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滅秦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14 18:56:5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1 37445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33
第六卷第八章盜門異規


  劉邦笑了一笑,臉上不自然地露出一絲焦慮,道:“只是他們兩人去了已有三炷香的時間,迄今尚無消息,這的確讓人擔心。往昔閥主親自出馬與敵一戰,總是可以在瞬息間決出高下,像今次這般,幾乎未見,可見紀空手實在是難纏得緊!”

  他絲毫沒有抬高衛三公子的意思,每一句話都是事實。對於衛三公子來說,經歷了大小上百次惡仗,從來未敗,實是江湖上難得的一大奇蹟,若非紀空手乃是他們爭霸天下的最大敵人,他絕對不會親自出馬。

  這時一道閃電從烏雲中裂出,斜劈至城樓上空,照得劉邦的臉容似乎扭曲變形,顯得猙獰可怖。樂白心中一驚,驀然想到了什麼,突然擔心地道:“沛公,屬下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劉邦轉過頭來,又恢復了先前的笑容,淡然道。

  “今日一戰,紀空手所攜人手俱是知音亭所屬,可是除了紅顏外,並沒有見到五音先生,會不會這是五音先生設下的一個圈套,故意潛藏暗處,為的是對付我們的閥主?”樂白說到這裡,覺得以紀空手的行事作風,這種可能性實在不小。

  無論紀空手的習武天賦有多高,無論他所經歷的奇遇有多麼地玄奇,平心而論,若要以他的實力來與當世第一流的高手抗衡,無論在哪一個方面似乎都欠缺了不小的火候。如果說他設下這個殺局是必殺衛三公子與韓信,那麼他不會不考慮到自己與衛三公子之間存在的差距。

  既然這個差距真實存在,那麼真正能與衛三公子相抗衡的,就惟有五音先生,樂白的話頓時引起了劉邦的高度重視。

  “如果事實真是這樣,那麼閥主與韓信豈非危矣?”劉邦眉頭一皺道。

  “屬下這就帶人前去支援。”樂白提議道。

  “不必了。”劉邦搖了搖頭道:“以閥主的心計,只怕早就算到了這一點,他應該針對這種情況有所佈署。”

  他對衛三公子一向很有信心,在他的記憶中,還沒有見過衛三公子有過失敗的記錄。假如五音先生真的出現,衛三公子絕對會有對付他的辦法。

  “不過……”劉邦頓了一頓,道:“即使五音先生不在霸上,假若紀空手不與閥主力敵,而是選擇逃走的話,他的機會並不小,因為他的'見空步'已達到了隨心所欲、盡情發揮的境界,縱是閥主本人,也極難對付。”

  樂白會意道:“屬下這就傳令下去,增加防線,嚴密防守,絕對不讓紀空手有任何逃走的機會!”

  △△△△△△△△△

  暴雨愈下愈烈……

  雷電交加,狂風大作,空氣中的氣旋不住地旋轉激撞。

  就在這時,衛三公子的眉鋒一動,感應到了身後空氣的異動。

  一股強大無匹的至強真氣突如其來地標射而來,從衛三公子所立之處左側的一面牆中爆裂而出,其勢驚人,其速幾達極致。

  “呼……”離別刀破空而出,從一道道雨幕中飛速殺來,勁氣激起水花無數,更如千百支水箭齊發,奔射向衛三公子的身形。

  衛三公子的眼睛一亮,心中極是矛盾。他身為衛國後裔,為了復國大計,不惜一切搜羅人才,一向在江湖上素有好評。他對紀空手極有好感,此刻見得紀空手將“靜如處子,動如脫兔”這八字武學的真境發揮到了極致,心中更生欣賞之意。若非紀空手對他的複國大計構成威脅,是他未來的心腹大患,衛三公子絕不想將這種天才毀於自己的手中。

  他心中雖是這般想法,行動上卻不敢疑遲,鐧影重生,幻化出無數道勁風獵獵的幻影,攻出了他蓄勢已久的一擊。

  “呼……呼……”兩件至強的兵器同時漫向虛空,逼射出如狂飆直進的殺氣,充斥了整個空間。空氣中承受著偌大的壓力,不斷擠壓,密不透風,傾盆大雨如線而下,竟然滲透不進。

  “轟……”兩大高手終於完成了他們之間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刀鐧在虛空相接,沒有聲音,只有千萬道火星嗤嗤迸射。待兩人同時回收兵刃之時,才聽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在兩股強大至極的殺氣猛烈撞擊之下,迸裂出霸道無匹的狂風,向四方席捲。

  風起,雨滅,碎石如山裂般漫射……

  長街的地上,赫然炸出了一個長達丈餘的黑洞,乍一看去,活似巨獸張開的大嘴。

  兩條人影同時飛退,一晃之下,相距五丈而立。

  爆炸性的驚響過後,卻是如死一般的寂靜。

  這靜態只是表面現象,只有衛三公子與紀空手人在局中,才知道這靜態的背後暗藏著一觸即發的殺機。

  衛三公子感覺到了自己手臂上一陣如電流般穿過的酸麻,心中不由得有些訝異。這種酸麻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品嚐過了,以往的對手,根本就不可能給他造成任何的威脅,但紀空手絕不同於那些人,他迫發出來的勁力似乎並不比自己遜色多少,這讓衛三公子不得不更加謹慎。

  可紀空手心中的震驚卻遠遠超過了衛三公子,他根本沒有想到,一個人的武功竟然可以練到這種神話般的地步,這幾乎讓他失去了應有的自信。

  自他與衛三公子正面相對以來,就沒有把衛三公子當作人來看待,總覺得人是有血有肉,有著豐富感情的,絕不可能這般冷血,這般無情。他的心中一直有些訝異,似乎清晰地感覺到在衛三公子的身上,更多了一種高峰堅岩的氣質,讓人根本無法揣摩到半點心思。

  這種感覺到了他們真正交手之後,愈發讓紀空手感到心驚。

  在他的眼中,衛三公子已不是人,而是神,一個無所不能的神,或者更準確地說,他更像是一潭不起半點波瀾的死水,平靜得讓人可怖,深沉得讓人無法揣度。你只要不與他接觸,就不可能知道他裡面的內容,可是只要你一旦接近了他,甚至跳入死水中,你才會發現這潭死水遠不如你想像中的那般平靜,裡面暗流急湧,足以吞噬一切活著的生命。

  紀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這種可怕的感覺中回憶著衛三公子剛才爆發而出的那一鐧,那一鐧的出手力道不大,角度也不新奇,速度並不是上佳。但不知為何,這明明看上去極為普通平凡的招式,卻予人以最大限度的壓迫力,難道說衛三公子的修為已達到了武道中的另一層境界,也就是“返璞歸真”之境?

  紀空手曾經悟到,武道的本質在於勝負,在於殺與被殺,而不是讓人欣賞的藝術,是以他從不追求花巧的動作,好看的套路,只追求直接而有效的方式。而正是這種心態,使他暗合了武道精義,從而步入了武學大師的行列之中。而此刻,他忽然想到一個簡單的問題,那就是自己既然能夠領悟到這種境界,身為武林五大豪閥的衛三公子又何嘗不能呢?

  既然已經動手,紀空手就已沒有理由再等待下去,他惟一的選擇,只有搶攻。

  這是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惟有如此,他才可以製約對手的盡情發揮,否則他以守勢對敵,面對衛三公子這等強手,就惟有敗亡一途了。

  是以就在兩人一晃而退之時,紀空手的身腰一扭,隨著氣旋的流動而急劇飛舞,將離別刀陡然漫空,然後在虛空中劃出一道曼妙自然的弧跡,從一個玄奧無比的角度轉動殺出,斜劈衛三公子的左肋。

  紀空手的刀不僅快,而且在變,根本沒有規律可言的變,距離在變,力道在變,角度也在變,甚至於他的臉色亦在不停地變幻。每一個變化都前後呼應,相輔相成,就如沒有常勢的流水,根本無從揣度它的去勢和來路。

  這刀在空中發生的每一個變化,都讓衛三公子感到進退兩難,似乎自己想出的每一個應對方案都不足以應付刀的每一個變化。

  但是他並沒有猶豫,而是採取“以我為主”的打法,“呼……”地一聲,鐧鋒破空而出。

  他的鐧路依然平凡,但力道之大,將周圍數丈之內的壓力強行收聚,猶如山洪爆發般鋪天蓋地而來。

  這無疑是明智的選擇。

  因為衛三公子明白,隨著對方的變化而變化,自己永遠都處於下風,所謂萬變不離其宗,只要找到對方的本質,就沒有必要去理會太多的變化。

  事實證明了他的判斷的準確性,當離別刀擠入他三尺範圍內時,幻影盡滅,變化全消,刀鋒凜凜,變得直接而有效。

  衛三公子只感呼吸一窒,憑著直覺,終於尋到了刀鋒的氣勢鋒端。

  這也再一次證明了高手永遠是以實力來說話這句話亙古不變的至理,任何變化,都是幻象,根本就不能影響到高手的心態與判斷。

  一股無邊無際的龐大勁氣以山裂雪崩之勢自刀鐧相接處傳來,“呀……”這驚人的力量震得紀空手一聲慘呼,直向後方跌飛而去。

  “轟……”緊接著便傳來一連串的巨大暴響,以及各種物體的破碎聲,“嘩啦啦……”地響個不停。

  塵土飛揚,碎石橫飛……

  紀空手的脊背如重錘般撞破了他身後的一堵土牆,人如斷線風箏退飛,突然感到喉頭一甜,一口血箭標射而出,一路飛灑著血色迷霧。

  衛三公子沒有追擊,氣血翻湧間,他的心中升起一陣欲吐的感覺,強行壓下之後,只是一動不動地站立在紀空手剛剛撞裂的破洞前,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沒有想到紀空手會有如此強悍的反震力,若非自己有所感應,只怕已是兩敗俱傷,但饒是如此,紀空手的傷勢也絕對不輕,他有這個把握。

  他之所以沒有追擊,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這屋內還有韓信,換在平日,韓信也許不是紀空手的對手,可到了此刻,兩人之間的強弱已經易位,韓信應該有必勝的信心。

  兄弟相殘,一決生死,這十分殘酷,但衛三公子卻喜歡這樣的場景,絲毫不覺得這有何殘酷可言。他始終認為,人活著本身就是一件殘酷的事情,沒有必要大驚小怪,更不必心生憐憫,劣汰強留,只有遵循自然界的法則,這個社會才會有進步。

  但他似乎忘記了一點,一個人既然來到了人世,他就應該有生存的權利,無論他是強是弱,畢竟是一條生命。

  紀空手在失去重心的同時,就已發現自己體內的傷勢並不如想像中那般嚴重,這是因為他體內的玄陽真氣在外力注入的瞬間不僅產生了反震之力,而且出於本能地護住了心脈。是以,他跌出數丈之後,猛然下墜,竟然站了起來。

  他人一站立,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絕不是衛三公子的對手。對他來說,衛三公子實在是太過強大了,根本就讓他看不到一點勝機。若是一味糾纏,是謂不智,倒是衛三公子將他震飛之後,卻給他留下了一線生機。

  這線生機當然是逃!

  據他估算,此刻紅顏一行應該穿越了地道,逃出了對方設下的包圍圈。既然如此,目的已經達到,他就完全沒有必要死拼下去。再說,假若他能從衛三公子的手中逃脫,這絕對不會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是以紀空手拿定了主意,瞬息間就已選擇了逃跑的路線。

  他常聽丁衡說起,逃也是一種藝術,最初聽時,不以為然,等到他真正闖蕩江湖之後,方知有的時候逃跑並不是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它不僅包括了輕功、聽力、預判能力,而且還必須要學會如何識得哪一條路才是最安全的逃跑路線。

  要學會這等功夫,說難不難,說易不易,絕不是僅憑後天的努力可以掌握的。它需要一種天賦,一種如野狼般敏銳的觸覺,而紀空手似乎恰恰具備這方面的優點。

  他人一落地,已經看清了自己應該選擇的路線:從來處而去,顯然不行;從天上逃走,不要說問天樓暗藏的其他高手,單是那三千神射手就足夠讓他折騰;而回得勝茶樓,從地道逃走,他又怕暴露了紅顏一行的行踪。是以他沒有猶豫,選擇了一條奔向城中的路徑。

  說是路徑,其實前面根本沒有路,只有一幢幢緊連相接的房舍,要想逃遁,惟有撞壁破牆。紀空手雖然受了內傷,幸好傷勢不重,區區一堵土牆倒難不倒他。

  他運了運自己體內的真氣,手提著刀,迅速向牆頭靠去。他深知今日的霸上高手如雲,步步危機,稍有不慎,就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是以整個人的神經繃得極緊,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周圍空氣的流動,以期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最快捷的反應。

  距牆不過五丈,但紀空手的每一步都踏得極為小心,好不容易移身至牆邊的一個大木櫃旁,運足功力,便要向牆上撞去。

  “轟……”這個木櫃突然爆裂開來,無數木塊在勁力的帶動下,像是流星雨一般挾著銳嘯朝紀空手的背部飛湧而至。

  紀空手的心裡陡然一沉,他不是沒有註意到這個木櫃,卻萬萬沒有料到裡面還藏著一個人,而且絕對是一個高手,否則以他的功力,縱然是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也該有所警覺。

  他已沒有時間再去考慮,只能衝前,整個身子就像一桿標槍般陡然發力,硬生生地穿牆而入,同時展開見空步,一滑一轉,向另一個方向掠去。

  他的目光冷靜異常,絲毫沒有隔擋或是還手的企圖,只是一味疾衝。此時此刻,他只想早一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而不是殺人。在他的心中,已不想看到太多的血腥場面。

  “呀……”一聲暴喝之中,紀空手感到一道凌厲無匹的劍芒從碎木塊中飛射而來,那割體的勁氣迫向自己的後背,讓心底升出一絲令人悸動的寒意。

  此刻的紀空手根本就沒有機會去看對方是誰,也沒有時間,但他知道,在自己的背後如影隨形緊緊迫來的是一把劍,只有劍芒才有如此疾速的速度與鋒銳的殺氣,而且這劍手的武功之高,絲毫不在樂白之下,甚至還要勝過樂白,否則他絕對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作出如此霸烈的攻勢。

  “當……”紀空手沒有回頭,依然前衝,但他的離別刀卻反手一劈,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自一個讓人驚駭的角度中殺出,劃出一道絕美的弧線,點在了劍鋒之上。火光四濺中,他只感到一股冰寒無匹卻十分厚重的勁氣從刀身傳入自己的手臂,再由手臂傳入體內,讓他覺得渾身上下有一股電擊過後的難受。

  那人似乎也驚了一下,劍鋒一顫,殺氣緩了一緩。紀空手沒有估算到對方會是如此強悍,不過他已沒有任何考慮的餘地,身子如蛇行般一扭,離別刀立刻標射而出,奔向虛空。那種沛然不可御之的氣勢剎那間牽動了屋中所有的塵土與碎木,刀鋒就像一塊吸力強大的磁石,將這些物體牽引成一團暗影,急劇旋轉,在虛空中扭曲成一幅恐怖之極的畫面。

  他這一手,學自於格里。只要他見過的武功,只要他認為有用,就會將之吸收為己有,而且棄其糟粕,取其精華,是以他這一刀殺出,所造成的聲勢之大,已遠在格里之上。

  沒有人會不驚懼於這一刀的氣勢!

  就連這位不知面目的刺客,也不例外,因為紀空手已經感受到了他的劍鋒又顫了一下。

  劍鋒一顫再顫,這在高手的手中是不應該出現的現象。這至少說明了這個刺客的心態並不平穩,缺乏超然的冷靜。

  “呀……”紀空手陡然發力,刀鋒一振,暗雲盡散,形成一道道狂飆卷向了身後的刺客,同時藉力一射,人已縱出三丈開外。

  他所做的一切只為了與對手拉開距離,只有這樣,他才可以從容地轉身相對,否則他始終只能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呼……”可是這名刺客似乎不想讓紀空手有轉身的機會,寧可冒險,竟然選擇了強行擠入的方式,硬從紀空手布下的氣場中突破而出,又將劍鋒逼向了紀空手的後頸。

  紀空手心中大駭之下,毫不猶豫地曲身一弓,倒射而出。在黑暗之中,一道暗淡卻冰寒的幻影出現在虛空之中,直奔對手的面門。

  在這麼短的距離內發出飛刀,這是紀空手事先設計好的一個殺局,除非對方是神仙,否則就很難逃過這種必死的結局。

  紀空手的臉上甚至多出了一絲笑意,因為他相信這一刀出手,絕對是例無虛發。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34
第六卷第九章天生謀才


  紀空手在等待,飛刀出手之後他就在等待,他看不見身後的動靜,卻能聽到。

  可是他沒有聽到對手中刀之後的慘呼,也沒有聽到刀鋒入體的怪音。

  他只聽到了一聲銳嘯響徹於整個虛空。

  然後是一聲金屬撞擊的脆響,久久不息。

  紀空手的心陡然下沉,冷哼一聲道:“又是你,韓兄。”

  他沒有回頭,卻叫出了對方的名字,他相信自己絕不會出錯,因為能與他同樣玩出這樣漂亮的飛刀之人,除了韓信之外,別無他人。

  對方渾身一震,虛空突然變得寧靜起來。

  然後紀空手便緩緩地回頭,看到了一雙熟悉卻又陌生的眼睛。

  這雙眼睛在黑暗之中亮得像是一頭餓狼的眸子,泛出一種幽幽的光芒,這光芒所蘊含的是一種兇殘與無情。

  “這是韓信的眼睛嗎?”紀空手的心中生出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在他的記憶中,韓信的眼神總是那麼地純真,那麼地親切,給他無比的信任。

  而此刻韓信的眼裡,充斥著無限的肅殺,面對紀空手,他已別無選擇,必須要將這位過去的摯友與兄弟置於死地,然後踩著他的屍體,去實現自己追求一生的夢想。

  他始終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並沒有錯。

  他選擇了以自己的方式去追求自己的理想,本該無可厚非,所以不管他怎麼對待紀空手,也從不內疚。

  正因為如此,此時此刻,他只想著如何殺死紀空手,而沒有其它的任何念頭。

  “我一直認為,在你我之間,還沒有發展到非得你死我活的地步,雖然你背叛了我,奪走了登龍圖,但我始終認為只要你有足夠的理由,我還是能夠原諒你的。”紀空手平靜地凝視著韓信的眼睛,不知為什麼,他心中竟然泛起一絲酸楚。

  “我沒有理由,就算有,也不想說,因為我既然有了自己的選擇,就不想後悔,所以紀少,希望你不要怪我,無論如何,我都要讓明年此時成為你的忌日!”韓信冷冷地道,他自始至終都盯視著紀空手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防範著對方的突然襲擊,同時也在尋找對手可能出現的破綻。

  “你有權選擇。”紀空手笑了笑道:“可是我卻不能讓你來決定我的生死。”他的臉上彷彿多了一層不屑之意,並不認為韓信就有殺死自己的實力。

  “到了這個地步,你已經是身不由己。”韓信也笑了,是一種陰冷得讓人心中發寒的笑,他的笑讓整個屋子裡的空氣變得肅殺起來。

  “是麼?”紀空手不置可否地道:“你認為憑你的實力,就可以置我於死地?”

  “我是一個很現實的人。”韓信道。

  “這可以看得出來。”紀空手淡淡一笑,如果韓信不是非常現實的人,如果他對功名利祿沒有近乎執著的偏愛,又怎會置多年的朋友情義於不顧?又怎麼會在自己的背後刺出那無情的一劍呢?

  “正因為我很現實,所以我不得不承認,換在平時,我的確沒有實力來決定你的生死,但是今天卻不同,你已經受了不小的內傷,縱然你全力以赴,也絕對不會是我的對手。”韓信頓了一頓道:“我曾經說過,你是我今生最可怕的對手,既然如此,我當然要把握住今天這種難得的機會,絕不去做縱虎歸山的蠢事。”

  紀空手不得不承認韓信所說的都是事實,可是他不慌不亂,臉上依然是那麼地平靜,緩緩地道:“不知你想過沒有,你如果殺了我,也許是你這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錯誤?”

  韓信怔了一怔,他沒有想到紀空手的嘴裡會迸出這麼一句話來,以他對紀空手的了解,紀空手既然敢這麼說,當然有這麼說的理由,他倒想听聽紀空手會有什麼高論來說服他。

  “你知不知道,我之所以與劉邦為敵,是他先不相信我們,因為當年他為了得到玄鐵龜,騙了我們兄弟。還有,他明知陳勝王已死,卻還讓我們兩兄弟暗中潛往淮陰,以至途中被鳳五襲擊,而關於玄鐵龜的消息,我們只告訴了他與樊噲。此外,他借我這次被項羽所傷之際,又想再次利用我,卻暗中給了神農一道指令,要神農在我協助你得到登龍圖之後,將我除去。以我對他的感情,以及我個人的實力,按照常理,他此刻正值用人之際,本該大大借重我才是,何以會反其道而行,非要除去我呢?”紀空手說出了這個讓韓信感興趣的話題。

  “或許他看出你並不是一個甘於人下的人。”韓信遲疑了片刻道。

  “不,我最初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以劉邦的性格為人,他並不是一個沒有耐心的人,大可以讓我為他去爭霸天下之後,再辦法對付我,事實就可證實當年你我寄身烏雀門時,他就曾為玄鐵龜而深夜刺探於你我,但不知為何又放棄了。所以我推翻了原來的想法,尋思良久,終於明白了這些都不是他要殺我的原因,他真正欲殺我而後快的原因是怕我們透露他的秘密!”紀空手道。

  韓信道:“你和我談這些東西,是不是想拖延時間?難道你不知道這是徒勞無益的事嗎?”

  紀空手搖了搖頭道:“你應該了解我這個人,明知是徒勞無益的事,我會去做嗎?既然你不想听,那麼就請動手吧!”

