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修真] 冥主 作者:中原五百(已完成)

 
Babcorn 2017-10-26 15:18:0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404121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7:27
第131章 女裝

    方教主又道:「我當時想跟紫虛元君虛以委蛇,她便對我道:如果我不當場答應,過不久魔教教主便會親自來,屆時便不是那麼好說話了。」

    趙希夷道:「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他道:「紫虛元君臨走前又對我道,她久仰本教黃天大法的威名,想要跟我討教一下。隨後她就跟我過了一招,實在慚愧,我不是她對手。」方教主對著趙希夷將右手攤開,掌心有一點紅砂印記,上面隱隱有莫名氣息流動。

    趙希夷瞧見那一點紅砂印記,便道:「不錯,確實是我師叔獨門的天元心法的法力,她用的手段是情人刺,以天元心法催動,中了情人刺的人,便如被情人纏上,難以解脫此刺。若是時間長了,這根刺甚至會深入神魂之中,更不可能將其除去。」

    方教主道:「這根刺我想盡辦法都沒能除去,想到趙宗主也在城裡,還請你看在我教祖師和貴派祖師的交情上,幫我一把。」

    趙希夷微笑道:「此非難事,不用我出手,便能給方教主解決這個隱患。」

    她又對季寥道:「木真子道長,你便做個好事,給方教主拔去那個情人刺吧。」

    季寥緩緩點頭,施施然起身,來到方教主面前。

    他對著方教主掌心便是一掌,手法神妙,用的正是元佛三限的化天。化天能化解各種秘法,情人刺固然手法高妙,但仍被化天破解了其中玄奧。

    方教主和季寥對了一掌後,只覺得渾身舒泰,再看掌心,果是恢復如初,沒有那情人刺的印記。

    趙希夷悠悠道:「方教主,我就厚顏做個主,白長老的因果自由白家的後人去討還,你們天師教跟木真子道長的恩怨便到此為止,你看如何。」

    方教主立時道:「三位長老,木真子道長治好我的傷,對我有大恩,還請諸位長老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摻合木真子道長和白家的恩怨了,如何?」

    三位長老本就不是白海禪堅定的支持者,如今趙希夷和方教主又著重說了那是木真子和白家的因果,他們自然無話可說,紛紛稱是。

    不過要是古劍塵沒被趙希夷輕易擊敗,加上木真子又高深莫測,可以輕易化解情人刺,他們自然不會這般乾脆。

    季寥瞥了趙希夷一眼,心想:看來我今天就是來陪你和方教主演戲的。

    他現在幾乎可以斷定趙希夷和方教主已經在某方面達成共識,今日赴宴不過是演一場好戲給旁人看。

    不過季寥卻發現,他以元佛三限化天的手法解去方教主手心的情人刺時,這位在他看來城府極深的少年教主,卻露出一絲驚訝。

    季寥心道:是了,趙姑娘怎麼知道我一定能化解情人刺,我剛卻沒想到這一層。她如果和方教主早有商議,自然無論我能不能化解這情人刺,等我出手時,這情人刺都會被除去。適才我要是稍有半分遲疑,只怕趙姑娘就會鼓勵我去給方教主解除情人刺了。

    接下來趙希夷自然又說紫虛元君張妙清是太清道的棄徒,她竟然投靠魔教,趙希夷當是責無旁貸。如果魔教教主找上門來,趙希夷亦會盡綿薄之力,不過也請天師教著重偵查張妙清的下落,讓她好清理門戶。

    剩下便說起太清道與天師教世代交好,趙希夷又和方教主一見如故,反正話裡話外,趙希夷都是對方教主大為讚賞。三位長老看在眼裡,自然明白趙宗主已經成了方教主的強援。

    後面方教主的堂兄方明更是派人擺上佳餚靈果,配著美酒,觥籌交錯,至於魔教的事,也沒有人再提。

    接著三位長老依次告退,舞女們也都散去,大廳裡只剩下方教主、趙希夷、季寥他們三人。

    方教主送他們離開後,又再度回來,面帶欣然之色,抓著趙希夷的手,說道:「總算把這場戲唱完了。」

    趙希夷似乎對方教主突然的非禮也沒什麼意見,季寥一旁看著,雖然有些許不舒服,但他還是沉住氣。

    因為趙希夷正似笑非笑看著他。

    方教主似有所覺,鬆開手,笑道:「你們等我一會。」

    他走進花廳的屏風背後。

    片刻後一個身穿嫩綠綢衫的女子走出來,真可謂是柔情似水,靈氣逼人。

    只見她笑盈盈走過來。

    季寥心中一動,見她五官竟和方教主有些相似,只不過仙肌勝雪,宮鬢堆鴉,比跟黑瘦的方教主有雲泥之別,他遲疑道:「你是方教主?」

    女子微笑道:「道長,適才以男裝見你,實是不得已,有怠慢之處,還請見諒。」她聲音亦變作嬌嫩的女兒聲。

    季寥嘆息道:「原來天師教教主竟是年紀輕輕的女兒家,如此看來,你真是過得非常不容易。」

    他想到靈飛派是女子門派,自己女兒更是清雨的衣缽傳人,想以弱冠年紀繼承宗主之位,都不可能。更別說天師教以男教眾居多,高層也幾乎是男子,這方教主一個弱質女流卻不得不擔起重任,只怕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方教主道:「我想道長一定很好奇,我怎麼會是女兒身。其實這是無可奈何之事,因為修士煉精化氣,子嗣誕生艱難,我爹爹能在丹成之後,還能有我這一點骨血,已經很不容易了。如果我還能有個哥哥或者弟弟,也不用讓我來坐這個教主。」

    她言語中雖然有些無奈,但並無什麼怨憤。

    季寥明白,她既能坐上教主之位,必然心志比自己想像的要堅強許多。

    季寥道:「貧道只是有些驚訝,卻不是要對教主的私事探根究底。」

    方教主微笑道:「左右我們都是一家人,跟你說清楚是有必要的,對嗎,表姐。」

    前一句她是對季寥說的,後一句是對趙希夷說的。

    趙希夷笑道:「別拿我打趣,否則我一個不高興,就不幫你了。」

    季寥道:「原來你們還是表姐妹的關係?」

    趙希夷道:「否則你以為我會有閒心管天師教的破爛事。」

    方教主道:「其實現在已經好多了,都得感謝木真子道長替我除掉了白海禪,否則我也是快支撐不住了。」

    季寥不由問道:「冒昧問一句,白海禪是否知道你是女兒身?」

    方教主輕輕道:「教中幾位叔叔伯伯都是知道的,而且教主的位置本就該我們方家的嫡系子弟來坐,我父親亦對他們說明了情況,就連白海禪當初也是在我父親面前發過誓要輔佐我的。」

    季寥自然更奇怪,白海禪既然知道方教主是女兒身,為何不拿此事做文章。而且他既然發誓效忠,又為何會違背誓言。對於修行人來說,違背誓言還是有許多壞處的,若是心魔誓言之類,違背後更是麻煩。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7:27
第132章 只欠清香不欠花

    方教主猜出了季寥的疑惑,她又道:「道長一定疑惑白海禪為什麼不借此做文章,其實只是因為他覺得等到他盡得教中人心後,再拋出這件事,坐上教主之位,自然更順理成章。」

    季寥點點頭,這說明白海禪對自己極為自信,亦是一個講究營造大勢的人。

    如果不是他誤打誤撞殺了對方,只怕白海禪真的會成功。

    趙希夷插口道:「我師叔也是確實找上了她,之前在宴會上說的事,基本都是屬實的。」

    季寥突然間想到一件事,說道:「當日白海禪找我的目的,你是否已經瞭解?」

    既然趙希夷和方教主是如此親近的關係,而方教主肯定會關心白海禪的動向,探出白海禪要殺他,應該是不難的。

    趙希夷緩緩點頭。

    季寥道:「是了,那時候我和你關係可沒現在這樣好,你也知道我修為不俗,想從我身上看出白海禪的深淺。只不過你可能也沒想到,我居然能殺了白海禪。」

    趙希夷道:「不錯,這一點你實是超出我意料之外。你受傷時我曾經探察過你的傷勢,發現你體內有一股神秘的氣息,我當時判斷是元神清氣,第二次再探察時便什麼也沒發現,當時我以為是錯覺,後來仔細回想,卻覺得我的判斷沒有錯誤。因為你可能真的具備道家元神,如此才能解釋通你在巨大差距下殺死白海禪的事。自此我更是對你另眼相看。」

