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滅秦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14 18:56:5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1 37444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6
第五卷第十八章兵道無情


  紀空手早就看出,張良的確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根本承受不了他一指之戳,但是張良給他的感覺,卻似一個真正的超級高手,笑談評點,從容不迫,有一種傲立山巔、俯瞰天地的大氣。對於紀空手來說,無論是面對各路閥主,還是直面胡亥,他從來都有無懼的感覺,但只有與張良相對時,他竟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這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面對張良無情的評語,紀空手心靜如止水,不驚、不怒,心緒寧靜,如雨後的天空,甚至連他自己都非常驚詫自己的表現,略一沉吟,始知這一切反常,都是因為自己已被張良的真誠所感動。

  以張良的目力,當然已經十分透徹地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勢:殘存的暴秦已不足為懼,趙高的入世閣覆滅亦是時間的遲早問題,現在的形勢,基本上已是劉、項爭霸的格局,一旦分出勝負,天下太平指日可待,開創盛世亦不再是一個夢想。假若紀空手插足而入,以他的人格魅力與超凡的智計,還有知音亭與神風一黨的眾多精英鼎力相助,只要登高一呼,未必就沒有與劉、項抗衡的實力,如此一來,戰局又趨複雜,形勢陷入混沌,百姓依然深陷戰爭帶來的水深火熱之中,這當然不是張良所希望見到的。

  紀空手隱隱看出了張良的良苦用心,但要讓他從此放棄,又實在心有不甘,何去何從,頓時讓他陷入兩難之境。

  他默然無語,思考良久,方才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在樓下這些人的目光注視之下,緩緩踏上了樓梯。

  他決定不再去為這些問題分心,因為他知道,無論自己最終將會作出怎樣的抉擇,他與韓信的這段恩怨都必須了斷,是以大戰在即,他只有昂頭面對。

  當他踏上樓梯之時,他沒有看到,在他身後有一張猙獰的笑臉就在此刻出現。那臉上的表情,竟似有一種目睹仇人步入黃泉的快感,讓人噁心之餘,更感到恐怖。

  紀空手沒有看到,是因為他沒有回頭,這是他的一個習慣,也是他的一個原則,只要是他認准的事情,就會義無反顧,絕不回頭!這樣的男人,才當得起俠者的稱號。

  紀空手無疑是張良心中具有真正意義上的俠者!茶樓之上的每一個人都在等待著紀空手的出現,無論是“關西三劍”還是邢無月,無論是汪別離還是其他的人,大家都抱著複雜的心態等待著這位奇人的到來。

  長街之戰與樓下的對話,他們都親眼目睹,親耳所聞,對這位無論在智計上,還是武功方面都遠勝於自己的年輕人,似乎都又多了一份了解。正因為如此,他們無不在心中嘀咕:“這人既然志向遠大,意在天下,又何必非要與我們這種小角色過意不去呢?他的對手,應該是劉邦、項羽,是衛三公子那等豪閥才對。”

  他們無人知道這個答案,所以才想知道這個答案。當紀空手的腳步在樓梯上響起時,滿樓之人的目光全部望向了樓梯的出口,都想看看這位在暗中捉弄自己的神秘人究竟長得是一副什麼模樣。

  “踏……啪……踏……啪……”一陣極有韻律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響著,心思細密的人上樓時數過,這個樓梯只有十七步,當這腳步聲響到第十下的時候,他們應該可以看到紀空手的面目了。

  但是紀空手的身材超出了眾人的想像,也超出了眾人給他定下的標準。當他的腳步響到第九下時,樓梯口已可見那一頭整潔卻狂亂的黑髮。

  整潔是一個人的衛生習慣,但狂亂卻表示著這個人的性情。這至少說明,頭髮的主人並不是拘泥禮法、循守舊制的俗人,他放浪不羈,刻意求新,有一種不受束縛的灑脫,正如他的刀法表現出來的意境一般,給人以天馬行空的感覺。

  隨之而現的,是兩道極度張揚的長眉與一對略帶憂鬱的眼睛。眉可入鬢,不怒自威,顯現出一種張揚的個性與不羈的性情,隱含大氣。而他的眼睛卻不是漂亮的那一種,但眼眸中不經意間流露出淡淡的憂鬱,使得他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彷彿是高山中的一汪清泉,自然清新,卻又有大山中的野性美。

  紀空手的腳步依然在動,他的眼睛已經看到了樓上的一切。這些人無疑是江湖上極為普通的角色,但一旦心術不正,卻也能為害一方,他之所以費心召他們前來,既有懲惡之意,更大的用意是把他們作為一個幌子,以對付衛三公子的圍襲。

  “我想各位想我一定想了很久了,甚至還會埋怨我為何遲遲不來。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剛才長街上的一幕,所以怠慢之處,還請海涵。”紀空手邊走邊道,這句話說完,人已站到了樓上的中央,抱拳作揖,權作陪罪,然後才居中坐下。

  他的神態悠閒,全然不似眾人想像中的惡人形象。在座之人只有饒空不曾領教過紀空手的手段,見得紀空手如此親和的表情,心中暗道:“所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見到其本人,才知道這些人全是胡說八道。”

  眾人紛紛起身還禮,連稱“不敢”,畢竟此刻生命尚係於紀空手的手中,哪裡敢有怨恨之色?倒是拼命擠出笑臉相迎。

  “大家不必客氣,也無須拘禮。我請各位前來,並無他意,只是有幾句話想勸在座的諸位。”紀空手讓眾人坐下,緩緩接道:“你我都是武道中人,學武不過是強身健體。有志者可以保家衛國,行俠仗義;無志者可以明哲保身,安撫鄉鄰。但切切謹記,若是仗著自己有一點功夫便要為非作歹,為禍鄉鄰,這與匪盜有何不同?當真是可殺該殺,不用留情!”

  他的聲音平淡,但用詞嚴厲,平和之中隱帶殺氣,聽得眾人無不心驚。

  “我自小生於市井,孤寒貧苦,受人欺凌,每每遇上惡人,事後總會在心中暗暗發誓:但凡我有遭一日學得武藝,必將這些害群之馬斬盡殺絕!可是等到我真正學了幾手三腳貓的功夫之後,步入江湖,才知道天下之大,像這等武林敗類簡直數不勝數,又豈是憑我一人之力可以殺得完的?”紀空手說到這裡,緩緩站起,目光橫掃全場,沉聲道:“但是我轉念又想,如果人人都以此為念,袖手不管,那麼這武林敗類只會越來越多,天下只會越來越亂,百姓也只會越來越苦。我不敢要求人人都像我這般剷除奸惡,因為我不知道這惡人是否能夠殺得乾淨,也不知道殺掉惡人是否就真的能止住惡源。但我知道,只要我每殺一個惡人,這惡人就會在這世上少一個,天下也會少亂一點,百姓也會越活越好,這就已經足夠了。”

  他的這一番話全系肺腑之言,顯然是 在心中早就想說的話,是以慷慨激昂,充滿真情,從頭到尾都洋溢出一股浩然正氣,凜然而不敢侵犯,聽得在場許多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滿臉羞愧,大有感觸。

  “是以今日座上諸君,我有言在先,從今日起,以往各位做過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但從你們走出此門的那一刻起,只要有人還敢胡作非為,恃強凌弱,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不輕饒!”紀空手說完這話時,目光又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這才落座。

  這時邢無月壯著膽子站將起來,抱拳道:“公子的一席話,句句發自肺腑,讓人感動,使我等受教不淺。我想在座的諸位即使膽子再大,從今往後,只怕也不敢重操舊業了,所以邢某斗膽,便請公子賜出解藥吧。想到身上還有這麼一個要命的玩意,可真讓人一點都不爽快。”

  他這最後一句話引得眾人會心一笑,紛紛起身謝罪。紀空手一擺手道:“解藥一事,暫且不提,難得各位能聽得進紀某的這一番勸告,待我先敬各位一杯香茗!”

  眾人飲茶完畢,剛要坐下,便聽得有人冷笑一聲,極是刺耳,眾人循聲望去,正是汪別離。

  “我倒想請教公子,你口口聲聲要我們不要恃強凌弱,而你召集我們前來,這種行為不知算不算恃強凌弱?”汪別離一反先前的唯唯喏喏之態,搶先發難。

  事實上紀空手一上樓來,便對汪別離的一舉一動悉數掌握。雖然長街一戰已經結束,但紀空手絕不認為衛三公子就會從此罷手,他知道,真正的決戰還沒有開始,司氏兄弟的出現只是大戲之前的鑼鼓,僅能用於鋪墊氣氛罷了。

  是以汪別離的跳出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不慌不忙間,他站起來道:“算,對於你,我本來就想恃強凌弱!”語氣中自有一股強橫之氣,其回答顯然也在眾人的意料之外。就在眾人紛紛驚愕之際,紀空手踏前一步,接道:“汪先生為了問天樓敢不惜自己的生命,這份高義,紀某實在佩服得緊,可惜你我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只有成全你了!”

  他自上樓以來,還是第一次動怒,樓上頓時顯得氣氛沉重,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氣滲入虛空中,任何人都感到了一觸即發的緊張態勢。

  “哈哈哈……”汪別離似乎並未被紀空手的聲勢所震懾,竟似胸有成竹一般,狂笑一陣道:

  “你就算殺得了我,只怕今日也難逃一死!何況戰都未戰,你怎就一定有把握叫我死在你的前頭?”

