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滅秦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14 18:56:5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1 37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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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十八章悲喜交加


  等到虞姬與袖兒回到虞府時,已是華燈初上之時,紀空手人在小樓之中,雙手背負,抬頭望月,眉間似有一種憂愁。而在他的手中,捧著的正是虞姬常彈的一張古琴。

  “你怎麼啦?”虞姬壓下自己心頭的興奮,悄然站到紀空手的身後道。

  “劉邦來了。”紀空手遲疑半晌道。

  “他來幹什麼?”虞姬臉現憎厭之色道。

  “他讓我告訴你,三日之後,就是迎親之時,他將親自護送你前往鴻門。”紀空手道。

  “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只要你能逃出霸上,他又能奈我何?”虞姬皺了皺眉頭,似有幾分得意地笑了。

  “你真的對我那麼有信心?”紀空手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

  “這句話應該這樣說,我從來就沒有對你失去過信心。在我的眼中,這世上的事情根本就沒有什麼能夠難得倒你。”虞姬輕輕地接過紀空手遞來的古琴,置於茶几之上,莞爾一笑道。

  “你若是這樣想,可讓我多了幾分誠惶誠恐。說實在的,我此刻功力已廢,若想從高手如雲的霸上逃走,無異難如登天,我的心中毫無底氣。 ”紀空手苦笑道。

  虞姬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這可不像我的紀大哥所說的話,想當日你在眾敵面前,連死都不怕,此刻怎地畏首畏尾起來?”

  紀空手輕嘆一聲,沒有說話。

  虞姬心頭一亮,霎時明白了紀空手的心思,不由感動地道:“你是因為我?”

  “是的,我並不想為了我而讓你和你的家人受到任何傷害。我已經虧欠你太多,又怎能再讓你去承擔這份風險呢?”紀空手由感而發,輕輕地拉住了虞姬的小手,將自己的一腔深情全注入在這麼一個細微的舉止。

  “有你這句話,我就知足了,這說明你是真心待我。”虞姬的俏臉上抹出一層淡淡的紅暈,在朦朧的夜色下,顯得特別嬌豔:“既是兩情相悅,就誰也不虧欠誰。能為自己所愛的人做一些事情,即使付出代價,我也無怨無悔!”

  “話雖是如此說,可是我又怎能忍心看著你去冒險呢?一旦我逃出霸上,劉邦首先要對付的人,就必定是你和你的家人。”紀空手提出了自己心中的擔憂。

  “我已經想好了應付劉邦的辦法,只要你一走,我就裝病不出,拖他個十天半月,等著你來接我。”虞姬輕靠在紀空手的懷中,眼中閃出迷離的色彩,彷彿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到了那個時候,我和紅顏姐姐一起陪著你,三人同處,隱居山林,過著神仙般的日子,盡情逍遙,豈不愜意? ”

  “以劉邦的行事作風,只怕並不容易對付。”紀空手搖了搖頭道。

  “像劉邦這樣的梟雄,既然想利用我,自然不會輕易地得罪於我,否則他也不會答應讓你在我的小樓裡療傷休養。對於這一點,我心中有數,你大可不必為我擔心,而是應該集中精力多放在如何逃走的問題上。”虞姬一臉肅然道:“對於我來說,真正可以用來要挾於我的,只有你,只有為了你,我才會不顧一切地犧牲自己!”

  紀空手承認虞姬所言不無道理,也為虞姬的真情流露而情動不已。但是剛才劉邦與自己的對話猶在耳邊,彷彿在他心頭抹下了一道陰影。

  劉邦進樓的時候,紀空手只是靜靜地坐在窗台的一盆盆栽前,欣賞著虞姬妙手而成的佳作,誰也不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十分的投入,以至於連劉邦的到來也絲毫未覺。

  “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竟然被人走到身邊而沒有一點的反應,這是否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劉邦對紀空手此刻的狀態十分滿意,心裡也踏實了許多,雖然他對紀空手的謀略才智有所忌憚,但他始終認為,任何一個精妙的計劃都是需要一定的實力來完成,否則就是紙上談兵。以紀空手的現狀,若想逃出他的掌握,除非出現奇蹟。

  紀空手並沒有因為劉邦的突然現身而感到詫異,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可悲嗎?好像不是這麼回事,一個武功盡廢的人,尚且可以勞動數十名高手的大駕,日夜守候,像這樣的人,驕傲還來不及,又怎會可悲?”

  “你應該清楚,本來本公是不會讓你活在這個世上的,你之所以現在還能站著與本公說話,絕不是因為你有什麼能耐,而是因為一個女人的面子!”劉邦的臉上流露出一絲不屑之色,冷哼一聲道。

  “你不求於人,又怎會受制於人?雖然靠著女人的顏面才能求生並不是一件什麼光彩之事,但是比之沛公集三千神射手外加問天樓諸多高手來對付我區區一人,我覺得自己絲毫不覺有羞恥之感,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嗎?”紀空手緩緩地回過頭來,眼中逼射出一道厲芒,正與劉邦的目光在空中相對。

  就在這一瞥中,劉邦的心中生出一絲奇異的感覺,彷彿自己面對的並不是一個功力全無的廢人,而是直面的是一位極具威脅的高手。眼前的這個人雖然什麼也沒有做,但只要真實存在著,就會對任何對手造成不可名狀的威脅。

  “本公可不想與你作無謂的口舌之爭。今次前來拜會,是想提醒你一句,希望你能聽得進去。”劉邦避開紀空手咄咄逼人的眼芒,將目光移到那盆盆栽之上。那盆栽的枝葉經過修整,配以窗外的風景,隱有孤傲之態,似乎正合紀空手此刻的心態。

  “是麼?那我可真要洗耳恭聽了。”紀空手帶著一股嘲弄的味道,淡淡笑道:“昔日你我還是朋友之時,記得你每次向我指點迷津,總是要我往黃泉路上走上一走,而今我們是互不相容的敵人,那麼你的提醒或許就是金玉良言,由不得我不去聽了。”

  劉邦似乎又想到了過往的事情,輕嘆一聲道:“這不能怪本公無情,真要怪罪,也只能怪你自己太過聰明,知道的事情太多,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情雖非本公的本意,但是形勢所逼,不得不如此為之,因此你不必埋怨,只能認命。”

  “這就是你做人的道理,也是你辦事的邏輯?”紀空手壓抑著心中的怒火,冷笑道:“你要殺人,錯卻不在於你,而在於我。理由呢,就是你認為我應該死,我就不得不死,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你一心想做的,就是能夠成為能夠操縱別人生死的人,惟有如此,才能滿足你心中貪得無厭的慾望!”

  “知我者紀少也!”劉邦面對紀空手的譏諷斥責,不怒反笑,拍掌道:“你能這樣想,就說明你還不算迂腐,孺子可教。人活在這個世上,要想好好地活下去,單憑聰明的才智,驍勇的武功遠遠不夠,最重要的一點是要認識你所生存的這個時代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只有認識到了這一點,你才可以套用一句老話,那就是適者生存!”

  “按你的理解,這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紀空手嘲弄式的笑道。

  “此際暴秦將亡,列強崛起天下,正是一個亂世的時代,舊有的秩序在一一打破,新生的格局在尋求組合。在一切行為沒有得到有效的規範之前,人所擁有的行為準則以及道德標準都已蕩然無存,惟一可以衡量的方式就是汰劣留強,強者為王。只要你擁有絕對的力量,你就是對,否則你永遠都是錯!”劉邦一字一句地道,臉上流露出不可一世的傲氣,彷彿在他的眼中,他就是這個亂世的強者,根本不容別人有任何的置疑。

  “我明白了,原來你不是人。”紀空手沉聲道。

  “你敢罵本公?”劉邦的臉陡然一沉,眼中盡露殺機。

  紀空手夷然不懼,微笑道:“我不是罵你,實是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與禽獸無異。只有在自然界中,才會崇尚暴力,才會出現強存弱亡的現象。禽獸之所以無情,是因為它們沒有情感,沒有意識,不知道這世間除了暴力之外,還有仁義,還有情愛。而你卻不同,你明明知道這世間除了暴力之外,還有許多可以值得珍視的東西,但是為了達到你個人的目的,你卻置之不顧,非要做出禽獸之舉,所以我說,你根本不是人,只是一個連禽獸都不如的東西!”

  劉邦的臉色一連數變,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鏘……”地一聲,他霍然拔劍,直指紀空手咽喉!

  劍鋒一出,整座小樓一片肅殺。

  只有紀空手的臉,絲毫未變。

  誰的心裡都十分清楚,只要劉邦手中的劍再往前一尺,紀空手便是一具屍體。

  在如此危急的形勢之下,紀空手的面色如古井不波,難道對他來說,生死這樣的大事已不重要?

  劉邦盛怒之下猶感詫異,彷彿面對的是一潭死水,讓他無法捉摸紀空手所表現出來的冷靜。也許只有在這一刻間,他才真正感到了紀空手的可怕之處,心驚之下,似有一分怯懼。

  但紀空手心中卻非常明白,自己並未堪破生死,也不是如劉邦想像中的冷靜。他之所以能面對劉邦的劍鋒夷然不懼,只是因為他擁有別人所沒有的智慧。他已經算定,劉邦的這一劍絕對不會再往前刺。

  劉邦是一個無情的人,對一個無情的人來說,這個世上還有他不敢做的事情嗎?這一次,紀空手也許錯了,錯的代價,應該是他自己的生命。

  但是紀空手卻非常自信,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更了解劉邦的個性。正因為劉邦無情,像這樣的人,根本不會為此而悲喜,更不會因為個人的得失而影響到整個大局。

  紀空手的判斷沒有錯,所以劉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終於還劍入鞘。

  “罵得好!”劉邦恢復了本來面目,淡淡笑道:“若非如此,本公也不會成為今日的勝者,而你的命運依然還是掌握在本公手中!”

  “只要你一日殺不了我,誰又能預料到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紀空手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極是自信。

  “本公不會殺你,至少在這幾天中不會。不過本公要勸你一句,你是一個多情有義之人,萬萬不要因為你的輕舉妄動而對虞姬造成不必要的傷害!”劉邦冷冷地道。

  “你是怕我逃走?”紀空手笑了。

  “本公並不擔心,在虞府內外,本公佈下的高手不下二三十人,任何一個都足以對付現在的你,不過就算你能僥倖逃走,本公還可以找人出氣,只是到時候虞家上下不幸而亡,這筆賬可得算到你的頭上。”劉邦橫了他一眼道。

  “你是在威脅我?”紀空手霍然心驚道。

  “本公既是你口中的無情之人,當然是說得出,就做得到。虞姬固然美若天仙,風華絕代,但若因你而成一堆白骨,本公也只有徒乎可惜,如此而已。”劉邦哈哈一笑,甩袖而去。

  ……

  面對虞姬的痴心,紀空手想到劉邦臨去時充滿殺氣的表情,心中不由得不寒而栗。他雖然也認為虞姬的說法不錯,但是以劉邦多變的性格,誰也難保他不會改變自己的主意。

  “怕只怕……”紀空手剛要說話,卻被虞姬的小手堵上了嘴。

  “你不要說了,顧忌太多只會誤事,你現在只有一心一意地考慮你的事情,才不會辜負了我對你所費的這些心思。”虞姬帶著鼓勵的目光凝視著他,生怕他為了自己而改變已經實施的計劃。

  紀空手除了感激之外,已經沒有任何言語可以表達他此刻的心境。他只是緊緊地將虞姬擁在自己的懷中,然後在意亂情迷中吻上了虞姬那紅艷欲滴的香唇。

  虞姬臉上羞紅,情急之下伸出手掌,便要推開紀空手。可是心中雖然這般想著,手上卻提不起半分力道,半推半就,兩個人終於吻成一團。

  對於這兩個人來說,這無疑是他們的初吻,雖然動作生硬,但從對方身體的反應上彼此感到了真誠。紀空手聽著虞姬吐氣如蘭、喘息正急的鼻息,頓有一種銷魂蝕骨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自小流浪市井,雖有浪子之名,卻無浪子之實,後來遇上紅顏,兩人雖出於真心相愛,但他敬重對方,偶有親熱之舉,亦是點到為止,從來不曾像今日這般與女人有過肌膚相親。

  他對虞姬的感情,由感激到真愛,一切都發乎自然,從不勉強,就像這初吻一般。等到他嚐到女人滋味之時,竟是再也不肯放棄。

  虞姬粉臉通紅,被紀空手吻得嬌喘吁籲,心中雖有幾分羞澀,倒也好生歡喜,腰肢輕扭,熱烈地回應著紀空手的每一個反應。

  半晌之後,紀空手才戀戀不捨地離開虞姬灼熱的紅唇,兩人依然緊緊相擁。

  “我是你吻過的第一個女子嗎?”虞姬心中有些詫異,又有幾分甜蜜地道。

  紀空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莫非在你的眼裡,我真是風流成性的浪子?”

  “不!”虞姬親了一下他的臉頰,柔聲道:“你能這般,我好歡喜,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女人了!”

  “其實在我的心中,你早就是我的女人,又何必要等到現在?”紀空手撫著她的秀發,愛憐地道。

  虞姬的臉兒一紅,眼光變得迷離起來,突然摟著他的脖子道:“既是如此,你現在便要了我吧,只有這樣,我才會感到心裡踏實。”

  “我又何嘗不想呢?”紀空手輕拍著她的香肩道:“我只怕這麼做了,會對不住紅顏。在我的心中,你和紅顏都是我最重要的女人,我不想讓你們受到半點傷害。”

  虞姬深情地凝視著他,柔聲道:“你能這麼說,我好開心。只願你這一去後,早日來接我相聚,到了那個時候,你可不能再拒絕我。”

  紀空手吻了吻她的臉頰,道:“真要到了那時,縱是你不情願,我也不會放過你。”

  兩人卿卿我我,說了半夜情話,然後相擁而眠。在他們的心中,雖然都愛極了對方,但彼此尊重,更顯情真,一吻之後,已讓他們彼此間再無任何距離。

  隨後幾天中,兩人始終相聚一處,捨不得再有分開的時候,除了談情說愛,紀空手每日必做之事,便是守在窗前等待。

  他相信,只要五音先生得到了他的消息之後,必會想方設法地與自己取得聯絡,雖然這些天來虞府的戒備更加森嚴,但以知音亭傳送消息的手段,要辦成這件事情並不困難。紀空手此刻惟一擔心的是,就是關於自己的消息並未傳出霸上。

  這種擔心並非絕無可能,如果事態真是如此,那紀空手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但是這種擔心並未持續多久,就在距鴻門之期不過一日之時,天色將晚,紀空手在窗前看到了一隻鷂鷹的出現。

  “它總算來了。”紀空手終於放下了自己一直懸著的心,微笑著對虞姬道。

  “它怎麼能夠找得到你?”虞姬感覺到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這就是知音亭與眾不同的地方,像這種鷂鷹,經過高人馴化之後,只要你給它一個人平時佩戴的飾物或是穿著的衣物,它就可以憑著氣味來尋找到這個人的下落。這看似神奇,但只要你捨得下一番心血,也能夠創造出這樣的奇蹟。”紀空手耐心解釋道。

  鷂鷹在空中盤旋數圈之後,突然俯衝而下,如一道閃電掠入窗口,扑騰幾下,站到了紀空手的肩上。紀空手從它的腳上取下一根墨色竹管,從中取出一塊帛布,仔細看了一遍。

  “明日卯時,他們將在東城門外接應。”紀空手緩緩地道。

  “也就是說,你我相處的時間已經無多?”虞姬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兆,心中顫栗了一下,驀然驚懼。

  紀空手輕輕地吻了她一下,微笑道:“這只是短暫的分離,要不了多久,你我又能再聚一起。”

  “可是不知為什麼,我此刻的心裡好怕好怕,莫非有什麼預示?”虞姬緊緊地抱住紀空手,眼中似有幾分慌亂。

  紀空手愛憐地將她擁在懷中,道:“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你不要胡思亂想,雖說我的功力已失,但要逃出霸上這個小鎮實非難事,你應該對我有信心才是。”

  虞姬幽然嘆道:“我當然對你有信心,只是世事難料,由不得人家心裡不擔心。”

  紀空手知道虞姬的擔心不無道理,憑他現在的功力,假如硬闖,只怕連虞府也出不去,又何言逃走?不過他的心裡早有計劃,當下對虞姬一五一十地道明。虞姬聽了,心頭輕鬆了一些道:“如果事情真的能如你所言,那是再好不過了。只是有些枝末細節上的問題還需斟酌一番,免得到時露出破綻,便要前功盡棄了。”

  “此事事關你我一生的幸福,我豈能有半點大意?”紀空手自信地一笑,顯得胸有成竹,當下取來軟帛筆墨,寫上幾行字,然後裝入竹管中。

  鷂鷹重新飛入天空時,已經帶走了紀空手的行動計劃。他在嘴上雖然不住地安慰虞姬,對明天的行動充滿信心,但在他的心裡,卻並不像他臉上表現出來的那般輕鬆,有了劉邦這樣的對手,誰也不可能勝券在握,即使是紀空手也不例外。

  夜已黑盡,蒼穹顯得深邃而遙遠,遙望天之盡頭,誰又能讀懂未來的玄機,將來的變數?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6:10
第六卷第十九章問天四族


  霸上的清晨寧靜而悠閒。

  已是深秋季節,長街之上,略顯清寒,偶有牛車走過,伴著幾聲寂寥的吆喝叫賣聲,勾勒出一幅美麗的小城風光。

  樂白站在相距虞府不遠的一間店舖裡,隔窗而望。這間店鋪原是一家胭脂店,為了方便監視虞府動靜,就被樂白率人臨時徵用了。

  眼看天將放明,漫漫長夜又將過去。樂白熬了這一夜,已有了些許睡意,可是想到劉邦的再三囑咐,只得瞪著微微發紅的眼睛,強撐下去。

  他與紀空手交過手,是以能夠理解劉邦何以會這般緊張,如臨大敵。在他看來,假若紀空手不是功力受制,憑自己與手下的這點人馬,實是很難限制他的自由,何況知音亭的精英們音訊全無,若是讓他們得到紀空手人在虞府的消息,那麼就有可能隨時隨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真正讓人防不勝防。

  惟一讓他感到欣慰的是,今日已是鴻門之期,像這般熬更守夜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他也可以輕鬆一下,以解這些天來提心吊膽的勞苦。

  他微微地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剛要接過屬下遞來的早點,忽然從門外走進一個人來,他抬眼一看,不由吃了一驚。

  來人竟然是衛三公子,數日不見,他的人憔悴了些,但雙目炯炯,精神依然矍爍,可見這些日子他也沒有閒著。

  “屬下參見閥主!”樂白趕緊伏地跪拜。

  “免了吧!”衛三公子一揮袖道:“非常時刻,無須多禮,這些天來,你可看出了一些動靜?”

  “屬下謹遵沛公之令,嚴防死守,不敢有半點懈怠,所幸未出一絲紕漏。”樂白站起身來,言下有幾分得意之色。

  “越是風平浪靜之時,就越是會有意外發生,你可不能大意。”衛三公子橫了他一眼道:“今日午時,便是沛公攜虞姬奔赴鴻門的時間,我可不想在這幾個時辰內讓人壞了大事。”

  “紀空手此刻功力已廢,想要壞事只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照屬下看來,應該不會有事發生。”樂白答道。

  衛三公子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道:“紀空手從外相觀之,似乎是凡事滿不在乎,其實心細如發,意志若鐵,絕非屈從命運的軟弱之輩。說到他的武功,這絕不是他讓人感到可怕的原因,試想以胡亥、趙高這等大高手尚且都栽在他的手上,比及武功,他又豈能與這二人相提並論?可是他卻憑智計成為了最終的勝者,這不能不說明此人的智慧已經超出了你我的想像。”

  “閥主的意思是……”樂白聽出衛三公子話裡的弦外之音,忙道。

  “如果我所料不差,紀空手也許會在這幾個時辰之內有所動作,所以你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絕對不能讓紀空手逃離虞府半步。”衛三公子斷然道。

  “可是萬一紀空手在虞府的消息走漏,一旦知音亭的高手趕來接應,只怕憑屬下的這點人手恐有不足。”樂白不得不說出自己心裡的隱憂。

  “對於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我已經與沛公商量佈置妥當了。此刻的霸上,完全控制在我們的手中,城中稍有風吹草動,可以在瞬息間將之平息,不留後患。”衛三公子的眼睛瞇了一瞇,一股殺機硬擠出來,便是樂白亦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店中的氣氛一時沉悶下來,衛三公子似乎也感到了這份緊張,緩緩地踱了幾步,回過頭來道:“你跟隨我也有三十年了吧?”

