤。他仔細咂摸,便知道這情緒由來,只因為他自來都很受女孩子歡迎,突然有個女孩子表露出不喜歡他的意思,自然讓他感覺不太好。

    「這便是人性卑劣之處吧。」季寥心想,他在人世生活久了,也越來越像真正的人。

    兩人閒聊了一會,聶小娘子便向他告辭。她轉身離開後,臉上的輕鬆消失掉,有一絲惆悵。

    湖泊如鏡,聶小娘子漫步湖邊。

    「姐姐,買花麼?」

    一個臉上沾有灰塵的小姑娘,提著一籃子菊花,將聶小娘子攔住。

    聶小娘子心道:我剛從花店出來,要買早就在花店買了。

    但她低頭,看小姑娘在這寒秋時節,竟只穿了一件單薄衣裳,不由泛起同情心。她將身上的銀錢都掏出來,說道:「你的花,我都買了。」

    此時季寥身邊的神蟾猛然呱呱叫起來。

    季寥神色一凜。

    不知何時,湖邊響起悠揚的鐘聲。

    季寥微微晃身,便到了湖邊,看到聶小娘子身邊的小姑娘。

    他心頭悸動,連忙結出法印,勁氣如弓弩射向小姑娘。

    與此同時,鐘聲變得清越起來,目標赫然也是賣花的小姑娘。

    聶小娘子還有些奇怪,不知這鐘聲是從哪裡來的。

    小姑娘嘴角泛起古怪的笑容,將花籃遞給聶小娘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9:30
第33章 陰陽合流

  「不對勁。」季寥忽然心生警覺,他突然發現那清越的鐘聲,正以超乎想像的速度擴大,將他發出的勁氣都沖散了。原本鐘聲目標只是那個小姑娘,到現在已經近乎籠罩了方圓千丈的空間。

  他也被捲入其中。

  在不遠處,屬於江州蛇衛大營的鐘達此刻正七竅流血,而他身邊的巨鐘正不停發出清越的鐘聲。

  鐘達目光平靜的看著湖面,他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都沒有看到明天太陽的機會了。

  他陷入回憶,就在一個時辰以前,他遇見了一個全身包裹在銀甲裡的人,他不認得這個人,但認得他手上的一塊玄鐵令牌,上面畫著一條栩栩如生的蛟龍,只是蛟龍沒有眼睛。

  「無論什麼地方,無論什麼時候,見到這塊令牌,你便不能拒絕手持令牌之人的任何要求。」那是深入家族血脈的誓言,但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祖先會發下這樣的誓言。

  這個誓言是「命誓」,「命」既包括生命,也包括命運。好在這樣的誓言只會應驗一次,一個家族的命運,便在他這一代可以得到終結了。

  隨著生機的不斷流逝,鐘達卻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似乎鑲嵌在命運裡的某種桎梏終於鬆軟下來。

  季寥自然不知道這是鐘達用生命敲擊的鐘聲,他只知道自己久違的平靜生活終於被打破了。

  這是針對他的一場襲殺,而且對手還包括了江州蛇衛大營的人。他不認為這個催動晨鐘的傢伙已經知道那天襲擊大營的事跟他有關,那麼對方為何要對付他。

  季寥沒有得出結論,只知道這次他是被有心算無心。

  隨著鐘聲激盪,他的思維和肉身都陷入一種遲緩的狀態。那個小姑娘正口中喃喃念出咒語,莫名的與元氣波動開始出現。

  「自爆。」季寥心頭生出強烈的危險感覺。

  他已經知道這個小姑娘便是那個一直窺視他的牽絲,但料想不到她竟這樣幹脆。

  「魚餌。」他明白了,這個小姑娘是把自己當做魚餌,引入這個陷進裡。

  來不及思考對方為何突然間就決定要跟自己同歸於盡,畢竟此前她也可以那樣做。

  季寥的身體開始虛化,漸漸往無形的風轉變。

  聶小娘子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她看著季寥的身體一點一點消失,隨後感覺到了一陣微風包裹著她。