    季寥心想:可能我的靈魂真的是仙人的不死元神。

    他認可趙希夷的判斷,只是他不明白自己的靈魂為何會這樣。

    到底是他在成為草之前的某一世修煉而成,亦或者是天生如此。

    他繼續道:「你本不必對我說這些的。」

    季寥有些意興闌珊。

    趙希夷道:「我帶你來這裡,一是為了化解你和天師教的矛盾,二是我想要向你坦白一切。」

    季寥道:「你難道不知道坦誠會傷害人。」

    他從前打算瞞顧葳蕤一生一世,現在卻又遭到了趙希夷的毫無隱瞞。

    區別在於他瞞顧葳蕤是為她好,因為他瞭解真相是殘酷而傷人,而趙希夷絕然沒有考慮這一點。

    趙希夷悠悠道:「情之一物,本來就會傷人,區別在於傷人還是傷己,又或者兩者皆傷,我本來希望你能晚點明白這些,但你太聰明。」

    季寥淡淡道:「錯在我們都太聰明,我知道你有什麼目的了。」

    他說完之後,便轉身離開。

    「當時一片精明事,只欠清香不欠花。」

    在季寥離開後,花廳的地面多出一行字,字字深刻,內容更深刻。

    方教主十分迷惑,道:「表姐,你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

    趙希夷沉默一會,又笑了笑道:「我本期待這是一場無疾而終的情事,過去一段日子,我和他相處得非常快樂,有那段時光,已經足夠了。」

    方教主嘆息道:「可我瞧得出,你們真的很般配。」

    趙希夷微笑道:「你錯了。」

    方教主道:「我不明白。」

    趙希夷淡淡道:「我們不合適,因為我不肯讓人,而他不弱於人。」

    方教主悚然一驚,沒想到表姐竟對木真子的評價高到這般地步。就算法主那般存在,怕也很難當得起不弱與人。

    …………

    季寥走出花廳,方明遠遠走過來,微笑道:「木真子道長這是要走了?」

    季寥笑了笑,說道:「正是。」

    方明道:「怎麼趙宗主不和你一起走。」

    季寥道:「她和你們教主還有事情要商議。」

    方明道:「原來如此,道長要走,我送你。」

    季寥搖頭道:「不用麻煩。」

    一陣風起,季寥已經消失在方明眼前,杳然不知所往。方明不由羨慕,他不知何時才能有這般修為。

    季寥再出現時已經在長街之上,月色正濃,夜風清涼如水,吹動他的袍袖。他細細思來,最近自己和趙希夷的相處,對她的好感自然是因為趙希夷很特殊,再之便是有趙希夷刻意為之的成分。

    這種情感不是自然而然出現的,有人為雕琢的痕跡,故而他陷進去很快,但不深。因此季寥清楚了整件事應該是趙希夷修行的一部分,太上忘情,若無情,又怎能忘,自己只是成了她的應情之人。

    只是這樣,終歸落了下乘。

    趙希夷難道不明白這一點,道家尚自然之道,她有意成忘情境,始終會有破綻的。

    真正高明的忘情,便當是相忘於江湖,各自得其自在。

    「山谷明月光,流螢皆徬徨。」夜風裡有人悠悠清吟。

    季寥目視長街深處的一片陰影。

    自裡面緩緩走出一個白衣赤足的女子。

    季寥看清楚她,說道:「是你。」

    這是之前在宴席上的那最後壓軸出場的舞女。

    她道:「道長這身裝扮真的很美。」這位白衣舞女吟的俳句,卻是來形容季寥這一身月白道衣打扮的。

    季寥微笑道:「不用誇我,說正題,你來找我有什麼目的。」

    白衣舞女道:「雖然道長剛喝了酒,只怕不夠盡興,有人讓我來邀請你,喝一場盡興的酒。」

    季寥眯著眼道:「我若不去呢。」

    白衣舞女笑道:「還請道長看完這紙條再決定。」

    紙條上只寫了一句話,「多情總被無情惱。」

    季寥沉吟一會,說道:「你帶我去見她。」

    去的地方不是城內,而是城外。

    在那日季寥他們遇見少年魔王的地方,如今江潮泛漲,水已經淹沒這尊坐佛的腳趾。一位紫衣的女子正坐在佛像的膝蓋上,手持魚竿,灑下空絲。

    季寥看得分明,絲在水面上,不為風動,沒有釣鉤。

    他踏過江潮,來到大佛膝蓋上,說道:「你這不是在釣魚。」

    紫衣女子道:「俗人才釣魚,我準備將這江潮釣起。」

    季寥淡淡道:「只要心有『釣』這個字,便都是俗人,你不比別人高明。」

    紫衣女子咯咯一笑,說道:「好大的氣性,你有火氣,幹嘛往我身上撒。」

    季寥道:「你知道我沒這膽量。」

    紫衣女子不置可否一笑,說道:「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人膽子都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7:27
第133章 碧玉壺中夢黃粱,天邊冷月

    江風徐徐吹到大佛膝蓋上,卻又在他們兩人面前消散,不吹動一絲衣袂。

    季寥笑道:「你看,連風也怕你。」

    紫衣女子悠悠道:「你怎麼不說是風也不肯驚擾我們。」

    季寥輕輕道:「你的世界只有你自己,請不要用『我們』。」他仍是注意跟她劃清界限。

    「先喝酒。」她呵呵一聲,拿出碧玉酒壺,兩隻夜光杯,盛滿杯子,酒水裡滿是月光,銀白如她皓腕,並將其中一杯酒遞給季寥。

    季寥將酒一灑,落入底下滔滔不息的流水裡,他認認真真道:「先敬江潮。」

    隨後他自顧自從紫衣女子身邊將酒壺取來,再盛滿一杯酒,一飲而盡。酒入心腸,千般滋味,便如人生。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便問道:「為何先敬江潮。」

    季寥道:「因為不想敬你。」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不以為意,將手中杯酒喝盡,她縱是一飲而盡,亦十分優雅,這是旁人學不來的。

    她道:「你跟趙希夷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接著她補充一句道:「除了那爛陀寺的藏經閣,方圓數十里的動靜都瞞不過我。」

    季寥沒有任何驚懼,只是笑道:「這麼說來,你的能力也是有極限的。」

    紫衣女子道:「你進步了很多,如果是從前的你,不會從這樣的角度來看待問題。」

    季寥道:「人總歸是要進步的。」

    這是廢話,更是實話。

    紫衣女子道:「其實你這番境界,也無非是禿驢們說的打破知見障而已,仍是人世間的境界,而人世間的境界在我眼裡,不值一提。」

    或許天下間沒有人比她更有資格說這番話了。

    季寥從她身上真正感受到了一種獨有的氣質,那便是無敵。法主不曾有,天魔祖師不曾有,就連清雨都不曾有。

    這是經過無數次生死考驗,然後得來的信心。

    而他如果繼續生生世世輪迴下去,也會擁有這種信心。或者說誰要是將他打得靈魂出竅,他在那種狀態下,或許比眼前女子更無敵。

    想到這裡,季寥又覺得這種無敵也沒有那麼讓人動容。

    他當日殺白海禪也不過一指頭而已。

    季寥平靜下來,心如明月。

    他道:「可你也仍在人世間。」

    紫衣女子道:「但我可以將任何人從人世間除去。」她微微一頓,接著道:「當然不包括你。」

    她聽到了季寥和趙希夷說的話,自然也知道季寥可能具有元神的秘密。

    以她的經驗來判斷,確實只有如此才能解釋季寥為什麼能殺死白海禪。畢竟即便是她要殺白海禪那種人物,也要費不小的力氣。

    季寥道:「這是你請我喝酒的原因?」

    紫衣女子道:「知道你有天魔氣後,再對照你對那個季笙的關懷,許多事我也清楚了,本來我是要來殺你的,但發現了這件事,便改變了主意,畢竟殺了你,你應該還會活在人世間,到時候我要找你,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季寥道:「那你接下來又將怎麼做。」

    紫衣女子悠悠道:「接著喝酒吧。」

    又是一杯酒飲盡。

    季寥卻也想喝酒,儘管趙希夷是有意為情,終歸是情,無疾而終的情事,也會讓人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的。

