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滅秦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14 18:56:5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1 37420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1
第五卷第八章君臣失算


  “弒君之罪,非趙某所為,這乃是不爭的事實!你是何人?竟敢如此信口開河,誣衊本相!”趙高皺了皺眉頭,他眼見胡亥已死,登龍圖又形踪不見,不由得另有圖謀,當然不願替人背這個天大的黑鍋。

  “胡亥雖非你親手所殺,卻與你親手殺人又有何區別?若今夜神農不出,難道你還會放過胡亥嗎?”紀空手冷笑道:“至於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仰仗的時公子,恰好正是我的一位好朋友,相信趙相明白這個道理之後,應該是無話辯駁了。”

  趙高渾身一震,目光如利芒般掃到韓信的臉上道:“你是誰?莫非你不是寧秦時信?”

  “是的,在下乃淮陰韓信,冒名入京,亦是意欲染指登龍圖。”韓信的臉上毫無表情,依舊是冷冷地道。

  “你是韓信,那麼他就一定是那讓張盈破了天顏內勁的紀空手囉?”趙高的臉上似乎多出了一股難以置信的表情。

  韓信不再說話,形同默認。

  等到趙高的目光再次移來,紀空手寒芒一掃,兩人的眼芒在虛空中悍然相接……

  “在趙相的眼中,無論是你自己,還是神農,包括在下在內,我們三人既然目標相同,那麼各盡手段,應該是無可厚非。但我之所以想得登龍圖,卻不是與兩位的想法相同,完全有大相徑庭之分,所以我能成為最終的勝者,這是天意。”紀空手面對趙高咄咄逼人的寒芒,絲毫不懼,整個人昂頭挺立,大義凜然,多出了一股震懾八方的正氣。

  “得登龍圖者得天下,難道你不是為了爭霸天下?”趙高笑了。

  “得天下這無可非議,關鍵在於你是為己一人而得天下,還是為了千萬蒼生百姓而得天下。

  這兩者俱有本質的區別,切不可混為一談。”紀空手一臉正色道,他的話自有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聽得五音先生、扶滄海等人無不點頭,縱是韓信,眼中也撲朔迷離,似有心動之感。

  “原來如此,原來紀公子今日的一切所為,乃是為了天下蒼生,佩服佩服!可笑可笑!”趙高苦於自己受制於人,氣極而怒,言下大有譏諷之意,似乎不屑於紀空手這一套漂亮的說辭。

  紀空手平靜如水,絲毫不怒,淡然一笑道:“小人者,當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雖非君子,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終有一日蒼天可鑑我心,何必在今夜與趙相一爭口舌之快呢?”

  趙高冷哼一聲道:“可惜得很,到頭來你也還是兩手空空,登龍圖自胡亥死後,從此不現。”

  他的話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這就像三隻猴子為了井中之月而爭鬥不休一樣,好不容易分出了勝者,這才發現井中之月竟是虛幻之物,而真正的月亮卻還是高高地掛在天邊。

  大廳中人頓時一陣沉默。

  只有五音先生不以為意,他今夜前來,只是不想讓趙高謀奪登龍圖,至於登龍圖的下落他根本不想過問,因為他知道,趙高只要一日不得登龍圖,就一日不敢奪權篡位,大秦王朝也就能得以延續,他也算謹遵了先祖遺訓。

  “得也好,不得也罷,今夜一過,這天下究竟姓誰,誰也不能知道。捨卻這世間煩擾,此事已了,不如歸去。”五音先生輕輕地念叨幾句,緩緩站起,他已準備跳出這煩人的是非圈中。

  紀空手似有感觸,輕嘆一聲,站到胡亥身前,道:“不過我卻知道,明日的天下已經不再屬於他。”他蹲下身去,抬手輕揚,拂上了胡亥死不瞑目的眼睛,等到他站起身來時,誰也沒有註意到,那被胡亥隨手扔棄的錦帕竟然不見了。

  他緩緩退回原位,從神農的懷中取出“百味七草”,道:“這是解毒之藥,本想雙手奉上,只是此刻的鹹陽與相府之內戒備森嚴,常人要想出入,無異難如登天。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還請趙相隨我們走上一趟,一出城門,此藥必定交到趙相手上。”

  趙高眼見形勢如此,只得點頭。當下紀空手將“百味七草”分發己方的每一個人,盡去其毒,這才准備出廳而去。

  “你何不將我也一併帶走?”神農臉上色變,看到廳中餘人怨毒的目光,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道。

  “我本該帶你走,但是你卻做錯了一件事,所以你實在該死!”紀空手搖搖頭道:“你的門下弟子個個對你忠心耿耿,誓死效命,你卻為了一己之私,置他們的生命於不顧,這等禽獸不如之人,有活在這個世間的必要嗎?”

  神農臉上頓時一片死灰……

  登高廳門開,在趙高的陪同下,紀空手、五音先生、韓信、扶滄海以及一干知音亭高手,還有神風一黨人物悉數而出。在識破了神農的險惡用心之後,神農門下的弟子終於死心塌地地為紀空手效命,神風一黨從此刻起,成為了紀空手爭霸天下的第一支力量。

  歌舞依舊,一切如常,既有趙高相陪,一切都變得簡單,這一行人幾乎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城門之外,而早在城門外等候的照月三十六騎趕來會合。

  在他們的身後,樂白率領十餘騎人遠遠跟隨,因顧忌趙高而不敢動作,一旦紀空手的這隊人馬停下,他們只能相距甚遠,駐足觀望。

  “有勞趙相遠送,實在不好意思,這是'百味七草',悉數奉上。”紀空手人在馬上,微笑著道。

  趙高接過,淡淡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見得紀公子的手段,倒叫我生出了一爭雌雄之心,他日有緣,你我必當好生較量一番。”

  “趙相吩咐,豈敢不遵?但有所請,一定奉陪到底。”紀空手昂首答道,眼中絲毫不懼。

  趙高哼了一聲,隨即看了看五音先生,欲言又罷,終於轉頭而去。

  他一生叱吒江湖,混跡官場,扶搖直上,要風有風,要雨得雨,何曾栽過像今夜這般大的跟斗?他雖對紀空手等人心懷恨意,但追本溯源,罪魁禍首還是神農。是以他回到相府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怒斬神農,同時派出入世閣弟子四下追踪,企圖阻殺紀空手這隊人馬返回巴蜀。

  他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胡亥既死,他卻不敢稱帝,只能立扶甦之子子嬰登位,但大秦王朝經此一役,更是元氣大傷,風雨飄搖,天下局勢已是岌岌可危。

  紀空手一行人到大王莊時,天色微明,雞鳴漸起,此地乃是一條交通重鎮,由此分路,一處可達武關,一處可通巴蜀,紀空手此刻也面臨著兩種抉擇:是進而爭霸天下,還是退而歸隱山林?“也許我們注定了不是亂世的英雄。”韓信的臉上現出一絲落寞之態,經歷了這數月的風風雨雨後,他已是成熟了不少,想到自己最終還是與登龍圖無緣,心裡好生失落,直到此刻,他才由衷感慨地道。

  “此話說來,只怕尚早。”紀空手微微笑道。

  “你永遠都是那麼自信,永遠都是那麼富有激情,我始終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們注定敵對,你將是我的一個最可怕的對手。”韓信勉強一笑道。

  “哈哈哈……”紀空手不由大笑起來:“你似乎變了不少,就是想法也這般古怪。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永遠都不會有敵對的一天,難道不是嗎?難道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他從馬上一斜,拍了拍韓信的肩,接道:“你變得心事重重,愈發愛胡思亂想了,這可不是我心中那個韓信的行事作風,想當初你利之所在,義無反顧的豪勇風格,這才讓人欣賞哩。”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彷彿又回到了淮陰市井的那段日子,心中頓時湧動著至誠的暖流。

  “那時候真的是苦啊,現在想來,真不知怎麼熬過來的。”韓信有感而發,在他的心裡,他只希望這是一個永久的記憶,假若時光倒轉,讓他再活回去,他寧願死。

  “所以我們才會苦中作樂。”紀空手卻笑道,他就像是一縷陽光,永遠都只有燦爛,而且充滿希望。

  韓信看了看紀空手,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等到你婚期之日,我一定趕來看你。”

  “你說什麼?誰說我們就要分別?”紀空手臉現詫異地道。

  “我當然是回鳳舞山莊,而你難道不去巴蜀了嗎?”韓信淡淡一笑,笑中有些失意,更有惆悵。

  “當然不去,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兄弟聯手,爭霸天下!”紀空手興致勃勃地道。

  韓信深深地看了一眼紀空手,苦笑道:“沒有了登龍圖,你我憑什麼去爭霸天下?”

  “誰說沒有?”紀空手微微一笑道,他的手從懷中取出一塊帶血的錦帕,雪白的錦緞上,一癱血跡赫然在目,渾似一朵雪中的梅花,正是取自於登高廳中那一方被胡亥隨手丟棄的錦帕。

  “你又在說笑了。”韓信認出了這是胡亥咳血之後扔掉的那方錦帕。他入廳之後,一直就留心著胡亥的一舉一動,卻根本就不在意這錦帕的下落。

  “我沒有說笑,如果我所料沒錯的話,這錦帕之中,必然另有玄機,而且就是登龍圖所在。”紀空手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道。

  韓信將信將疑,從紀空手的手上接過錦帕,細細地端詳起來,一點都不因錦帕的血穢而噁心。他很少看到紀空手的表情如此鄭重其事,既然紀空手這麼說,他就沒有理由不信。

  這是宮廷中常見的錦帕,質地精緻,圖案華美,確實是花紅針線中的極品,但韓信顯然對此不感興趣,他所專注的,是錦帕四邊織就的針線紋路。

  如果說這錦帕另有玄機,那麼玄機就必定在錦帕之內。韓信靜下心來,翻來覆去看了三遍,心中陡然一動,終於發現在錦帕的一邊有一排針孔要略大於其它三邊的針紀。

  這是一個非常細微的差別,通常要出現這種情況,只有拆線之後再度縫合才有可能形成這種的差別。韓信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強行壓下自己心中的驚喜,抬起頭來看了紀空手一眼。

  “我說過,我的預感通常都非常準確。”紀空手笑著遞上了七寸飛刀。韓信以刀挑開針線,輕撕之下,便見錦帕之中果然飄出一張薄如輕紗的綢紙,捧在手中一看,只見其上繪製了不少山川河流,正是一張精心繪製的地圖。

  他從鳳舞山莊不遠千里來到咸陽,經歷九死一生,做夢都想得到的,就是這張像徵著權勢與財富的登龍圖。照理說他應該狂喜才對,但是不知為什麼,此時此刻,他的心好沉好沉,有一種沉悶至極的感覺。

  他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正因為他心裡清楚,才感到恐怖。他只覺得自己就像是搏激於苦海的一葉小舟,拼命地掙扎著,卻始終不知自己的彼岸會在何方。

  韓信的反應顯然出乎紀空手的意料之外,但他把這種意外當作是老朋友喜極而呆的表現,意氣風發地道:“有了它,你還怕什麼?只要我們踏出這一步,這天下就是我們的了!”

  “你真的這麼自信?”韓信似乎有點底氣不足地問道。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是何等豪邁的一句話呀!陳勝王不僅這麼說了,而且也做到了,他難道不是我們的榜樣嗎?”紀空手眼神堅定,彷彿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可是他最終失敗了,甚至連性命也不再,這是否是一種天意?上天注定了要讓他失敗?”

  韓信的眼神卻飄渺不定,望向深邃的蒼穹,似乎欲讀懂上天寫就的文字。

  “我從不信命,只有失敗者,才將失敗的命運歸於天意;而我只信自己,只要付出十分的努力,天意也會因我而改變命運!”紀空手大聲說道,話中自有一股萬丈豪氣,更有傲視天下的王者霸氣。

  韓信沉默不語,只是牽馬緩行。此時天已放明,他們這一行人已經踏上了大王莊上以青石鋪就的街道。

  街上已有稀少的幾個行人,但沿街的大多數店鋪已然開門,那些為了養家糊口的百姓似乎習慣了這種早起晚睡的忙碌,一切都充滿著關中小鎮的風情。

  在這個小鎮上,很少出現一大早便有這麼一大幫人經過的情景,因此紀空手一行人很快吸引了鎮上每一個人的目光。這是一條不長的街道,街道的盡頭,便是一個三岔路口,紀空手似乎在等待著韓信的決斷。

  五音先生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看到意氣風發的紀空手,他彷彿又想到了自己充滿激情的少年時代。那個時候,自己策馬江湖,丹心俠骨,是何等地躊躇壯志,至今思來,猶感熱血沸騰,是以他始終不言不語,任由這些年輕人來決定他們自己的命運。

  “路還很長,值得你們慢慢考慮,老夫就不打擾了,先行一步,在前面的路口靜候二位。”

  五音先生說了一句很富哲理的話,留給他們慢慢思考,自己大手一揮,卻帶著知音亭眾人先行而去。

  紀空手眼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難得他能如此體諒自己,這不由得不讓他對五音先生表現出來的灑脫感到由衷地感激。一旦他選擇了與韓信共打天下,那麼他對不起的人就是紅顏,至少他再也不能如他想像般地與她朝夕相處。

  一面是柔情,一面是鐵血,在柔情鐵血之間,任何人都會心生躊躇。

  但韓信似乎比他更難作出決斷,就這麼默默地走過小街,卻始終沒有將目光再向紀空手望去。當紀空手看向他的時候,他的目光正鎖定在街頭處的一桿酒旗上,上面寫有“問天樓”三個大字。

  “這會不會是一個很有趣的巧合?”紀空手覺得氣氛過於沉悶,所以看到這個招牌,由不得他不笑上一笑。

  韓信的臉色變了一變,轉頭看了一眼紀空手,當他發現後者只是在開玩笑時,這才勉強笑道:“你既然覺得有趣,我們不妨進去。”

  “好啊,為了我們兄弟聯手,去痛飲三杯,以示慶賀!”紀空手拉著韓信的手,大步跨入了問天樓。

  這是一間不大的小酒舖,兼或賣些小吃點心。鋪中只有四五張桌子,稀稀拉拉地坐了五六個人,當紀空手二人進去時,照月三十六騎與神風一黨為了避人耳目,只在遠遠地街口駐足觀望。

  雖然鋪中只有五六個人,但留下的空桌只有一張,正好就在這些桌子的中間。鋪中除了一個伙計之外,還有一個老闆模樣的老者背對著店門,正不停地忙碌著。

  紀空手並沒有留意這些非常平常的小事,他將注意力全放在了韓信身上,總覺得眼前的韓信已不似當初那位生死與共的韓信,更讓他有一絲陌生的感覺。

  叫來兩碟小菜,一壺冷酒,紀空手又想起了往事,微微一笑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喝酒嗎?那時在鳳舞集的酒樓裡,為了逃命,我們的樣子好生狼狽。 ”

  “記得,現在想來,好似昨天,我又怎會忘記?”韓信笑得極是溫情,斟上酒,兩人對飲了一杯。

  “一年不見,你我再也不為酒烈而嗆得喉嚨冒煙了,這是不是證明了我們已不再是當初那兩個無知的少年,而是真正的成熟男人?”紀空手放下酒杯,重新為兩人斟上了酒。

  “我不知道我是否變化了很多,但我卻知道你變了,變得幾乎讓我都不敢相信你竟會是一年前為了幾十兩銀子而大騙特騙的紀空手。回想昨夜一戰,你談笑自若,面對帝王與豪閥猶能從容應對,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這等乾雲豪氣,有誰可比?”韓信的眼神中由衷地露出欽佩之感。在他的心中,紀空手就像是一座大山,讓他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這並不是因為我的厲害,而是與他們相比,我多了幾位可以肝膽相照的朋友,這才是我們最終獲得成功的因素。”紀空手真誠地道。

  “紀少,你變了,至少變得謙虛起來,以往遇事時的當仁不讓,已在你的身上不復存在了。”韓信的臉上依然是一副懷舊的表情,其中無時無刻不隱現出一股淡淡的離愁。

  “任誰經歷了這一年來的風風雨雨,多多少少都會有所改變,也許這種變,就是一種成熟標誌。”紀空手感慨地道。

  韓信微微一笑,雙手攤開那張登龍圖,然後凝視著紀空手道:“這種變還體現了在你目力的毒辣,誰也沒有註意到的一件小事,你卻能讀懂其中的玄機,這才是你最可怕之處。”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地方,只是你們都沒有留心罷了。”紀空手淡淡一笑,毫不爭功地道:“一個人臨死的時候處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對於這一點,很多人未必知道,但我卻經歷過,所以我非常了解。我當時只是奇怪胡亥在明知自己已經中毒的情況下,卻依然還要努力地取出錦帕來揩拭自己嘴角的血跡,這未免讓人覺得有些反常。需知在那種情況下,生命是否還能存在已是一個問號,誰又會刻意去注意自己的儀容外表呢?”

  “於是你就斷定胡亥此舉大有用意,可是你又如何能肯定他這一舉動一定會與登龍圖有關呢?”韓信似有不解,當紀空手將錦帕遞給他的時候,這方錦帕並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紀空手又何以會如此肯定其中暗藏玄機?這似乎是一個謎!“也許這只是我的直覺!也許是丁衡教我的學問!”紀空手笑了笑道:“但準確的直覺是建立在合理的推理與大膽的判斷之上的。神農、趙高之所以都敢在登高廳上孤注一擲,這就說明他們算準了胡亥最大的性格弱點:多疑。一個多疑的人,如果要珍藏一件東西,他往往都會認為只有藏在自己的身上才會是最安全的,胡亥當然也不例外。只不過胡亥也不是一個心計簡單的人,他也懂得越是顯眼的地方有時其實就是越隱蔽的地方,而且這一招用來對付趙高、神農這等城府極深的人往往會收到奇效。”

  “你的意思是說,趙高與神農都是以他們的角度來看問題,這就容易將簡單的東西複雜化?”韓信是一個聰明的人,一經點撥,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奧妙。

  “是的,正因為這塊錦帕扔棄在地上,所以他們誰也沒有去注意它的存在。但我卻知道任何有悖常理的東西,都必定有它存在的道理。”紀空手笑了笑,突然大手一指,對著自己左邊一桌的一個人道:“就像是他一樣。”

  他的話如一道驚雷,震得全店的人都停止了動作,雖然只有一瞬的時間,但空間中陡然生出一股緊張的氣氛,沉悶之極,就像是火山爆發的前兆。

  紀空手所指的那人,其實只是一個背影,自他們入店以來,這人就一直悶頭吃著東西,一身裝扮都是市井漢子的模樣,普通得讓人不起一絲疑心。

  可是紀空手說的偏偏是他,這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1

第五卷第九章刃現無情


  韓信的臉色變了一變,笑道:“其實你的疑心病也不小,在這樣一個小鎮上,你莫非還擔心會有敵人出現嗎?”

  “我不是多疑,只是覺得奇怪,一個剛剛還在咸城中的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樣一個小鎮上的店鋪中吃早點?”紀空手搖了搖頭,沒有半點動作,只是將目光緊緊地鎖定在那道背影上。

  韓信的臉色不覺又變了一變,只是紀空手的臉已轉了過去,是以並沒看到。

  那人似乎並不驚訝,背影亦是一動不動,只是將手中的最後一點點心塞入嘴裡,這才拍了拍掌,站起身來道:“紀公了能在這小店之中看穿本人的身分,單以這份眼力,已足可笑傲江湖。”

  他的話說得很輕很慢,當他轉過頭來時,就連韓信也吃了一驚,因為此人竟是樂白!樂白是入世閣的三大高手之一,又是威震京師的親衛營統領,他人既到,想必其親衛營人馬也來到了大王莊,但韓信卻並沒有發現有大隊人馬活動的跡象。

  樂白與韓信本有殺侄之仇,可是此刻他對韓信似乎並不感興趣,而是與紀空手的眼芒一觸之下,緊緊相對。

  他在這個時候出現,這本身就需要勇氣,因為此刻的紀空手不僅僅只是一個人,其身邊還有韓信,還有神風一黨與照月三十六騎,更有武林五大豪閥之一的五音先生及其麾下的知音亭精英。這些人放在平時,只要有那麼一個就足以讓他頭痛,可是當他真的面對群豪時,竟顯得無比冷靜。

  如此冷靜,當然是有所依憑,樂白又是憑什麼這般自信?難道他已算準了紀空手注定毫無作為?紀空手只要一聲命令,神風一黨與照月三十六騎就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個鋪子團團包圍,密不透風,但奇怪的是,紀空手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很快就發現了自己此時正坐在一個殺局的中心,任何妄動都有可能遭致無情的毀滅。

  他一動不動,目光緊鎖,以咄咄逼人的態勢強壓向樂白,同時余光一掃,將整個小店的環境悉數看入眼中,思索著自己必須採取的應對之策。

  這個小店中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是樂白的同夥,包括那名老闆與那名伙計,他們看似無心的站位,卻極為精妙,恰恰利用整個空間的長度與寬度佔據了最佳的攻防位置。而他們刻意留下的那張空桌,正是一個進退兩難的尷尬之地。

  此刻的紀空手與韓信就在這個位置上,他們紋絲不動,靜觀其變,但都感覺到了這漫舞虛空的肅殺之氣。

  如此精妙的殺局,絕非是一個巧合可以說清的。這讓紀空手的心中隱隱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只因這個想法太過可怕,甚至使他不敢往深處去想。

  此刻紀空手的心境的確是可以用“大喜大悲”來概括,他從登高廳出來,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便一直就處於亢奮之中,一想到有了登龍圖,他和韓信便可以聯手爭霸天下,這無疑讓他生出超然的自信和傲視天下的豪情,同時也讓他失去了應有的警覺和對外界事物的敏感。在加上韓信一直模棱兩可,未曾表明的態度,促使他將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投放在韓信的身上,以至於一時不察,陷入危局。

  不過紀空手就是紀空手,他人在危局之中,依然鎮定自若,臉上帶著一種讓人心驚的微笑,寧靜如深海,讓人不可捉摸。

  此時此刻,在樂白的眼中,紀空手出現什麼表情都是正常的,惟獨不應該微笑。微笑是一種心境恬淡的表現,當一個人面對死亡的威脅時,他怎麼還能保持恬淡的心情呢?樂白的手搭在了腰間的劍柄上,良久不動,雖然他的氣勢已然充斥了整個空間,他的同伴也已作好了攻擊的準備,但他卻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心虛,像是面對著一座橫亙於天地之間的高山,不可逾越,甚至不敢攀援,絲毫尋不到一個可以一擊致命的攻擊點。

  是以,他不敢動,只能如一棵朽木般靜立。雖然他處於絕對的優勢,但事實上他反而不如紀空手錶現的那麼輕鬆。紀空手在登高廳上的所作所為就像是一塊震懾人心的招牌,從一開始,樂白的心神就完全受到紀空手微笑的影響,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或許,是由於紀空手錶現得胸有成竹了;或許,是因為紀空手的身上本就存在著那種讓人無法捉摸而又真實存在的氣勢。

  那是一種霸氣,更是一種自然而生的王者之氣,透自骨子裡的坦蕩與灑脫使得這種氣質更為實在,更具如山般的壓力,而這也許就是樂白遲遲不敢動手的原因。

  這是一個實力懸殊的局面,但是紀空手人在劣勢之中,卻絲毫不顯弱者的怯懦,反而在氣勢上先聲奪人,這便是一種經驗,一種對敵的經驗。按理說樂白臨場的經驗應該非常豐富了,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紀空手在對敵的時候總是瀟灑自如,絕對沒有一絲的驚懼和恐慌,這讓樂白感到了太沉的壓力。

  是對樂白來說,時間無疑是寶貴的,拖延一分,形勢只會對紀空手愈發有利。他所謂的優勢僅限於小店這點空間,一旦出了店外,形勢逆轉,勝負立判,是以他必須速戰速決。

  紀空手顯然也看到了這一點,突然笑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樂統領此次行動,只怕不是趙相安排的吧?”