  柔柔的,卻很堅韌。

  她也看到了賣花的小姑娘身體放出熾烈的光芒。

  聶小娘子心頭無端生出恐怖的感覺。

  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在清風包裹下,離開地面,但仍被那熾烈的光芒席捲。耳邊聽到的鐘聲,彷彿在催命一般。

  一道人影橫空而至,落在鐘達面前。他身上一層黑色的火焰覆蓋體表,杜絕了鐘聲的侵襲。這人正是江州蛇衛大營的統領鳳傲天。

  「你搞什麼鬼?馬上給我停下來。」鳳傲天怒氣衝衝,幾乎對著鐘達吼著。

  鐘達用流血的眼眶對著鳳傲天道:「大人,我已經血祭了,停不下來的。」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鳳傲天質問道。

  鐘達緩緩點頭。

  鳳傲天看向被熾烈光芒包裹的聶小娘子以及那道清風。

  他欲要過去。

  「大人,不要過去,危險。」

  「究竟怎麼回事。」

  鳳傲天話音剛落,就看到數重山水之外,飛出一道燦然的光柱,彷彿巨大的箭矢。

  他失聲道:「天神弩。」

  這是大涼王朝威力最大的弓弩,能開山,斷流。

  即便是江州蛇衛大營,亦只有五張這樣的弓弩,每次開啟,都需要很複雜的手續。

  這「天神弩」顯然不是屬於蛇衛大營的。

  鳳傲天頓住身形,他剛才要是過去,鐵定也在天神弩的打擊範圍之內。便是他這般人物,也不可能去硬憾天神弩。

  天神弩的唯一缺點,便是不能鎖定目標,否則大涼王朝早就憑著這威力至強的法器,讓六大聖地完全臣服。

  天神弩不止發射了一道箭矢,很快就飛出第二道來。

  季寥正在抵禦牽絲自爆的威能,同時也感受到了這股劇烈的危險降臨。如果平時他還能逃脫,但此時已經被鐘聲和牽絲的自爆糾纏住,何況他還想救下聶小娘子。

  這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季寥沒有陷入絕望,只是心裡淡淡對慕青道:「平靜的生活,看來終歸是要被打破了。」

  慕青的聲音悠悠傳來,說道:「這一次只靠你,或者只靠我,都不夠解決危機,只能嘗試一下陰陽合流了。」

  季寥道:「是的。」

  確切的說,一直以來無論是他,還是慕青都只掌握了這一世一半的力量。以他們的修為見識,自然很明白,當同出一源的陰陽兩股力量結合起來,究竟是多麼可怕。

  只不過在此前二十年,還沒有遇到足以讓他們嘗試這件事的危險。並且他們都清楚,若是陰陽兩種力量融合,對他們本身,恐怕也會造成一些影響。

  因為他們會從單獨的兩個個體,暫時成為一個統一體。

  這種融合之後,會不會受到對方人格的影響,一直是他們心中的顧慮。

  但現在他們只剩下嘗試的機會了。

  尤其是慕青,她深深明白,若是季寥的肉身消亡,她可能也會就此終結掉。而季寥顯然不甘心就這樣被人襲殺,哪怕他即使死了也不打緊。

  陰陽兩種力量的融合,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彷彿兩種力量,已經等待這一刻很久了。

  季寥丹成時,亦試過將天魔氣和玉液還丹經的丹力融合在一起。但這一次兩種力量融合,比那次顯得還要徹底。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季寥無由地想起這句話。

  他感覺到了一股柔弱的意志,那是屬於慕青的。這是慕青人格的本性,季寥突然明悟到。

  季寥如同一棵樹,而慕青的意志便是依附大樹的藤蔓。陰陽合流,依然是以他的意志為主。

  這跟慕青的本性有關,她過去霸道的表現,都只是一種反人格。實際她一直渴求被保護,只是那個願意保護她的人,已經不在了。

  季寥的溫和只是他的外在,而他的內心竟藏有一股不可動搖的執著,如磐石一般,不可轉移,這或許是他數次轉世都沒有迷失自己的原因。

  季寥發現慕青的內心時,慕青同時也發現了季寥的內心。

  她心裡湧起疑問,這人的執著到底是什麼。

  季寥也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什麼,在陰陽合流的狀態下,他首次如此深入的面對自己的靈魂,觸摸自己的本質。