  韓信退了一步,猶豫一下道:“你說吧!我也很想知道劉邦何以要殺你,因為如果不是這樣,我們本該是兄弟。”

  “我應該感謝他,否則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兄弟會是這副臉嘴!”紀空手刺了他一句,這才淡淡地道:“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劉邦之所以非殺我而後快,是因為我是將他從人到神這個變化過程的知情者,他的聲望能夠在義軍中短時間內迅速崛起,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於當初那個造神的舉措。”

  韓信聞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果紀空手的推斷不錯,那麼自己的生命豈不也是危矣?因為正是他與紀空手完成了那個造神舉措,他也是知情者之一。

  “不會的,不會的。”韓信喃喃自語道,不住地在心里安慰著自己。

  “我也希望不是這個原因,但只要你用心去想,就會發現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在劉邦的十萬大軍中,至少有大半的將士是衝著他是赤帝之子才投奔於他的,而且死心塌地,誓死效忠,因為在他們的心中,劉邦既然是神靈之子,當然是順應天命,理所當然是屬於這個亂世的真命天子。假如讓他們發現這個赤帝之子只是我們三人一手炮製,平空胡編的神話,你可以試想一下,如果神話破滅,那時將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紀空手的每一句話都如重錘般敲擊於韓信的心坎上,幾乎讓他承受不起。

  “可是他一心只想殺你,卻沒有殺我之心,可見你的這個想法並不成立。”韓信靈光一現,提出了他的置疑。

  空手冷笑一聲道:“因為他心裡清楚,我們二人此刻的實力,同時讓一個勁敵去除掉另一個勁敵,這遠比自己同時除掉兩個勁敵容易。一旦我死了,接下來就該輪到你,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吧?”

  韓信沉默良久,似乎同意了紀空手的說法,輕嘆一聲道:“其實我心裡也一直有這種疑惑,也相信你所說的很有道理,可是這仍然改變不了我要殺你之心,因為只有殺了你,我才可以藉助你的屍體得到我所想要的東西,而你剛才所說的一切,只是提醒了我,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讓劉邦的陰謀得逞!”

  他緩緩地舉起了一枝梅,猙獰一笑道:“你受死吧!”臉上一寒,已是滿臉殺氣。

  紀空手淡淡一笑道:“你遠比我想像中的可怕,也遠比我想像中的愚蠢。如果你一上來就動手,只怕我的功力至多只剩五六成,絕對難以抵擋得了你的流星劍式,可是到了現在,孰勝孰負,已難預料。”

  “你認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韓信笑了,笑得非常自信:“你剛才的對手可是當今天下第一流的高手,就算你受的只是一點小傷,也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復原。”

  “是嗎?那麼你就試試吧!”紀空手臉上露出了一股滿不在乎的勁頭,不置可否。

  韓信眼芒一寒,一點一點地校正著自己劍鋒的角度,當劍芒所指處正對著紀空手的眉心時,這才手腕一振,一枝梅發出一陣淡淡的龍吟之聲。

  一股有質無形的殺氣隨著龍吟之聲的節奏而湧入虛空,一枝梅的劍鋒微顫,一圈一圈地向外發出聲波,由小及大,向紀空手籠罩而去。

  紀空手並沒有動,如大山一般沉默,但他的眼神卻凝注著虛空中的每一點異動,臉上的表情極為淡漠,身上的殺氣卻愈來愈濃,離別刀始終在手,就像是一道岩石鑄就的堤防,橫亙於虛空之間。

  韓信心神一震,不由懷疑起自己的直覺來,難道紀空手並沒有受傷?看他生機勃勃的樣子,比起先前來似乎戰意更濃,可是在衛三公子的鐧下,紀空手又怎能完好無損地全身而退呢?

  當紀空手的眼芒與他的目光在虛空之中悍然交觸時,韓信為他眼中的殺機所懾,禁不住在心中震顫了一下。

  就只一下,便已足夠。

  紀空手等待的就是這個機會,所以韓信心神一顫的同時,離別刀已經奔向了他的面門。

  刀,極快,快得如同刀的本身就在韓信面前從未移動一般。韓信根本就沒有看到紀空手自哪個角度出刀,甚至也不知道它飛行空中的軌跡,只是當他發現刀的時候,刀便已經進入了他的視線,而且一幻一滅,亮出一道吞吐不定的奇異色彩。

  屋中沒有光源,怎會有反光?莫非這不是光的色彩,而是刀的本身在勁力催逼下形成的刀芒?

  這的確是一幕讓人心醉的美景,同時也是讓人心悸的一幕。

  沒有絲毫的刀風,也沒有半點破空之聲,刀出,似一道山梁在移動,在推進的過程中,將所有的風聲與空氣一併吸納,而凝成了重逾泰山的氣勢與壓力。

  韓信只感呼吸一窒,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反應,疾退、出劍,似顯一絲倉促,可是這又怎能怪他?他哪裡想到紀空手說打就打,出手毫無徵兆,而且一快至斯?

  他揮劍的同時,看到了紀空手的刀,也看到了紀空手的一雙眼睛。

  他的心裡閃出一絲驚駭,幾疑自己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錯覺,或許他所看到的並不是一個人的眼睛,而是強大的自信,這種自信蘊含著一股沛然不可御之的毀滅力量,足以毀滅任何阻擋在它面前的東西。

  “呀……”韓信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身子一退之下,劍鋒幻化成千百道光影,拖起一團暗影向那刀鋒迎去。

  “轟……”紀空手的身體一震,在氣浪的翻湧下,他的刀再次閃出,不依不饒地跟進。

  韓信在與紀空手相接一招之後,並沒有占到絲毫的便宜,反而覺得胸中一悶,感到對手之強大,似乎絲毫不見受傷的痕跡,這讓他感到了一種迷惑。

  難道說紀空手與衛三公子的對決中並未受傷?他跌飛、吐血,腳步不穩,這一連串的動作只是佯裝,是一個誘人的幌子,其意便是要引出自己?

  韓信不敢相信這種推斷是一個事實,如果是,那麼紀空手實在是太可怕了,可怕得讓人感覺到他已是一個神話,一個不可戰勝的神話,他惟一可以做的,只有打破這個神話,否則一切都無從談起。

  “呼……”他只有迎刀而上,在對方的刀鋒逼入到自己布下的劍氣時的剎那間,韓信的劍一抖而變,就像是生出了流星雨般劃破虛空,帶著一路的狂野與放浪插入紀空手的刀鋒之中。

  “轟……”爆響驟起,夾雜著一連串的金屬脆音,響徹了整個虛空,刀與劍恰似兩條漫空的惡龍,在氣旋飛竄間迎擊了四五個回合。

  “哼……”紀空手悶哼一聲,突然疾退,他這一退近乎滑行,兩隻腳拖出兩道深達寸許的痕跡,以背脊撞擊,一連穿過了六七道牆壁,塵土飛揚中,他的人如一隻夜鷹般沖天而起,衝破屋頂。

  “嗤……嗤……”他的人影一在空中現形,四面八方的弓弦之聲驟然暴響,數十支快箭在最短的時間內奔襲而來。

  紀空手心中一寒,只有吸一口氣,重新由洞口墜入屋內,但他在下墜的同時,感到韓信的劍鋒已經封鎖了他下墜的所有路線。

  他曲身一弓,改頭朝下,腳朝上,整個人變成一隻俯衝的蒼鷹,手中的長刀化作一道淒美的殘虹,狂捲而下,氣勢凌厲,刀破虛空之聲猶如裂帛般刺耳。

  這一刀應變之快,超出了韓信的想像範圍,他陡然發現,紀空手總是能在生死懸於一線之間尋找他生命的潛能,從而激發出來創造奇蹟。這種現象偶然為之並不奇怪,但總是能在刻不容緩之際出現,這不得不讓韓信感到心驚。

  難道說紀空手的武功已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他所演繹的武學精義之高深,已不是自己可以理解和領悟的?或者說紀空手與自己之間,已經存在了一個檔次的差距?

  韓信帶著這種疑惑避開了紀空手這霸烈無匹的一刀,他雖然後退了一步,卻發現了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他從紀空手這一刀的攻勢中看出了一個破綻,雖然一閃即沒,卻如一道深深的烙印般清晰地刻在他的心裡。

  韓信的眼睛瞇成了一線的縫隙,眼眸中莫名地生出一股亢奮的神情,他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斷定,紀空手的確受了傷,而且傷勢不輕,否則以紀空手的實力,他絕不會在自己的面前露出這樣的破綻。

  但是,饒是如此,韓信還是無法發現紀空手招式中的死點,這倒不是他沒有這個能力,而是因為紀空手的刀法毫無規律可言,他明知會有破綻出現,卻不知道它何時出現,更不知道它會出現在哪裡。

  所以他只有等待,他始終相信,等待的時間越長,機會就會越大,紀空手的傷勢決定了他不可能持久地與自己相持下去。

  韓信確定了這種想法之後,立刻改變了自己的戰術,每一劍刺出,都帶出無匹的勁力,企圖消耗掉對方的內力,同時他的劍速也越來越緩,不講速度和角度,而是一味地勢大力沉,如一道道重錘給紀空手施加最大的壓力。

  紀空手的臉上依然寧靜,依然掛著那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顯得極是自信。沒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中在想什麼,可是他自己心裡卻十分清楚,如果他不能很快地改變眼前的這種局勢,最終失敗的,就是自己!

  他沒有想到衛三公子的內力會如此陰毒而霸烈,兩人甫一交手,他便將自己的內力催逼而出,毫無徵兆地進入了自己的經脈之中。假若換在平時,這種侵入經脈的外力並不可怕,只要調息一段時間,自然可以輕鬆化解,不足為患。但衛三公子顯然算到了紀空手根本就沒有化解這股內力的時間,是以在內力侵透的速度上有所掌握,使得隱患終於在紀空手與韓信對決的時候爆發出來。

  等到紀空手發現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已明顯地感到了這股外力對自己體內的玄陽真氣的侵擾與遏制,使得他根本就無法發揮出全部功力。不僅如此,一旦他全力催逼內力,這股外力就會化作千萬根牛毛針般刺扎著他的經脈,痛癢難忍,影響他的注意力。

  高手相爭,只爭一線,何況紀空手此刻的體內無疑是裝了一團大容量的火藥,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

  這讓紀空手意識到了自己目前的處境,他已無心戀戰。

  但就算是逃,也並不是那麼簡單,韓信的流星劍式絕對是一流的武學,而且其玄陰真氣絲毫不弱,紀空手即使要走,沒有機會也是枉然。

  “嘶……”一道猛烈與極速的劍風迎頭而來,氣旋湧動,籠罩八方。

  紀空手心中暗怒,身形一個疾旋,讓過劍鋒,隨即以自己為中心,在周身數尺內布下重重刀影。

  韓信幾次想強行擠入,都因刀氣太重而無功而返,劍身一振,突然幻化成劍影無數,曲身而進,攻向了紀空手的下盤。

  他的選擇無疑極為明智,在這個時候攻敵下盤,逼敵向空中縱躍,而外面有強弓伺候,便能讓紀空手陷入兩難之境。

  但是韓信並沒有得逞,因為紀空手不僅手中有刀,更在於他還有腳。

  紀空手當然有腳,是人都會有腳,但韓信還沒有看到過比自己的劍更快的腳。

  紀空手的腳不僅快得讓人難以想像,更可怕的是他的腳漫出虛空時給人的感覺。本來明明是血肉鑄就的一隻腳,卻帶有一股霸烈的肅殺之氣,更有一種金屬氣息的銳氣。

  韓信沒有想到一隻腳也能成為攻擊的武器,不得已之下,惟有後退。本來他可以抽劍回削,但不知為什麼,他卻沒有這麼做。

  “你不笨。”紀空手輕笑一聲,他並不認為這是因為韓信的手下留情,以韓信的頭腦,應該相信他剛才所作出的推理並非無中生有。

  事實上,當紀空手的腳尖踢來之時,如果韓信拼著硬受一腳的危險,應該可以將紀空手變成殘廢。

  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因為無論是誰的腳,無論有多麼堅硬,都不可能與一枝梅爭鋒。

  紀空手是聰明人,當然可以看出這一點,可他還是選擇了出腳,這是否說明他已看出韓信已無殺他之心?

  而韓信本就抱著必殺紀空手而來,何以好不容易等到這麼一個大好機會,卻選擇了放棄?這是否說明他已相信了紀空手的話,為了明哲保身,只能給紀空手一線生機?

  他不可能沒有這層顧忌,因為他突然想到,衛三公子本有殺死紀空手的機會,卻放棄了,而是將這個機會留給了自己,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衛三公子心裡所希望的,是要自己與紀空手兩敗俱傷,或是兩敗俱亡呢?

  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不知為什麼,他雖然背叛了紀空手,卻相信紀空手的心計,是以只要是紀空手說的話,他總覺得有幾分道理。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35
第六卷第十章身陷險境


  他看著紀空手消失於土牆破洞中,心裡好生矛盾,但是他一想到衛三公子與劉邦的行事作風,還是覺得自己的決定未必就錯。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因為假若紀空手的推斷一旦成真,他所犧牲的不是別的,卻是他自己的生命。

  “希望你能好運。”韓信由衷地在心裡念叨了一句,不是為了紀空手,而是為了自己。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他與紀空手的命運已聯在一起。

  他現在的當務之急,已不是考慮其它的什麼東西,更多的擔憂是自己未來的命運,他相信天,相信命,也相信劉邦最終會成為這個亂世真主,但他絕對不想讓別人來借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他頭上的光環,絕不!

  紀空手能從韓信的劍下逃生,憑藉的不是武功,而是智慧,他自己很明白這一點,是以他加快了腳步,只想遠離衛三公子與韓信。

  他只能穿牆逃亡,雖然周圍一片寧靜,他卻知道敵人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出現,自己倘若能逃過此劫,可真要算是“九死一生”了。

  順窗而望,暴風雨依舊肆虐著整個天空,夜色漸漸暗沉,雖然他感到自己的傷勢有愈來愈重的趨勢,可是他的心中從未絕望,雖然他正處於敵人的重重包圍之中,但求生的本能讓他依然充滿戰意。他記起了自己對紅顏的承諾,也相信自己一定會完成這個承諾,不為別的,只為了自己心中的這份深情,只為了自己的這份真愛。

  他調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將傷勢的影響控製到最低,然後靜下心來,再次選擇自己逃亡的路線。

  事實證明了他的選擇並沒有錯,無論是衛三公子還是劉邦,都將重兵設伏在通往城外的方向,而通往城中的各個要道雖然也安置了不少人手,但實力上明顯有所減弱。

  他也曾想過,自己付出瞭如此之大的代價,是否可以讓項羽得到劉邦與問天樓聯手的證據,只有這樣,項羽才會對劉邦有所猜忌,繼而削弱其兵權。而劉邦顯然不會俯首就擒,必然會心生反抗,從而使得劉、項相爭,令自己可以有趁亂爭霸天下的機會。

  這是他考慮了很久的計劃,也是他惟一可以與劉、項抗衡的機會,如果事態一直就按著現在這樣的進程發展下去,劉、項二人的實力遠勝於他,他根本就沒有一點機會。如果換作別人,面臨這種局勢,也許只會選擇放棄,但紀空手永遠就是紀空手,他絕對不會屈服於任何命運的安排,沒有機會,他就要創造機會,絕對不向困難低頭。

  他相信自己的這個計劃一定會成功,所以他始終相信自己絕不會輕易就這樣死去,雖然他已面臨絕境,卻依然充滿了信心。

  他為了保存體力,於是用刀來劈牆開洞,這雖然影響了他前行的速度,但能很好地隱蔽自己。

  等到他又前行了數十步遠,人已到了一處小院的天井,他忽然感到眼前有兩條暗影一閃,帶著一股銳嘯向自己夾擊而來。

  紀空手並不覺得突然,而是早有心理準備,冷哼一聲,手中的離別刀斜斜劈出,身若紙鳶一般縱空而起。

  他的身形若蒼鷹般輕靈,但刀卻如雷霆一般極有聲勢,似乎算準了兩道身影所撲來的角度與方位一般,刀鋒拖出一道狂野的軌跡準確無誤地迎上了對方的兵刃。

  那是一桿長槍與一柄劍,槍劍聯手,互補長短,互有銳芒,但是它們的主人卻已飛退,並不是因為他們臨時改變了主意,而是因為紀空手的刀如一塊堅岩般傲立於江心,似乎在等待著將席捲而來的浪濤擊個粉碎一般,所指之處正是他們招式中的盲點,也就是破綻,使得他們不得不退。

  紀空手只是逼退了他們,卻沒有追擊,他之所以不追,是需要保存體力,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即使他不追,敵人也不會放過他的。

  他算計的沒錯,但是當這兩人再次撲來的時候,他覺得這兩人實在是有些可怕。

  可怕之處就在於這兩人竟是亡命之徒,採取的是一種不要命的打法,這讓紀空手想起了汪別離,只有問天戰士,才會有這種敢於輕視自己生命的勇氣。

  這兩人雖然不怕死,卻絕對不是送死,他們只是想用自己的生命與別人的生命相搏,是以一出手便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一個人倘若不怕死,這的確是一件讓人感到頭痛的事情,何況是兩個亡命之徒?但紀空手似乎並不覺得這是讓人頭痛的事情,不僅不退,反而挺身相迎。

  這實在有些出人意料,也不像是紀空手的行事風格,但是這一次紀空手似乎鐵了心,倒想看看誰比誰更不要命。

  他要的就是這股狠勁,這份無情,如果他沒有這些東西,霸上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明白這一點,是以手中的刀一出,他已是義無反顧。

  那兩名問天戰士顯然沒有想到紀空手會用這種方式出刀,更沒有想到紀空手會比他們更不要命。他們的打法本是不要命的打法,可是當他們看到紀空手的眼睛時,他們竟然有了一絲恐懼。

  紀空手的眼睛裡面什麼都沒有,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東西,正因為什麼都沒有,反而讓他們感到了一種迷茫,感到了死亡的氣息。

  但紀空手的刀卻十分地無情,以最簡單的方式迎向了對手。他沒有對著兵器,只是對人,刀路清晰,直指敵人的咽喉,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他殺了對方的同時,也無法避免被殺的命運。

  這已不是較量武技,而是鬥狠、拼命。

  那兩名問天戰士的瞳孔強烈收縮,臉色數變,似乎都為紀空手的瘋狂而感到了莫大的恐懼,終於發一聲喊,向兩邊縱退。

  他們怕了,本是不要命的他們,竟然怕了另一個不要命的人,這是不是有些可笑?

  其實這不可笑,沒有人會真的不要命,紀空手懂得人的心理,是以他贏了這場賭局。

  他本可以不去拼命的,以他的武功,要對付這樣兩名殺手並不困難,可他最終還是選擇這樣做了,不為什麼,因為他需要刺激。

  經過了長時間的激戰,他的反應與感官已近乎麻木,同時他的激情也正一點一點地在消失。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想突出重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需要刺激來保持自己高度的敏感與註意力。

  正因為如此,他敏銳地感覺到,有十幾名殺手在夜色掩護下,正不緊不慢地四下散開,向自己合圍而來。對方並不急於向他靠近,而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這讓紀空手心中一驚,突然心生警兆。

  這是他的直覺,一種高手的直覺,這種直覺通常都非常準確,這讓他意識到了一股危險與殺機。

  陡然間,“嗤……呼……”之聲大作,悶雷隱起,數十道暗影似幻似滅,劃破了整個虛空,從不同的角度劃出各種不同的弧線向紀空手撞來。

  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紀空手!

  而這些暗影都是箭,要命的快箭——要紀空手的命!

  紀空手根本就沒有半點猶豫的時間,只能閃避,在最短的時間內向天井中的一棵老槐樹上竄去。

  他的人一進入天井,就注意到了這棵頗有年齡的老槐樹了。這戶人家在天井裡種下這麼一棵樹,是為了遮擋風雨,是為了遮陰蔽陽,同時也是為了增加幾分雅趣,但此刻它在紀空手眼中,卻成了溺水時救命的稻草,因為他可以利用這棵樹來遮擋這些要命的勁箭!

  “噗……噗……”之聲不絕,槐樹在勁箭的撞擊下,震晃不停,枝葉簌簌直響,落了一地。

  紀空手只在樹後停留了片刻,然後手按樹幹,陡然發力,那些射在樹上的箭矢突然倒震而出,以驚人的速度向四方標射。

  “呀……呀……”慘呼聲起,那些暗伏的箭手們顯然沒有料到紀空手會有這麼一手,閃躲不及之下,已有人中箭倒斃。

  紀空手手腳並用,如猿猴般直竄樹梢,他沒有再去留意這個天井,而是準備向房頂縱去。他的目光像捕食的蒼鷹般敏銳,亮若寒夜裡的明星,幾縷淡淡的殺機透射虛空,去尋找著可供自己逃遁的路徑。

  “呼……”他的雙足點在斜斜的枝丫之上,藉這一彈之力,如大鳥般橫掠兩丈,穩穩地落在了屋瓦上。

  屋瓦上沒有人,空氣中也不見有絲毫的異動,但就在紀空手的腳尖落在瓦面的剎那,他的心神突然跳了一下,警兆立生。

  他不敢有半點的停頓,腳尖一點,繼續俯衝,在他的腳後屋瓦上,突然一分為二,無數道箭矢穿瓦而出,緊緊地迫著他的腳底而來。

  敵人原來潛藏在屋中,似乎算計到了紀空手會上樹登房,所以瓦上一響,他們的攻擊便驟然發動。

  但紀空手的反應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想,等到他們的弓弦響起時,紀空手已跳上了另一棟樓的房頂。

  他的身形極快,在內力的催逼下,幾乎達到了速度的極致。暗黑的屋瓦如一張張巨獸的嘴,在他的腳下不斷地衍生變化,豆大的雨珠依然傾灑個不停,濺出朵朵淒艷得讓人心寒的白花。

  當他竄出第七步時,至少已離天井足有二十餘丈的距離,他知道危險尚未過去,只能拼命逃亡,可是當他竄上一幢高樓時,卻不得不停下腳步。

  因為在他的正前方,出現了三道人影,就像三道不可逾越的山梁,橫亙在他的面前,封鎖了他前行的去路。

  紀空手只有止步,因為他看出了這三人絕對不同於先前的那些殺手。這三人的站位都有些特別,相互間的距離也非常適度,無論紀空手選擇向哪一個方向突破,他都必鬚麵對這三人的聯手攻擊。

  而更令他心驚的是,這三人手中所持都是一種叫做“禪杖”的武器,能使這種兵器的,內力通常都不會太差,而以他目前的狀況,所存的內力不敢再有太多的消耗,否則他將虛脫致死,無力逃亡。

  但紀空手的臉上始終不顯慌亂,反而露出寧靜似水的微笑,他並沒有立刻出手,而是問了一句:“三位一定姓寧,是也不是?”