  樂白的臉色一變,雖說一閃即逝,卻被紀空手的目光捕捉到了,這也更堅定了紀空手心中的想法。他一直奇怪,店中的其他幾個敵人雖然不言不語,靜守不動,但他們的目光並非注意樂白,而是那位店鋪老闆的背影,這就說明,這次行動的首領另有其人,而非樂白。

  “此人究竟是誰?”紀空手已經看出了這位老闆的功力遠在這些人之上,樂白尚且聽命於他,可見此人的身分地位之高,可以與五大豪閥媲美。

  “不管是何人安排,今天你都很難走出這扇店門。相信你也是一個聰明人,只要你乖乖交出登龍圖,我們就立時走人!”樂白看了一眼那位老闆的背影,緩緩說道。

  紀空手笑了笑,道:“登龍圖不是在胡亥身上嗎?樂統領只怕找錯人了。”

  “你這麼說就太無趣了。你也不想一想,若是我們沒有確切的消息,又怎會甘冒偌大的風險找上門來?”樂白臉現不屑地道。

  “哦?”紀空手的眼睛瞇了一瞇,微微一笑道:“看來我還真是低估了你們,既然如此,便請樂統領過來拿吧。”

  他的手緩緩地伸入懷中,卻始終沒有再伸出來。從樂白現身之時起,他就保持著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似乎根本沒有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樂白遲疑了一下,緊了緊手中的劍柄,最終還是一步一步地踏前。紀空手心中一緊,知道大戰在即,已經無法拖延時間,他現在惟一的希望,就只有寄託在韓信的身上。

  對於韓信的劍法,他已有了充分的了解,一旦他們刀劍合璧,未嘗就沒有機會脫身。而且只要他們能夠支撐到最多十息的時間,無論是外面的照月三十六騎和神風一黨,還是五音先生所領的知音亭精英就會出現,到那個時候,他們便可穩操勝券。

  但是到了這一刻,紀空手依然沒有聽到韓信有任何動手的跡象,這不免讓他心生詫異:莫非韓信惟他馬首是瞻,一動全動?還是韓信壓根兒就沒有動手的意思?對於後者,紀空手並不考慮,他相信韓信,就像相信自己的兄弟,畢竟他們是生死與共的朋友,他沒有任何理由去懷疑韓信的動機。他只是將這一切歸罪於他們這一年的分離,正因如此才使他們失去了原有的默契。

  他已無心細想,就在這時,樂白已然拔劍,一道森然的寒氣直插虛空,配著其前進的步伐,正一點一點地向他迫來。

  樂白的內力與劍法都已臻上流,實力本就不在紀空手之下。他之所以對紀空手有一種莫名的敬畏,原就不是因為氣勢上的不如,而是因為紀空手的智計多變,如流水一般毫無常勢可言,總是可以在看似絕境的情況之下覓得一線生機。這種人也許算不上可以一錘定音的武道強手,但卻能無時無刻地讓敵人感到一種潛在的威脅。

  面對這種敵人,樂白當然不敢大意。事實上他的每一步踏出,都在積蓄著自己的全部能量,隨時可以發出雷霆般迅猛的一擊。

  儘管如此,紀空手的整個身心依然沒有放在樂白身上,這本是高手臨場的大局,但他卻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一種無奈之舉。他清楚地認識到,樂白的劍法雖然可怕,但遠遠不比這個小店中另外一個人,此人迄今為止雖然身形一直未動,但紀空手卻明白,此人若動,就將是一場惡夢的開始,也是一場戰鬥的結束。

  是誰具有如此霸烈的決定性的影響力?此人就是那位平平無奇、充滿市儈氣的老闆,他雖然衣著普通,渾身上下透發出一股濃濃的油煙味,但不可否認,他縱然不動,其存在對任何人都是一種窒息般的威脅。

  紀空手也許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也許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但他絕對明白,此人一旦出手,自己的命運很可能就在那一瞬間因此而決定。

  不過樂白的逼近已不容他再有分心,左手依然深藏懷中,可他的右手就在樂白踏出第一步的時候,終於落在了離別刀的刀柄上。

  刀未出鞘,但只須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已經足以將紀空手心中的戰意演繹而出,殺氣如濃烈的醇酒,如開瓶時的瞬間將這種氣息悉數釋放於空間,構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壓力。

  樂白毫不猶豫地出手,手腕一振,手中的劍鋒猶如深淵的潛龍,突然標射空中,直奔紀空手的面門而來,其速之快,恰似那肆虐海上的龍捲風。

  他出手的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同時顯示了他洞悉整個決戰進程的能力十分高超。他看準了這個時候的紀空手人在座中,刀未出鞘,無論是攻是守,都處於一種非常不利的狀態下,是以一劍刺出,威脅極大。

  紀空手眼神中掠出一絲驚詫,不過他的心境絲毫不亂,整個人便像是迎風的竹影,微微一晃,便讓樂白這森然的劍芒刺入一片虛影,而他的人已經離座、拔刀,堪與樂白擦肩而過。

  “嗤……”樂白的劍及時回收,重新在虛空劃過一道詭異的弧跡,照準紀空手的身影斜掠而下,這一收一放之間,速度極快,他不相信紀空手的每一個動作都能保持驚人的高效和從容的節奏。

  “呼……”樂白的劍鋒掠下之時,只覺得輕裳飄動,勁風直吹,手腕一震,感到了一股強大的勁力由上而下地滲入。他心中一驚,明白這是紀空手的刀以一種超過自己的速度搶先出手,志在攔截自己的變招。不僅如此,當紀空手的刀鋒殺出時,配之以精妙的見空步,更給人一種神出鬼沒般奇快的感覺。

  樂白駭然而退,劍鋒順勢回拖,企圖擺脫對方的刀鋒控制範圍。紀空手的靈活和速度以及整個動作的協調性明顯超出了他的想像之外,他也沒有想到紀空手的離別刀更有一種玄奇式的通靈,勁力到處,刀背泛出鮮血般的深紅,讓人在視覺上產生莫名的震撼。

  “想走?沒那麼容易!”紀空手輕哼一聲,刀影晃空之後,左手陡然伸出懷中,一把七寸飛刀已然夾在他的拇指與食指之間,十分地穩定,穩定得就如一道橫亙於天地間的山峰。

  沒有人看清這把飛刀是怎麼出現在這片虛空之中的,雖然每一個人都知道它的來歷,這就像是一道閃電過後,誰都知道伴之而來的將是一串驚雷,但是這串驚雷的來勢如何,聲量或大或小,卻像一個未解的謎,讓人的心中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期待。

  飛刀的來勢如此突然,確實超出了樂白的想像之外。他心裡十分清楚這把飛刀的真實存在,但他無法想像這把飛刀一現,竟然封住了他全部的可退之路。

  無路可退,樂白就只有不退。他若是在這個時候退卻,只能遭至不可挽回的滅頂之災,是以他的腳步立止,整個人驟然處於靜止的狀態中。

  他的人靜如止水,但他的劍然卻絲毫沒有停頓,反而更加快了它在空中變幻的弧跡。一動一靜之間,演繹出他對攻守之道深刻的理解,便是人在局中的紀空手,也有一種由衷地佩服,深深地為對手的應變能力而感到折服。

  但是紀空手並沒有因此而改變他出手的決心,事實上飛刀一出,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他惟有全力以赴!小店內的空氣已經沉悶到了極點,刀聲劍聲的暴響,打破了小鎮固有的寧靜,神風一黨的人馬顯然還在為這突起的驚變而猶豫,但照月三十六騎卻已開始了行動。

  紀空手沒有看到店外的任何動靜,卻聽到了馬嘶的長鳴。他沒有為此而心動,而是凝神屏氣,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一點之上。這一點,便是七寸飛刀刀芒極致的一點!惟有一點,卻充滿了無限的殺機,也體現了毀滅的力量。當樂白的眼神與之相對時,他閃現出一絲不可思議的驚詫,更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

  “刃現無情!”樂白的心中在驚怒中叫出了一個讓人心驚的名字。因為在這一年來,真正能夠在江湖上崛起的兵器已不多見,而紀空手的離別刀與這七寸飛刀恰恰是這少數中的其中之一。很多人看到紀空手這七寸飛刀出手的氣勢時,都情不自禁地替它取了一個十分貼切的名字,就叫無情刀。

  無情鋒現,誰與爭鋒?至少樂白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他的目光緊緊鎖定那刀芒最耀眼的一點,隨時準備作出最迅捷的反應,然後他便看到了一種奪人魂魄的移動。

  “嗤……”無情刀終於脫出,恰似夜幕中的那一顆燦爛的流星,將無數光芒盡現於虛空。樂白驚怒之下,隨著飛刀的態勢而翻飛斜避,展示了他對速度一詞最深刻的領悟。

  “轟……”無情刀沒有射中樂白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因為樂白的動作實在太快,但它的攻擊並不因此而結束,它似乎還具有一種鎖定目標的魔力。

  無情刀擦著樂白的肩頭而過,射向身後的虛空,但卻沒有一閃即沒,消失得無影無踪。就在每一個人都以為它要飛出視線之外時,它卻在空中陡然迴旋,更帶出一股驚人的厲嘯再向樂白的背影逼去。

  樂白一聲輕嘯,身形如大鳥般橫移,硬生生地撞裂一張木桌,木屑橫飛,他的人在碎木之中躲過了無情刀驚人的反噬。

  飛刀重新落到了紀空手的手中,卻並不表示紀空手停止了攻擊。事實證明了飛刀出擊只是他攻擊中的一個前奏,真正凌厲的攻勢還在於那閃凜空中的離別刀。

  紀空手的刀好快,這固然是他引以為豪的一面,卻還不能說明他刀中的真正精義。刀行偏鋒,真正可以稱霸世間的刀法自有一股不可名狀的邪氣,這種邪氣不僅邪得出奇,更在於邪得自然,邪得充滿了靈性與玄奇,無邪不足以表現刀的這種秉性。

  紀空手無疑是天生的玩刀者,他的性格、心性,以及他身上具有的補天石異力,無不包含著一種讓人渾然心動的邪力之美。他的邪還在於他那如魔鬼般誘人的微笑,正是這種微笑,使他成功地征服了美人紅顏那一顆高傲的心,而當樂白面對這種微笑時,他卻體會不到其中的魅力,內中的溫情,只感到一種極具震撼的驚懼。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2
第五卷第十章玉令現踪


  五音先生意態悠閒地雙手背負,站立在這三岔路口之上。在他的身後,不僅有俏麗的愛女紅顏,亦有手下的數十名精英,再遠處,便是一片綠意盎然的楓林,楓葉如火,在這樣美麗寧靜的清晨之中,恰似一幅高人筆下的畫卷。

  他注意紅顏已經很久了,看著自己的愛女重新回复靚麗可人的嬌態,他的心裡不由暗自驚嘆愛情的魔力,同時以一種欣賞之態審視著女兒臉上微泛的紅暈,彷彿又憶起了自己甜美的過去。

  對於過去,他永難忘記,甚至於對過去的一點一滴,都清晰如新,彷彿只是發生在昨日之事,臉上在不經意間泛出一絲甜甜的笑意。

  他笑,只因為他想到了已逝的愛人,佳人雖已離他而去,但在他的心中,卻如一株綻放的鮮花般存在,珍藏於他的記憶深處。

  那是一個多霧的季節,那時的五音,年方十八,卻是意氣風發,只因為他是知音亭的少主人。

  他策馬郊外,在原野中領略著大自然的清新。心情如此之好,恰如懷春的少男,對世間的一切都有著美好嚮往。縱然眼前霧氣茫茫,他卻感到了這霧有如女人般多變,思及此處,他禁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就在他一笑的瞬間,他真看到了一個女人,正靜靜地閒坐在一個古亭之中,亭中有雅琴一架,雖不聞有琴聲而起,但在五音的眼中,這情景已可入畫,更可入夢,因為它本身就像是一支靜止的音樂,在無聲無息之中禪釋著極致的美。

  他幾乎醉了,就在這一天,他認識了這個女孩,女孩名如絲。霧如絲,情如絲,將一腔如絲的柔情,緊緊地纏繞五音,讓他真切地沉醉於男女真趣之中。

  醉了,如淡淡的酒入喉,緩緩侵入人的神經。那一段日子,五音只覺得擁有了整個世界,因為在他的眼中,如絲便是他的世界,她的一顰一笑,無不牽扯著他的情感,為她而痴,為她而狂,天地彷彿都為她癡狂。

  直到有一天,他們成婚了,在一個重大的節日里舉行了一個盛大的婚禮。當他掀開紅蓋頭,看到如絲那盈盈一笑的剎那,他就在心頭暗暗地對自己發誓:“從此刻起,今生今世我必定與你相偕,讓你我彼此間再也體會不到孤獨!”

  然而新婚三月之後,他卻失言了,不為別的,只因為他不僅是新婚燕爾的新郎,還是知音亭的傳人,在他的肩上,擔負著武林一大豪門的興盛衰亡。於是在一個冷冷的雨夜,他告別愛妻,踏上了爭霸天下的征途。

  經歷了不知多少生死之後,當他終於攜著不世的聲名與赫赫戰功榮歸故里時,他沒有尋到那撩人心魂的眼波,卻看到了後花園中的那座新墳。佳人已逝,留下的不僅是無盡的思念與哀思,還有那一個新生嬰兒紅僕僕的笑臉。

  在那一刻裡,五音幾乎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勇氣,支撐他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就只有一個,那便是為了紅顏!他失信於對一個女人的承諾,再也不想失信於對另一個女人的承諾,他將用自己的一生來兌現這個承諾,直到女兒長大成人,帶著幸福離開自己……

  此時,他痴痴地看著女兒若有所思的臉龐,忽心中一動:“她的神情,她的姿態,多像她的娘親啊,她的娘親若是還活著,只怕也會為女兒的長大而欣慰。”

  紅顏癡想了一會兒,終於發現了父親投來的充滿慈愛的關注目光,微微一笑道:“爹,又在思念娘親了,是不是?”

  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娘親,在她的心中,她的娘親是這個天下最美麗、最慈祥的娘親,每當她看到父親那多情的眼神時,她就明白在父親的眼中,娘親永遠是最美的,美得讓他可以用一生一世憑著記憶去欣賞她的每一個片段。

  “你怎麼知道?”五音先生笑了。

  “你的眼神已經透露了你心裡的秘密。”紅顏輕靠在五音先生的肩頭,如小鳥依人般,用一種女兒的嬌態來撫平父親傷感的情懷。

  “看來這是一種遺傳,我是如此,你又何嘗不是?知女莫若父呀。”五音先生伸出自己的手來,形如梳狀,輕撫紅顏那一頭漆黑的柔發,舔犢之情溢於臉上。

  “父親又在取笑女兒了,我可不依。”紅顏輕嘟著嘴,嬌嗔地道。她在享受父愛的同時,臉上微微露出一絲傲意,五音先生知道,她是因為有紀空手這般的情人而驕傲。

  五音先生輕嘆了一聲,眉間多出了一絲傷感。想到紀空手,他又想到了少年的自己,他與紀空手本是屬於同一類人,不甘寂寞、不甘屈人之下,只要一有機會,就會他們應有的英雄本色。當他決定讓紀空手去盜取登龍圖時,就預感到這是一個錯誤,因為他心裡十分清楚,以紀空手的性格,只要讓他得到了登龍圖,就絕不會再安於現狀,就像當年自己踏上征途一般,紀空手也會走上爭霸天下的坎坷之路,這是心性使然,也是一種必然的趨勢。

  他的心中處於一種矛盾之中,從武林豪閥的角度來看,他當然希望紀空手能夠爭霸天下,從而讓知音亭的名聲遠超其他四閥,成為這江湖亂世的最終統治者;但從紅顏父親的這個角度而論,他卻不願紀空手重蹈自己的覆轍。因為任何成功都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而這代價也許是紅顏所不能接受的。

  “爹在想什麼?是在擔心紀大哥嗎?”紅顏以女兒家敏銳的觸覺洞察到了五音先生的心思,微笑道。

  “對於你這個紀大哥,我倒不是很擔心,但是我對這個韓信,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他未免陰沉過度,似有太深的城府。”五音先生臉現憂色,因為他知道紀空手重情重義,而且他還懂得,真正能令強者受到傷害的,並不是來自於敵人,而是朋友,一旦朋友背信棄義,後果是非常可怕的。

  “父親久歷江湖,也許是過慮了,我曾聽紀大哥說起過韓信,兩人有著過命的交情,是可以信賴的朋友。雖說這一次重逢他發現韓信有所改變,但他從不懷疑韓信會不利於他。”紅顏相信紀空手,當然也相信紀空手的感覺。愛一個人其實是一種包容,甚至包容對方的一切,紅顏如此所想,便如此去做,並沒有覺得這是一件不自然的事情。

  “也許是人老疑心重吧,但是韓信既是從鳳舞山莊出來,他的背後就一定有衛三公子在支持。對於衛三公子這個人,我與他交往數十年,實在是再了不解不過。”

  五音先生一臉肅然,似乎想到了關於衛三公子的種種傳聞,緩緩接道:“此人雖然身為武林豪閥,卻是衛國王室後裔,在他的心中,不僅是要稱霸江湖,更有一統天下的雄心。是以,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忍耐,更知道等待時機的重要性。這數十年來,他一直韜光養晦,極少有他在江湖上走動的消息,世人都道他是複國無望,是以歸隱山林,但我卻知道這只是他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其實他只是將自己的一切謀劃轉入地下,暗中進行,如今好不容易讓他等到了這個亂世,他又怎會再甘受寂寞?自然是要跳將出來,大干一場。而韓信此次咸陽之行,無疑已經證明了他已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以 韓信的實力,如果有了登龍圖,他若與紀大哥聯手,相信問鼎天下並非是遙不可及的事情。他何以會放棄這種一展身手的機會,而去甘心居於人下,這未免不合情理吧?”紅顏不解地問道,她深知高手都有相當的自信,更有不甘人下的倔傲不馴,莫非韓信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甘心受衛三公子的驅使?五音先生搖了搖頭,對他來說,這也是一個難解的謎。不過,他希望這只是自己的一個錯誤揣度,事實上紀、韓聯手,已經完全具備與各路豪閥抗衡的實力,假以時日,只要他們苦心經營,必將在這個亂世中出人頭地,是以他覺得韓信沒有任何理由拒絕紀空手的邀請。

  一陣清風吹過,讓人倍覺舒爽,五音先生回首望去,只見大王莊上炊煙裊裊,一片寧靜,十足的一派鄉村風情,可入詩入畫,端的是一幅美景。

  “如果天下皆是這般祥和寧靜,那該是多麼令人嚮往啊!”五音先生心有感慨,觸景生情。

  從爭霸天下到歸隱山林,從追求轟轟烈烈的傳奇到甘於寂寞,這是一個轉折,更是心態的轉變,從此可看出五音先生悲憫天下蒼生的情懷,以及他偉大的人格魅力。

  “這是一條三岔路口,在人生之中,同樣要經歷這種選擇,希望你的紀大哥能夠選擇一條正確的道路,與你走完這今生一世。”五音先生望著女兒笑了笑,似是一句祝福,更是一種期望。

  “我相信他!”紅顏嫵媚一笑,笑中自有一股堅定:“因為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五音先生不再說話,只是沉醉於這山水之間,尋求一種詩的意境。聽著楓林中傳來各式各樣的鳥的鳴唱,他彷彿在聽著一首兒時的童謠,心中不乏有追憶中的童趣。