    酒不能化解惆悵,但惆悵時,沒有比喝酒更適合做的事了。

    不一會,兩人已經飲了數十杯酒,他們都是海量,數十杯酒自然是不會醉的。

    紫衣女子似有些醉意,說道:「季寥,我知道你是有些文采的,此情此景,你作一首詩如何。」

    「季寥」,這是許久沒有人提起的稱呼了。

    季寥道:「沒有詩情,便說兩句話吧。」

    紫衣女子道:「兩句話也成,要是不好聽,我就把你扔進江潮裡喂鱉。」

    她許是真有些醉了,江潮裡的鱉再厲害,恐怕都吃不了如今的季寥。

    季寥似乎也有些醉,道:「碧玉壺中夢黃粱,天邊冷月。」

    紫衣女子拍拍手道:「很不錯,正是此情此景,更有人生恍然如昨之感,一字一杯酒,當喝十一杯。」

    季寥笑道:「一字一杯,顯得你我太量小了,不若一字千杯。」

    紫衣女子淡淡道:「喝一字千杯,太費時間了,何況說了這兩句話,喝完酒,也該盡興了。」

    季寥沒有問盡興當如何,更沒有想,先喝酒再說。

    十一杯酒觥籌交錯,季寥更覺醺然。

    這是好酒,但酒不能醉他,只是他心裡有些醉意而已。

    紫衣女子突然身上爆出驚人至極的強大氣息,將魚竿一抖,空絲浸入水面,再將魚竿抬起,抽起空絲,竟然將江潮真的釣起來了。

    這是何等驚人的手段,如非親眼所見,在此之前,恐怕世人都難以想像到。

    江潮釣起來,襲向季寥。

    紫衣女子冷幽幽道:「殺你要冒風險,只好把你鎮壓了。」

    她不想步白海禪後塵,更不想留著身具天魔氣的季寥克制她。

    她既然能種下因,也能了結果。

    紫衣女子憑空而立,幾乎與大佛頭頂平齊。

    江潮在釣竿驅使下,如同遊龍,對著季寥張牙舞爪抓過去。

    季寥平心靜氣,他早知道她不是輕易罷休的性子。之所以她請他來,他也是為了不連累女兒她們。畢竟這人的性子霸道至極,自己拒絕見面,她還是會找過來的。

    不過這酒,倒也滋味不錯,他不算白來。

    面對江潮如龍殺來,季寥拔出千秋歲,心中默念道:「快二十年了,便看看我們之間到底還有多少差距吧。」

    醉意瞬息間燃燒,化為無盡的戰意。

    一道橫天的刀光出現,無所保留的斬向江潮。

    虛空裡,季寥一聲暴喝道:「這一刀,叫斷前塵。」

    吼聲四處震動。

    卻沒有波及太遠。

    因為方圓十里,好似被一個場域籠罩。

    「大叔。」一幅畫面將少女從打坐練氣中驚醒。

    許是父女連心,即便是無形的場域,都沒隔絕少女對季寥的感應。

    陳小寒輕敲房門,問道:「怎麼了。」

    少女連忙開門,說道:「師姐,大叔有危險。我們去那爛陀寺。」

    她雖驚不亂,知道大叔遇到危險,也只能請妙色大師他們幫忙才有作用。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7:28
第134章 浪淘盡,千古風流

  陳小寒忙道:「究竟怎麼回事?」

  少女道:「邊走邊說。」

  她眨眼功夫已經使出靈飛派的清風徐來,沒有過去的恣意瀟灑的姿態,一出門便成了一道狂飆,只往那爛陀寺而去。

  少女心頭是萬般焦急,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能看到那副畫面,但是心裡的不安,告訴她那是真的,大叔正確鑿無疑的遭遇前所未有的危險。

  她來不及解釋更多,只希望快一點,再快一點,抵達那爛陀寺,她怕晚了,就再也見不到大叔了。

  …………

  季寥心如永夜,不起任何波瀾。

  是的,接近二十年的恩怨是非,也該做個了斷了。

  刀光接觸到被釣起來的江潮,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元氣爆炸,但實質的刀光,將江潮視作無物般地劈成兩半。

  眼眸裡,看到江潮被分開的盡頭,紫衣女子的身影不住放大,且與靜謐的月光化為一體,不可動搖。

  水月人三者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讓季寥深刻意識到這個對手究竟是多麼不可一世的強大。

  江潮又將合攏,季寥的心跳彷彿靜止。

  刀光在接近那個身影的過程中不斷變緩,照這個趨勢,恐怕等不到他刀光碰到那個身影,他就得被合攏的江潮淹沒。

  他又怎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竅穴閃爍一陣劇烈光芒。這是一種無可想像的昇華,遲緩的刀光再度爆起,如同流水到了盡頭,忽地從底部冒出新的泉源,繼續前進。

  季寥已經不顧震動竅穴,榨乾身體的潛力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他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戰勝她,讓她嘗到失敗的滋味。

  紫衣女子的身影終於完整的成仙在他眸光中,明月光下,那是沒有任何瑕疵的容顏,人類出現以來,或許沒有任何一張臉能比她更美。

  驚心動魄的美麗,幾乎可以讓仙佛為之動搖。

  刀光卻極其殘忍的逆勢而上,要摧殘這份難以言喻的美麗。

  紫衣女子低眸看向季寥,既有驚訝,也有不屑。她緩緩將一隻玉手往前面壓過來,那是一雙比新生牽牛花藤蔓還要柔嫩的手,正欲接觸彷彿可以使江河斷流的刀光。

  任誰看到這一幕,恐怕都會為這雙柔嫩的手而擔心,並厭惡那決絕可怕的刀光。

  季寥卻感到刀光好似被一層無形的牆堵住,加快的速度,再度有遲緩的趨勢。四周的水流彙集過來,如同不可脫逃的牢籠。

  他心頭頓時有一種被孤立在天地之外的感覺。

  無依無靠,無從抵禦。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那隻手什麼時候才會爆發出真正的力量,屆時又是何等璀璨奪目。

  名為千秋歲的神刀開始震顫,來自它最初主人的刀意,彷彿跨越時空而來。

  那也是一道無敵的法意。

  千秋歲也曾經伴隨它第一代主人,有過一段無敵的歲月。

  都說無敵是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寞,但強者永遠都不願意失去這種寂寞。

  千秋歲不想敗!

  季寥此時此刻無比洞悉神刀的心意。

  他默念道:「我又何嘗想敗。」

  季寥跟千秋歲同心同德,一時間人與刀無分彼此,進入水乳交融的境地。

  莫名的法意出現,似是將天地間所有的光芒都吸進了刀刃上。

  不,還有一點螢火般的光芒,出現在刀尖上。

  在寂靜的夜裡,唯一螢火的出現,詮釋了何謂寂寞。

  寂寞啊寂寞,不在寂寞中永恆,便在寂寞中消逝。

  螢火輕微的顫動,卻無任何事物可以在黑暗中阻擋它。它便是黑暗中的王者,哪怕只是一點螢火,但黑暗裡,它是唯一的光明。

  對於真正的絕頂強者,一點光明,便可使他們邊觀週遭萬里。

  光明往慕青美麗動人的胴體侵襲過去,嘩嘩的江潮聲成了這一點光明的註腳。

  咯吱。

  異樣的響動,代表著季寥真正跟慕青交上手,不再是氣機交鋒。

  他內心清晰無比的感受到,刀尖已經觸碰到了慕青的指尖。

  那是一股無比震撼的力量,讓她以柔嫩的手指肚,抵禦住了刀鋒破開一切的銳利。長空震顫,季寥以蒼鷹翱翔天際的姿態,躍出江潮,無邊如銀如雪的月光也披上他身。

  黑暗不在,月光普照一切,江潮回歸地面,波心蕩,靜夜無痕。

  高達百丈的坐佛無比安詳,平靜的佛眸似也在欣賞這一場戰鬥。

  擋住了季寥無可匹敵的刀勢,慕青沒有任何得色,一切都彷彿在意料之中。漫長的生命裡,她遇到過比季寥還要強大許多倍的對手,最終活下來的人,只有她。

  最輕易的事莫過於死去,最艱難的事莫過於活著,到她這裡,似乎反了過來。

  慕青冷幽幽的眼眸,像極了天邊的冷月,她目視季寥,如背後的大佛,俯瞰眾生。

  「不到二十年,你竟有資格跟我過上一招了,很不錯。」但她眼裡,並無多少誇讚的神色。

  季寥望著如神似魔般的紫衣女子,感受到她身上的滄桑氣息。滄桑是歲月的銘刻,而歲月最是無情,如同慕青。

  千秋歲沒有被這個強大的敵人嚇住,刀尖顫動,那是遭逢對手的欣悅。

  對於這把神刀而言,或許沒有比遇到強大的對手,更讓它覺得興奮的事了。

  刀的生命,亦在絕世的交鋒中怒放。

  季寥用手輕輕拂過刀身,如同對待情人一般。

  他淡淡道:「接下來一刀,叫做浪淘盡,千古風流。」

  慕青是風流千古的人物,這一刀要淘盡她。

  她當然明白這個意思,微微笑道:「但願你的刀法能和你的口氣相匹配。」

  季寥是個極有天賦的人,無論學什麼都很快,尤其是在修行上。

  他在短短歲月裡,跨越過了無數修士一生都不能抵達的成就。

  這一次,季寥只希望用這把刀,跨越過慕青這座高山。

  如果斷前塵代表他的決絕,那麼浪淘盡,便是他無窮的信心。

  斷前塵只有一刀,而現在季寥這一刀,一發出,便有天風大雨雷鳴。

  種種異象爆閃,天地間的元氣都往這一刀上面匯聚。

  慕青可以打斷他,但沒有這樣做。

  她要摧毀季寥的信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7:28
第135章 魚兒水中游,彷彿月色動