  他曾敗於紀空手的手下,這本來就是事實,但此刻聽他言下之意,竟然並不懼怕紀空手,難道說一月不見,他的武功大有精進,還是他另有依憑?紀空手絲毫不顯詫異之色,微微笑道:“哦,我倒忘了,你還有衛三公子撐腰,其實我一直在恭候他老人家的大駕,只是久候不至,讓我有些煩了。我記得一句俗話,叫做'殺盡小鬼,閻王必現',說不得我只有拿你開刀,或許衛三公子會現出真身來。”

  他的話音一落,大手微張,已經按在了刀柄之上。

  汪別離不由微微有些動容,因為只用了一個動作,紀空手的整個人彷彿都變了一般,融入了未出鞘的刀中,那自然流露出來的氣勢極度張揚,更有一種傲視一切的王者氣勢。

  誰都感覺到了紀空手這驚人的變化,但令人吃驚的是,汪別離的表現並非如眾人想像中的那麼害怕,倒是被紀空手的氣勢所激,也生出了一股無比強烈的鬥志。

  “如果就只有你一個人在樓上的話,我不想讓我們之間的決戰變得恃強凌弱,毫無公平可言,是以可以先讓你三招;如果你還有同夥,就讓他們一起上吧!我絕不介意你們以多欺少!”

  紀空手的眼神從眾人的臉上一掃而過,聲音深沉地道。

  汪別離並不認為這是紀空手的狂妄之言,事實上他倒認為紀空手先讓三招的約定不可能給自己帶來太多的便宜。因為他們之間的實力懸殊有目共睹,縱有三招之讓,他也絕對沒有把握可以贏得一招半式。

  不過他是問天戰士,這個稱號是一種榮譽,也是一種勇氣的體現,他沒有理由墮落成一個懦夫,儘管敵人是如此強大。

  是以他顯得十分冷靜,冷靜得幾乎讓紀空手都感到了一絲詫異,因為紀空手毫無理由的動手,本就是為了殺雞儆猴。

  他不明白衛三公子與韓信是否就在附近,也不能確定對方的真正實力究竟如何,但他可以肯定,無論是汪別離,還是司氏兄弟那一班人,這些人都只是遊在淺灘之上的小蝦米,真正潛藏於深水中的大魚還在觀望,還在等待,只要自己一不小心,就完全可能成為葬身魚腹的釣魚人。

  釣魚的人反被大魚吞噬,這豈非一個笑話,至少在此時此刻,在紀空手的眼裡,這更像是一個殘酷的現實。

  “你何以就一定會認為我會輸給你?雖然我曾經敗給了你,但是你從來就不想一想,這也許是我故意為之,只是為了讓你小視於我,從而趁機行事!”汪別離不怒反笑,緩緩地道。

  紀空手只是平靜地望著汪別離,投以不屑的一聲冷哼和一個悠然慵懶的笑意,道:“你不是那種人,你也不配是那種人!你之所以故意這麼說,其實只是在拖延時間!”

  他話一出口,離別刀已驀然在手,整個人猶如一桿迎風而立的標槍,喝道:“動手吧!”

  汪別離只有拔劍,面對紀空手這樣的高手,他絲毫不敢大意。但在他的心中,卻想到了紀空手的三招之讓,不免生出一種僥倖的念頭。

  他的披風劍法重攻不重守,倘若真讓他先行出手,他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自己全力以赴,未必就沒有能力將紀空手擊殺。

  他決定試一試,若試都不試一下,他或許會後悔。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二次交手,惟一的不同,是汪別離可以將自己的攻擊發揮至極致,而不必作任何的防守。

  “鏘……”地一聲,劍已在手,在最短的時間內汪別離完成了全身功力的提聚,整個人充滿了一種高手的自信。

  然後他的人便動了,彷若獵豹出擊,渾身上下充滿動感,更有一種驚人的爆炸力,劍鋒漫過虛空,照準紀空手的咽喉直刺而至。

  紀空手微微一愕,似乎沒有想到汪別離的出手會如此快捷。他的眼芒一掃之下,至少看到了汪別離這一劍中的七八處破綻,只是苦於有言在先,他沒有攻擊,只能躲閃。

  汪別離心中不由有一絲得意,對於自己的披風劍法,他實在是太熟悉了,這套劍法的攻擊力放之江湖,至少應該排名在前五名之列。之所以他不能躋身於第一流高手的行列,卻是因為它在攻擊的同時,自身實在有不少難以彌補的破綻。

  任何形式的決戰,都不可能只守不攻。只要有人攻擊到這套劍法的破綻處,就很難發揮它攻擊力強大的優勢,這也是汪別離一直只能是二流角色的原因。

  但是此刻卻不同,因為紀空手給了他這個機會,他覺得自己大有一試的必要。

  劍弧幻出,隱挾風雷之聲,眼見劍鋒及喉,紀空手毫不猶豫地將頭一斜,整個人橫移兩尺,讓過劍鋒。

  雖然沒有奏效,但汪別離對自己刺出的第一劍依然滿意:他並不指望自己一出手就能重創對方,只是想試探一下,看一看紀空手是否能遵守他們之間的約定。

  他回劍之後,整個人已有了底氣,退後一步道:“這是第一劍,如果你害怕了,不妨廢去承讓三招的約定,我們還可公平決鬥!”

  他以退為進,希望能用言語激將紀空手不能反悔。果然,紀空手冷哼一聲道:“我說過了,你不配!”

  汪別離裝作一臉的惱怒,其實心裡卻有一種狡計得逞的得意,暗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可別怪我心狠手辣,等到你走上黃泉路時,才曉得老子配不配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力求自己處於臨戰時的最佳狀態,然後才笑了笑道:“是的,我的確不配。”

  他只說了七個字的一句話,但在說到第五個字的時候,他就出手了。一般的人稍微大意一下,就很可能防不到這一手偷襲。

  不過幸好紀空手不是一般的人,他的眼睛一直就注意著汪別離的雙肩。肩動,他就有了警覺,是以當汪別離將這句話說完時,他已讓過其極為狠毒的劍鋒,同時又向右橫移了一步。

  他雖然已經避過了汪別離的兩劍,但對這兩劍表現出來的懾人殺機依然心有餘悸。若非他仗著見空步的精妙,只怕很難躲得了這兩劍的攻擊。

  汪別離顯然也看到了這一點,是以這最後的機會,他決定用來攻擊紀空手的下盤。他甚至在想像,一個人如果沒有了腿,是否還能踏得出如此玄妙的步法?“嗤……”他想到什麼就做什麼,這是他一慣的行事風格,是以毫不猶豫地攻出了這肆無忌憚的最後一擊。

  勿庸置疑,這一劍必定是汪別離的精華所在,而且勁力飛溢,毫無保留,整座茶樓之上一片肅殺,任何人似乎都感受到了這一劍帶來的無限壓力,頓感呼吸不暢。

  可以這麼說,汪別離的前兩劍加在一起,所形成的威脅也抵不上這一劍的一半。這固然有他自己的打算,也有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想法,因為平心而論,只要紀空手還手,他能贏的機率實在小得可憐。

  與其如此,倒不如一搏,這既是三招之讓的最後一次出手,無論如何,他都不想無功而返。

  是以他的勁力全部凝集於自己的掌心,算到了紀空手最有可能閃躲的方位,驀然爆發,劍若遊龍般橫掃向紀空手的下盤。

  這一劍的速度之快,宛若流星飛逝。

  快尚且不算可怕,可怕的是這一劍的劍鋒指向,並不是針對紀空手的腿,而是紀空手的腿最有可能踏入的方位。

  謀定而後動,算無遺漏,這才是汪別離最為可怕的地方。

  當汪別離刺出這一劍時,樓上眾人無不大吃一驚,雖然他們都曾經領略過紀空手的武功,但還是認為紀空手有些兇多吉少。

  甚至有些人在心中總結:“做人切不可過於自信,輕視別人,否則有的時候就等於是在輕視自己的生命。”

  這很像是一句極富哲理的名言,得出這種結論的人,如果不是自己身上還有毒丸之虞,定會搖頭晃腦,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大感得意。

  就在這時,一道耀眼的白光突然閃躍虛空,就像是夜幕下的閃電,一閃即沒……

  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更有人將之疑為自己太過緊張而產生的一種幻覺,但是汪別離卻真實地感受到了這道白光的存在。

  劍氣陡然消失,劍鋒也陡然停在了紀空手喉頭的七寸之外。一切都處於相對靜止的狀態中,然後汪別離便看到了紀空手那一雙深邃若蒼穹的眼睛。

  這是一雙略帶憂鬱的眼睛,它的出現,給人帶來的是心痛傷感的情緒。不知為什麼,當汪別離看到它時,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心正一點一點地飛出自己的身體之外……

  “你是一個言而無信的小人!”汪別離的眼中只有憤怒,近乎歇斯底里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

  “你說對了。”紀空手卻笑了,笑得有些得意:“自大王莊一役後,我徹底地對自己的一切作了一個深刻的反省,然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對待小人,你大可不必用君子的手段來對付他,甚至可以用一種比他更小人的手段。只有這樣,你才可以讓他得到作為小人應該得到的報應。”

  “你很得意,是不是?”汪別離的心似乎在滴血,眉頭緊皺,近乎掙扎地道。

  “難道我不該得意嗎?”紀空手反問了一句。

  “但是你別得意得太早了,只有我知道,與衛三公子和問天樓為敵,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汪別離突然間擠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我… …先……走……了,但……是……你……記……住,黃……泉……路……上,我……在……等……你!”