  這三人的神情都露出一絲驚愕,想不到紀空手會在這個時候說起話來。

  “你何以會如此肯定?”其中一個老者似是心存疑惑。

  “我不僅如此肯定,而且還知道你就是寧戈,問天樓的四大家臣之一!”紀空手笑了,臉上顯得極為神秘。

  “沒錯,你的眼力不錯,希望你不要作無謂的掙扎。”寧戈點了點頭,相勸了一句。

  “如果你換作是我,你會怎麼選擇?”紀空手反問了一句道:“放下武器是死,不放下武器也是死,與其如此,我為什麼不搏一搏?”

  “因為你已經沒有搏的機會了。”寧戈無情地點明了一個事實:“你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一個不小的奇蹟了,打個比方說,此刻的你已是強弩之末!”

  “事實真的如你所說嗎?”紀空手的眼中閃出一絲不屑的神情,任何人看在眼中,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透發出來的一股自信。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你還……”寧戈的眼裡多了幾分同情而憐憫,面對一個將死之人,他似乎更想表現出一種強者的寬容,可是他錯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不得不就此打住,這一切只因為紀空手手中的刀。

  刀有的時候未必像刀,而更像一道閃電,閃電的美麗在於它的突然,在於它存在的時間短暫。正因為它出現的時間太短,所以人們無法有一個清晰的概念,只能在記憶中去追憶它的美麗。

  紀空手的刀一出手時,寧戈便有了一絲的後悔,他本不該分神與紀空手說話的,像紀空手這樣的敵人,壓根兒就不能給他一點機會,否則就意味著自己的敗亡。

  他幾乎是出於本能地揮出了禪杖,“呼……”地一聲,聲勢如風雷般迅猛,立刻封住了對方的刀路,他相信對方的刀雖然很快,但自己的禪杖未必就慢,以硬碰硬,他絕不會吃虧。

  可是他一出手,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因為紀空手的刀並不是衝著自己來的,而是刀鋒一斜,奔向了他右手方的寧宋。

  寧宋與寧齊的武功雖然不及寧戈,卻也算得上寧氏家族中一等一的好手,就算讓他們與紀空手單挑,也未必會在數招之內敗下陣來,可是問題是紀空手的刀鋒在虛空中起了變化,以佯攻掩蓋了他真正的目的,寧宋絲毫沒有心理準備。

  紀空手出手的角度變化根本不顯徵兆,是以寧宋看到刀的時候,幾乎沒有招架的餘地,他只有退!

  退永遠沒有進的速度快,寧宋當然懂得這一點,他之所以退,其實是希望寧戈與寧齊的禪杖能夠及時增援。

  “呼……呼……”兩道白光在紀空手的手中爆發而出,分射向寧戈和寧齊,其勢之猛,意在阻緩兩人援手的時機。

  “叮……當……”寧戈與寧齊臉色一變,只有揮舞禪杖擋下飛刀,但就這麼緩上一緩,紀空手的人已經衝到了寧宋的面前,刀揚起,一蓬血雨飛射向虛空。

  寧宋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便死在了紀空手的刀下,這不是說他的身手太弱,而是紀空手的每一次出手都出人意料,讓人無法揣度其真正動機。

  當寧宋的頭顱離體飛空時,紀空手並沒有停止他的動作,而是冷哼一聲,身體旋出,將寧宋噴血的屍體踢向寧戈,同時腳尖一起,又踢中寧宋下墜的頭顱,像是一枚帶血的暗器,呼嘯帶著凌厲的殺氣向寧齊撞將過去。

  他連踢帶打,身形極快,根本看不出他是受傷之人,似乎這一切都在其算計之中,每一個動作銜接得天衣無縫,異常清晰。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任誰也無法預料,也沒有人會估到紀空手在負有內傷的情況下還能如此可怕,對於寧戈與寧齊來說,這畢竟是他們第一次與紀空手交手。

  寧宋在一刀之下死於非命,這並不恐懼,在寧戈看來,自踏入江湖的那一天起,生命本就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劣汰強存,這是每一個武者都必須遵循的遊戲規則,但讓寧戈真正感到恐懼的是,紀空手居然利用一個死者來作為攻擊的武器,這不僅顯示了他的應變奇快,更體現了此人的無情。

  身為問天樓的四大家臣之一,寧戈的武功與見識絕不在鳳五、樂白等人之下,可是當他面對紀空手時,表現得併不比他們高明,因為紀空手採用的非常手段的確激怒了他。

  有的時候,高手是不應該有憤怒的情緒的,這不僅是因為高手無情,更在於憤怒並不能激發一個人的鬥志,反而會喪失應有的理智。

  而此刻的寧戈確實很憤怒,他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兄弟被人擊殺而無動於衷,更不能容忍對方用自己兄弟的屍首來戲弄自己,是以禪杖“呼啦……”一聲橫掃而出,帶著極強的銳嘯,劃破虛空。

  虛空中的壓力急劇增強,彷彿有一股強猛的水流突然注入到一潭死水之中,使得空氣中活力無限,肅殺無限,萬千杖影如撲朔迷離的鬼影,疾撲向人在寧宋頭顱之後的紀空手。

  紀空手就在疾射而來的血肉模糊的人頭之後,如一團飄忽不定的暗雲,在疾速中移動。

  黑暗之中,淒美的夜色下掠起一道煞白得讓人心搖目眩的光芒,在閃電的映射下,顯得那麼森寒。

  那是紀空手的刀,而刀鋒就在寧宋的頭顱之後。

  “轟……”暴響聲霍然響起,隨著禪杖與刀鋒之間的距離而迅速拉近,空氣中的壓力幾乎達到了極致,那顆頭顱似乎承受不了兩股巨力的擠壓,突然爆裂開來。

  “蓬……”空氣中頓時瀰漫出一股濃烈得令人欲吐的腥臭,血肉飛濺,腦漿橫射,星星點點飛灑一地,更濺到了紀空手與寧戈的臉上、身上。

  天空中彷彿下起了恐怖的血雨,夾雜於如注的雨水之中,而紀空手卻是這雨中的一朵暗雲,從這片雨幕之中躍然而出。

  無論是誰,都不能不說紀空手的出手是一種藝術,這種殺人的藝術給人一種惟美的享受,人與刀近乎完美的結合一起,形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強烈震撼。

  紀空手的反應令寧戈、寧齊瞠目結舌,遠遠超出了他們想像的範圍,但他們並沒有因此而放棄,而是更加堅定了擊殺紀空手的決心。

  寧宋的死是他們永不放棄的理由,他們惟一要做的事情,便是攻擊,瘋狂地攻擊,在瘋狂的攻擊中殺死紀空手,來完成他們復仇之舉,寧宋的死顯然激怒了他們,激起了他們心中瘋狂的殺機與戰意。

  “叮……”悠長的金屬脆響響徹了整個空間,在間不容髮之際,紀空手的刀鋒輕點在寧戈的禪杖之上,藉著刀身一彎的彈力,驀然向左邊的一片竹林竄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36
第六卷第十一章一一擊破


  紀空手明白寧戈與寧齊的可怕,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狀態實在不宜與之硬抗,所以他想好了自己下一步的退路。

  只有進入那片竹林,他才有可能突破敵人的重圍,因為直覺告訴他,寧戈三人也許是敵人在這個方向布下的最後一道防線。

  霸上雖小,人口也不多,但只要紀空手混跡其中,以他的聰明和多變莫測的易容絕技,完全可以逃出敵人的包圍。

  可是問題在於,他真的能順利闖過這片竹林嗎?

  他的人借力騰空的剎那,竟然敏銳地感覺到,寧戈的禪杖大力橫掃,送來的時機是否太過巧合了?就像是有意讓自己借力騰空一般,難道說他們還有更可怕的陰謀和殺機正在前方的空間裡等著自己?

  他的心陡然一沉,警兆頓生。他聽到了幾聲弓弦之響,然後便看到了夜空中生出無數寒芒,劃破暗黑的虛空,呈一種極有韻律的節奏向自己襲來。

  今日決戰從開始到此刻,紀空手遭到勁箭的襲擊絕不止一次,但直覺告訴他,這一次無疑是對他威脅最大的一次。

  這些箭手的力道之大,本身就已是有數的高手,不僅箭矢上蘊含內力,而且出擊的時間與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處,無疑是劉邦派來的三千弓箭手中的拔尖人物。寧氏兄弟也許是問天樓中實力最弱的一環,但配以最強的弓箭手合作,優劣互補,這符合衛三公子均衡佈置兵力的戰術。

  紀空手已無暇多想,深吸了一口氣,身形突然似一塊巨石般筆直下墜,“嗖……嗖……”聲直響頭頂,強勁的箭風堪堪掠過,吹得他蓬亂的頭髮倒飄而起。

  他人一落地,借勢曲身在地上一滾,躲過了一排勁箭的襲擊,藉著敵人取箭上弦的時間,一聲長嘯,人如一頭撲食的蒼鷹般躍起,以滑翔之勢,俯衝竹林。

  這一片竹林長勢極好,足有十畝之大,與一些假山石亭相配,構成一座風景極佳的園林。能在霸上這樣的小城中看到此等規模的園林,可見園林主人不僅不失雅趣,而且是一個豪富之人。

  此刻的紀空手,並不想知道這園林的主人是誰,卻感謝這位主人,因為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有個藏身的屏障,只要讓他稍微調息一下,他才有力量去追尋自己的那一線生機。

  無休止的消耗與體內外力的侵襲已讓他筋疲力盡,他覺得自己近乎於強弩之末,假若自己體內的能量再不能調養起來,他覺得自己是真的沒有機會了。

  “嘩啦……”眼看他的人已經靠到了竹林邊緣,忽聽得竹枝輕搖,一張巨大的暗影從天而降,紀空手心中大駭,不由得催逼內力,向旁邊斜竄。

  但是這團暗影不僅面積不小,而且下落之勢快逾電芒,等到紀空手反應過來時,這暗影已以驚人之速緊縮,企圖圍攏過來。

  紀空手明白這是一張巨大的繩網,網的四角都有高手操縱,才會讓這樣一張平平無奇的繩網成為束縛自己的一件厲害武器。繩網急劇收縮間,網繩震顫著發出輕響,顯然繩上挾帶內力,一旦自己受縛其中,就只能束手待斃。

  他沒有任何的機會了,繩網只是威脅他生命的武器之一,更要命的是,隨著繩網而來的還有勁箭,鋪天蓋地標射而來的勁箭!

  但他是紀空手,縱然人在絕境之中,他還是不會放棄,因為他還可以創造機會!

  刻不容緩之際,他的手中已經不再是只有離別刀,兩指微扣,還有一把寒光凜凜的飛刀。

  他選擇了這操縱網繩的四人中最弱的一位作為自己的目標,以這人的心臟為靶心,必須一擊將其斃命,否則他就真的連最後一線機會都沒有了。

  就算是面對如此險峻的局勢,紀空手依然保持著超乎尋常的冷靜,這一點從他微扣飛刀的手指就可以看出,非常穩定,沒有一絲的震顫與擺動。

  然後他就出手了!

  “呼……”飛刀一出,快逾閃電,在黑暗中準確無誤地擊中了目標。

  他沒有聽到慘呼,只是聽到了一聲悶哼,這說明了對方連慘呼的機會都沒有,就已命喪黃泉,但這不是他為自己得手而慶幸的時候,他必須迅速起動,從這個方向出網而去。

  他的身形還是保持了極快的速度,近乎於竭盡全力地一搏,眼看就要出網的剎那,空中標射出三支勁箭,正好封住了他前進的角度。

  這三支勁箭來得非常兇猛,目的不是對人,而是紀空手必將經過的空間,如果紀空手要逃出網去,就必須首先躲過這三支勁箭的襲擊。

  對紀空手來說,換在平時,這也許並不算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但在此刻,他若是拍開這三箭的勢頭,就失去了出網的最佳時機。

  這是極難解決的一個問題。

  可是紀空手很快就作出了自己的抉擇,他的身形依然前行,毫不退縮,就在三箭及體的剎那,他惟有躲開足以致命的部位,讓這三支勁箭硬生生地插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他緊緊地咬了咬牙,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呻吟,忍痛逃出了繩網控制的範圍。箭矢割體產生的強烈痛感,幾乎讓他昏死過去。

  可是危險並沒有因此而過去,當他強忍著傷痛衝入竹林深處時,臉色突然變了一變,因為他看到了竹林中的一個人,還有那一雙暗藏在夜色下的眼睛。

  一個用劍的人,一雙比劍鋒更犀利的眼芒,那眼神中的東西似曾相識。紀空手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只要讓他見過一次的東西,他就很難忘記。

  他的心冰涼至極,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沮喪。若換在平時,他也許並不懼怕眼前的這個人,但在此時此刻,這人完全有摧毀自己的實力。

  “鳳五!”紀空手的眼睛一陣抽搐,幾乎瞇成了一線眼縫。

  “你我又見面了,不過你能堅持到此刻,已證明了你的實力!”鳳五淡淡一笑,笑中似乎有一絲憂鬱,這讓紀空手感到不可思議。

  他渾身上下的力量已經近乎枯竭,支撐著他的,是一股對生命的眷戀與對紅顏的深愛。他曾經向紅顏承諾,要活著回去見她,他不想失信於自己的女人,所以他也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活命的機會。

  但鳳五絕對不同於其他的敵人,他的劍術之精,絕對不在韓信之下,之所以能夠排在問天樓四大家臣之首,也不是因為他的資歷和輩分,而是他有這樣的實力。

  只要他出手,紀空手惟有死路一條,這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對於這一點,就連紀空手自己也不得不承認,是以他惟有靜默以對。

  “我一直以為,你和韓信絕對會成為江湖上最紅最火的人物,倘若由你們聯手襄助問天樓,襄助沛公,必將無敵於天下。可是你卻讓我失望了,你不僅沒有選擇這樣一條路,反而成為我問天樓的敵人,這實在是一件遺憾的事情。”鳳五的口氣中帶了一份惋惜,看到紀空手臉上已顯疲態的表情,他的手只是輕按在劍柄之上,絲毫沒有拔劍的意思。

  “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遺憾,這其實就是世人口中常說的命。一個人活在世上,就有權選擇自己的命運,我只是希望能憑自己的力量,按照自己的設想來改變這個世界,也許我馬上就會死在你的劍下,但是我為自己當初的決定而感到驕傲,因為此時此刻,我心中無憾。”紀空手的臉上沒有人之將死的那種淒涼,更沒有生命將逝的那種沮喪,他的眼眸中反而透出一絲欣慰,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感到欣慰。

  “你為什麼要用'也許'這個詞?難道你還認為自己可以在我的劍下逃生?”鳳五笑了,似乎並不明白紀空手話中的意思。

  “如果你用自己的頭腦仔細地想一想,就會理解我這樣說的用意。”紀空手平靜如常,淡淡地道:“在你之前,與我交手的有韓信,在韓信之前,有衛三公子。我首先受創於衛三公子,然後才能見到韓信,以我和他之間的恩怨情仇,他是絕對不會輕易將我放過的,可是我卻能活著走來見你,難道你就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

  “你莫非……”鳳五臉色一變,想到韓信的安危,心裡替愛女著急起來。

  “你想錯了,以韓信的實力,要對付已經受傷的我,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可是他卻偏偏放過了我,這當然有他自己的道理。”紀空手緩緩地道,目光緊盯在鳳五的臉上。他現在最希望的是,鳳五與韓信之間的感情純出真心,而非利用的結果,只有這樣,鳳五心系愛女一生的幸福,或許才有可能放他一馬。

  鳳五遲疑了片刻,搖搖頭道:“我還是不太明白。”

  “我相信你一定聽過'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句話吧?如果我是城門,想必你應該知道誰是池魚,其實這世間的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看似互不相干的兩件事情,說不定就有它們之間的必然聯繫,你難道不是這樣認為的嗎?”紀空手的話雖然含蓄,但他相信以鳳五的聰明才智,應該聽得懂自己話中的深意,否則就不是老江湖了。

  鳳五果然沒有令紀空手失望,他的眼神陡然一亮,直直地凝視在紀空手的臉上。

  他相信紀空手的話,不是因為韓信,而是憑著自己敏銳的直覺,他始終不明白劉邦何以會在紀空手初出道時就急欲將之置於死地,憑他多年的閱歷,他看出這其中定有原因。

  當時的紀空手並沒有可以與劉邦抗衡的實力,而且一直視劉邦為朋友,對劉邦構不成任何威脅,而劉邦卻要除之而後快,這種反常的事情,只能說明紀空手一定在那個時候抓住了劉邦的一些把柄。

  以紀空手與韓信的交情,如果紀空手知道的事情,韓信想不知道都難,這是否說明了這兩人都掌握了劉邦的把柄?而劉邦採取一一擊破的方式,就是為了先殺紀空手,再滅韓信,達到殺人滅口的目的?

  想通了這一點,鳳五當然也想通了韓信何以會不殺紀空手的原因。無論韓信,還是紀空手,他們都是這個江湖少有的人才,絕對不會看不到其中的利害關係,是以韓信絕不會用紀空手的生命來作為自己的催命符。

  鳳五感到了為難,他所面臨的,是一個很難作出的抉擇:一方是自己忠於了一生的問天樓,一方則是自己的愛女與親情。為了問天樓去犧牲愛女一生的幸福,是他所不願的;而為了愛女一生的幸福去犧牲問天樓的利益,也是他所不願的。但不管他是否願意,也只能在二者中擇其一,這無疑是讓鳳五最感痛苦的決定。

  紀空手平靜地看著鳳五,知道自己的生死掌握在鳳五的一念之間。他從來都沒有發現自己距離死亡是如此之近,但不知為什麼,他出奇地平靜,彷彿可以從容面對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

  兩人相峙而立,在相視中默然相對,此刻的氣氛不僅靜謐,而且緊張得讓人難以呼吸。

  身後已傳來了腳步聲與呼叫聲,追兵已至,根本不容他們有任何遲疑的時間。紀空手望了一眼臉上毫無表情的鳳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已決定,不管鳳五心中是怎樣想的,他都只有搏一搏了,他可不想听天由命!

  他將刀回入鞘中,緩緩地向前邁動了一步,看到鳳五依然沒有動靜,他淡淡一笑,一步一步地向鳳五走去。

  這就像是人生的一場豪賭,賭的代價就是自己的生命!紀空手輸不起這場賭局,可是此刻的他已別無選擇。

  通常賭徒在進行一場豪賭之前,都會掂量著自己有幾成勝算的把握,然後才會去考慮下一步該怎樣投注。只不知紀空手在下注之前,是否也想過自己有多少勝算呢?

  沒有人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包括紀空手自己。

  但他既然邁出了第一步,就絕對不會回頭,無論前面將是怎樣的命運,他都必須去接受面對。是以當他與鳳五擦肩而過時,因為過度緊張,額頭上竟然滲出了一層冷汗,幸而有夜色的掩護,使得他看上去依然顯得從容。

  就在他已邁過鳳五一個身位的時候,他一直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感到了自己身後空氣中的異動,然後聽到了“鏘……”地一聲脆響,鳳五終於拔出了他的劍。

  紀空手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就像吊在了半空中,而心之下是萬丈深淵……

  他從來就沒有感受到心是那樣的失落,也從來沒有領略過無奈的心情,但此時此刻,失落與無奈充斥了他整個心間,緊繃的神經已經接近了崩潰的邊緣。

  他甚至在這一剎那間聞到了一股濃烈的死亡氣息。

  他沒有任何反應,只能繼續前行,因為他根本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他此刻體內的力量只能支撐著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行進,根本無力去拔刀還擊,只要鳳五的劍一出手,他就死定了。

  如此緊張的時刻,使得紀空手第一次感受到了任人宰割的滋味。

  他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只是依然用他不變的節奏向前邁進。

  走到第七步時,他的心陡然一跳,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劍破虛空發出的一聲銳嘯。

  他緩緩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甚至在體會著自己在這個世上最後一刻的心情。

  “呼……”劍聲如此的短促而驚人,一響即過,甚至蓋過了天空中同時響起的驚雷。

  紀空手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也聽到了自己心脈的搏動。他明明聽到了劍破虛空的聲音,但不知為什麼,他卻沒有感受到那劍中的殺氣。

  他沒有感受到劍中的殺氣,並非是因為鳳五的這一劍沒有殺氣。鳳五出手,不僅快,而且帶有摧毀一切的力量。

  “嘩啦……”紀空手聽到身後傳出竹林齊整截斷的暴響,齊刷刷地倒下一片,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一笑,整個人近乎虛脫,因為他明白,自己又從生死的邊緣揀了一條命。

  “我不殺你,並不是因為你。”身後傳來鳳五冷冷的聲音。

  “我明白,你是為了你女兒,我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紀空手舒緩了一口氣,語帶雙關地道。

  然後他沒有猶豫,強提一口真氣,向竹林深處走去。

  竹林之外的天空已是通紅一片,到處都是人聲與火把,紀空手不敢有半點鬆懈,勉力前行,雖然鳳五放了他一馬,但他根本就沒有脫離險境。

  不過他的人一入竹林,無疑可以為他爭取到一點寶貴的時間。他的表現已經為他贏得了敵人的尊敬,沒有人敢毫無忌憚地小視於他。

  出了竹林,穿過一道假山,便是一座古亭。這一路靜寂異常,雨已停,風漸急,只要越過古亭,便是偌大的一家庭院。紀空手相信自己只要混跡於人群之中,敵人未必就能在一二日內尋到自己,而有了這點時間,完全可以調養自己的傷勢,重新恢復當初的戰鬥力。

  這已是一片金黃的秋天,本是一個收穫的季節,可是紀空手卻感到了一種失落,他的腳步很沉很沉,發現自己雖然與古亭相距不過十步之遠,卻未必就能走得過去。

  這只因為他忽然感到了古亭之中瀰漫出一股淡淡的殺氣,幾條人影各執兵刃,封鎖了他前進的路線。

  他只有止步。

  他看不到這幾個人的臉,也看不到他們臉上的表情,但他知道憑自己此刻的傷疲之軀,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可是他卻笑了,是一種近乎無奈的笑意。他明白自己已經完了,生命即將走入盡頭,可是他絕對不會束手就擒。

  他就這麼靜靜地立著,如一座不動的大山,他身上透發出了一絲淡淡的殺機,沒有抽刀,也沒有邁步,只是緊緊地握著拳頭,似乎在提聚著體內殘存的真氣。

  誰都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末,可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這一刻的紀空手,挺拔如山,生機盎然,誰也不敢肯定他身上的傷勢是否讓他的身體到了無法支撐的地步。

  他的背上還有三支箭,深深地插入他的肌體內,鮮血已濕透了他背部的衣衫,因為視覺的關係,這幾個人沒有看見,否則他們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保持沉默。

  一個人連插在背上的箭都無力拔去,這似乎說明他已經到了力竭的時候。

  可惜紀空手面前的敵人都沒有看到,所以他們都在想著同樣的一個問題:“紀空手真的受傷了嗎?他是否還能抵擋得了我們的攻擊?”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很簡單,他們只須出手一試,就可水落石出,可是問題在於,他們未必有這個勇氣。

  這就是紀空手,縱然他要倒下,其氣勢也足以讓他的敵人感到可怕。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36
第六卷第十二章封脈異法


  風冷,露重,竹影重重。

  紀空手緩緩地向前踏了一步,他並不想主動出擊,也無力出擊,但他在踏出這一步的時候,依然讓他面前的敵人感到了一種心悸,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在他們的感覺中,紀空手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一個值得別人尊重的人,通常都是因為他擁有讓人尊重的實力。江湖本就是一個依靠實力說話的地方,你是強者,自然可以受到別人的尊重,是以,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不敢出手的原因,還在於紀空手的眼睛,雖然是在暗沉的夜色之下,但他們卻清晰地感受到了來自紀空手眼中的那股寒意。

  他的目光如寧靜的深潭,空洞深邃,不起半點波瀾,在至靜中闡釋著一種對生命的無情與冷酷,目光所到之處,泛動著讓人心寒的悸動。

  他的臉上依然帶出不經意的一絲笑意,似乎已經對自己生命的存在滿不在乎。他此刻所要做的一切,已經不再為自己的生命而戰,他只想在臨死的一刻,讓敵人付出應有的代價,留下自己生命中最後的輝煌。

  這讓對手感到了恐懼,不僅如此,遠處傳來的嘈雜聲愈來愈近,他們不想放過個立功的機會,如果在大批人手到來之前他們仍然不敢對一個幾無還手之力的人動手,傳將出去,他們就再也無法立足於這個江湖。是以,他們必須出擊!