  “回閥主,屬下從十七歲後就追隨閥主,屈指算來,已是三十四年零七個月了。”樂白怔了一怔,弄不明白衛三公子何以會說起這件事情。

  “難得你記得這般清楚,可也真是難為你了。你還記得當日我要派人去入世閣臥底,為何最終會選定你的原因嗎?”衛三公子的目光越過窗口,望向天邊,彷彿回憶起不少往事,在這一剎那間,他忽然發覺自己真的老了。

  只有老人,才會沉湎於過去,沉湎於回憶,樂白只覺得今日的衛三公子有些古怪,完全沒有了往日雷厲風行的作風,這讓他的心中頓生疑惑。

  “當時屬下也非常納悶,想到與屬下一起的人中不乏有武功高強、智計多變的人物,何以閥主偏偏就看上了我呢?”樂白小心翼翼地說道。

  “是的,在鳳、申、成、寧四大家族中,你的條件確實不是最突出的,當日我在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確也猶豫過。畢竟去入世閣臥底絕非易事,以趙高的精明,要想得到他的信任,不花費一番心血是難以達到目的的。而我最終還是選擇了你,不為別的,只因我相信你對我問天樓的忠心!”衛三公子拍了拍他的肩道,一臉欣賞之意。

  樂白渾身一震,只覺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湧上頭部,幾乎沸騰起來,非常激動地道:“這只是屬下應盡的本份。”

  衛三公子道:“你們成家追隨我衛國亦有百年曆史了,說起來你我本是主奴關係,奴才為主子做事,似乎是天經地義之事。但是我卻知道,這二十年來,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又歷經了多少困難,付出的代價遠遠超出了奴才對主子盡忠的範疇,這已讓我感動不已。更讓我欣賞的是,自登高廳一役之後,你回歸問天樓,從不居功自傲,而且無怨無悔地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情,真是不枉我對你們成家的恩惠。”

  他的話雖然說得很慢,卻帶著一股深情,表達著自己心裡的感激之意,聽得樂白淚水奪眶而出,只覺這二十年來蒙受的委屈能得主子理解,也算物有所值了。

  但是他隱隱覺得,以他對衛三公子的了解,這數十年來,還從來沒有見過衛三公子像今天這般對自己的屬下如此推心置腹。這讓樂白既有受寵若驚的感覺,也有一種迷茫似的困惑。

  “我已老了。”衛三公子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樂白心中怦然一動,知道衛三公子終於說到了正題。

  “人生其實就像一個舞台,你方唱罷我登場,一齣戲完,主角就該下場,沒有人可以永遠地做每一齣戲的主角。”衛三公子苦澀地笑了一笑道:“所以到了今天,也該是我離開這個舞台的時候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你一定要牢牢記住:忠於沛公就是忠於我,就是忠於問天樓,只有沛公才能帶領你們去完成我問天樓多年未竟的夙願,才能爭霸天下,逐鹿中原,捨此再無二人。”

  樂白心驚之下,痛哭流涕道:“閥主何出此等不祥之言?以您之能,正是率領屬下打拼天下的時刻,何必這就隱退而去?”

  “誰說我要隱退,我只是去完成一個只有我才能完成的任務,這個任務太過艱鉅,是以我才事先交待幾句,以防不測。”衛三公子輕叱一聲,眉頭皺到一起。

  “既然任務艱鉅,屬下願意代閥主出馬!”樂白道。

  衛三公子搖頭道:“此事非我莫屬,別人是幫不上忙的。”

  他深深地看了樂白一眼,欲言又止,終於長嘆一聲,甩袖而去,只留下樂白一人獨自站在店中,始終猜不透衛三公子話中的玄機。

  “成爺快看!”就在這時,一名屬下低聲招呼道。

  樂白抬眼望去,只見虞府大門洞開,從門中走出一群家奴模樣的人來。在一名管家的帶領下,一擁而出,看情形,似要上街走上一遭。

  “難道這些奴才沒有聽到沛公的命令嗎?給我攔住了,不准一人擅自出入!”樂白皺了皺眉道。

  可是事態的發展並不如樂白想像中的那麼簡單,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幾名隨從匆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禀道:“報告……成……爺,大……事……不好了!”

  樂白心中一驚,道:“發生了什麼事?”

  “紀……空……手……不……見……了!”隨從們臉色俱變。

  “什麼?”樂白聽在耳中,猶如一道霹靂,震得渾身呆若木雞,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道:“這是多久發生的事情?”

  其中一個隨從緩過氣來,趕緊答道: “屬下聽了這個消息,覺得事情重大,馬上跑來,沒來得及問個仔細。”

  樂白心裡好不驚懼,明知此事若是屬實,自己絕對難以逃脫干係,當下再不猶豫,馬上命令道: “你馬上到大營中向沛公報告,立刻封鎖全城各個要道,其餘人等隨我來!”

  他搶先出了店鋪,如一陣風般趕到虞府門口,遠遠見得門口圍了一大群人,各持槍棒,顯得群情激憤,其中那名管事模樣的人更是急紅了臉,正與樂白布下的守衛爭論著什麼。

  “好啦,好啦,成爺來了。”眾人聽到腳步聲響,紛紛讓出一條道來,任由樂白從容進入。

  樂白心中雖急,但神色絲毫不亂,深知遇事之時越是鎮定,就越能從復雜的局面中理出頭緒。當下走到那名管事面前,沉聲道:“嚷什麼,有事就一一禀來,這般吵鬧,誰聽得清?”

  那名管事雖是奴才身分,但神情不卑不亢,仗著主子的威風,只是向著樂白躬了躬身,並未行跪拜大禮。

  “在下乃虞府的管家虞左,見過將軍。”這名管事打量了一眼樂白,這才自報身分。

  “你既是虞府的管家,就該聽說過沛公軍令,如此聚眾鬧事,難道不知這是死罪嗎?”樂白已經顧不得計較此人失禮之處,大聲斥責道。

  “將軍誤會了!虞某絕非有心違抗沛公軍令,只是一時情急,所以才會與各位軍爺爭上幾句。”虞左答道。

  “有什麼事情?說來聽聽!”樂白道。

  “在下一大早起來,想到今日是我家小姐的應諾之期,便召集府中的下人忙碌起來,打掃庭院,採辦貨物,剪枝修花,裝飾擺設……整整忙了一個大早,剛想休息一會,便聽到我家小姐的貼身侍女袖兒跑來說道:那位囚禁在小姐閨樓中的紀公子昨夜還好好的,可是到了今晨之時竟然不見了踪影。在下聽了,心想這還了得?趕緊禀明了老爺,我家老爺便派我四下尋找。”這虞左是個慢性子,說話慢條斯理,差點沒讓樂白急死。但事關重大,樂白只有耐著性子聽他說完,同時在心裡不住地盤算著應對之策。

  “這麼說來,你們老爺已經知道了紀空手失踪的事情?”樂白好不容易聽完了虞左的說話,問道。

  “不僅知道,而且還曉得這位紀公子十分的重要,乃是我家小姐從沛公手中請來的貴客。”虞左點了點頭道。

  樂白聽他這麼一說,顯然並不知其中內情,也就懶得與他糾纏,擺擺手道:“罷了,我也不與你多說,快帶我去見你家老爺和小姐。”

  虞左搖頭道:“在下可不敢去,此刻老爺與小姐正在氣頭上,難保不會在我身上發氣。”

  樂白氣得雙眼一瞪,道:“你怕受氣,就不怕掉了腦袋嗎?若是這位紀公子真的失踪了,只怕你擔待不起!”

  “你也用不著這麼嚇唬我,這些天來虞府上下都有你們的人守護,戒備森嚴,他一個人又能跑到哪裡?說不定一不留神,他自個兒又出現了也說不定。”虞左疲懶地笑了笑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阿彌陀佛了,可就怕事情不如你所想!”樂白又氣又急道:“你們可仔細地搜查過?”

  “搜了,裡面全部搜了個遍,也沒見著人影,所以我家老爺才派我帶人來外面搜查,可是偏偏遇上了這些軍爺,死活不讓我們出這個門口。”虞左斜了一眼門口的守衛,氣咻咻地道。

  樂白聽了,掐指一算,驚問道:“你們發現紀空手失踪之後到此時,已有幾個時辰了?”

  虞左微一沉吟道:“也沒多長時間,仔細算來,也就一個時辰吧。”

  樂白恨不得一把將他掐死,怒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你也不向我的屬下禀報!”

  “這可怪不得我,只是我家老爺怕拿不准,所以不便張揚,想叫在下先四處尋尋,萬一找著了,也免得讓人笑話我們大驚小怪的。”虞左抬出了虞家老爺的牌子,倒讓樂白不好說話,只是氣得一甩袖,便要帶人往裡闖。

  虞左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叫起屈來:“成爺,你自管自進去了,也得吩咐你的手下一聲,在下接了我家老爺交下來的差事,若是完不成,可是要砸了自個兒的吃飯招牌的。”

  “憑你們幾個也能查出什麼動靜來嗎?”樂白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虞左滿臉堆笑道:“俗話說,人有人路,蛇有蛇路,成爺何必這般小瞧於我?再說我家老爺既然吩咐下來,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只有盡了心,盡了力,想來老爺才不會太為難我們,成爺雖然也是個爺,不是還在沛公手下當差嗎?應該不難理解這其中的道理吧?”

  樂白此刻一心都放在紀空手身上,哪裡還有心思與他糾纏?再一想,這虞左及其下人們都是霸上土生土長之人,縱然找不到紀空手,只要尋到一點蛛絲馬跡,也對事情不無裨益,當下思罷,揮手道:“既然如此,你們就在這近處打聽打聽,看看是否有人發現一些異樣的動靜。”

  他大步走入門內,與分佈在虞府各處守候的人員匯合。此刻他的心中最想知道的是,以紀空手的現狀,若是欲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虞府,無異於難如登天,假如紀空手真的不在虞府,那麼他是怎樣逃出去的?

  △△△△△△△△△

  “不可能,絕不可能!”當問天樓安置在虞府監視的一干人等聚到一處時,每一個人幾乎都這樣說著。

  就在劉邦應諾將紀空手交到虞姬手裡時,他就對整個虞府的地形作了周密的勘查,從而在各個要害處設點布控。可以這麼說,只要虞府一有風吹草動,絕對逃不出這些人的耳目。是以他們一聽到樂白說出紀空手失踪的消息,無不大吃一驚。

  “現在不是信與不信的時候,而是必須找到紀空手,否則的話,你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樂白哪裡還有心思聽他們辯解?趕緊分佈人手,對虞府展開了地毯式的搜查。

  眼看搜到虞府內院門口,一個身材肥胖的富態之人從門內出來,攔住樂白這一行人道:“此處乃是我家眷所居,各位將軍請止步!”

  樂白定睛一看,認得此人正是虞姬之父,霸上有名的富商虞山。耳中記起劉邦的再三囑咐,當下不敢失了禮數,拱手道:“在下乃沛公麾下的將軍樂白,見過虞老爺子。”

  “將軍是來下聘禮的麼?怎麼不見沛公前來?今日既是小女出嫁之日,呆會兒還請各位將軍多飲幾杯才是。”虞山笑呵呵地說道,彷彿並不知道紀空手失踪一事,裝得渾似沒事人一般。

  “這杯喜酒原是要來叨擾的,只是我此刻有要事在身,必須進入內院看看,還請虞老爺子恩准才是。”樂白雖然心急如焚,但在表面上不得不敷衍行事。他可不想得罪虞家父女而遭到劉邦的斥責。

  “這可不行,小女現在正在梳妝打扮,興致好得很哩!她一向任性慣了,萬一你們進去惹惱了她,只怕大喜之日就要改期了。”虞山的語氣雖然顯得平和,但著實厲害,這一番話下來,樂白等一干手下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妄動了。

  凡是問天樓的屬眾,誰不知道劉邦為了取悅虞姬,幾乎達到了百依百馴的地步?對於劉邦來說,項羽既然表明了自己對虞姬的愛慕之情,那麼虞姬此人就是項羽難得的弱點所在。只要好好利用,未嘗不可收到奇效之功,而他的屬下們在進入虞府之前,也再三接到劉邦的訓誡,那就是無論在什麼情況之下,都不可對虞家父女有半分得罪,若有違者,一律軍法樓規處置,所以他們一聽到虞山說出這種話來,都覺得為難之極。

  樂白之所以覺得為難,是因為他深知紀空手在劉邦心中的地位。如果真的讓紀空手平空失踪,那麼無異於縱虎歸山,他也很難在劉邦面下有個交代。所以他皺眉之下,權衡利弊,還是開口道:“老爺子只怕還不知道貴府上發生了什麼事吧?”

  他這是明知故問,其實他在虞左的口中知道虞山已對紀空手一事有所耳聞,所以有心試探一下。

  “我這府上一向平安得很,怎麼會有事情發生?”虞山一臉詫異地問道。

  “您是真的不知?”樂白有些糊塗了,實在搞不明白他是真的不知還是在裝傻,趕緊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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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二十章亦真亦假


  虞山皺了皺眉道:“將軍有話儘管直說,何必和我打啞謎呢?”

  “好,那我就斗膽相問了。”樂白等的就是這一句話,沉聲道:“虞老爺子,請問您今天可曾見過紀公子?”

  虞山的回答卻令所有人大吃一驚:“你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怪不得會這般大驚小怪,不過你大可不必著急,他此刻正在院裡賞花散步,一點事兒也沒有。”

  “什麼?”這下樂白可真的弄糊塗了,簡直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與眾人相視一眼,追問道:“此事當真?”

  “莫非你們還信不過我?”虞山拂然道。

  “不敢!”樂白的心頓時放下了一半,趕忙陪罪道:“能否讓我進院看上一眼,也好向沛公有個交代?”

  虞山遲疑片刻,看看眾人,卻不做聲。

  樂白頓時會意,忙道:“就我一個人進去,絕對不敢驚動小姐。”

  虞山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不是我對各位放心不下,實是我這個女兒一向被我縱容慣了,心性乖張,萬一各位惹怒了她,誰也猜不透她會做出怎樣出格的事兒來。”

  當下他領著樂白進了內院,一路走來,大小屋宇井然有序,分佈羅列,綴以園林花樹,小橋流水,假石飛瀑,有一種說不出的雅緻。

  樂白心中有事,對眼前美景無心欣賞,倒是心中有一團亂麻一般,半天理不出一個頭緒,昏昏然地走到一座古亭邊,卻聽虞山壓低聲音道:“將軍請看,那一位不正是紀公子嗎?”

  樂白順著虞山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數十步外,的確有一個背影出現在一叢花樹間,他與紀空手有數面之緣,凝神看去,只覺得這背影確與紀空手極為相似。

  “這可奇了,如果說此人就是紀空手,那麼虞左的話便是一派胡言,可是虞左這樣做,究竟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呢?”樂白心中問著自己,又恐單看背影,不能確定此人身分,所以耐下心來,想等此人轉過身。

  可是這一等,至少耗去了半炷香的功夫,這人似乎是有意要與樂白作對一般,竟然對著一叢花草看個不停,就是沒有要轉身回頭的意思,正當樂白心中生疑時,這人終於回頭。

  以樂白的功力,數十步遠的距離實在算不了什麼,他一眼看去,認出此人就是紀空手,不由得鬆了一口大氣。

  虞山見了他這副神情,微微笑道:“將軍只怕在這一刻才信了老夫所言非虛。我家小女既然答應了沛公,又豈能失信於人?將軍此番可放心了。 ”

  “我也是情非得已,還望得罪莫怪。”樂白神色頗有幾分尷尬地道。

  他心中依然存有幾分疑惑,想了一想道:“其實我此刻進來,原是信了貴府管家的話,說是紀空手已經失踪,我這才一時情急,做出衝動之事。現在想來,心中還是好生奇怪,實在不明白貴府管家何以要與我開這種玩笑。”

  “有這等事麼?”虞山奇道。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如果老爺子這會兒得閒,不如我們一同出去,找他問個明白。”樂白虛驚一場,對虞左殊無好感,便想趁機讓他受些責罰。

  虞山正要答話,忽然聽到身後有人沉聲道:“怕只怕那虞左所言俱是事實,而眼前之人絕非是那紀空手。”

  樂白一聽,渾身一震,便要彎身跪伏,卻被一股大力一抬,再也跪不下去。

  “此時請罪有何用處?當務之急,是要尋找到真正的紀空手!”那人冷笑一聲,顯得極是冷靜。

  虞山回頭來望,臉色微變,認出此人正是權傾一時的沛公劉邦。

  “照沛公所言,莫非有懷疑老夫之意?此人明明是紀空手,何以又分出真假來?”虞山似是墜入一片雲裡霧裡,一頭霧水,言語中有忿忿不平之意。

  劉邦並不因此而動氣,反而拱手見禮道:“本公絕無此意,只是那紀空手生性多智,易容手段又是十分高明,假若他能找到替身,便可使這金蟬脫殼之計。 ”

  樂白不明白劉邦何以能如此肯定眼前之人不是紀空手,那人回頭之時,樂白也算看得仔細,覺得與紀空手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哪會有真假之分?但是劉邦既然如此肯定,他下意識裡也不由得猶豫起來。

  他的意識之中,還有一層吃驚的原由,那就是劉邦的武功。他原以為,雖然自己從來不曾見過這位沛公的身手,但年齡所限,縱是厲害也不過如此。可是到了此時此刻,他才明白,劉邦的武功遠勝於己,簡直達到了高深莫測的地步,否則絕不至於讓他欺近到自己身後三尺之地,自己還渾然不覺。

  “金蟬脫殼?”虞山似乎吃了一驚道:“沛公何以一定要認定此人便是替身?”

  劉邦冷冷一笑道:“他雖然外形容貌與紀空手一致,幾無破綻可言,但他的精、氣、神比之真正的紀空手來說,可謂有天壤之別。”

  他此言一出,樂白再抬眼望去,只覺眼前此人的確沒有紀空手身上特有的霸氣,更少了紀空手那份遇事不亂的從容。他心驚之下,不由得對劉邦又添了幾分佩服。

  “屬下這就將之擒下,細細盤查。”樂白一按腰間劍柄,便要上前。

  虞山頓時也慌了手腳,急得直跳道:“這可如何是好?若是這紀空手真的逃出了我的府上,卻叫老夫如何向沛公交待?”

  “您真的不知內情?”劉邦的眼中露出一絲詫異之色,深深地打量了虞山一眼。

  “老夫若是知曉內情,豈容他們這般胡來?照這情形來看,只怕小女也脫不了乾系。”虞山跺腳道,他顯然意識到了這事態的嚴重性,假若惹惱了劉邦,只怕自己一家上百口人便是斬盡殺絕之局。

  “你既不知情,本公便恕你無罪,即使有小姐參予此事,本公也不怪罪於她。你現在只管操心眼下府上的安排,到了午時三刻良辰之時,本公將親代項大將軍來向貴府小姐下聘。”劉邦微微笑道,似乎不在意紀空手此時的去向,虞山怔了一怔,趕緊謝恩而去。

  亭邊只剩兩人,樂白望瞭望虞山的背影,心生疑惑道:“難道這事兒就這麼算了?”

  劉邦冷笑一聲道:“本公之所以不讓你去抓人,一是怕驚動了虞家小姐,二來抓住假的有何裨益?到時候抓鬼容易放鬼難,倒不如不去理他。我們當務之急,還是要將紀空手的行踪查明才是道理。”

  他當先出了內院,與手下人馬集齊,來到了虞府門外。眾人跪伏一地,紛紛請罪。

  “罷了,你們都起來吧!”劉邦皺了皺眉,一揮手道:“本公有幾句話要問,你們不可有任何隱瞞,只要抓到了紀空手,本公就算你們將功折罪。”

  眾人無不謝恩而起。

  “本公剛才來時,聽了你們的陳述,心中著實奇怪。這虞府上下,內有你們把守各處要道,外有樂白率部封鎖戒嚴,防範之緊,簡直滴水不入,這紀空手絕不會無緣無故就失踪不見,除非他會上天遁地。”劉邦說得極是緩慢,似是邊說邊在理清自己的思路,一字一句地道:“而紀空手的武功,已經被本公廢去,縱算他以前能飛,只怕到了現在,也只能與常人一般,在路面行走。這就怪了,你們既然誰也不曾見過他的出入,他又怎麼就會從你們眼皮底下消失呢?”

  眾人渾身一震,同聲道:“屬下敢以性命擔保,的確是不曾見過這紀空手。”

  “本公並不是不相信你們,而是想提醒你們一句,這紀空手或許並不是以他的真面目示人,假若他經過易容裝扮,你們能識得出來嗎?”劉邦淡淡地道。

  “沛公之意,莫非是……”其中一人欲說又止,似乎不敢亂加揣測。

  “本公之意,是想問你們,從昨夜到今晨,從內院到外院,除了紀空手之外,你們看到過有誰出入?”劉邦皺了皺眉,漸漸失去了耐心。

  眾人相視一眼,各自搔頭冥想。過了半晌,有人道:“屬下記起今日一大早的時候,曾經看到過虞家小姐的貼身侍女匆匆出了內院,不一會兒,又帶著管家虞左回來。”

  “虞左?”劉邦的眼芒陡然一亮道:“說下去。”

  “這虞左在內院呆了一會兒功夫,然後出來便叫嚷著紀空手失踪了,吩咐下人四處查尋。屬下心想,這紀空手失踪在前,而此事發生在後,兩者應該沒有太大的干系,所以便沒有放在心上。”那人囁囁嚅嚅半天才把話說完,劉邦的臉色已是變了數變。

  樂白看在眼中,陡然間想到什麼,急忙說道:“會不會這問題出在虞左身上?”