  他咬牙切齒地說完了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就倒下了,“鏘……嗆……”一聲,長劍落地,發出了一種懾人的聲響,像極了惡鬼的厲嘯,眾人無不對這驚人的突變感到駭然。

  是的,正如汪別離所言,紀空手並沒有遵守他們之間的約定。當汪別離刺出了他有攻無守、勢在必得的一劍時,他沒有想到紀空手會在這個時候出刀,而且絕對是足以致命的一刀。

  也許汪別離有十分的理由去指責別人,但是他沒有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其實才真的是言而無信。不過,這個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就像一個夜夜偷情的蕩婦看到了一個妓女,總要義正言詞地去訓斥她不守婦道,放棄了一個女人的貞節與尊嚴一樣。可是待她回過頭來一想,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並不比她好多少。這看上去十分可笑,其實是人性的劣根,笑過之後,卻令人反省、深思。

  但汪別離是不能反省自己的一生了,因為死人是沒有意識的,不過他臨死前的一句話,至少讓紀空手的心緊了一緊。

  “與衛三公子與問天樓為敵,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這絕對不是一句大話,至少紀空手是這麼認為的,是以他此刻惟一可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衛三公子的出現。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7
第五卷第十九章笑戰群敵


  汪別離的死使得樓上的氣氛愈發沉重,每一個人都將目光投射在紀空手的身上,惶惶然不知命運如何。

  但是這種沉寂很快就被一陣悶鼓般的腳步聲打破,這聲音聽似來自於長街的遠處,又似來自於自己的身旁,或遠或近,在聽覺上給人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

  紀空手的眉頭微微一皺,他已聽出,來人的腳步沉渾有力,凝重中帶出一股輕靈,是一個實力不凡的高手。

  此人的功力顯然達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在紀空手的記憶中,除了五大閥主那一級別的高手之外,當世之中,能擁有這般實力的人物實在不多。

  “這是誰呢?是衛三公子,還是韓信?”紀空手只覺自己的心裡驀生一股壓力,禁不住問著自己。他的內息流動彷彿加劇,氣血洶湧,隨著腳步聲的迫近而有所感應。

  這無疑是對方迄今為止出現的最強手,紀空手雖然還不知道來者是誰,但他已知道來者的實力不容他有任何小視之心。等到腳步聲響至身後,紀空手這才驀然轉身,抬眼望去,不由大吃一驚。

  來人既非衛三公子,也不是韓信,他甚至不是問天樓的人。但紀空手一看到他,心驚之下,知道來人只能是強敵,而非朋友。

  因為他就是入世閣暗殺團的瓦爾!瓦爾的出現,顯然出乎紀空手的意料之外,但他並不詫異瓦爾眼中充滿著的無限敵意,因為在相府花園裡,是他結束了格里的性命。

  在瓦爾的心中,他尊敬格里,愛戴格里,就像對待自己的父親一樣。當他看到格里懸掛在樹上的屍體時,便覺心頭轟然一聲,立時昏了過去。清醒過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他都要為格里報仇!所以他找上紀空手,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但紀空手卻在心中暗道:“他怎麼知道殺死格里的人一定是我?他又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出現在這裡?”

  他沉吟片刻,便知道了問題的答案:這一切當然是因為韓信。

  他的心不由沉了一沉,感覺到今日霸上之行並非如自己想像中那麼簡單。雖然自己早有準備,但衛三公子與韓信的心計並不在自己之下,只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導致全軍覆滅的結局。

  更可怕的是,這裡本來就是劉邦的地盤,紀空手最初將這場決戰選擇於此地,一是為了讓衛三公子盡去疑心,誘其上勾,二是採用“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放手一搏。現在看來,這難道是一個錯誤的決策?他沒有時間再去想這個問題,因為瓦爾已經步入了三丈範圍之內。他的腳步依然保持著一成不變的步率,每一步的間距似乎都是相等的,就在眾人以為他會一直這樣走下去時,他卻在一丈七寸處戛然而止,整個人就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般屹立,動中有靜。

  紀空手的臉上絲毫不見訝異,只是冷冷地看著對方,兩人站立相對。

  “你就是紀空手?”瓦爾開口了,他的聲音就像是一串千年凝聚的寒冰,冷得讓人心悸。

  “你既然來了,就不必問,既然要問,又何須來?”紀空手笑了笑,說了一句近似禪理的話。

  “我之所以問,是不想錯殺,殺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一旦錯殺,只怕自己的心靈會承受不起。”瓦爾冷冷地看了紀空手一眼,不知為什麼,面對仇敵,他並沒有憤怒得亂了方寸。他深知要對付像紀空手這樣的人,單憑意氣用事是遠遠不夠的。最佳的辦法,是冷靜,在冷靜中尋找機會才是真正的製敵之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紀空手聳了聳肩,做了個表示“遺憾”的動作,道:“我沒有殺錯人,雖然格里的確是死在我的刀下,但我至今還是認為這不是一個錯誤。”

  “你沒有資格來評論你自己的行為!”瓦爾的眼芒一寒,直射向紀空手的眼眸,如果這是利刃,必將從紀空手的頭上插過!“我贊同你的這種說法,不過,我還認為你也同樣沒有資格來評論我的一切行為。”紀空手的雙目一亮,兩道眼芒在虛空中悍然交觸,雖然一閃即沒,但那瞬間中的針鋒相對讓雙方都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敵意。

  紀空手接著道:“何為正?何為邪?何為對?何為錯?沒有人知道它真正的答案。同樣的一件事情,在你的眼中也許是對的,可到了我的眼中,也許我就認為它是錯的,這是為什麼呢?其實道理很簡單,只是因為我們所站的角度不同,觀察事物的視點也不同,自然就會得出截然相反的結論。”

  “這麼說來,這世上豈不是沒有正邪之分、沒有對錯可言?”瓦爾冷冷地一笑,笑中似有幾分不屑,顯然是對紀空手的妙論不敢苟同。

  “你說對了。這個世上本就沒有正邪之分,本就沒有對錯可言,有的只是利益之爭。你殺人也好,你被人殺也罷,這是因果,也是因為你們的立場不同,才會導致這種結果。在你的眼中,格里的死當然是我的錯,死者逝矣,再去追究功過得失,未免殘酷。但若是我不殺格里,只怕格里就不會放過我,該死的人也就是我了。”紀空手淡淡一笑,似乎是在與瓦爾談經論道,極為悠然,但他的手已經悄悄按在了刀柄上,隨時等待著瓦爾那驚人的一擊。

  “你的辯才不錯,所言很有說服力,卻不是我想听的,你可聽過這麼一句話:殺人者,人必殺之!也就是說,一個喜歡殺人的人,他的下場通常都是被人殺,這很有因果報應的味道,所以我非常喜歡。”瓦爾的手緩緩抬起,握住了腰間的彎刀。

  “不過我也聽過另一句話:人生於天地,只求問心無愧。我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對得住天地良心。”紀空手凜然道。

  “那就讓我挖出來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紅是黑!”瓦爾說完這句話,整個人陡然爆發,彎刀漫出,就像高掛天上的初弦之月,帶著懾人的勁力席捲而出。

  他的身形之快,猶如蒼狼疾馳,彎刀捲起的勁風,更似漫漫黃沙飛掠,迫得眾人紛紛退避,只有紀空手絲毫不動。

  紀空手之所以不動,是在等待,等待著瓦爾彎刀擠入自己布下的氣場之中。他早在說話之際,就催出了自己的內力,似有若無地在周身數尺內布下了一堵堅實的氣牆。

  瓦爾感受到了這堵氣牆的存在,但並不驚懼,他相信自己的實力,也相信自己彎刀的鋒銳,甫一接觸到氣牆的反撞之力,他毫不猶豫地強行擠入。

  本無一物的虛空,發出了驚人的“嗤嗤……”之響,就好像一把利刃從一塊巨大的帛布中穿過,氣流向兩邊紛湧。

  紀空手微微皺眉,似乎沒有想到對方的彎刀竟有如斯霸烈的勁力,他不再遲疑,身體前傾,離別刀橫躍空中。

  離別刀的凜寒殺氣完全充斥了每一寸的空間,刀鋒劃過的軌跡,形如游龍昇騰於雲天之中。

  “轟……”巨大的氣流撞出一個弧形的漩渦,雙刀迸擊之下,爆出火星無數,紀空手與瓦爾身形一晃,各自分開。

  只交手一個回合,雙方都對彼此的實力有所了解。對紀空手來說,瓦爾的身分地位雖在格里之下,但他擁有的實力卻不可小覷。如果說自己全力以赴,未必沒有勝算,但是他卻不能沒有保留。

  “哧……”一道如烈焰般的刀影劃破虛空,紀空手既已動手,已不容情,他選擇了主動進攻。

  “好霸烈的刀勢!”瓦爾心中暗驚。對於紀空手的實力,他不敢有半點低估,雖然他不知道格里確切的死因,但一個能將入世閣三大高手的格里擊殺之人,這本身就說明了問題。但饒是如此,他仍然被紀空手的刀風逼退了一步。

  只有一步,卻說明了他們之間的差距。瓦爾心驚之下,彎刀再起,雙刀又在空中相擊。

  “嘩……”勁氣狂湧間,如乍起的秋風掃落葉,將滿樓的桌椅悉數卷至角落,有的人似乎已經不能承受這種勁氣的壓力,悄然下樓。若非解藥尚未到手,只怕他們早已逃之夭夭了。

  瓦爾又退一步,但臉色猙獰,依然不失凶悍。他的髮髻已亂,長髮飄揚,形如野狼,雙目圓睜下,隱現赤光,可見胸中的戰意已提升到了極限。

  他生於大漠草原,艱苦的生存環境培養了他永不低頭的性格,遇強愈強,戰意不滅,是他手中彎刀與他的人格完全結合的最真實的一面。當他的彎刀破空而出時,空氣中甚至傳來漫漫黃沙飛舞大漠的厲叫。