  於是他們相視了一眼,在互相鼓動之下,以他們最拿手的方式逼向了紀空手。

  空氣中頓時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壓力。

  這幾個人都是劍道的高手,一齊出手,空中驟然響起數聲銳嘯,劍芒閃爍間,如掛在虛空中的數道匹練,攻向了紀空手的面門。

  對於敵人,他們從來都是無情的,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是否合乎武道的精神。自從加入問天樓的那一天起,他們就受到了衛三公子的教誨,那就是只要是有人敢於與問天樓為敵,就要毫不留情地將之擊殺、毀滅,讓他永遠不得翻身!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無情,這是衛三公子經歷江湖數十年總結出來的經驗之談,也是放之四海皆可行的行為規則。他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句話的真實性,是以他們出手的時候根本就不存在憐憫,只想將紀空手盡快摧毀。

  紀空手的眉鋒跳了一下,陡然間大吼一聲,整張臉型極度扭曲變形,他變得極是恐怖,但更讓人感到恐怖的是,他的拳頭已出,帶出的竟然是如龍捲風般狂湧虛空的驚人力道。

  這無疑是他拼盡全力的一擊,也是他體內最後力量的宣洩。他在短時間內將體內的真氣提聚掌心,就是為了此刻這驚天動地的爆發。

  “呼……轟……”拳頭如驚雷躍出,跳入虛空,在高速中驟然爆炸,一時間枝斷、石裂、草飛、風湧,使得整個虛空在剎那間變得風起雲湧,喧囂動亂,狂如颶風襲捲大地,發出陣陣令人心悸的淒號。而每一寸空間都充盈著足以摧毀一切的力量,似要將這空間的一切盡數毀滅。

  慘號、驚呼、劍斷、人飛,這一切彷彿都只是一幅恐怖的畫面,敵人在這巨力的撕扯下或死或傷,使得生命在這一刻因為脆弱而顯得毫無意義。紀空手只覺得背上的傷痛極度難忍,大力爆發下,箭矢已迸裂而去,血如泉湧,力道已盡,讓他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要離他而去,處於一種虛脫的狀態。

  “也許這就是你們要我死的代價!”紀空手望著那幾具支離破碎的屍體,欣慰之下,忽然感到自己的身心是那麼地疲累,就像是在進行著一場無休止的搏鬥,他根本不知道將會在什麼時候結束。他只想好好地躺下來,去享受這靜寂的夜空,去感覺徐徐而來的清風,更要體會這靜態下的輕鬆與愜意。

  天地已是一片靜寂,只有這風,送來了無數的腳步與人聲,大批的敵人終於趕至,這場實力懸殊的逃亡也該到了尾聲。

  紀空手看到了衛三公子,看到了劉邦,還有韓信、鳳五,還有許多他熟悉的面孔。這些人的表情既有驚詫,亦有憎恨;既有遺憾,亦有欣然……五光十色的表情,構成了一幅幅光怪陸離的畫面。這一切在紀空手的眼中,看似很近,又覺遙遠,甚至變成了一種虛無的東西。

  紀空手心裡明白,走到這一步,他的人生已是到了一個結局的時候。他的傷勢之重,已到了油枯燈滅之境,此刻只要是一個常人攻擊過來就可以掌握他的生命,何況這些人無一不是高手。

  死亡,從來都沒有像這一刻般這麼真實地來到紀空手的眼前,紀空手也許想過自己未來的命運,但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的生命會在這個時候結束。

  地上碎裂的屍體散發出來的濃重血腥熏染了這片空間,使得空氣中蘊存著一種陰森似的淒寒。紀空手努力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有他臉上泛出的那一絲笑意,才讓人感覺到他的生命依然存在。

  他不想倒下,也不會倒下,雖然他的體內沒有一絲力氣,但堅強的信念與不屈的精神支撐著他的身體,使得他依然挺拔如山,風骨猶存。

  這讓每一個在場的人都保持著沉默,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絲毫沒有感覺到一點勝利者的喜悅,反而感到了這空氣中帶出的一股無形壓力。雖然他們心裡都明白紀空手已無還手之力,也再不能對他們構成任何威脅,可是他們卻在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絲恐懼。

  這種感覺實在是很奇怪,而更讓人奇怪的是,紀空手臉上的笑意是那麼地平靜,那麼地灑脫,彷彿面臨的不是死亡,而是去奔赴一場盛會。

  衛三公子走前幾步,拍了拍掌道:“你是我看到的惟一不怕死的人,這證明了我的眼力不錯,可遺憾的是,你選擇的對手是我,那麼就注定了你只能是這樣的下場!這是經過了無數次實戰之後得到的證明。”

  紀空手眼中似乎多了一絲嘲弄的味道,他已無力開口。此刻他能站在這裡,全憑一口氣支撐著,所以他就只有保持沉默。

  “也許你不服氣,也許你覺得不公平,但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地殘酷,勝者為王敗者寇,誰又去管是否公平?是否合理?只要我贏了,我說公平就是公平,我說合理就是合理,死人是不會與我來爭論這些的。”衛三公子笑了笑道:“不過你的確聰明,就算是死也給我留下了一個非常大的麻煩,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這一生走過不知多少溝溝壑壑,見過不知多少大風大浪,能夠活到今天,絕非僥倖。雖然你留下的絕對是一個大麻煩,但我還是可以逢凶化吉。”

  紀空手緩緩地搖了搖頭,只搖了一下,已無力再搖第二下,但卻表示自己對衛三公子的話不以為然。

  衛三公子的心裡的確有幾分惱怒,事實上連他自己也知道這只是自己的美好願望。如果說項羽真的得到了劉邦與問天樓聯手的把柄,那麼自己這一生的心血無疑是付諸流水,空忙一場了。

  他與劉邦對視了一眼,眉間隱生憂慮,都感到了這是一個棘手的問題。劉邦遲疑了片刻,突然上前幾步,低聲道:“這小子似乎有話要說。”

  對於劉邦來說,這是他與紀空手沛縣一別之後的第一次重逢,昔日的兄弟變成了今日的仇敵,這種心情實在是複雜極了,讓人感覺到人生的變數就像風雲變幻一般,不可捉摸,雖然他們分離的時間已經很長,但不知為什麼,他們之間並沒有陌生的感覺。

  這似乎正應了“仇敵之間的想念遠不比情人之間的思念要少”這句古話。對劉邦來說,自從他下決心要除掉紀空手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總在想著紀空手,不僅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也在揣摩著他的行事作風,因為他知道,總有一天,他們要相互面對。

  此時此刻,當劉邦站到紀空手面前的時候,雖然面對的是如此狼狽的紀空手,但他卻絲毫沒有勝利者的喜悅。在這一場決戰中,他也許贏得了暫時的勝利,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紀空手未必就輸了。

  他在關注著紀空手的每一個表情,很想看到這個對手面對死亡時的那種恐懼。也許只有這樣,他的心裡會有少許的快感,至少會讓他的心情舒服一點,可是紀空手根本就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雖然這個人已經不對他構成任何威脅,但只要活著,就在無形之中讓他有一種莫名的壓力。

  衛三公子的眼芒一凝,盯在了紀空手的喉結上,那塊突出的喉結輕微地蠕動了一下,卻根本沒有力量帶動他嘴部的肌肉。

  “真是可憐,想不到一個可以將胡亥、趙高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物,竟然會淪落到無法說話的地步。”衛三公子冷笑一聲道。

  “也許他還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吧?”劉邦凝視著紀空手那看似無神的眼睛,發現這雙眼睛裡的眼神蘊含著一種意味深長的東西,讓他有種迫切需要了解的慾望。

  “但願不是要我放他一馬吧?如果真是那樣,我會很失望的。”衛三公子明知紀空手絕不會向自己求饒,但他絕不會放過任何打擊對手的機會,就算這個對手已經不成為其對手。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欲知道紀空手到底想說些什麼,他們皆是身經百戰的戰士,經歷過太多的生死場面,可是他們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像紀空手這樣從容面對生死的人,這激發了他們心中的好奇心。

  但凡事總有例外,也有人並不希望紀空手在此時說話,這兩個人就是鳳五與韓信!

  紀空手能夠逃到這裡來,在很大程度上得歸功於他們。要不是他們之間有約定的秘密,紀空手是很難自他們的劍下逃生的。

  這本身就會引起衛三公子與劉邦的懷疑,但只要鳳五與韓信自己不說,紀空手又順利逃走,那麼懷疑就只是一個懷疑,並不能成為衛三公子與劉邦要對他們動手的藉口。

  可是紀空手終究沒有逃出衛三公子佈下的天羅地網,而且還活著,這已經讓鳳五與韓信大吃一驚。以紀空手與韓信之間的恩怨,如果紀空手在此刻說出事情的真相,那麼他們也難逃一死。

  想到這裡,鳳五與韓信冷汗迭出,手已緊緊地按在了劍柄之上。韓信也想過殺人滅口,死無對證,但要在衛三公子與劉邦面前殺掉紀空手,他根本就沒有一絲把握。

  所以他們就只有等待,在提心吊膽中等待下去,這也許是他們可以選擇的惟一一個辦法。

  衛三公子緩緩地走到了紀空手的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說實話,我也很想知道你到底還想說些什麼,對於一個即將要死的人來說,留下幾句遺言,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於情於理,看來我都應該成全你。”

  說完了這句話,衛三公子的拇指與食指輕拈斜彈,形如拈花,就在這不經意間,一縷真氣如細長的泉水般注入到紀空手的體內。

  紀空手渾身一震,“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如箭噴出,整個人精神陡變,可是他心裡明白,這縷真氣並不能使自己支撐多久,只是激發了自己體內的一線生機,迴光返照罷了。

  他輕輕地呼吸了一下清新的空氣,臉上依然帶著微笑,緩緩地道:“表……面……你……好……像……成……全……的……是……我,其……實……你……是……在……成……全……你……自……己!”

  他近乎是掙扎著說出他想說的每一個字,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可是他的聲音卻很輕很輕,幸好這竹林之外的空間異常寧靜,使得衛三公子不需要運聚內力來聽他說話。

  “這聽起來好像是一個笑話。”衛三公子皺了皺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指……的……是……那……個……大……麻……煩。”紀空手說完這句話,淡淡一笑。

  衛三公子心頭一驚,與劉邦對視一眼,一揮手,手下的將士俱都退出十丈開外,包括鳳五與韓信。

  “你難道想用這個來與我作一筆交易?”衛三公子冷哼一聲道,他的臉上無動於衷,可是心裡卻在掂量著此事的輕重。他始終認為,任何決定都不可能是一成不變的,只有隨著情況的變化而變化的決定,才是英明的決定。

  “你……錯……了。”紀空手喘了口氣道:“你……不……是……一……個……受……人……威……脅……的……人。 ”

  “看來還是你了解我。”衛三公子淡淡地道:“不過我從來都是無功不受祿,我絕對不會相信一個即將死於我手中的人會對我提出善意的建議。”

  “我……這……個……建……議……並……非……善……意,但……是……你……們……要……想……重……新… …取……得……項……羽……的……信……任,這……是……惟……一……可……行……的……辦……法。”紀空手笑了,笑得很邪,似乎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衛三公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與劉邦交流了一下眼神,這才緩緩地道:“願聞其詳。”

  他明知紀空手提出來的這個建議一定是自己完不成的建議,可是他已別無選擇,因為他實在想不出在項羽得到劉邦與問天樓聯手的真憑實據之後自己還有翻案的辦法。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也會把它當作是救命的寶物。

  “慢!”劉邦突然喝道:“此人心計之深,非常人可以揣測,他顯然是利用了我們的心理,有所針對地想出了一條詭計,企圖對我們不利。依本公之見,這種詭計不聽也罷,還是一刀將他殺了,永絕後患。”

  衛三公子淡淡笑道:“你還是不太了解這位紀少,他既然敢這麼說,當然有他這麼說的道理。 ”

  “什麼道理?”劉邦沉聲問道。

  “因為他已經了解了我的性格,為了復國大計,為了一生的理想,我是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的。”衛三公子的眼中陡然一亮,似乎隱約猜到了紀空手想要說的話。

  “閥主何以會這麼說呢?”劉邦話一出口,頓時也明白了這個惟一可以取信項羽的計劃,冷汗佈滿額頭,低聲道:“這事絕不可以。”

  “但這卻是惟一可行的辦法。”衛三公子的臉上殊無表情,聲音中帶出近乎冷酷的無情。

  兩人在一瞬間將目光相對,透過虛空,似乎以一種複雜的心理去感受對方的心態。他們已經猜出了紀空手想要說的話,卻為這個計劃的殘酷而感到心驚。

  他們不得不承認,紀空手似乎算到了今日決戰的每一個步驟,在一點一點地將他們引入自己早已設計好的圈套中。雖然他也要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但可以這麼說,他成為了這一戰最終的勝者,因為他憑著自己的智慧完成了一個足以讓江湖轟動一時的計劃。

  他的眼神中帶著嘲諷的味道看著面前這兩位不可一世的人物,心中多出了一絲欣慰。他沒有開口,因為衛三公子與劉邦的表情已經告訴了他,他們已明白了他想要說的一切,而且他一點都不擔心衛三公子不會依計而行。在他看來,衛三公子絕對是一個無情的人,不僅對敵人,也對自己無情。

  肅殺的秋風穿過竹林,帶著一絲嗚咽,紀空手笑了笑,心中沒有將死的恐懼,卻感到了一種沉默無形的殺氣。

  他看到劉邦顫栗的大手已經緊緊按在了劍柄上,他明白,只要劉邦的劍一出,他就死定了。

  “謝謝你!”衛三公子突然對紀空手躬下了腰,冷冷地說了一句。

  “你……已……決……定!”紀空手並不為衛三公子的舉止感到驚訝,但他的心中卻一點得意也沒有。忽然間,他想到了張良,想到了張良所說的每一句話,還想到了張良對衛三公子與劉邦的評價。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與衛三公子、劉邦相比,自己絕對不是一塊可以爭霸天下的材料,不是因為別的,只因為自己做不到對世間萬物真正的無情!

  他的眼光流連在劉邦的臉上,很想看到劉邦此時此刻的反應。可是他失望了,雖然他心裡清楚在衛三公子與劉邦之間一定存在著非常親密的關係,但劉邦的臉上根本就沒有任何悲憤之情,就是眼睛也變得空洞無神,彷彿這世上沒有一件事情是值得他去留戀牽掛的。

  衛三公子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突然轉過身,大步而去。

  劉邦沉默不語,只是斜過頭來,一言不發地註視著衛三公子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背影,半晌過後,方才輕嘆一聲,臉上竟然多出了兩行熱淚。

  “你真的該死!”劉邦輕輕地嘀咕了一句。

  “我……既……然……敢……來,就……已……不……畏……生……死。不……過……我……還……是……算……錯……了……一……著,就……是……沒……有……想……到……像……你……這……樣……的……人……居……然……眼……中……有……淚。”紀空手非常平靜地說道,他已感覺到衛三公子注入自己體內的那縷真氣正如抽絲般離體而去,心裡空蕩蕩的,彷彿人在虛空,飄渺不定。

  “你也許是今生惟一可看見我落淚的人,這並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你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劉邦衣袖一揮,淚水盡去,冷峻的臉上根本就沒有淚水流過的痕跡,淡淡接道:“你不要怪我,怪只怪你太聰明了,又知道了太多的事情,雖然我一直都很欣賞你,但是為了我一生的抱負,我只有忍痛割愛了。”

  他緩緩地拔出劍來,劍氣頓時充斥了整個空間,令人窒息的壓力迫得紀空手幾乎難以呼吸,但是紀空手的臉色依然未變,只是淡淡地道:“其……實……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一……山……難……容……二……虎,你……我……注……定……了……只……能……有……一……人……活……在……這……個……世……上,可… …惜……的……是……,要……死……的……人……竟……然……是……我 ”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從一個強者變成一個被人掌握命運的弱者,這似乎是紀空手的悲哀,雖然他的心裡並不甘心,可是他無怨,亦無悔,因為他可以問心無愧。

  “嗤……”劍鋒劃破了虛空,如一隻緩緩爬行的蝸牛般一點一點地向紀空手的咽喉挺進,那湧動的氣流若旋風飛舞,緊緊地將紀空手的身體包裹在內。

  紀空手看不到什麼,也沒有聽到什麼,在一剎那間,他的靈魂彷彿衝上了雲天,飄悠著向那深邃無窮的天外而去。那一幕幕的往事,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都如雲煙般淡出記憶。在他的潛意識裡,卻有一個聲音在深情地低吟:“對不起,紅顏,我失約於今生,但願我們來世能再續這未了的情緣。”

  他的人,他的心,彷彿一下子墜入到一片無邊的黑暗之中,最後聽到的聲音,是一道劍鋒穿破虛空時發出的無情銳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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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十三章一見鍾情


  幽香暗生的閨房中,琴聲悠揚,勾起了聽者心中一段情意綿綿的回憶。

  “這是哪裡?是天堂還是地獄?”這是紀空手甦醒過來心中想到的第一個問題。他的人深深地陷在一團紗帳錦衾之中,滿鼻所聞,盡是處子玉體遺留下來的暗香。

  在他的潛意識中,還記得那劍鋒劃過虛空時的銳嘯。他有一百個理由認為自己絕無生還的機會,是以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活著。

  他睜開眼睛看到的,並不是想像中的那種四面陰暗、潮濕冷清的囚室,而是置身於一間非常考究的女兒閨房之中。房內的擺設精巧而別緻,處處顯示著主人與眾不同的雅趣與心思。

  他依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軟弱無力,也感到自己的體內經脈有幾處如針刺般的裂痛,可是他的手腳卻是自由的,並沒有帶上沉重冰冷的鐐銬。

  眼前的一切讓他感到迷惑。

  他記得在竹林外的古亭邊發生的一切事情,同時也記得那一日決戰經歷的風風雨雨,無論他的心思多麼縝密,無論他的智慧有多麼高明,也猜不透眼前的一切會與那一天發生的事情有何關聯。縱然他不死,現在也應該是與囚室、鐐銬為伍。

  “難道說劉邦改變了主意?”紀空手在心中問著自己。以他對劉邦的了解,這種可能性絕對是微乎其微,難道是在他昏迷之後,事態的發展又起了變數?

  他想不出來這變數究竟是什麼。

  幸好紀空手是一個心境恬淡的人,他享受生活,特別是經歷了這一場生死大劫之後,他更覺得生命的寶貴,珍惜著自己活著的每一天。既然想不出,他就不去想,而是帶著一種恬淡的微笑,去欣賞床頭木几上綻放的那盆鮮花。

  此刻已是深秋,盆裡栽種的是一叢黃菊,嫩黃的花瓣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菊香,讓人心曠神怡。

  “這間閨房的主人是誰?難道是……”想到這裡,紀空手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為自己的念頭感到了幾分不好意思。紅顏不會在這裡,她應該隨著五音先生他們呆在安全的地方,靜觀事態的發展,以衛三公子與劉邦的行事作風,肯定會將關於自己的一切消息封鎖,根本沒有傳入江湖的可能,所以這裡絕不會是紅顏的閨房。

  紀空手輕舒了一口氣,心中暗道:“這樣也好,免得她為我受到別人的傷害,要是這樣,我可真是罪莫大焉了。”

  他深愛紅顏,不願讓自己的苦痛分擔給愛人。對他來說,生與死並不重要,如果自己死了,也已無憾,但既然活著,他就一定要遵守自己的諾言,因為他答應過紅顏,一定會活著去見她!