  電閃,雷鳴,狂風,暴雨。

  最終天地間只留下驚濤駭浪的一刀。

  大浪可以淘盡千古,亦將慕青捲入其中。刀光比涼夜更冷,刀氣比月光清寒,慕青卻是這驚濤駭浪裡的游魚。

  她動了。

  還有這驚濤駭浪,足以捲走一切的刀光也動了。

  明明她是游魚,在刀勢面前十分渺小。但慕青一動,刀勢隨之而動。她帶動了季寥這淘盡千古風流的一刀。

  季寥心裡一沉,知道她以絕對的力量,佔據了上風。這不是憑藉一腔熱血,便可以扭轉的。但他除了一腔熱血,還有什麼。

  …………

  「法主,我瞧著池塘裡的魚,得了一佛偈。」妙色同法主並肩於那爛陀寺一處湖波邊。

  好似今夜月色正好,連法主都不願意宅在藏經閣了。

  法主道:「說。」

  妙色微笑道:「魚兒水中游,彷彿月色動。」

  他轉頭看向法主,說道:「你瞧如何。」

  法主道:「一般。」

  妙色仿若生氣,說道:「那老和尚你倒是做一個絕妙的佛偈出來。」

  法主笑了笑,指著妙色道:「月光如水照禿頭,清光漏指縫。」

  妙色道:「你也是禿頭。」

  他話剛說完,就看到法主頭上滿是烏青的頭髮。

  他不由驚訝道:「老和尚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妙色明白表面上法主是瞬息間長出了頭髮,實際上表示他對血肉的控制力已經匪夷所思,別說長頭髮,便是斷肢重生,都是眨眼的功夫。

  法主悠悠道:「百尺竿頭須進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妙色道:「好和尚,你怎麼做到的。」

  法主道:「無非是多用了些心。」

  妙色道:「休要唬我。」

  法主微微一笑,便道:「有人教了我如何修行到金剛不壞境界的辦法。」

  妙色忙道:「這法子你總得教我。」

  法主搖了搖頭。

  妙色道:「你不教,我就來試試你這金剛不壞有多玄妙。」

  他一跺腳,湖波蕩漾起來,有許多水珠出現,紛紛揚揚打向法主。這每一滴水珠,都有一牛之力。這是金剛秘法,但比起法主的金剛不壞,還是頗有不如。

  法主笑道:「靈飛派的季笙小友來了,我們去看看。」

  那爛陀寺的山門,季笙被守夜的僧人攔住,正詢問她深夜造訪的緣由。

  好在季笙將身份木牌亮出來,所以僧人們知道她定是寺中貴客,見她深夜前來,雖然奇怪,但還只是詢問。

  季笙有些等不及,但還是沒有硬闖,道:「我要見妙色大師。」

  她剛說完。

  便聽有人道:「阿彌佗佛,老衲在這裡。」

  月光盈盈下,只見法主和妙色都到了他們旁邊不遠處。守夜的僧人們紛紛行禮。

  少女便道:「還請妙色大師和法主去救救木真子道長。」

  妙色驚訝道:「怎麼了。」

  少女道:「一個可怕的女人正在和他交手。」

  妙色道:「在哪裡。」

  以他和法主的能耐,週遭數十里若是有了厲害人物交手,不至於察覺不了。

  少女立時閉上眼,心有感應,指著一個方向道:「就是那邊。」

  妙色和法主立時運起法眼觀望,可是毫無所獲。

  他道:「那邊似乎沒有什麼事。」

  法主沉吟道:「我們過去看看。」

  少女忙點頭道:「還請法主和妙色大師信我。」

  法主對僧人們道:「你們好生戒備,一有動靜,立即示警。」

  僧人們道:「謹遵法旨。」

  法主對少女一指,她腳下生出雲氣,再回過神,已經是高空上了。

  少女不由暗暗佩服,都說法主神通廣大,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大叔你可要撐住。她所見畫面,只覺得那女人極其恐怖,所以才會如此憂心忡忡。

  妙色立在雲上,看向季寥和慕青交手方向,說道:「果然有蹊蹺,有人布下了幻界,才瞞住了我們。」

  妙色對少女和法主道:「我先去破幻界。」

  法主頷首,道:「你小心一點,只怕布下幻界的人非同小可。」

  …………

  季寥的刀光被慕青輕易帶動,只見她笑道:「你救兵快來了。」

  他心中一動,不知誰能在此時感應到他出危險。

  但他深深瞭解慕青的可怕,自己最多不過一死而已,何必連累旁人。季寥氣血沸騰起來,雷音呼吸法震動全身,連帶體內的法力都一起接受雷音的震顫。

  他刀法劃出玄妙至極的軌跡,正是元佛三限的如如不動。

  慕青帶動他刀光的奇異力量起了一絲波瀾,她道:「菩提多羅復生我都不怕。」

  只見慕青陡然抬起雙手,恐怖的掌勁爆發出來,即使如如不動有借力打力的玄妙,在這威猛至極的力量下,亦是徒勞。

  四兩撥千斤,也得有四兩才能撥動千斤。

  季寥深深感受到力量上的差距,實在不是簡簡單單境界就能彌補的。

  這次比跟白海禪交手那次還要讓他絕望,不同的是,慕青根本沒有置他於死地的打算。她是抱著將自己徹底鎮壓的想法,絕不會重蹈白海禪的覆轍。

  季寥深深清楚這一點,知道慕青仍是忌憚他神魂可能爆發出的巨大潛力,因此不肯給自己魂魄脫離肉身的機會。

  故而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受到重大的打擊。

  這也是季寥可以利用的地方,他更是在想,自己能不能找機會再次重演對付白海禪的故事。

  元佛三限自然而然演化出歸元,試圖將慕青的力量撲捉到,分析其可能存在的破綻。

  但是慕青的力量既強大又圓滿,根本不是歸元可以收納的。

  季寥刀法再變,這次是化天。

  化天一式倒是起了一些作用,將慕青的力量化解了一部分,但仍有綿綿泊泊無可抵禦的力量朝季寥襲殺來,他的刀光在慕青的掌勁下仍是七零八落。

  慕青輕笑道:「你這浪淘盡千古風流,也不過如此。」

  季寥不為所動,刀光響起驚雷,刀氣破開音障,迅捷無比的刀光彷彿從地平面躍起的一線光明,在人毫無覺察的情況,便已經撕裂天幕。

  絕世劍術——劍氣雷音。

  此時此刻,哪怕是李希白在場,都不得不承認,這是當今世上最強的劍氣雷音。

  一滴血珠在虛空飄散,化為輕薄的血霧。

  慕青看著手指尖細微的傷口,道:「你要是有把絕世神劍,只怕我這傷口還要再深一點。」

  季寥淡淡道:「有此刀,足矣。」

  慕青冷笑道:「嘴硬,讓你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天魔經。」

  慕青身上湧起一股奇特至極的氣息,天地一下子幽暗起來,天邊月色正朦朧。

  季寥往慕青望去,只見她身周有一層無形的氣罩,內裡黑暗,外表照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恐怖強絕的氣,讓季寥再度有為肉體凡胎時溺水的感覺。

  呼吸都開始不順暢起來。

  他心裡漸漸滋生黑暗,有種無能為力之感。

  雷音震顫,體內法力震動,驅散了內心的黑暗。

  季寥不能讓慕青將氣勢無止境的攀登上去,一刀橫空,融入虛空裡。再出現時,劈中慕青周身的氣罩。

  他一落刀,便有一種力量不斷被汲取的感覺。

  季寥只感覺體內的天魔氣紛紛往慕青的氣罩湧去。

  「江河入海。」

  他體內的天魔氣規如若是江河,慕青便是肆意汪洋的大海。

  天下萬千江河,無論多麼寬廣,總是要入海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7:28
第136章 金剛不壞