  “龍捲風刀法!”紀空手心中一動,驚懼之下,彷彿看到了一股颶風平空生起於沙漠深處,爆發出一場駭人的沙塵暴。

  樓層狹窄的空間,幾乎承受不了這刀中帶出的狂猛壓力,柱動梁搖,發出“喀吱,喀吱……”的驚響,就在眾人擔心它會在瞬息之間坍塌時,虛空中寒光一現,驀升一道山梁,正好阻住了這股颶風的去路。

  這是一道無形的山梁,卻比山岩堅石更密不透風。離別刀現身空中的剎那,幻變成一個巨大的黑洞,深邃莫測,似乎可以包容這虛空中的一切氣息。

  如此強大的吸力,使得瓦爾握刀的手都有些顫抖,但他咬牙堅持著,寄希望自己的勁力不斷地對這黑洞般的氣場形成連綿不絕的擠壓,直到它爆裂的那一刻。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決定也許是一個錯誤。當他催力迫出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吸力正透過刀身引瀉著他體內的氣勁,大有一瀉不可收拾之勢。

  他惟有收手,“蹬蹬……”退後兩步。

  紀空手卻長嘯一聲,刀鋒如箭矢標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緊逼而上。

  瓦爾吃了一驚,他感到紀空手這一刀的勁力遠比先前的刀招更猛、更烈,那銳利無匹的刀氣以無堅不摧的氣勢奔湧而來,直截了當,毫無花巧,簡直可以撼天動地,毀滅天地間的一切。

  更驚人的是,紀空手利用了自己的真力與他本身的內力積聚一起,在驟然間爆發,形成了一個強大剛烈的氣場,將瓦爾的整個人緊緊罩住,使他不得不與之硬撼。

  “嘶……轟……”紀空手的刀風過處,強行撕開了瓦爾布下的氣牆防線,氣流擠壓變形,承受不了這莫大的壓力,突然迸裂。

  瓦爾急退之下,身上的衣衫裂成條狀,風乍起,渾如蠻夷人的草裙舞。

  這讓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一讓之下,運聚全身力量揮刀倒迎而上。

  紀空手似是勝券在握,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高手之間,切忌動氣,惟有克制怒火,才是克敵的根本,是以無論怎樣瓦爾似乎都難逃必敗之局。

  “轟……”瓦爾一擊出手,悶哼一聲,暴退了七步之遙。

  紀空手的身子也倒掠了三步,穩住身形,刀氣四射之下,樓上的杯盞茶碗盡碎盡裂,飛向四空。

  驀地,在樓頂的瓦面上突然沖開一個大洞,陽光明晃間,瓦礫激射,塵土飛揚,一條人影挾著無匹的劍氣,以驚雷之勢直取紀空手。

  如此驚人的一變,出現於瞬息之間,出現於紀空手氣血翻湧之際,無論是突然性還是在攻擊的時機上,來人都把握得近乎完美,顯示了一流高手的境界。

  紀空手大為驚駭,沒有想到對方致命的一殺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頭上,而更讓他吃驚的是,瓦爾一退之下,重新撲前,刀鋒凜凜間,構成一個絕妙的夾擊之勢……

  在上樓之前,紀空手就曾經想過:“如果我是衛三公子,會在何處布下絕殺?”他為衛三公子設計了不下於五個方案,其中既有從樓頂而下的撲殺,亦有如瓦爾這般的叫陣,卻沒有料到衛三公子會派出兩大高手來同時完成這個殺局。

  雖然瓦爾不是問天樓的人,但他要置紀空手於死地的決心絲毫不下於韓信與衛三公子,當這種夾擊之勢形成時,紀空手似乎惟有死路一途。

  空氣中的肅殺之氣已經充盈到了極致,有人驚呼,有人尖叫,情緒緊張得幾乎失控。無論是瓦爾,還是從樓頂而下的天外來客,他們對這一切都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而是異常冷靜地把握著這稍縱即逝的良機,駕馭著各自的利刃攻向同一個目標。

  這個目標當然是紀空手,誰也沒有料到,即使是遭遇到這樣的驚變,紀空手依然不慌不忙,方寸不亂,臉上竟然還泛現出笑意。

  他為什麼笑?他笑什麼?他憑什麼笑?這一連串的問題在瓦爾的腦中一閃而過,他已沒有時間去考慮,也不想讓任何事情分了他的心神,必須全力以赴,將眼前的仇人毀滅!而從紀空手頭上撲下的人影顯然沒有看到紀空手臉上的笑,否則他一定會有所警覺。不過,他雖然沒有看到紀空手的表情,卻看到了紀空手的刀。

  刀在紀空手頭頂的一尺之上,似是隨意地出手,卻封鎖了對方每一條攻擊的線路。刀鋒雖然未動,但一旦啟動,卻有三百七十六種變化,無論是哪一種變化,都足以讓對方吃不了兜著走。

  那人影大吃一驚,絕對沒有想到紀空手會用這種方式來化解自己的偷襲,是以他只有硬提一口真力,將自己的身形側移數尺,與此同時,他心中卻想:“紀空手能破掉我的襲擊,他又拿什麼來招架瓦爾的正面攻擊?”

  這本就是一件不能兩全其美的事情,面對兩大高手的攻擊,紀空手只能擋擊一人,卻防不住另一人的襲擊。在這事前就經過了多次演練才證實的事實,根本就不會有錯,是以這人影一點都不擔心,他認為紀空手這一次除非有兩條命,否則就一定非死不可。

  瓦爾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這一會兒幾乎使出了全力,根本就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可是當他擠入紀空手三尺範圍內的剎那,他的心卻陡然一沉。

  他從來就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心情會如這一刻般的失落,就像是一個行走夜路的人,一腳踏空,卻發現腳下竟然是萬丈深淵。而他此刻,正好有一腳踏空的感覺。

  他的腳的確踏到了虛處,平空向下直落了一尺左右,等到他驚醒時,突然感到了一股鑽心般的劇痛。

  腳下有劍!這樓板竟然有一個夾層,夾層不大,卻正好可以藏住一個人。

  這個人當然是土行,土行不僅可以挖洞鑽土,而且還能巧布機關。說到藏身遁形,當然是他的拿手好戲,而更讓人心驚的是,土行的劍法還極有實效,一劍斜劈,竟然削去了瓦爾的兩隻腳板。

  瓦爾又驚又怒,忍痛揮刀,向夾層狂劈下去,“咔嚓……”樓板適時裂開,木屑飛揚間,一道殺氣如閃電般標出,土行的劍鋒正好穿過了瓦爾的咽喉。

  一劍斷喉,絕不容情,土行的劍之所以有效,就在於他的劍下從無活口。

  瓦爾也不能倖免,是以只有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倒下。他臨死之際,也沒有想明白這樓板之下為何有人!紀空手面對發生在眼皮底下的事情,恍若無睹,他的目光緊緊地鎖定在那條飄忽的人影上,待他站定,紀空手這才微微一愕道:“原來是你。 ”

  他早就應該想到,能夠讓瓦爾來到霸上的人實在不多,而樂白應該是其中的一位。

  只要樂白不暴露自己的身分,瓦爾肯定會相信於他。無論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什麼過節,畢竟他們都是入世閣的人,但是瓦爾臨死都沒有想到,樂白雖是入世閣的三大高手之一,卻同時也是問天樓安插於入世閣中的臥底。

  “大王莊一役,你與我有過交手,應該可以從劍路上認識到是我。那一戰想必是你經歷過的少有的失敗,相信你不會忘記。”樂白笑了笑,似乎有意想激怒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我當然不會忘記,而且至今刻骨銘心,否則今天我就不會在這霸上尋求決一死戰的機會了。”紀空手笑道,悠然而冷靜,並不為此所動。他有一種直覺,那就是當日在大王莊中的樂白並不是一個真實的樂白,那個時候,為了殺局的完美,他故意示弱,有所保留,只有此刻的樂白,才是真正可以體現整個實力的樂白。

  這是一種直覺,只有在高手之間相對的時候才會產生的直覺。雖然在瓦爾慘死的那一刻間,樂白也有過瞬間的心悸,但一旦面對高手的挑戰,他的心立時靜如止水,以自己的感官去感觸著這虛空中的一切。

  土行悄悄退去,就像他陡然現身一般,一動一靜,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差。這種反差給了樂白最直接的印象,那就是眼前的紀空手實在高深莫測,誰也猜不到他真正的殺機鋒芒潛藏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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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二十章笛翁雙童


  “決一死戰?這恐怕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無論你決戰的對像是誰,他只怕都不會來了。”

  樂白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卻讓紀空手心中一驚。

  “你的意思是……”紀空手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說,在今天,在霸上,你都很難見到衛三公子,或者韓信,因為他們壓根兒就不會出現。”樂白得意地一笑,目光凝視著紀空手,觀察著他應有的反應。

  紀空手的臉色不變,但他心中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可能!這不可能是事實!對於衛三公子和韓信來說,自己無疑是他們最大的敵人!在如此有利於他們的環境下,他們不可能放棄這個擊殺自己的最好機會!”

  他的第二個反應則是:“如果樂白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那麼衛三公子與韓信現在又在哪裡?在幹什麼?難道說他們要做的事情比毀滅自己還要重要?讓自己這個大敵從這個世上消失難道不是他們的當務之急?”