  就在他沉醉於這大自然的聲樂之中時,他陡然間皺了皺眉,因為他從這鳥聲之中,隱隱聽到了一股殺伐之聲。

  “不好。”五音先生心中一驚,身形已動,當先一人掠出。

  他聽出這是刀劍交擊之聲,竟是傳自於寧靜的大王莊中,這讓他感到一陣心悸,心中驀生一種不祥的預兆……

  △△△△△△△△△

  “呼……”刀光漫過虛空產生出來的弧跡,如一道天外飄來的流雲,漫不經意中,盡透一股令人心驚的殺機。

  樂白的眸子裡閃現出一絲驚懼,別無選擇地拔劍相迎。他的劍不僅快,而且準,以一種精確無比的角度刺擊在紀空手的刀鋒之上。

  “叮……”一聲脆響,刀劍一觸即分,但是樂白似乎有些力弱,竟然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方站穩身形。

  快、準,以及輕靈,這是劍術中歷來講求的三大要素,劍術練到最高境界,劍尖上會生出丈許青芒,吞吐自如,閃耀不定,謂為“劍芒”。它的可怕之處在於攻擊長度的不確定性,你若與之對敵,根本就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像劍刃一般刺入你的肌膚。

  樂白無疑是一代劍術高手,是以他的劍上有芒,不僅有,而且劍芒自帶三分殺勢,已有不怒自威的神韻。

  可惜他遇上了紀空手,紀空手用的是刀,而且是刀中至尊的離別刀。刀,乃百兵之祖,以靈活多變見長,攻如水銀瀉地,守能夜戰八方。刀身分為“天、地、君、親、師”五個部分,刀刃為天,刀背為地,護柄為君,柄中為親,柄後為師,無處不可攻守。上乘的刀法,不僅“天地”可以破敵,“君親師”亦有出神入化的妙用,攻守之全面,猶勝槍劍,刀芒一出,覆蓋四方,氣勢已可奪人。

  在力道方面,樂白其實並不比紀空手遜色,他錯在不該以劍之短去與刀之長相對。劍之長在於走位飄忽,鋒走輕靈,如果一味硬抗,無疑是莽夫之舉。

  樂白當然明白自己的破綻所在,卻無法改變自己斯時的境地。小店狹窄,根本就沒有太多供他騰挪的空間,他空有一套詭異飄忽的步法,卻無法與劍式相配合。

  這本不該出現的事情卻發生了,紀空手心下詫異,卻明白樂白的真正用意。

  樂白進行的這個殺局講求速戰速決,由於有著時間的局限,已迫使他必須在十息的時間決出勝負,以完成整個刺殺的行動。是以他不能退,也不敢避,只能在小店的空間裡發揮,一旦讓紀空手出了店門,勿論援兵,單是他那神奇玄奧的見空步,已足以讓他逃出包圍。

  樂白只能強撐下去。

  “嘶……嘶……”紀空手的刀勢一頓,疾若旋風漫空而出,幻化出千百道刀影,絕不給樂白任何喘息之機。

  “叮……當……叮……當……”樂白這才真正領略到紀空手刀法的可怕,雖然每一次他都能在至險處憑著自己豐富的經驗化險為夷,逃過紀空手這一串如水銀瀉地般的攻擊,卻不可避免地在刀勢反彈中節節敗退。一進一退之間,只距店門不過七尺之距,而這一刻,照月三十六騎動了,神風一黨也動了,他們終於看到了這驚人的突變,以一種最快的速度向小店合圍而來。

  與此同時,店中的其他幾位食客紛紛亮出了他們桌下的兵器,以一種非常有效的方式把持了店門進出的關鍵位置,處於一種前可禦敵、後可阻隔的有利狀態。

  紀空手看在眼中,心中暗驚。這些人不動如山,動若脫兔,功力自都不凡,顯示出他們驚人的造詣。以他們的身手,行走江湖,無疑都是可以獨擋一面的高手,但他們卻甘居人下,配合默契,可見其幕後操縱者的實力。

  但他雖然明知這一戰的凶險,卻夷然不懼。在他認為,未戰而怯,永遠是失敗者的行為,他有自信,更有非凡的勇氣,是以他始終將自己保持在一種沉穩應對的狀態下,讓自己的刀法盡情地發揮到極至,演繹出惟美的意境。

  他的每一刀殺出,似乎都是任意為之,興之所致,彷若天馬行空,讓人無跡可尋,但是他的刀看似平平無奇,卻總能在不經意間出現於予敵最具威脅的地方,給人以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震撼。

  紀空手的鼻間輕哼一聲,只顧搶攻,並不顧忌自己的背後,他相信有了韓信的殿後,他完全可以放心地利用兵器與空間的優勢,暫時取得主動。

  之所以這只是暫時的局面,是因為這其中還充滿了不可預知的變數,那位神秘人的背影依然不動,卻給了紀空手最大的威脅。

  紀空手的武功精進不少,已經具備了江湖中較高級數的高手實力,比之韓信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於這一點,韓信深信不疑,這不僅是因為紀空手有丁衡暗中為他打下的兩年基礎,更是因為紀空手在洞殿的領悟對他的武學之道不無裨益,甚至取到了關鍵性的作用。這些日子以來,他鬥狄仁,戰申子龍,無一不是惡戰,無一不是在生死之間徘徊,與眾多一流高手的周旋,更是激發了他體內的潛能,從而進入到全新的武道之境。是以,樂白很難作為紀空手勢均力敵的對手,窮以應付亦就成了一種必然。

  這不僅有些出乎樂白的意料之外,同時也讓韓信吃了一驚,那位神秘人雖然沒有轉身,但從他微微顫動的肩胛來看,顯然不可能做到無動於衷,這證明了紀空手的確是潛力無限。

  這位神秘人的確是有幾分詫異,似乎沒有想到樂白竟然不是紀空手的對手。雖然他背對著整個戰局,但雙耳卻極有節奏地如蟬翼般輕輕顫動,這種以耳代目的觀察方式,實在是駭人聽聞,若非是紀空手這等擅於觀察的名家,絕不能得出如斯推論。

  不過就算樂白已呈敗象,但一切進程依然還在這位神秘人的掌握之中,是以他似乎並不著急,而是企圖對紀空手這種別具一格的武功有所了解,從而找到簡單有效的破解之法,但是他很快失望了,因為紀空手的刀法根本就沒有規律可尋。

  樂白終究還是樂白,他絕不會輕易對一個年輕人俯首稱臣。他能名列入世閣三大高手之一,當然有其可以稱道之處,是以就在他又退一步時,劍勢陡然生變。

  “嗤……”劍鋒突然一振,避過紀空手沛然不可御之的內力,幻化成一條如騰於雨霧的蒼龍,穿越虛空,向紀空手的面門標射而去。

  “叮……叮……”紀空手吃了一驚,沒想到樂白在如此劣勢之下猶能反擊,不得已之下,兩刀硬擊,他退了三步。

  “嘯……”樂白招式不得不變,這一變卻窮盡了他一身之力,恰似那強弩之末。但雖是困獸,卻仍要掙扎到底,這最後的拼殺尤為可怕,刷刷數劍之後,竟然將紀空手那猶如長江大河般一氣呵成的攻擊迅速瓦解,盡化無形。

  紀空手感到了一絲意外,發現樂白的劍路變得實在太快,而且改刺為劈,勁力驚人,似是渾若換了一個人般。他現在惟一可做的,惟有退,等到樂白這一路劍勢消竭時,他就可以乘勢反擊,一錘定音。

  可是事情絕不像他想像中的那般簡單,當紀空手再退數步時,樂白的手腕大力振出,劍如昇空的禮花,突然爆綻出無數道懾人的光芒,如蓋天的大網般向紀空手全身籠罩而至。

  樂白驚人的表現讓紀空手感到驚訝,面對如此狠辣至極的劍法,紀空手感到空氣中的壓力強大無匹,幾乎讓人窒息。他甚至有一種預感,在這絢爛的光芒之後,必定有奪人魂魄的殺招。

  這才是足以讓人感到心悸的一招,而且也一定是樂白的最後一招,只要紀空手能夠挺過這懾人的劍鋒,那麼就可穩操勝券。

  可問題是紀空手能否避過樂白這隱藏於光芒之後的一劍?“呀……”紀空手一聲低吼,勁力在陡然之間在掌心爆發,一道森然的寒芒封住了店內每一寸空間,然後便聽到了一片沉渾的悶響。

  “轟……”勁氣如決堤的洪水般向四方橫溢,桌椅俱散,鍋碗碎裂,屋頂上的瓦礫如浪掀開,聲勢十分駭人。

  眾人俱避,樂白與紀空手只覺渾身一震,身子若斷線的風箏般不由自主地向後跌飛,但是紀空手身體內的補天石異力在此刻發揮了它獨特的神奇功效,絲毫不衰,反而在氣血翻湧間急劇凝結,隨時應變突發事件。

  他的人雖然在空中疾飛,但其心態卻極為平靜,將自己的聽力視覺發揮至極限,把四周的一切動靜悉數掌握。

  空氣中被狂猛的勁氣所充斥,如水銀狂瀉,極為駭人。紀空手卻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他只注意一個人,就是那裝扮成老闆模樣的神秘人。樂白既退,下一個出手的人絕對是他,因為十息的時間已過,他們已經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但在這一刻,紀空手的心陡然一沉,他看到在氣旋翻飛中飄出一件精美卻是殘缺的飾物,這是一個顏色鮮豔的綠玉墜,只有一半,而另一半卻不知所踪。

  這一半玉墜來自於樂白的身上,勁氣撕裂了他的衣衫,才使它現出真身。紀空手看到它時,就感到了一絲隱隱的不安,但是一時半會,他卻想不到它的出處。

  這只是他的一種直覺,而真正讓他的視覺受到強烈刺激的,卻是一條人影。這影子來得好快,猶如地獄中的幽靈,無聲無息間,彷彿就已到了紀空手的身前。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2
第五卷第十一章衛三公子


  紀空手並非沒有見過陣仗的人,但當他看到這道如鬼魅般的影子時,絕對沒有想過這世上竟然還有如此可怕的武功與身法。

  他的整個人尚在空中,身形完全不受心意的控制,對方在這個時候出手,無疑將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

  而更讓紀空手心驚的,是這影子的每一步移動都發出了千百道奇怪的力量,似是有一種分裂之力,扯動著他的四肢向四方伸展,彷彿墜入了一種近乎無法抗拒的漩渦之中。

  不過紀空手事先有所防備,是以警兆一生,立時反應。

  “殺……”他陡然暴喝一聲,手中的七寸飛刀終於脫手而出,如一張硬弓發出的箭矢,向影子襲去,這之間的速度絕對超出了任何人想像的範圍。

  “影子”正是那神秘人,一驚之下,他似乎沒有想到紀空手竟能在無處借力的情況下射出如此驚人的飛刀,而且飛刀所挾帶的殺勢正好封鎖了他前進的線路。

  這把飛刀的能量的確令任何人都不敢小視,神秘人自然不願意為了擊殺紀空手而造成兩敗俱傷的局面,是以他的身形又變,側身一退,然後再行逼進。

  就這一瞬間的耽擱,紀空手人已落地,他以最快的方式調整了一下氣息,然後毫不猶豫地出刀。

  紀空手還是生平第一次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在毫無勝算的情況下,他惟一能做的,就只有全力以赴。

  刀既出,緩慢得猶如蝸牛爬行,一點一點地向虛空延伸。空氣中似乎在剎那間豎起了堵堵氣牆,一層緊接一層地向來敵逼去。氣旋湧動,碎木橫飛,塵土飛卷……彷彿這天地之間湧動的不是刀,而是奔行千里、直流而下的重重浪濤……

  神秘人的眼中不僅有欣賞之意,同時也多出了一絲驚懼。紀空手的這一刀似乎沒有規律,亦不著痕跡,彷彿天外飛來的神來之筆,確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天威,它之所以與眾不同,就在於這一刀在不經意間殺出,卻出現在了對方最具威脅的地方,至少可以同時控制九段空間,倘若有人膽敢冒進,將會遭至毀滅性的致命一擊,更要承受九重不同力道的強壓衝擊,讓每一寸肌膚都在這種分裂之力的撕扯下粉碎成灰。

  神秘人非常欣賞紀空手這一刀的玄奇,當然也識得這一刀的霸烈,是以他根本就停止了一切動作,陡然兀立於刀鋒帶出的氣勢鋒端之前,從容應對。因為他已看出,只要自己不動,刀勢也僅此而止,這一刀本就是為了控制自己的行動而發出的。

  這將會是一場沉悶而長久的對峙,兩個人都將在不進不退之間較量著自己的耐力與心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顯然對紀空手有利。

  但神秘人卻一點不急,就在這一刻中,他卻露出了一絲莫名其妙的笑意。

  這一笑實在古怪,至少對紀空手來說是如此。他還沒有明白這神秘人因何而笑時,卻感到自己的背上有一道蝕人的寒芒迫來,其速之快,根本不容他作出任何反應,幾大要穴頓時遭受劍氣封殺,再也不能有半分動彈。

  紀空手做夢也沒有想到,神秘人的武功雖高,卻不是威脅的真正來源,真正的殺機竟然是來自自己的身後。

  紀空手口中吐出一聲悲嘯,嘯聲未落,他的心陡然一沉,就如一塊千斤巨石從山峰之巔滾落,直墜無底的深淵……

  心痛,只有心痛的感覺,雖然背上的幾處要穴已被冰寒的劍氣刺傷,但紀空手沒有感到肉體的痛,只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沒有回頭去看,也不想回頭去看,對他來說,看與不看已不再重要,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情願一個人躲到一個無人打擾的地方,就像一匹孤狼一樣,用舌頭去舔撫自己心靈的創傷。

  來自背後的人,惟有韓信;能在瞬息之間準確點擊對方幾處要穴的劍法,似乎也只有韓信的流星劍式。

  紀空手終於明白了神秘人何以發笑的答案,因為這位神秘人顯然與韓信早有串通,他們的目的,當然是為了登龍圖。

  如果是栽在別人的手中,紀空手毫無怨言,甚至自承技不如人,但事實並非如此,傷害自己的,竟然是他一直視為兄弟般的朋友,這讓他的心在片刻間絞成碎片,有一種刻骨銘心的苦痛。

  他相信韓信,就像相信自己一樣,因為他們不僅是共過患難的朋友,而且生死與共,有著常人無法理解的深厚感情。他自問自己對待韓信可以問心無愧,可是韓信何以會如此對他?難道就僅僅是為了一張像徵權勢與財富的登龍圖嗎?“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紀空手喃喃自語,聲音低沉無力,彷彿在質問著自己。他懷疑這是自己所做的惡夢,根本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

  “對不起!”韓信人在紀空手身後,根本不敢去面對,只能滿懷歉意地道:“紀少,我也是情非得已。”

  紀空手心中一酸,臉上卻淡淡一笑道:“你還知道叫我紀少?你還有臉叫我紀少嗎?虧我待你親如兄弟,我可以不信天下人,但絕對信任你,可我萬萬沒有料到在這種危急時刻,在我背後下黑手的人竟然是你!”他的心中已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除了悲憤,還是悲憤,臉上惟一可以表達的表情,就只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冷笑。

  “這一切也許就是上天注定。”韓信面對紀空手嚴厲的指責,心態反而漸漸平靜,恢復了他先前的自信。

  “這是一個不錯的藉口。”紀空手驀然間轉過頭來,眼中的寒芒如冰棱般凍住了整個虛空,直逼向韓信的眼眸。韓信一驚之下,遲疑片刻,終於將目光與之相對。

  “這不是藉口,而是事實。憑你我之力去爭霸天下,這無疑是一個挑戰,也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我又何嘗不想呢?但是我卻在無意中窺破了天機,明白在這個世上真正能夠得到天下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韓信的眼中絲毫不見愧疚,似乎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是奉天行事而已。

  “哦,那會是誰?莫非是我身後的這位先生嗎?”紀空手語帶嘲諷,雖然受制於人,卻夷然不懼。就在此刻,門外刀槍聲起,神風一黨聞到紀空手發出的信號,各自向四周突圍而去。

  這顯然是一場早有預謀的佈局,照月三十六騎擔負起隔斷紀空手與神風一黨之間聯繫的任務,不讓他得到援助,加上神秘人帶來的幾名高手,在這小店之外形成了一段有效的防護範圍。

  “我不能確定,但卻知道劉大哥也許是其中之一。無論如何,我都要搏一搏!”韓信對店外的戰局視若無睹,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酷,冷冷地道:“我生來貧賤,受人欺凌,是以這一生中最大的心願,就是出人頭地!人生便像是一場豪賭,只是我再也輸不起了。”

  紀空手皺了皺眉,搖頭道:“人各有志,勉強不得,我不怪你。你既已下手,便把我殺了吧,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

  他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整個人處於一種超乎常人的冷靜。所謂哀大莫過於心死,自韓信出劍的剎那起,他們的這份兄弟之情便算徹底破裂。對紀空手來說,仇大莫過於殺父,恨深莫過於奪妻,背叛友情無異於殺父奪妻,此仇不報,非君子也!韓信的心中陡然一寒,如果說在這個世上最了解紀空手性格的人,應該就數他了,他當然不會不知道紀空手的本性,驚懼之餘,他的心中已起了殺心。

  看著韓信眼中的那一絲凶光,紀空手微微一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距離死亡如此之近,他無懼無恨,只是後悔自己認錯了人,以至於會有如此悲涼的結局。到了這一刻,他忽然明白過來,樂白既有那一半綠玉墜,當然是問天樓在入世閣中的臥底,只是他此刻才想到這些,未免遲了。

  他不由得為衛三公子的計劃而叫絕,更為衛三公子用人之狠感到一種對人性近乎絕望的悲哀。樂白能在入世閣中深得趙高的信任,絕非是一朝一夕之間可以做到的,而且他甘於做張盈的入幕之賓,這份犧牲更是常人難以想像的,甚至於韓信殺了樂五六,這也是他們計劃中的一部分,以此來給人造成韓信與樂白勢不兩立的錯覺,使得韓信最終能在相府站穩腳跟。

  一個對自己的屬下尚且如此絕情之人,他又怎會放過一個有可能成為他最大強敵的人呢?衛三公子的計劃中肯定對紀空手有“殺無赦”的決定,何況韓信也絕對不會讓紀空手再有生還的可能。

  紀空手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已經不去奢求什麼,他只是回頭望了一眼立於自己面前的神秘人,突然問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閣下應是衛三公子了。”

  神秘人的臉上絲毫不見任何表情,紀空手卻一眼看出他是帶著非常精緻的人皮面具。事實上他之所以如此認定,是因為此人的武功之高,的確達到了武林豪閥這等的級數,除去衛三公子外,又會有誰?“你覺得你有知道答案的必要嗎?”神秘人冷笑一聲,看了看紀空手身後的韓信,正要緩緩地點頭。

  “他當然不必知道,因為我已知道你就是衛三!”一個雄渾的聲音從十數丈外傳來,由遠及近,彷如一串奔雷。此聲一出,全場皆驚,一切爭鬥俱皆息滅。

  衣袂飄動中,店門口赫然出現了一個仙風道骨的長者,他的一舉一動,有種說不出的風雅與悠然,眉間雖夾雜著一層隱憂,卻掩蓋不住他勃發的英氣。能有如此翩翩風度者,當世之中,除了五音先生,還會有誰?樂白人在門口,仗劍而立,本是擔負防範的使命,見得來人如此迅捷,毫不猶豫地挺劍而刺。劍路玄奇,劍速極快,但五音先生空手在虛空一拍,竟將樂白逼退了三大步。

  一掌之威,竟能將號稱入世閣三大高手的樂白逼退,這種功夫,確實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無論是紀空手,還是韓信,觀之無不動容,縱是那神秘人,他的眉間也微微一皺,顯然對五音先生有所忌憚。

  “一別經年,衛兄別來無恙啊?”五音先生緩緩地踏出一步,正好站到了門檻之內。在他的身後,除了紅顏之外,還有吹笛翁與樂道三友等知音亭的精英。他們的出現震懾了照月三十六騎與神秘人所帶屬眾,使他們停止了對神風一黨的攻擊,店外的街道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兩人相距雖有三丈之遠,但神秘人還是感到了自五音先生身上透發而出的淡若無形的壓力,輕笑一聲,他終於緩緩地揭下了自己頭上的面具。

  此人高瘦筆挺,相貌堂堂,雙目精芒閃電,有種不怒而威的神韻,不過生了一個鷹鉤鼻,使他的神情變得陰鷙深沉,予人以非常自負、倔傲不馴之感,又使人對他生出一種自私無情的印象。

  他的兩鬢灰白,額上隱現橫紋,像刻畫著過去艱苦的歲月,暗示著人世的滄桑。若非五音先生先行點破,誰也不會想到他就是貴為衛國王室的後裔,身為問天樓閥主的衛三公子。

  “啊……”首先感到驚奇的,竟是韓信!他怎麼也沒有料到,眼前的衛三公子竟然就是鳳舞山莊地牢中替自己送飯的聾啞老人。

  其實在韓信的心中,一直有一個問題始終困擾著他,那就是衛三公子窮十年之力布下的計劃,怎麼會如此放心地交到他的手裡,讓他來成為整個行動的終結者?現在想來,原來是衛三公子親自在暗中對他進行了詳盡的考察,以其閱人無數的眼力,自然不會看錯。

  事實也證明了衛三公子的決斷是正確的,無論這事態如何發展,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登龍圖的最終歸屬者必定是他,這已勿庸置疑。

  “承蒙音兄的牽掛,衛某一向還好。”衛三公子淡淡一笑,並未回頭,而是眼芒一閃,以一種欣賞的目光看了看韓信。他的這一眼有一種意味深長的涵義,除了他自己之外,別人無法透視清晰。

  韓信的心中一顫,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但他握劍的手卻異常穩定,正好觸及紀空手背上的要穴處,只要微一用力,紀空手就將成為一具屍體。

  衛三公子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這才緩緩轉過頭來,兩大閥主的眼芒終於在虛空中悍然交觸。

  這兩位無疑都是當世中最傑出的人物,他們不僅享有尊崇的名望,而且都是一代武學宗師。

  門下弟子無數,在江湖上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更是千萬年輕人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在他們的一生當中,有無數個令人聞之而振奮的傳奇。拒絕平淡,是他們一生追求的人生境界之一。