  白雲觀,血傘跳到佛屠子的肩膀上,她喃喃道:「佛屠子你感應到了麼。」

  佛屠子微微沉重地點了點頭,說道:「尊主的氣在消逝。」

  血傘道:「怎麼會這樣,這已經最近一段時間尊主第二次氣息變得微弱了,我有點害怕。」

  佛屠子沉聲道:「尊主是菩提多羅預言的人,不會有事的。」

  他們話音一落,新建好的白雲觀天空上電閃雷鳴,大雨如注而下。

  他們兩個都生出不祥的預感。

  佛屠子道:「我們去請教一下北落師門。」

  兩人去尋貓兒,遍尋不見。

  與此同時,那爛陀寺也下起大雨。

  有僧人道:「剛才還月色清朗,怎麼會突然下雨。」

  又有僧人回道:「這天氣變化有些古怪,我們要多加注意。」

  巡遊在藏經閣周圍的僧人更是加強了戒備,但是沒有人發現,藏經閣不許有法主以外的人踏足的第三層多出一個人。

  只見藏經閣第三層的中央有一個石台,上面著人皮佛經。

  一隻融入夜色的貓兒正睡死在佛經上。

  一襲白衣悄然而至,本欲抓住人皮佛經,卻陡然發現貓兒。白衣頓住,低聲道:「是你,北落師門。」

  黑暗裡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出現,幽幽的淡藍色光芒將藏經閣第三層照出一絲光亮。

  白衣人正是少年魔王,他神色閃爍不定,接著道:「你休要攔我。」

  貓兒只是直直盯著他,沒有任何言語。

  「這本是我們魔界之物,你要講規矩。」少年魔王仍舊不死心。藏經閣禁法重重,他頂多還有十個呼吸時間,一旦超過,老和尚立時就要返回。

  貓兒對著少年魔王揮了揮前爪。

  少年魔王面色發狠,道:「那就讓我見識一下,你到底有什麼本事,能從仙佛末劫中生存下來。」

  輕微的「嗯」聲響起,無聲無息間少年魔王就跟貓兒過上了一招。

  他暗中也能視物,能見到自己的手臂被抓出一道血痕。

  法主立在雲上,微微皺眉,對少女道:「季笙小友,那爛陀寺有事情發生,我不能留在這裡了,你多加小心,切記不能逞強。」

  他分出一道佛光護住少女,人如流星飛回那爛陀寺。

  藏經閣裡少年魔王神色一變,道:「北落師門你阻我是吧,我記著了。」

  他人化白光,往人皮佛經衝去,在這過程中,身上又刷刷多出數條深刻的血痕。

  以他縱橫天下,近乎不敗的過往,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

  但貓兒的利爪無堅不摧,速度又快得不可思議,讓他實在沒法在帶走佛經之餘,還能將貓兒輕鬆避開。

  少年魔王剛抓住人皮佛經,就感受到一股古老的法意降臨,讓他呼吸一窒。

  一道無形卻勁力十足的指風向他後腦勺擊來。

  他心頭被怒火填滿,身子一矮,轉瞬間就到了另一邊,看到一個老僧出現在不遠處。

  法主皺眉道:「你便是大雪山走出的魔王。」

  少年魔王冷笑道:「小和尚,你是要找死麼。」

  法主對著北落師門深深一拜,說道:「多謝了。」

  北落師門懶洋洋打了一個哈欠,找了一個角落蹲著,顯然它見老和尚回來,就不準備插手了。

  法主脫去袈裟,手上迅捷無比的結出一個法印,身上發出淡淡的金光。

  少年魔王略有動容,說道:「金剛不壞。」

  法主合十道:「阿彌佗佛,施主請出手。」

  少年魔王道:「藏經閣是你的主場,你以為我在這裡跟你鬥。」

  他冷冷一笑,準備飛走。

  法主見他要走,便高聲道:「得罪了。」

  正因為藏經閣他能有地利,才不能讓少年魔王逃出去,否則必是世間的大患。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他暗自可惜,如果妙色或者趙希夷有一人在身旁,他今天便有七成把握留下對上,現在也只有五成而已,但值得一試了。

  強橫的勁氣,在狹小的空間裡,堵死了少年魔王所有的路徑。

  他冷聲道:「好一個金剛神力。」

  少年魔王劈出一掌,口中有咒語生出,竟硬生生自外面借來一絲風雨,打破法主金剛神力的重圍。

  這一掌叫「鬼神不容」,是他昔年縱橫魔界的絕技。

  啵啵啵。

  無形有質的勁力落在法主身上,他身子好似一個金鐘,將所有勁力都承受住,還發出清脆的響聲。

  …………

  另一邊,季寥跟慕青的大戰正到了最激烈的時候。

  他一刀劈中慕青的氣罩,天魔氣狂湧而出。

  此外,更有無數洶湧的暗流,正在衝擊他的肉身和心神。天魔氣千變萬化的特性,總算讓他自己也深刻感受到了。

  他如同一隻在湍急河水裡漂流的小木筏,隨時都有觸礁沉沒的危險。

  周圍是一層又一層的無形漩渦,將他重重鎖住。

  這是慕青用天魔氣營造的力場,根本不給他解脫的機會。

  對方那一雙絕世無雙的美眸,正不含絲毫感情的瞧著他,甚至還有一絲嘲弄。

  以天魔氣為紐帶,他和慕青算是短暫的結合在一起。

  慕青不但在汲取他的天魔氣,同時也讓季寥有機會感受到慕青真正的力量。他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虛弱,但心靈卻有一種剔透通明的感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修煉出來的力量,難道也是塵埃的一種,遮掩了他的本質。

  世間最震撼的力量,莫非是心靈。

  他瞬息明悟,此身非是他有,既是躲避風雨的房屋,亦是困著他的牢籠。

  慕青感覺到季寥身上正有一股潛藏的力量即將萌發。

  她心裡微微一突。

  季寥悠悠道:「我庭小草復萌發,無限天地行將綠。」

  一股嶄新的蓬勃生機,欲要透著他的身體出來。

  慕青當機立斷,她道:「你以為我沒想過你身體的古怪麼。」

  原本季寥的天魔氣源源不絕流向慕青,現在居然出現汪洋倒灌江河的景象。慕青的天魔氣反倒是往他身體注入,同時自己體內那股欲萌發的蓬勃生機,也在天魔氣的倒灌下,重新蟄伏下來。

  季寥心知這是他反敗為勝的契機,絕不能錯過。

  他大喝一聲,所有的竅穴開始震動,同時運轉起心魔大法,肉身竟有瓦解的趨勢,魂魄欲要破體而出,他哪怕是拚個粉身碎骨,也要給慕青永生難忘的教訓。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7:29
第137章 寂寞何以堪

    這一刻心魔大法使肉身孱弱的弊端,反倒成了他魂魄離體最好的機會。

    事到如今,季寥已經不存想自己還能從這場交鋒繼續活下來。他只想把慕青也拉著墊背,陪他一起死。自兩人交鋒開始,慕青始是露出驚容。

    她感受到一股令人震怖的氣息正從季寥身上緩緩呈現,哪怕是她將天魔氣往季寥體內灌入,都無濟於事。

    因為隨著季寥肉身的崩潰,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礙他的魂魄顯現。

    慕青見不能阻止,便冷聲道:「來吧,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什麼樣的鬼東西。」

    她天魔氣忽地一下變得至剛至強,季寥的血肉登時化為血粉,虛空裡出現一道魂魄清光。若是旁人便會看到魂魄清光是人形,而慕青卻如當年一樣,看到人形清光的本質,那是一滴淚。