  劉邦心中一動,沉聲道:“本公記得韓信曾經說過,在登高廳上,紀空手就是裝扮成格里的模樣混入廳內的。他到相府的時間並不長,與格里見面的機會也不多,卻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學得形神兼備,以至於連趙高等一干入世閣高手都識破不了,可見此人在易容術上確有其獨到之處。以此類推,本公認為,這虞左的確有可疑之處。”

  “糟了!”樂白臉色一變,陡然驚叫起來。

  “何事這般大驚小怪?”劉邦斜了他一眼,臉上現出不悅之色。

  “假如這虞左確是紀空手所扮,那屬下的罪責可就大了。”樂白不敢隱瞞,當下將虞左已經出府一事悉數禀明。說話當中,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劉邦的臉色鐵青中透著無情,正當眾人以為他就要發作之時,他卻沉吟片刻,忽然間笑了。

  “你雖然違抗本公的軍令,擅自放人出府,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至少可以讓我們少走不少彎路。”劉邦不慌不忙地道:“如果本公所料不錯,這內院中的紀空手只怕就是虞左所扮,而紀空手已經扮成虞左逃出了虞府。”

  “屬下這就帶人追查下去,此時距他出府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諒他腳程再快,也難以混出城去。”樂白趕忙請纓,希望能將功贖罪。

  劉邦似乎並不著急,胸有成竹地道:“他跑不了,本公早已下令封鎖城門,以他此刻的身手,要想越牆而過,談何容易?”

  “沛公神機妙算,運籌帷幄,屬下佩服之至。 ”樂白由衷讚道,眾人附和,一時間頌聲四起。

  劉邦一擺手道:“此時可不是捧我的時候,你們現在就沿紀空手逃走的方向追下去,而本公立馬調人,對全城來個徹底搜查,本公不信,他紀空手還能飛出我的手掌心去!”

  樂白等人俱要領命而去,卻聽長街上傳來一陣馬蹄聲響,定睛一看,竟是軍中信使。

  “何事如此緊急,竟然要勞動信使?”眾人心中嘀咕著,各自猜疑。畢竟這軍中信使只在行軍打仗時專供各部聯絡所用,此刻人在城中,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但這陣馬蹄聲未近,又從另一條長街響來蹄聲,蹄聲如雨,震得街巷俱響,不一會兒,竟然從四個城門的方向都有信使飛馳而來。

  “難道出了什麼大事?”就連劉邦心中也納悶不已,一臉詫異。

  等到四騎飛至,翻身下馬見禮時,劉邦忙道:“無須多禮,速速報來!”

  這四人一一禀道:“東門外發現了紀空手!”

  “南門外發現了紀空手!”“西門外發現了紀空手!”“北門外發現了紀空手!”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誰也沒有料到,失踪的紀空手竟然出現了,而且一現就是四個,誰也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劉邦沒有算錯,樂白在虞府門口所見的虞左,的確就是如假包換的紀空手。

  只有易容,才是紀空手能夠逃脫的惟一機會。紀空手知道這一點,關鍵的問題是,他借用誰的形象才能順利混出虞府?

  能夠在這個非常時期自由出入的人,除了虞姬與袖兒之外,只有虞山夫婦。以紀空手的手段,若是裝成虞山,可以達到天衣無縫的效果,可是紀空手壓根兒就沒往這方面去想。他始終認為,他虧欠虞姬已經太多,不能再為自己而連累到虞姬家人。

  於是他想到了虞左,因為除了虞山夫婦之外,能夠出入內院的男人只有虞左,而且虞左的外形與自己有幾分相似,易容起來並不費力,如果用他來作替身,實在是再恰當不過了。

  他心中拿定主意,便與虞姬主僕商談起行動的細節。經過一夜長談,幾經斟酌,終於確定了整個行動的方案。

  他首先將自己扮成了虞左,然後由袖兒出面,將虞左召入內院。虞左心知此事凶險,但礙於虞姬之命,只得遵從。這樣一來,他與紀空手互換了身分。

  紀空手裝成虞左之後,一面放出自己失踪的消息,一面大張旗鼓地召人四下搜索,無非是想混淆視聽,讓敵人確實以為自己已經逃逸。這樣一來,使敵人有先入為主的思想,從而產生麻痺,在防範上有所疏漏。

  樂白果然中計,他絕對沒有想到眼前的虞左就是紀空手,心急如焚之下,經不得紀空手一陣慢條斯理的軟磨硬泡,居然同意了紀空手率人出府的要求。

  紀空手人一出府,自己的計劃便算實施了一半,但要怎樣在短時間內逃出霸上,依然是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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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第一章禦空而去


  霸上城此刻氣氛緊張,街道之上到處可見問天樓的戰士與劉邦的軍士策騎來回巡逡。紀空手找個藉口,擺脫了虞府家丁,轉入了東門口的一條街道。

  這條大街非常寬敞,聚集了不少老字號的店鋪,既有糧行、油坊,亦有酒樓、茶館,人氣極旺,很是熱鬧。紀空手觀望片刻,突然拐進了一家專賣生油的作坊裡。

  作坊裡有幾個伙計正在忙著榨油出貨,根本沒有人注意到紀空手的出現。紀空手也不理會,徑自來到了後院的一棟樓前,剛要敲門,卻聽得門“吱吖……”一聲開了,吹笛翁便要跪拜相見。

  “時間無多,吹笛先生不必拘禮。那日別後,小公主與你們一切可好?”紀空手趕緊扶住吹笛翁道,他對吹笛翁的出現並不感到吃驚,因為這正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

  “承蒙公子惦記,我們一切都好,只是小公主前些日子未得公子消息,茶飯不思,心中著急,直到接到了徐三谷傳出的消息之後,這才放下心來。”吹笛翁微微一笑道。

  紀空手心中一暖,緩緩而道:“我想她也想得好苦。”他此刻聽到紅顏對自己的這番癡情,令他又想到了虞姬,最難消受美人恩,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正是這種兩難取捨的心境。

  “幸好這種相思就要結束了,再過一會兒,公子就可與小公主面對面地談心了。”吹笛翁輕笑一聲,帶著紀空手來到了樓層高處。

  紀空手微感詫異道:“當務之急,我們還是盡快想辦法出城。我這套金蟬脫殼之計,只能蒙人一時,時間一長,劉邦自然有所察覺,到時想走只怕就來不及了。 ”

  “公子不必擔心,五音先生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萬事俱備,就等你的人一到,我們就可出城。”吹笛翁似乎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

  紀空手不由大喜道:“五音先生不是已經入川了嗎?他老人家怎地也到了城外?”

  吹笛翁道:“他聽說你失踪的消息之後,便日夜兼程地趕來,後來聽到你為了掩護眾人撤退,而一人留下斷後的義舉,大贊你有情有義之外,還說了一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紀空手聽他說話支吾,微笑道:“你我又不是外人,有何顧忌?”

  吹笛翁尷尬一笑,道:“先生道你是一條真漢子,真英雄,卻不是爭霸天下的人物,因為爭霸天下者,絕不應有七情六欲。此話雖說有些刺耳,卻是先生的一片苦口良言,它的確是道出了這權謀相爭的真諦。”

  紀空手心中一震,驀然又想到了終張良評點自己的原話,黯然想道:“無論是五音先生,還是張良,這二人都是擁有大智慧的智者,遠見卓識,目力驚人,看人之準,只怕少有人及,他們既然不約而同地認定我絕非是爭霸天下的材料,難道說我真的就與這天下無緣嗎?”

  他意志堅強,一生自信,縱然面 再大的困難,也敢於面對,永不氣餒。但在這一刻,他忽然懷疑起自己來,在心裡面悄然問著自己:“難道說一個人只有做到六親不認,無情無欲,才能成為天下之主嗎?”

  他隱隱覺得,這也許有點道理,因為歷代王者,哪個不是自稱自己為“孤家寡人”呢?只有將自己絕情於天下,才能使自己成為與眾不同的天之驕子,這也許就是真正的王者之情。

  他繼而想到,以五音先生的文韜武略,權勢財富,足可一爭天下,稱霸江湖,何以他會在自己鼎盛之時,決然退於巴蜀這樣一個彈丸之地,甘心平淡,安於歸隱?難道這一切真的是人們傳說的是為了情而勘破世理嗎?會不會是他早就看到了自己人性中的弱點,看出了自己不是絕情之人,所以才不作這逐鹿中原的非分之想?

  “也許五音先生所說是對的。”紀空手喃喃而道,邊走邊想,放眼看到一塊大的平台出現在腳下,這平台之上,出現了一個令紀空手感到非常新奇的東西。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個用新竹篾片編織而成的大竹籃,在籃的中央置一火盆,盆裡放有數十斤重的黑油備用。在竹籃的四周,各系一條兒臂粗的纜繩,與一個用真牛皮縫製的巨大口袋相連。紀空手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物事,更不曉得它的用途何在,只是心頭納悶,不明白吹笛翁在這個時常時刻帶自己來此的原因。

  “先生在弄什麼玄虛?這倒讓我有些糊塗了。”紀空手看到吹笛翁衝著自己微笑,搔了搔頭,任他機智過人,思慮周密,也想不出個中玄機。

  “我們若要出城,一切就全靠它了。”吹笛翁從懷中取出一塊火石,神秘一笑道。

  “靠它?”紀空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於是抬眼盯視吹笛翁,卻發現吹笛翁根本就沒有開玩笑的成分。

  “公子可千萬不要小看了它,這可是先生花費了十年心血才琢磨出來的東西,經過了千百次的失敗之後,終於研究出來的飛行器。”吹笛翁得意地一笑,顯然是為五音先生擁有這般超人的智慧而感到驕傲。

  “飛行器?”紀空手更是莫名其妙了:“你是說就憑這些東西可以像鳥兒在天空中飛行,我不是在聽你說夢話吧?”

  吹笛翁並不介意,事實上當他第一次看到這種裝置飛上天空的時候,也有恍如一夢的感覺。所以他沒有多言,而是打燃了手中的火石。

  “嗤……”火星濺到黑油上,頓時冒出一股濃濃的黑煙,紀空手一不注意,嗆得連咳數聲。

  “這……這是……通知……他……他們前來……接應的……信號嗎?”紀空手依然如墜迷霧之中。

  吹笛翁笑了笑道:“一時半會,我也說不清楚,只要公子耐下性子等上半盞茶功夫,自然就可以明白我的用意了。”

  紀空手臉上露出一絲擔心之色道:“此刻劉邦只怕已經率領人馬對全城展開了大規模的地毯式搜索,一旦被他們發現這裡有異樣的情況,只怕我們還沒有逃離此地,就已經被他們圍得水洩不通了。”

  吹笛翁不慌不忙地道:“公子進來之前,可曾有人向你問起過身分?”

  “沒有,我簡直是如入無人之境。”紀空手也覺得有些奇怪。

  “不過我可以肯定,只有公子,才能享受如此待遇,換作他人,絕對是寸步難行!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在店舖裡只怕早已灑滿了香油,不僅地滑難行,而且隨時可以點火燒油,阻住任何人的進入。”吹笛翁說出了之所以要在這個油坊與紀空手見面的原因。

  紀空手搖了搖頭道:“火雖然能阻住敵人進入,但也能阻止我們出去。這樣一來,我們豈不是要活活燒死?”

  “如果公子真讓這把大火燒死,小公主要我賠命,我就算有九條命也擔待不起。”吹笛翁詼諧地道:“我只想這把火能阻住敵人,為我們贏得一點時間。”

  紀空手還要再說什麼,突然“咦……”了一聲,滿臉驚奇。

  原來那竹籃裡的火盆燃燒片刻之後,滾滾黑煙順著口袋的袋口灌入進去,使得原本乾癟的真皮口袋漸漸鼓漲起來,形成了一個大的球體,把這個平台的空間擠得滿滿噹噹的。紀空手與吹笛翁站在它的身邊,就像是螞蟻與雞蛋之別,大小相差之大,令人咋舌。

  “我明白了。”紀空手驚喜地叫道:“利用黑油的熱力與濃煙灌入這真皮口袋,使口袋產生向上的浮力,然後升空,我們就可以像大鳥一樣從天空飛離霸上了。”

  “公子果然聰明,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窺出道理所在。只是這口袋雖然鼓漲起來,但要讓它產生向上的浮力,還需一定的時間。”吹笛翁顯然聽到了遠處傳來的一陣馬蹄聲與吆喝聲,知道敵人已至,不由臉顯憂色。

  紀空手道:“先生所帶的人手只有三五人,要想阻住敵人大隊人馬並不容易,只怕在時間上來不及了。”

  吹笛翁道:“這幾個人的任務就是負責放火燒油,然後撤退。劉邦之意在於公子,他們要想脫身並不太難。”頓了一頓,又接道:“若真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還可以阻擋一陣。”

  說到最後這句話時,吹笛翁的眼中閃爍出一股複雜之情,紀空手看在眼中,不由大是感動道:“不,你我共同進退,我豈能為了自己個人的安危而置先生於險地?”

  吹笛翁淡淡一笑道:“公子是一個至情至誠之人,能為公子做一點事情,一直是我最大的心願,今日這個機會來了,我又豈能錯過?再說了,就算我力拼眾敵,也絕對不是毫無生機,至少還可以見機而退。”

  說到這裡,忽然聽到有人高喊:“樓上有人。”接著又聽到一陣:“哎喲,哎喲……”的慘呼之聲 顯然是敵人踩到油上而滑倒。吹笛翁沉聲喝道:“放火!”

  “呼……”此聲一出,便見小樓四周頓時燃起一片烈焰,火勢之大,竄出三尺火苗,就連這小樓高層也感到了一股迫人的熱力。樓下一片混亂,傳出刀戈之聲與弦響之音,更有人大呼小叫起來。

  與此同時,那巨型口袋的氣體已經充至極限,開始搖晃著離地而起,吹笛翁大喜道:“公子快跳上去,時不待我,勿要猶豫!”

  “可是……”紀空手哪裡做得出這等只顧自己的行徑?一時間腳下竟然不動。

  吹笛翁急了,一把抱住紀空手,將他放入竹籃上道:“若是兩人都走,重量太大,還需再等一段時間,公子不要再矯情了。”

  紀空手心中一凜,知道若再耽擱下去,也許連一個人也離不開這凶險之地,當下哽咽道:“那……那……請……先生……多加保重。”

  吹笛翁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我認識不少的江湖術士,他們都說我不是一個短命的人,公子大可放心。”說完“鏘……”地一聲,拔出了腰間的長劍,接道:“還請公子向五音先生帶上一句話,就說我吹笛翁無論在什麼時候,都絕對不會辱沒我'知音亭'這三個字!”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已經有了一種不祥的預兆,可是他全然不懼,整個人如一株挺拔的蒼松,眼芒射出,目視著這氣球一點一點地離地而起,漸漸升向天空。

  一尺、三尺、七尺……

  紀空手望著人在腳下的吹笛翁,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感到了有一種東西緩緩地在心間蠕動,讓他的血脈賁張,讓他的熱淚橫流。

  他明白,這種東西叫做“感動”。

  △△△△△△△△△

  一時之間,竟然出現了四個紀空手,劉邦心裡一沉,他雖然不知這其中究竟哪一個是真的,哪三個是假的,但他卻知道,紀空手此次出逃,是一個有預謀、有計劃的行動。

  他的思維在瞬息之間高速運轉,權衡著自己每一個行動的利弊,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了決斷。

  “樂白,你率一部人馬守住虞府,其餘的人跟隨本公,火速向西門靠攏。”他不慌不忙地下達著行動指令,神情中帶著一副果斷堅定的作風,讓人不容置疑他判斷的正確性。

  當下兵分兩路,劉邦率領一干人馬直奔西門,雖然他沒有把握能夠肯定出現在西門的人就是紀空手,但從西門而去,便是通往巴蜀的驛道。

  知音亭既然參與了紀空手此次出逃的行動計劃,那麼他們行動的去向當然是直指巴蜀,即使自己的判斷有誤,但只要截斷了對方回歸之路,自己仍然有幾分勝算,這便是劉邦趕往西門的原因。

  可是等他的人快到西門之時,又接信使來報:“東門城內突然失火,黑煙滾滾,寧將軍已經親率一隊人馬,前往察看!”

  劉邦怔了一怔,依然前行道:“此乃敵人聲東擊西之計,這反而說明了紀空手人在西門的可能性最大,傳令下去,調問天樓戰士火速趕往曉關,那裡是敵人入川的必經之路,務必不能讓敵人突破而去。”

  他作了最壞的打算,所以才決定派人在曉關阻截,這樣一來,就算紀空手能夠逃出霸上,依然面臨前有伏擊,後有追兵的險境,所謂“打蛇打七寸”,這也算是紀空手的要害之地。

  駐守西門的將軍乃是韓信,他聽說劉邦人到,趕緊率部相迎。

  “這裡的情況如何?”劉邦一到西門,只見軍士井井有條地進行著出入城門的一切盤查,不覺有些詫異。

  他沒有想到出身市井的韓信竟然也懂得指揮部署,雖是初次帶兵,卻已經顯露出他在這一方面過人的天賦,這讓劉邦喜出望外。

  對劉邦來說,此時正是用人之際,得一武功高強者易,得一良臣勇將卻難。看韓信帶兵,雖然循規蹈矩,卻別有新意,不落俗套,讓人耳目一新,劉邦心中怦然一動:“此子才堪大用,雖說有些野心,但只要駕馭得當,無疑能夠助我一臂之力。 ”

  韓信迎上前來,跪伏行禮道:“適才確有形跡可疑之人在西門出現,待屬下追上去時,已經不見。後來聽人說道,那人長相模樣與紀空手確無二致,是以才派信使向沛公禀報。”

  劉邦臉上一沉道:“如此說來,你並未親見?”

  “屬下雖未親見,但職責所在,不敢不禀。”韓信微驚,趕忙答道。

  劉邦沉吟片刻道:“依你之見,你看紀空手若要出逃,最有可能會從哪一門出城?”他並無怪責韓信之意,反而向他提出征詢。

  “紀空手狡計多端,所思所想,都非常人可以揣度,屬下雖然與他有過長時間的交往,但是依然難作決斷。”韓信肅然道,其實在他的心中,並非沒譜,但是從自己的利益考慮,他倒情願讓紀空手平安離去,免得兔死狗烹,自己變成劉邦眼中的下一個目標。

  劉邦哪裡懂得他的心思?皺皺眉道:“如果連你也這麼說,那麼此人的行踪的確讓人不能妄加揣測。不過按此人一慣作風來看,只怕他此刻還在城中,而這些人化裝成他的模樣,混淆視聽,無非是疑兵之計。”

  韓信點頭道:“沛公所言極是精闢,既然如此,我們只有靜觀其變。”

  劉邦看了他一眼,剛要說話,忽然又接信使來報:“寧將軍火速禀告,他已在東城發現了紀空手的行踪!”

  “是否確認此人身分?”劉邦追問一句。

  “寧將軍道:此人與知音亭的吹笛翁同時出現,十有八九是紀空手的真身,但是具體如何,有待確認。”那信使答道。

  劉邦心頭一震,忖道:“這吹笛翁何時進入城中,可見百密終有一疏。”當下點頭道:“韓信,你隨本公一同前往。”

  韓信不敢有半點托詞,只得應允,隨即一聲令下,迅速集結一彪人馬,隨劉邦趕往東城。

  劉邦看在眼中,微微讚許,心道:“此子帶兵只有數日,卻已有這般成效,假以時日,只怕必是少有的良將。”

  馬蹄得得,揚起漫天塵埃,數百騎士如一陣風般從大街馳過,不過半晌功夫,當先領路的那信使回頭叫道:“就在前面了。”

  劉邦抬頭看時,果然見得一股濃煙瀰漫了前方大半條街,煙色渾濁,睜眼見不到十步之遠,只看見有百十人端盆提桶,進進出出,正在滅火。

  “這煙火實在古怪,若是無心失火,這煙的顏色何以會這般黑?”劉邦鼻息一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怪了,這煙中怎麼會有一股香油味?”

  韓信眼中一亮,道:“這定是人為縱火,依屬下之見,寧將軍的消息並非有誤,紀空手一定人在其中!”他頓了頓道:“只是……”

  劉邦見他吞吐不定,忙道:“只是什麼?”

  “若是這般,屬下反而有些猜不透紀空手的心思了。他此刻與常人無異,處身火海,凶險至極,豈非與自殺等同?而這紀空手也不是自殺之人,莫非他另有深意?放火只是他的障眼法,真正的用意是想從地下逃遁而去?”韓信想到那一日在得勝茶樓的交戰,明明看到紀空手攜領一幫高手出面,可到了最後,卻只有紀空手一人力拼酣戰,而其他的人就像消失在空氣中,平空不見了,這說明對方在逃遁術上確有獨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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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第二章亡命劍道


  劉邦卻搖了搖頭道:“他若想從地下逃走,實無可能,本公已派人在城牆之下設了無數聽筒,深入地下數丈,只要有人挖洞,絕無不能發現的道理。依本公來看,只怕紀空手是另有圖謀。”

  他當即下令調集人手緊急撲救火勢,同時與寧戈會合,寧戈禀道:“屬下是因為這裡先起煙火,心中好奇,才率人急忙趕來,誰知剛一進入這油坊之中,便看到滿地倒滿香油,一直連到了後院的小樓,屬下極是納悶,正要靠近,忽然不知自何處扔下一支火把,引發起這場大火。”

  “也就是說,這火是在你們趕到之後才燒起來的?”劉邦有些詫異地道:“可是你不是說先看到這裡的濃煙才趕來的嗎?莫非這又是紀空手的調虎離山之計?”