  他的思維在這一刻間陷入了迷亂之中,彷彿多了一層淡淡的失落。今日的一戰對他來說至關重要,他策劃已久,苦心經營,就為了在今天報仇雪恨,讓登龍圖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上。假若樂白所說真的是事實,那麼自己忙活數月,到頭來得到的卻是不能接受的一場空。

  事實上這個計劃幾乎耗盡了紀空手的全部心血,他花費了不少的時間,將關中一帶有劣蹟的武林敗類一一制服,既有懲惡揚善之心,而更重要的一點是想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讓汪別離給衛三公子帶一個口信,證實他會在今天出現於霸上的這間茶樓。霸上已在劉邦的勢力範圍之內,就算衛三公子看出了自己設下的圈套,他也會毫無忌憚地趕來,將自己置於死地。而且以衛三公子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一個隨時對他有威脅的敵人的,即使自己並非如想像中的容易對付,但卻更對堅定衛三公子除掉自己的決心。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紀空手都算定衛三公子今日必將出現於霸上,可是樂白何以會給了他這麼一個截然不同的信息呢?紀空手一怔之下,樂白就在此刻動了,而且動的很快!紀空手的觸覺感到了虛空中的異動,本能地架刀一格。

  可是這一格竟然格了個空!沒有刀劍迸擊的聲音,沒有氣流竄動的現象,一條如鬼魅般的人影竟然掠過這數丈樓面,向窗外竄去。

  紀空手這一驚非同小可,因為樂白的身形雖然動了,卻不是衝前,而是直退,竟然是打著逃跑的主意,是以他迎刀一格,只能架空。

  不過紀空手認為這一驚還是值得的,這至少證明了樂白是在撒謊!他故意扯一個幌子引開紀空手的注意力,然後趁機而逃,是為了避開與紀空手這等強手強強對抗的局面。

  既然樂白是在撒謊,那麼也就證明了衛三公子與韓信都已經來到了霸上,而且就在這附近。

  紀空手想明白了這一點,臉上禁不住露出一絲笑意。他的笑不僅為自己準確的判斷感到欣慰,似乎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樂白沒有看到紀空手臉上的笑,也沒有時間來看紀空手這高深莫測的一笑,他早在與紀空手說話的空隙,就選擇了一條最利於自己逃跑的路線。

  一個近乎完美的殺局竟然在紀空手的談笑之間就已告破,這個殘酷的事實在樂白的心中引起了強大的震撼,並且不可避免地讓他心生三分恐懼。假若他放手一搏,未嘗沒有機會,但這突然的驚變已經摧毀了他心中的戰意,壓根兒就沒有想到與紀空手全力一拼。

  他既然下了決心要逃,當然對周邊的環境做到了心中有數,並且在短時間內作出了他自認為是最正確的決定,向南突圍!在茶樓之上,紀空手佔了東面的方位,按理來說,向西逃竄距紀空手最遠,最具有希望成功的一條路線,但樂白深諳紀空手用兵之詭異,從一開始就沒有這樣去考慮,而是選擇了向南的路線。

  他之所以選擇這條實際上是最長的路線,是因為站在這條路線上觀戰的人是最少的,而且看上去也是最弱的,除了三四個一臉隱憂的江湖漢子之外,居然還有那個看似女人一般的“花蝴蝶”花雲。

  所以一經決定,樂白便毫不猶豫地起動身形,整個人就像一支勁箭,以超乎尋常的速度飛退而去……

  他在飛退的同時,還不時地註意著紀空手的一舉一動,看到紀空手揮刀架空的一幕,他甚至在心中禁不住想笑,不由為自己超常的應變能力感到一絲得意。

  眼看他就要越過人群,向窗口縱去之際,就在這一刻間,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身體擠入了一個壓力奇大的空間。

  這段空間不大,只是到窗口七尺之內的距離。樂白觀察的時候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樣,可是現在,他至少感到了有三道殺氣在瞬間爆發,直迫自己的要害部位而來。

  他的心驀然一沉,感到自己正掉入一個事先設計好的陷阱中。這種感覺就像是一條毒蛇吞噬著心靈,讓他有一種極端的悔恨與恐懼。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正是自己看不上眼的這幾個江湖漢子,發動了一個讓他足以遺憾一生的殺局。

  這幾個人絕對不像他們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遲鈍,攻勢一旦起動,不僅速度奇快,而且殺氣十足。每一個人似乎都有非常豐富的臨場經驗,出手無不極具威脅。他們的劍鋒劃過虛空,形跡不僅詭異,而且劍鋒透發的壓力充斥了周遭每一寸空間,就像是一張張開的巨網,正等待著獵物的出現。

  樂白掩飾不住自己心中的驚駭,惟有出劍!他的劍如靈蛇般在虛空扭曲,極度的恐懼激發了他潛能的極致,一劍劃過,竟然格擋住了三件自不同角度、不同路線揮出的兵刃,同時曲身一弓,斜彈三尺,與對方分開了一定的距離。

  “好!不愧是樂白!”這三人頓感手臂一麻,沒有想到樂白這一劍竟然如此精妙而霸烈,不由得同時喝了聲彩。

  樂白並不因此而得意,聽到喝彩聲,他的心情彷彿比先前更絕望了,因為他已看出這三人都是經過易容打扮而成的,同時更聽出這三人就是知音亭的“樂道三友”!執琴者、彈箏女、弄簫書生,這三人無疑是當世之中少有的高手,放在平時,以樂白的身手,也許可以與他們中間的任何一人一較高下,但若是這三人聯手,就算是最樂觀的估計,只怕樂白也毫無勝出的概率。

  所以樂白想都沒想,毫不猶豫地縱身疾退,一扭身,又向樓梯口飛撲過去。

  這樓梯口上卻站了一個老者,以及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這三人很早就上了茶樓,只是一直都不引人注目,顯得有些多餘,但在這一刻,樂白感到自他們身上透發而出的凜冽殺氣。

  這個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吹笛翁,而兩個少年乃是他精心培養的笛童。一老二少並肩而立,沉穩凝重,戰意勃發,似乎已經算到了樂白會以他們作為突破口。

  樂白在空中扭動了一下腰肢,只扭動了一下,隨即他的整個人立刻剎住身形,穩穩噹噹地站在了吹笛翁面前。

  他不得不如此,因為他已經看到了這一老二少手中的銅笛。

  “樂爺的眼力真是不錯,一眼就看出我們爺仨是不中用的傢伙,所以就毫無敬老愛幼之心,直殺過來。嘿嘿……說不得我這個老頭子也要拼死一搏了,萬萬不可墮了我知音亭的名頭。”

  吹笛翁故意裝出一副老態龍鍾之相,慢條斯理地嘮叨著,似是對樂白說,又似是對身邊的兩個笛童說,可是雙眼一翻,抬頭望天,又裝出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倒像是一場有趣的表演。

  “如果有誰敢說吹笛翁是個不中用的傢伙,那麼這個人也實在是狂妄至極了,樂某自問還沒有狂妄到這種地步。不過,你既然擋了樂某的去路,那樂某縱然技不如人,亦只有拼死請教了!”樂白的目光掃視了一下樓上的動靜,看到自己孤身一人置於眾敵之中,形勢之凶險,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他此刻的心態近乎絕望,不知為什麼,在他入樓之前,還以為衛三公子的計劃十分完美,一旦行動,紀空手無疑是九死一生,難有作為。可是當他進入得勝茶樓時,卻發現自己每走一步,都異乎尋常的艱難,受制於人,有一種捉襟見肘的感覺。

  此刻的樓上,無論是紀空手,樂道三友,還是眼前這一老二少,假若是單打獨鬥,對樂白來說都有一定的把握,可是在眾敵環伺之下,他很難做到心如止水,全力以赴,是以他想以言語套住別人,然後再與吹笛翁一搏。

  “所謂無利不起早,難得樂爺這麼誇讚,想必是想與我們爺仨幹上一仗吧?”吹笛翁識破了他的用意,笑嘻嘻地道。

  “若你們定要以眾凌寡,那樂某也只好認了。”樂白臉色微紅,硬著頭皮道。

  “好!就憑你這句話,老夫倒想見識見識樂爺的高招!”吹笛翁的目光似是徵詢地望了紀空手一眼,見他微笑著點頭,當下接受了樂白的挑戰。

  樂白心中一喜,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機會。

  他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將全身功力提聚於手臂之上,劍身輕顫,發出“嗡嗡……”龍吟之聲,殺氣漸向虛空瀰漫……

  他能被衛三公子看重,擔負入世閣臥底的重要使命,又號稱“入世閣三大高手”之一,這本身就說明了他的實力,何況這一戰關係到自己的生死,他沒有理由不全力以赴。

  不過他沒有輕敵,雖然眼前一老二少並不起眼,但吹笛翁的笛技,無論在音律上,還是在武道上,都是當世一絕。

  隨著殺氣一點一點地向虛空滲透,吹笛翁的臉色亦變得愈發凝重。他沒有動,只是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銅笛,而身邊的兩個笛童相互交錯換位,身形由慢至快,極有默契地走出了一套玄奧神妙的步法。

  樂白吃了一驚,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三人連體式的陣法,那兩個笛童就像是一個巨人的手臂,而吹笛翁卻是這巨人的心,心靜而手動,用心馭手,在動靜的對比下,簡直將攻防之道演繹至了一個極致。

  他這才知道自己的目力又欺騙了自己,至少來說,這一老二少遠非自己想像中那麼容易對付。這三人之間似乎非常默契,單是這份默契,便足以讓任何人心驚,而在這默契之下形成的攻防,無疑是驚人而有效的。

  但樂白已無退路,惟有出手!他的身形迅速趨前,劍鋒刺出半空,突然腳力一收,往後疾退。

  他這一進一退,看似有些神經質,但在眾人的眼中,卻無不驚嘆,因為明眼人一看便知,樂白不愧是劍道高手,他的舉動意在打亂對方攻防的節奏。

  無論是多麼熟練的陣式,無論是多麼精妙的配合,它最大的弱點就在於攻防節奏的多變,畢竟多人配合遠不及一人那般自如,而且心境不同,身手高低不同,意識不同……諸如此類的東西,決定了每一個人讀解搏戰內容的能力,是以樂白此舉無疑找准了對方的“命門”。