  他們只在少年的時候相見一次,而且這僅有的一次見面,最終成為了近百年來十大江湖決戰中的範例。從此之後,他們各據一方,在自己的地域為各自的榮譽而戰,奠定了自己在江湖之上的基礎,成為了這個武林最具權勢的人物之一。

  一別經年,故人依舊,兩鬢見白,方知一代新人成舊人,歲月最是催人老。惟有在這一刻,以對方為鏡,他們才真的發現自己老了。

  “五音自上次與衛兄驪山一別,迄今算來,已是三十餘載,想起衛兄風采,心中嗟噓,常期盼能有再見之日。只是衛兄高人行事,神龍見首不見尾,是以雖有此心卻無緣得見,引為平生憾事。卻沒有料到在斯時斯地,我們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再見,實在是深感造化弄人。”五音先生淡淡笑道,眼芒掠過衛三公子的頭頂,望向韓信劍下的紀空手。他的第一個感覺,只是吃驚,似乎沒有料到紀空手在經歷瞭如此驚變之後,還能保持這等冷靜的心態。

  “音兄所言極是,衛某深有同感。憶及當年,你我英姿勃發,談笑間爭霸天下,那是何等的快意?何等的瀟灑?而今賢侄女都已長大成人,貌美如花,風華絕代,也就難怪我們會老了。”衛三公子嘴上應付著,目光卻始終注目著紅顏。他豈會不知紅顏對紀空手的癡情?事實上他未動先謀,早已想好了用紀空手作要挾,成為他們全身而退的法碼。

  按目前雙方的實力對比,無論是功力的高深,還是人數的多寡,問天樓似乎都略處下風。衛三公子行事之前,當然不會看不到這一點,但他似乎算準了只要將紀空手製於己手,五音先生就不敢妄動,而事實也證明了他的這一算計十分精準。

  “也許在我們之間,從年齡來看,確實老了,但衛兄的心態卻始終不老,三十年過去,這爭霸天下的雄心可是一絲都沒有改變。”五音先生笑了笑,神情間隱含譏諷,似乎是為衛三公子的偷襲作風感到不屑。

  以衛三公子的身分地位,他以如此手段對付一個新近崛起的江湖後輩,這實在不是一件什麼光彩的事情,是以他的臉色也微微一紅,道:“音兄過獎了,但衛某肩負復國重任,自有不為外人所道的苦衷,因此這三十年來,無論悲喜,從來不敢妄自菲薄,更是不敢有過半點鬆懈。

  此次前來,對登龍圖亦是勢在必得,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既想出人頭地,行事難免有所偏激,若有得罪之處,還請音兄多多包涵。”

  “衛兄如此坦誠,可見是真小人,而非偽君子。行事作風依然不失大師風範,五音實在佩服,只是今日事情既然出了,終須有個了斷之法,衛兄不妨談談高見,免得你我干戈相見,傷了和氣。”五音先生看了看一臉緊張的紅顏,心痛女兒,便迅速提出了解決之道。對他來說,登龍圖只是身外之物,得與不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紀空手不能因此而受到傷害,因為他牽繫到自己愛女一生的幸福。

  “音兄果然爽快。”衛三公子有一種狡計得逞的快感,只是不露形色,淡淡地道:“其實是真小人也好,是偽君子也罷,衛某並不看重這些。一個人的行事善惡,孰是孰非,百年之後,自有後人評說。衛某既然承音兄看得起,將我歸於真小人一類,我也就不客氣了,只想向音兄討得一句話。”

  五音先生微微詫異地道:“請講。”

  衛三公子道:“我聽說這位紀公子乃是賢侄女的心上人,武功超群,精於謀略,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以不敢過分得罪。何況我此行前來,志在登龍圖,所以若非情不得已,絕對不敢與音兄為敵,這一點還請音兄放心。只是古語有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雖有心放歸紀公子,卻又恐他一時翻臉,與我為難,是以想請音兄一個承諾,可以讓衛某攜門下弟子全身而退。”

  五音先生情知這是最佳的選擇,雙方一 動手,就將是兩敗俱傷的局面,而且根本不能保證紀空手的性命,但他還是遲疑了半晌方道:“難道衛兄不怕我出爾反爾嗎?”

  “音兄乃何等人也,豈如衛某這等真小人?是以你的一句話,勝得過別人的萬句盟誓。”衛三公子刻意貶低自己,抬高五音先生,這等行徑確有小人之風,卻絲毫不以為意。在他看來,只要能夠達到目的,無須顧及臉面身分,更要不擇手段,這種心態放之於亂世,的確是不錯的生存之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3
第五卷第十二章宿命成敵


  五音先生看了看紀空手,又看了看紅顏,沉吟半晌,正要答應,卻聽得紀空手緩緩說道:“這位衛先生不愧為一代梟雄,能屈能伸,讓人佩服,只是你可曾聽過這麼一句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雖非君子,但今日之辱肯定要報,希望衛先生不要後悔才是。”

  衛三公子眼現一絲詫異,道:“你的確是有些與眾不同,不過承蒙你提醒,我卻還是想冒一冒險。因為我和音兄心裡只怕都有數,如果此事不能和平解決,一旦雙方動起手來,只怕難有了期。我更記得這麼一句古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是以,我不當鷸,亦不是蚌,也就沒有必要為了這點小事與音兄大干一戰了。”

  “那我就無話可說了。”紀空手回過頭來,看了看韓信,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他的笑中自帶三分寒氣,韓信一見,惟有心驚,他似乎讀懂了紀空手這笑中蘊含的無限恨意。

  衛三公子好似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對紀空手的動靜瞭如指掌,淡然道:“你不必怪他,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人各有志,何必強求?就像我在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也在考慮放你的利弊。對任何人來說,多了一個像你這樣的大敵,都將是一件十分頭痛的事情,可是此時此刻,我已別無選擇,縱是放虎歸山,我亦無怨無悔。”

  “不過你終是勝者,因為你終於得到了登龍圖。”紀空手笑得很是苦澀。對他來說,這個跟斗實在栽得太大,甚至粉碎了他一生的夢想。

  “你說這種話,只能證明你還年輕,將一時的得失看得太重。須知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又何必斤斤計較於眼前呢?”衛三公子搖了搖頭,一副老氣橫秋之態。

  五音先生輕拍一掌道:“說得好!就為了你這句話,我答應你,只要你放過他,我保證你們全身而退!”

  衛三公子如釋重負般笑了笑道:“這我就放心了。”他踱步過去,輕彈韓信的劍尖,然後拍打幾下,解去了紀空手被封的穴道,順手取過登龍圖,揣在懷中,一揮手道:“我們走吧!”

  “且慢!”紀空手突然叫道。

  衛三公子頓時色變,小店中的氣氛剎那間緊張起來。

  紀空手微微笑道:“各位不用緊張,我只是有幾句話想對這位韓兄說上一會,如果衛先生不介意的話,不妨在店外稍等片刻。”

  韓信的臉色變了數變,最終將目光望向衛三公子,卻聽得衛三公子淡淡笑道:“你且聽他說上一會,我在門外等候。”

  衛三公子帶上樂白等人大步而出,路過五音先生身邊時,說了一句:“得罪!”竟然毫無戒心地從知音亭眾多精英身前踱步而過。

  他之所以如此自信,只因為他相信五音先生。如果說這個世上真的有人能一言九鼎,那就非五音先生莫屬,否則他也不會逼著五音先生表態了。

  小店內頓時變得一片寧靜,五音先生亦帶著眾人退出了門外,就只剩下紀空手與韓信在店內無言相對,兩個本是情同手足的朋友,只因一念之差,最終卻落得個分手下場,這無疑是人性中的一大悲哀。

  對於紀空手來說,這更是他做人的悲哀。他實在想不通韓信何以會背叛自己,難道說在這個亂世的年代,人與人之間真的沒有真情可言了嗎?他想了很多很多,從淮陰的市井,到沛縣的日子,又從沛縣,想到了他們一起流浪的日子,一幕幕兄弟情深的場面,一幕幕生死與共的情景,都讓他深藏記憶,不能忘卻。他記得自己為了韓信,遠行千里,不顧自身的安危,歷經千辛萬苦,卻沒有想到最終換來的卻是韓信在背後伸出的這隻黑手。他更沒有想到,自己九死一生得到的登龍圖,竟然是韓信背叛自己的真正原因。

  紀空手輕嘆了一聲,淡淡地道:“我一直都把你當作最好的兄弟,你知道嗎?”

  韓信緩緩地抬起了他的頭,眼中有愧卻無悔,只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但是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還是會這樣選擇。”

  韓信的回答如一根針刺般直插入紀空手的心間,引起他一陣絞痛:“你難道就真的這樣恨我?我到底有哪一點對不起你?”

  “我不恨你,而且對不起的人是我,我不配做你的朋友!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選擇,我有權力選擇自己今後的道路。”韓信低了低頭,再抬頭時,眼中已綻放著對未來的期盼。

  “那我就無話可說了。”紀空手徹底死心了,苦澀一笑道:“從今以後,你我再也不是朋友,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今日之辱,我絕不敢忘,只能留待日後加倍奉還!”

  韓信的心陡然一寒,他明白紀空手既如此說,那麼他們往日的友情就真的到此為止了。從今日起,在他韓信的強敵中,又要加上一個紀空手的名字。

  “無論你怎麼做,都不為過,我只能恭候。”韓信也笑了笑道:“話已至此,我便先行一步,他日相逢之時,你我便是對手!”

  “如此甚好!”紀空手一擺手,讓過韓信,當韓信的背影走出他的視線之外時,不知為什麼,他的心彷彿多了一種沉沉的失落。

  馬嘶聲起,蹄聲漸遠,小鎮又還復了先前的寧靜。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細的腳步聲來到了紀空手的身後,清風徐來,芳香沁人。

  “紀大哥,你很難受,是不是?”紅顏輕輕地挽住他的手,柔聲問道,她看到紀空手這付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也是好生難受。

  “我不知道。”紀空手喃喃地道:“我只是覺得自己好冷,好孤獨,就像是一匹受傷的野狼,獨行於一條沒有盡頭的荒蕪道路上。”

  “你不會孤獨的,只要你不嫌棄,我會一直陪著你走完今生今世!”紅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絲毫不顯女兒做作之態,一切純出自然,顯是真情流露。

  紀空手將她一把擁入懷中,語帶哽咽地道:“你對我這般好,這可讓我怎麼消受得起?”

  他一生孤苦,所以才會將韓信當作自己的兄弟一般看待,一聽韓信有難,縱然自己心脈之傷才愈,亦是不辭勞苦,趕來千里之外的鹹陽。眼看登龍圖得手,兄弟聯手,足可爭霸天下之時,想不到韓信竟然捨棄自己,這種苦痛,的確是筆墨難以描述的,極富悲情。此刻聽到紅顏如此對己,心中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感激,只覺得當世之中,惟有紅顏是一番真情。

  兩人相擁無語,過了半晌,才聽得門外腳步聲響起,兩人一觸而分,回過頭來,卻是五音先生緩緩踱步而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有置身其中,方能體會人心的險惡。今天之事,實在平常之極,你應該早有這種心理準備。”五音先生見得紀空手在紅顏安慰之下冷靜了許多,這才語重心長地道。

  “我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我實在不能接受這種殘酷的事實。”紀空手搖了搖頭,輕嘆一聲道。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在我看來,登龍圖倒像一個禍根,誰若得之,只怕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五音先生眼芒一閃,意味深長地道。

  紀空手似有所悟,低頭不語,半晌方才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道:“多蒙先生開導,我似乎有些懂了。”

  五音先生道:“你真的懂了嗎?”

  紀空手道: “先生的用心之妙,的確可以殺人無形。以先生在江湖上的聲望,只要你說出登龍圖的下落,衛三公子自然便成了天下公敵,到了那個時候,他便是想不頭痛也是不行。”

  五音先生笑道:“真乃孺子可教也,所以這一戰我們看似輸了,其實已是穩操勝券。”

  紀空手的心情頓時大好起來,笑聲剛起,驀覺自己背上一陣劇痛,不由“哎喲……”一聲,幸虧紅顏出手得快,才不至於跌坐地上。

  五音先生臉色一變,快步上前,手已搭住紀空手的右腕,查看脈象,半晌之後,方才驚怒道:“這韓信何以如此心狠?”臉上已是一片凝重。

  紅顏驚道:“父親何出此言?莫非紀大哥的傷勢極重?”

  紀空手只覺背部要穴處有一股寒流開始緩緩蠕動,隨著氣血的運行正一點一點地向心脈滲透。他一驚之下,心中徹寒,已經明白韓信以劍制穴之時,竟然暗中將玄陰真氣灌注於自己經脈之中,初時不覺,只需過得一二個時辰,當這道寒氣侵入心脈時,縱是神仙也難保自己的性命。

  “他竟真的是要置我於死地?!”紀空手悲怒交加,似乎根本沒有想到韓信下手之狠,一狠至斯。

  五音先生沉聲道:“他當然要將你置於死地,既然他已經下了決心要幫劉邦,相助問天樓,那麼你無疑就是他們最大的眼中釘!以你的才能,若要與之為敵,他們絕對沒有對付你的把握。與其如此,倒不如斬草除根,趁這個機會將你毀去!”

  紀空手情不自禁地驚呼道:“我有何罪?老天竟會如此待我!只要我能逃過此劫,此仇不報,誓不為人!”他的心中驀生驚懼,只是緊緊地抓住紅顏溫膩的小手,生怕鬆開之後,從此分離。

  五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一定會助你逃過此劫,你不必擔心,因為我練就的'無妄咒'正有滌清濁氣、療養內傷的功效,多則三月,快則月半,這些許小傷自然會痊癒。”

  “先生大恩大德,我何以為報?”紀空手不由心生感激地道。

  “你無須謝我,實在要謝,就謝紅顏吧,誰叫她是我的女兒呢?”五音先生哈哈大笑,看著滿臉嬌羞的紅顏,再也不想打擾這對年輕人的綺夢,徑自去了。

  △△△△△△△△△

  三個月後,已是深秋的十月,距咸陽城一百五十里外的霸上,軍營遍布,旌旗獵獵,沛公劉邦的軍隊突破武關之後,先於各路諸侯進駐於此,並且數度大敗秦軍,聲勢一時無兩。

  由於劉邦軍紀嚴明,大軍駐紮小城之外,並不入城擾民,使得霸上雖處戰事之中,卻能偏安一時,不僅市面不見蕭條,反而比戰前更多了幾分熱鬧。

  城西有一家“得勝”茶樓,開店已有百年曆史,一向是霸上人家最愛光顧的地方之一。這一天天剛放亮,店中的伙計剛剛開門,便撞進四五個人來。

  這四五人並非熟客,聽口音,像是江南一帶的人氏,身上攜帶兵器,口氣甚是粗豪,一看便知是江湖中人。店中的伙計招惹不起,只得賠著笑臉,獻著殷勤,將他們招呼到樓上靠窗的位置坐下,又上茶,又端點心,生怕有招呼不周的地方。

  過不了一會,又從門外撞進一撥人來,雖然衣裝儒雅,但腰間甚鼓,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帶著傢伙。店中的伙計將他們安頓好後,心中不由嘀咕起來:“今天是個什麼樣的日子?怎麼竟遇上這等主顧。”

  等到日上三竿,又來了不少江湖中人,或是孤身一人,或是三兩結伴,很快就將這“得勝”

  茶樓的二、三十張茶桌擠得滿滿噹噹的,生意之好,實屬罕見,只是茶樓老闆卻不見喜色,倒是在心中求神拜佛,只盼不要出事才好。

  作為茶樓的老主顧,又是霸上最有名氣的劍手,饒空今天的心情實在不錯,先是一大早起來便接到了尹政的拜帖,然後又在茶樓中遇到了計伏。他們三人號稱“關西三劍”,平時各居一地,極少相聚,難得大家有這麼一個見面的日子,是以坐上樓頭,叫了一桌茶水點心,大夥細品慢嚼,盡情閒談起時下大事起來。

  “尹兄、計兄,你我三人雖然齊名,卻一向難得相聚,今日既然如此有緣,小弟一定盡好東道之誼,還望兩位兄台不必客氣。”饒空熱情地招呼著。他在霸上一向極有名望,剛才上樓之時,老闆伙計盡心結納,給足了他的面子,是以他此刻的心情實在是好,畢竟這種能在同夥面前出風頭的美事不多,他無論如何都得享受一下這種難得的快意。

  “我們若是與饒兄客氣,就不會前來相擾饒兄了。”尹政笑了笑,以一種疑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計伏,心中暗道:“這可巧了,計伏為人一向低調,深居簡出,怎麼今天也來了霸上?難道說他與我一樣,也是受了那人之約,跑來淌這一趟渾水?”

  計伏只是笑了笑,並沒有搭腔,倒是一門心思放在樓上的客人上。他是老江湖了,茶樓內各式人等的一舉一動,絲毫不能逃過他的耳目,這其中不乏有沉凝的武道高手,他雖然叫不上名號,卻知道這些人的武功遠在他們“關西三劍”之上,今日居然聚到一處,絕非碰巧,必然有其一定的原因。

  但饒空顯然沒有註意到這些,而是哈哈大笑起來,頗顯張揚地道:“說得是,這裡畢竟是小弟的地盤,說句大話,兩位兄台既然來了,只管盡興,我敢說在這霸上還沒有人敢不買兄弟我這張薄面!”

  他的話顯然引起了一些客人的注意,便是計伏也皺了皺眉,壓低聲量道:“饒兄的威風我們見識過了,這番盛情也已心領,只是大庭廣眾之下,還是收斂一些為好,省得又惹是非。”

  饒空聽在耳中,甚是刺耳,只是他對計伏一向有所忌憚,不好發作,只得賠著笑臉道:“計兄說得是。”待看到樓中座上有幾道神光電閃而來,他心中一懾之下,倒也斂去不少鋒芒。

  尹政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道:“今日這茶樓之上,似乎有一些古怪,計兄難道不覺得嗎?”

  計伏肅然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如今亂世之中,你我還是飲茶為妙,免得禍從口出,徒惹是非。”

  “這可不是計兄的一慣作風了。”尹政不免多了幾分詫異地道:“在小弟的記憶中,計兄不僅劍法出眾,而其膽色最令小弟佩服,何以今日倒變得縮手縮腳起來?”

  計伏苦笑著搖搖頭道:“匹夫之勇,提它做甚?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計伏若非遇上高人,只怕還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一旦與人動起手來,方知武學之道,確實是博大精深,我這點微末功夫,比起人家來又何止差了十里百里?根本就難望其項背。”

  饒空似有不信地道:“計兄未免有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之嫌吧?以我們'關西三劍'的名頭,縱然不能躋身一流,只怕差距也不會如此之大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3
第五卷第十三章群邪會聚


  計伏冷哼一聲,並不理會,倒是尹政心中一動,壓低嗓音道:“計兄所言,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計伏愕然道:“莫非尹兄弟也遇上了那位高人?”

  尹政向四處觀望片刻,這才悄聲道:“我行走江湖也算有些年頭,自問識人無數,閱歷不淺,但是上月中旬,我有事趕赴咸陽。走到途中,忽然遇上了一隊車馬,也是活該有事,當我與那輛大車擦肩而過時,正巧遇上了一陣風來,掀起了車窗錦簾。我抬頭一看,竟然瞧見了一個天仙般的女子坐在其中,我自問識得美人無數,定力不差,但偏偏在那一刻竟不能自抑,起了親近之心,哎……”說到這裡,尹政不禁輕嘆一聲,自顧搖頭。

  “所謂英雄配佳人,尹兄有此雅好,這也難怪。”饒空插言道。

  “饒兄弟所言極是,像我們這些常年在刀尖上混的,對於'酒色'二字,向來不忌,也難怪我會遭此一劫。待我笑嘻嘻地說了兩句輕薄之話時,突然從窗中伸出一隻手來,'啪啪啪……

  '地連摑了我十幾個耳光……”尹政似乎心有餘悸,雙目無神,彷彿現在還沒有明白過來那是怎樣的一回事。

  “尹兄只怕言過其實吧?憑你的身手,怎會被人掌了十幾下嘴巴卻無還手之力?就算它是閃電手,霹靂拳,也總該有跡可尋吧?”饒空忍不住又插嘴道。

  尹政臉色微變,似有怒意,卻一閃即沒,道:“難怪饒兄弟有此疑惑,說實在的,當時我心中亦是這麼想的,可是說來也怪,我明明看到那隻手要向我打來,卻偏偏就閃躲不了。被打之後,我還半天回不過神來,兀自在想:此人的武功之高,的確是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憑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還手是還不了了,還是逃吧。”

  “識時務者為俊傑,尹兄能夠當機立斷,仍不失一條好漢。”饒空有意替尹政遮羞,是以討好道。

  “我可沒有得罪饒兄,何以處處譏諷於我?與我作對?”尹政臉色一沉,大有發作之勢。

  饒空愕然道:“我沒有絲毫諷刺尹兄的意思啊!”大有莫名其妙之感。

  “你還說沒有諷刺於我,那我問你:有我這樣一心只想逃跑的英雄好漢嗎?”尹政怒道。

  “哎呀,我這可是一時失言,尹兄莫怪。”饒空恍然大悟,連連賠著不是。

  計伏一心只想听尹政的故事下文,暗怪饒空老是半途插嘴,不由微怒道:“你若少說些話,甚至閉嘴,豈不就無失言之罪了嗎?”

  饒空眼見勢頭不對,忙道:“兩位兄台說得極是,小弟再不多嘴了,還請尹兄繼續往下說吧。”

  尹政這才息了怒氣,繼續說道:“誰料我縱是有心想逃,亦非易事。就在我拍馬揮鞭的剎那,陡然間只覺得渾身一震,再也動彈不得,我心中暗道:'完了,老子今天竟然栽到一個娘們手中,這個臉算是丟大了!'其實那時我的心裡害怕極了,武功高絕的人我並非沒有見識過,但這人的手法之快,絕對算得上神出鬼沒,根本就不容我有半點抗拒之心。”

  計伏的臉色變了一變,眼神變得極為古怪,甚是關切地問道:“後來呢?”