    季寥失去肉身後,突然覺得天地一切都明晰起來,這次比上次的感覺還要奇妙,他看到了一條條絲線,那是天地的規則。

    再看向慕青時,心裡已經沒有任何波動。

    他的思維仍在,只是沒有恐懼,亦沒有喜悅,彷彿太上忘情。

    好在他還記得自己要做什麼,一掌往慕青身上拍去。

    沒有滔天掌勁,卻蘊含著冥冥中的規則之力,好似沒有任何人世間的力量,可以抵擋這種力量。

    慕青也不能,季寥這一掌拍中她。

    她罕見的慘叫了一聲。

    但沒有如白海禪一樣,直接煙消雲散。慕青只是受了傷,她身上不斷湧出天魔氣,很快就要把她的傷勢治好。

    季寥已經感受到那股冥冥中的桎梏力量開始出現。

    他便再拍出一掌,慕青噴出一口血,但她神形猶自存在。

    季寥緊接著拍出第三掌,慕青的嘴裡已經咳出內臟的碎片,但還是沒有將煙消雲散的趨勢。

    慕青嘴裡含著血,笑了起來,說道:「我是不死的。」

    她既高興,又失落。

    語氣很複雜,而神態又十分癲狂。

    季寥毫不在意,繼續拍出第四掌,他這一掌的威力已經不如前面三掌了,因為那股桎梏之力越來越強,讓他越來越難受,如同寒冰遇到了驕陽,他挺不了多久。

    虛空裡響起一聲悠悠的清吟,好似老龍,一道漆黑的影子鑽進慕青身體裡。

    慕青冷哼道:「是你。」

    季寥無比明晰,那一道影子是天魔祖師,或者說是天魔祖師最本質的魂念。

    慕青的身體開始冒起黑煙,她受到了跟季寥類似的苦楚,像是不斷瓦解自己的生命本質。

    季寥不知道天魔祖師和慕青到底正發生什麼樣的糾葛,但他此刻明白了,這是殺死慕青最好的機會。幾乎毫無保留,拍出第五掌。那是季寥在桎梏下,能使出最大的力量。

    慕青此刻也彷彿到了平生最脆弱的時候,在季寥那道掌力下,被拍進了大佛的鼻樑上。

    天地間響起一聲梵音,高達百丈的坐佛身上竟發出金色的佛光。

    佛光普照下,慕青發出慘烈的叫聲,身子如同白雪遇到烈日,不斷消逝。同時她體內天魔祖師的氣息也跟著削弱,看來這位古怪的天魔祖師,真打算要跟他同歸於盡。

    而季寥也感到萬分難受,但體內有一股新的力量出現,似是跟佛光有種源出同流的味道,讓他又緩了口氣。

    他往外面看去,只見到妙色飛速往這裡過來,身後還綴著季笙。

    少女似乎也看見了她,奮力向季寥招手。

    季寥想要回應她,卻發現自己在冥冥中的桎梏之力下,已經沒法動彈了。

    他凝定在虛空裡,本來沒有任何感情的心靈突然生起一絲波瀾。他看向少女,只是看著她,如同當年顧葳蕤臨走時看她那一眼。

    少女心中生出撕心裂肺的感覺,眼淚怔怔落下,人不停的往季寥所在飛過來。

    季寥奮力的想要抬起自己虛無身體的手臂。

    在他身周好似也有一股莫名的力場出現,少女靠的越近,速度就越慢。可她仍是拼盡所有的力量往季寥靠過來。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人形清光般的季寥,季寥虛無的手臂亦一點一點的抬起,手掌想要觸摸到少女。

    他們不斷互相靠近,而季寥的身形亦越來越淡。

    可少女溫軟的手掌終於觸碰到了季寥的手掌,緊緊貼過來。

    「不要難過,好好活著。」

    這是季寥用精神震盪空氣發出的聲音。

    亦是他對少女說的最後一句話。

    而此時在佛光下即將消散的慕青,居然化作一絲淡淡的黑氣,撲殺到季寥虛無的魂體上。

    如同陽光下的泡沫,清風一吹,季寥和慕青都徹底消散,點滴不存。

    少女淚珠滾滾落下。

    她體內氣息失控,再沒法憑虛馭空,眼看就要粉身碎骨。妙色趕到,將少女救下。他發現她體內氣息錯亂,這是傷心過度的表現。

    他又看了看那爛陀寺,感應到法主正和人交手,心裡一嘆,抓起少女,便往那爛陀寺飛去。

    等到妙色歸去後,那爛陀寺的戰鬥已經結束。

    法主赤著上身,皮膚是金色,如同一尊金面佛陀。

    妙色急忙道:「法主,你沒事吧。」

    法主說道:「不過功力盡散而已,還不至於會死,木真子道友呢?」

    妙色低聲一嘆。

    法主頓時明白,不由默然。這個天縱奇才,到底還是消逝了。

    妙色又將他見到的事說了一遍,也有關於那尊大佛的。

    法主道:「大佛確實有些奧秘,但其中的秘密是什麼,我也忘了。」

    妙色知道法主是擁有一些前世記憶的,他道:「法主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法主道:「我只是知道大佛有玄妙,但具體的東西,真的想不起來。」

    他們又說了其他事,妙色知道了適才是少年魔王想來偷無字經。

    接下來修行界的高人都到齊,法主讓妙色主持這場盛會,最終所有人合力將少年魔王抓住並鎮壓,而魔教自慕青消失後,也只是曇花一現,不成氣象。

    十年過去,靈飛派新任宗主繼位大典即將開始的前夜。

    這也正是易象宗聲勢最鼎盛的時候,同為五派之一的太玄宗已經成了易象宗的附庸,許多人都認為易象宗將在接下來一段時光統一道門,完成前無古人的大業。但修行界許多人都不清楚,人間的涼國亦在悄悄崛起,已經逐步擁有了對抗修行宗門的力量。

    清冷月夜,當年未長成的少女已是絕代風華,她抱著一隻貓兒立在靈飛派的庭院中,看著天上流星劃過。

    一明一滅一尺間,寂寞何以堪。

    不再是少女的少女,發出清幽的嘆息。

    「貓,這轉瞬即逝的光芒,亦如大叔當年一般,你說是麼。」

    一聲輕微的「嗯」聲響起,使這夜更加靜謐。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7:30
第1章 了悸

  一道靈光如閃電劃過,季寥再度有了意識,四周是久違且熟悉的黑暗,他又看不見了。用了一小會,他才發現自己這次不是瞎了,而是呆在母體的子宮裡。

  他還是一團未成形的血肉。

  季寥稍稍動了一些腦子,便覺得睏乏得很,又沉沉睡去。

  接下來在母體裡,他大多數時間都睡著,安心等待呱呱落地的時候。

  …………

  清晨,群山環繞之中,有一座叫蘭若的古剎,古剎門口放著一個籃子,籃子裡有一個襁褓。襁褓裡是個剛生下來的嬰孩,嬰孩便是季寥。

  他睜開自己的小眼睛,發著呆,沒想到自己這麼不受待見,他都沒看清生他的母親長什麼樣,就在這個入秋時節的清晨被送到了這個古剎門口。

  這時候他是不是應該大哭起來,好引起古剎裡面僧人注意。只是他不是很喜歡當和尚,如果被古剎的僧人收養,是不是也要從小沙彌做起呢。

  季寥有些小糾結。

  沒等他糾結太久,古剎大門就打開。

  他還是被發現了。

  …………

  「一心師兄這個小孩我們給他取個什麼名字?」

  「他進來之後,不哭不鬧,神態平靜,心無悸動,下一輩是了字輩,便叫他了悸吧。」

  「嗯。」

  躺在籃子裡的季寥心想,以前我叫季寥,這次取名了悸,倒是因緣巧合。

  嬰兒的身體還很孱弱,他聽了一會收養他的和尚們說話,便睡著了。

  …………

  斜陽裡,暮色正濃。

  「了悸師兄,咱們寺為什麼叫做『蘭若寺』。」

  水井邊上,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沙彌向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僧人提問。

  年輕僧人容貌斯文秀氣,但穿著只是普通的灰布僧衣,頭上也沒有戒疤,可見他是一個沒有受戒的僧人,應該只是寺院裡的一個雜役。

  但年紀幼小的小沙彌,顯然對他很崇拜。

  名喚「了悸」的年輕僧人不疾不徐回道:「『蘭若』是『阿蘭若』的簡稱,原意是森林,佛經將其引申為寂淨無苦惱煩亂之處。其實從咱們寺院取名為蘭若寺,便知咱們寺院最初是一間野寺。因為一千年前大涼王朝曾頒布法令,『官賜額者為寺,私造者為招提、蘭若』。由此可知,咱們蘭若寺最初是私造的,當時的開山祖師就順便用了蘭若這個比較大眾化的名字。不過兩百年前,咱們蘭若寺已經得了官府認可,正式賜額,官府亦沿用了蘭若寺的寺名。所以天底下雖然叫蘭若寺的寺廟還有不少,但咱們江州蘭若寺是唯一一家得官方認可的,寺院內正式的僧人會有僧籍和度牒。」

  小沙彌拍著小手道:「了悸師兄好棒,我去問了塵師兄他都回答不出來,他可是正式的僧人呢。」

  年輕僧人微笑道:「其實這段典故都記載在藏經閣裡,只是了塵恰好沒讀到這段記載而已。」

  小沙彌道:「可是為什麼了悸師兄不是正式的僧人呢。」

  年輕僧人含笑道:「為什麼要當正式僧人,現在這樣,我覺得挺好的。」

  院子門打開,帶起塵土,跑進來一個僧人。

  「了塵師兄。」小沙彌看到僧人,立時喊道。

  了塵相比年輕僧人相貌要粗曠不少,看起來比年輕僧人大幾歲,他道:「了悸,主持找你。」

  了悸合十一禮道:「了塵師兄,主持找我做什麼。」

  了塵回了一禮,道:「阿彌佗佛,今天寶光寺的智善禪師和智淵禪師帶著一群僧人來寺內同主持和長老他們辯論佛法,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還沒結束,主持就讓我來找你。」