  但吹笛翁顯然有自己的攻防節奏,根本就不為樂白的行動而動,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步點,一步一步地向樂白挺進,三笛橫空,壓力密布,無形的殺氣籠罩了整個空間。

  樂白一退之後,隨即毫不猶豫地反身疾進,劍鋒如一道劃破長空的幻痕,星光點點,攻向了靠左的那個笛童。

  “叮叮……”一連串的暴響,劍與笛在空中不斷地點擊,勁氣四散激射,像是一道道升騰於夜幕蒼穹的煙花,沉寂的虛空似在剎那之間被一股無窮的力量打破、撕裂。

  樂白沒有達到打亂對方節奏的目的,卻認准了自己劍鋒所向正是對方最弱的一環,他發出了瘋狂而凌厲的攻勢,希望能突破一點,然後再控制全局。

  有兩道暗勁從他的身體兩側湧到,笛影重重,更帶出沒有規則的音調,樂白雖驚而不亂,將之捕捉得清晰至極。其實在他決定動手的那一刻,便已經把全身所有的感官功能調至最佳的狀態,讓自己的每一根神經緊繃,滲透入虛空,去感受這空氣中的每一絲異動。只是對方的動作實在太快,而且攻擊的都是自己必救的要害部位,“圍魏救趙”,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吹笛翁三人對配合戰術的深刻理解。

  樂白似乎找到了一點感覺,心動人動,身體突然如陀螺般旋轉,單足立地,腳與劍同時發出了攻擊。只是他手中的劍攻向了吹笛翁與右邊的笛童,而腿依然不依不饒地直攻左邊的笛童。

  他絕不容對方有喘息之機,惟有如此,他才有活命的機會。

  樂白的這一招有些出乎吹笛翁的意料之外,對吹笛翁來說,首尾銜接流暢,攻守天衣無縫,是他創立這種陣式追求的境界。為了這個陣式,他花費了十年心力,最終得以完成,並且演示給五音先生鑑看,可是五音先生看後卻不以為然,點評道:“陣式已近完美,幾無缺憾,但既為三人陣,武功卻各有高下,倘若是我,只攻一點,當可破之。”

  吹笛翁對五音先生自然是有著高山仰止般的崇敬之情,當然對他的點評心悅誠服。不過他又想到:“世上能如五音先生這等大見識的人畢竟不多,用之於次一流的高手,未必就全然無效。”他這想法也是人之常情,畢竟這是他的心血所凝,倘若就此捨棄,實在心有不甘。

  是以此陣用於樂白身上,原想樂白縱有識破此陣的見識,也無破陣的能力,卻不料樂白用如此一式怪招緊追不放,迫得自己身邊的笛童頓有手忙腳亂之感。

  這不得不讓吹笛翁有放棄新陣的想法,身為一流高手的他,其本身的實力絕不在樂白之下,此番多了兩人,倒有了畫蛇添足的感覺,反而間接限制了他功力的發揮,這是吹笛翁始料不及的。

  “孩兒們,退下吧!”吹笛翁暴喝一聲,長袖捲起,向樂白臉上拂去。

  衣帛之物,本十分柔軟,但在吹笛翁的勁力吹鼓下,恰如游龍飛奔,風勢獵獵,由不得樂白不理。

  樂白只有退,但只退了一步,手腕一振,劍鋒宛如一陣驟風中的暴雨,密密地劃過虛空,在空中布下了一層緊密得不能透風的羅網。

  如雨點般的劍芒,在這一刻振盪出千萬條很有弧度的幻影。幻影的中心,構成了一個高深莫測的黑洞,就像是幻獸張開的大嘴,吞噬著即將入網的獵物。

  “叮……叮……”一連串爆裂如山崩地裂般的悶響傳出,其聲之大,恨不得讓人摀住耳朵。

  但虛空之中只見劍舞笛飛,殺氣如流水般傾瀉一地,帶出幾欲窒息的壓力。

  這無疑是五大閥主之下的次一流高手之間的決戰,對於樂白來說,他也許在出劍之前還是為了自己的生死而戰,但與吹笛翁交手數十招後,他已置生死於不顧,而是以一個真正的劍手身分,為了自己的榮譽而搏殺。

  死可以重於泰山,亦可輕如鴻毛,作為劍手,作為武者,他們追求武道的境界。當在生命與榮譽面前需要作出兩難的抉擇時,他們會義無反顧,以獻出自己的生命來捍衛自己曾經擁有過的榮譽。

  樂白無疑是這一類人,而吹笛翁正好也是,所以他們之間的決戰,已遠非用“生死”二字可以比擬。恰當的說,這是一場比生死決鬥更為殘酷十倍的戰鬥。

  連紀空手也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眉間生出一絲擔憂之色。直到此時,他才真正認識到樂白的實力,知道這是一場誰也輸不起的決戰,因為這場決戰不分勝負,只分生死。

  吹笛翁苦鬥良久,嘴角處陡然生出一絲生澀卻又難得的笑意。在殺氣漫天的空間裡,樂白沒有看到,但樂道三友卻捕捉到了,都輕舒了一口氣,緩緩地放下了一直懸空的心。

  因為他們實在是對吹笛翁再熟悉不過了,從無知的小兒到雙鬢俱白的老翁,他們共同走過了五十載風風雨雨,所以樂道三友一看到吹笛翁嘴角上的這一笑,就知道他已有了取勝的把握。

  的確,當吹笛翁接下樂白第七十四劍時,他以異常敏銳的觸覺感覺到了樂白密不透風的劍勢中竟然出現了一絲小小的縫隙,這絕對是一絲足以致命的縫隙。

  吹笛翁將這一瞬即逝的現象歸於樂白此刻並不平靜的心態,誰都懂得,高手相爭,冷靜是必不可少的,但若在眾敵環伺的情況下仍保持這種靜如止水的心態,實在是難上加難。是以吹笛翁開始耐心地等待,等待這個機會的再一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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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一章石破天驚


  吹笛翁從來認為,所謂的高手就是要比常人更懂得把握機會,如果沒有這種把握機會的能力,縱算是天縱奇才,最終亦會成為武道中的沉淪者。他雖不敢自誇自己是一代高手,卻相信自己把握機會的能力。

  耐心地等待終於有了結果,當樂白刺出第一百三十八劍時,劍鋒劃過,幻生出一道長長的暗影,暗影中有一道如絲亮線,正是樂白劍勢中的縫隙。

  吹笛翁再不猶豫,全身勁力驀然在掌中爆發,而他的笛鋒一寒,似乎多了一根凌厲無匹的尖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強行擠入了那道縫隙。

  他的眼力很準,手也異常穩定,所選的角度與方位絕對不會出現偏差,而所選擇的時機也非常準確。他想要的,是利用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給對方致命的一擊。

  “叮……”但是吹笛翁的長笛擠入時,卻發出了一聲金屬般的脆響,他大驚之下,便要收手,卻感到一股大力順著自己的笛身反彈而回,幾欲讓他的長笛脫手。

  驚駭之下,吹笛翁以更快的速度向後疾退。他雖然不知道那縫隙之中究竟暗藏了什麼,但卻可以肯定,縫隙只是一段空間,長笛插入,絕對不會傳出金屬的脆響。

  那隻有一種解釋,就是縫隙之中暗藏有刀!

  刀從縫隙一處破出,看似是最弱的一點,但瞬間卻成了最強大的攻擊點。

  吹笛翁沒有想到這一點,很多人都沒有想到這一點,因為他們只聽說過樂白的劍,從來就不知道樂白還會用刀,而且是一種絕對可以躋身一流的刀法。

  刀在長笛擠入縫隙的瞬間爆發,沒有迎擊,卻是順著笛身滑向吹笛翁握笛的手腕。雖然吹笛翁在第一時間內作出反應,但刀芒依然如影隨形般威脅著他的手腕。

  惟一的辦法,只有棄笛,但吹笛翁與樂白的功力本在伯仲之間,若是空手對白刃,只怕兇多吉少。

  縱是如此,吹笛翁還是選擇了棄笛。不過他棄笛的同時,長袖如匹練般揚起,卷向了樂白的刀身。

  “呼……”長袖若遊龍般卷裹住了刀鋒,吹笛翁心中一喜,便要縱前。

  “快退!”紀空手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股濃烈的焦慮,他顯然看到了危機的存在。

  吹笛翁相信紀空手的能力,所以毫不猶豫地飛退,剛退得一步,只見一股強大的勁力爆裂開來,長袖盡碎,飛揚於空,凜凜刀鋒趁勢而出,端的是十分霸烈的一擊。

  吹笛翁大駭之下,接過笛童拋來的兩根銅笛,扭身斜上,成功地閃過樂白刀劍合璧的夾擊,同時雙笛橫空而出,爆出一團暗淡的雲團。

  樂白一擊得手,已佔先機,根本不容對方有任何喘息之機,但暗雲浮動,倍顯詭異,他不得不理,刀劍向浮雲中段劈去。

  “當,當……”兩聲脆響,刀劍蕩開,樂白只覺氣血翻湧,只得退了一步。

  吹笛翁也覺手臂酸麻,卻知道這是自己搶回先機的機會,根本不顧如潮般襲來的氣流,逆風而行。

  他的雙笛再次升空,像兩道流星劃過的軌跡,刺破虛空,朝樂白的咽喉標射而去。經過了剛才的突變,已激發了他潛藏胸中的無限殺機。

  樂白的眼中閃過一絲驚駭,似乎沒有料到吹笛翁的反應是如此迅捷,更讓他吃驚的,還有吹笛翁似乎變了一個人般,眼神中泛起濃濃的血色殺機,似要毀滅眼前的一切。

  “轟……”無奈之下,樂白選擇了硬抗,他不想再退,也不能再退,否則氣勢一失,敗局便定。

  樂白只覺得有一股電流般的物質自刀劍傳入手心,再透入心底,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和痛苦。但當他看到吹笛翁幾欲變形扭曲的臉時,心裡又平衡了不少。