  尹政苦笑一聲道:“然後他就讓我服下了一顆藥丸,要我在今日趕到這裡,等待他的解藥。”他的目光巡 了樓上一圈,見並無自己所期待的目標出現,臉上除了忐忑不安的表情外,還有一絲失落。

  計伏輕嘆了一口氣,道:“我的遭遇似乎並不比尹兄好多少。你是人在路途之中遭此劫難,我卻是一個人好端端地坐在家中遇此橫禍。算來也是上月下旬的時候,我在家中等候一個道上的朋友,我這朋友在關中頗有名氣,經營了十幾家妓寨賭館,有錢有勢,也算得上一號人物,誰知讓我等了整整一夜,卻始終沒有見到人影。”

  尹政與饒空相視一眼,問道:“你這位朋友莫非是香粉幫的幫主小小鳳?”小小鳳正是關中經營這類特色生意的第一號人物,幫中勢力遍及黑白兩道,與官府中人素有來往,想不到卻是計伏的朋友。

  “正是此人。”計伏在說這句話時,臉上並無得色,反而多了一絲怨恨,道:“我家乃是關西望族大戶,與香粉幫有些生意上的往來。那一天正是我們月底結賬之日,孰料我久候不至,卻在門上發現了小小鳳的人頭,人頭旁邊還寫了一行字:'此乃作惡多端的下場,但有惡行,與此同例。'我見了大吃一驚,急忙令人嚴防戒備,同時還派人邀請同城幫手,準備與那神秘兇手作生死一拼。而令我更吃驚的是,當我回到屋中之時,卻發現屋中竟然有一個人正端著我新泡的香茗悠然細品,雖然我一眼便看出他的臉上戴了一張非常精緻的人皮面具,但此人的自信與冷靜無不從他雅緻的舉止中透發出來,讓人心中情不自禁地產生一種俯首稱臣的畏懼之心。”說到這裡,計伏的眼中依然還有一絲驚懼,似乎當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彷彿只是發生在昨天一般。

  尹政聽來,只覺自己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雖然他沒有見到那位高人的真面目,但他對計伏的遭遇感同身受,至少在當時的心境是一般無異的。

  “我沒有作無謂的掙扎,也沒有試著逃跑,因為我知道,面對這麼一位高手,我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勞。”計伏似乎很滿意自己這種明智的選擇,事後想來,這也許是他至今還能活在這個世上的惟一原因:“我答應他將自己家財的一半之數散還於民,同時接管香粉幫的一切事務,並且保證妓寨賭館的一切安照公平自願的原則,不再有任何強賣強買的事情發生,他這才答應放我一馬,餵了我一顆藥丸,約我今日在霸上相見。”

  “這麼說來,你我碰上的豈不是同一個人?”尹政驚道。

  “照我看,今日來到這得勝茶樓的人,除了饒兄之外,只怕人人與他有關。”計伏看了看四周,放眼望去,人人臉現憂色,顯然是與他們服下的那種不知名的藥丸而擔心。

  饒空聽得此言,只覺心中一陣失落,覺得自己雖無中毒之憂,卻並非僥倖,而是沒有吞服這毒丸的資格。想到自己名列“關西三劍”,但比之尹政、計伏的確差了許多,再也沒有先前的那般張揚。

  眼看時至正午,絲毫不見有人來的動靜,樓上的這些江湖豪客漸漸煩躁起來,只是礙於那神秘人的武功太強,是以無人罵出口來,但臉上盡露憤憤不平之色,更有一種受人擺佈的無奈。

  計伏的功力不弱,他在講述自己的遭遇的同時,不由對隔座的一個豪客留意了幾眼。此人面窗而坐,身材高大,衣著雖不貴重卻裁剪有度,穿在身上極為合體,整個人氣度沉凝,顯是不凡之士。計伏特別留意到,當他講到那個來去如風的神秘人之時,此君渾身一震,顯然與他們有相同的際遇。

  計伏心中一動:“此人的武功遠勝於我,尚且在那神秘人的面前毫無抗拒之力,可見那神秘人的武功的確到了高深莫測的地步。只是那人的武功既然達到了如此境界,又何苦要與我們這等人為難?難道這之中另有陰謀不成?”他心驚之下,只覺全身毛骨悚然,想到那神秘人將他們這麼一大幫人約到得勝茶樓,絕對不會是喝茶、聊天如此簡單,但真要叫他說出個子丑寅卯來,他又說不明白。

  正在這時,隔座那人站將起來,來到他們這一桌前,拱手笑道:“在下邢無月,久仰'關西三劍'之名,幸會幸會!”

  計伏等人一聽,無不心驚,知道邢無月乃江湖黑道中有名的七殺手之一,為人凶悍,最是難纏,憑藉一套“霸殺鐧”馳名天下,在江湖上惡名卓著。他一自報名號,樓上的許多人都側目而視,無不在心中暗道:“原來是他!”直到此刻方才認得其人。

  計伏與尹政相視一眼,心中皆道:“莫非邢無月也吞服了那神秘人的藥丸?這可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他們卻沒想到,其實在別人的眼中,他們也應列入惡人的名單,只是人大多有遠視的習慣,看得到別人的短處,卻極少自省其身,如此而已。

  三人盡皆起立,計伏拱手道:“不敢,邢兄若是不嫌我等冒昧,還請入席一敘。”

  “如此便叨擾了。”邢無月當仁不讓,入席坐下道:“剛才邢某閒坐隔席,聽得計兄與尹兄的遭遇,可見你我際遇相同,今日趕到霸上,似乎是拜同一個人所賜。”

  “原來邢兄亦是受了藥丸之困。 ”計伏苦笑道,其實心中明白,今日在得勝茶樓坐談的人,只怕十有八九與此有關。所謂一人計短,眾人計長,若是有人出頭,大夥兒團結一起,共同商量,齊心協力,未嘗不可與那神秘人一拼。只是那神秘人武功實在太高,謀略亦不輸於他人,在場眾人都有先入為主的想法,是以首先在心中怯了三分,無人敢出來做這個主兒。

  “比之計兄、尹兄,我似乎又慘了三分。”邢無月臉上盡是苦澀之笑,搖頭嘆道:“說起來實在丟人,干我們這一行的,講究'行事詭秘,不露形跡',但比之那個人來,我才知道自己在這八個字上差了太遠,一有比較,始知天外有天,自己這前半生的見識不過是井底之蛙罷了。”

  他的整個人都顯得心灰意冷,看來是受那神秘人的影響,以至於對自己的一切都產生了懷疑,計伏心道:“看這模樣,這邢無月所受折磨似乎遠勝於我,難道那神秘人是對症下藥,看人行事,講究的是獎罰有度?”想到邢無月定然遭受了極大的屈辱,自己的心里平衡不少,也就生了欲聽下文的興趣。

  在“關西三劍”的注目下,邢無月輕嘆了一聲,道:“這還是本月初的事情……”

  計伏若有所思,突然插嘴道:“這倒有些蹊蹺,怎麼你我所遇的事情大多都是發生在近段時間,而且事情發生的地點也全在關中一帶?難道說此人亦是才到關中的麼?若是如此,憑他一人之力,又何以如此了解你我的底細?”

  他這麼一說,引得眾人皆是心中一動:“照這樓上的人頭來數,就算每人攤上一回,那神秘人要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成二三十件事情,也未免太難!莫非那神秘客並不是人,而是從地獄中逃出來的惡鬼,專門來尋我們的晦氣?”

  思及此處,眾人的臉上無不色變,眼中頓現一股驚懼。

  “計兄所言極是,此人行事的確不可以常理度之。”邢無月點頭苦笑道:“我受人之託,前去驪山辦一件買賣,此事原本機密得很,除了兩三人知道之外,再無他人知情。誰料待我到了目的地後,突然接到一張暗帖,帖上只有'助紂為虐者,惟有自取其辱'十一字,帖上沒有署名,是趁我熟睡之時擱在我床頭上的。我見之不由大吃一驚,憑我的身手與警覺,一般的人若想靠近,實在是千難萬難,可此人卻能在我的身邊從容放帖,這份功力,絕非是我等可以望其項背的,若是他想取我人頭,只怕亦是易如反掌。但是那一刻我卻糊塗了,又極是自負,倒沒有想到這一層來,而是決定按計劃行事。”

  “邢兄接的這筆買賣只怕利潤可觀吧?否則以你的見識,豈有看不到這其中利害關係之理?”計伏想起“無利不起早”這句老話,微微一笑道。

  “誰說不是呢?若是當時我不是被利欲沖昏了頭腦,只怕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邢無月苦笑道:“我當時心存僥倖,依然按計而行,誰料剛一出手,忽然便感到有人在我的肩上輕拍了一下,我心驚之下,急忙回頭來望,卻哪裡有什麼人影?那時正是風高月黑之夜,伸手出去,難見五指,我幾乎疑心這是自己的錯覺,所以轉身又走,只是存了戒心,刻意留心身後的動靜。誰知才走十數步遠,'啪……'地一聲,又有什麼東西在我肩上輕拍了一下,這一下頓時將我嚇得魂飛魄散,直在心中驚叫:'撞到鬼了,撞到鬼了,今夜流年不利,撞上了一個來尋開心的冤鬼。'我這麼一說,各位一定以為我膽小多疑,是自己在嚇自己罷了。但我卻清楚自己一生膽大,從來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實是因為當時所遇之事太過蹊蹺,是以才會疑神疑鬼,草木皆 兵。”

  “說到撞鬼,我倒想起了一件趣事。”饒空笑了笑,不合時宜地插起嘴來:“我家中有個管家,有一日回來晚了,一個人走夜路,每走一步,便聽得腳後跟處'啪'地一響,似乎有人緊跟其後。他嚇得連連回頭,卻又沒有見到任何人影,只道是自己撞見了鬼,便一路小跑,然後就听到腳後跟處'啪啪……'之聲連響,等到他回到家裡,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皮靴後面開了一條大口子,哈哈哈……”他笑聲剛起,卻突然戛然而止,卻見邢無月瞪眼看他,眉間怒氣隱生,大有發作之態。

  伏忙道:“邢兄無須與他一般見識,我們可還等著靜聽下文呢。”

  邢無月這才息了息氣道:“我之所以如此疑神疑鬼,是因為憑我的耳目,一旦用心,相信三五丈內的動靜難有疏漏,但是我的確是沒有感覺到身後有半點異動,自己的肩上便遭人擊打了一記,這不得不讓我心生莫大的驚懼,情不自禁地叫了聲:'誰?'這時便聽到在我的後方一丈處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答道:'是我!'我嚇了一大跳,趕緊回頭來看,卻見一道影子融入夜色之中,無聲無息,恰似幽靈一般。我只得壯著膽子喝問:'你是誰?何以要捉弄於我?'那人冷笑一聲道:'我乃索命無常'……”

  “啊……”饒空驚叫一聲,剛想說話,卻又嚥下,心中叫道:“原來他果真撞見鬼了。”

  邢無月橫了他一眼,接道:“我的心裡害怕極了,只道自己真的遇上鬼了,想起自己幹的便是殺人的買賣,這一生中少說也犯下了數十條人命,必是有個冤鬼偷偷溜出了地府 專程來尋我報仇……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我忽然聽得此人的氣息雖然細微,但一呼一吸確實是人的痕跡,也許這並不是鬼,而是一個人而已。可是我又一想,這道影子若真是一個人,豈非比鬼還要可怕?單是這一身輕功步法,就足以讓我學上一輩子了。我自問極難逃出他的手掌心,打又不敢打,逃又逃不掉,只得束手認栽,道:'不管你是無常,還是人,總之你高我一籌,就是我的大爺,我認栽便是。但是你我素昧平生,卻這般對我,總是該有個理由吧?'那人冷哼道:'你殺人時,只管認錢,哪裡需要什麼理由,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不過看你比較爽性,我就饒你一命吧。'他說著便要我吞服了一顆藥丸,約我今日在此相見。”

  邢無月說完自己的遭遇,似乎還沉浸在故事之中,心有餘悸地搖了搖頭,彷如一切還在夢中。

  計伏冥思苦想,良久方道:“以這人的身手,已可躋身於一流高手的行列,但行事作風卻詭秘異常,放眼江湖,像他這種性格之人端的少見,難道說此人只是新近才崛起江湖的高手,是以無人知道他的底細?”

  “這也很難說,江湖之大,無奇不有,更是人才輩出。就拿三月前的龍虎會來說,不是聽說有三大年輕一輩的高手橫空出世麼?據說那一夜不僅是二世皇帝、趙相等人俱都認栽,而且二世胡亥便是死在那夜的壽宴之上。”邢無月說起這名動天下的大事件來,神色飛揚,臉上生出嚮往之色。

  這事顯然已經鬧得世人皆知了,是以邢無月提及,眾人無不大為興奮,一時間竟忘了自身尚有毒丸之虞,議論起這時下最熱門的事件來。

  “據說那一夜發生在登高廳裡的事情,一波三折,極富戲劇性。一切爭端都是源自於那登龍圖,可是到了最後,登龍圖卻不見踪影,誰也不知道它的真正下落。 ”計伏說道,他對此事純係道途聽說,是以所知有限,僅限於此。

  但邢無月常在江湖中走動,而且憑著殺手天生的敏銳,對一切小道消息都有著豐富的掌握。

  他緩緩搖頭道:“關於登龍圖的故事,其實還有下文。據我所知,相府壽宴之後,有人便放出風聲來,說登龍圖已被問天樓的衛三公子所得,至於衛三公子從何得來,雖然不明,但江湖中人無不相信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因為說出這話的人,便是有'一言九鼎'美譽的知音亭主人五音先生! ”

  尹政道:“既是五音先生所言,那麼有關登龍圖的消息一定就是真的了。傳聞得登龍圖者得天下,如此一來,只怕這天下便要歸屬問天樓了。”

  邢無月淡淡一笑道:“這只是別人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要得天下,談何容易?何況這消息一出,只怕衛三公子已是寸步難行,但凡是稍有實力與之一爭者,誰不覬覦?這才是五音先生透露這個消息的真正用意。”他對江湖上新近發生的事情瞭如指掌,是以漸成了整個談話的中心。樓上不乏有知情的江湖中人,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一對照,倒也極有興趣。

  “不過敢與問天樓一爭高下者,始終不過是武林五大豪閥,換作他人,只怕是螳臂擋車,自取其辱。”尹政略一遲疑道。

  “尹兄所言極是,但利之所在,誰也難保自己不生非份之想,而且就算只有五大豪閥相爭,只怕衛三公子也是頭痛得緊。”邢無月道。

  尹政點頭道:“五大豪閥之爭已歷百年,勢均力敵,相互制衡,的確是難分高下。但據我所知,知音亭雖然近段時間現身江湖,卻一向淡泊明志,避禍而行,它應該不在競爭之列。而聽香榭數十年來無人在江湖上走動,是興是衰,是存是亡,尚是一個未知之謎,似乎也可忽略不計。如此算來,能與衛三公子爭這登龍圖者,只怕就惟有入世閣與流雲齋了。”

  邢無月輕品一口香茗,舉止之優雅,恰如他殺人時的模樣,輕搖其頭道:“尹兄的時勢分析大致不差,能與問天樓一爭長短者,的確只有兩家豪閥,流雲齋固然是其中之一,但另外一家是否是入世閣,卻值得考慮。 ”

  “趙高乃一國之相,勢力之大,已隱在其它四閥之上,這是勿庸置疑的。”尹政頗有些固執己見地道。

  “尹兄此話不錯,但這指的是龍虎會前的入世閣,卻非現今的入世閣。眾所周知,入世閣除了趙高一人之外,還有三大高手為其支撐門面,但就在龍虎會的那一夜,張盈死於扶滄海的槍下,格里也被擊殺於後花園中,剩下一個樂白,卻是下落不明。雖然趙高人在相位之上,但胡亥一死,子嬰登位,形勢已大不如前,是以此刻的入世閣,自保猶難,豈有能力爭霸天下?倒是五音先生的知音亭露出爭霸之心,大有與問天樓決而戰之的勢頭。”邢無月娓娓道來,有理有據,眾人聽得無不點頭。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4
第五卷第十四章問天戰士


  尹政似有不服地道:“五音先生一向歸隱山林,若說他有心爭奪登龍圖,我卻不信。”

  “我也不信。”邢無月道:“但這是事實,你只要仔細想一想,五音先生如若真對登龍圖毫無興趣,他又怎會傳出風聲,向天下人道明登龍圖的下落?所謂亂中取勝,亂中取勢,這是非常高明的一招,五音先生自是深諳此道,他就等天下人與問天樓爭個你死我活之後,然後出來收拾殘局,以最小的代價換得最大的利益。”

  他此言一出,眾人這才明白五音先生傳話的深意,心中無不讚道:“有此心機者,方能位列五大豪閥之主,可見名士多無虛。”始知能夠位極人臣者,絕無僥倖。

  在眾人的驚嘆聲中,邢無月忽地一聲冷笑,緩緩接道:“雖然各家有各家的算盤,但若論真正可以爭霸天下者,知音亭比之問天樓與流雲齋,卻又差了一籌。人人盡知項羽乃流雲齋閥主,此刻擁兵百萬,位列諸侯之首,可以說是最有實力逐鹿天下,敢與他爭鋒者,恐怕只有駐軍此城之外的劉邦了。只有在最近這段時間裡,世人才知沛公劉邦與問天樓大有淵源,關係密切,他能異軍突起,並非偶然。”他所言之事顯然是新近才在江湖上流傳的秘事之一,眾人聞聽,倒有十之八九是頭回聽說,不由大增興趣,想到劉邦以一名亭長的身分成為爭霸天下的豪雄,這本身就是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奇蹟,所以無人不信邢無月的解釋,都認為只有這樣才算合理,也是天經地義的。

  饒空人在霸上,目睹了這些日子來沛公劉邦的軍隊軍紀嚴明,從不擾民的作風,不由有所感慨地道:“劉邦此人我雖然不曾見過,但單看他手下的士兵,就已有王者之師的風範,我想只有擁有這樣的戰士的統帥,才有爭霸天下的實力!”

  這是他自上得樓來說的第一句稍具水準的話,是以話一出口,立時令人刮目相看。他得意之下,不免忘形,又道:“不過我聽說項羽的軍隊號稱百萬,正浩浩蕩盪地從函谷關而入,快要抵達此地了,劉邦若想以少敵寡,只怕很難,就算贏了,這天下依然是非劉即項的爭霸格局。”

  “饒兄這句話無異於廢話,到了這個時候,誰也能看出這是劉、項爭霸之局,不過水無常勢,事無常例,誰也說不清是否會有第三個人出現。如果有,我看好淮陰紀空手。”邢無月眼神一亮,他聽過關於紀空手的種種傳奇,對其極為推崇。在他看來,一個人方才出道,就敢與項羽、胡亥、趙高這等權勢人物叫板,這本身就說明了他具有別人不可估量的實力。

  此時的江湖之士,聲名最隆者莫過於紀空手與韓信,縱是南海長槍世家的扶滄海與之相比,也要稍遜一籌,可見人們對這兩個市井浪子一躍而成為武林大豪的傳奇經歷實在是驚羨不已,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是自相府一戰後,這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消失於人們的視野之中,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暫避一時,韜光養晦,還是讓敵鋒芒,蓄勢待發。關於他們的傳說,江湖上至少流傳著上百個不同的版本。

  是以邢無月的話一出口,頓時引起了眾人共鳴,更有人想:若是這二人聯手爭霸天下,無論對劉邦還是項羽而言,肯定是多了一個最棘手的大敵。雖然紀、韓二人無兵無權,但看他們這一年來發展的勢頭,擁兵只是小事一樁。

  “即使真有第三個人出現,我敢以十博一,此人絕對不會是紀空手。”這時從靠門處的一桌上傳出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邢無月有心想看看是誰與自己抬槓,轉頭望去,臉上霍然變色。

  只見此人是個五十上下的老者,一身老農打扮,精瘦短小,貌不出眾,但雙目炯然,有一股精光暗閃。邢無月認得此人,知道他姓汪名別離,是披風刀法的嫡系傳人。而邢無月之所以見他心驚,並不是懼怕他的刀法,而是聽說他與問天樓一向有些來往,或許他是問天樓的人也說不定,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起問天樓的是非,無異是自己替自己闖了大禍。

  邢無月只求汪別離一時耳聾,沒有聽到自己的說話,想想卻又覺得這不太可能,只得低頭不語,心中先怯了三分。這時有人問道:“你既有如此把握,定有內幕消息,反正此刻也是閒著沒事,何不透露一點讓大夥兒長些見識呢?”

  汪別離似乎並不在意邢無月剛才的妄談,淡淡一笑道:“這也算不了什麼內幕消息,只是老夫適逢其會,正好撞見了紀空手被人斬殺的一幕。”

  眾人皆驚,更有人叫道:“有誰具備這樣的本事,竟然殺得了紀空手?”言下之意,自是不信汪別離的話。

  “你愛信不信,而且老夫還知道,殺他的人,正是他一向視作兄弟的韓信韓公子。如果說這世上真有人可以與劉、項二人一爭天下的話,依老夫看,這韓公子倒不失是一個最佳的人選。”汪別離正是三月前衛三公子帶到大王莊的人手之一,可是不知他怎地沒有跟著衛三公子,反而被那神秘人餵了毒丸弄到這霸上小城來。他雖與韓信只有一面之緣,卻對韓信冷酷無情的行事作風極為推崇,是以有此一說。

  計伏道:“何以見得?”