  小沙彌道:「主持是要讓了悸師兄前去解圍麼,是了,了悸師兄精通佛法,辯才無礙,定能幫到主持他們的!」

  了塵搖頭道:「主持說了悸煮茶的手藝很好,他們辯論佛法久了,有些口乾舌燥,讓他趕快燒些茶水招待智善禪師他們。」

  了悸也不失望,微笑道:「正好打了一桶井水,剛好能用上。」

  …………

  大雄寶殿裡,四個僧人相對而坐。

  分別是蘭若寺的主持一心和長老一意,他們對面正坐著寶光寺的智善和智淵。

  長老一意正擦著額頭的汗水,顯然是被智善提出的問題難住了。

  一心主持閉目,彷彿要睡著了一般。

  大殿裡其他僧人都看得焦急得很。

  「主持、長老、智善大師、智淵大師你們想必都口渴了,請喝茶水解解渴。」一聲清亮的聲音傳遍大殿,僧人們都聽到了。

  只見一個年輕僧人端著茶水,從殿外走進來。

  寺內的僧人紛紛給他讓路,見他出現,許多人都暗自鬆了口氣。

  而跟著智善前來的寶光寺僧人們,見他只是雜役打扮,並不把這個年輕僧人放在心上。

  一心主持,忽地睜開眼,說道:「茶來了。」

  他最先從年輕僧人手上接過茶,好似渴極了,慌忙地把茶水倒進嘴裡。

  下面有僧人們議論道:「一心主持看起來很口渴,他說了很多話麼。」

  「好像從一開始,就只是一意長老在和他們辯難。」

  「對哦,我也記得是這樣。」

  「嗯,主持一定是在等一意長老支持不住時再出手。」

  「不對啊,一意長老好像有一刻鐘沒說話了,剛才智善大師問的問題太難了,一心主持怎麼還不出手。」

  他們嘀嘀咕咕時,一心主持卻是顯得很平靜淡然,似乎成竹在胸,實際上一心主持此刻嘴唇微動,悄悄傳音入密道:「把他們打發走,可以一天不上早課。」

  年輕僧人微微一笑,亦傳音道:「三天。」

  一心主持傳音回道:「再不行動,一天都沒了。」

  年輕僧人頗是無奈,只好點頭。

  他又奉茶給一意長老,一意長老輕輕頷首,接過茶水,傳音道:「了悸這次得靠你了。」

  年輕僧人微微頷首。

  智淵就在一意長老對面,於是年輕僧人先奉茶水到他面前。

  智淵漫不經心接過茶水,道:「一意長老,我師兄以三關問你和一心主持,你們尚未回答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7:32
第2章 辯難

  年輕僧人走到智善面前,問道:「敢問大師,究竟是哪三關,小僧不才,願意一一作答。」

  智淵道:「小和尚,你這般年紀能背幾本佛經,我師兄的三關你是答不出的。」

  年輕僧人淡淡一笑道:「達者無先後之別,大師為何覺得我定是不能回答。

  智淵露出一絲譏嘲。

  智善聽後,卻淡淡道:「那我就問問你。」

  只見他問道:「人人盡有生緣,汝之生緣在何處?」

  所謂生緣便是人的裡籍、姓氏,也就是你姓什麼,從哪裡來,這是平平常常的問題。

  不及年輕僧人回答,智善接著伸手道:「我手何似佛手?」

  緊接著又伸出腳問道:「我腳何似佛腳?」

  他一連三問,先是平常之問開頭,馬上就發出第二問第三問,兩問都是機鋒重重,跟第一問大相庭徑。就像是先拉了你一把,馬上給了你一腳,讓人喘不過氣來。

  面對智善的逼問,年輕僧人從容不迫將茶水奉到智善面前,說道:「請喝茶。」

  智善道:「你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再喝也不遲。」

  年輕僧人淡淡一笑,繼續道:「請喝茶。」

  智淵道:「你這小和尚好不曉事,我師兄問你,你答不上來就答不上來,怎麼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

  年輕僧人說道:「我已經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智淵道:「你就回答了請喝茶,這也叫答案?」

  年輕僧人微微笑道:「智善大師問我生緣,旨在用平常之問,試探我有沒有體究佛法的本領。我請大師喝茶,乃是要大師不為禪機所惑,而能夠當下純然直心地享用茶的真實原味,如此一來心無成見,茶便是茶,萬事萬物的本質,亦是如此,以此心自然可體究佛法。」

  他說完後,瞧向智善,道:「大師,我說的對是不對?」

  智善終於接過茶水,微笑道:「不錯,還請繼續。」

  年輕僧人繼續侃侃而談道:「大師所問『我手何似佛手』,意思是人人皆有佛性,皆可成佛,所以大師的手自然跟佛的手相似。」

  智淵不禁點頭,說道:「第三問你又如何作解?」

  年輕僧人淡淡道:「無論諸佛龍象,還是眾生馬牛,都是本質如一,沒有區別的,所以大師的腳,自然也似驢腳。」

  智善嘆息一聲道:「蘭若寺果然藏龍臥虎,貧僧領教了。」

  智淵見師兄有甘拜下風的意思,便道:「我還有最後一問,你們若有人能答上來,今年入學宮教學的名額我們寶光寺便不和蘭若寺爭了。」

  一意長老冷聲道:「若是我們答不上來,是不是也不能和你們爭。」

  智淵道:「這倒不必,只要你們答不上來,自然也爭不過我們。」

  一意長老輕哼一聲,道:「你說吧。」

  智淵道:「一粒穀子落地時沒有響聲,兩粒穀子落地時也沒有響聲,三粒穀子落地時還是沒有響聲,由此可見,一整袋穀子落地也不該有響聲,為何事實並非如此?」

  他此話一出,眾僧都心知不對,但又覺得他的推論有些道理,說不出不對在何處。

  只見年輕僧人哈哈大笑,引來眾人注意。

  智淵道:「小和尚,你又想明白了。」

  年輕僧人道:「大師欲知答案,可跟我往大殿後去一趟。」

  智淵道:「好,我就看看你到底怎麼解釋。」

  他便跟著年輕僧人去佛殿後面,過了好一會,兩僧才出來。

  年輕僧人道:「我已經回答大師了,大師你說是不是。」

  眾僧不由看向智淵,智淵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這次和寶光寺的佛法辯難,便就此完結。

  只不過智善和智淵他們因為沒有難倒蘭若寺的僧人,故而沒有留下來住一宿,卻是直接離開了。

  等到他們走後,一意長老將年輕僧人喚到身邊,問道:「你怎麼回答他的。」

  年輕僧人輕聲道:「他那是詭辯,沒有答案,所以……」

  一意長老好奇道:「所以怎樣?」

  年輕僧人微微一笑道:「我打了他一頓,他就老實了。」

  一意長老氣道:「你怎麼這樣做,這下可把寶光寺徹底得罪了,去去去,給我抄十遍心經,明天早上交給我。」

  年輕僧人道:「諾。」

  一意長老瞧他還是渾不在意,便道:「你非要把我氣死,抄十遍心經不夠,你明天還得去給我挑一百桶水。」

  「諾!」

  …………

  夜,青燈如豆。

  一間偏僻的禪房裡,年輕僧人正在認真默寫心經。只是他面前的白紙上不斷有黑影晃來晃去,讓人眼花繚亂,但年輕僧人不為所動,從頭到尾一字沒有寫錯。

  但他還是有些忍受不了,擱筆道:「你不停晃來晃去幹什麼。」

  「我說你現在怎麼這樣老實聽話,讓你抄經就抄,還十遍。」房間裡無由冒出只有年輕僧人才能聽見的女子聲。

  年輕僧人正是季寥,他已經轉世此間二十年了,也在蘭若寺呆了二十年。

  季寥淡然道:「抄經文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還可以平心靜氣。我現在的日子過得輕鬆愉快,要是沒有你,就更好了。」