  紀空手的心中泛起一絲憐惜,又多了一分駭怕:“如果自己就此死去,紅顏會怎樣?”他不敢深想下去,微一抬頭,突然聽到門外的琴音已止,一陣清脆的腳步聲踏門而入。

  他很想看看來人是誰,可惜他的頭根本無力抬起,只能靠在枕上斜斜地盯視著床前的地板。

  地板上赫然出現了一雙繡花鞋,小巧精緻,華美之極。

  “這是一個女人,而且是個大戶人家的女人。”紀空手這麼揣測著,然後便看到了一張美麗的笑臉。

  這張臉雖然美麗,卻陌生得緊,紀空手相信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見到。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應該可以解開自己心中的太多謎團。

  “公子,你終於醒了。”這個少女帶著一份驚喜地叫道,在紀空手的微笑下,她的臉上生出一絲紅暈,一付女兒家的羞態。

  “你是誰?”紀空手問道。

  “我叫袖兒,你可嚇死人了,昏迷了七天七夜,總算醒了。”袖兒拍拍胸脯,一臉關切地道。

  “原來是袖兒姑娘救了我,救命之恩,不敢言謝。”紀空手眼中露出一絲感激,又生出一絲疑惑,他始終不敢相信這樣的一個弱女子會從劉邦的劍下救出自己,難道這其中另有蹊蹺?

  “公子可高看袖兒了,袖兒哪有這樣的本事,這都全仗我家小姐出面,才使公子化險為夷,袖兒可不敢貪功。”袖兒抿嘴一笑,柔聲問道:“公子睡了這麼些天,想必肚子早餓了吧?我這就吩咐廚房為你準備飯菜去。”

  紀空手這才感到自己的肚子的確有些餓了,可是他心中的謎團未解,倒也不急於這一時,微笑道:“不知姑娘所說的小姐是誰?何以能讓我從一個劍下亡魂的角色又還復了我做人的本來面目?如果姑娘不說的話,我只怕無心吃飯。 ”

  袖兒猶豫了片刻,有些為難地道:“這可糟了,小姐吩咐袖兒不要多嘴,袖兒可不敢說,不過小姐人在門外,等她聽到你醒來的消息,必定會來看你的,到時候你不就知道了嗎?”

  “那麼就請姑娘替我相請你家小姐。”紀空手心裡著實奇了。在他的記憶中,所認識的女人本就寥寥無幾,而且能從劉邦劍下救出自己的人更是一個也無,這家小姐到底是誰?究竟有何能耐?這讓紀空手來了興趣。同時他更想知道,這是否是衛三公子與劉邦為自己設下的一個局?

  “好吧,反正這些天來我家小姐也擔心死了,我這就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袖兒笑了笑,眼珠兒在紀空手的臉上滴溜溜轉了一圈,這才走出門去。

  紀空手微微閉上了眼睛,趁此閒暇,他試著調息了一下自己的真氣,心中不由大駭。

  他對自己的經絡脈像作了一次簡單的梳理,感覺到體內的真氣已經恢復如初,脈像中的生機亦是旺盛異常,根本沒有任何虛脫之相。但是當他提聚真氣為己所用時,才發現在自己的經絡中有五處受制的地方,完全禁錮了真氣的發揮。

  也就是說,他空有一身傲視天下的雄渾內力,卻根本不能使用,完全與常人無異。這就像一個空有金山的富豪,步入人煙俱無的深山,毫無花錢之地一般。

  “我雖不死,可這種狀態又與死人有何區別?難道說衛三公子與劉邦饒我不死,就是想廢我武功,然後再想盡辦法來折辱於我?”紀空手思及此處,心中驀升寒意,不由得不為劉邦的手段感到心驚。對付紀空手這樣的人,也許死並不能威脅到他的什麼,但用這種辦法來折磨他,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如果你們真是這樣想的話,那你們就錯了,我紀空手雖然沒有了武功,但有一條命在,同樣會讓你們感到頭痛!”紀空手恨恨地思忖著。

  就在他暗暗發誓的時候,一縷幽香淡淡地傳入他的鼻中。房門推開,腳步聲起,他感到有一條人影正向自己走來。

  “這人是誰?自己對自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體香怎會這樣熟悉?”紀空手心中一驚,雖然未見其人,但他卻從這縷香氣中想到了什麼。

  等到他看到人時,才真的大吃一驚,因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間閨房的主人竟然是在長街相遇的虞姬!

  “你終於醒了。”虞姬看了一眼,很快就將目光移開,因為紀空手的目光正直直地逼視著她,這讓她有種心跳的感覺。

  “原來是你。”紀空手喃喃道,在一剎那間,他好像明白了許多東西。

  “你也許會覺得奇怪,可是你如果知道那一天你們就在我家的後花園裡打打殺殺,就不會用這種詫異的上眼光看著我了。”虞姬笑得極為優雅,聲音輕柔,煞是好聽,就像是在耳邊呢喃,讓人感到耳中一陣酥癢。

  “你家的後花園?”紀空手想起了那片竹林,那座古亭,那池沼假山,那流水花樹……

  “是的。”虞姬指著房中的一面窗戶道:“推開窗從這裡望去,你就可以看到那片竹林,所以那天發生的事情我都看在眼裡。”

  “是你就救了我?”紀空手的眼中閃現出一片迷茫:“可是……”

  “沒有可是。”虞姬的目光突然直視過來,蘊含著一種堅定,緩緩地道:“你不用問我,我也不會回答,我只知道,上天既然安排了一日之內讓我們兩次相逢,也許是因為你我之間的緣分未盡。”

  紀空手默然無語。

  他相信這一切並不是劉邦所設的局,在虞姬的眼中,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東西,紀空手曾經不止一次地在紅顏的眼中見過,這種東西純出真心,沒有半點作偽的成分,反而讓紀空手大吃一驚。

  “難道說這位聞名天下的美女愛上了自己?”紀空手頓時感到了一種尷尬的心境,對他來說,紅顏已是他的一切,在他的心中,已經容不下任何女人。也許這只是他的一種錯覺,但任何人要想在劉邦的手裡救出自己,都絕非易事,沒有一定的代價,根本不可能讓劉邦放過自己。

  只有愛,才會讓一個女人不顧一切,可是虞姬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換來自己的生命呢?

  他驀然記起了這些天來流傳於霸上的一個消息,這是一個美人配英雄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就是虞姬與項羽,劉邦屯兵十萬駐紮霸上,據說扮演的就是護花使者的角色。

  人通常都喜歡英雄,但是虞姬是否會嫁給項羽,這是只有虞姬自己才知道答案的問題,難道劉邦之所以不殺紀空手,是因為他得到了虞姬的一個承諾?

  “你在想些什麼?”虞姬的眼神一陣迷離,她總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害羞的女人,可是只要看到眼前的這個男人,她就有些意亂情迷。

  “我想的很多,但是你既然不叫我問,我就不問,所以我現在只想有一碗可以填飽肚子的米飯,來治治我的餓病。”紀空手笑了笑,他尊重那些自愛的女人,所以不想違背女人的意願行事。何況問與不問,他都知道虞姬有恩於自己,又何必一味強求呢?

  “你真的是一個很灑脫的男人,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只要再過一個月,你縱然不問,這些問題也會不問自明,所以你大可不必急在這一時。”虞姬的眉間似乎生出了一絲煩憂,雖然一閃即沒,但看在紀空手的眼中,卻隱隱生疼。

  “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為我做過什麼,但是憑著我的直覺,我還是應該向你說一句話。”紀空手深深地看了虞姬一眼:“那就是多謝!”

  虞姬淡淡一笑道:“這兩個字本不該從你的口中說出來的,因為不論我做了什麼,都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外人看待,只有感情生分的人,才會相互言謝。”

  她的話雖然輕柔,卻讓紀空手的心裡生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他從來就沒有見過一個女人會這樣大膽地表露出自己的情感,難道說這就是一種緣分?

  “你也許會把我看作是一個唐突的女子,或者是一個生性多情的女人,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這一生中真正喜歡的男人,只有你!”虞姬的目光流連於那一絲秋菊之上,彷彿是自言自語一般,款款地傾訴著自己的情思:“這未免有些突然,有些奇怪,可是當我明白了自己的心跡時,我的心裡卻非常的平靜。因為我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更沒有掩飾自己情感的必要,愛就愛了,此生才會無悔。”

  “可是……”紀空手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膽大的表白,但是他的心裡並未有半點訝異,就像虞姬的每句話都是天經地義一般,很自然地就讓他接受了這種匪夷所思的想法。

  “可是你還有紅顏,是不是?”虞姬的目光注視著紀空手,變得大膽而直接。

  “你怎會知道?”紀空手的臉紅了一紅道。

  “如果說一個人昏迷了七天七夜老是叫著同一個人的名字,我想不知道都難。”虞姬的心中泛起一股醋意,酸酸地斜了他一眼道。

  “這麼說來,我昏迷不醒的時候一直是你在照料著我,這實在太難為你了。”紀空手心存感激地道。

  “你何必這麼客氣呢?”虞姬淡淡笑道:“我做的都是我認為該做的事情,其實我幾個月前就听說過你與紅顏的故事,從那一天開始,我就一直在心中揣測著你的模樣。”

  “那一定令你大失所望了。”紀空手微微一笑道。

  “恰恰相反。當我在那一天與你於長街相遇的時候,我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你,不知為什麼,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種想與你長談一次的衝動,可是出於羞澀,我沒有這樣做。後來回到家中,我便後悔了,不住地埋怨自己,為自己一時的怯懦感到懊悔。因為我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錯過的,也許在你的一生中只會出現一次,一旦失之交臂,便沒有再度把握的機會了。”虞姬說著,每一句話都顯得非常自然,就像是與情人間的促膝而談。她的每一個表情,包括每一個眼神都在表露著她的情感,那就是她深愛著紀空手,就像是情人間的思念。

  這也許就是世人常說的一見鍾情。

  在這個年代的少男少女,經歷了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時代,社會風氣比較開明,道德規範也才見雛形,男女間的感情並不隱晦,敢愛敢恨正是這個時代賦予青年男女的一種熱情。但饒是如此,敢於像虞姬這般落落大方表明自己心蹟的少女,畢竟少見,也許她正是這個時代的另類。

  紀空手只能保持沉默。

  “然而上天還是眷顧了我,讓你來到了我的後花園。當我站在這個小樓上看到你的時候,我在心裡暗暗地告誡著自己,這一次我不能再錯過了,至少應該讓你明白我對你的這片感情。”虞姬的臉上泛出一片紅暈。

  “我有何德何能,能得佳人如此青睞?”紀空手有些惶然,人說最難消受美人恩,對紀空手來說,這感情不知也罷,知道了反而徒增傷感。

  “我絲毫沒有怪你的意思,儘管你不會接受我,但我也覺得挺開心,因為能夠當著自己喜歡的人說出藏在心裡的話,畢竟也是一件挺快意的事情。”虞姬苦笑著,她的眉間似有一層哀怨。以她的細心,當然不會不知道紀空手對紅顏的感情,所以她只怨造化弄人,恨自己不能在紅顏之前與紀空手相識。

  事實上她非常清楚在自己與紀空手之間的緣分已盡,根本就不再有偕老一生的機會。,當她在那一天發出驚呼的那一瞬間,就知道自己與這段感情終將無緣。

  她一直都在關注著生死垂危的紀空手,當紀空手人從竹林竄出之時,她的一顆芳心便緊隨著他,隨著事態的發展進程而起落。她當時就在想:“這個男人的體內究竟有一股什麼力量在支撐著他?面臨弱勢,面臨生死,他還能如此從容地面對。”她只想讓他走過來,走到自己的身邊,只要有他陪伴,是生也好,是死也罷,自己心中再不計較。

  可是紀空手根本無力再走這段路了,然後她便聽到了劍破虛空的那聲銳嘯。不知為什麼,她忽然間感到自己平空生出一股驚人的勇氣,驚呼了一聲:“手下留情!”

  劉邦的劍鋒停在距紀空手咽喉的三寸處,只差三寸,懸凝空中。

  三寸的距離,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虞姬只覺得自己的心幾乎湧到了嗓子眼上,怦怦地亂跳個不停。此刻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如果紀空手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可以獨活下去,可就算活著,她一定也會抱憾終生。

  穿過數丈距離,劉邦的眼芒冷冷地落在了花容失色的虞姬的臉上,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竟然如此關注著另一個男人,他的心如刀割般疼痛,真恨不得這一劍繼續前行,將這個男子徹底摧毀。

  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他是劉邦,是做任何事情都非常智慧的劉邦。此時此刻,他絕不敢得罪虞姬,他需要施行“美人計”取信於項羽,而虞姬是這個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

  他權衡輕重之後,終於笑了。

  “虞小姐莫非認得這個人?”他的心中有幾分詫異。

  “是的,他是我的一個朋友,不知他何以得罪了沛公,以至竟使沛公對他趕盡殺絕?”虞姬舒緩了一口氣,這才恢復常態道。

  “他是否真是你的朋友,本公不想追究,本公只想知道,他對虞小姐是否重要?”劉邦想到自己數次為項羽提親俱遭婉拒,眉頭一皺,心中頓時有了計較。

  “重要與否,難道有什麼區別嗎?”虞姬感到不解地道。

  “當然有區別,對本公來說,此人乃是平生最大的一個敵人,假若今日手下留情,無異是縱虎歸山,徒增無窮後患。但是如果此人確實在小姐心中佔有重要的一席,本公卻又要另當別論了。”劉邦緩緩地收劍回鞘,走到小樓之下,仰頭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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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十四章捨身救郎


  劉邦心存怎樣的居心,虞姬又怎會不知?正因為她十分了解劉邦的為人,是以才婉言謝絕了劉邦送來的“榮華富貴”。對於一個女子來說,美女配英雄,這本是身為女人再好不過的歸宿,但是虞姬卻不想因此而成為劉邦手上的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

  劉邦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想趁人之危,逼虞姬就範。作為一個男人,他當然注意到了虞姬對紀空手的關切之情,以此作為要挾來進行一場政治交易,他認為這不失為一條上上之策。

  “你想怎樣?請直說吧!”虞姬心中十分矛盾,可是當她看到已經昏倒在地的紀空手時,再也沒有半點猶豫。

  “痛快,本公就喜歡和爽快的人說話。”劉邦淡淡笑道:“你若想救回他的一條性命,只須答應本公一個條件,本公立馬將他送入小樓,全憑小姐處置。”

  “你無非是要我下嫁項羽!”虞姬冷哼了一聲道。

  “不僅如此,還望小姐在項公面前替我美言幾句。當初本公與項公在楚王面前約定,誰先攻入關中,便封誰為關中王,如今看來,項公對關中已是勢在必得,本公只有退而求其次,想請項公封我為漢中王也就罷了,不知小姐可否應允?”劉邦說出了他的真正意圖,此時天下大勢正是大秦將亡之時,以他的實力,倘若不退守一地,保存實力,難保不被項羽吞併。是以他此計看似求退,實則以退為進,深謀遠慮,顯示了他獨到的戰略眼光。

  “沛公這也太高看小女子了吧?就算我肯嫁於項羽,誰又能保證一定可以得到項羽的寵愛呢?”虞姬苦笑一聲,她的心已全在紀空手身上,為了他,她不惜付出自己的一切。她總認為,愛一個人,本就不求回報,而是一種付出,惟有如此,才是真情。

  “這一點小姐大可不必擔心,以本公對項羽的了解,他既然要本公替他求親,說明他對小姐肯定是一片癡情。”劉邦極有把握地道。

  “好!既然你這麼說,我可以答應你,只是你又怎能保證這位紀公子的安全呢?”虞姬看了看紀空手道。

  “為了表示本公的誠意,本公這就將他送入小樓之中。一個月後,小姐下嫁之日,便是他重獲自由之時。”劉邦心中雖恨,但也是無法可想,只能無可奈何地提出自己的承諾。

  “那就一言為定。”虞姬心中雖然酸楚,但因為自己的付出換來心愛的人重新獲得自由,不由得又生出幾分欣慰。

  劉邦抱著紀空手上了小樓,將他放入虞姬的香帳之中,臉上不無妒色地道:“此人能得小姐青睞,實是幾生修來的福分,本公卻有一事不明,想向小姐請教一二。”

  虞姬吩咐袖兒端來熱湯,替紀空手揩拭著臉上的血跡,半晌才道:“希望這是你最後一個問題。”

  “本公實在弄不明白,小姐從來沒有離開過霸上,又怎會與此人相識?不僅如此,如果本公所料不差,小姐對此人絕非是一般的朋友關係那麼簡單吧?”劉邦道。

  虞姬深情地凝視著紀空手,緩緩說道:“一個女人的心思,有的時候連她自己也琢磨不透,何況你呢?她若是喜歡上一個人,也許只要看上一眼就足夠了,因為她是憑著自己的直覺去讀解這個男人,但若是她不喜歡一個人,就算讓她與之相處十年,也是徒然。”

  “是嗎?本公還是不太明白。”劉邦的臉上露出尷尬的笑意,狠狠地瞪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紀空手,搖了搖頭,向門外走去。

  “你是無情之人,所以永遠不會明白。”虞姬冷冷地一笑。

  當劉邦走出小樓,樓外已是重兵密布。他沉凝片刻,下令三千弓箭手先行出城回營,然後叫來樂白道:“從今日起,你親率問天樓的人馬封鎖整個虞府,沒有本公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

  “這其中是否也包括了虞公夫婦以及小姐?”樂白問道。

  “他們不在此例。非但如此,你們只能嚴密監視他們的行踪,不可有半點怠慢,倘若有得罪之處,你就提頭來見!”劉邦一臉陰沉地道。

  “可是萬一紀空手傷病痊癒,只怕屬下這些人手難以應付。”樂白想到紀空手之勇,依然心有餘悸地道。

  “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所謂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本公豈能真的縱虎歸山?在他的身上,本公早已做下手腳,除非神農再生,否則你我就再也看不到那個驍勇善戰的紀空手了。”劉邦猙獰一笑,只有這時,他才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意。

  他之所以答應饒紀空手不死,雖然是想利用虞姬來為他爭取在項羽面前取得信任,但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他有一套“封穴閉經”的手法,這套手法極為陰毒,難練得緊,乃問天樓不傳之秘,一旦用於人身,可使內家高手在頃刻間變成常人,只是沒有太大的實戰性,是以極少使用,江湖中人更是知者甚少。

  但在此刻用於紀空手的身上,卻是再合適不過了。一來紀空手人已昏迷,毫無反抗之力,劉邦只須在抱他入樓時,即可得手,二來又可遮人耳目,不讓虞姬起任何疑心,這樣一來,紀空手功力盡廢,以一個廢人來換得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然後將之獻給項羽,這等買賣可謂划算。

  虞姬眼見紀空手昏迷不醒,早已方寸大亂,哪裡想到劉邦會有這等手段?不過在她的精心照料下,眼見紀空手的狀況一天好似一天,心中也著實歡喜。

  紀空手又哪裡知道虞姬為了自己所付出的代價,他雖然猜到了一點,可真正讓他感動的卻是虞姬對自己的這番真情。

  在虞姬與袖兒的陪護下,又過了數日,紀空手終於可以起床行走了。虞公夫婦雖然覺得女兒的行為太過離經叛道,然而愛女心切,也就任著她的性子行事,倒也相安無事,只是虞府內外有人監視,使得府中上下的氣氛略微緊張了些。

  在這幾天中,紀空手數次調息體內真氣,都未成功,始知劉邦用在自己身上的手法絕非一般,心裡雖然著急,但為了不讓虞姬擔心,卻也隱忍下來。

  虞姬為了博他開心,每日總是陪他撫琴弄歌,偶爾興之所致,亦來一段長袖舞,令紀空手大開眼界。自從那一日他明白虞姬心蹟之後,不知不覺中,他也漸漸地在心中生出幾縷情愫,只覺得虞姬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愈來愈重,對她更加難以割捨。

  但是隨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虞姬的笑臉愈發少了,眉間的愁絲卻不減反增,等到紀空手明白了事實的真相時,此刻距虞姬下嫁之日不過十天之數。

  惟有此時,紀空手才明白虞姬為了自己所付出的犧牲是如何之大。一個女人,為了自己所愛的男人卻要下嫁給一個她所不愛的人,這是何等淒美的傳說,又是何等感人的故事,若非真愛,誰又有這般情懷。

  不過他是紀空手,紀空手是絕對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雖然他功力盡廢,可是他還有頭腦。

  他始終認為,自己之所以能讓對手害怕,並不是因為高明的武功。在很多情況下,擁有超人的智慧遠比武功要管用得多。

  是以,他決定用自己的頭腦來改變虞姬的命運,要想讓虞姬不守承諾,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在她下嫁之前,他必須平安地離開虞府,離開霸上。

  一個功力盡廢的人,要想從如雲的高手之中逃脫,除非是出現奇蹟。

  不知道紀空手這一次是否也能創造這個奇蹟?

  △△△△△△△△△

  霸上城外,大軍主帥營帳中。

  一方主案之上,置放著一張攤開的帛書,主案兩邊,跪坐著衛三公子與劉邦,兩人的臉色十分嚴肅,眉頭緊皺,顯然是在為一樁棘手的事情感到煩惱。

  這兩人都是城府深遠之人,智慧過人,假若連他們都不可能解決的事情,那的確是件棘手的事情。

  “直到今天,我才發現當日在樊陰時犯下了一個多麼可怕的錯誤。”衛三公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

  “誰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您又何必自責呢?”劉邦勸慰道。

  “我身負復國大計,臥薪嘗膽數十年,就是為了要在今日的亂世之中打造一片屬於我們的天下,假若是為了自己當初一個錯誤的決定而讓這復國大業毀於一旦,我豈止是自責,簡直該死才對!”衛三公子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懊悔,這在他的身上實在少見。

  “現在想來,如果我們不殺紀空手,也許會少了這樣的一個大敵,更多了一個真正的強助,這麼看來,當然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情。但放在當時,紀空手無論在智計上,還是功力上,都不顯山露水,實在沒有太大的利用價值,更何況他親手為我策劃了'造神'計劃,留下只能是徒增後患。”劉邦的眼睛瞇了一瞇道:“所以說,我們的決定並沒有錯,只是此一時彼一時罷了。”

  “唉,可惜呀,假若當時我能預見到這一點,也就不至於弄到今日這般頭痛的地步。”衛三公子嘆道。

  劉邦詫異地凝視了衛三公子一眼,道:“您老今日怎麼啦,唉聲嘆氣的,這可不是您老的行事作風。我記得您老曾經對我說過這麼一句話,在一個英雄的身上,永遠找不到'後悔'這兩個字,可是……”

  “也許我真的老了。”衛三公子的表情似乎無奈地苦笑了一聲,只有在這一刻,劉邦才發現他的雙鬢已白,滿是華髮,眉間寫盡滄桑,再也不是往昔那叱吒天下的一代梟雄了。

  劉邦不忍再看,低下了頭,在他的心裡,忽然泛起一絲難以壓抑的顫栗。

  等他再抬頭時,卻見衛三公子又回復了他一慣的冷峻,手指帛書道:“我們現在還有足夠的時間來彌補我們犯下的過失。依你之見,項羽這封信函的意圖究竟是什麼?”