  然後他就得出了一個結論: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決戰,無論是誰想分出勝負,恐怕都在千招以上。

  他不想這樣無休止地廝纏下去,因為此刻他只想逃離這家酒樓,是以他不想本末倒置。

  等到他的刀劍搶攻又逼得吹笛翁退了一步時,突然將手中的刀脫手,標射向吹笛翁的臉部,同時腳步一滑,向樓梯口竄去。

  這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也是按著他預想的計劃進行。在這個時刻用這種手段逃走,不僅避開了吹笛翁的貼身廝纏,而且可以在時間上搶得先機。

  紀空手與樂道三友發現異樣時,已經遲了,樂白的身形太快,眼看就要從樓梯口消失時,一條比他更快的身影突然擋在了他的面前。

  “嗤……”樂白的身形倏地剎止,抬頭一看,怎麼也沒有料到此人竟然是“花蝴蝶”花雲。

  花云不過是江湖的二三流角色,雖然他以輕功提縱術見長,但其身形再快也絕對快不過樂白這等高手,這不由得讓樂白狐疑起來。

  “你不是花雲!”樂白突然驚叫道,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喪失了最後一個逃生的機會。因為就這麼稍稍一緩,紀空手與樂道三友、吹笛翁已經圍了上來,雖未動手,但那股肅殺之氣已是沉重得讓人窒息。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這個花雲臉上不動聲色,但眼神中生出一絲詫異,“咦”了一聲,問道。

  她一開口,就立刻證實了樂白的判斷,因為男人是說不出這一口又甜又糯的女腔音的。

  “這其實很簡單,因為男人的咽喉上有喉結,而你沒有,再說以花雲的身手,絕對使不出如此上乘的輕功步法,所以我可以斷定,你就是知音亭的小公主!”樂白口中說來,殊無得色,心知自己再也無力突破對方的包圍,頓時有些心灰意冷。

  “哦,你若不說,我倒忘了。”紅顏取下面具,露出盈盈笑臉道:“樂爺可不愧是老江湖了,目光犀利,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伎倆。”

  “不敢。樂某若真是老江湖,又怎會落得今日這個下場?”樂白搖了搖頭,輕嘆一聲道。

  “什麼下場?樂爺不是活得好好的嗎?而且我可以保證,樂爺只要能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就可以自由地從這裡走出去。”紅顏笑了,笑得很甜,就像鄰家的女孩站在你的窗前與你聊天一般,倍感親切。

  “紅顏姑娘的好意,樂某心領了,而你這個問題還是不問為好,因為我是絕對不會背叛問天樓的。”樂白斷然喝道,言下自有一股凜然正氣。

  “啪啪啪……”幾聲掌聲響起,便見紀空手踱步而來,走到樂白身前道:“敢問一句,樂爺是姓成還是姓寧?”

  紀空手的這一問古怪之極,樂白當然姓樂,還能姓什麼?這就像一個人偏偏跑到一頭驢的面前,問它究竟是馬還是騾子一般愚蠢。

  可是樂白的臉上絲毫不見嘲弄之色,肅然道:“在下姓成,樂白之名,只是我在入世閣中的化名。”

  “果不其然,樂爺不愧是大忠大孝之人,請! ”紀空手大手一揮,竟要手下讓出一條路來。

  他本就想一心置樂白於死地,畢竟兩軍對壘,能夠除掉對方的一個生力軍,既可滅敵氣焰,又可助己威風,正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可是他聽了樂白的一番話後,卻改變了主意,眾人聞言,無不吃驚。

  “這,這……”樂白明知要死,心存絕望,陡然聽得又現生機,大悲大喜之下,竟然說不出話來,只是以疑惑的眼光盯視在紀空手的臉上。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你是衛三公子的家臣,又是衛國遺民,所以能置生死於不顧,一心為國為主盡忠盡義,這等人物,是我一直都心儀的,是以我不殺你,至少這次要放你一馬!”

  樂白這才明白紀空手並非玩笑,而是真心要網開一面,不由遲疑道:“你若真這麼做了,只怕會後悔的!”

  紀空手淡淡笑道:“做便做了,何須後悔?”

  “可是我生是問天樓的人,死是問天樓的鬼,倘若今日走出這裡,他日相見,只怕你我還是敵人,我可不會為了你今日網開一面而下手容情!”樂白大聲說道,渾不將生死放在眼裡。

  “就為了你這句話,我更要放你離去。”紀空手大手一揮,眾人的刀劍盡皆歸鞘。

  樂白不再言語,大步而去,走得幾步,突然轉身道:“你是我這一生中見過的最可怕的敵人,你的可怕之處就在於有情有義,不過我還是想奉勸一句,倘若你能走出此地,還是早些離開為妙,衛三公子絕不是別人想像中的那麼容易對付!”

  “我明白了。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無論衛三公子有多麼厲害,他絕對保護不了韓信,因為我可以為了你的有情有義放你一條生路,也可以為了一個人無情無義的背叛而絕不姑息,懲惡揚善,恩怨分明,這就是我做人的原則!”紀空手的聲音緩慢而低沉,極有力度,聽到每一個人的耳中,都不由怦然心動,沒有人會相信紀空手會做不到言出必行。

  “可惜,實在可惜!”樂白心存感激地看了紀空手一眼,然後長嘆一聲,搖頭而去,誰也不知道他這一聲嘆息是因誰而起。

  茶樓又復平靜,過了良久,才聽得紅顏輕聲道:“樂白是一個高手。”

  她這句話無頭無尾,可是紀空手卻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笑了笑道:“我不能殺他,因為他不僅是個高手,而且還算得上一條好漢。”

  紅顏的柔光射在紀空手的臉上,道:“此人忠義兩全,才是我們最可怕的敵人。”

  “有義之人,必定有情,相信我吧!終有一天,善有善報,即使不報,就憑他孤身一人臥底入世閣二十餘載,這份耐心,這份膽識,已足以讓我交了這個朋友。”紀空手的眼睛一亮,眸子裡閃動著一種激情,似乎入目所見了人性中可貴的一面。

  “我相信你。”紅顏柔順地一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地道:“你不覺得奇怪嗎?決戰已經開始了,衛三公子和韓信怎麼還不出現?既然他們都有必勝你的決心,就不該放過今天這樣的機會。”

  “自大王莊一役之後,我對衛三公子與韓信又有了重新的認識。在五大閥主中,你父親的瀟灑,趙高的陰沉,項羽的自大,各有各的特色與風格。但說到心計之深與忍耐心,無人可與衛三公子相比。”紀空手肅然道:“所以我在想,這兩人不出則已,一出必是石破天驚,立判生死的殺招,我們雖然早有準備,但要想在今日全身而退,只怕是非常艱難。”

  “公子不必有太多的忌諱,我們這些老傢伙歸隱了數十年,難得有這麼一個舒動筋骨、揚眉吐氣的機會,正想一展身手呢!”吹笛翁與樂道三友笑了起來,以他們的見識,當然知道今日一戰必是凶險至極,在他們心中,自有一股豪情,還有無畏的氣概,不失江湖大豪的傲世風範。

  “多謝各位,今日一戰,本是在下與韓信一了個人恩怨,想不到還得有勞你們。”紀空手心存感激地道,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紅顏。他知道這些人之所以甘心受己調遣,其實只是為了紅顏,愛屋及烏,惠及自己而已。

  吹笛翁看出紀空手的心思,微微笑道:“我們甘願受公子驅使,固然有小公主的情面,亦是有我們對公子發自內心的佩服之意。像你這樣重情重義之人,在如今這個世道上亦是越來越少了,而且難得你個性張揚,不畏強權,兩隻空手敢於爭霸天下,單是這一份豪氣,已足以讓人心儀。正如我們前來之前先生所說:知音亭早晚都是你的,我們這些老傢伙遲早都是你的屬下。所以你但有差遣,儘管吩咐便是。”

  紅顏聽得,小臉一紅,跺腳道:“吹笛翁,就你話多,只顧亂嚼什麼舌頭!”

  吹笛翁舌頭一吐,作個鬼臉,哈哈笑道:“女兒家就是臉薄,敢愛敢恨,才是江湖兒女的作風嘛!”