  “屬下最初也是有此疑惑,所以一面命人救火,一面叫來鄉鄰問話,始知在這濃煙燃起之前,有人確實看到了虞左的出入。”寧 道。

  劉邦一聽,心中不喜反驚,喃喃而道:“如果這人真是紀空手所扮的虞左,他又想幹什麼?”他就算想破腦袋,也絕對想不到紀空手竟然是欲自空中逃走。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驚叫起來:“快看,那是什麼?”

  劉邦匆忙趕將過去,順著那人所指方向抬眼望去,只見小樓的天空中升起一個龐大古怪的物事,正一點一點地懸浮而上,任是劉邦有多麼廣博的閱歷,也認不出這竟是五音先生精心設計的飛行器。

  不過劉邦畢竟是劉邦,眨眼之間,他似乎想到了這古怪物事的用途,更想出了非常有效的應對之策,冷冷一笑道:“原來如此,那就別怪本公無情了。”

  他回頭下令道:“命令五百弓箭手待箭準備,沒有本公的號令,任何人不可妄動!”

  韓信怔了一怔,道:“沛公既然有心以箭將之射落,何不早早動手? ”

  劉邦的眼眸中射出一股殺機道:“紀空手既然敢與本公作對,本公當然要他死得難看,現在這點高度,還不足以讓他活活摔死!”

  韓信聞言,心中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剛要開口,卻又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為何這般吞吞吐吐?”劉邦奇道。

  “屬下認為,沛公既然有心讓紀空手來牽制虞姬,如果殺了紀空手,只怕對虞姬不好交代。這樣一來,反而會誤了沛公的大事。”韓信沉吟片刻,硬著頭皮道。

  “你能這樣想,可見你頗有遠見,不看重眼前之得失,而權衡整個大局之利弊,實乃大將之才也。不過這紀空手始終是本公的心頭大患,一日不除,難以讓人心中踏實,至於虞姬那裡,本公已有了應對之策。”劉邦笑了一笑,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韓信“哦”了一聲,似有幾分失落的感覺,雖然劉邦並未對他現出任何殺機,但是他相信紀空手的見解並沒有錯。劉邦之所以遲遲不對自己動手,無非是因為自己還有利用的價值。

  這本就是一個爾虞我詐的年代,如果韓信不是明白了這一點,他就絕對不會在紀空手的背上插上一劍。

  劉邦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雖然與紀空手頗有交情,但自大王莊一役後,本公已經完全信任於你,所以你凡事不用太多顧慮,竭力效命,本公相信你有飛黃騰達的一天!”

  “多謝沛公提拔。”韓信心中未置可否,但臉上卻裝作感激不盡之狀,伏地而道。

  一陣奇異的樂音突然響起,初時不覺,過了片刻功夫,劉邦與韓信對視相望,無不側耳。

  這樂音並不限於音律,也無美感,倒似動物之間交流的唧唧之語,在這一刻間從空中傳來,讓人心里頓生寒意。

  “這是什麼聲音?竟如此古怪!”劉邦心頭一顫,情不自禁地出言相問。

  “回沛公,這好像是笛子發出的聲音,只是古怪異常,讓人不能確定。”韓信聆聽片刻,猶豫地道。

  “這麼說來,這是吹笛翁搞的鬼,大難臨頭,不知這是他為紀空手奏的哀樂,還是為自己遇人不淑而歎息,哈哈哈哈……”劉邦不由大笑起來。

  但韓信卻沒有笑,而是皺著眉頭,臉色驚變道:“只怕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沛公請聽,這笛聲像不像一種動物的聲音?”

  劉邦靜心聽了一會,點頭道:“的確如你所說,這聲音十分耳熟。”

  “這是老鼠的聲音,吹笛翁在這個時候吹起這種曲調,只怕是別有用意。”韓信一臉肅然地道。

  劉邦微微一笑,似乎並沒將之放在心上,抬頭看了看空中懸浮的皮球以及皮球下懸掛的大竹籃,道:“你的意思是指吹笛翁想藉笛音來指揮老鼠與我們作對?”

  韓信道:“吹笛翁肯定是這般想法,試想一下,一隻老鼠不足讓人心畏,但若有百隻、千隻,只怕就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了。”

  就在這時,劉邦的臉色陡然一變,這倒不是因為韓信的話,而是他確實聽到了有一種怪異的聲音傳入耳際。

  這聲音由小及大,初時不覺,只是感到耳中癢酥,似有千百隻蟲蟻從四面八方爬行而來,瞬息之間,其聲漸大,恰如在十里之外聞聽驚濤拍岸,一浪緊接一浪,有共鳴之音,給人以無窮震撼。到後來,這千百道聲音雖細卻清晰,匯聚一處,其聲之尖銳,使人產生莫大的驚懼與恐慌。

  “天呀,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老鼠?!”一個充滿恐懼的聲音陡然尖叫起來,頓時引起眾人上竄下跳,一片驚呼。

  劉邦大吃一驚,急急回頭,只見滿街之上竟然有數以千計的老鼠滿地飛竄,直奔這邊而來。老鼠行動極速,帶著吱吱尖叫,其情其狀端的恐怖,不要說那些軍士,便是劉邦自己也有毛骨悚然之感。

  他久經沙場,見識過的場面不可謂不廣,再恐怖的畫面也領教過了,按理來說這世上已沒有太多的東西能夠引起他的恐慌,但是乍眼看到千百隻長相兇惡、齜牙咧嘴的老鼠從四面八方向自己飛竄而來,他的心裡咚咚直響,還是感到了一絲害怕。

  “大家不要慌,老鼠懼火,諒它們也兇不到哪裡去,大家還是鎮定下來,對付裡面的敵人要緊!”韓信擋到劉邦面前,大聲疾呼道,臉上毫無懼色。自小他就流落市井,常年與鼠蟻臭蟲為伍,已是見慣不怪,是以看到這種場面,遠比劉邦鎮定得多。

  劉邦一驚之下,已恢復了常態,眼見韓信挺身而出,穩定軍心,不由露出欣賞之意道:“難得你能臨危不亂,確有大將風範。”

  “屬下只是盡本分而已,怎當得起沛公讚譽?”韓信微微一笑道,他的心裡早已看出,對付劉邦這等梟雄,惟有讓他看中自己,相信自己的實力,才可確保性命無憂,否則只要自己失去了可供他利用的價值,那麼自己的生命就算走到盡頭了。

  劉邦點點頭道:“你能居功而不傲,殊為難得。”說完這句話後,他忽然想起了衛三公子那一天對自己的叮囑,雖然他一向很佩服自己的父親,但是人老了,顧慮自然就多,這韓信雖說也是“造神”行動的參與者,但比起紀空手來似乎要容易駕馭。自己此刻正是用人之際,大可不必因此而放著這樣一個人才不用。

  他透過濃濃的黑煙,眼見那龐大的氣球已經升到了離地十數丈的高空,當下再不遲疑,揮手道:“弓箭手準備,目標就是空中的皮球!”

  五百軍士都是經過有素訓練的精銳,雖然腳下仍有老鼠飛竄,但心理的恐懼畢竟比不過對劉邦的畏服。所謂軍令如山,一聲令下,五百張弓同時拉響,箭簇寒芒閃閃,指向半空。

  劉邦的眼芒一寒,左手抬起,緩緩地昇在空中……

  “呼……”就在這時,從火海中突然竄出一條火龍,直奔人群而來。

  “小心!”劉邦與韓信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內驚呼道,可是聲音的速度似乎並不比這條火龍的速度快多少,等到軍士們有所警覺時,這條火龍空中炸裂開來,向四方席捲。

  火星飛瀉,碎裂的木片如火紅的飛瀑沖向人群……

  “呀……”許多軍士躲閃不及,身上的衣衫頓時著火,場面混亂不堪。

  更讓劉邦與韓信吃驚的是,在這火龍之後,還有一把劍,帶著一股必殺之氣的劍!

  劉邦與韓信潛意識地向後退了數步,當他們發現來敵並不是針對自己,而是攻向那些手持長弓的軍士時,已經慢了半拍。

  沒有人會有這麼快的反應,就連劉邦與韓信也不例外,來人顯然算到了這一點,所以用非常突然的襲擊,最無情的手段展開了實力極為懸殊的殺戮。

  “呀……呀……”慘呼聲此起彼伏,十數人在這一刻中紛紛倒地。在這段空間裡,不僅有火,有煙,更有讓人心悸的血腥。

  “是吹笛翁!”劉邦一瞥之間,終於認出了對方的來歷。

  而韓信已經拔劍,身形也如一陣狂飆般起動,以最快的速度攻向了吹笛翁的背部。

  “當……”吹笛翁惟有回劍格擋,他沒有回頭,卻從劍鋒的厲嘯聲中聽出了來人的厲害,他如果不想死,就得撤劍回格。

  雙劍相擊,產生出一股巨大的迴旋之力,不僅使得兩人渾身一震,各退數步,而且同挾火勢,捲起數尺之外的火頭,升高盤旋。

  韓信只覺自己的肌膚一陣火辣辣的痛,似乎被火熾燒了一下,但是這並不影響到他的出手。

  “嗤……”劍從空中劃過,如流星般攻向了吹笛翁的七處要害。雪白的劍身在火光的映射之下,竟如鮮血一般紅的耀眼,紅得驚心。

  吹笛翁面對如此淒美的一劍,心中絲毫不亂,他明白,自己不能慌,也不能亂!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紀空手爭取時間。正因為他心存必死的決心,所以他擁有這一刻近乎超然的冷靜。

  “轟……”韓信的一枝梅一振之下,幻作七道劍芒,如帶血的梅花逼射開來,吹笛翁的劍鋒一閃,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在瞬息之間與之相觸,一一化解。

  “砰……”吹笛翁勉力化去韓信的劍招,只覺胸中沉悶,氣血翻湧,整個人跌飛而去。他的人在空中,要想落地站穩並非不能,但他無意於此,反而藉這一撞之力,伸肘出擊,攻向了身後的人群。

  他借力打力,這一肘擊的勢頭之猛,根本不容別人有任何躲閃的餘地,但見十數名軍士遇肘飛跌,當場斃命,縱有不死者,亦是肋骨斷裂,終身殘廢。

  韓信似乎沒有料到吹笛翁會是如此強悍,又是這般驍勇,一怔之下,發出一聲悠長的尖嘯,攻出了他最為得意的一式劍法。

  這式劍法是他新創而成,雖然未經演練,但韓信卻對它情有獨種,極具自信。這式劍法既有流星劍式的神髓,又結合了他體內玄陰之氣的特點,在瞬息間的頓悟中完成,完全可以代表他個人的實力。

  他原本並不打算用在吹笛翁的身上,因為他覺得吹笛翁固然厲害,卻還不值得自己以這一劍式來對付,可是當他準備出手之際,忽然改變了主意。

  他這一改,全為了劉邦,他必須要讓劉邦認識到自己的真正實力,才能以此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他的這一劍殺出,湧起了無限殺機,閃電般的身形如一道幻影掠過虛空,在剎那之間亮出了耀眼奪目的劍鋒。

  劍生厲嘯,一股暴烈無限的霸殺之氣猶如一張巨大的網般罩向了吹笛翁的頭頂,控制了足有五丈範圍的空間。

  火焰、泥石,也在剎那之間變得狂野,或起或伏,或明或暗,在這無常的時空裡不斷地變化著圖案。

  狂風驟起,充斥了整個空間,壓力之大,足以讓這段空間的任何東西在瞬間窒息,包括這吞吐不定的火焰。

  “殺……”韓信冷酷的臉在不定的光線裡顯得更加淒厲,咧嘴大喝一聲,使得這虛空也在這一聲暴喝中顫栗不已。

  每一寸空間裡的每一分空氣,似乎都被這平空而生的殺氣所駕馭,氣旋飛湧,朝四面八方扯動,彷彿要將這虛無的空間撕個粉碎。

  煙塵如此,火焰如此,斷梁灰燼如此,此劍一出,這些物體彷彿盡數隨風而逝,再也不存於這片天地。

  無情的殺氣,隨著劍鋒的每一寸移動而滲透進去,讓這空間裡的空氣變質、變味,帶出一股森然的血腥。

  “呼……”吹笛翁的臉幾乎扭曲變形,在火光照射下顯得極度詭異,手臂振出,將長劍從火焰中斜劈而出,帶著奪人魂魄的赤紅,迎向了韓信這霸烈的一劍。

  吹笛翁從來沒有遇到如此可怕的劍招,他的閱歷不可謂不廣,見識不可謂不多,但像韓信這般如此無情的一劍,他的確是生平僅見。他目睹著韓信的出手,感受著這一劍帶出的無匹勁氣,有一種被大山壓仰而難以喘息的感覺。更讓人感到可怕的是,這劍中所蘊含的森寒之氣,這種冰寒的感覺,彷彿讓人置身於冰山之下,無邊無際,似乎永遠不能擺脫這冰寒的刺激。

  可是當吹笛翁奮起出手時,他的心中更生驚恐,只覺得自己不動則已,一動反而引發了對方布下的氣機,使得更強的壓力如飛瀑狂瀉而來,而自己的劍速之緩,彷彿穿行於千層冰封。

  一快一慢,雙劍都以各自的速度在虛空中留下幻痕無數,劍在虛空,誰都明了,但劍在虛空的哪一處,誰又知道?

  吹笛翁卻明白,這雙劍一旦撞上,自己不死即傷,絕無倖免,因為對方的劍招已經克制了自己每一個劍式的變化,這是只輸不贏的賭局。換作以前,換作別人,也許這已成定局,但是吹笛翁雖然無法控制住自己內心的驚駭,卻身心不亂,靜若止水。

  他送紀空手上竹籃的時候,心裡已存必死之心。所以當對方的劍芒擠入自己三尺範圍時,他的劍鋒突然爆裂出萬千霞彩,向著天空中劍芒最盛處刺去。

  面對韓信這咄咄逼人的劍勢,他沒有躲,也沒有閃,而是迎頭直進。他已不畏生死,所以用的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這一次輪到韓信吃驚了,吃驚的正是吹笛翁劍上帶出的必殺之氣。一個連自己的生死都不放在眼裡的人,他的殺氣絕對到了容量的極限!韓信千算萬算,都算出這是勢在必得的一劍,但他卻算漏了一點,那就是吹笛翁竟然會使出這樣亡命的一劍!

  韓信的劍式如果不變,那麼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甚至是同歸於盡,這絕對不是他想看到的結局。他使出這驚人的一劍,本是為炫耀實力,藉此達到飛黃騰達的目的,從而讓自己的生命更好地活在這個世上,所以他只有變招。

  幸好他這驚人的一劍本是取流星劍式之精華,還源於本色也就不顯山露水,只是劍中的殺氣比之先前卻差了一層勢在必得的意境。但饒是如此,這空氣之中依然橫溢出令人色變的壓力。

  “轟……”雙劍終於在虛空中交匯成一點,爆裂出萬千氣流,韓信與吹笛翁同時跌退數步,渾身氣血翻湧,一時間竟然無法再度出手。

  天空突然寧靜,肆虐已久的大火也在這一刻被人熄滅,只是無聲的煙塵瀰漫在空氣之中。

  吹笛翁只覺得自己的血液被一股侵人的寒氣凝結一般,幾乎有爆裂的可能。他知道韓信通過劍身將玄陰之氣傳入到自己的經脈中,雖然還不至於置人死地,但至少可以讓他在某一瞬間虛脫無力。

  所以他才感到了一種心悸,他並不擔心韓信,相信在這一回合中韓信沒有占到任何便宜,可是他卻害怕一個人,這個人完全有能力抓住這一瞬間的機會將自己陷於萬劫不復之境。

  這個人就是劉邦!

  劉邦遲遲不曾出手,是因為他確實有鑑賞韓信真正實力的念頭,只不過他起這個念頭的動機並非如韓信所想,而是想看看韓信的實力是否在自己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

  他之所以要這樣做,是因為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人才。若與項羽爭霸天下,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搜羅天下精英,歸我所用,倘若連這一點也做不到,論及實力,論及勢力,論及根基,論及名望……凡此種種,他與項羽相較都是盡落下風,這也是他一直隱忍不發、低調行事的原因,可他並不是無條件地吸納人才,他用人的原則,講究的是絕對控制,如果不能駕馭其心,便是如紀空手這等百年不遇的奇才,他也是殺之不足可惜。

  當他看到韓信刺出這驚人的一劍時,心裡不由“咯噔……”了一下,為韓信演繹出來的劍意而感到吃驚。以他的目力,尚且看不出這一劍式的破綻,那麼韓信的實力實是達到了不可小覷的地步。不過吹笛翁以獨特的方式化去這滅頂之災,卻又讓劉邦將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呼……”他沒有猶豫,眼見吹笛翁跌退的同時,他的身形迅速跟進,大手揚起,向吹笛翁握劍的手拍去。

  吹笛翁出於本能地向後直退,由於一時氣血不續,行動之緩,與常人無異,而且他這一退之後,身上露出了太多的空門,根本無法擋住劉邦的雷霆一擊。

  劉邦並不覺得這是自己絕佳的機會,反而更加謹慎,更加小心。衛三公子曾經說過:“越是平坦的道路,就越是容易讓人摔跤。所以得意之時更要小心,否則一失足便成千古恨,追悔莫及!”劉邦始終將之當作至理名言,是以他眼見得手之際,並不為之竊喜,而是勁力陡發,掌幻萬千,封鎖了吹笛翁反擊的任何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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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第三章箭裂虛空


  劉邦已不想讓吹笛翁糾纏下去,惟一的辦法,就是讓吹笛翁死!只有這樣,他才可以集中精力來對付人在虛空的紀空手。

  所以他這一拍要構成致命的絕殺,絕不留情!

  “轟……”就在劉邦的巨掌拍近之時,吹笛翁的氣血一滯之下,借外力的擠壓已經恢復如常,當下也不猶豫,揮劍迎向劉邦的掌鋒。

  掌與劍一觸即分,吹笛翁慘呼著狂跌而出,他的劍的的確確化去了劉邦這一掌的攻勢,但劉邦的掌勢一變,拍在了劍身之上,吹笛翁只感有一股無可匹禦的巨力如洩閘的洪流般直灌入自己的經脈之中,鼓漲得幾欲爆裂。

  吹笛翁心中大驚,這幾乎是沒有想到的結果,他甚至不敢想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兩人只是隔著劍身相觸的一瞬,對方的勁力居然能有這般驚人的威力。

  而更讓吹笛翁震驚的是,他跌飛的身體已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雖然意識無比的清晰,卻根本不能阻止自己的身形向烈火中飛墜。

  足以讓玄鐵融化的溫度熾烤著吹笛翁全身每一個毛孔,剎那之間,他的腦海“嗡……”地一下變得一片模糊,彷彿墜入油鍋煎熬,無論在身體上還是在心理上,都感到了一種生不如死的痛苦。

  火海中響起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呼,接著便聞到毛髮皮肉焦糊的味道,緊接一聲更驚人的巨響隨之而起,竟然是吹笛翁身體鼓漲之後的爆裂……

  吹笛翁死了,竟然死得如此慘烈,誰也不知道吹笛翁臨死前的那一剎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但可以預想,這種死的方式絕對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結局。

  但是劉邦沒有時間再去理會吹笛翁的死,他的注意力不在吹笛翁的身上,而是人在空中的紀空手。吹笛翁的出現對他來說只能算是一個小插曲,他真正要對付的主角還是紀空手。

  所以他抬起頭來觀望著空中氣球離地的距離,二十丈的距離似乎是一個有效的距離,此時動手,既在射程的有效範圍之內,也足以讓紀空手活活摔死。

  “放箭!”劉邦回過頭來,看了看驚魂未定的將士們,冷冷地發出了他的指令。

  此令一下,數百張弓同時抬起,在最短的時間內調準了精確度,目標只有一個,就是空中的氣球!

  “嘯……嗤……”數百支離弦之箭同時標射而出,快如閃電,便像是一道道極速移動的銀光,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燦爛,而且這些箭矢所取的角度與路線顯然經過了事前的演練,井然有序,毫無疏漏。

  韓信的臉色情不自禁地變了一變,心中絲毫沒有喜悅與暢快的感覺。他忽然感到有幾分酸楚,覺得紀空手今日的下場也許就是自己明日的榜樣。

  他實在找不出任何的理由,認為紀空手還能在這種情況下生還。

  可是這些精準無比的箭矢並沒有將空中的氣球擊爆,而是一觸氣球表層,迅即彈開,趁著這點時間,氣球又已竄升數尺。

  眾人無不訝然,劉邦更是大吃一驚,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真皮所製的氣球竟能擋得住勁箭的穿透,這齣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的眼睛禁不住痙攣性地抽搐了一下,瞇成一條線縫。如果他知道這氣球的所用真皮乃是來自漠北冰熊的話,他就絕對不會讓箭手相距二十丈的距離才開始放箭了。

  漠北冰熊,顧名思義,當然產自於漠北的冰天雪地,不僅皮厚堅韌,而且彈性十足,乃是王室貴族冬日暖身的上佳珍品。五音先生既是大秦國戚,自然對此物有所了解,更知道氣球充氣之後最忌漏氣,是以採用這種獸類的真皮來製成此球。

  饒是如此,劉邦手下的這班箭手皆是善射之人,臂力極大,又有準心,假若近距離放箭,這氣球依然難逃爆裂之虞,偏偏劉邦另有想法,才使得這五百箭手雖有勁箭強弓,竟然奈何不了這皮製的氣球。

  “再射!”劉邦心有不甘,大手揮道。

  眾箭手早已拉弓引箭,為了避免失敗,無不使出吃奶的勁道,大力發出了他們第二輪射擊。

  箭矢標空,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道,都大大超出了先前所射之箭,可是一觸氣球,依然對它絲毫無損。

  這令劉邦震怒不已,當下從屬下手中搶過一把鐵胎硬弓,深吸一口氣,彎身提聚勁氣,“呼啦……”一聲,弓弦如滿月,長箭在手,緩緩地對準了氣球的中心。

  他這一拉,幾乎用盡了身上所有的力道,勁力更是透過握箭的手指,貫注在寒芒閃閃的箭矢之上。他絕不相信,這用獸皮製成的氣球,可以擋得住他這石破天驚的一箭!