  “他的信函中雖然用詞客氣,邀我赴鴻門一見,但是我想,他最終的目的是要奪去我的兵權。”劉邦思索良久,這才說道。

  “也就是說,他對我們已起了疑心,紀空手在霸上一戰為我們造成的隱患終於還是發作了。”衛三公子冷哼一聲道。

  “是的。據我所知,項羽直到今日才遣人相約,是充分利用了這段時間,在霸上通往各地的交通要道上設下重兵,對我大軍形成了合圍之勢,假如我軍與之硬抗,在實力如此懸殊的情況下,極有可能遭到全軍覆滅的可能!”劉邦分析著他所知道的消息,掂量著戰與不戰的利弊。對他來說,此刻無疑是生死關頭,任何一個細微的失誤都有可能令他前功盡棄,這樣的結局,當然不是他與衛三公子希望看到的。

  “既然不能抗衡,就只有冒險赴宴,向他釋疑。可是你有多大的把握能夠讓項羽確信你與問天樓毫無關係?”衛三公子問道。

  “我的手上,只有虞姬這一張王牌,是否成功,就要看我們的運氣了。”劉邦淡淡笑道。

  衛三公子沉默半晌,方才緩緩地道:“我這一生中,從不相信命數,也不相信這世間確有運氣的存在。只有無能的人,才會將自己的命運寄託在這本無一物的運氣當中。所以我想,我們還得靠我們自己,才有機會逃過這一劫難。”

  “我已經想了很久,實在沒有太大的把握,如果萬一不成,我們就只有放棄,再等待機會,以圖東山再起。”劉邦無奈地苦笑著,說出了他心中的打算。對他來說,要放棄自己多年苦心經營的事業,這無疑是一件比殺頭還要難過的事情。

  “不行,這一次已經是我們最好的機會,只要化解了眼前的這場劫難,最多不過兩三年時間,這天下便是我們的天下,我又怎能輕言放棄?”衛三公子搖了搖頭,斷然否決。

  “可是就算虞姬屈於我們的要挾,盡心替我們說話,可在時間上還是來不及了。虞姬下嫁之日,也是我赴鴻門之時,她縱有萬千風情,又怎能在一日之內讓項羽著迷其中,言聽計從?”劉邦輕嘆一聲,搖頭道。

  衛三公子站將起來,雙手背負,一個人在大帳之內來回走動,突然想到什麼,問道:“張良何在?所謂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既有這樣一位可定乾坤的軍師,何不求教於他?”

  劉邦道:“此人的確是一個人才,可惜的是他聽了情況之後,只說了一句話,只怕於事無補。”

  “哦。”衛三公子驚詫地道:“說來聽聽。”

  “他說,能成大事者,必須無情!”劉邦遲疑了片刻,吞吐不定地說道。

  衛三公子渾身一震,顯然明白了張良話中的意思,而劉邦之所以吞吞吐吐,恐怕也是基於這層意思。

  衛三公子的眼芒直射,與劉邦的目光在虛空交觸,一觸即分,在這一刻間,他的心情陡然激動起來,因為他終於作出了也許是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決斷。

  劉邦臉上無光,黯然低頭。當他與衛三公子對視的剎那,他讀出了那雙眼睛裡所蘊含的堅定與決心。

  他已無話可說。

  “我記得有一句話叫'英雄所見略同',意思是說但凡英雄,他們看待問題的眼光大致不差。無論張良,還是紀空手,不管他們是友是敵,在我的心中,他們無疑都是這個時代的英雄,如果連他們都認定我們只有一條路可走,那麼我們只怕是別無選擇了。”衛三公子淡淡一笑,目光中的淒涼依然掩飾不住。

  “不,我們還可以重頭再來。”劉邦抬起頭來,他的眼中已滿噙淚水。

  “我已經老了,再也沒有這份勇氣與耐心了。”衛三公子搖了搖頭道:“這讓我想起了數十年前一件轟動天下的傳奇。燕國太子丹為了策劃行刺秦始皇的大計,請來了當時的天下第一劍客荊軻,荊軻提出,要想接近始皇,必須藉助兩件東西,缺一不可。於是太子丹便問:'是哪兩樣東西?'荊軻道:'督亢的地圖,樊於期的人頭。'樊於期乃大秦叛將,為始皇所恨,投靠燕國為將。為了報自己一家的滅門之仇,樊於期毅然捨身獻頭,促成了荊軻赴秦之行。雖然荊軻最終失手,但樊於期的驚人之舉,無疑是江湖上最熱血的一段傳奇。”

  “父親,不要說了!”劉邦驚呼道,他已是滿臉淚水,語帶哽咽。

  他與衛三公子竟是父子!這的確讓人覺得匪夷所思,雖然合理,卻不合情,是以沒有人會猜到他們之間會是這樣的一層關係。

  所謂合理,是因為問天樓如此全力襄助劉邦,甚至不惜犧牲問天樓的利益,假若他們不是父子,以衛三公子的性格為人,又怎會甘作人梯?

  所謂不能合乎於情,是因為劉邦既是衛三公子的親生兒子,衛三公子縱是一代豪閥,畢竟也還是一個人,他又怎能安心將自己的兒子交到別人的家中撫養?而且一養就是二十年呢?

  沒有人能夠了解衛三公子的心態,也許只有他們父子之間才有這種近乎畸型的親情,但也只有他們是父子,才可以解釋劉邦何以會從沛縣的一個小小亭長一變而成為可以爭霸天下的風雲人物。

  衛三公子帶著憐惜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劉邦一眼,臉上的肌肉因為激動而抽搐了幾下,緩緩地道:“我等著你叫我這個稱呼,已等了二十多年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但是為了我問天樓的百年大業,為父只能選擇這樣去做,你可明白為父的用意?”

  “孩兒明白。”劉邦緊咬嘴唇,點著頭道。

  “你明白了什麼?告訴我。”衛三公子冷冷地道。

  劉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神緊盯在衛三公子不動的背影上,一字一句地道:“因為我不姓劉,而姓衛,是衛國王室的後裔,更是問天樓閥主衛三公子的兒子!所以我一來到這個世界,就已經不屬於我自己了,我必須為自己肩上的重擔去忍受一切。”

  “說得好!”衛三公子拍了一下掌道:“那麼你應該理解為父為何要將你送到沛縣的原因了吧?”

  “是的,因為你害怕我會在舒適的環境下磨滅鬥志,害怕我會躺在父輩的榮譽中去享受生命。所以你就讓我一個人生活在生存環境極度惡劣的地方,去鍛煉自己的意志,去磨煉自己的耐性,從而可以擔當去自己應該擔當的責任。”劉邦的臉上一片堅毅,顯得極度自信。

  “你吃了這麼多的苦,難道就從無怨言?”衛三公子轉過頭來,充滿慈愛地道。

  “我也怨恨自己生於一個貧苦的家庭,受盡貧寒,受盡屈辱,也恨自己何以要低人一等,但是當我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之後,我才發覺這些磨難正是我最大的財富,日後再遇上挫折也絕對不會影響到我的心態,更不會影響到我爭霸天下的決心。”劉邦堅定地道。

  “你能這樣想,為父真的感到非常欣慰,這至少證明了你已成熟,可以單獨去完成我們祖先留下的夙願。”衛三公子淡淡一笑道:“所以,你應該明白為父為何要提起樊於期的故事。”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41
第六卷第十五章百忍之道


  劉邦心裡十分清楚,無論是紀空手,還是張良,他們都已看到,如果自己要在這種局勢之下盡去項羽心中的疑惑,完全取得他的信任,惟一的辦法就是提衛三公子的人頭去見項羽。

  只有這樣,項羽才會相信劉邦與問天樓沒有半點瓜葛,也才會將兵權繼續交到劉邦的手中。但是問題在於,劉邦真的下得了手嗎?衛三公子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

  “我們已別無選擇。”衛三公子微笑道:“昔日樊於期將自己的人頭交給荊軻,是相信荊軻一定能為他報仇,因為他知道憑自己的努力,根本就不可能殺死秦始皇。而今天,當我決定將自己的人頭交給你時,我同樣相信你能替我完成多年未了的心願,希望你不會令我失望。”

  劉邦沒有說話,只是跪在衛三公子的身前,重重地叩了八個響頭,抬起頭來道:“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他已明白,此時此刻,任何勸說都是多餘,既然衛三公子已經決定,那麼誰也無力去更改他的命運。對於他們父子來說,只要能夠達到目的,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成大事者,就必須無情,就算有一天需要他自己獻出頭顱,他也會義無反顧,絕不皺眉。

  這也許就是他們父子的命運。

  衛三公子欣慰地笑了,輕輕地扶起劉邦,將他緊緊地摟在懷中,道:“你不用為我傷心,能為自己一生的理想獻出生命,這是我的榮幸,只要你能最終成為這個天下的王者,我在九泉之下,也會為你感到驕傲。”

  “臨走之前,你不想再說些什麼嗎?”劉邦既然知道這將是一個不可避免的事實,只有橫一橫心,勇於面對。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絕不能讓父親的血白流!絕不能讓父親的死變得毫無意義!

  流星劃過夜空的剎那,雖然短暫,卻能給這天地留下令人眩目的輝煌。劉邦明白,只有憑著不懈的努力,他才可以讓父親的死如流星一般輝煌燦爛。

  衛三公子的整個人都變得異乎尋常地冷靜,他的思維進入了高速運轉之中,必須為自己的每一句話權衡利弊,雖然他的生命已是進入了倒計時的狀態,但正因如此,他才應該為劉邦提出有效而正確的建議。

  “如果你取信於項羽,以退為進,退守漢中,這固然是出於戰略上的考慮,更重要的是因為登龍圖上記載的藏寶地點,恰好在漢中郡內,你完全可以利用二三年的時間養精蓄銳,招兵買馬,充分發揮寶庫中的財力與兵器,與項羽一爭天下。”衛三公子提出了他的第一個建議,更像是自己的臨終遺言,劉邦豎耳傾聽,不敢遺漏一句,因為他相信衛三公子此刻的每一句話都是金玉良言,是他集一生經驗來預測的未來形勢,自己沒有理由置若罔聞。

  “不過你要切記,凡事不能操之過急,該忍則忍,能忍別人不能忍之事,方能最終出人頭地。”衛三公子加了一句,雖然他對劉邦十分放心,但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難免有血氣方剛的時候,此時叮囑一句,可讓他終生受益。

  “孩兒一定銘記於心!”劉邦道。

  衛三公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造成你我今天這種局勢者,乃紀空手也。雖然你已廢去他的武功,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只有將他儘早除去,你才可以高枕無憂。”

  “可是孩兒已經答應虞姬,倘若出爾反爾,惹惱了她,只怕反而會弄糟事情。”劉邦擔心地道。

  衛三公子的眼中流露殺機道:“這很簡單,虞姬下嫁項羽之後,你悄悄將紀空手殺了,再尋一個替身,諒她也識不破內中玄機,否則有紀空手在,終究是一個心頭大患。”

  “是,孩兒這就著手去辦。”劉邦本來就對紀空手恨之入骨,想到今日父子間生離死別,歸根究底,還是紀空手一手造成,心中更是半點也容他不下,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這兩樁事情縱然不由我說,想必你也能考慮得到,但是還有一樁事情也是極為重要,我若不說,只怕你容易忽略過去。”衛三公子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道。

  劉邦心中一驚,忽然想到什麼道:“父親所指,莫非乃韓信?”

  “此人的武功智計雖然不能與紀空手相提並論,但在當今江湖之上,亦算得上是一個佼佼者了。他與紀空手一樣,同樣是造神計劃的知情者,實力之強,恐怕對你日後的事業不無裨益。可是你記住,此人對名利二字太過看重,切不可對他信任過度,到了一定的時機,該出手時就出手,以免徒生後患。”衛三公子道。

  “孩兒若要爭霸天下,正需要韓信這樣的人才,倘若殺之,未免可惜。何況他背叛紀空手來投效於我,不正表明了他對我的忠心嗎?”劉邦似有不解地道。

  “一個人如果為了名利而對朋友不義,又豈能對自己的主子盡忠?自古忠義二字,可以衡量出一個人的禀性,為父一生閱人無數,相信不會看錯。”衛三公子冷冷地道:“如果說韓信真的對你我忠心,那麼霸上一戰,紀空手就只能死在他的手上,你應該不難明白我的意思吧?”

  劉邦是聰明人,聞其言而知其意,一點即明,不由輕抽了一口寒氣道:“這麼說來,豈非鳳五也……”

  衛三公子冷笑道:“對我來說,沒有絕對的敵人,也沒有絕對的朋友。所謂寧枉勿縱,我可以對不起別人,可千萬不要讓別人對不起自己。”

  “孩兒明白。”劉邦眼芒一寒,心中殺機驟起。

  “你好自為之,日後的路只有靠你自己去走了。”衛三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劉邦頓時感到體內的經脈剎那充滿力量,他知道“有容乃大”心法的特性,也知道衛三公子已將自身的三成內勁暗中傳於自己。

  大帳之內,一片靜寂,但劉邦的心情卻起伏不定,莫名之中,似乎有一股悲傷的情緒如毒蛇般吞噬著他的神經,一點一點地向著他的全身蔓延……

  衛三公子似乎不為自己將死的命運感到一點悲傷,反倒是為劉邦未來的發展感到了十分擔心。

  △△△△△△△△△

  “我回來啦!”人未至,袖兒甜甜的聲音先到了小樓。

  可是紀空手卻不在樓中,他的人在假山下的一塊大石上靜靜地坐著,觀賞著水中游魚怡然自得的戲水。

  虞姬悄然走近,來到了他的身後,輕嘆一聲道:“我們現在的處境是不是有些像這水中的魚?雖然自由,卻遊不到這水池的外面。”

  “魚兒是不會遊出來的,因為水池的外面沒有它們賴以生存的水,自由的代價往往就是死亡。”紀空手微微一笑道:“這聽起來是不是很可怕?”

  “死並不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東西。”虞姬的話中似乎帶有一股幽怨,卻在心裡暗暗說道:“真正可怕的東西是多情人不能相聚。”

  紀空手將虞姬的表情看在眼裡,只能是佯裝視作不見,拍拍手道:“如果我沒有算錯,你和袖兒已逛了第十次街了吧?”

  “是呀,這幾天逛得我腰酸背痛的,還到處買了些用不著的東西,真讓我搞不懂你,難道這也是你想出來的脫身之計嗎?”虞姬蹶著小嘴,斜著身子坐在紀空手的身邊道。

  “噓,隔牆有耳。”紀空手看了看四周的動靜,壓低聲調道:“在這座小樓附近,至少潛伏了二三十位真正的高手,如果讓他們中的其中一人聽到了你剛才的話,那麼我的法子就不靈了。”

  “那可怎麼辦?我可不想壞了你的大事。”虞姬吐了吐小香舌,臉色變了一變。

  “不過幸好他們這會兒距離我們較遠,想來並不妨事。”紀空手的內力雖然受制,但僅限於對體外的發揮有一定的影響,所以他依然能使自己的耳目處於一種非常靈敏的狀態。

  他從一條細長的石縫中扯下幾株嫩黃的小花草,放在鼻間聞了一下,然後遞到虞姬的眼前,道:“你認得這是什麼草嗎?”

  虞姬搖了搖頭,突然臉上一紅,道:“聽說古人以花為媒,莫非紀大哥也想試著學學古人嗎?”

  紀空手怔了一下,心中驀然生出陣陣漣漪,柔聲道:“你對我的心思我又怎會不知?其實經歷了這些天的時間,我已經讀懂了我自己的心思,就是今生今世只怕再也離不開你。有時候我總在想,我有何德何能,不僅有紅顏相伴,還有美人垂青,心裡總是忐忑不安,生怕辜負了你。”

  “你能這麼說,我心裡著實有說不出的歡喜。”虞姬的眼中閃出一層朦朧的霧光,語帶哽咽道:“這些天來,我做夢都在想著你會喜歡我,愛憐我,可是一夢驚醒,又發覺自己什麼也沒有,那份心中的失落,真正是無法說得出口。我總覺得,喜歡上一個人並 不難,得到一個人的喜歡也不難,難就難在兩情相悅,偕老一生,此刻讓我聽到你的心跡,始知蒼天有眼,總算不負我這一片癡情。”

  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欣慰,更有一種滿足與充實,只覺得天地之大,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心中好生歡喜。紀空手不禁在心中問著自己:“有妻如此,夫復何求?”緩緩地握住了虞姬那滑如凝脂的小手。

  兩人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到了用膳的時間,袖兒尋來撞個正著,直吐舌頭道:“哎呀呀,我可不是故意的。”

  虞姬羞紅了臉啐道: “小妮子只會亂說,我和紀大哥坐在這裡說話,又怕了誰來?”

  袖兒與虞姬名為主僕,實則情同姐妹,眼見虞姬情有所屬,也是替她高興,笑著打趣道:“說話你就好好地說,沒見過非要拉著手兒才能說話的人。紀大哥,要不你也拉著我的手兒,我們兩個說上一會兒悄悄話吧?”

  她抿嘴一笑,顧自去了。

  紀空手手中依然捏著那幾根嫩黃色的花草,攜著虞姬向小樓走去。虞姬小臉一紅,道:“紀大哥,你莫非真的要把這草兒當作向我求婚的定情之物麼?”

  “兩人若是真心,又何必在乎這約定俗成的規矩?”紀空手微微一笑道:“這草兒我另有妙用,待會兒你就能知道它的用途了。”

  虞姬斜了小草一眼,半信半疑地道:“你又在故弄玄虛了!”

  “其實說它是你我的定情之物,的確也沾得上邊兒,因為只有我順利地逃出霸上,你才不至於受人要挾而下嫁項羽,而它又是我能否順利逃出霸上的關鍵,自然就顯得它的至關重要了。”紀空手莞爾一笑,擁著虞姬溫軟的細腰回到了樓中。

  在樓中的一方長幾之上,堆滿了七七八八的一些雜物,有珍珠首飾,有藥材膏丸;粗膳食作料,有花粉蜂蜜……看包裝格式,全是新買之物,根本未及開封,弄得這大家閨房之內渾似一個雜貨舖。

  “偏是你喜歡捉挾人家,叫我和袖兒上街採辦了這麼多的雜貨,我倒想看看,你又在打怎樣的鬼主意。”虞姬斜了紀空手一眼,見他在這堆雜貨中翻來倒去地挑個不停,不由嬌嗔道。

  “我怎捨得平白無故地讓你受累?”紀空手愛憐似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正色道:“你可聽說過江湖上有易容一說?”

  “易容?”虞姬看了看眼前這堆與易容術毫不沾邊的東西,搖了搖頭道:“易容術豈是你所說的這般簡單?若是沒有秘製的藥水與特備的材料,只怕也是徒然。 ”

  “這你就不懂了。”紀空手道:“需要藥水與備好的材料來化裝易容,雖然也能惟妙惟肖,但終是下流手法,不能入高人法眼。真正的易容高手,講究的是信手拈來即材料,隨便一樣看似毫無用處的東西,到了他的手中,就能化腐朽為神奇,發揮出千變萬化的功效。”

  虞姬刮了一下紀空手的臉蛋道:“你也不嫌害臊,難道說你還是這易容術的行家不成?”滿臉不信之色。

  紀空手道:“我雖不是,但我的朋友卻是,盜神丁衡之名,天下人不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只怕不多。”

  “此人神偷絕技冠絕天下,竟會是你的朋友?”虞姬極是詫異,掐指算來,紀空手與丁衡年齡相差數十年,似這等忘年之交,倒也少見。

  “可惜他已不在人世。”紀空手神色黯然,半晌才抬起頭來道:“你可知道,一個真正的盜神,他最終得以成名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虞姬輕輕地靠在他的懷中,靜靜地斜頭看著他,沒有說話。

  “真正的盜神,不在於是否可以偷到別人的東西,而在於他偷到東西之後,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全身而退。惟有如此,他才能成為別人根本就不無法企及的盜神!像這樣的一個奇人,才會是易容術的真正行家。”紀空手臉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欽服之色,對這位已然逝去的朋友,心中永遠充滿了尊重與仰慕。

  “所以你也從他的手裡學到了易容術。”虞姬道:“不止是易容術,應該是非常高明的易容術。”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你這是誇我呢,還是在貶我?”

  “我不知道。”虞姬的眼中又閃爍著如絲如霧般的朦朧,柔聲道:“我不知道你的易容術有如何的高明,卻知道你的偷技遠比丁衡厲害,因為你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偷走了我的芳心。”

  “我覺得我有些醉了。”紀空手大笑起來,他喜歡虞姬此刻的表情,虞姬的美也許就美在朦朧。

  笑過之後,紀空手拿著手中的花草道:“這種花草名為三黃草,你只要將它的汁水榨出,然後配上山西陳醋,新采的花蜜,磨碎的珍珠粉,再加上炭爐中的一點爐灰,它就可以變成非常有效的易容藥水。”

  虞姬眼中閃出一絲驚喜道:“這就是你要讓我去逛街的原因?”