  汪別離道:“論武,韓公子在登高廳上與張盈一戰而勝之,一套流星劍式舞出,迄今未逢對手;論智,他受命衛三公子臥底於相府,將一代豪閥戲弄於股掌之間。這兩者尚算不得什麼,真正讓人看重的,是他大丈夫的無情,自古有訓:成大事者莫拘小節。他為了一張登龍圖,竟然刺殺了最親近的朋友,單憑這一點,已足以讓他一爭天下,成為一代梟雄。”

  “這是什麼屁話,如此無情無義的小人,也敢稱作英雄?”饒空拍桌而起,憤然罵道。他雖然武功平常,卻有江湖男兒的血性,儘管不受人看重,卻在關鍵時刻還是不失一條漢子。邢無月心中敬重饒空的敢作敢為,同時也在心中叫糟,知道以汪別離的手段,肯定不會讓饒空輕鬆過關。

  果不其然,汪別離冷笑一聲道:“你敢罵我?”目光暴閃,射出一道懾人寒芒,全場頓時一片肅然。

  饒空本是仗著一腔熱血而起,待話一出口,始覺不妥。可是一切已遲,只得硬著頭皮道:“罵便罵了,你想怎樣?”口氣卻軟了三分。

  “那你就怪不得老夫心狠手辣了!”汪別離臉色一沉,手腕一振,手中的茶碗脫手而出,形同一道暗器標射虛空。

  “呼……”聲如風雷,空中驀生一股迫人的壓力,向四方飛瀉,在場任何人都看出汪別離的這一手不僅突然,而且毫不留情,竟是一招置人於死地的必殺。

  饒空發現時,已是遲了,再要拔劍,更是徒勞。旁人懾於汪別離的淫威,哪敢援手?便是尹政、計伏,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饒空付出“禍從口出”的代價。

  為一句話而付出生命,這代價未免太大!就在這千鈞一發間,突從虛空的另一端倏然傳來“嗤……”地一聲,來勢之快,更勝空中的茶碗,然後便聽到“叮……”地一聲輕響,那茶碗一旋之下,竟然改變方向,照準窗外疾去。

  這變化來得如此突然,令樓上諸君無不驚詫莫名,沒有人看清這是怎麼回事,也沒有人識得是什麼東西改變了茶碗的方向,但這一手改變了茶碗的用力方向卻又使茶碗毫無損壞的功夫,的確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樓上眾人面面相覷,心中極不情願卻又有些期盼地道:“神秘人終於來了。”

  這看上去很像那神秘人的手段,人未現而聲先至,大有先聲奪人的氣勢。可是眾人在一片靜寂之中等待了半晌,卻再也不見有任何動靜。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那神秘人並未出現,而是另有其人?汪別離心驚之下,眼光迅速掃視全場,卻沒有發現有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他轉頭再看饒空,卻見他依然昂頭站立,臉上雖無血色,卻並無太多的怯懦。

  他此刻身受毒丸之害,處於一種受人擺佈的角色中,是以不敢太過囂張,只是臉上一沉,道:“今日算你走運,既然有高手相助,老夫就放你一馬。”

  饒空輕籲了一口氣,不敢多言,故作鎮定地坐了下來,手心卻捏了一把冷汗。

  眾人見得汪別離亮了這手,心中都詫異至極:“以他的身手,已可躋身一流,何以也會與自己等人一樣遭受了相同的命運?”

  汪別離面對眾人詫異的眼神,苦笑一聲,並沒有說話,但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他的確是問天樓的人,甚至是問天樓核心組織問天戰士的一員。這個組織總共只有三十六名戰士,人數雖少,卻無疑是問天樓精英中的精英,以汪別離的身分地位,排名尚且在二十名之外,可見這些人中確實不乏一流好手。

  問天戰士是直接隸屬於衛三公子親自管轄的一個組織,不僅獨立,而且神秘,不要說問天樓中的大多數人不識他們的真面目,就是問天戰士相互之間也極少來往,只在每次行動之前,衛三公子才會有所選擇地將他們其中的一部分人糾集起來,共同去完成某項任務。

  汪別離之所以被衛三公子選入參加大王莊的行動,並不是因為他的披風劍法,而是因為他的相貌與氣質。衛三公子需要的是那種置身人海毫不顯眼的人,只有這樣,他們才可以隱蔽自己的身分,成為這次行動的執行者。

  他是在行動之前的第三天才得到衛三公子的徵召號令,並在行動的前一天到達了大王莊,按照衛三公子的要求進行了實戰前的演練與佈置,然後成功地完成了整個行動。當他們全身而退之後,在衛三公子的命令之下,各自分散開來藏匿形跡,而衛三公子卻帶著韓信消失於夜幕之中,誰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汪別離沒有馬上回家,而是揣著衛三公子分發的賞銀,到了咸陽。他本是衛國流民,被衛三公子所賞識,誓死為之效命,每日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不過有時他也會放縱自己,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入城,踏入了這座紙醉金迷、夜夜銷魂的亡國之都。

  他很快就與城中的一位名妓打得火熱,沉醉於溫柔鄉中,不知人間何世,只知醉生夢死。等到這位名妓的臉若秋後的天氣,一天冷似一天的時候,他摸摸口袋,才知囊中羞澀,錢財如流水般去勢極猛。

  他並不因此而惱火,反而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名妓也是妓,既然叫做賣身,當然是一種純商業的買賣,就像自己的輕功不錯,倘若不干點沒本錢的買賣殊為可惜一般。他決定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幹上一票,至少足夠讓他再回這銷金窟中逍遙一回。

  於是他踩好了點,看準了目標,試了試自己的刀鋒是否如往昔般鋒利,這才緊了緊一身玄黑衣裝,往一家偌大的宅院躡足而去。

  他幹這種買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有比較豐富的經驗,一入院牆,他只是打量片刻,便朝一處亮著燈火的小樓撲去。

  他之所以這樣決定,是根據這家主人安排的防務疏嚴來分析的,越是戒備森嚴的地方,用他們的行話來說,就越是水肥,隨便撈上一把,都可以揮霍一時。

  但是等他的整個人靠近小樓時,陡然生出了一絲不祥的預兆,這倒不是因為這裡的戒備森嚴,而是靜寂的環境讓人有一種靜得可怕的感覺。

  他輕吸了一口氣,正在考慮自己是否應該放棄這次行動時,還沒有等他拿定主意,忽然看到了小樓的樓頂上,孤傲地立著一條人影,衣袂隨著清風飄動,有一股說不出的詭異與飄逸。

  他大吃一驚,有一種莫名的驚懼。他記得自己還在遠處時就對小樓的動靜瀏覽了一番,根本就沒有看到什麼人影,但此刻看這條人影極是悠然的模樣,彷彿對方早就站在那裡,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般。

  他頓時有一種被人窺探的惱怒,卻壓制了心中的怒火,還是準備儘早離開此地。可是就在他念頭剛起時,那人影似乎覺察到他的心理,竟然身形驀動,“呼……”地一聲,彷如大鳥般翩然而下,封死了他的退路。

  汪別離沒有顯出絲毫的慌亂,反而更加冷靜。他已經看出了來人的功力極高,至少這套輕身功夫已可傲視江湖,但他並不認為自己就完全沒有機會。披風劍法的要訣就在於進攻,在突然間發起凌厲的攻勢,這種打法雖然無恥,卻有效,他以這套劍法至少殺過三個比自己武功強的高手。是以,他沒有動,而是選擇出手的最佳時機。

  但他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選擇是一種錯誤,相峙之間,他不僅感受到對方透過虛空傳來的連綿不斷的壓力,更驚奇地發現對方隨意地一站,竟然無懈可擊,達到了一種防禦的至極境界。

  無奈之下,他已沒有太多的考慮,只能拔劍,出手!劍已在手,自信油然而生,在這一刻間,汪別離的思想中已沒有了任何的恐懼,他只想以自己的劍法迅速將對方擊殺,然後離開這是非之地。

  “呼……”劍生風雷,破空而出,猶如一道雨夜中的閃電,照準那條人影的心口直刺過去。

  如風飄逸的劍法,卻如冬日的寒風般無情,這就是披風劍法劍訣中的精髓,由汪別離手中演繹而出,的確可以震懾人心。

  那條人影沒有接招,口中“咦……”了一聲,突然間向後滑退數步,冷笑道:“你是誰?使的是什麼劍法?我怎地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汪別離一聽之下,不由一怔,其實在他出手之前,也覺得自己似在何處見過此人,只是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罷了。

  “你既然見識過,那就不妨再溫習一遍。”汪別離眼見對方退卻,心中不由又增自信,腳下不作停頓,如疾風般再撲上前。

  他的人一擠入對方布下的殺氣中,便感到了對方的殺機已經滲入了這陰冷森寒的秋風中,秋風輕吹,秋蟲呢喃,但他沒有絲毫悠閒的情趣,只感到心中湧現出一股難以自抑的沉悶與躁動的情緒——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壓力。

  一種不知生於何處,生於何時的壓力,讓人無法擺脫,但不可否認的是,這股壓力極為實在,雖無形卻有質,無孔不入地滲透於虛空之中。

  汪別離的手腕骨骼一陣暴響,劍尖輕顫,幻化出一片劍芒,他感覺到一股濃烈如醇酒般的殺機隨著這淡淡的秋風在虛空中醞釀、瘋漲,完全可以想像出這殺機之後的血腥殺戮,但他已別無選擇,只有搶先攻擊。

  在完全沒有占到先機的情況下搶先出手,這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必然,誰叫汪別離出現了可怕的判斷失誤呢?有了失誤就要付出代價,這是一個經過實踐的真理。

  “啪……”一聲脆響,汪別離便見一條手臂伸出,看似極慢,卻異常清晰地出現在他的眼簾。他心中一喜:“還沒有人敢如此託大,用一條手臂來格擋披風劍法!”念頭一轉,以最快的反應將劍鋒迴旋,大有絞碎對方手臂之勢。但是他沒有看到血肉橫飛的場景,反而感到自己的手臂一陣酸麻,一股大力如電流般透過劍身直擊向他的身體。

  “蹬蹬蹬……”汪別離不由自主地連退數步,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卻見眼前的人影終於動了,似一道巨大的山岳移動,每一步踏出,那聲音都如催人奮進的戰鼓,不僅壓制住對手的戰意,更生出了一股沛然不可御之的氣勢,使得空中壓力更大。

  這道人影的氣勢凝重,而他的每一個舉止卻充滿了一種恬淡的閒適,這種不協調的情景出現,只能讓汪別離感到一股驚懼。

  “呀……”汪別離只得再次出手,因為他無法想像,如果等到對方的氣勢蓄積到巔峰一刻時再行爆發,會是一種怎樣可怕的現象,與其如此,倒不如就在此時放手一搏。

  那道人影沒有任何的表情,惟一在動的,是他的眼眸!眸子中閃過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卻冷酷無情。

  汪別離這一劍出手,竟是十三劍招連成一氣,劍鋒劃過虛空,似乎帶起一陣裂帛穿雲般的驚嘯,又似是江岸邊掀起的陣陣驚濤,聲勢懾人,震懾人心,但劍鋒所指,在剎那間後竟然是一片虛空。

  汪別離心中的震駭,無法用言語形容,他的速度不可謂不快,而且連削帶刺,有一種對對方的製約,可是他卻還是擊空了。

  這只因為,就在他出手的剎那,那道人影已經不在他攻擊的範圍之內。

  沒有人看見這人影是如何動作的,他就像是一道從地獄中竄出的魅影,化作一幕虛幻的影像逸出了汪別離的視線之外,來到了其視野的死角處,也就是所謂的人的盲點。

  然後虛空中便出現了一隻拳頭,不是很大,卻很有力度,異常清晰地奔向汪別離的面門。

  汪別離大驚,惟一可做的,只有格擋,將劍氣化作一道道氣牆,在兩者之間的虛空中布下數道防線。

  等到他退出兩步之後,卻忽然發現這拳頭竟然不見了,似乎雨過天晴的天空,顯得寧靜而清新,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就連那一直充斥於虛空中的沉悶壓力也在同時之間消失,消失得那麼徹底,彷彿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但汪別離還沒有時間來得及驚訝,驀然感到一股鋒銳懾人的刀氣直接迫向了自己的喉部。

  那是一把刀,一把七寸飛刀,寒芒四閃、巧若天然的一把飛刀。汪別離對這飛刀有種似曾相識之感,甚至可以斷定,自己至少見過一次這樣的飛刀。

  那次大王莊一役,紀空手就用過這樣的飛刀!汪別離的心裡驀然往下直沉,近乎絕望的沉淪,他終於明白,這不是巧遇,而是一個事先設計好的殺局,紀空手顯然是要報仇,要將他置於死地!真正的殺機不是那陡然而現的拳頭,而是拳頭之後的七寸飛刀,這才是真正的殺招,同時也印下了紀空手行事的鮮明痕跡。

  望著喉頭處森涼的刀鋒,汪別離只感到自己的身體冷到了極處,面對一個強大的敵人,他連出於本能的掙扎都沒有,而是靜候生命的結束。因為他知道,任何掙扎都是徒勞,只會加快自己生命消失的速度。

  是的,這人影的確就是紀空手,他身受韓信玄陰之氣的困擾,能在數十天內復原,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蹟。

  這個奇蹟的創造,當然離不開五音先生高明的醫術以及驚人的內力,加上紀空手身上的玄陽之氣與韓信體內的玄陰之氣同出一脈,都是來自於神奇的補天石,有了這種種因素,紀空手便是想不痊癒都難。

  治傷期間,他就在心中製訂了一個計劃,而這個計劃的重點,就是複仇,並且一圖爭霸天下。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4
第五卷第十五章勇者無懼


  復仇?向誰復仇?在紀空手的心中,他最大的敵人不是韓信,而是衛三公子。

  這不能怪他,他一生孤苦,缺少親情的滋潤,是以一直以來,他都將韓信視作自己的兄弟。

  他可以容忍敵人對他的殘忍,也可以忍受別人對他的無情,但他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的兄弟對自己作出的背叛,更何況這個兄弟竟想置自己於死地!他一生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中庸之道,更信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以牙還牙的做法。他自問自己這一生對人可以無愧于心,若是有人將他視為敵人,他只想說:“餵!別惹我,我的全身上下可都是要命的刺!”

  這就是紀空手的性格,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只要你傷害了他,你就得為此付出代價!敢愛敢恨,這才是他最為真實的一面,同時也是他最為可怕的一面。

  是以他悄然復出,悄然地進行著他的複仇計劃。有了知音亭精英與神風一黨的鼎力襄助,他的整個計劃正按著預期的方向順利發展,而汪別離的意外出現,無疑使得他對自己的計劃更多了幾分把握。

  靜寂的夜空彷彿無風,至少在這一刻中沒有風,汪別離不僅感到了空氣中沉悶的氣息,更聞到了一種讓人心悸的死亡氣息。在這一刻,生死之間的一線分隔,也許就在紀空手的一念之間。

  紀空手的大手懸凝空中,緊握飛刀,沒有一絲的顫動,就彷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橫亙於這個位置,生根發芽。他的眼芒很冷,冷得如千年寒冰,凝視著汪別離那無神的雙眸。

  “你知道我是誰?”紀空手終於在一陣沉悶之後開口說話了。

  “知道,你的飛刀一出,我就認出了你。”汪別離只得回答,在紀空手凌厲的目光逼壓下,任何抗拒都是蒼白無力,即使他已抱著必死的決心!“大王莊一役中,你是小店裡的食客之一,我本來沒有認出你,但你的劍法暴露了你的身分。”紀空手道。他在說謊,事實上他早已知道了汪別離的身分,這才安排了這場殺局。而他之所以如此說,其實另有深意。

  汪別離並沒有起疑,也沒有心思去發現紀空手話中的破綻,這不能怪他,任何人在這生死一線的時刻只會關心自己的生命是否還能繼續,哪裡還有心情去考慮其它的問題?不過他聽了紀空手的說話之後,心情輕鬆了少許,他認為自己還有一線生機。

  “我只是一個劍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大王莊的事情完全是出於無奈。何況我只是負責隔斷你與屬下之間的聯繫,並沒有真正參予對你的刺殺行動。 ”汪別離刻意隱瞞了自己的身分,他認為只有這樣,或許紀空手才會放他一馬,如果讓對方知道自己是衛三公子手下最忠心的問天戰士中的一員,紀空手絕對不會放過他。

  紀空手“哦”了一聲,眼神緩和了一些,似乎有些相信他的說法了,問道:“你知道我與韓信的恩怨嗎?”

  “知道一些,但不是十分清楚。”汪別離遲疑了片刻才答道。

  “這就足夠了!我想問你,如果你自小要好的朋友在那種情況下背叛了你,還要將你置於死地,你會選擇怎樣做?”紀空手問道。

  汪別離看了他一眼,緩緩地道:“沒有選擇,遇到這種情況,我一定會以牙還牙,用他的鮮血與生命來作為背叛我的代價!”

  紀空手終於笑了,隔著一層人皮面具而笑,汪別離雖然看不到他真正的表情,但心中卻依然忐忑不安,不過紀空手接下來說的一句話讓他終於放下了高懸的心。

  “我與你的看法一致,所以,我需要得到你的幫助。”

  在紀空手說出這一句話之前,無論汪別離有多麼豐富的想像力,也絕對想不到紀空手說出的竟是這麼一句話。

  他雖然想不到,但卻知道,自己的性命總算保住了。因為沒有人會殺一個可以對自己有所幫助的人,紀空手既然需要他,當然會讓他好好活著,一具屍體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幫助他人的。

  於是他看到了紀空手握刀的手開始在一點一點地回縮,當這隻手剛剛脫離了可以控制汪別離的範圍時,紀空手伸出了另一隻手,手上握著的,是一隻滿滿的錢袋。

  “這是一百兩黃金,衛三公子既然可以請你,我也照樣能夠做到,只要你答應替我去辦一件事情,這黃金就是你的了。”紀空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才一字一句地說道。

  汪別離道:“這只怕有些不妥吧?”他很想一口答應,卻又怕紀空手疑心,是以故意婉拒。

  “你可以選擇。”紀空手同時亮起了兩隻手道。

  汪別離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是以猶豫了一下,近乎諂媚地一笑道:“我不傻,所以我已有了決定,不過我想問的是,你準備讓我去辦什麼事?我可不想為了活命而又去丟了這條命。”

  “你很聰明,這一點我從你的決定中就看出來了。我要你去辦的事情不算難,卻也並不容易,你去找到衛三公子,順便給我帶一句話。”紀空手道。

  “這已經很難了。因為外人誰也不知道衛三公子的下落,我也不例外。”汪別離猶豫了片刻道,其實他與衛三公子有一種獨特的聯絡方式,要找到衛三公子當然並不難,他之所以如此說,只是不想讓紀空手感覺到他與衛三公子真正的關係。

  “我不管!”紀空手非常直接而且武斷地道:“你必須要找到他,我可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那我試試看。”汪別離道。

  紀空手手上忽然多出了一顆藥丸,帶著一種強迫的方式逼著汪別離吞下,然後道:“這是一顆來自知音亭的'月圓之夜',每月都有十五,十五月兒必圓,是以這藥丸總是要在一個月之後才會毒性發作。只要你將那句話帶到,就可以得到它的解藥,否則你必死無疑!”

  汪別離心中一涼,道:“那是一句什麼話?”

  紀空手笑了笑道:“十月十五,紀空手必將出現在霸上的得勝茶樓。這十九個字,就決定了你的生死,所以你要一字不漏地記住它。”

  汪別離重複了兩遍道:“這句話難道有什麼意義嗎?”