  “呀……”劉邦暴喝一聲,一支長箭呼嘯而出,奔向虛空。

  這是一支充滿了內力的勁箭,誰也不可否認它的霸烈。當它乍現虛空之時,已不再是一支箭,而是一道來自魔界的閃電,這閃電彷彿從地之裂縫而出,在剎那間抽吸著虛空中的一切物質,凍結凝固,所帶出的殺氣在銳嘯聲中張狂地扭曲、旋動,似乎擊射之物已不是那空洞的氣球,而是要撕裂雲層,直指紅日。

  眾人無不驚呼,他們都是神射手,浸淫弓箭都有太長的歷史,但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霸烈的一射!

  只怕當年后羿射日的箭法也不過如此,試問這漠北冰熊的肉皮又怎能與之相抗?

  這是勿庸置疑的問題。

  但是——就在這時,在空中,在那氣球之下的竹籃裡,突然伸出了一隻手,一隻有力而沉穩的大手。

  劉邦的眼睛不由跳了一下,雖然相距甚遠,但他仍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手的主人就是紀空手。

  這太不可思議了!

  一個武功全失的人,又怎會有一隻如此有力的大手?

  △△△△△△△△△

  當吹笛翁將紀空手抱入竹籃時,他的手指微微一動,順手點了紀空手身上的幾處穴道,雖然用力不大,但一時半會,紀空手還無法動彈。

  吹笛翁用心良苦,紀空手又豈會不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吹笛翁留在地面,淚已奪眶而出。

  此時此刻,留在小樓就意味著死亡,吹笛翁以死報效,又怎能不讓紀空手感動?

  他的人坐臥在竹籃上,背靠火盆,眼看著自己一尺一尺地向空中升去。這氣球初時受熱上浮的力道不大,速度亦緩,只升了數丈之高,紀空手只感自己的背部已是大汗淋漓,灼熱難當,就像是一塊架在火堆上熾烤的肉,十分的難受。

  “這可如何是好?若是照這般繼續下去,只怕我人未逃走,烤也將我烤死了。”紀空手不由暗暗叫苦。

  以五音先生的智慧,當然不會考慮不到這一點,可是他在設計之時,並沒有想到這氣球會供身無武功之人使用。在他看來,只要有內家真氣底子的人,自然耐得住這點熱力與溫度,而一般的常人,也配不上坐在他精心製作的氣球中。

  吹笛翁肯定也是如此所想,全是他與五音先生一樣,也忽略了紀空手此時的狀況。紀空手渾身經脈既有五處受制,此刻便與常人無異,哪裡還能提聚功力來抵禦這熾烤之苦?

  紀空手眼見自己處於這般劣境中,心里大駭之下,苦於身子無法動彈,只得聽天由命。

  他雖然靠背火盆,不能看到盆中油火是如何地猛烈,但他背上的皮膚隔了一層衣衫,仍能感受到這火力的厲害,如千百枚銀針一般刺入,讓人疼痛難當,汗水沿毛孔而出,濕透了整個衣衫。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以堅強的意志來度過這意想不到的劫難,甚至企圖用轉移注意力的方式來減輕自己身體承受的痛苦。

  他的眼睛一直在審視著竹籃所用的竹料,心裡極是好奇,似乎沒有想到這世上的竹子竟然還有這種可以耐得住高溫的品種。他卻不知,為了尋找這種奇竹,五音先生曾經遍遊巴山蜀水,最後才從一座古老的山谷中發現了數十株這種可以耐高溫熾烤的鐵竹。否則單是這載人之物用何種材料製成,才可以重量既輕,又能耐火,這便不易解決。

  紀空手看得百思不得其解,反而隨著氣球的升高,感到呼吸有些困難起來。他體內的經脈雖然受制,但玄陽之氣始終存在,當身體受到外力的擠壓以及高溫的熾烤之時,這股受制的真氣突然勃發出一股生機,在有限的空間裡激烈衝撞,使得經脈隨時有爆裂的可能。

  紀空手心中大駭,明白這般下去,自己體內的真氣要么走火入魔,要么極度膨脹,引發身體爆裂。但無論是哪種結果,最終都會讓紀空手消失於這個世界!

  紀空手的心裡驀然生出一種苦澀的痛楚,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沒有死在劉邦手中,也沒有死在韓信手裡,卻在無心之中,死於自己人的手上!

  這難道是命中註定?

  他感到哭笑不得,也是第一次對自己失去了自信。在這一刻間,他想到了紅顏,也想到了虞姬,更想起了昨夜的旖旎。

  昨夜的月兒好圓,斟酒一杯,紀空手斜坐窗前,人無醉意,卻有離愁。

  分離在即,紀空手的心裡充滿了無限惆悵,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人與人之間從相識到相知,從相知到相戀,竟然是如此地簡單,簡單的就像是緣分早定。在他與虞姬長街偶遇的剎那,誰又能想到他們會相知相惜?

  袖兒輕輕的腳步已經離樓而去,整幢小樓中,只剩下紀空手與虞姬。紅燭數根,燃起緋紅的色彩,與暗淡的花香構成一種別有韻味的情調,讓人驀感溫馨。

  “好美的月色啊!”虞姬帶著一股淡淡的幽香而來,輕傍在紀空手的身邊,幽幽地道。

  “月色雖好,卻不知明日的月下,我在何方?你又在何方?”紀空手輕啜一口酒,依然抬頭望月,臉上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傷感。

  虞姬輕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凝視著月色下紀空手那略帶憂鬱的臉。

  “我不知道,過了明日,這世界又會變成什麼樣子。雖然我已經計劃好了每一個細節,但面對強大的對手,我沒有一點把握,甚至心裡還有一些害怕。”紀空手握住了虞姬伸來的柔荑道。

  “你是為了我!紀大哥,我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你這一生中還從來沒有害怕過。”虞姬的嬌軀一顫,緩緩而道。

  紀空手回過頭來,兩人相對而視。

  “是的。我從小到大,無論遇上什麼事情,我都沒有害怕的感覺,但是到了今晚,不知為什麼,我竟然覺得自己害怕起來,這是不是很奇怪?”紀空手的眉頭一皺,隱隱現出一絲擔憂之色。

  虞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俏臉一紅,低下頭來,近乎呢喃道:“這一點並不奇怪,你愛我,所以才害怕失去我。”

  她絲毫不再掩飾自己的情感,不顧一切地投入到紀空手的懷抱,嬌軀因為激動和興奮而不住地顫抖著,令紀空手聞到了那股淡淡的撩人心魂的處子幽香。

  “是的,這是真的,我真的害怕這是我們的永別!”紀空手心頭一顫,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虞姬仰起臉來,露出鮮豔欲滴的紅唇,堵在紀空手的嘴上,半晌才分開道:“那你就要了我吧!有了這一夜,從今往後,無論我們相隔多遠,分離多久,我都永遠是你的人!”

  她的身體在紀空手的懷中輕扭了幾下,似乎充滿著對這浪漫之夜的渴望。紀空手輕輕地透過薄紗撫摸著這動人的玉體,感受著懷中這充滿青春活力的生命,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亢奮。

  誰說少年不多情?只是未到情濃時!

  紀空手體會著佳人對自己的這番癡情,十分感動道:“其實我也好想好想,只是此刻我身處危局,怕辜負了佳人的這番好意。”

  虞姬吐氣如蘭,用力摟住紀空手的腰,將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前,道:“虞姬雖然不懂男女情事,但卻深知,喜歡一個人並不是要索取回報,而是付出。這些天來,人家每天都在飽受相思之苦,更有感於你是一個君子,才決意以身相許,若是你真是喜歡人家,便不要再推託。”

  美人情深,令紀空手好生感動,再也抑制不了心中的情動,攔腰將之抱起,貼住她的耳根道:“我有何德何能,得蒙佳人垂青,若是再推三阻四,豈非真的成了偽君子了?”說著站將起來,向簾幔走去……

  虞姬的俏臉如火燒般一片通紅,耳根發熱,將頭深埋在紀空手的胸前,可他的心兒卻“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對這未知的初夜既充滿了害怕,又 幾分擔心,但更多的卻是無限的渴望。

  她絲毫沒有任何的做作,也沒有女人通常所使的慾拒還迎。她的舉止動作一切都源於自然,心甘情願地任憑情郎擺佈,只是嬌軀酥軟,目光迷離,臉上帶出迷人的潮紅,除了短促急速的嬌喘之外,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紀空手雖然也是這床戲中的稚兒,但他自小流落市井,走慣聲色場所,耳濡目染,所見所聞並不算少,這會兒面對自己心儀的女人顯出這等情動之態,倒也上手得快。

  他本不是一個急色的人,對自己的情感也極有控制,只是一來對這情深義重的嬌娃確實頗具好感,心頭著實歡喜得緊;二來自己也是少年血性,陽剛之氣大盛,又豈能抵擋得了這誘人無比的胴體誘惑?而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對自己明日的命運確無把握,這一別之後,前途是兇是吉尚是未知,他絕不想讓自己和虞姬之間留下任何遺憾。

  只有把握現在,才能對得住自己,這歷來是紀空手做人的原則,所以他不後悔,心裡只有歡喜。

  掀開簾幔,入眼所見便是那張粉紅牙床。

  兩人只感心跳加劇,緊張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腿挨腿地坐在床榻之上,紀空手重新將她緊擁在懷中,讓她溫膩暖人的肉體毫無間隔地緊貼住自己。

  然後他俯下頭去,溫柔地吻著她如羊脂般嫩白的粉項與如蓮花般晶瑩的耳垂……

  虞姬的情動之處竟然就在她的耳垂之上,所以當紀空手的舌尖輕舔上去的那一瞬,她的嬌軀禁不住顫栗起來,完全融化在他這舌挑之中。

  紀空手的牙齒咬在這動人的耳垂之上時,虞姬再也顧不得女兒家的羞澀,“嚶嚀……”一聲,檀口發出一種令人心旌神搖、銷魂蝕骨的呻吟,雖無病卻弱而無力,讓任何男人聞之都會血脈亢奮不已。

  紀空手的嘴唇沒有在虞姬的耳垂上作過多的停留,而是滑過她潮熱的臉頰,尋找著那如花瓣般鮮豔的紅唇。虞姬似乎再也難以忍受這誘人的情挑,雙臂一環,緊緊地纏住了紀空手,伸出香舌,作最狂熱的回應。

  兩人的身體都在擠壓廝磨,各自的手在無意識下都在對方的身上熱烈地遊走……

  這些日子以來所壓抑的情感,似乎都要在這一刻間得到釋放。月色下的小樓中,雖是秋日的夜,卻充滿了盎然春意。

  此時的兩人似乎都融入了這渾然入夢、神魂顛倒的纏綿中,不分彼此,也沒有主動與被動之分,只是發乎自然,盡情地化入情慾的烈焰中,享受著身心自由的奔放。

  紀空手的一雙大手隨著時間的推移,從溫柔逐漸變成了強有力的侵犯。那無處不到、肆無忌憚的愛撫非但不令虞姬反感,反而更加刺激著她的神經,綿軟的嬌軀熱得燙手,顫抖不停。

  “我從來沒有這麼舒服過。”虞姬如夢囈般地低呼了一句,人似醉了一般。

  “我也一樣,原來男女間的情事是這般的美妙,我真的應該感謝你對我的垂青。”紀空手只覺得自己全身都處於亢奮的狀態下,根本無法抵擋眼前美女這無處不在的誘惑,嘴貼在虞姬耳邊,深情溫柔地道。

  虞姬從喉嚨裡“嗯”地發出一聲,繼而轉為呼吸急促的呻吟,嬌軀情不自禁地發出一陣抽搐式的顫抖,因為她感到情郎的大手已經順著自己的衣領,滑入進去,觸到了那一對盈盈一握的乳峰。

  這無疑是一對從未有人入侵的禁地,高傲而立,富有彈性,惟有處子才具有的堅挺。當紀空手的手背輕輕地搓弄起那硬滑如玉般的乳頭時,虞姬曼妙的身子自然蜷縮一團,光滑的肌膚因緊張而繃得直緊。

  “不要!”虞姬幾乎是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輕吟了一聲,她本不忸怩,但在潛意識中那種少女的矜持讓她像徵性地抗拒了一下,其實在她的內心,只是希望這一切依然繼續。

  紀空手怔了一怔,但沒有罷手,因為他沒有看到虞姬有任何抗拒的跡象。當兩個人的衣物都一一褪盡時,他們終於做到了“坦誠相見”。

  帳外的燭火或明或暗,隔著輕紗帳幔,使得帳中的一切變得朦朧起來。

  當羊脂白玉般的胴體毫無保留地出現在紀空手的眼前時,紀空手簡直有些驚呆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上蒼造人,竟然給了虞姬一個如此完美的身體,不僅毫無瑕疵,而且每一個部位都是該大的大,該小的小,充滿著肉慾之美。

  “我難道是在做夢?”紀空手眨著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這一切竟是真實的。

  虞姬星眸微開,無力地斜了他一眼,道:“人家這些天來總是夢見與你在一起,但願這一次不再是夢。”她的聲音略帶一種糯音,滿溢春情,極是粘人,那自然而然帶出的誘惑,讓紀空手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神智。

  “我不信,除非你能證明給我看。”紀空手近乎無賴式地一笑,將自己精壯筆挺、健碩有力的身體緊緊貼了上去。

  虞姬嚶嚀了一聲,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緊緊相擁一起。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6:21
第七卷第四章瞬間徹悟


  據說在天地混沌初開之時,那時候的人並無男女之分。造人的神每時每刻從不間斷地造人,久而久之,也就厭煩了,於是他想出了一個可以代替他造人的方法,就是將一個人一分為二,一半為男,一半為女,讓他們來繁衍生殖,延續生命。可是這繁殖要經過十月懷胎才能一朝分娩,這男人還要擔負起養育之責,顯然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情。造人的神擔心他們會害怕痛苦和麻煩而放棄繁衍的責任,便額外地在他們交合之時賦予他們最大限度的快感,這樣一來,無論是男是女,因為要追求這份快感,也就擔負起了繁衍的責任。可見上蒼待人,講究利弊均衡,再是公平不過。

  而此時的芙蓉帳內,當紀空手將自己的身體壓在虞姬的胴體上時,兩人便同時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肉體間再無半分隔閡。

  一聲痛苦的呻吟之後,虞姬不再壓抑自己心中已經誘發的處子熱情,而是忍痛迎合,與紀空手癡纏一起,拼命地抵死纏綿,開始享受這人倫之樂一點一點勃發而來的快感。

  只有到了此刻,兩人才真正明白,何以只有情到深處,才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只有到了這一刻,他們才算真正領略到了“春宵一度值千金”的意境。

  雲收雨散,大汗淋漓,虞姬似乎依舊沉浸在剛才的熱情之中,手足緊緊地纏在紀空手的身上,星眸迷離,小臉兒紅僕僕的透著清純可愛。

  紀空手輕輕地拍著她的香肩,感到佳人對自己是這般地依戀,心中好不溫馨。當他好不容易地靜下心來,鼻間忽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恰似幽谷中生長的幽蘭散發出來的味兒。

  “好香。”紀空手心中生奇,循香而尋,竟然發現這迷人的香味是來自於虞姬的肌膚。

  虞姬用力地摟著他,睜開美眸,檀口輕吐道:“你現在才聞到嗎?其實這香味自小便跟著人家。”

  紀空手貼著她的臉,柔聲道:“我初時也聞到了這香,只是很淡很淡,渾不似這一刻般濃,想不到你的身體還有這樣的妙處,真個喜煞人也。”

  虞姬聽得情郎誇讚,心裡著實歡喜,渾身彷彿又熱了起來,道:“我的人都是你的,這香兒也盡由你聞,若不是你明日還有要緊的事兒待辦,我倒情願讓你玩個夠,也算是遂了你的心願。”

  紀空手聞言一凜,雖然這幾句話說得極是誘人,卻在提醒著他要為明日的計劃盤算盤算,免得出現不必要的麻煩。

  他尷尬地點了點頭道:“若非有你提醒,我倒迷戀起這床第之上的纏綿恩愛、男女之歡了,可見世人大多好色,原是因為這其間的個中滋味。”

  虞姬柔情似水,斜倚在他的懷中,道:“這好色原無不好,只要發乎自然,便合人倫之道,關鍵之處還在於人,要拿得起,放得下。這世間的美男子也不知有多少,但真正能使虞姬以身相許、為之情動的,除了你紀大哥,再無第二個人。人家只望你此次去後,早點來接我相聚,從此長相廝守,也不枉我這一番癡情。”

  紀空手大是感動道:“只要我能逃出霸上,絕不虧負佳人的這一番心意!”當下緊緊地將虞姬摟入懷中,心中充滿了甜蜜溫馨,讓人生醉,只覺得所有的困難與危險,已變得微不足道,再也不能影響到自己心中的決定。

  ……

  可是到了此刻,紀空手卻倍受惡劣環境的煎熬,心中既有相思虧欠之苦,身外又受烈火無情侵襲,萬般疲勞之下,頓時徹悟。

  他陡然發現,自己自上到竹籃以來,便如入蒸籠,飽受烈火高溫的熾烤,可是當他憶起昨晚與虞姬情熱的這段時間裡,竟然不知不覺地忘卻了身受的痛苦,可見心境的不同,決定著人對苦痛的承受力的不同。因有身體,始有疲累,因有心意,始有苦痛,倘若自己能做到渾然忘我,未嘗就不能支撐下去,逃過此劫。

  他心頭一陣狂喜,便不覺得這烈火似先前般的霸道,這也更堅定了他心中所想。當下再不猶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靜下心來,開始作無我的妄想。

  但要做到真正的“無我”,何談容易?人有本相,本相有心,只有做到了無相無心,才能達到“無我”真境。

  要想無相,先要守心,惟有將心放在身外,才能做到無心於本相。

  紀空手剎那間頓悟一切,盡拋心中凡念,將精、氣、神貫注於自己的靈臺之中,無論氣球升至何處,無論烈火有多麼熾烈,總之讓他不存一念,不作一想,混沌之中,彷彿從未開蒙。

  在這一瞬間,他沒有任何的感覺,既不知身在何處,亦沒有時間的概念,盡去諸般本相,無內無外,更已無我。

  人既無我,那麼肉身所存在的苦痛雖然不減一分,但似乎已經與他沒有太大的關係,這種純以守心的參悟來達到無我無心的境界,從而戰勝一切苦痛的法門,確實高明至極,而紀空手得以瞬間徹悟,亦是機緣,亦是定數。

  涼風習習,吹在紀空手近乎禪定的臉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地回過神來,慢慢睜開了雙眼。

  背上的高溫絲毫不減,但紀空手已經不覺其熱;氣球升空的高度亦是愈來愈高,紀空手也渾然不覺自己的呼吸困難。而更讓人驚奇的是,他不僅已能動彈,而且體內受制的穴道竟然在不經意間化解,充滿生機,更比受制之前大有精進。

  紀空手詫異之下,突然明白了其間的道理。

  以劉邦的獨門製穴之法,本是世間無人可解。他制穴之意,並非如常人之法阻斷氣血,而是以本身的內力,化作一道道閘門,橫亙於紀空手體內的經脈走向間,既不融於紀空手體內的真氣,也不會與之相斥,而是永久地存在下去,斷絕紀空手經脈的流程走勢,令他再也無法提聚真力,等同廢人一般。

  但是機緣巧合的是,五音先生與吹笛翁在無心之中都忘記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將紀空手送上氣球。

  這氣球升空之法乃五音先生自創,是以在此之前,普天之下並無此物,根本無法參透其中玄理。五音先生試驗之時,所用之人皆是內力深厚之士,雖然經歷高溫熾烤,卻並無大礙,並沒想到若是常人乘之,卻是生死一大劫難。

  之所以有如此一說,一來是因為只有足夠的火熱,才能令氣球中的空氣排出,從而產生向上的浮力;二來這氣球由地面升上空中,氣壓驟減,容易使肺腑內臟遭到外力擠壓。紀空手此刻與常人無異,又怎能憑普通的體質來抵抗這兩種苦痛的折磨?

  但世間萬事萬物就是這般難以預料,紀空手人在絕境之中,想到昨夜的萬種風情,又從其中領悟到痛由心生的禪理,雖然他身受高溫久烤,又受大氣擠壓,體內的真氣鼓漲欲爆,但他卻以無我的心境,耐住了這苦痛的折磨,反而使身體極度舒張,逐漸將劉邦注入自己體內的異力由毛孔逼出,逢凶化吉,恢復了自己的功力。

  紀空手思及此處,猶有後怕,只覺自己能夠活於世間,簡直就是一個奇蹟,要是在這個過程中某個環節稍有錯位,那麼等待他的,就惟有九死一生!