  「哼,你以為我想跟你在一起。」說話的女子是慕青,她到底沒死透,反而因為那一絲天魔本源跟季寥糾纏不清。

  現在成了一個類似鬼物的存在,附身在季寥心口的一道青色疤痕上。

  本來任何鬼物觸碰到季寥都會煙消雲散,偏偏現在的慕青成了例外。

  而且現在季寥身上有陰陽兩種力量,陽性的他自己掌握,陰性的便歸於慕青。可兩種力量的本質是一樣的,所以慕青修行進步,季寥也會進步,反之亦然。

  發現這件事後,季寥就懶得打坐練氣了,反正慕青一直很努力的在修行。不過後來慕青也發現這一點時,差點氣瘋。不對,她本來就是瘋子。

  正因為慕青在他身邊,季寥便很小就爭取了獨自一人住的機會,免得旁人看到他和慕青對話,以為他有病。

  這個時代,已經是他當年和慕青決戰之後一千多年。

  現在的天地元氣濃度,比一千多年前居然變弱了一些。而當初得他指點的涼國,通過六代人的努力,居然一統天下,成為了如今的大涼王朝,連道門五派和那爛陀寺都不得不屈服在大涼王朝的鐵蹄之下,向大涼稱臣。

  現在這個世界主要是普通人、江湖高手、修士三種存在構成,他們各自之間內部的事,官府一般不會插手,如果江湖高手濫殺普通人,便會引來官府的注意,同樣修士胡亂殺戮江湖高手和普通人,官府也會追究。

  官府的力量極其強大,佛道邪三家比一千多年前已經收斂了很多。

  不過現在也沒有了能活近千年的老古董,根據季寥的查探,最厲害的人物論武力跟千多年前的頂尖層次還是差距不大,但是只能活個三四百歲了。

  可能是天地出現了某種變化,他也暫時沒弄清楚緣由。

  現在正是大涼王朝最鼎盛時期,四海臣服,並且將天下劃分九州,各地都有重兵鎮守。

  蘭若寺便處於九州之一的江州,但不是修行門派。寺內主持他們雖然會武功,卻一心禮佛,並不參合江湖爭鬥,只是會跟官府有些來往。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7:32
第3章 畫皮

    樹枝搖曳,花影婆娑。

    不知何時,外面有一絲若遠若近的哭聲,哀哀切切,教人聽了,不覺心酸。

    可是在蘭若寺內,這聲音亦只有季寥和慕青能聽見。

    季寥將青燈吹滅,對慕青說道:「我去看看。」

    聲音的來源是蘭若寺背後的亂墳崗,這個地方的歷史比蘭若寺還要悠久一些。季寥猜測當初蘭若寺開山祖師造佛寺於此,便是為了以佛法淨化亂墳崗的怨氣。

    夜間露重,山路濕滑,季寥在其間行走,卻沒有一點足印留下,如果讓別人看見了,只怕還會以為他是哪裡飄來的孤魂野鬼。

    不多時,到了亂墳崗。

    季寥步出十丈遠,轉過一塊巨石,只見到一株老槐樹孑然而立在月光下。猶自能見些許磷火在槐樹枝丫間遊蕩。老槐樹左右各有一根粗壯的大枝,好似人手般抱拳合攏起來。

    「了悸大師好。」

    老槐樹居然對著季寥口吐人言,發出類似老嫗的聲音。

    它原來已經通了靈,成了精。

    季寥緩緩點頭,道:「槐樹姥姥好。」

    槐樹能聚陰,又生長在亂墳崗著陰氣極重之地,年深日久,自然而然就生出靈智了,漸漸能修行。只不過它修行全憑本能,也不懂得去蕪存菁,連帶那些死者的怨氣都給它吸收了不少。

    季寥見到它時,它已經被怨氣影響,開始有了向邪魔轉化的趨勢。

    好在季寥是一切怨氣、陰氣的大剋星,替它將身上汲取的死者怨氣淨化,又傳了它佛門的禪定之法,才讓老槐樹的修行走上正軌,不至於淪為胡亂害人的邪祟。

    故而這株老槐樹對季寥感激的很,每次季寥來,都十分恭敬。

    老槐樹道:「傍晚外面送進來一頭燒焦的女屍,哪知道她怨氣極大,到了夜裡,竟靠著這周邊的陰氣,緩緩凝聚了鬼身,這會她一直哭,我都不知道怎麼勸她。」

    季寥道:「我聽她哭聲,怨氣當真不小,看來用不了多久,便能化身厲鬼。也罷,我去看看她到底什麼情況。」

    老槐樹便分開枝丫,露出一條甬道。

    原來那女屍怨氣極強,如果不是老槐樹有意壓制,只怕不等季寥來,她便已經化身厲鬼。

    走過甬道,一具燒焦的女屍旁伏著一個黑衣女子,哭聲就是她發出來的。

    季寥見她週遭陰氣仍是不斷往她身上匯聚,便點出一指,似清風徐來,將陰氣驅散。黑衣女子立時有反應,她轉過頭看向季寥。

    季寥都不由一嘆,只見她面目全非,身上還有許多燒傷。這也是她死前的形象,隨著她因怨氣締結鬼身,便將這形象顯化出來。

    只是瞧她身段,十分婀娜,若是相貌不醜,定是有許多人喜歡的。

    這黑衣鬼女見到季寥,心頭隱隱有些畏懼,止住哭聲,道:「你是誰?」

    季寥道:「我是旁邊蘭若寺的僧人,聽你哭得淒切,所以過來看看。」

    黑衣鬼女聽到他是蘭若寺的法師,面露畏懼道:「大師,你要來超度我?」

    季寥輕輕頷首道:「我希望你能去轉世,這樣對你,或者旁人都是好事。」

    黑衣鬼女忙道:「大師我有冤仇未報,能否等我報了仇,再超度我。」

    季寥見她雖然怨氣極重,卻並無很重的凶邪之氣,便知她現在只是被報仇的執念驅使,還算不得害人的妖孽。

    他不是見到妖魔鬼怪,就一定要喊打喊殺,因此先準備聽聽她有什麼冤情,再做斟酌。

    他道:「你且說說你為何淪落至此。」

    接下來黑衣鬼女便說了她的事。

    很是老套的故事,她本是江州府一名妓,愛上一個窮書生,兩人海誓山盟,她還拿錢資助對方讀書,並不時接濟照顧對方一家老小。後來對方高中另娶了貴女,省親回鄉,她得知後,找上窮書生,想讓對方給她贖身,帶她回家。對方不肯,怕她繼續糾纏,讓自己的妻子知道,便設計燒死了她。

    她被燒死之後,便被拋屍到這亂墳崗。

    忘恩負義之輩,狼心狗肺之徒,雖然屢見不鮮,殺之不盡,按理說他也該見怪不怪,只是聽到對方的描述,還是不由生出一絲同情。

    他道:「既然如此,我便去查明此事真相,若是實情,你就自去報仇,若是你說的不盡不實,我就將你直接超度。」他不說查明實情便給她報仇,只是因為冤有頭,債有主,她若沒有虛言,自然也更願意親手瞭解恩怨,季寥不必越俎代庖。

    說完之後,季寥便又對老槐樹道:「你看著她,我查明實情便回來。」

    黑衣鬼女還來不及再說什麼,就看到季寥身化流光,消失在天際。

    「你放心,了悸大師慈悲為懷,你只要沒說謊,他不會直接將你超度的。」老槐樹說道。

    黑衣鬼女暗暗鬆了口氣,道:「多謝婆婆。」

    老槐樹終日呆在亂墳崗,除了季寥,亦無旁人可以說話,它便趁此機會跟黑衣鬼女聊天。

    兩人正聊著,一道流光落下,正是季寥。

    季寥離開時不過一更天,而現在他回來也就剛好二更天。從蘭若寺到江州府城卻有一百五十里地。

    黑衣鬼女根本未想到季寥回來得這樣快,頗是驚訝。

    她正要對季寥盈盈萬福。

    季寥擺手道:「不必多禮,你沒有說謊。現在離破曉只有數個時辰了,你去江州府城,只怕都要天亮了。我想你能早點報仇,我也好早點將你超度,免得夜長夢多。所以現在我傳你一法,可讓你光天化日之下,亦能在世間行走,你現在去報了仇,白天也能趕回來。」

    其實若她陰氣夠厚,也不會怕陽光。但她畢竟新喪,凝聚的陰氣還不夠,自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下隨便行走。季寥亦不準備等她吸收更多陰氣,反正到時都要超度她的,而且也浪費時間。

    他對著黑衣鬼女的屍體一指,只見女屍的皮就被剝落下來。

    季寥又道:「你現在回憶你生前的模樣。」

    黑衣鬼女不是很明白季寥要她這樣做的原因,但還是照著做了。

    她盡力回想自己生前的姿容,漸漸地身上的燒傷開始消退,等到所有的傷痕都不見,便顯出一個絕色麗人來,當真配得上一句「豔若桃李,冷若冰霜」。

    季寥不知從何處掏出一隻筆,照著她的樣子對著人皮描摹,還將人皮的燒傷部分都補上,最後人皮正好復刻了黑衣鬼女現在的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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