  天神弩巨大的光柱箭矢一道接一道的淹沒了季寥,也淹沒了牽絲自爆的熾烈光芒,更包括了聶小娘子。

  只不過聶小娘子被季寥所化的清風包裹著。

  鳳傲天望著這一切,他甚至都能感受到那股元氣波動的恐怖。

  同時擁有敏銳靈覺的他,又感受到了那股元氣波動的內裡,彷彿蘊藏著某種奇異的東西。

  他不知道,他即將見證傳說。

  而這片湖泊,便是傳說開始的地方。

  連續五道天神弩的箭矢,無一例外的擊中了季寥。強橫的力量,足以掃平一切,將血肉化歸虛無。

  落在不明就裡的人眼中,五道天神弩彷彿就是一閃而逝的流星。

  但亦有近處的修士察覺到了這一幕,如鳳傲天這種,更是近距離感受到這法器的恐怖威能。

  正是如此,在五道天神弩發射完畢後,鳳傲天才會被震驚到無以復加。

  他看到了一位白衣飄飄的僧人,正憑虛而立。

  而他所在的地方,正是天神弩擊中的地方。

  僧人攤開手,手心裡是團靜謐的氣體,這是聶小娘子的魂靈。季寥面露歉意道:「終究沒有保護住你。」

  他輕輕握緊拳頭,目光冷冽道:「但是,我會為你報仇的。」

  季寥往鳳傲天方向看去。

  鳳傲天有遍體生寒的感覺出現。

  季寥輕輕拍出一掌,一道滔天的氣勁出現,鳳傲天下意識閃開。而鐘達卻被那股氣勁吞沒,化為飛灰。

  巨鐘被氣勁撞擊,嗡嗡作響。

  「等我回來,你得給我一個交代。」

  鳳傲天耳邊響起一道聲音,再看那個僧人時,發現對方已經消失在天際。

  他看向巨鐘,上面清晰印著一道掌印。

  鳳傲天知道晨鐘的材質是何等堅固,縱使神兵利器,也休想在它上面留下痕跡,但現在它身上卻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掌印。

  那人的實力,到底有多恐怖。

  鳳傲天心裡隱隱猜測,只怕除了京城裡那位大人,大涼王朝便很難找出第二個能穩穩壓住這個僧人的存在了。

  一處山谷中,驚天氣勁轟然落下,劇烈的爆炸,直接將一張體型龐大的弩機四分五裂。

  季寥從天而降,穩穩落在地面。

  他目光看向前方,淡淡道:「還想跑。」

  他伸出手朝前面一抓。

  這只是普通的隔空攝物手段,但被他使出來,卻如同憑空製造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生出駭人的吸力。

  兩個保持向前奔跑姿勢的鐵甲人正不斷往後倒退,任憑他們如何掙扎,都沒法逃脫這股吸力。

  不得不離季寥越來越近。

  到了季寥三丈外,吸力一下子消失。

  兩個鐵甲人往季寥這邊滑行了一段距離,最終趴在塵土裡。

  鐵甲人還來不及告饒,便聽到一個聲音,「你們不必求饒,我不需要。」

  兩道凌厲的指力穿透鐵甲人的頭盔,破開血洞。

  季寥法眼可見兩道青色的氣體從鐵甲人的身體湧出。

  他伸手將氣體攝取,隨即這氣體便化為陰涼的氣流湧入他身體,接著氣流便被淨化為一股純粹的元氣。

  季寥心念一動,便把元氣渡入聶小娘子的魂體裡。

  她原先單薄的魂體,立時有所凝實和壯大。

  做完這一切後,季寥看著遠處的山頭。

  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他的視線,他現在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感覺。陰陽合流,帶來的不只是力量的提升,連他的感知也提升到了新的層次。

  肉身在這股力量的加持下,亦被激發出潛力。他有一種一拳就可以打爆一個山頭的感覺。

  那便試試吧。

  季寥一拳對著遠處山頭轟出。

  遠處山頭有一位銀色甲衣人,看到季寥遠遠對著他一拳。

  「威脅我麼?」銀色甲衣人冷笑著。

  緊接著他神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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