  “有,當然有它的意義。這說明了我會在那個時間出現於那個地點,衛三公子既然想置我於死地,到了那一天,他當然也會出現在那個地點。”紀空手微微一笑道,似乎非常滿意自己這個“引蛇出洞”的計劃。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可是你也不想一想,萬一我背叛了你,你有可能不僅釣不到魚,甚至有被魚兒吞下的危險,難道你就這麼相信一個人嗎? ”汪別離故意提醒道,他深知對付一個聰明人的決竅,只有這麼說,才可以得到紀空手的真正信任。

  “我不相信你,也不敢相信你,自從韓信在我的背後刺出一劍之後,我已經不相信任何人!”紀空手冷冷地道:“但我相信'月圓之夜'的藥效,如果你不想和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話,那麼你最好不要與我開這種玩笑。”

  他說的這一句話也許並不是真理,卻一定有效,因為沒有人會把自己的生命當作是一個玩笑。當然,汪別離是一個例外。

  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問天戰士,為了問天樓,為了衛三公子,他隨時都可以獻出他自己的生命,因為他也是衛國的流民之一。

  在這個世上,本來就存在著這樣的一種人,他們活著,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著一種信仰而活,這種信仰也許是建立在個人之上,也許是建立在國家之上,但不論是個人還是國家,不可否認的一點就是為了他們心中的這種信仰,他們隨時都可以獻出自己珍視的生命。

  紀空手沒有這種經歷,沒有這種信仰,是以他不可能理解汪別離的這種感情。正是因為如此,他精心布下的殺局,會不會又將成為反噬的毒蛇,讓自己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呢?他不知道,汪別離也不知道,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永遠存在變數,沒有人可以預料……

  △△△△△△△△△

  汪別離坐在得勝茶樓上,惟一可做的,就是等待。他已經巡視了好幾回茶樓中的客人,似乎想從中尋找出紀空手安排在茶樓中的人手,可是他只有失望,因為這些人看上去絕對不像是真正的高手,“關西三劍”雖然有一定的名氣,卻遠沒達到可以一擊致命的實力,這讓他心生疑惑,對紀空手的心思有些琢磨不透。

  紀空手既然想引蛇出洞,當然會在得勝茶樓裡作出精心的佈置,而且對手既然是衛三公子,他沒有理由不派出知音亭的精英來完成這項任務。否則的話,縱然衛三公子如他所願,來到了得勝茶樓,紀空手又能奈何其哉?但汪別離根本看不出有任何針對性的佈置,他甚至以老江湖的目光審視了茶樓上幾個重要的位置,都沒有看到他所希望看到的人物出現。

  這茶樓的面積不小,可以容納二十張四人座的桌椅,樓梯口應該是最重要的,但汪別離看到的只是一個年老體弱的老者和兩個十五六歲半大的孩子,老年人的嘮叨與孩子天性中的好動在他們身上都得到了體現,而汪別離惟獨沒有看到那種高手應有的氣質。

  “紀空手絕對不會將這重要的位置交給這一老二少,惟一的解釋,也許是他的人手還沒有進入這茶樓吧。”汪別離這麼想著,同時將目光移向了幾個靠窗的座位。

  這幾個地方同樣具有攻防的戰略意義,一旦佔據,就完全可以進退自如,攻防有序,但汪別離看到的只是五六名一臉憂色的江湖漢子,雖然腰間攜有兵器,卻與他想像中的高手形象相距甚遠,他甚至還認出其中的一人是“花蝴蝶”花雲。此人膚色白淨,臉顯媚態,半男不女的,正合他採花賊的形象,紀空手若要佈置,絕對不會讓這樣中看不中用的人物佔據著如此重要的位置。

  “難道紀空手壓根兒就沒有在這茶樓上佈置,而是另有圖謀?”思及此處,汪別離突然間冷汗涔出。

  他之所以感到一種恐慌般的心虛,是因為他知道衛三公子今天一定會來得勝茶樓。為了對付紀空手,衛三公子幾乎調動了所有的問天樓戰士,大有勢在必得的決心。就在汪別離進樓的時候,他看到了入門的一根門柱上用刀刻著的一個三角記號,這是他與衛三公子事先的約定,表示一切都按計劃進行。

  對於衛三公子來說,紀空手的存在無疑是他的最大威脅。自大王莊一役之後,他帶著韓信躲入了一家民居,蟄伏了數十余天,根本就不敢露出行踪。他心裡清楚,登龍圖是一張人人覬覦的寶圖,同時也是惹事的禍根,以五音先生與紀空手的頭腦,當然不會想不到這一點。是以暫避鋒芒,是他可以採取的最佳選擇。

  同時他也意識到,在得到登龍圖之前,這張圖曾是紀空手的懷中瑰寶,他現在不能確定紀空手到底對登龍圖所繪的東西還有多少記憶,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紀空手消失在這個世界,也就可以讓他一勞永逸。

  是以他一接到汪別離傳遞來的消息時,就動了殺機,而且他敢於冒險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紀空手將刺殺自己的地點定在了霸上,這無疑有讓他多了幾分必勝的把握。

  此刻的霸上城外,駐紮著劉邦的十幾萬大軍,軍中除了良將謀臣之外,還有問天樓眾多的精英高手,隨時都可以對他實施增援,就算紀空手智計出眾,武功超群,加上擁有知音亭與神風一黨的精英,只怕也很難在他的手上占到任何便宜。

  更何況,衛三公子在暗處,紀空手在明處,以有心算無心,紀空手根本就沒有任何機會。

  “但是如果紀空手沒有出現,或者這只是聲東擊西之計,而他另有圖謀,那麼衛三公子如此煞費苦心,必成江湖笑柄,只怕盛怒之下,自己未必有好的結局。”思及此處,汪別離心中大驚,神色惶惶,望向樓外的門口,只希望紀空手能夠儘早地出現。

  其實此刻的紀空手就在樓茶的對面,這裡是一家有數十年曆史的綢緞鋪,鋪中的老闆姓萬。

  他向人介紹自己時,總愛笑著道:“敝人姓萬,家財萬貫的萬。”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也許沒有萬貫的家財,但所差無幾,算起來也是一方豪富。但其實沒有人想到,他竟是知音亭佈置在霸上的眼線,也是五音先生忠實的家奴。像知音亭這種江湖豪門,歷經百年而始終不倒,似萬老闆這類人的功勞其實一點都不小,正是因為有了他們的默默奉獻,才有了知音亭這顆大樹的興盛,方能傲立江湖而不倒。

  “紀少,快到時辰了。”萬老闆肅手而立,收起了臉上職業性的笑容,畢恭畢敬地道。

  “一切都準備好了嗎?”紀空手皺了皺眉,看了看大街的動靜。

  “一切都已按紀少的吩咐準備妥當,只要你一聲令下,立即就可行動!”萬老闆答道,言語中似有幾分得意,畢竟這個計劃太大,牽涉的人員又多,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想完成,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紀空手“哦”了一聲,卻不再說話,他在等待衛三公子與韓信的出現。五音先生臨行之前,將手下的精英交付給他時,曾經再三叮嚀道:“這些人都是我門下精英,跟隨我多年,早盼著能有一天重出江湖,出人頭地,讓他們跟隨著你,也算是各得其所。以你的才幹與實力,爭霸天下,未嘗不可,但你一定要謹記,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善待屬下,善待百姓,你才能在這亂世中與劉、項二人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紀空手相信這是五音先生的肺腑之言,也是一個智者對天下大勢的一種大膽的預測。他聞言之後誠惶誠恐,方知自己肩上所繫,已不再是個人的榮辱,它還包含著紅顏的幸福,知音亭的名聲,數千精英的生命以及一個共同的理想。他將復出的第一戰對準了問天樓,這不僅體現了他過人的膽識與卓爾不凡的氣魄,更體現了他身上的那種概莫能敵的勇氣。他希望經此一役,確立他在江湖上不可動搖的地位,從而開始爭霸天下的征途。

  可是衛三公子與韓信真的會如他所願,來到這得勝茶樓嗎?紀空手極具自信地笑了笑,在他看來,仇敵之間的思念,遠比情人之間的想念更來得迫切,他相信韓信對他的恨應該比他對韓信的恨更為強烈,至少不分彼此。

  在韓信的眼中,紀空手無疑是他走向成功的絆腳石,只有將之除去,才可以實現一直壓抑在心中的夢想。是以,無論是韓信,還是衛三公子,都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更何況他們還有劉邦!紀空手一想到劉邦,心中便有一股莫名的難受。在他的心中,一直將劉邦當作是自己敬重的兄長,雖然劉邦曾經利用過他,但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亂世之中,這並不是一種罪過,甚至還體現了你的價值,因為至少你還可以被人利用,這就說明了你並非無用,比之那些在默默無聞中生老病死的庸人來說,你不是一個俗人。

  但也許這就是上天的注定,無論是劉邦、韓信,還是紀空手,他們都是這個時代的精英,更是這個時代的英雄,不甘人下是他們的性格,出人頭地是他們的夢想,寂寞與他們無緣,只有輝煌才可以與他們同在。漫天星辰之中,他們都不是萬千繁星中的一顆,更像是那天邊劃過的流星,寧可毀滅,寧可瞬息即逝,他們也要追求剎那間的耀眼光芒。

  所以他們即使不是敵人,也注定了不會是朋友。如果他們注定是今生的敵人,那麼他們留下的就是一段轟轟烈烈的傳奇,紀空手堅信這一點。

  他現在只想知道,衛三公子為什麼會傾問天樓之力全力襄助劉邦?他們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這也許是一個沒有答案的謎,但紀空手始終相信,有因就有果,有果必有因,他遲早會尋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

  已至午時,這是事先約定的時間,紀空手終於出現在了得勝茶樓前的這段熱鬧繁華的街市上。

  這條街市在霸上一向有名,商業繁華,攤販遍及,是以頗有人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行著幾輛馬車,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巧笑嫣然,往往是眾多目光聚集的焦點。

  但是紀空手的出現,無疑使得自己贏得了眾多少女的目光,他的衣衫也許並不華貴,他的長相也許算不上英俊,可是他的整個人往人前一站,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讓人在不經意間陶醉。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5
第五卷第十六章初見虞姬


  紀空手信步而來,臉上泛起一絲不經意的笑意,如春天的清風,暖人心扉。步伐輕踏中帶出愜意,似乎不是去赴一場生死決戰,而似漫不在乎地去趕鄰家姑娘的約會。

  他的目光始終在人們的臉上留連,很快就讓他發現了一種有趣的現象:其實人的臉就是心靈的寫照,無論你怎樣刻意地去掩飾,只要用心觀察,就會發現一個人真正的心情。

  他之所以有這種心得,是因為茶樓前來回叫賣的十幾個攤販,他們提籃叫賣,向人出售著各式各樣的水果小吃,按理說忙了大半天了,他們的臉上應該是一種疲累的表情,但紀空手沒有看到這一點,反而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了一絲緊張與亢奮。

  一個常年奔波於市井的人,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去興奮與緊張呢?就算多賣了幾個銅錢,少找了別人的銅錢,也犯不著出現這種表情!紀空手微微一笑,在心裡自問自答。他從來都喜歡研究這種反常的東西,因為只有反常的東西才是最值得懷疑的,他已看出了這些人無疑都是衛三公子用來對付自己的伏兵。

  但衛三公子深諳紀空手的厲害,絕對不會只用這十幾人來刺殺紀空手,當然還有更厲害的殺招。只是,紀空手能看出來嗎?沒有人知道這個答案,因為紀空手的神情依然顯得悠然而輕閑,緩緩地走在人流之中,似乎根本就沒有感受到空氣中的肅殺之意。

  他一定要給衛三公子造成這樣的感覺,就是他的殺局只是佈置在茶樓之內,根本就沒有派人在茶樓之外設伏,他要讓衛三公子有一種“大功告成”的錯覺,惟有如此,他才有真正的機會。

  因為衛三公子就是衛三公子,他的武功之高,除了幾大閥主之外,放眼天下,至多不過還有十人可以與之比肩,似這等第一流的大高手,假若與之硬抗,未必是明智之舉。

  那麼紀空手的伏兵又在哪裡呢?紀空手沒有去想這個問題,他現在關心的是,衛三公子與韓信將會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出現?這個問題不僅實際,而且有趣,紀空手就喜歡這樣的問題。

  可是他心裡清楚,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也是一個懸念,不到該出手的時刻,衛三公子與韓信絕對不會出現。所以與其漫無目的的胡亂猜疑,倒不如抱著欣賞的姿態看一下眼前的美女。

  這的確是一位美至極致的少女,年方二八,風華絕代,膚若凝脂,容光照人,幾疑是天仙下凡,在七八個俏婢的簇擁下,如眾星捧月般裊裊婷婷地移步而至,出現在這人頭攢動的小城街頭,秋波顧盼間,滿街之人無不看得神為之奪,魂飛天外。

  她的頭上青絲斜垂,隨意而不失雅緻,配合著修長曼妙的身段,舉手投足間,盡顯萬種風情。一雙眸子又深又黑,盈盈一瞥,滿場之人無不感覺到她看向的竟是自己,不僅傳神,而且讓人陶醉。

  也許只有紀空手是一個例外,因為在他的心中,已有了真愛,已有了紅顏,他並不避諱自己的目光,更願意以一種欣賞的角度去審視這世間的絕美。

  兩人相距至少十丈,但他們無疑都是別人目光聚焦的中心,這美女似乎感受到了紀空手與人有異的目光,微抬頭來,盈盈一笑,眼中彷彿多出了千萬條媚絲,意欲將他纏繞。

  紀空手投以微笑,忽心中一動:“這是誰家的女子?卻在鬧市之中招搖,美則美矣,只是在內涵上卻輸了紅顏三分,可惜,可惜,真是可惜!”他卻不知,劉邦駐軍霸上,臨城門而不入,其實就是為了這位虞姬。

  當時的天下士子中,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天下美色,盡在西南,紅顏純美,虞姬嫵媚,春蘭秋菊,各有所長”,說得正是“紅顏”與“虞姬”。劉邦雖有好色之名,但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意欲藉此掩蓋自己爭霸天下的雄心。此刻他雖然擁兵十萬,破武關,入關中,進兵咸陽指日可待,但他人到霸上,迅即按兵不動,凡是所破州縣,一律造冊登記吏民,封存庫府,不敢取絲毫的利益,原因只是為了取悅項羽。

  他與項羽雖然都是藉楚國之名取勢造反,但兩者起步不同,是以勢力極為懸殊,雖然劉邦搶先入關,但項羽攜四十萬大軍,號稱百萬,已經逼近霸上,屯駐於新豐鴻門,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威脅,令他權衡利弊之下,採取了“忍”的戰術。

  “忍”之一術,博大精深,忍到極處,可以視妻女遭人蹂躪而不憤,可以見父母遭人擊殺而不怒,可以跪行千里,可以叩首萬眾。愈是心中有遠大抱負之人,就愈是能忍,只因忍得這一時之氣,終就能成人上之人。劉邦無疑深諳此道,根據項羽的性格為人,決定獻出虞姬,以消這眼前之禍。

  誰說男兒不解風情?在劉邦第一眼看到虞姬時,他就覺得自己的魂魄已隨著這個女人而去,面對如此嫵媚的女子,又有哪個男兒不動心呢?但是劉邦之所以是劉邦,就在於他有常人沒有的克制與忍耐,他可以為了自己的理想而拋棄個人私慾,從而在亂局之中尋到最佳的克敵之道。

  對他來說,眼前最大的敵人,就是項羽,如何才能做到完全取信於他,這實在是一個難題,但劉邦想到了項羽擁兵十萬迎紅顏的往事,也就看到了項羽的弱點。

  項羽好色,只不過他的這種好色卻與眾不同,他喜好的,是一種世間少有的絕色,惟紅顏或是虞姬,才打得動他的英雄情懷。是以劉邦屯兵霸上,只是為了保護虞姬,然後等候項羽的到來。

  可是紀空手面對虞姬這嫣然一笑,並沒有動心的感覺,他更多的思緒,卻放在虞姬這突然出現的時機未免太過巧合,倒讓他生出了一絲戒心。

  他絕不容許有任何人來破壞他的計劃,縱使這女子乃是天下至美的尤物,只要她站在與自己敵對的位置,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將之毀滅。

  在他的眼中,此刻的形勢已不容他有憐香惜玉的想法,是以他緩緩地停住了腳步,開始等待。

  他的人就站在街市的中心,略帶憂鬱的目光,隨著佳人的每一步前移而閃爍不定。香風隨風而來,紀空手彷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處子幽香。

  “嗤……”虞姬蓮步輕邁,心頭禁不住如小鹿般亂撞。她本是大戶人家的千金,而並非毫無見識的小家碧玉,在她的眼中,不知見過多少出色的男兒,可是當她第一眼看到紀空手時,芳心頓起漣漪,竟有幾分意亂情迷起來。

  這個男人並非有那種一眼就讓人傾心的英俊,也沒有那種一舉一動盡顯雅緻的瀟灑,但不知為什麼,虞姬心中就是有一種莫名的躁動,女兒家的羞澀,漸漸溢於嬌靨,構成一抹淡淡的紅暈。

  “他是誰呀?”虞姬禁不住在心裡悄然地問著自己,等到她省悟到這不是淑女的行為時,其臉蛋更紅,忍不住又朝紀空手看了一眼。

  兩人的目光在虛空中交接,一觸即分。紀空手微微一笑,心中卻驚道:“這女子何以是這副神態?一顰一笑,無不帶出女兒嬌痴之氣,假若她真是衛三公子請到的殺手,那麼單是這一份表演,已足可讓人拍手叫絕了。”

  他依然不動,只是靜候著佳人與自己擦肩而過。等到她的步伐剛剛越過自己的身位時,他突然聽到了一個甜糯而溫柔的聲音悄然在自己耳邊響起:“餵,你叫什麼名字?”

  紀空手怔了一怔,隨即微笑道: “小姐是在問我嗎?”

  虞姬小臉一紅,道:“你說呢?”她不答反問,嬌羞中多了一絲調皮,由不得紀空手一陣眩暈,只覺女人魅力讓她演繹得淋漓盡致。

  “在下淮陰紀空手。”紀空手笑了笑道:“還沒請教小姐芳名?”

  他的話甫一出口,陡然便覺事態不對。他此刻正對著虞姬,卻見虞姬的臉上驀起一絲驚訝之色,俏眼中更帶出了一股莫名的驚懼。

  他已不用回頭去看,便已感覺到了身後至少有三道殺氣迫來,其勢之快,角度之精,顯然是久經訓練的好手所為。

  長街之上,頓時肅殺無限,不知情的行人依然在左顧右盼,只有靠的近的人群中有人發出了驚呼。

  對方顯然都是精於刺殺的好手,善於把握出手的時機,如果說紀空手自現身以來露出的惟一破綻,只有此刻。

  而且這些殺手的實戰經驗實在是太豐富了,雖然只有三個人是針對紀空手的,但這三人無疑都是這群人中的精英,牽一發而動全身,其他的殺手迅速將紀空手與人流隔離開來。

  虞姬退了數步,直到這時,她才驚呼起來,顯然不能接受自己欣賞的男人即將死於劍下的慘劇,同時閉上了美眸。

  可是她沒有聽到慘呼聲,也沒有聞到血腥氣息,甚至沒有感到一點混亂的跡象,等到她驚訝地睜開俏目時,卻幾乎嚇了一跳,紀空手那充滿男人味的臉竟然就在眼前。

  她頓時產生了一種就要窒息的感覺,臉兒漲得通紅,幾欲暈倒。她從來沒有與一個男子在這樣近的距離內相對,她還聞到了那股讓人神迷的男人氣息……

  “不要怕,一切有我!”紀空手的語氣平靜得讓虞姬感到吃驚,她彷彿聽到的不是一個聲音,而是一個承諾,一個讓女孩子夢寐以求的承諾。

  事實上就在虞姬閉眼的剎那,紀空手就已動了,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轉身,而是陡然直退。

  他的整個人如一把利刃般擠入對方的劍氣之中,拔刀、格擋、運勁……整個動作不僅快,而且一氣呵成,只揮出一刀,便震退了這三大殺手,然後收刀回鞘,縱到了虞姬的身前。

  這一切都在剎那間完成,就像是一道閃電。而街上的人流恰似閃電劈過的水紋,迅速向兩邊而分,誰也不想捲入這突然降臨的是非圈中。

  而這群殺手並不因此而放棄,而是有條不紊地完成了合圍,以紀空手與虞姬為中心,用刀劍構築了一道濃烈的殺機。

  無論紀空手有多麼的自信,面對這群武功高強而且亡命的殺手,都絕對不會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可是他的臉色絲毫不顯凝重,反而悠然地一笑,輕柔地問道:“你好像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吃驚,誰也沒有料到大戰在即,他竟然還有如此閒情。

  虞姬的眼眸中彷彿起了一層霧絲,就這一句話,竟讓她的心扉為此而開。她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自信的男子,神態之從容,彷如吟詩作畫,有一種說不出的雅緻。

  像這等男子,又怎叫他不心生愛慕呢?“我姓虞,別人都稱我虞姬。”虞姬俏臉一紅,低下頭來,以一種細如蚊蟻的聲音柔聲道:

  “能認識紀大哥,我心中實在有種說不出的歡喜。”

  其時先秦尚武,男女之間並不講究,在這個時代的女子,遇上自己所喜愛的男人時,直接而不矯情,雖然還帶有女兒家明顯的羞澀,卻能以眉目傳情,以言語表心,世人並不以為輕浮。

  虞姬此話一出,縱然紀空手意不在此,亦是心頭一盪,一股溫情漫湧而出。

  “也許你只是看到了我柔情的一面。”紀空手淡淡一笑道:“不過,你馬上就可以欣賞到我的無情。”

  他的聲量不大,彷彿是兩人間的談心,但傳入那群殺手耳中,無不感到有些震驚,因為就在紀空手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們都感覺到了紀空手身上暴湧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冰寒淒冷的殺氣彷如淡霜輕霧般滲入空中,以紀空手的本身為中心向四周輻射。

  “好霸烈的氣勢!”他們都在心裡驚呼著,握劍的手握得更緊。

  紀空手緩緩轉身,在轉身的同時,一點一點地拔刀,他的拔刀方式極為古怪,拔三寸出來,退兩寸回去,但就在這一進一退之間,他的勁力漸向掌心凝聚。

  在虞姬的眼中,紀空手這緩緩移動的身軀就像是一道插入雲天深處的孤崖,無人識得其高,無人識得其險,乍眼看去,總有置身其中、渴望了解的衝動。但這高並非是高不可攀的高,這險亦不是不可親近的險,這只是一種感覺,至少在她的心裡,還感覺到一股淡淡的溫情。

  長街寂靜,靜若落針可聞,剛才還是車水馬龍般的熱鬧,竟然說消就消,所有的路人都走避乾淨,長街的兩端也不再有人進入。

  這種不正常的現象,透著詭異,更有一種人為的跡象。

  紀空手心中驀然一動:“劉邦終於插手了!”他之所以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要完全封鎖這條長街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而且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截斷交通,更非易事,至少需要萬人之力與訓練有素的高手才能做到這一點。而在這霸上小城擁有這等實力的,此時此刻,惟有劉邦。

  但紀空手的心中絲毫不亂,反而比剛才更加冷靜。

  靜,是紀空手的表現,亦是一種自信的狀態,就像是一個臨崖無底的深淵,無法窺望那永不知深的底,又像是雲天之外的那一方蒼穹,深邃難測,讓人感到一陣毫無來由的空洞與自由——這是紀空手給人的感覺,也是一種近乎禪定的境界。

  在緩緩的移動之中顯出靜態的紀空手,正不斷地收斂著自己張揚的殺氣,收與放之間,只是一種相對,收至極限處,就是爆發的開始。這是武道中人極為深諳的常識,但是沒有人可以看出紀空手的殺氣何時才是收斂到了極致,何時又才是爆發的開始,正因為無可揣摩,是以每一個對手都有一種無從下手的失落。