  “是的,我不敢肯定劉邦與問天樓裡有沒有人知道這種藥水的配製,為了保險起見,我才會讓你分批分量地去街上採購回來,因為這事關係重大,甚至牽涉到你的幸福,我必須謹慎。”紀空手道。

  “這樣的話,即使有人跟踪我們,調查到我每次採辦的貨物,也無從猜測我們到底在打什麼主意。”虞姬似有所悟地道。

  “沒有假設。以劉邦的行事作風,他肯定會對你嚴密監視,甚至對他走過的每一條路線、接觸的每一個人都會進行周密的調查。他也知道,你是為了我才答應他下嫁給項羽的,如果被我逃走,那麼他精心布下的計劃就會前功盡棄。”紀空手冷靜地分析道。

  “他憑什麼就敢肯定我嫁給項羽之後就一定會替他說話?”虞姬氣咻咻地道。

  紀空手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道:“他已看出了你對我的心思,所以只要牢牢地把我控制在他的手裡,他就不愁你不聽話。”

  紀空手說到這裡,整個人近乎有些動情,輕咬了一下虞姬的耳垂道:“如果他以你來向我提出要挾,恐怕我也只能就範,因為我在乎你。”

  虞姬只覺心中一盪,渾身柔軟無力,整個人如一團軟泥般陷入紀空手的懷中,呢喃道:“我也一樣。”

  紀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充滿自信地道:“他雖然很會算計,但是絕對算不到功力已廢的我還能從他布下的層層重圍中脫身而去。這一次,他恐怕又得失望了。”

  “我相信你,我對你從來都是充滿信心!”虞姬深情地凝視著紀空手的眼睛,帶著一種令人炫目的痴迷:“從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在心裡悄悄地對自己說:'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都具有如此強大的自信,就像是一座巍峨險峻的高山,永遠值得每一個女人去依靠他,去信賴他。'我知道這是我的直覺,而一個女人的直覺通常都不會有錯。”

  紀空手十分感動,輕拍了一下她的香肩,道:“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你的直覺並沒有錯。”

  說完取出所需要的各種材料,將之裝入到一個隨身攜帶的器皿中,開始調配藥水。

  這種調配的方法看似簡單,但是每種材料的用量與加入時間都十分講究,多一分少一分直接影響到藥水的功效,是以紀空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進行著每一個調配的步驟。幸好整個過程用時不多,在紀空手妙手弄制下,器皿中竟然出現了一小灘無色無味的液體,乍眼看去,有點呈現糊狀。

  “好奇怪呀,你加入的材料都是有色有味的東西,怎麼一經你的調製,馬上便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簡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虞姬搖了搖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千萬不要問我這其中的玄機。”紀空手看到虞姬一臉求知的慾望,皺皺鼻子道。

  “幹什麼嘛,人家也是不懂才會問嘛,又不是想偷師學藝。”虞姬蹶著小嘴,眼中似笑還嗔,佯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因為我也不知道它的變化與道理。”紀空手笑了笑道:“在江湖之中,像這樣神奇的獨門秘法還有很多,它們都是出自於前人之手,流傳百年之後,成為一種經驗之談,後人只是享用它的神奇功效,卻忘了它形成的原理,久而久之,就再也沒有人可以懂得內中玄機了。”

  虞姬“扑哧”一笑道:“你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嘛,何必還要說這麼一大堆廢話?不管怎麼樣,你在我的心裡總是了不起,根本就不會因此有任何的改變。”

  紀空手尷尬地一笑,趕緊顧左而言他,拍拍手道:“既然大功告成,接下來你又得到街上逛上一逛了。”

  “我可不去,只想在這裡守著你。 ”虞姬扭著腰道。

  “你想不想知道,這些天來,我為什麼會讓你和袖兒去逛街?”紀空手突然壓低嗓音道。

  “你剛才不是說出了原因嗎?”虞姬滿是不解地道。

  “那隻是其中的一部分,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我需要你去幫我聯絡舊部。在我逃走的那一天,必須要有他們的接應。”紀空手肅然道。

  虞姬收起笑容,始知自己擔任的角色是何等重要。想到自己能為情人盡些心力,心裡好生高興,催促道:“那麼我該如何去做,還請紀大將軍吩咐!”

  “大將軍?”紀空手怔了一怔,想到自己此刻確有將軍的威風,莞爾一笑道:“你聽說過'徐家綢緞莊'嗎?”

  “這可是我們霸上有名的綢緞鋪,鋪子裡的徐老闆與我父親還有些生意上的往來,你怎地會問起它來?”虞姬愕然道。

  “那就好,其實這徐老闆也是知音亭的一個眼線,如今劉邦在霸上封鎖了關於我的一切消息,無論是知音亭的人馬,還是我的神風一黨,恐怕至今還沒有我的音訊,所以你只要尋個機會,將我在虞府的消息在無意中洩露出去,這徐老闆肯定有辦法將這個消息傳送到五音先生那裡。”紀空手開始說出了自己精心設計的計劃。

  “還有紅顏那裡,是不是?”虞姬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紀空手一臉至誠地道:“在我的這一生中,在我的心裡,我把你們看得是一樣的重要,無論要讓我在你們當中只選一位,我都會很傷心,都會流淚,所以我絕不選擇,只願我們三人同行,能夠走完今生今世。”

  “我明白,所以我並不嫉妒,你又何必這麼緊張呢?”虞姬終於笑出聲來,其實在她的心中,明白像紀空手這樣的男人絕不會只屬於她一個人,只要紀空手心中有她,她已知足,根本不再強求太多的東西。

  紀空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道:“你能這樣想,我真是感到高興,只是時間不多,我看我們還是談正事要緊。”

  虞姬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不再開口。

  “我考慮了很久,覺得若想不著痕跡地達到目的,你和袖兒必須在街上多逛幾個地方,然後佯裝無意地進入徐家綢緞莊……”紀空手貼著虞姬的耳朵,一五一十地將全盤計劃悉數交待,最後才道:“此事是否成功,全靠你了。遇事務必機警,切忌不可輕舉妄動。”

  虞姬在心裡默默地回味了一遍紀空手的話,這才嫣然一笑道:“這件事情既然關係到我一生的幸福,我哪裡還敢不盡心盡力?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她的人輕盈地跳出了紀空手的懷抱,美妙的身影優雅地消失於門外。紀空手的臉上看似悠然輕閑,其實他的心裡卻悄悄地問著自己:“虞姬能在劉邦眾多的耳目之下將自己的消息傳送出去嗎?此刻的紅顏,又在哪裡?”

  他不知道,所以他只有耐心等待。他總認為,一個善於等待的人,才最容易把握住稍縱即逝的機會。 本帖最後由 li60830 於 2017-11-15 15:47 編輯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48
第六卷第十六章鷂鷹傳音


  劉邦採取的是“外松內緊”的對策,所以他雖然在虞府附近布下了重兵,但絲毫沒有影響到霸上小城的繁華市面。

  虞姬與袖兒從府門出來,走不多遠,便發現有人在暗中跟踪她們。虞姬心裡清楚,以劉邦的實力,絕不止只派這幾個人來監視她們,這大街的人流中,說不定就有很多人是劉邦布下的眼線。

  她不由心中一凜,保持著高度警覺,但臉上卻沒有一絲緊張的神情,輕鬆悠閒,就像是真的逛街一般。

  事實上她前腳一離虞府,有關她的消息便通過不同的渠道匯報到了劉邦的面前。此時的劉邦人已不在軍中,就在距虞府不遠處的一座花園中,菊香正濃,而他卻無心賞菊。

  自從衛三公子作出犧牲自己的決定之後,他心裡就像是被一塊大石緊緊壓住,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不能不緊張,畢竟衛三公子是他的親生父親,就算他冷血無情,也不可能目睹父親的將亡而無動於衷。

  在他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之時,只有十歲,從那一天起,他就明白,他已不再屬於自己,他屬於問天樓,屬於他們要完成的大業。

  於是在父親的督導下,他開始了殘酷而枯躁的訓練,無論是在武功、韜略,還是在性格意誌上,他都按照父親的要求來磨煉自己,十年如一日,直到有了今天的成就。

  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他是十分理解父親衛三公子作出的這個決定的。他們父子也許正是同一類人,擔負著祖先的遺願,為了復國大計,他們從來就不曾考慮過太多的個人利益,即使為了自己一生的理想付出寶貴的生命,他們也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既然付出,就要回報,這同樣也是他們做人的原則。眼看鴻門赴宴的日期愈發臨近,劉邦不得不更加小心,他不想讓父親衛三公子的頭顱變成毫無意義的犧牲。

  “虞家小姐先是到了一家點心鋪,包了一包點心,又到了一家胭脂店,買了一盒產自西域的紅粉唇膏,現在正準備到前面的牌樓……”一位屬下正一五一十地向劉邦匯報著虞姬的每一個行踪,任何細節都不敢疏漏,甚至在哪個時間碰到了誰,說了幾句話,都一一在列。

  劉邦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皺著眉頭,在思考著問題。在他的身後,除了樂白、寧戈之外,還有鳳五、韓信,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喘一口大氣。他們無疑都是問天樓的核心成員,所以他們也是少有幾個知道衛三公子的決定的人,當然不想在這個悲憤的氣氛下,惹出一身不必要的麻煩。

  “這幾天來,虞姬在街上出現的頻率實在頻繁,籠統計算,這已是第十一次了。依你們的見識,這是否有些反常?”劉邦回過頭來,掃視了眾人一眼,提出了他的置疑。

  “屬下認為,紀空手既已傷病痊癒,虞姬又在這個時候頻頻出府,肯定內中有因,只是屬下查閱了虞姬購買物品的名單,並未發現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樂白上前一步道。

  “此刻的紀空手等若廢人,又在重兵看守之下,如果換作是你,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會是什麼?”劉邦思考問題的方式果然與眾不同,他追本溯源,一句話點中了問題的關鍵要害。

  韓信見得劉邦的目光盯著自己,忙道:“如果是我,當務之急便是要設法治愈體內的傷病,恢復功力,才敢奢談其它,否則一切免談。”

  “幸好你不是紀空手。 ”劉邦冷冷地哼了一聲:“本公以獨門手法封制了他體內五處穴道,要想化解,談何容易?紀空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豈非太蠢了些?”

  “是,屬下愚昧!”韓信心中雖惱,臉上卻不動聲色。

  劉邦似乎滿意韓信的反應,所謂用人之道,恩威並施,他不想讓韓信感到太過難看,是以放輕了口氣道:“這也是人之常情,你能這麼去想也屬正常。只是紀空手為人狡詐,往往可以從不是機會的情況下創造出機會來,所以本公揣度,他此刻心中所想,還在於如何逃出霸上。”

  眾人無不愕然,樂白驚道:“以他現在的情況,要想逃出霸上,無異於登天之舉,他若真有這種痴心妄想,那就太可笑了。”

  “一點都不好笑了。”劉邦冷笑道:“事實上他的心裡正是這麼想的,否則他也不會讓虞姬頻頻出現。”

  說到這裡沉凝片刻,接道:“自霸上一戰之後,本公就封鎖了關於紀空手的一切消息,所以他此刻是生是死,除了我們這些人之外,僅限於虞府的人知道。如果這個消息傳將出去,一旦五音先生率眾趕來解救,紀空手便有機會出逃。”

  “那麼我們何 封鎖虞府,不准任何人出入?抑或,將紀空手帶出虞府,轉移到大營之中?”樂白不解地問道。

  “如果我們可以這樣做,本公早就做了,又何需你來提醒?可問題是本公不想因此與虞姬鬧翻臉,日後她若下嫁項羽,本公必須藉重於她。”劉邦道。

  這個問題的確讓人患得患失,深陷兩難境地,就連劉邦也感到了棘手。就在這時,一名屬下又匆匆前來禀報:“虞家小姐又到了徐家綢緞莊,正要進去,屬下跟近的時候,被她盯了一眼,生怕引起她的疑心,所以回來請示將軍。”

  “立刻派人混入進去,凡是她的行踪,務必掌握!”劉邦命令道。

  那人匆匆去後,劉邦沉吟半晌道:“此時距鴻門之宴不過數日,絕不能在這緊要關頭出現紕漏,所以為了大局著想,凡是與虞姬有過接觸或是說過話的人都必須嚴密監視,牢牢控制,一旦有可疑之處,立刻斬殺,不可有任何放過!”他的眼中隱露殺機,繼續道:“同時在霸上內外,調派人手,嚴密監視來往過客。本公只有一個要求,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能放過一個!倘若有瀆職造成疏漏者,休怪本公劍下無情!”

  眾人無不心驚,唯唯喏喏之聲中,領命而去。

  “紀空手呀紀空手,你若真能在這種嚴防之下逃出霸上,我劉邦可真得佩服你了。”劉邦在心中冷冷一笑,實在想不出紀空手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沖破自己布下的天羅地網。

  徐家綢緞莊就在得勝茶樓的對面,雖然相距不遠,卻並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生意一如往常。徐三谷站在櫃檯裡面,雖然笑臉迎客,其實內心卻如火焚燒,正為紀空手確切的消息而著急。

  霸上雖小,卻是歷來兵家必爭之地,當年五音先生經過之時,便留下徐三谷在此開店創業,建立據點,以備日後之需。現在看來,此舉極有遠見,實屬明智之舉,掐指算來,徐三谷這一呆下來,也已有二十年的光景。

  這二十年來,他經營有方,財源廣進,隱然已成大戶人家,又娶妻生子,家庭美滿,稱得上是有福之人。只是他始終不敢忘記,自己終是知音亭的人,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他時刻準備著為知音亭盡忠報效的這一天的到來。

  那一日紀空手從他的店後走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沒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也無人知曉他此刻的下落。在徐三谷的心中,這雖然不是他的錯,但他身為一方地主,竟然打探不到一點關於紀空手的消息,這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負罪感與內疚。

  雖然他與紀空手接觸的時間不多,但是他對紀空手有一種近乎五體投地的崇拜,每次看到這位充滿朝氣與智慧的年輕人時,他彷彿又看到了五音先生年輕時候的身影。在紀空手的身上,似乎有太多之處像極了當年的五音先生,更給人一種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感覺,這似乎也是徐三谷之所以崇拜紀空手的原因。

  但真正讓徐三谷認識到紀空手人格魅力的,是因紅顏對紀空手的那片癡情。一個像小公主這般高傲而美麗的少女,竟然會對一個男人如此愛慕和傾心,這本身就說明了紀空手的魅力之大,而且在紀空手失踪之後的第七天,紅顏為了他,竟然不顧生死,重新回到了霸上。

  “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到他。”這是紅顏說的第一句話,非常冷靜,竟然聽不出一絲悲傷。

  徐三谷明白,在紅顏的眼中,紀空手已是她的一切,如果說紀空手一旦死了,那麼對紅顏來說,她也就失去了生活下去的意義,所以徐三谷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即使付出生命,他也要將紀空手最終的消息打探出來,將它傳送給她。

  這是一個承諾,是徐三谷的承諾,也許在江湖上“徐三谷”這三個字並不響亮,但紅顏卻說了一句:“我相信你。”這才出城而去。

  能得到小公主的信任,這對徐三谷來說,無疑是莫大的榮幸,同時也給了他莫大的動力。但是他沒有想到,劉邦對消息的封鎖是如此的嚴密,無論他使用什麼手段,最終都令他一無所獲。

  “難道說紀空手已經死了?如果活著,他又身在何處?”徐三谷怎麼也不敢相信紀空手會死,在毫無音訊的情況下,他也就更相信自己的直覺,可是假若紀空手沒有死,最有可能藏在哪裡?

  他的思維一直處於走神的狀態中,以至連虞姬的到來都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店中的伙計過來禀道:“老爺,虞家的大小姐來了。”他這才清醒過來,笑臉迎了上去。

  “世侄女今日怎麼有空來徐叔這裡瞧瞧?難得你能光顧,瞧得上眼的東西就多挑幾樣,徐叔給你打個折扣。”徐三谷見過虞姬幾面,又與虞府有些生意上的往來,是以見面極是熱情。

  “徐大叔這麼客氣,小姬可有些承受不起了。”虞姬趕忙行禮,她既知徐三谷的底細,好感頓生,一改昔日高傲的性子,便是徐三谷都感到幾分詫異。

  “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天我莊子裡正好到了一批吳越貨色,無論是品相色澤,還是手工織技,都是一流的東西,我這就叫人送來供你挑選。”徐三谷眼見又進來幾個客人,叫人招呼著,自己陪著虞姬來到了櫃檯前的茶几邊坐下。

  徐三谷之所以能夠被五音先生委以重任,讓他來到霸上獨擋一面,說明他本身俱有一定的實力。起初他並沒有太多的警覺,可是待這幾個客人進來之後,他一眼就看出了這些人是為虞姬而來。

  “這可奇了,聽說虞姬就要嫁給項羽了,誰還有這樣的膽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聽虞老爺談過劉邦下聘一事,言語中雖然得意,但卻有幾分隱憂,原因是因為虞姬對這到手的榮華富貴並不熱衷,根本提不起興趣,這倒讓徐三谷有幾分刮目相看之感。

  伙計送上幾匹綢緞,供虞姬挑選,虞姬意不在此,但苦於這店堂上客人不少,一時也不好說話,只能悄悄地向袖兒遞了個眼色。

  直到這時,虞姬和袖兒才算真正領略了紀空手的厲害之處。她們雖然算不上江湖中人,但霸上相距咸陽並不遙遠,關於紀空手以智計將胡亥與趙高這等顯赫人物玩弄於股掌間的傳奇,對她們來說並不陌生。在虞姬的心中,也許是在那一時,紀空手就開始佔據了她的芳心,但是紀空手究竟有如何的神奇,她們都未曾真正見識過。

  其實就在她們出門之前,紀空手就已經對她們將要面臨的問題作了預測,並且想好了應對之策,所以當虞姬看到身邊始終有敵人監視時,絲毫不亂。

  “袖兒,你看這些上好的綢緞,把我的眼睛都挑花了,你過來替我瞧瞧,到底是哪種花色更適合我。”虞姬站了起來,拉出一截綢緞在身上比劃著,袖兒左右偏著頭看了半晌,然後搖了搖頭。

  “這麼說來,這一匹綢緞不適合我。徐大叔,不好意思,我得另外取一匹試試。”虞姬滿臉歉意地向徐三谷笑了笑道,並順手將零亂的綢緞遞到了徐三谷手中。

  “不礙事,世侄女既然喜歡,多試幾次也無妨。”徐三谷接過綢緞,慢慢地將它揩抹整齊,重新裹團。

  在袖兒的幫助下,虞姬搔頭弄首,挺胸扭腰地試了半天,那幾個佯裝成客人的問天樓眼線只得硬著頭皮在店裡磨蹭半天,與她們耗著時間,只是神情尷尬,比受罪還難受。

  虞姬向袖兒眨了眨眼睛,得意地一笑,為自己的捉挾手段感到十分開心。但就在這些綢緞來往傳遞間,徐三谷突然感覺到在綢緞之下有一隻小手塞過來一樣東西,他一怔之下,見到虞姬輕輕一笑,似乎有些明白,趕緊將這東西握在手裡。

  “這位大小姐來店裡可不是第一回了,買賣乾脆,出手大方,可從來不像今天這般忸怩,難道她心中有事,卻只能以這種方式來告訴我?”徐三谷心裡暗暗納悶,怎麼也猜不透虞姬的用意,更沒有想到她會與紀空手有什麼聯繫。因為他的身分十分機密,除了知音亭的少數幾名核心成員知道外,外人根本就想不到。

  好不容易將虞姬與袖兒打發之後,徐三谷心系這手心裡的秘密,吩咐伙計看好店鋪,自己一個人回到後院的廂房中,打開手心裡的布條一看,不禁又驚又喜。

  “紀在虞府,速來救援。”雖只八字,卻讓徐三谷激動得連手都在不住地顫抖,雖然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力功夫,但是自己畢竟付出了太多的努力,如今總算有了紀空手的消息,這怎能讓他不感到這八個字的分量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住自己的情緒,然後將布條重新裹緊,塞入一段精巧的黑色竹管裡。

  他不敢有半點耽擱,必須要將這消息盡快地傳遞出去,雖然霸上的城防森嚴,出入不易,但徐三谷並不在意,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有出城的打算。

  知音亭一向有自己獨特的傳遞消息的方式,那就是鷂鷹。鷂鷹不僅兇猛無比,而且飛得高,體魄強健,一般的風雨根本不能影響到它的飛行,因為鷂鷹難以馴化,所以敢用鷂鷹來傳遞消息的,只有知音亭一家,武林中再無分號。

  這是因為知音亭裡有吹笛翁,而吹笛翁正是馴鷹的高手,徐三谷的院子裡恰好有一隻鷂鷹,所以當徐三谷推開窗門,打聲唿哨之後,它就“撲騰騰”地站到了徐三谷的肩上。

  “鷹兒,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你吃了我不知多少穀米,今日便請你為我跑上一趟,你可千萬不要辜負了我,這可是關係到紀公子的性命呀!”徐三谷將竹管套系在鷂鷹的腳上,輕撫著它光滑的羽毛,又愛又憐地道。

  這鷂鷹顯是極通人性,扑騰了一下翅膀,似乎明白了徐三谷的用意。

  徐三谷微微一笑,道:“如此便拜託了,請!”他雙手一攤,鷂鷹一振翅膀,整個身體如箭矢標出,飛出窗外,向天空竄去。

  徐三谷只覺心中有一塊大石落地一般,渾身上下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輕鬆,但這輕鬆一閃即沒,代之而來的卻是一種莫名的恐懼。

  恐懼的來源是一種很奇異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農家裡常聽到的彈棉花的聲音,只是比它更響、更疾。

  “嗤……”地一響,天空中隱起風雷,等到徐三谷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時候,他赫然看到了那穿透虛空的一支勁箭。

  對於徐三谷來說,他並不是一個庸手,雖然這二十年來沒有在江湖上走動過,但是該練的功夫一天也沒有耽擱,他又怎會看到一支勁箭就感到了恐懼呢?

  像這樣的箭,就算來個三五支,徐三谷也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可問題在於,這箭的目標不在人,而是那空中的鷂鷹。

  徐家綢緞莊雖然是一個專賣綢緞的鋪子,但在徐三谷的調教下,裡面的伙計並不乏高手,敵人對在這院中射鷹,這似乎證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對方顯然比自己的伙計高明,而且已經控制了整個局勢。

  徐三谷想到這裡,冷汗迭出,但是他的目光更多的卻是放在那支快箭上。

  這箭顯然是高手所發,又快又狠,直向鷂鷹的頭顱一尺上空射去。這箭不是衝著鷂鷹而去,而是射向鷂鷹必經的虛空,這說明發箭之人無疑是個真正的獵手,他懂得在獵殺活物時必須保持的距離感,同時在瞬息間判斷出自己的箭速與鷂鷹的飛行速度兩者間的差距。只有這樣,他才可以準確無誤地命中目標。

  像這樣的箭法,任何人都已看出,鷂鷹活命的機率實在不大,甚至不會超過萬分之一,就連徐三谷的心也提了起來,直往嗓子眼上沖。

  也就是說,鷂鷹活著就是奇蹟,而奇蹟的意思,就是通常都不會出現的事情。

  可是奇蹟卻真的發生了,它的發生,只在一瞬間,就在勁箭接近鷂鷹前的那一瞬間!