  “紅顏,虞姬,連上天都如此眷顧於我,我又怎能捨棄你們而一個人獨去?”紀空手情不自禁地笑了,似乎從來就沒有笑得這般悠然,這般溫馨。

  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自己,他知道,等待自己的,還有更大的困難與危險,只要自己稍有不慎,就還在危局之中,難以脫困。

  “呼……呼……”空中驀然響起一片呼嘯之聲,羽箭穿空,呼嘯而至,凜凜生寒的箭簇照準氣球標射而來。

  紀空手臉色一變,心中驚道:“敵人果然狠毒,假若讓他們狡計得逞,豈不是要我活活摔死?”此刻氣球離地已有二十丈的高度,縱算紀空手功力已經恢復,只怕也惟有徒呼奈何。

  他絕不甘心讓別人來掌握自己的命運,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決斷,雙掌一翻,將全身的內力貫注於氣球的皮層之中,形成一種向外的擴張力。

  這一手果然有效,加上氣球本身俱有堅韌的皮質,使得對方的箭矢一觸球體立馬彈開,絲毫無損於皮質的完好。

  但紀空手的心裡並沒有因此而欣喜,反而更加緊張,因為他十分清楚,對於真正的內家高手來說,這點距離算不了什麼,他得隨時提防對方高手的襲擊。

  “呼……”就在紀空手念頭一轉時,他的耳朵顫了一顫,入耳所聞的,是長箭穿透虛空所發出的隱隱風雷之聲。

  如此霸烈的一箭,確有沛然不可御之的威勢,才從弦上射出,眨眼間已如一道電芒逼至,凜凜箭身上,充滿無限殺氣。

  紀空手心中一驚:“能夠有這等功力者,放眼天下,已是寥寥無幾,此箭若非衛三公子的手筆,便是劉邦親自出手,捨此二人再無第三者可以射出這一箭來!”他對劉邦有如此高的修為一點也不懷疑。當日救起劉邦時,他根本不知其傷在誰人之手,也不知那時劉邦為了取信陳勝王而自封五成功力。

  隨著箭令的逼近,紀空手心中暗忖:“看來今日我如果不盡全力,只怕這一箭就足可要了我的命。”

  他終於伸出了自己的大手,這隻大手沉穩而有力,誰也不敢相信,就在這一刻前,這隻大手不僅軟弱無力,而且根本就無法動彈。

  但在此時此刻,當這隻大手出現在虛空時,它卻顯得那麼地富有生機,那麼地充滿活力,而更讓人心驚的是,不知什麼時候,一把七寸飛刀已經緊緊地握在了這隻大手的手心。

  紀空手出刀,驟然而現,毫無先兆,更沒有一絲的猶豫,就在他聽到腳下傳來弦響之時,他的飛刀已出。

  刀出,猶如夜空中的一道閃電,炫耀奪目,以一種玄乎其玄的角度,沒入虛空。

  飛刀的出現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如一片暗雲,又似一縷清風,但它的陡然現身帶出的那種狂野的氣勢,足以讓每一個觀者動容。面對這瞬息間的變化,劉邦的表情依然冷峻如初,但他的內心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驚駭。

  他並不為這一刀的霸烈感到驚駭,而是驚駭紀空手何以會在這個時間使出這樣的一記飛刀!天下間凡是經過了他獨門製穴手法的人,根本就無法化解,更不要說還能使出如此霸烈的飛刀了。

  他的獨門製穴手法乃是問天樓不傳之秘,惟有歷代樓主才能擁有這手法的秘訣。據說自這手法問世以來,曾經使用過六七十次,在受制的這六十七人中,不死即廢,無一例外。所以他才敢大膽地答應虞姬的要求,以博美人一笑,藉此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可是紀空手卻化解了他種下的製穴之法,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說這紀空手真的是一位天生的武者,僅憑悟性與天資就能創造這種絕不可能發生的奇蹟?

  這才是讓劉邦感到擔心的事情,他雖然從未與紀空手有過真正的交手,但是他對紀空手出道江湖以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並不陌生。在他看來,紀空手就像是一個不倒翁,也許實力未必太強,勢力也未必龐大,但無論遭受多麼大的壓力,紀空手卻總是能奇蹟般地站著,永不屈服,永不倒下!這也是劉邦為什麼要將紀空手排在項羽之上,列為自己平生的第一大敵的原故。

  劉邦曾經目睹過紀空手與人交手的場面,是以,他對紀空手的實力從來都不敢低估。不過,當紀空手真的奇蹟般化解了自己的獨門製穴手法之後,此刻再見飛刀,他的心裡禁不住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震撼。

  他之所以震撼,是因為紀空手這一刀的速度以及它與生俱來的氣勢,雖然此刻他們相距甚遠,可是他卻從虛空的氣流中感到了紀空手這一刀的霸殺之氣。

  那是一種君臨天下、睥睨眾生的霸氣,大有捨我其誰的王者之風,同時它也是一種感覺,可以讓人的心裡產生震撼的感覺。

  劉邦的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縫,擠出一道銳利的厲芒,死死盯在那穿行虛空的飛刀上。

  他在等待,等待著飛刀與自己射出的那一箭的相撞。他倒有心想看,究竟是飛刀霸烈,還是勁箭有力!同時他的手上已經扣了三支勁箭,隨時準備發出第二輪的攻擊。

  虛空之中,他聽到了隱雷的輕嘯,見到了電閃的軌跡,卻沒有看到那刀、那箭。刀在哪裡?箭在何處?其實他知道,刀在電閃的軌蹟之中,箭在隱雷的輕嘯裡。

  “轟……”半空中傳出一聲清脆的暴響,如悠揚的鐘聲劃過天際,劉邦怔了一怔,他看到了刀,也看到了箭。當刀箭在半空中悍然撞擊時,他分明看到了一團火星,隨著洶湧的氣旋轉個不停。

  “他發出的飛刀竟然能阻住我的箭勢,這已經說明他恢復了自己原有的功力,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劉邦搖了搖頭,似乎完全糊塗了,但在他的心裡卻十分明白,那就是不管紀空手遇上了什麼事,他都絕對不會讓紀空手再次從自己的手裡逃脫!

  “嗖……嗖……嗖……”他不再遲疑,以最快的速度射出了他手中的三支勁箭。

  一弓三箭,雖同發卻分先後,並且各有各的角度,以電芒之勢破空而出,這一手端的漂亮,引起全場將士齊聲喝彩,就連劉邦自己,臉上也露出滿意之色。

  他之所以得意,是因為他相信自己的這三支箭的確演繹出了箭術的極致。雖然他並沒有專門練過箭術,但在他這種武學大高手的眼中,任何兵器都有共同點,只要稍加用心,自然可以通曉其中玄理。

  三箭雖是齊發,但各有一尺間距,而且它們的目標顯然一致,都是那個懸在半空的氣球!只是它們的落點卻有細小的偏差,這樣一來,加上奇快的速度與驚人的力道,紀空手要想出手阻住箭的去勢,恐怕有不小的難度。

  “完了!這種箭法簡直是聞所未聞。如果它是沖我而來,我或許還有辦法,可是它不是,它只想射爆氣球,然後讓我活活摔死!”就在劉邦拉響紀弦的剎那,紀空手已看到了這一箭可能引發的後果。他的身上不僅有離別刀,還有數把例無虛發的七寸飛刀,可是他心裡十分清楚,單憑這些,還不能阻擋這一弓三箭勢在必得之勢。

  他不得不佩服起劉邦來,其實他在沛縣之時,就覺得劉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年紀輕輕,卻少年老成,遇事不亂,處亂不驚,的的確確是塊干大事的材料。在紀空手的眼中,雖然劉邦性格陰沉,辦事圓滑,但仍不失為自己的朋友,如果不是劉邦想藉神農之手除掉自己,或許他們至今還是維持著親密朋友的關係,而不是這般一拼生死的敵對關係。

  他始終認為,若要與劉邦為敵,絕對不是明智的選擇,在作出這個結論的時候,他並不知道這位永遠都是以冷靜姿態對人的人的武功究竟如何,但就憑他的這副冷靜,已經展示了作為高手的自信。所以當劉邦露出這一手神奇玄妙的功夫時,紀空手似乎並不感到太過驚訝。

  雖然紀空手算到了劉邦的真正實力,卻沒有把握破解對方這凶狠的絕殺。眼看著這三支離弦之箭呼嘯而來,越逼越近,紀空手握刀的手也緊張得直冒冷汗。

  十五丈、十丈、五丈……

  箭頭每逼近一尺,紀空手的心便不自然地跳上一跳,感到有一股無窮的壓力緊緊擠壓著身體。

  “想要我死?沒那麼容易!無論如何,我都要搏上一搏!”紀空手不再猶豫,一隻手握住離別刀的同時,另一隻手已經扣著三把飛刀。

  “呼……”但是誰也沒有料到,就在這時,半空中陡然生出一股勁風,其勢之猛,竟然帶動著氣球快速地向南飄移。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6:22
第七卷第五章空谷笛音


  劉邦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發出的勁箭射了個空,他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恨這風,為什麼早不來,遲不來,卻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來了!而且來勢之猛,令人咋舌。

  難道這就是天意?

  望著越飄越遠的氣球,劉邦覺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如果說紀空手化解自己的獨門製穴尚有情理可循的話,那麼這狂風來得如此不合時宜,莫非真的是天不絕紀空手嗎?

  “就算你有老天幫助,我也不會就此放棄!”劉邦在心中狠狠地忖道,當下糾集人馬,跟著氣球向南追去。

  行到南門處,這一路上行人翹首望天,議論紛紛,見到劉邦領人橫衝直撞而來,俱皆避讓。

  “回禀沛公,閥主已經率人追了過去,而且讓屬下轉告沛公:紀空手之事雖然重要,但當前迫在眉睫的,還在於虞姬,希望沛公不要因小失大。”鎮守南門的一位將軍迎上前來道。

  劉邦心中一凜,當下勒馬駐足。

  韓信悄聲道:“閥主既有此言,自然有他的道理,此時距午時不過幾個時辰,我們還是儘早打算,讓虞姬準備一番,好隨我們上路。”

  劉邦搖了搖頭道:“沒有紀空手,虞姬又豈肯輕易隨我們赴鴻門一行?當初虞姬答應隨本公前往鴻門,下嫁項羽,乃是因為紀空手在本公控制之下,如果讓她得知紀空手已經逃逸,她又怎會心甘情願地任我擺佈?”

  他的臉上現出一絲少有的隱憂,接道:“所以本公對紀空手是勢在必得,不然也不會調動如此強大的力量來對付他了。本公現在所擔心的是,以閥主所帶的人手是否有把握能擒住紀空手!”

  “這一點沛公大可放心,就算紀空手足智多謀,最多也是一隻狐狸,遇上閥主這等好獵手,只怕難逃被獵殺的命運。”韓信深知衛三公子的厲害,很有信心地道。

  “可是……”劉邦的眉頭皺了一皺,欲言又止。

  “沛公若是擔心紀空手還有接應之人,不如就讓屬下帶人趕去增援,以作策應,這樣一來,可保萬無一失。”韓信忙道。

  劉邦沉吟片刻道:“本公所擔心的,是這接應之人的身分,雖然閥主武功蓋世,倘若對方是五音先生,只怕這一戰便凶險異常了。”

  韓信驚道:“五音先生?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劉邦道:“如果本公所料不差,五音先生根本沒有回川,而是一直就在關內居中策劃,若非如此,項羽如此器重於我,又怎會輕聽人言,對本公產生懷疑?”

  韓信豁然悟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那一日不見五音先生,難道說那個時候他的人就在項羽的軍中?”

  劉邦點頭道:“知音亭歸隱江湖已久,早無爭霸之心,是以在五閥中人緣極好,與流雲齋一向有些交情,假如以五音先生出面煽動,說出本公與問天樓的關係,就算項羽從不疑我,只怕聽了五音先生的話後,也難免不無顧忌。因此這段日子來,項羽調兵遣將,對我形成合圍之勢,又召本公親赴鴻門,其實就是要給本 一個解釋的機會。”

  “這麼說來,若非情不得已,其實項羽並不想與沛公翻臉?”韓信若有所悟道。

  “換作本公,亦是如此。”劉邦淡淡一笑道:“此刻正是爭奪天下最為關鍵的時候,大秦氣數雖盡,但諸侯並起,戰亂頻繁,假若在這個時候出現內亂,便宜的是別人,吃虧的是自己,以項羽的眼光,豈會看不到這一點?”頓了一頓,又接道:“不過項羽縱然不想看到內亂發生,但若是讓他知道本公與問天樓確有淵源,只怕又另當別論了。流雲齋與問天樓為了稱霸江湖,爭奪天下,這百餘年來結下了太多的梁子,早已是勢不兩立,他絕對不會容我們問天樓借他的勢頭髮展壯大,反而會不顧一切,先行將我們悉數剿滅!”

  “這才是本公最擔心的問題!”劉邦長嘆一聲道:“因此紀空手約戰霸上的確讓我們陷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困境中,若非有非常之手段,實難化險為夷。”

  韓信還是第一次看到劉邦能推心置腹地說出自己的心事,不由得微微一笑。他知道這意味著劉邦已經開始對他有了一定的信任,只要好好地把握機會,自己就能得到企盼已久的權力。

  “屬下明白了,促成虞姬下嫁項羽,這自然是這非常手段的一部分,不過沛公您大可不必擔心,屬下心中有一個計劃,無論紀空手是否在我們手中,屬下都可以讓虞姬赴鴻門一行!”韓信不慌不忙地道。

  “有這等好事?”劉邦喜出望外道。

  韓信湊過頭去,在劉邦耳邊嘀咕了幾句,劉邦的臉上不再如先前般冷峻,而是流露出一絲欣賞之意。

  “果然是一條妙計!此事若成,你居功至偉!”劉邦拍了拍韓信的肩頭,召來寧戈道:“你速速率領一部人馬,趕往曉關,與閥主會合。務必謹記,無論最終結果如何,請閥主在午時前一定趕回霸上!”

  寧戈領命而去。

  劉邦衝著韓信笑了一笑道:“你隨我來,按計而行。”

  △△△△△△△△△

  曉關,是關中出入巴蜀的一道門戶,也是一道雙峰夾峙下的十里狹谷。

  當衛三公子率領問天戰士趕到曉關時,那一直在空中飄移的氣球已經不見了,準確地說,是消失在這峽谷之中。

  峽谷怪石嶙峋,林深草密,地形十分險惡。衛三公子等一眼看到它時,心裡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彷彿聞到了這林石之中隱伏的殺氣。

  這絕對不是空穴來風,而是他經過推斷而得出的對形勢的預判。這氣球既然選擇在曉關降落,那麼可以肯定,這曉關一定埋伏了接應紀空手的人馬。

  只有進行有力的狙擊,才能為紀空手的逃逸贏取時間,衛三公子對此當然不會不懂,他之所以出現片刻的猶豫,並非心中生怯,而是在思考著以怎樣的手段來粉碎對方的阻截,從而將紀空手一擒而獲。

  他明白紀空手此時的重要性,只有將紀空手控制在手,才能控制虞姬,從而達到他們的目的。否則今日鴻門一行,劉邦的確是兇多吉少,這絕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所以他的心神一直繃得緊緊的,不敢有半點鬆懈,帶著訓練有素的戰士,作有效而繁瑣的搜索。

  秋風掠過,吹動山林,捲起暗影無數。當他們行至峽谷中段的一片深潭時,衛三公子突然感到一陣心緒不寧,就像是野獸遇到危機所產生的本能一般,立生感應。

  他之所以生出警兆,是因為他雖然不能確定氣球的下落方位,但以他的目力,測算出應該是在這片範圍之內。他雖然不知道接應紀空手的人物中究竟有誰,但他明白,這些人至少都不是弱手,假若有五音先生在,便是單此一人,已足夠讓他頭痛了。

  不過他一點也沒有慌,也不亂,他相信自己訓練多年的問天戰士的實力。這些人原本已是江湖上少有的高手,經過精心調教之後,已具備了極強的應變能力與戰鬥力,更難得的是,他們都對問天樓忠心耿耿,完全值得他去信賴。

  峽谷很靜,靜得令人心悸,偶有幾聲虎嘯狼嗥響起,更讓人感到這氣氛之凝重。

  “一切小心,前後呼應,一旦發現異狀,立馬攻擊。”衛三公子的眉鋒一立,發出了指令。

  問天戰士很少見過衛三公子如此凝重的表情,無不心中一凜,更加小心翼翼地向前搜尋。

  “按照時間來推斷,紀空手落地未久,必然還未走遠,可峽谷中卻這般安靜,可見對方是想以靜制動,攻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衛三公子不由得更加提起警覺,對四方流動的空氣都絲毫不漏,盡在耳目掌握之中。

  他明明感覺到了危險的存在,卻不能洞察危險的來源,這在他一生當中,殊屬罕見。能讓衛三公子這樣等級的高手尚且不能尋出蛛絲馬跡,可見其對手的確是經過了精心的準備。

  “小心……”他剛要轉過一株大樹,忽然耳中聽到一陣怪異的風響,他沒有猶豫,滑退數步,高聲示警。

  “轟……隆……”一時間頭頂上響起如驚雷般的巨響,無數塊大石從峽谷兩端的峰頂上飛滾而下,其勢之烈,猶如萬馬奔騰,無可阻擋,峽谷內的光線也時明時暗,讓人觸目驚心。

  “呀……”眾人無不神色大變,紛紛飛退避讓。腿腳稍遲者,便被大石當場砸住,壓成肉醬,也有被巨石擦傷的,忍不住痛便慘呼起來。

  一時間,峽谷中亂作一團,這些戰士縱是訓練有素,但倏乎間遇上這等驚變,也是再也無法保持原有的冷靜。

  衛三公子沒有想到危險竟會來自於頭頂,臉色氣得近乎發白,但他很快鎮定下來,叫道:“不要自亂陣腳,保持隊形,以防敵人偷襲。”

  他的命令果然重要,可惜就是遲了一步,等他話音一落,忽然間漫天竹影飛殺而來。

  “呼……呼……”之聲大作,天空中竟然真的湧現出成百上千的竹影,只是已無竹子的婀娜多姿,反而竹頭削尖,每一竿都帶著無窮殺氣,呼嘯而來。

  “呀……呀……”這些巨型的竹箭顯然要比滾石更具殺傷力,許多人閃躲不及,當場立斃,更有慘嚎不斷,淒厲呻吟。

  衛三公子心中大駭,面對這接一連二的突然變故,他的心陡然懸空。

  還沒有見到一個敵人,自己反而折損了幾員干將,這可是衛三公子始料不及的事情。

  “此地不可久留,大夥兒一股作氣,衝過這段峽谷,在前方攔截。”衛三公子果斷地下達了命令。峽谷的盡頭,便是五方寨,那裡的寨子雖然很小,小到只有幾十戶人家,但是衛三公子顯然知曉這五方寨地勢的重要,事先有所佈署。

  眾人一聽,不敢耽擱,迅速列隊,他們心中有數,知道必須盡快闖過這段詭異的峽谷,照眼前已經發生的情形,誰也不能預料再呆下去,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

  可是他們沒有立刻行動,而是面面相覷之後,將目光全都投在了衛三公子的身上。

  因為隨著一陣徐徐而來的清風,他們聽到了一種如訴如泣的簫音,這簫聲悠遠而淒寒,令人在不經意間感到了一股可怕的殺意。

  衛三公子麵上的肌肉不自禁地跳動了一下。

  吹簫之人顯然是一個內家高手,簫聲一出,殺氣橫溢,所布下的氣場似乎充斥了峽谷中的每一寸空間,以內家真氣來駕馭音律,又通過音律的變化控制聲音所達的範圍。這種功夫,江湖上並非沒有,但能如此人這般從容自如,而且吹出的音律曼妙絕倫,只怕惟有一家了。

  衛三公子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異常難看,心中陡然不安起來。他聽這簫音,感受這殺氣,讓他想到了一個人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手一揮,作出原地待命的手勢,然後將手緊緊地按住腰間有容乃大鐧的鐧柄,大步向前邁去。

  “嘩……”他的步幅大而有力,衣衫鼓漲,獵獵作響,每一步踏出,猶如戰鼓般充滿殺意,整個峽谷山林頓時死寂。

  踏出數十步後,轉過一道山彎,便聽到飛瀑隆隆之聲,衝入深潭,其聲之烈,卻掩蓋不住那悠揚的簫聲。當衛三公子感應到對方的存在時,抬眼望去,只見飛瀑之下的一方巨石上,一個身著白衣的清癯老者置身煙雲般的水霧中,靜立吹簫,神情怡然,宛若真正的神仙。

  衛三公子的眼睛不自禁地一跳,迅速鎖定在此人臉上,其實他早已猜到對方是誰,只是不願承認這個事實罷了。因為他覺得,有了這樣的一個大敵,今日一戰的勝負已難預料。

  兩人相距十丈的距離,靜立不動,就像是兩座相對而峙的山峰,在沉默中感受著對方施加而來的壓力。

  衛三公子還復了自己鎮定自若的神情,但心神依然繃得很緊,不敢有半點鬆懈。他側耳傾聽這穿越於飛瀑之中的音律,並沒有生出閒雲野鶴般的意境,倒是從這變幻莫測的節奏中,聽出了陣陣殺伐之意。

  一曲吹起,終有盡時,曲終音在,繞樑三日。白衣人的嘴唇雖然離開了他所持的洞簫,但那悠遠的簫音還在峽谷之中盤旋不去……

  “簫好,吹簫的人更好!音兄的風采依舊是那般瀟灑,那般從容,真正羨煞衛某了。”衛三公子淡淡一笑,似乎並不因五音先生的出現而有任何的驚訝。

  “衛兄謬讚了,五音一介山野村夫,怎敢蒙衛兄如此推崇?倒是衛兄胸怀大志,深謀遠慮,放手一爭天下,其情之豪,實非五音堪比。”五音先生人在飛瀑水霧之中,從容而道。

  “音兄是在笑話衛某,以音兄的才情武功,若不是在盛年之下歸隱江湖,到了今日,又怎能輪到衛某強行出頭?只是衛某有一事不明,想請音兄賜教,不知可否?”衛三公子冷笑一聲,以咄咄逼人之勢問道。

  “難得衛兄這般抬舉,但有所問,無不盡答。”五音先生毫不動氣地道。

  “爽快!”衛三公子拍掌道:“既然如此,衛某有心相問音兄,時值亂世,音兄是否已動了重出江湖之心?”