  這是一種怪異而實在的感覺,它的內涵進入了對心道的求索,只要是對紀空手有所了解的人都會發覺,他對武道的理解,已經在這幾個月中達到了一個自己從未有過的高度。

  這令他的對手感到了震驚!在一群人當中,武功最高者,通常就是這群人中的首領,這是放之亂世而通行的法則,因為只有亂世,才是強者的天下。

  剛才出手的三人,無疑是這群殺手的頭領,也是這次刺殺真正的先鋒。作為問天戰士中排名靠前的司氏兄弟,根本就沒有想到紀空手的武功之高,竟能在一招之間將他們震退。

  據說他們都是故燕的遺民,成名早在十年以前,他們的“七步斬”劍法高明得很,曾經得到過大俠荊軻的親自點撥。

  關於荊軻的故事一直流傳於民間,為世人所傳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這等沖天的豪氣也一直被江湖中人所稱道,他“圖窮匕現”而刺秦,從容面對無數高手而色不變,這固然是因為他具有為了理想而獻身的精神,同時他更擁有劍術高手那種傲視天下的自信。能得到這種人點撥的劍法,想來司氏兄弟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而且他們都是問天戰士,衛三公子的眼界之高,世人皆知,能被他看上的人,當然是絕對的高手。

  高手的定義,不僅僅只指武功,其實還包含了眼力,所以當司氏兄弟面對紀空手時,神色數變,露出了一絲訝異之色,無不為紀空手錶現出來的氣勢所震懾。

  他們的站位呈三角之勢,正好將紀空手夾裹其中。雙方距離很近,不超過三尺,但他們根本找不到紀空手的任何破綻,也感覺不到紀空手似有若無的殺氣。只有當他們凝神靜氣的那一刻,才覺察到在紀空手的身上散發出的那股無形真力,猶如八爪魚伸出的無數觸角,充斥著這長街的每一寸空間,緊緊地將他們包圍其中。

  沒有感到殺機,卻並不等於沒有殺機,只是司氏兄弟不知道紀空手的殺機要收斂到何時,要在哪一個時刻才會爆發,但是他們卻知道,只要紀空手一動,就絕對是猶如狂風暴雨般的雷霆一擊。

  得勝茶樓中的客人顯然都聽到了樓外的異變,可奇怪的是,除了靠窗的幾個人外,其他的人根本就沒有離座觀望,只是各自低頭,細品香茗,但眾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不可掩飾的驚奇。

  這是一種非常自然的跡象,當一個人的生命被另一個人所掌握時,他對這個人自然而然會生出一種敬畏。是以他們都不希望紀空手就此死去,但想到自己所受的折磨,心中又期盼最好讓紀空手掛些彩,這樣的話自己心頭也許會平衡一些。

  這只是局外的話題,就當眾人都在驚懼這令人心悸的寧靜時,“呼……”一聲厲嘯,響徹長街的上空。

  紀空手出手了,刀鋒閃出鞘外,驀然劃破虛空!他的刀速算不上快,但準確而有力,以一種玄之又玄的弧跡,刺入了司氏兄弟用劍氣布下的防線,強行突破。

  司氏兄弟陡然吃驚,吃驚於紀空手出手的時機,任何出手都應有出手的徵兆,也應有跡可尋,但紀空手卻迥然有異,他的出手就像是平空而來,全憑興致,但刀鋒所向,乃敵必救之處!司氏兄弟暴喝一聲,同時出劍,三劍齊發,互補缺陷,雖簡潔卻實用,沒有半點花巧可言,可是在他們出劍的同時,依然被紀空手強猛的刀風逼退了一步。

  只退了一步,但一進一退,氣勢的消長形成了差距,使得紀空手的這一刀竟有勢不可擋的氣勢。

  刀乃百兵之膽,立馬橫刀,講究霸氣十足,紀空手的這一刀無疑將刀中霸氣演繹到了極致,勁風狂掃間,容不得對手不退。

  “當,當,當……”三聲刀劍交擊的脆響,彷如一聲同出,司氏兄弟的劍鋒終於在退守的同時尋到了刀芒的軌跡,然而這一觸實在短暫,等到司氏兄弟剛生感覺之時,紀空手的離別刀已經幻出數變,又以一道極為優雅而玄奇的弧跡刺向了司氏兄弟身邊的空間。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6
第五卷第十七章武道至理


  紀空手的這一刀揮出,對於局外的旁觀者而言,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因為這一刀針對的根本就不在於人,而在於虛空,但司氏兄弟的臉色卻變了,身在局中,他們才可以領略到這一刀真正的精妙。

  紀空手所刺的方位,如果說是單純的一刀,那麼這一刀實在平庸之極,或許只有初學刀法者的水平,但這一刀與先前的一刀配合起來,卻有一種神來之筆的感覺,因為他出刀的軌跡,恰恰是司氏兄弟後退時的必經之路。

  對於司氏兄弟來說,他們同樣明白自己的破綻所在,所以他們退步擋擊的時候,下意識地改變了一下自己劍鋒的角度,企圖用變化來彌補這個致命的破綻。但是紀空手的刀實在太快,而且直接,根本不讓他們有任何還手的機會,是以他們心驚之下,惟有再退。

  以他們三兄弟的劍法,縱然算不到一流,但一經配合,絕對具有十分強悍的殺傷力。可是他們與紀空手交手了三個回合,居然三次被迫退,甚至沒有還手之力,這實在讓他們覺得不可思議,卻又無可奈何。

  在遠處的一個暗角,有一雙炯然有神的眼睛正默然關注著這個正在進行的戰局。他的眼神中閃現出一絲驚奇,一種詫異,似乎沒有想到紀空手的刀法竟然達到瞭如此精妙的地步,幾有心道武學的神韻,這簡直讓他不敢想像。他原以為大王莊一役,紀空手縱是不死,也已不足為懼,誰料數月不見,其武功似乎又上了一個台階。

  紀空手的刀勢既出,氣勢立時如大江之水奔湧不息,使得長街之上的空氣變得沉悶而壓抑,猶如暴風雨將臨的前兆,給人以幾乎窒息的壓力。

  司氏兄弟沒有想到紀空手如此年輕,而其舉手投足間竟然擁有大俠荊軻的劍法中的神韻,那種飄逸自如,那種放浪不羈,雖無章法卻已深諳武道真諦。雖然一個使劍,一個用刀,但兩者之間有極強的可比性,顯示了他們在武道中各自領悟的成就,幾達“異途同歸”之境。

  直到此刻,他們才真正明白了自己惟一可能取勝的地方應在哪裡。他們本不該讓紀空手先發製人的,即便如此,當紀空手的刀鋒殺來時,他們壓根就不該退,以至於使得紀空手的刀勢一氣呵成,如滔滔江水奔湧千里,根本不容外力阻擋。對付紀空手這樣的對手,一個失誤已是太多,何況還不止一個?這就注定了司氏兄弟要接受失敗!在問天戰士的眼中,沒有失敗,只有死亡!只要尚存一息,便要奮鬥不休。然而司氏兄弟顯然沒有一拼到底的意思,也許衛三公子早已看出了他們絕對不是紀空手的對手,是以沒有要求他們為自己的尊嚴而戰。

  “撤!”司氏兄弟終於作出了明智的選擇。

  這個選擇無疑是明智的,也是勢在必行的,可惜他們都小視了紀空手的實力。試問紀空手既然起了殺心,又豈容他們抽身而退?“想走?只怕太遲了!”紀空手暴喝一聲,全身的勁力驀然在掌中爆發,刀鋒帶出剛猛無儔的勁氣,橫斷虛空……

  虛空是空,永無邊際,一把刀的距離,只是空間微不足道的距離,又怎能將虛空從中截斷?任何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當看到紀空手的這一刀漫過虛空時,誰都感覺到它的的確確如一道山梁般橫亙於虛空之中。

  這感覺實在是玄之又玄,更讓人感到一種悸動之美。長街之上,寒風驟起,肅殺無限,深秋的黃葉,如蝴蝶般在風中不停地翻飛起舞,讓人的心靈隨之產生一種莫名的震顫。

  “呼……”一顆血淋淋的頭顱離體升空。

  “呼……”又一顆血淋淋的頭顱離體升空。

  “呼……”當第三顆血淋淋的頭顱飛旋著離體時,卻以一種更快的速度追上了前面的頭顱,悍然相撞,“轟……”地一聲,空中腦漿橫飛,血肉標瀉,空氣里頓時充滿了血腥,每一個人的心中都生出恐怖。

  只用了一刀,司氏兄弟便頭體分家,面目全非。只有在這一刻,虞姬這才真正感受到了紀空手無情的一面。

  血雨隨風而下,染紅了長街,幾顆血珠灑在了紀空手的臉上,他卻久久不動,彷如一尊雕像,依然保持著揮刀一斬的姿勢。

  其他的十餘名殺手眼見不對,撒退就跑,就像空中的枯葉,風乍起,已無踪跡。

  紀空手沒有動,更不想追,他心裡清楚,這些人只是這場大戲的配角,只有當他們撤離後,主角才會出場。

  “這也許不是你所說的無情,而是一個男人的鐵血,鐵血柔情,才能鑄就一個真正的英雄!”虞姬悄悄地站到紀空手的身後,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愛慕,柔聲道。

  紀空手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面對這麼一個愛慕自己的美女,誰又捨得忍心拒絕呢?他縱然接受了這美女的愛意,在這個時代裡,也無可厚非,可是他不能,他總覺得,他不能辜負了紅顏對自己的一片深情。

  更何況他踏入江湖,走的本就是一條不歸路,此刻生死未卜,他又怎能忍心讓如此美女為自己牽腸掛肚呢?是以他淡淡笑了一下,道:“虞小姐也許是太喜歡一些江湖故事,所以才會將江湖想得如此淒美。什麼是江湖,沒有人知道,其實那是一片無窮無盡的黃土,四海漂泊的劍士將它稱之為大陸,壯士登高稱其為九州,只有英雄落難才稱它為江湖。而有的時候,人心就是江湖,人心險惡,江湖又何嘗不是?一經踏入,永無退出,所以江湖沒有美麗,它只有血腥、暴力、爭鬥,更沒有所謂的愛,一旦有愛,這江湖就不再是江湖了。”

  他似乎是有感而發,又似是總結著自己這一年來的經歷,語氣傷感,還帶著幾分惆悵,輕嘆一聲,“鏘……”地回刀入鞘,毫不猶豫地向前而行。

  虞姬竟似痴了,呆立良久,眼中又生出一股迷霧般的媚絲,絲絲縷縷,牽纏著那道偉岸的背影,然後幽然嘆道:“你錯了,對我來說,一旦有愛,你就是我永不退出的江湖!”

  她知道,自己這一生中除了這個男人,不會再有愛了。因為這一次相遇,“他”已被珍藏到了她的心間,再也不能容下第二個男人。

  看著那一去不回的背影,虞姬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不知道自己的這份愛是對還是錯,但她知道,無論是對是錯,她已無悔,畢竟她愛了這麼一回。

  △△△△△△△△△

  得勝茶樓的氣氛空前沉悶,很多人都看到了剛才那驚人的一幕,殘酷無情,冷血之極,這也許是他們在心中給紀空手的一個恰如其分的評價。

  面對這樣的一個人,他們感到了忐忑不安,因為他們生死未卜,不知紀空手將會怎樣發落他們。可是他們卻不知,紀空手此刻的心根本就沒有放在他們的身上,他一跨入門檻,便被樓下的一桌人吸引了目光。

  經過了剛才的激戰,樓下的茶客大都跑了個精光,這些人都是霸上小城的老街坊,在看熱鬧與生命之間選擇,當然還是覺得自己的生命重要,所以他們一見勢頭不對,紛紛逃走,使得這空曠的樓下只是稀稀拉拉地坐了十幾個人。

  引起紀空手注意的是一個年輕人,年齡不大,只有二十四五,但氣度不凡,舉止儒雅,眉宇間自然流露出一股書卷氣,顯得博學多才。紀空手第一眼看到他時,就生出了一絲好感,認為能在亂世中見到這等文士,也算難得。

  那人抬起頭來,與紀空手的目光相對,微微笑道:“在下張良,得見公子神刀奇技,佩服之餘,未免有些遺憾。”

  紀空手“哦”了一聲,想不到此人竟然如此有趣,只見得一面,便點評起自己的刀法來,倒像是與自己相交多年的朋友。何況看他一身儒衫打扮,莫非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原來張公子也是武道中人,幸會幸會!在下乃淮陰紀空手,倒想聆聽公子高見。”紀空手緩緩走到他的身前,拱手道。

  “我不懂武道,是以無從點評公子的刀技,但是我卻看出公子一刀三命,殺氣太重。”張良緩緩地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是江湖的規矩,也是我的原則。一個人行走江湖,若沒有殺氣,沒有殺心,就惟有遭人殺戮,我不想死,就只有殺人。”紀空手覺得這張良豈止不懂武道,更不懂江湖,但他需要時間來放鬆一下自己的情緒,於是極為耐心地向他解釋道。

  “勝人者力,自勝者強,武之一道,雖由搏擊發展而出,但真正的武者,看重的卻是對自身的超越。”張良聽出了紀空手言語中的嘲諷,並不介懷,淡淡笑之,然後悠然而道。

  紀空手渾身一震,深深地凝望了張良一眼,只見他的臉上恬淡寧靜,似是不經意的一句話,卻道出了武道中追求心道的最高境界,話雖不同,但意則合洞殿中的那十八個大字。

  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人,卻能說出武道中極致境界的真諦,這確實讓人不可思議。也許天下萬事萬物,雖有萬像不同,但它們最終的根本卻是相通的,這讓紀空手的心境陡然開闊,彷彿心胸之大,可以海納百川。

  紀空手的臉上驀然閃現出一種驚喜,似乎像是求道中的徹悟,整個人陡然變了一變,感覺到自己的氣質就在這剎那間有了“質”的提升。他悠然一笑,緩緩道:“公子之言,正是金玉良言,令紀某有茅塞頓開之感。我之所悟,也許淺薄,但不吐不快,還請公子賜教。”

  “不敢,'賜教'二字,且莫再提,我只是從儒教中生義,不想誤打誤撞,暗合了武道至理,豈敢以教授自居?”張良擺了擺手,謙遜地道。

  紀空手道:“就算碰巧,亦證明了你我有緣,公子何必過謙?在我看來,武學一道,可為個性之表,有殺人之心,便為技擊;有自由之心,便為藝術;有進退之心,便為智慧;有人格力量蘊於其中,便為不屈之精神。正如前人所謂以心使臂,以臂馭心。無論何時何地,這個'心'才是最重要的,是為心道。”他侃侃而談,一氣呵成,聽得張良眼睛一亮,站將起來,兩人拍掌而笑,竟有一種得道般的愉悅。

  紀空手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無意當中,在如此一個彈丸之地遇上這樣的一個人物。看這張良的談吐,博學而別有新意,不拘泥於條文規矩,信手拈來,總是道理,無疑是這個時代的一種另類。他二人雖只一面之緣,卻已在心中互推對方為知己。

  “紀公子不愧是江湖上最熱門的人物,以你的悟性和天賦,假以時日,這個江湖必定是你的江湖!”張良由衷讚道,言下絲毫不吝讚美之辭。

  “紀某豈有如此大志?公子此言,愧不敢當。倒是公子乃是人中龍鳳,日後成就必定輝煌。”紀空手已經看出張良絕非那種迂腐文士,而是胸有謀略、運籌帷幄的大才,他對張良頗具好感,倒起了真心結納之意。

  “紀公子實在過謙了,我人不在江湖,卻對江湖諸事了若指掌。近一年來,只要有你出現的地方,必定有大事發生,這已證明了你是這個時代的風雲人物。不過在我看來,紀公子的心胸之大,只怕還不在江湖,進一步便是爭霸天下。”張良此話一出,頓讓紀空手刮目相看。

  紀空手眼睛一亮,已經不急於去應付其它事務,與張良相對坐下道:“實不相瞞,紀某確有此意,還望公子指點一二。”

  張良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道:“只怕我話一出口,會讓公子失望。”

  紀空手心中一驚,道:“但說無妨。”

  張良微微一笑道:“我從江南不遠千里來到霸上,只是為了完成今生抱負,輔佐明君,建立一個可以取代暴秦的政權,由此來拯救天下萬眾蒼生,開創一個亙古未有的太平盛世。在我前來之前,曾經對天下英雄一一評點,認為當世之中,只有三人可以一爭天下,一是你,二是項羽,三是劉邦。但今日看來,你應該被排除在外,所以你我之間,可以是朋友,卻非同道。”

  紀空手心中彷彿多了一種失落,就如一塊巨石陷入泥沼,正一點一點地往下沉淪。他知道張良所言,絕非危言聳聽,以其過人見識,必定是看出了自己的弱點,不由問道:“何以見得?須知人定勝天,只要自己不懈努力,終究可以改變既定的命運,難道公子不這樣認為嗎?”

  張良淡淡一笑道:“我自小研究治國之道,深知王者之道,決定於三種因素:第一,要有超乎尋常的忍耐力,惟有如此,你才可以做到榮辱不驚,悲喜不形於色,雖歷千辛萬苦,無數坎坷,卻不能奪其志,不能動其心。以你三人而言,在這方面可以一比,應該不分伯仲;第二,要有運氣相輔,還要有過人的實力,我所說的實力,不在於武功高低,須知武道再精,也只能抵敵一人。兵法謀略,卻可抵敵萬眾,惟心有籌算,方可安定天下。在這一層上,劉邦或可居首,項羽次之,而公子只能屈居末座。但若僅限於此,如果有我輔佐,公子依然可以與劉、項一爭長 ,可是公子真正的致命之傷,還在於這第三個因素,就是性情!一個人的性情如何,往往決定了他這一生的命運。要成大事者,必須做到真正的無情,公子雖然能一刀三命,眼睛都不眨一下,但這只是對敵人的無情,還不足以成就大事。真正的無情,是一種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可以拋棄一切,你自問自己可以做到這一點嗎?”

  紀空手聽得這一篇王道之論,赫然心驚,雖然心中並不好受,卻相信張良所言,句句珠磯,的確是真正的至理。沉吟半晌,他似有不甘地道:“這'無情'二字,涵義太廣,總須在特定的時間環境裡,才有無情與多情之分,其實世間的事情,在世人的眼中都有兩面性,同樣的一件事,有人認為是有情,而有人認為則是無情,誰又能評定分明呢?”

  “非也。”張良淡淡一笑道:“我只問你,假若有一天,為了整個天下,要你不顧父兄姐妹的生死,任他們遭受敵人的凌辱與蹂躪而無動於衷,你能做到嗎?”

  紀空手不曾細想,斷然答道:“我雖然是孤身一人,不知父母是誰,但若真有這麼一天,我絕對不會不顧他們的生死!”

  “所以你做不到對父兄姐妹的無情。”張良淡淡地道:“如果是為了天下,要你捨棄自己心愛的女人,甚至將她奉獻給你的敵人,相信你也絕對做不到吧?”

  紀空手道:“一個人若是到了這種地步,那麼做人也就無趣得很,豈是大丈夫所為?”

  “所以你做不到對愛人的無情。”張良說道:“爭奪天下者,無所謂大丈夫與真小人,勝者才為王,敗者則為寇,而且世事就是這般無情,能得天下者,往往是那些真小人,而非大丈夫也!”

  紀空手沉吟半晌,突然笑道:“如此說來,我確非是爭霸天下的材料了,不過我豈能因公子這一番言論,就放棄心中的夢想呢?”

  “那麼就請公子先殺了我。”張良肅然正色道。

  空手一臉訝然道:“公子何出此言?”

  張良淡淡一笑道:“你我不過一面之緣,要學人無情,便從我這裡開始,而且我已經看好劉邦,今日一別,必會投軍效命,一旦你要爭霸天下,當先除去我這個大敵才是!”

  紀空手的眼芒一橫,與張良恬淡寧靜的目光在空中交觸,心中驀然生出一股不可名狀的震顫。他從來沒有見過像張良這種笑對生死的人,一個能對死亡如此無畏的人,這至少說明了他心地坦誠,心中無我,為了自己一生追求的理想,甚至不惜生命。

  紀空手心中一動:“也許這張良也是一個真正的無情之人,他不僅對別人無情,而且對自己也同樣無情,為了天下百姓不受戰亂之苦,他不惜捨棄自己個人的好惡,一心只為天下著想。

  難道自己爭霸天下,這也錯了?”

  他問著自己,反思著自己的行為,只覺得自己的一切行為,同樣是為了天下百姓。無論是他,還是五音先生,他們都有悲憫天下的胸懷,都有救濟蒼生的夙願,難道只為了自己不能無情,便要捨棄自己一生的追求?他搖了搖頭,緩緩地道:“我不殺你,但我也不會放棄爭霸天下,在我的心中,我已將你當作了朋友,又怎會為了一個夢想而殺掉一個朋友呢?”

  “所以你永遠做不到無情!”張良臉上一寒,冷冷地道:“你也不可能得到天下!爭霸天下,這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才玩得起的遊戲,而你真的不行!”

  張良說完話時,終於站起,甩袖而去。走出幾步之後,驀然回頭道:“但你是我見到的最有血性的漢子,是可以縱橫馳騁這個江湖之上的俠士。你嫉惡如仇,恩怨分明,對這個世界永遠充滿著一種熱情,無論誰有了你這樣的朋友,他都應該感到榮幸。”他笑了笑,然後悠然接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此話未免有些大而不當。其實真正的俠者,實為風骨,但凡不屈之人,皆可謂俠,你無疑是我見到的第一位有真正俠者精神的勇士,希望你能好自為之!”

  他的眸子裡閃現出一絲未知悲喜的神情,深深地凝視了紀空手一眼,這才如風般消失於紀空手的眼際。

  紀空手頓感有種失落,惆悵莫名。此刻回想起來,當他面對張良時,心中曾經有過一股莫名的壓力,緊緊地包裹著自己的整個心房,幾乎讓他有種喘不過氣來之感。這本來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驚奇地發生在了他的身上,這讓紀空手感到了一種微妙的玄奇。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i60830

LV:15 VIP榮譽國民

追蹤
  • 6772

    主題

  • 242709

    回文

  • 70

    粉絲

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