  箭破虛空的速度,就像是一道閃電,閃電要做的事情,便是撕裂雲層。

  箭也許撕裂不開雲層,卻能射中空中飛行的鷂鷹,但只能是普通的未經馴化的鷂鷹,而不是這一隻。

  這是一隻經過了吹笛翁馴化的鷂鷹,吹笛翁不但是個武學高手,更是一個馴獸天才,所以他在馴化鷂鷹的過程中,就考慮到了鷂鷹在空中最易受到傷害的幾種方式,有所針對地對鷂鷹進行了強化訓練。可以這麼說,凡是經過吹笛翁馴化過的鷂鷹,都有其獨特的生存本領,這一隻鷂鷹當然也不例外。

  這只鷂鷹顯然是通過空氣中的振動意識到了自己將要面對的危險,所以就在勁箭及體的那一剎那,它突然滯空,同時有力的翅膀輕拍了一下箭尾,搖擺幾下之後,重新起動,向天空深處竄去。

  鷂鷹這驚人的表現讓箭手幾乎目瞪口呆,所以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應該射出第二箭。等到醒悟過來時,這只鷂鷹已轉瞬飛高,就像一個小黑點,已經逃出了箭矢可以企及的範圍。

  徐三谷的心頓時放了下來,但是他的神經還是繃得緊緊的。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危機已經到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6:00
第六卷第十七章舍生取義


  徐三谷這二十年來,始終在想著同樣的一個問題:那就是自己是否能夠善終?他一直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他卻懂得,一個江湖人既然踏入江湖,就要永不言退,不畏生死!

  所以他的手邊永遠都放著一把斧頭,鋥亮而鋒利。他此刻的大手已緊緊地握住斧柄,心裡卻想著愛妻與兒子的命運。

  “他們現在怎樣了?”這是徐三谷擔心的事情,他不想因為自己而讓他們受到任何的傷害,雖然這由不得他,但他還是想儘自己的一份心力。

  “爹爹,救我。”一個稚嫩的童聲在窗外響起,這讓徐三谷感到了一陣窒息般的心悸。他不得不承認,對手無疑是真正的高手,針對自己此時的心理對症下藥。人還未戰,已佔上風。

  “不知是哪路高人大駕光臨?來便來了,又何必以婦孺來要挾於我?這種手段,未免太卑鄙了吧?”徐三谷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必須冷靜。

  “你說對了,我本來是想用這種卑鄙的手段來對付你的,可是現在看來,已經用不著了。”一個聲音響起,語氣中帶著一絲憤怒,顯然是因為鷂鷹的飛走令他交不了差,心中驚懼而怒。

  徐三谷一聽話音不對,心頭“咯噔”一下,忙道:“你是寧齊!我與你無怨無仇,你何以要拿我的妻兒出氣?”他對出現在霸上的人物一向有職業性的敏感,所以一聽聲音,便知其人。他素知寧齊性格暴躁,盛怒之下,難免會做出出格之舉,不由為自己的妻兒擔起心來。

  來人正是寧齊,他帶了幾個隨從一直在門外守候。虞姬腳一離開徐家綢緞莊,他後腳便闖將進來。

  徐三谷的擔心並非是沒有道理的,事實上他已經從流動的空氣中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這种血腥味讓他的心底產生出很不舒服的感覺,同時臉色也微微一變。

  他不敢深思下去,只能行動。

  “啪……”徐三谷甩手將桌上的一個筆筒擲出窗去。

  “嗖……嗖……”數支勁箭破空而來,又快又準,在空中就將這瓷器筆筒擊個粉碎,粉塵灑落一地,其反應之快,令徐三谷心寒。

  這的確是一個很令人驚悸的現象,但對徐三谷來說,心寒之餘,已經辨清了院子裡幾個敵人所立的方位。這對他來說實在是非常重要的收穫,可以為他下一步的行動作好準備。

  他採取的方式叫先發製人,或者說是偷襲也對。以少對多,只有先發製人,讓對方的生力軍盡量減少到最低的人數,他才有最終勝出的可能。否則,他是很難有活著的機會的。

  院子裡的空氣彷彿已停止了流動,自箭響之後,便靜得離譜,也許雙方都感到了對手的厲害,所以有一種如臨大敵的緊張氛圍。

  徐三谷雖然決定了出手的方式,可是並未馬上出手,他在等待在最佳的時機裡發出可以致命的一擊。

  他的呼吸緊張得近乎停止,手依然握住斧柄,“喀喀……”作響,似乎將自己體內所有的能量都提聚到了掌心。

  握斧的手有些重,似乎感受到的絕不止斧頭本身的重量,還有這斧頭橫過虛空所帶來的那種壓力。對於徐三谷來說,這二十年來的等待給他帶來了一些新鮮與刺激,伴之而來的,當然會有緊張的壓力。

  手心已有滲出的冷汗,這已是一種壓力的表現,不過徐三谷明白,自己的對手也絕不輕鬆。強者相逢勇者勝,他的心裡驀生一股不畏生死的勇氣。

  這股勇氣來源於敵人的腳步,這已說明,自己的對手已經開始行動。他們或是輕視自己,或是沒有耐心,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對徐三谷有利。

  徐三谷的目光凝視著窗外的虛空,似乎漸漸地找回了二十年前行走江湖對那種應有的殺氣,有一點適應眼前的氣氛了。他的耳目也變得更加的敏銳,甚至可以測算對方現在與自己的距離。

  窗外有樹,已是深秋時節,樹上還有零落的幾片枯葉,有風吹過,捲起一片黃葉,如一隻蝴蝶翻飛著撲向地面。

  就在黃葉落地的剎那,徐三谷的手抓起了桌上的一個算盤,以飛快的速度擲出了窗外。

  “嗖……嗖……”依然如前,幾支勁箭射在算盤上,算珠向四方迸裂,惟一不同的是箭聲之中,隱挾劍聲。

  徐三谷沒有遲疑,縱身向外衝去。他沒有跳窗,也沒有尋門,而是硬生生地破壁而出。

  “轟……”碎木激射間,一道霸烈的殺氣飛溢空中,以奇快的速度旋飛了一個頭顱。

  空中頓時瀰漫著一股讓人欲吐的血腥味,夾著女人與小孩的哭聲,打破了這一瞬間的寧靜。

  徐三谷毫不手軟,一旦得手,斧鋒斜劈,照準自己左方的敵人殺去。他心裡十分清楚,此時此刻,時間對他非常重要,只有在有限的時間裡盡量地消滅敵人,他才有可能救出妻兒,解救自己。

  獵手永遠都是獵手,無論他手中的武器放下了多久,只要他再拿起來,就永遠可以對獵物構成致命的威脅。

  “呼……”他的大斧一出,在空中掀起一道狂飆,獵獵作響,帶出的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慘烈與霸道。

  “噗……”只聽到骨骼被斬斷的聲音,掩蓋住了那一聲自喉底發出的慘呼,又一個敵人死在了徐三谷的斧頭之下。

  但徐三谷的動作還是不能有一點的停緩,必須繼續,因為他又聽到了弓弦之音。

  “嗖……”只有一支箭閃出,來自於院中的一棵大樹之後,寒芒惊現於虛空,照準徐三谷的喉頭竄至。

  徐三谷沒有想到對手還能發出這麼快的箭,等他發現箭芒之時,箭已擠入了他的三尺範圍。

  他如果向右一避,可以輕鬆地化去這一箭的襲擊,事實上他也是這樣計劃的,可是等他就要起動身形之時,忽然感覺到這個計劃是錯誤的。

  在他的右手方,還有寧齊,他緊握禪杖,就是等著徐三谷的這一避。

  寧齊與他的這幾個隨從都可以算得上是好手,經歷的大小陣仗實在不少。雖然徐三谷的先發製人非常突然,也極具成效,但寧齊他們並沒有因為死了兩個同伴而亂了陣腳,而是在瞬息之間尋找到了他們在配合上的默契。

  徐三谷惟有臨時應變,他沒有向右避讓,而是向前疾衝,在間不容髮之際,以斧鋒對準了已到眼前的箭芒。

  “叮……”箭斧發生劇烈的撞擊,產生出一線耀眼的火花,順著徐三谷的臉頰堪堪而過,徐三谷只覺臉上有一陣針刺般的疼痛,鼻間還聞到了一股烤肉的糊味。

  可是他沒有心思去考慮自己的臉是否破相,再美麗的東西,都要靠生命來維持,沒有生命,一切都是枉然。

  是以他怒嘯一聲,藉著俯沖之力,將大斧高高舉起,猛然向那棵大樹斜劈過去。

  他這一斧沒有花俏,沒有變招,完全是直來直去,根本不像一個高手所為,但斧鋒所帶出的驚人力道,端的霸烈無比。

  “轟……”大樹攔腰截斷,轟然倒下,枝斷、葉碎,塵土瀰漫了整個後院。

  但是徐三谷的心中卻大吃一驚,雖然目不視物,可是卻有兩股驚人的殺氣夾擊而至,一前一後,攻擊有度,令人防不勝防。

  徐三谷心中一聲嘆息,明白自己襲擊的最佳時機已經過去,在自己的努力之下,雖然斬殺了兩名敵人,但是胜勢卻不在自己一邊。

  他猛提一口真氣,借勢縱入剛剛倒下的斷樹中,然後腳尖一點,憑著枝丫的反彈之力,如大鳥般向院牆縱去。

  他的反應之快,的確出乎寧齊的意料之外。但是寧齊根本就沒有追擊,只是冷笑一聲道:“看來你是不想要你的嬌妻愛子了。”

  他身後的隨從手上用力,頓時傳來女人小孩的慘呼聲,如一把利刃般插入徐三谷的心坎上,令他陷入兩難之境。無奈之下,他腳尖一點,折身飄落在寧齊的身前一丈處。

  “你究竟想幹什麼?”徐三谷近乎悲憤地怒斥道,他無法做到無情,無法看著自己的妻子兒女就這樣地死在別人的手裡。雖然他心中十分清楚,自己也許改變不了這樣的結局,甚至連自己的生命也有可能搭進去,可是他別無選擇。

  “你應該知道我想幹什麼,又何必明知故問?我想問你的是,你放飛鷂鷹,到底想傳遞什麼消息?又想傳送給誰?你只要老老實實地說出來,我或許可以考慮放你一馬!”寧齊冷冷一笑道。眼看自己的同伴慘死在徐三谷的斧頭之下,他當然不會放棄報仇的念頭,可是就這樣殺了徐三谷,他覺得太便宜了對方。他喜歡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

  “我是不會說的,如果你有種的話,我們不妨站出來單挑!”徐三谷明白此刻的處境,所以想激怒對方,看看是否能尋到機會。

  “你想和我單挑,是嗎?”寧齊猙獰地一笑,突然揚起手來,一巴掌扇在徐三谷的兒子臉上,這個五六歲大的小孩“哇……”地吐出一口鮮血,連哭都沒有哭出來,就被打暈在地。

  徐三谷大吼一聲,雙眼發紅,便要搶上前去,卻聽“錚……”地一聲,一把快刀已經架在了他女兒的頸上。

  放下你的斧頭,束手就擒,否則可別怪我刀下無情!”寧齊的眼中露出一絲凶光,滿臉全是殺氣。

  徐三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放不放下我手中的斧頭,我都是死。”

  “但是你沒有選擇。”寧齊的臉上露出一種冷酷得近乎毫無人性的笑意,他算準了徐三谷心裡的弱點,為了妻子兒女,徐三谷明知不可為之,也必須選擇這條路走下去。

  “是的,你說對了,我根本沒有選擇。”徐三谷深情地凝視了一眼自己的妻兒,狠狠忖道:“自從五音先生將我從路邊揀回的那一天起,我就對自己說:我徐三谷這條性命,是先生給的,只要為了先生,我隨時都可以獻出自己的生命!”

  他的目光透過眼前的景物,彷彿看到了蒼穹深處,淒涼一笑道:“沒有先生,哪裡會有我?沒有我,又哪裡會有妻子兒女?所以為了先生,我只好對不起他們了。”說到這裡,他的臉上已流下了一行清淚。

  他的妻子只是一個生於鄉間沒有見過世面的女人,也許能夠嫁給徐三谷就是她這一生中最大的驕傲。在她的眼中,無論是徐三谷,還是兒女,都是她一生的依靠。此時此刻,雖然她不明白自己的丈夫究竟在說什麼,可是她的眼裡,卻充滿了對丈夫的信賴。她始終覺得,無論徐三谷作出怎樣的決定,她都無憾!無悔!

  她多想再看一看丈夫的眼神以及那足以讓人產生依賴感的笑臉,可是她沒有看到這些,她只看到了徐三谷流下的淚水。

  寧齊沒有想到徐三谷竟然作出了這樣的選擇,心中憤怒之餘,同時也感到了一種深深的震撼。他簡直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一個男人真到無情時,可以一絕如斯。

  “既然如此,我只有成全你!”寧齊退了一步,緩緩地抬起手來。

  “你動手吧!你殺了她們,免得我心中再有顧忌!”徐三谷的目光下移,終於與寧齊的眼芒在虛空中悍然交觸。

  寧齊渾身一震,彷彿看到的是夜幕中的兩點寒星,淒冷無比,又似看到一雙餓狼般的眼睛,眸子裡綻放著近乎狂野的無情。

  這是徐三谷的眼睛嗎?寧齊在心中問著自己,他明明看到了那雙眼睛中有淚,可瞬息之間,他分明看到了其眼中帶血。

  寧齊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不知為什麼,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一絲莫名的恐懼。

  “嗥……”在這沉悶之極的虛空中,徐三谷陡然發出了一聲銳嘯,聲如裂石之金,響徹了整個空間。

  寧齊的手禁不住顫抖了一下,往下一滑。

  這是他的一個下意識的動作,但在他的隨從眼中,卻代表了一個信號,也是命令。

  “呼……”刀勢之快,如旋風揚起,一個女人的頭顱橫飛空中,鮮血如雨,隨風淒迷。

  徐三谷的心陡然一沉,整個人如一頭魔豹般標前而出,沒有人可以形容他的速度,正是悲憤激起了他潛伏體內的所有能量。此時的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徐三谷算不上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即使是讓他與眼前的對手寧齊相比,似乎也要略遜一籌。

  寧齊當然看到了這一點,所以他一直充滿了必勝的信心,絕不相信以徐三谷的功夫就可以逃出他的手掌心。

  可是徐三谷這悲憤中的突然爆發,卻讓寧齊好像忽然間失去了這種自信。不僅是因為這瀰漫空中的血腥,更是因為這隨風而來的殺機。

  很濃很濃的殺機,濃得如一壇開封的烈酒,在剎那間充斥著每一寸的空間,整個天地彷彿都變得肅殺無限,只因為這空中多了一把斧頭。

  一把充滿著無限殺機的斧頭,湧動著激情,湧動著生機,如憤怒的浪潮漫過空際,完全超出了兵器所能企及的範圍。

  寧齊霍然變色,在退的同時,他感到了有風,非常猛烈的風,鼓動得自己的衣衫獵獵作響,似有陣陣寒流在不停地竄動。

  “呼……”當徐三谷的斧鋒劈入虛空中湧動的氣流之中時,他吼出了自己心中壓抑不住的悲憤,斧勢也因為這驚人的一吼,變得那麼霸烈,那麼狂野,似有摧毀一切的氣勢。

  寧齊想不到一個人在悲憤之下竟有如此巨大的潛力,但是他卻不相信徐三谷的這一斧就能要命。他的禪杖並未出手,在他的身後卻響起了弓弦之聲。

  “嗖……”弦松,箭出,劃破虛空,強行擠入這斧影之中。

  “叮……”一聲金屬的脆音響起,卻被徐三谷帶出的殺氣絞得不成音調,破碎成虛無的東西。

  沒有人知道,到底是箭撞到了斧,還是斧劈到了箭,箭斧撞擊之下,只阻礙斧頭緩了一緩,卻幻生出一排斧影向寧齊劈將過去。

  但對寧齊來說,只要能阻緩一瞬的時間,已經足夠,他將全身的功力迅速提聚,手臂一振,禪杖已如惡龍般迎向斧影的中心。

  “當……”寧齊毫無花俏地與對方硬拼一招,只覺胸口一悶,一股巨力撞向胸口,幾欲吐血,兩人都跌退數步,但徐三谷並沒有調息一下內氣,而是強撐著一口真氣,重新撲上。

  “瘋了!他簡直瘋了!”寧齊心中大駭,只要學過內力的人都知道,像徐三谷這般死撐下去,正是內家高手的大忌,一旦真氣走岔,立馬走火入魔,無藥可救。但是徐三谷這樣做,卻贏得了時間,搶得了先機。

  “他是想與我同歸於盡。”寧齊終於明白了徐三谷的用意,愛妻已死,徐三谷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他只想在自己臨終前找個人墊背。

  寧齊倒地一滾,雖然狼狽,卻避開了徐三谷這一撲之勢。他可不想替人墊背,是以左腳跟著側踢而出,掃向徐三谷的腿彎。

  他的本意,是要徐三谷知難而退,他才可以站住腳跟與之一拼。這本無可厚非,可是他卻忘了,徐三谷既然連命都敢不要,又怎會在乎他踢來的這一腳?

  “喀……”徐三谷悶哼一聲,腿骨正被寧齊一腳踹中,發出斷裂聲響。但他身形一個踉蹌,繼續向前撲去,凜凜斧鋒依然斜劈而下。

  劇痛只是讓他的臉扭曲得變形,卻絲毫沒有減緩他出手的速度。寧齊出於本能地揮起他的禪杖,想阻住斧頭的去路,但徐三谷的斧頭偏了一偏,正好劈在了寧齊的頭部。

  “嘩啦啦……”慘不忍睹的一幕陡然出現,寧齊的頭就像是一個熟透的西瓜,被人一拳打爆,頭骨碎裂,腦漿迸射。紅白兩色交織一處,混成一種令人心悸的恐怖。

  可是徐三谷並沒有逃過寧齊揮出的最後一擊,他本來可以避讓開來,但他沒有那樣做,因為他心裡清楚,要殺寧齊就不能放過任何機會,否則機會一失,永不再來。

  所以他的胸口遭到了寧齊禪杖的重重一擊,心脈已是寸斷。他感覺到自己的生機正一點一點地離體而去,惟有的一點意識,也漸漸渾濁不清……

  這場面讓寧齊的那兩名隨從看得目瞪口呆,就像做了一場惡夢。他們涉足江湖已久,這種場面並不少見,但這樣殘酷、這樣悲烈的戰鬥,他們還是生平僅見。

  這的的確確就是一場惡夢,以至於當寧戈出來時,他們都沒有發覺。

  寧戈只是冷冷地站立在寧齊的屍體旁邊,一言不發。看著又一個自己家族的成員死在自己的面前,他的心情實在難受。

  “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寧戈皺了皺眉道。

  “回寧爺,我們奉命跟踪虞家小姐,看到虞家小姐進了這綢緞莊里,呆了較長時間,寧齊便生了疑心,說是要進來看看。”其中一個隨從趕緊答道。

  “這人難道真的有可疑之處嗎?”寧戈看了看徐三谷雙目圓瞪的臉道。

  “起初倒不覺得,只是寧齊說,這家綢緞莊也算是霸上的有錢人家,既然沛公有令,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人。就算將這家人錯殺,大夥兒也好發一筆橫財,於是便闖將進來,誰料這人正在這院裡放鷹,一見我們,一言不合便打了起來。”那名隨從道。

  “放鷹?”寧戈心中一驚道:“放的是哪一種鷹?”

  “就是那種經過了馴化的鷂鷹,我們放箭都奈何不了它,可見那畜生是經過高人指點,肯定大有名堂。”那名隨從道。

  寧戈久走江湖,當然明白利用鷂鷹來傳送消息的只有知音亭中人,而知音亭與紀空手關係一向密切,說明今日發生的事情十有八九與紀空手有關。

  按照規矩,鷂鷹既然飛走,紀空手人在虞府的消息已經走漏,他應該立刻向劉邦禀報,也好早作防範,可是寧戈卻沉吟半晌,改變了主意。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們跟著寧齊也有些年頭了吧?”寧戈臉色一變,緩和了不少。

  “寧爺的記性可真是不錯,我們是寧齊娘舅的親戚,跟著他也有四五年的光景了。”那兩名隨從怔了一怔,點頭哈腰道。

  “你們的家中還有誰?”寧戈在這個時候拉起家常來,讓人覺得不倫不類。

  “我們家中父母俱在,還有幾個兄弟姐妹,日子過得雖然苦些,但是我們每個月都會帶些錢回去貼補家用,也還過得下去。”兩名隨從道。

  寧戈笑了笑道:“既然你們對眼下的一切還覺得滿意,那麼我就要提醒你們二位一句,對今天你們所見到的任何事情,都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的話,只怕小命不保!”

  那兩名隨從嚇了一跳,對視一眼之後,其中一人道:“寧爺的話我們不敢不聽,不過,您能告訴我們這是為什麼嗎?”

  “沛公的為人想必你們都聽說過了,我就不必再重複了。”寧戈一臉肅然道:“如果讓他知道紀空手的消息竟然是從你們的眼皮底下走漏出去的,那麼寧齊的死不僅毫無意義,就是你們也很難逃出瀆職之罪的干系!”

  “可是這並不能全怪我們,畢竟我們也盡力了。”那名隨從有些不以為然地道。

  寧戈的眼中射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厲芒,盯在此人臉上,良久才道:“如果你知道紀空手此人在沛公心中的地位,你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所以我希望你們最好還是聽話一些。”

  他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無奈之舉,因為他明白,劉邦既然派出大批人馬嚴防死守,就是不想讓有關紀空手的消息傳送出去,一旦被他發現消息走漏,盛怒之下,難免會遷怒於寧齊這一幫人,甚至殃及自己,所以寧戈出於明哲保身的目的,思考再三,決定將這件事情隱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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