  他問此話,有所針對,是因為他素知五音先生自出道江湖以來,從來是一言九鼎,一諾千金。如果五音先生不想自毀招牌的話,那麼今日峽谷一戰,他就惟有置身事外,而無形之中,衛三公子也就去一大敵。

  “衛兄何有此問?莫非在衛兄的眼中,我五音倒是一個說話放屁、從不守信的小人?”五音先生眉頭一皺道。

  “衛某絕非此意,只是心想音兄為了愛女,出手救援紀空手,這也是人之常情。若是音兄為此而出手,相信誰也不會怪罪音兄失信於江湖。”衛三公子慢條斯理地道,其實話裡藏話,步步進逼,企圖用話來套住五音先生,讓他無法出手。

  “衛兄如此說話,還是小瞧了五音,既然你心中有些疑惑,我就當著天,當著地,當著你再說一遍:五音既然歸隱江湖,當然不聞江湖中事。這樣一來,衛兄當可放心了吧?”五音先生肅然道,眼芒一閃,直射衛三公子,兩人的目光在虛空中悍然交錯。

  衛三公子心中更是生疑,真不知自己是該信五音先生的話呢,還是不信,心裡委實琢磨不定,不過他雖有心事,臉上卻絲毫不露,反而哈哈一笑道:“這麼說來,剛才的高山滾石和竹竿長箭並非音兄給我的見面禮?那我倒想請教音兄,這些東西又是何人所為?”

  他原以為五音先生既然如此說話,必定會出言抵賴,孰料五音先生竟然點了點頭道:“不錯,那些東西的確是五音派人預備的,想不到竟然用來招待了衛兄,得罪之處,還望莫怪。”

  他深深地作了一個長揖,臉上滿懷歉意,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無心之過。衛三公子哪裡會相信他這一番託辭?冷笑一聲道:“這倒讓衛某有些糊塗了,音兄既然已經歸隱江湖,何以所作所為件件事情不離'江湖'二字?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行徑,難道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五音先生絲毫不動真氣,淡淡笑道:“何謂江湖事?其中的界線只在人心,誰又真的能夠分得清?我總不能任由衛兄你以一閥之主而去欺凌一個江湖後輩吧?衛兄不愛惜五閥的聲譽,我五音還愛惜得很哩!”

  “這麼說來,今日之事,你是非管不可了?”衛三公子的眼芒一寒,冷冷地道。

  “豈止是今日之事?這數月以來,五音所管之事多了,在五音的眼中,可沒有江湖之分,只有善惡與公道。”五音先生挺胸昂首,大義凜然地道。

  衛三公子心驚之下,不怒反笑:“原來如此,這數月以來,衛某做事總是不順,每每成功在即,便是功敗垂成,心中還在納悶,試想這紀空手縱然是一代奇才,畢竟是初出茅廬,勢單力薄,何以竟敢與我作對?現在想來,倒也見怪不怪了,有音兄與知音亭撐腰,他又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的?”

  五音先生道:“衛兄所言差矣,這絕對不是是否有人撐腰的問題,而是在於這紀空手本就是人中龍鳳,就算沒有人襄助於他,他也絕不會默默無聞地度過他的一生。他的出現,本來就注定了會有一段轟轟烈烈的傳奇,你惟一的不幸,就是成為了他的大敵。”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6:23
第七卷第六章無妄神咒


  衛三公子心中一凜,不得不承認五音先生所說的都是事實,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敢輕易讓紀空手逃去。所謂虎入深山,平添雙翼,若是這一次放走了紀空手,一旦他不在這個世上,勢必會給劉邦構成最大的威脅。

  所以他絕不會就此放棄,就算眼前有五音先生這種最強的對手,他也在所不惜,一拼到底。

  他已無話可說,惟一要做的,就是出手!

  在衛三公子的身後,數十名問天戰士已經整齊站立,一臉剛毅。在他們的身上,根本看不到經過兩次劫難的痕跡,反而多出了一股悲憤與肅殺,只要衛三公子一聲令下,他們完全可以不惜生命。

  五音先生沒有動,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地站立在那一方巨岩之上,如一株蒼松般傲然挺立。

  他的臉上已有少許的皺紋,鬢髮斑白,卻帶著幾分滄桑與剛毅。他的眼睛微微瞇起,顯得堅決而深邃,便像是那遙不可及的星空,又像是大山中獵人的眼睛。

  問天戰士迫於五音先生這般驚人的氣勢,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不知為什麼,五音先生的身材並不高大,可是他的人一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座險峻的大山橫亙前方,讓人為之震撼,為之心悸。

  五音先生的眉鋒一揚,泛出一絲不經意的笑,像是這秋日里肅殺的風,又像是此刻天上那變幻無端的雲,沒有人能讀懂這笑中的含義,卻無人不識這笑中的殺機。

  衛三公子的臉色變了一變,稍縱即逝,彷彿並未發生,但他的心裡卻一下子繃得很緊,就像是開弓的箭弦,因為他感到了五音先生湧動飛溢的殺氣與生機。

  這是一種惟有高手之間才會產生的感應,衛三公子驚奇地發現,眼前這位歸隱多年的江湖大豪,並不因遠離江湖而不思進取,反而比起自己來,更多了一份從容不迫的氣度。

  五音先生所帶出的氣勢,已經滲入虛空,每一個人都清晰地感應到了這一點,同時為自己所感受到的壓力而心驚。

  衛三公子只有在靜默中等待,大手緊握於鐧柄上,眼眸中流露的是一股訝異。在他這一生中,幾乎沒有打過毫無把握的仗,可是這一次,卻是例外。

  江湖傳言,五閥閥主的武功之高,已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很少有人親眼目睹過,就連五閥之中,也是只聞其名,不知其實,所以在衛三公子的心中,他很想見識一下同為五閥之一的五音先生的身手。

  可這只是他的一個想法,當他想付諸行動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十丈距離雖然不遠,但要距越它,卻很難很難。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一旦出手,孰勝孰負,殊無把握。

  這已不是關係到個人生死的一戰,而是涉及到了問天樓與知音亭的榮譽,以及他與五音先生一世的英名,身為五閥之一的衛三公子,焉敢冒進?

  他必須謹慎,必須小心。

  “久仰音兄以一曲'無妄咒'揚名江湖,是以所用神兵便是'無妄尺',簫就是簫,何言為尺?想必其中必有緣故吧?”衛三公子在這個時候談起這樣的話題,實在不合時宜,但五音先生似乎懂得其中的玄機,並不訝異。

  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之下,衛三公子這樣做當然有他的道理,一來可以放鬆情緒,調節心態,二來在談笑聲中出手攻擊,當可取到突然之效,雖然這種方法未必能對五音先生有效,但卻能給對方不斷地施加壓力。

  五音先生淡淡一笑道:“衛兄所使,是有容乃大鐧,取你所修內力之名而得名,所以就認為天下武人也該同你一般,其實不然,我之所以將它叫做無妄尺,只是取它本身長度而得名。”

  “原來如此,所謂一寸短一寸險,音兄敢以用尺長短刃與我相搏,可謂藝高人膽大,佩服佩服!”衛三公子言不由衷地道。

  “不敢。”五音先生微微笑道:“但是衛兄倘若要試,五音定當奉陪。”

  衛三公子輕哼一聲,“刷……”地一響,將鐧緊握在手。

  五音先生眼芒一亮,卻依舊凝立不動,彷彿任何事情已不足以讓他心動。

  此時正是殘秋,落葉凋零,滿山殘黃,整個峽谷一片肅殺。天空中雖有驕陽當頭,卻讓人無法感受到溫暖,更多的,是那侵入骨子裡的冰寒。

  肅殺之下的天地,出現了一片寧靜,但正是這看似無波的寧靜,卻潛藏著無窮的殺機。

  風冷,風漸疾,就在這死寂的一刻,五音先生突然動了,腳下橫移了七步,如一陣清風般挺立在峽谷的中央。在他移動的過程中,幾乎所有的問天戰士的心都繃得緊緊的,眼神放亮,企圖從中找出可以攻擊的破綻,可是他們失望了。

  五音先生雖然橫移了七步,但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沒有一點停頓或是呆滯的地方。他的每一個動作看似平淡,但連貫起來,卻能易守為攻,給人的感覺就是隨時會在頃刻間瀑發。

  衛三公子的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縫,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他忽然想到了五音先生的用意,知道五音先生此時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給紀空手爭取時間,等待下去的時間越長,紀空手逃走的機會就會越大。但是,面對五音先生這等傲視天下的強手,他又豈能貿然出擊?

  這似乎已形成了一個相持之勢,也是五音先生希望看到的局面。

  他此刻的目光寧靜致遠,恰似那寒夜中的蒼穹,空洞深邃。他的目光所及之處,就像是一陣刺骨的寒風,讓每一個人的心裡都感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淒寒。

  沉悶緊張的僵持之局,在靜默地等待下只維持了短暫的時間,衛三公子似乎已經失去了他應有的耐性,手腕一振,將鐧鋒緩緩地向虛空延伸而去……

  他不能因為五音先生而讓紀空手逃逸,所以他必須出擊,無論結果會是怎樣,都已無法讓他動搖擊殺紀空手的決心。

  “準備放箭!”衛三公子冷冷地向自己的屬下發出了命令。他最大的長處,就是無時無刻不把握著自己原有的優勢,讓它發揮出最大的功效,至少在這一刻,他佔有著人數上的優勢,當然懂得如何利用才能有效。

  同時他的鐧橫亙於虛空,蓄足勁力,就像是斜掛虛空的一彎明月,充滿詩情,也不無滲入人心的至寒之意。

  衛三公子一動,他身後的問天戰士也同時行動,一時間弓開弦滿,蓄勢待發,數十道寒芒對準同一個目標,殺氣瀰漫,只等衛三公子一聲令下,便要將這峽谷變作一個殺戮場。

  但是就在這行將爆發的一刻,一陣健馬急馳的聲音轟然響起,迅如疾雷般由遠及近,直迫衛三公子的身後而來。馬蹄揚起漫天塵土,如旋風般地捲飛上半空,遮天蔽日,時隱時現出數百名強悍的騎士。他們個個表情肅穆,充滿殺氣,背上負著長弓箭筒,手中各持鋒利兵刃,正是寧戈率領的五百鐵騎增援而來。

  五音先生的臉色微變,將手中洞簫朝虛空一揚,遙指衛三公子的眉心,道:“數十年不見,衛兄倒長進了不少,懂得了怎樣以多欺少!承蒙衛兄如此看得起五音,以千人之眾來對付我區區一人,真是佩服之至,亦是不要臉之至!”

  衛三公子雖未回頭,卻已知曉來人的身分,不由心中大喜,認為寧戈能在這個僵持的時候領兵而來,無疑可以助長己方的氣勢。

  “音兄此言差矣,對於敵人,不必講究合情合理,也不必強求信義,而是應該不擇手段,以最小的代價摧毀敵人,才是真正的製敵之道。音兄說我不要臉之至,可見真是衛某的知己,可是衛某卻不曉得音兄是否是衛某的敵人,是以舉棋不定,倒不知該用怎樣的手段來對付你。”衛三公子一聽五音先生說話,臉色數變,冷哼一聲道。

  五音先生不怒反笑道:“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只怕你都沒有足夠的時間了。”

  衛三公子的眉鋒一展,沉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應該心知肚明。”五音先生淡淡一笑道:“就算你現在動手,以你我之間的了解,只怕不到千招難分勝負。這樣一來,你是否還能有足夠的時間趕回霸上?”

  衛三公子渾身一震,似乎正被五音先生的話擊中了要害,怔了一怔道:“你好狠,竟然設下這樣一個局讓我去鑽! ”

  五音先生搖頭道:“你錯了。這個局雖然五音也參與佈置了,卻不是我的主意。只是紀空手說出這個局的時候,我覺得實在有趣,所以才答應前往項羽軍中,說動項羽派人來霸上調查你和劉邦勾結的證據。再說,這個局並非死局,還有必解之道,關鍵在於你衛三公子是否下得了這個狠心,所以主動權還在你的手中,你有權選擇你自 己的結局。”

  “你認為我還有其它的選擇嗎?”衛三公子的眼中噴出一股怒火,竟似要將對方燒成灰燼。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為衛兄多年未竟的夙願著想,已經指點了一條明路,認為惟有如此,才可化解此局。”五音先生悠然道:“以我對項羽的了解,他絕不亂懷疑自己的屬下,也絕不輕信於一個屬下。劉邦為了取得他的信任,曾經付出了血與汗的代價,才有今日的聲勢與地位,項羽當然不會就此聽信謠傳,革去劉邦的兵權。但是如果說他的手上掌握了一些證據的話,只怕又另當別論了。”

  “你是在威脅我?”衛三公子的眼中露出十分複雜的表情,死死地盯在五音先生的臉上,似乎想找出某個問題的答案。

  “你不是那種容易受人威脅之人,我五音又豈是威脅於人的小人?我這麼說,只是因為我了解你,你是那種只要利益大於生命,就會不惜生命去追求利益的人,為了問天樓,為了已經消亡多年的衛國,生命對你來說,並不重要,這也是我真心佩服你的原因。”五音先生一臉肅然,只有在這一刻,他才說出了心裡的真心話,臉上流露出惺惺相惜的表情。

  衛三公子無話可說,他已明白,無論是五音先生,還是紀空手,他們都已找到了他性格中的弱點,所以才會給他布下這麼一個永遠解不開的死局。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過河的卒子,只能前進,不能後退,根本就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不過衛三公子就是衛三公子,即使面臨這種絕境,他也不會輕言放棄。

  “音兄能如此清楚地了解我,算得上是衛某的知己。不過就算我要去死,也得先找一個人墊背,音兄何不成全了我?”衛三公子冷笑著道,將全身的功力提聚於掌心,便要出手。

  五音先生哈哈大笑起來,竟然雙手背負,似乎根本不相信衛三公子會貿然出手。

  衛三公子一時間僵在當場,思維在高速運轉,權衡利弊,以求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正確的判斷。

  寧戈帶著人馬飛馳而來,見了這種場面,心驚之下,大手一揮,命令屬下在百步之外原地待命,自己單人一騎,緩緩來到衛三公子的身後,翻身下馬行禮。

  “屬下奉沛公之命前來增援,有何指令還請閥主吩咐!”寧戈沉聲道。

  “沛公此刻人在何處?”衛三公子問道。

  “他已經到了虞府,正在安排鴻門之行的準備工作。屬下臨行之前,他還再三囑咐,希望閥主能夠在午時準時趕回霸上,以免貽誤大事。”寧戈答道。

  衛三公子心中頓時泛起一股難言的滋味,又悲又喜。悲的是愛子的無情,喜的亦是愛子的無情,劉邦能夠為了大計而拋棄個人情感因素,這正是衛三公子期望看到的,雖然他拋棄的是自己,衛三公子卻也感到了幾分欣慰。

  從這一點上來看,這至少說明了劉邦思想上的成熟,可以理智地看待一切問題,“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從而出人頭地。”這一句話說來容易,但真正能夠做到的,放眼天下,又有幾人?衛三公子深知要做到真正的無情是何等的艱難,是以他面對劉邦的無情,反而多了幾分寬慰與放心。

  “我知道了。”衛三公子沉默半晌,才緩緩說道。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轉向了五音先生,卻見五音先生抬手弄簫,吹起了一曲“無妄咒”。

  這“無妄咒”源自佛門禪理,與“獅子吼”有異曲同工之妙。它的音律平和,寓意卻高深莫測,一曲奏起,彷如汪洋大海,可以容納百川,其包容之氣度,可使所有的言語都變得空洞乏力。

  忽然間,衛三公子的意識似乎渾然超越了他的本身,整個人游離於自己的意識之外,忘卻了其它的所有人和事,將自己置身於一個充滿回憶和幻想的時空,完全把現在的自己迷失在這個峽谷之中。

  他的整個人彷彿都在一段時空中倒退,不在峽谷,而是到了一個非常清幽和古舊的小樓中。那時的他,只有四歲,卻跪在一排立滿牌位的神像前,聽著父親講述著一段幾乎沉重得讓人窒息的歷史。他的表情是那麼地虔誠,那麼地嚴肅,根本與他的年齡不符,但在他的肩上,第一次感到了自己作為衛氏傳人所擔負的責任與使命。

  他不知道別人的童年是什麼樣子,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童年是否幸福,他只知道,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他寧可不變作人,也不願意在自己的大名之前加上“衛”這個姓氏。

  身為衛氏傳人的他,實在經歷了太多心理上與生理上的苦痛,更飽受了太多非人的折磨,如果有選擇,他真的不想當這個江湖豪閥的接班人,哪怕就是做一個沿街乞討卻無憂無慮的小乞兒。

  他的思緒繼續隨著簫音而變,他越過了自己的童年,進入了自己的成人時期,不僅娶妻成婚,而且終於登上了閥主之位。他原想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可是不久之後,他才驀然發現,權勢與地位的變化並不代表他的心靈可以作自由地放飛,反而因為肩上的責任更使本不自由的心靈多了幾分禁錮,甚至連剛出生的愛子,也必須為了將來的責任而隱姓埋名,送出千里之外,讓他承受自己曾經承受的太多的苦痛。這本不是一個父親可以做出來的事,但為了使每一個衛氏傳人都能很好地將問天樓的大業順利延續下去,衛三公子只能忍痛割愛,別無選擇。

  為了復國大計,他幾乎費盡心血,竭盡所能,拋棄了一切的個人喜好和恩怨,終於讓他等到了這難得的多事之秋。數十年的辛苦眼見就會有所回報,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了紀空手。

  對他來說,在爭霸天下的道路上,既沒有絕對的朋友,也沒有絕對的敵人,可是這紀空手卻不同,他一出道,已經顯現了其咄咄逼人的王者氣勢,衛三公子幾經考慮,還是決定除掉他才是最穩妥的方式,卻不料此人大難不死,反而給他們製造了最大的麻煩。

  這個麻煩實在太大了,不僅可以讓衛三公子這一生的心血付之東流,甚至會影響到問天樓百年的根基,正如紀空手與五音先生所料的,衛三公子絕對不會看著自己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業毀於一旦,若真是到了萬不得已,他也會隨時準備犧牲自己,以保全大局。

  所以他不會輸,也不可能輸,他是衛三公子,他與劉邦一樣,他們都能做到對自己的無情!

  簫音依舊,勾起了衛三公子所有的回憶,他從這簫音中得到的感覺與想像空間,令他的心情深深地陷入到悲涼與滄桑之中,甚至感到了自己的蒼老。

  他的意志經過了無數的折磨與訓練,已經變得比鋼鐵還要堅強,但不知是為什麼,當他一聽到這曼妙絕倫的簫音,就覺得就算傾盡所有的語言,也不如這簫音更能打動他的心弦。

  他的心已可靜若止水,可惜的是,他遇上的是五音先生。五音先生以音律冠絕天下,又有雄渾的內力相輔,所謂“音由心生”,縱是鐵石心腸,又怎能擋得住這簫音的魅力。

  五音先生婉轉淒迷的簫音迴盪在這峽谷之中,完全不受固有韻律的影響,也不受地域環境的局限,如天馬行空,任意為之,以近乎本能的連接將天地間的神韻勾勒出來,漸漸地將你帶入到他所賦予你的世界中,去感受其中的喜,其中的悲,並在悲喜之中進入原已封閉的心靈禁地。

  變幻無窮的簫音,從五音先生置身的岩石處如一朵朵鮮花般初露綻放,神奇地將衛三公子與外界的聯繫隔斷開來。高亢激揚處,彷如在九天之外,和著飛瀑的水沫,隱隱傳來,直透人心深處;低緩時,則若沉潛淵海,深不可觸,震動起水中漣漪,一波一波地有若無形。簫音中的情感,緊緊地纏住衛三公子的心神,每一個音符都如一把開鎖的鑰匙,似要解開他心中的結,又似要打開他心靈之門,音與音之間所發出的令人心悸的共鳴,令人難以排抑。

  寧戈驚詫於衛三公子的表情,只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看到過衛三公子的臉上竟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哀傷,透過那黑白混雜的鬢髮,他甚至第一次感覺到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豪門巨閥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老態。

  此刻的衛三公子,呆望著五音先生持簫獨奏,眼神好生淒迷,不由得感嘆自己心中那份迷茫與孤寂,他甚至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匹受傷的老狼,獨自徜徉在一片已經失落的荒原之上。

  “閥主,你怎麼啦?”

  寧戈再也不能沉默下去,他雖然不能參透五音先生簫音的奧妙,卻懂得內家高手完全可以通過對音律的控制來掌握別人的情緒以及思維,衛三公子臉上的表情似乎已說明了問題。

  衛三公子渾身一震,驀然還復清醒。他是何等之人,微一沉吟,已經明白了自己剛才的處境。

  “'無妄咒'果然名不虛傳,便是連衛某也不能倖免,領教了!”衛三公子的眼芒一寒,直射向遠在十丈開外的五音先生。手,已緊握鐧柄。

  他絕對不能容忍別人如此放肆,就算這人是五音先生,他也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可是衛三公子還是沒有出手,他不僅看到了五音先生那悠然地淡淡一笑,還看到了那水潭中的一幅讓人難以忘懷的畫面。

  簫音漸長,水波不興,但就在這平靜的水面,卻泛起了點點魚肚,成百上千的游魚浮在水面,懸凝不動……

  這種以內力傳送,使聲音變得極具殺傷力的手段並不稀奇,至少對衛三公子來說是這樣。他甚至認為自己還可以做得更好,但是讓他吃驚的是,當這簫音散盡之時,這些魚兒忽然魚尾一擺,又恢復了活力,悠哉游哉地在水中沉浮起來。

  這份對自己的內力達到駕馭自如的功夫,的確讓衛三公子大開眼界,能將自身內力控制得如此完美者,恐怕放眼天下,惟有五音先生。

  這不得不讓衛三公子有所猶豫。

  他此刻心中所想,是在權衡著這一戰是否值得,沒有把握的事,他不會做,也不能做。

  但五音先生沒有給他太多考慮問題的時間,就當衛三公子還在猶豫的時候,他的身形突然動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6:28
第七卷第七章奇門龜宗


  五音先生的身形猶如一陣清風,動得很快,卻似乎不著痕跡。他的腳尖微點,踏在水中的游魚身上,既不驚擾那游魚自由地浮沉,又藉著這似有若無的一點反彈力,行過數丈遠的水面,猶如滑行於薄冰之上。

  這彷如仙人般曼妙的輕功身法,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幾疑置身夢中,而更讓人吃驚的是,五音先生的動作雖快,卻不進反退,竟然從容地向後而退。

  寧戈與數百騎士無不張弓以待,箭矢同時對準目標,只待衛三公子一聲令下。

  一時間峽谷中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限。

  衛三公子卻冷靜下來,只是雙目收縮成線,眼芒鎖定在五音先生的背影上,直至再也不見。

  良久之後,他才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就在寧戈等人以為他要下令之時,他的大手離開了鐧柄,一揮手,轉身沿著原路而返。

  這一路上,他一直保持沉默,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問題,直到快至霸上之時,他突然開口問道:“寧戈,你是不是覺得奇怪,剛才在峽谷之中我何以會在可以出手的情況下沒有動手?”

  這個問題一直也是寧戈心中所想的,他當然希望能知道其中的答案:“是的,五音先生雖然展露了不凡的武功,但若是閥主決意出手,再加上屬下這些人全力一拼,我們至少也有七成勝算。”

  “七成勝算?”衛三公子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置疑的神情:“你錯了,如果我們真的動起手來,勝負最多只是五五之數。我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手,是因為在那峽谷之中,除了五音先生之外,至少還潛藏了數十名一流好手,我們惟一的一點優勢,就是在人數上佔優。”

  寧戈吃了一驚,道:“屬下自問學藝多年,在內家修煉上有一點心得,如果真是有數十名高手蟄伏谷中,按理來說屬下 絕對不會毫無察覺。”

  衛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你們寧家的家傳武學在江湖上也算一絕,難怪你心中會有不服。事實上我也是在聚精會神之下偶然發覺,這些人或伏水中,或藏於飛瀑之後,或掩於泥石之中,隱身手法極是高明,如果我所料不差,其中定有來自匈奴的'龜宗'高人。”

  “龜宗高人?”寧戈大驚道:“這些人一向遠在西域、北域活動,怎地會突然現身關中?”

  寧戈之所以有驚詫的神態,實是因為衛三公子的判斷太過匪夷所思,據他所知,“龜宗”創派已有千年曆史,其武學路數有別於中原武林,因其門中代代都有高人出現,每隔十年便會有人現身江湖,揚名一時。只是到了近百年間,龜宗一門內部因為出現對武道理解上的分歧,繼而按照地域的劃分形成了西域龜宗與北域龜宗兩宗,這才絕跡江湖,退出關外,成為江湖中人的一段記憶。

  龜宗門中不僅武功怪異,舉止特立獨行,而且善於隱身,精通偷襲,是以寧戈才感到心驚,喃喃而道:“就不知這些人究竟是來自北域還是西域,如果是北域龜宗,只怕我們的麻煩就來了。”

  “難道說這還有什麼區別嗎?”衛三公子皺了皺眉,似乎對龜宗不甚了解,他希望能從寧戈的口中知道答案,因為寧戈是問天樓中專門負責打探消息的,對江湖軼事及各種門派非常了解。

  “龜宗之所以可怕,是因為這一門派的練氣法門、武功套路都是藉鑑龜的生活習性與生理特點創制的。它遠不同於江湖中的一般門派,又處於偏僻陰冷之地,是以這一門派的人舉止怪異,行事更是如烏龜蟄伏一般,有極強的忍耐力。不管花費多長的時間,只有找到機會,才會出手,而且出手必將置對手於死地!”寧戈如數家珍般一一道來,言語不著一絲停頓,只是眉間隱現憂慮道:“這龜宗之中,又分西域與北域,近些年來,北域龜宗的掌門是一個名叫李秀樹的高麗王族成員,不僅權勢極大,而且野心勃勃,聽說早有心思逐鹿中原,只是一時找不到進入中原的契機,才一直按兵未動。如果五音先生與這李秀樹聯手,這無異於引狼入室,不僅我問天樓多了一大勁敵,而且這天下的形勢必將大亂!”

  衛三公子陷入一陣沉思之中,良久才搖頭道:“以我 五音先生的了解,他應該對天下此刻的形勢早有了解,絕不會為了對付我問天樓而請來北域龜宗這等有野心的門派。他心性雖然淡泊,但一直心系天下蒼生,目睹這流年戰火已有不忍,又怎會忍心添亂?”

  寧戈道:“那麼這些人就是西域龜宗無疑了。屬下揣測,西域地靠巴蜀,以五音先生的聲望,要想請西域龜宗出手相助,應該不是問題,據說此時執掌西域龜宗的是一個名為車侯的匈奴人,早年藝成,曾經向五音先生約戰於大雪山峰。雖然未知勝負如何,但經此一役,這車侯便再也沒有踏足江湖一步。當時江湖傳言,車侯是敗在五音先生手中,但不知什麼原因,兩人竟然惺惺相惜,成為知己。”

  衛三公子沉吟片刻道:“照這麼看來,這些人顯然是來自西域龜宗,而且看他們的內力修為,必定是精英盡出,不留餘力。五音先生的知音亭裡已是高手 集,何以又會請來這些龜宗高手?莫非他在近段時間內有大的行動?”

  他的懷疑並非空穴來風,這些天來,他一直都在思索,似乎想從近段時間發生的一切事情裡面尋找到一個問題的答案,而這個問題就是:紀空手究竟想幹什麼?

  自大王莊一役之後,紀空手就銷聲匿跡達三個月之久,以他的個性,絕不會甘於寂寞,那麼這三個月來他策劃了一個怎樣的行動?

  他首先在項羽大軍進入關中的這一敏感的時間里約戰霸上,無疑是想將衛三公子與劉邦之間的關係公諸於眾。這樣一來,已經使衛三公子與劉邦處於非常被動的不利局面,接著他又成功逃出了霸上,並且請來了西域龜宗的高手,這讓衛三公子隱隱感到了不安。

  “以知音亭的實力,縱然在人數上與我相比略佔劣勢,但要作為一支接應的力量,還是有極大的把握,何以五音先生會請來西域龜宗的高手前來助陣?難道說五音先生與紀空手算定可以逃出霸上,所以其意並不在狙擊我,而是另有圖謀?”衛三公子想到這裡,禁不住冷汗直冒,一種淡淡的恐懼油然而生,因為他實在不明白對手的意圖會是什麼。

  即使這樣,留給他的時間也已不多,他心裡明白,只要他與劉邦再見之時,就是他遠離這個人世的時刻,他別無選擇。

  他惟一的結局,就是用自己的頭顱,讓劉邦作為取信項羽的惟一代價,這看上去十分殘酷,卻十分有效。至少可以為劉邦贏得數年的時間,來完成問天樓爭霸天下的宏願。

  這是一個死局,人人都明白的死局。無論是五音先生,還是紀空手;無論是劉邦,還是衛三公子自己,其實大家心裡都十分清楚,這是他衛三公子必走的一條路。

  如此悲情的一個結局,意然最終會落到自己的頭上,這是衛三公子始料未及的,自他出道江湖以來,他想過自己生命的千萬種結局,卻從來沒有料到有一天自己會割下自己的頭顱!

  在這一刻,他想到了數十年前那位大秦叛將樊於期。當荊軻提出要藉他的頭顱一用時,肩負滿門深仇的樊於期那時的心情,只怕與衛三公子此刻的心情別無二樣,同樣是充滿了悲情,充滿了期待,更充滿了一種別無選擇的無奈。

  他抬起了頭,望著城門上豎著的那桿寫著“劉”字的帥旗,心中深深地嘆息一聲道:“為了這面大旗最終能插遍天下,犧牲我個人的生命,又何足道哉?”

  然後他便看到了劉邦,那一臉堅毅剛強的劉邦,雖然他從那一臉剛毅堅強之中看到了一絲哀傷,但他心裡更願意看到的,是一個無情的劉邦!

  只有無情之人,才能最終奪得天下,對衛三公子來說,這是一句祖訓,若非如此,衛國也就不會滅亡!

  他希望劉邦能夠記住這一句話。

  △△△△△△△△△

  當五音先生重新站到那潭水之畔時,在他的身後,不僅站著紀空手、紅顏等一干知音亭精英,還有一位滿臉鋼髯的胡服漢子,在這位胡服漢子的身後,至少站列了八十名匈奴壯士。

  “這位衛三公子不愧為五閥之一,能在如此形勢之下洞察危機。而最讓人佩服的是,以他的身分地位,居然能夠忍得下這一時之氣,並不輕舉妄動,可見此人的確是一代梟雄,深謀遠慮,善於權衡利弊。”那位滿臉鋼髯的胡服漢子情不自禁地讚道。

  五音先生微微一笑道:“衛三公子身居問天樓閥主,風頭最勁,是以一向與入世閣、流雲齋不和,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可是他卻能在五閥之中生存下來,這本身就說明了此人的心計之高,不可揣度。我雖然在此設下埋伏,但是並沒有期望憑此一役來挫其銳氣。對於每一個武者來說,要想戰勝衛三公子,還需要出現奇蹟。”

  那位胡服漢子正想接話,五音先生已接著說道:“車兄,你可知我最稱手的兵刃是何物?”

  車侯微微一怔,道:“這還有用說,你'角羽'之犀利天下震驚,難道你還會有別的兵器更甚其一籌嗎?”

  五音先生笑道:“所以我說,對付衛三公子此人,若無奇蹟出現,必將很難成功,你可知他剛才以'無妄尺'為我稱手兵器之說套住我,不能以'角羽'應敵?”

  車侯恍然大悟,怒道:“此老鬼如此狡詐,但,難道以你我二人聯手,還不足以取其性命?”

  “車兄主掌西域龜宗,功力之深,已是罕有對手,如若你我聯手,那天下還有誰能匹敵?可惜的是你我不僅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又是頂天立地的漢子,無論是為了聲譽還是個人的面子,只怕都不願意承擔這以多凌寡的敗名之舉。”五音先生拍了拍那人的肩道。對他來說,車侯能在自己的一封書柬之下召之即來,這份盛情實是令人感激,他又怎會忍心看著這樣一位有情有義的漢子為了自己而不惜一世英名呢?

  車侯淡淡一笑道:“此人既然能驚動音兄不惜結束多年的隱居生活而重現江湖,可見此人之厲害已是非同一般,萬不得已之時,採用非常手段亦無不可。”

  他的言談舉止豪爽直率,天性中透著十足的血性,讓人一看便知是生長於苦寒之地的匈奴人。他年已四十有餘,執掌門派經年,按理說應該精通世故,可是世間禮法於他,根本如過眼雲煙,不屑一顧,紀空手雖只是第一次與之見面,卻大覺兩人脾性相投,深深地為車侯天馬行空、不拘一格的風采而折服。

  “車宗主快人快語,行事更是痛快,空手今日雖是初次與宗主相見,但久慕宗主之名,知道宗主乃敢作敢為的好漢子,真正讓空手佩服不已。”紀空手不由得拍掌讚道。他的人一落地,就被紅顏帶到了峽谷之中,是以對五音先生與車侯佈置埋伏的整個過程看得清清楚楚。在他的眼中,還是第一次看到西域龜宗的高手們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風範,更從行動中看到了匈奴人天性中的驍勇善戰、不畏生死的一面,忍不住在心中暗道:“若能擁有這樣的一支力量,加上我的神風一黨、知音亭精英,何愁大事不成?看來天終將助我,讓我完成天下蒼生共同的夙願。”

  “紀小哥言重了,前些日子車某與音兄閒聊時,談起小哥來,心中還道音兄英雄一世,到頭來依然不能免俗,心愛紅顏侄女,愛屋及烏,是以才會沒來由地誇讚起你這個女婿兒。可是到了今日一見,方知音兄眼力果然精闢,紅顏侄女的目光更是犀利,竟然尋得了紀小哥這般人才,著實讓車某艷羨不已之下,不由扼腕嘆息。 ”車侯皺了皺眉,輕嘆一聲道。

  五音先生聽他話出有因,心中生奇,忙道:“車兄如此誇讚年輕人,只怕助長了他的驕氣,倒是你最後這一句話,讓五音有些不明白了。”

  車侯並不答話,而是揮手叫出了身後一位年紀尚輕的匈奴漢子道:“雲峰,你上前一步。”

  這位名叫“雲峰”的少年長相粗豪,臉上自有一股勃發英氣,極是豪邁。當下踏前一步,拱手見禮道:“小侄見過世伯,紀公子。”

  五音先生微一詫異,驀然醒悟道:“原來是世侄,怎地直到今天才出來見面?所謂虎父無犬子,真是一點不假。”

  車雲峰微微一笑道:“多謝世伯誇讚,讓小侄未免承受不起。小侄自那天見到世伯之後,早有心思想來相認,無奈家父一向管教嚴明,是以不敢,還望世伯原諒則個。”

  他雖然年紀只有十五六歲,比之紀空手小了幾歲,但言談舉止十分得體,外相粗豪,心思卻細。說這一番話時整個頭低下斂眉,不敢亂瞧張望,由此可見車侯的家教極嚴。

  五音先生忙還禮笑道:“世侄無須多禮,在我看來,你父親如此嚴厲地管教於你,說明你是一個可造之材,有言道:教之深才責其切。若是你是無用之人,他又何必如此煞費苦心來栽培你呢?”

  他望瞭望車侯道:“車兄,你說是嗎?”

  車侯道:“音兄切莫寵壞了小孩子,我之所以叫他出來,只是看到了紀公子,心中只恨自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若是有個女兒長得像紅顏侄女這般可愛動人,車某倒有心要與音兄爭一爭這個女婿兒了。”他說完哈哈大笑,引得眾人無不莞爾。

  紅顏聽了這話,滿臉羞紅道:“世叔這般拿侄女開玩笑,我可不依。”嬌嗔之態煞是可人,紀空手看在眼裡,心中為之一盪。

  車侯嘻嘻一笑,以示歉意,然後臉色一變,肅然道:“音兄,下一步應該如何行動,還請示下!”

  五音先生道:“照車兄所看,我們當如何行事?”

  “擒賊先擒王,當然要緊追衛三公子不放,只要除此大敵,問天樓只怕也就名存實亡了。”車侯的眼中陡露殺氣,顯得非常果斷,不負宗主風範。

  五音先生看了一眼紀空手,兩人相視一笑,他這才緩緩搖頭道:“車兄所言,正與五音所想略同。的確,除掉衛三公子還是當務之急,可是若要我們動手,剛才已經動了,又何必等到現在?空手對此早有安排,所謂借刀殺人,我們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足以置他於死地。”

  車侯驚問道:“借刀殺人?借誰的刀?誰的刀有如此鋒利?”

  五音先生淡淡一笑道:“要殺衛三公子,當然是藉他自己的刀,若非如此,試問天下,有幾人可以在他的有容乃大鐧下全身而退?”

  車侯眼中流露出一股詫異之色,顯然不明其意,更不明白衛三公子何以會好端端地自己砍下自己的頭顱,但他的目光從五音先生與紀空手的臉上看到了一種自信。

  “這樣一來,問天樓便從此在五閥之中可以除名了。”車侯沒有再問下去,他相信五音先生,就像相信自己自己一樣,否則他絕對不會因為五音先生的一封書柬,而千里迢迢地從西域趕到關中。

  五音先生道:“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就算衛三公子死了,我們依然還有劉邦這個大敵,衛三公子既然敢放心而去,當然知道劉邦有足夠的實力來主持大局,否則他又怎能這樣草率地放棄生命?因此,我們接下來的目標,就是劉邦。”

  車侯人在西域,可是對中原發生的一切大事並不陌生,“劉邦”這個名字,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他只知道此人從一名小小的亭長爬起,未經幾年,便已成為了這個天下可以呼風喚雨的幾個大人物之一。雖然他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有什麼背景,也不知道這其中究竟發生了怎樣的故事,但是他心裡十分清楚,這一切就像是一個奇蹟,而奇蹟的發生,不僅需要運氣,還需要實力。

  所以他的心一沉,神色頓時凝重起來:“以我們這點人馬,要想在十萬大軍中找到劉邦,已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如果還要出手對付他,這無異於登天攀月。”

  紀空手平靜地一笑,道:“車宗主的擔心不無道理,如果要想在十萬大軍中與劉邦決戰,我們不僅毫無勝算的把握,而且會有全軍覆滅之虞,這當然不是我們所希望看到的結局。不過如果對方只有千人之數,這事便變得相對容易了。”

  車侯深深地看了紀空手一眼,神色中依然帶出一絲疑惑,他並不是不相信紀空手的實力與能力,而是覺得紀空手的話太過匪夷所思,因為誰也不是劉邦,所以又怎麼能掌握劉邦行動的時間與規律?

  “此刻的劉邦,無疑已是驚弓之鳥。”車侯思慮再三,說出了心中的疑惑:“他明知有我們這股力量的存在,一旦衛三公子死了,更會讓他小心翼翼,提高警惕,步步設防,他又怎會留下可趁之機讓我們輕易得手呢?”

  “他當然有所顧忌,不過平心而論,他此刻最大的顧忌不是我們,而是項羽,如何取得項羽的重新信任,已是他的當務之急。”紀空手的眼神中透出一絲微笑,似乎一切事情盡在掌握之中,非常自信地道:“據我所知,今日午時,他將護送虞姬前往鴻門,我們就在戲水設伏,將之一網打盡!”

  車侯搖頭道:“就算他會在戲水出現,誰又能保證他的人馬只有千人之數?萬一打虎不成,反被虎傷,實在有些得不償失。”他雖然相貌粗豪,實則心細如發,行動之前,必將計劃周全,若非如此,他掌管下的西域龜宗也不可能成為西域武林中的一支翹楚。

  紀空手與五音先生相視一眼,臉上露出讚許之色道:“這個問題問的好,我之所以敢斷定劉邦此行的人數不會超過千人之數,實則是因為此刻劉邦的心理。試想一下,劉邦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為了解釋項羽對他的懷疑,以重新獲取項羽的信任。他為了顯示自己的誠心,所帶人馬自然不多,否則此刻項羽的大軍已對霸上之軍形成合圍之勢,萬一引起項羽的疑心,以為劉邦有所企圖,反令劉邦得不償失。憑劉邦的心計,他當然不會想不到這一點,所以我才會想到在戲水設伏。憑我們的實力,完全可以取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他這一番話極有道理,有根有據,聽得車侯也佩服不已,當下哈哈笑道:“有紀公子這般的推斷,我車侯就放心了。從今日起,凡我西域龜宗之人,便任由紀公子調遣,不必客氣。”

  紀空手與五音先生一臉欣然,以神風一黨與知音 原有的人手,若要對抗劉邦與問天樓一干精英,未免有些勢單力薄,此刻能得到車侯的這等承諾,真乃虎添雙翼,由不得紀空手心中不喜。

  “如此多謝了!”紀空手拱手作揖道。

  “你無須謝我,要謝,你就謝五音先生,謝你自己那無處不在的個人魅力,更要謝謝你自己這顆拯救天下蒼生於水火的善心。誰說無情才丈夫,真正的大丈夫,就是需要你這種有情有義的漢子!”車侯凝視著他的臉,一字一句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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