  眾人無不會心一笑,紅顏斜了紀空手一眼,卻見他笑意之中另有一絲憂愁。

  “紀大哥,你又在想什麼?”紅顏顧不得女孩兒的嬌羞,關切地問道。

  “你還記得我們初到霸上時,聽人說起劉邦駐軍霸上的原因嗎?”紀空手若有所思地道。

  “記得,聽說他是為了一個叫虞姬的女子,這等酒色之徒,竟讓他成就了一番大業,老天可真是無眼!”紅顏俏臉上一副不屑的樣子,似是壓根兒就瞧不上劉邦此人。

  “劉邦絕非酒色之徒。他此次入關,從不以人主自居,反而處處奉項羽為主,如此反常,只能說明他還沒有具備完全與項羽抗衡的實力,而且他新得登龍圖,需要有一定的時間來開發挖掘,所以就想投項羽之好,獻上虞姬,以期贏得積蓄力量的時間。”紀空手緩緩地道,他不得不為劉邦驚人的忍耐力而歎服。一個人為了自己的目的,敢於放棄屬於自己的一切,甚至放棄自己,這種無情,絕對不是紀空手可以學來的。

  “那我們何不殺了虞姬,以促劉、項交惡,我們就可從中漁翁得利。”吹笛翁眼睛一亮道。

  “這不是我紀空手作事的風格,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亮出我的刀鋒,這不是能不能為之的問題,而是敢不敢為之,頭上三尺有青天,我怕遭天遣。”紀空手搖了搖頭道:“何況,她的確是一個可以讓任何男人傾心的女子。”

  紅顏小臉肅然,無論她是如何大度的名門之女,聽到自己的心上人當著自己的面誇讚另一個女人,能不吃醋已是怪事。

  “這其中包括你吧?”她似笑非笑,咬著嘴唇道。

  紀空手似乎沒有註意到紅顏的反應,微笑道:“當然,我又怎能例外?若非我心中早有了你,已容不下任何女人,只怕也會為她的絕色而傾倒。”

  他這一番表白無疑是向紅顏表明了自己一腔至誠真情,雖在大庭廣眾之下,但紅顏仍能感受到他話中的綿綿情意,盈盈秋波,凝視著紀空手溫情的臉龐,只恨時光不能在這一刻永遠停頓,讓他們融化於這一片柔情之中。

  就在這時,一連串驚人的巨響轟然傳來,似有什麼東西撞擊在茶樓之上,引起茶樓不停震盪,來回搖晃,瓦礫塵土一時瀰漫,眾人俱都色變。聽到樓外馬嘶聲起,紀空手探頭窗外一看,叫道:“不好!”臉色已變。

  他之所以吃驚,是因為茶樓四方已經列下馬隊,每隊足有百騎之多,每十騎連作一股,每股連繫著一條兒臂粗壯的纜繩,而繩頭處套上一個大鐵椎,以內力深厚者運力拋擲,將鐵椎釘入茶樓藉以支撐的木樑木柱上,只要一聲令下,這得勝茶樓頃刻間便會變為一片廢墟。

  而更讓人吃驚的是十丈之外,無論是街頭巷尾,窗山房頂,雖然只見暗影湧動,但在陽光的映射下,無數寒光凜凜的箭矢密布四周,任何人見了都會為之膽寒。

  這一切雖然都在紀空手的意料之中,但絕對不是他想像中的來得如此快,也不似他想像中的對己方構成如此巨大的威脅。驚變來得如此突然,任何應變都只能在瞬息之間作出,否則就太遲了。

  敵人顯然對紀空手的實力不敢小視,就在這時,紀空手聽到了很多輕微的腳步聲和氣息悠長的呼吸聲出現在茶樓附近的十丈範圍之內,略一估計,其中至少有二三十名以上的高手,正迅速快捷地搶占有利地形,以作最有效的攔截與擊殺。

  其中不乏有幾個似樂白這般的高手,腳步聲若有若無,氣息收斂,若非紀空手耳目幾達通靈,根本就不可能發現他們的存在。

  但在這令人心悸的一刻間,紀空手卻出奇地冷靜,甚至有一絲意笑出現在他的臉上。

  如果對方一上來就摧毀茶樓,然後以箭矢拒敵,那紀空手等人就是武功再高,也只有處於被動挨打的份兒。但衛三公子心中的確對紀空手的實力有所忌憚,擔心茶樓摧毀之後,紀空手會以另一種身分逃脫。所以他為了使整個圍殺行動更加完美,派出精銳纏住紀空手,趁亂襲殺,以求達到三管齊下,一戰功成。

  這看上去是一著妙棋,但在紀空手的眼中,卻看到了一線生機。只有在近身相搏的情況下,敵我混在一處,才能使敵人的行動有所顧忌。衛三公子的這一著棋,既有畫蛇添足之嫌,更有成人之美之功,是以形勢雖然險峻,但紀空手反而絲毫不亂,只是凝神屏氣,靜觀其變。

  “轟……砰……”巨響傳出,最先的攻擊來自於腳下。等到眾人驚覺時,板樓木塊迸裂,碎木激飛,數道寒芒直插而上,不僅隔開了紀空手與屬下之間的聯繫,而且展開了最迅猛的擊殺。

  “來得好!”紀空手大喝一聲,離別刀如幻影閃現,驀然出手。刀跡似重若輕,若有若無,刀過虛空,全走偏鋒,一出手便演繹出了刀的玄境,讓任何人都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戰意和無限的殺機。

  敵方從樓板裂開處湧上,襲擊紀空手的是申帥與三名高手。他們顯然對樓上各人的位置了若指掌,人一出現,並不顯亂,而是各取目標。

  在申帥的心裡,顯然沒有將紀空手放在眼中,雖然紀空手曾成功地在他手中脫逃,但他所佩服的,是紀空手的智計而非武功,此刻又有三名幫手,他原以為必穩操勝券,但此刻見紀空手的第一刀使出,已讓他刮目相看,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見。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29
第六卷第二章王者大業


  申帥與紀空手再次交手,相距的時間不過一年。一年的時光實在短暫,對於一個武道中人來說,要想在武道上有所精進,絕非易事。而紀空手此刻的表現,已是遠遠超出了常人可以想像的範疇,絕不是用天賦與努力可以解釋的。至少來說,紀空手在這段時間內有過奇遇,申帥幾乎可以肯定。

  他的判斷絲毫不差,紀空手對武道的徹悟源於洞殿武學,沒有在洞殿中對心道的理解,就沒有現在的紀空手,這是毫不誇張的說辭。

  所以申帥不敢有一點小視之心,在刀揮來的同時,他已拔劍。

  “呼……”劍影重疊,幻生萬千,申帥的劍也許並不好看,但它總是出現在最需要出現的地方。

  “砰……”刀劍相迎,殺氣如流水傾瀉,申帥只感手臂一麻,長劍幾欲脫手,驚駭之下,強行撐住,卻不得不硬退了一步。

  只退了一步,卻足以讓申帥的自信在頃刻間受到無情打擊。因為相較之下,紀空手不僅身形只晃了一晃,而且臉上帶出的依然是閒散愜意的表情。

  但申帥的劍只是一個攻擊的信號,在他的長劍出手的同時,與他一路的三名高手幾乎不分先後地發起了他們的攻勢。

  這三人一個使鞭,一個使矛,一個使槍,毫無疑問,這三人都是不可小覷的好手,所以他們一旦攻擊,不僅攻向的對方最具威脅的方位,而且掌握了最佳時機。

  當然,如果顯按照這樣的方式計算,紀空手縱然能逼退申帥,也不能閃過這三人的擊殺,但是這世上的很多事情並不是永恆不變的,至少對紀空手來說便是如此。因為當這三人自以為紀空手處於絕對的劣勢之下時,紀空手突然動了。

  他以精妙絕倫的見空步起動,一動之下,這三人所攻擊的時機與方位在瞬息之間生變,成了根本就對紀空手毫無威脅的無用之功。而紀空手的刀光一閃,卻將他們悉數籠罩在離別刀迫出的殺氣之中。

  “當……當……嗤……”紀空手一刀出手,先與長矛、長槍在空中一觸即分,同時刀鋒一撩,勁氣飛瀉,又將軟鞭震出半尺,然後一步搶進,向申帥攻出了勢不可擋的一擊。

  他在剎那之間連攻四刀,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輕快,層次分明,脈絡清晰。難得的是他的刀跡在人人可見的情況下,卻有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看似有跡可尋,實則無從擋起。眾人驚駭之下,各自後退。

  “呼……”紀空手料到對方必然會退,也懂得這是他惟一可以把握的機會,因為申帥的武功並不遜色他多少,又有強助在側,他惟有先聲奪人,才有可能在亂中取勝,是以他毫不猶豫地長刀一振,鋒芒一閃一滅,直追申帥而去。

  紀空手如此快速的反應的確讓申帥感到心驚,但這還不是讓申帥感到可怕的,真正可怕之處,還在於紀空手人刀合一所產生的一種霸烈氣勢,如風雲般席捲了整個空間。

  “轟……”申帥的長劍迎向了幻滅無形的刀鋒,火花濺處,氣流疾卷。這一次申帥早有準備,不退反進,劍鋒沿著刀身劃出一溜“嗤嗤……”的火星,刺向紀空手握刀的手腕。

  他的這一變化是心態調整的結果,當他發覺紀空手絕非是以前所見的那個紀空手時,他便不再輕敵,而是全力以赴。

  紀空手卻不覺得這是一個意外,事實上他從來都尊重自己的對手,無論是誰,他都不敢小視。只有這樣,他才覺得這是尊重自己的一種表現,是以申帥的這一變已在他的意料之中,腳步一滑,退了七尺。

  他是在與申帥力拼之下而退,疾退之下,由不得申帥的身形不大膽跟進。等到申帥的劍鋒追得最急之時,紀空手突然立定,刀在空中升起了一道暗淡無光的浮雲。

  浮雲升起,佔據了大半空間,如幻如霧的氣息讓任何人都為之心悸。

  申帥看出了紀空手這一刀的厲害,因為雖只一刀,卻封鎖住了他長劍的任何去路,隨便他攻向哪一個方位,都有可能遭到對方最無情的封殺。

  可是他已別無選擇,在紀空手的氣勢帶動下,他已經根本剎不住自己的身形,不過他選擇了一個最有效的應變方式,將劍刺向了那浮雲的中心。

  “嗤……”劍從氣流中中心穿過,感到了那呈螺漩狀的吸力,卻沒有刺中任何實體,彷彿那浮雲背後,本就是一片虛空,申帥的心陡然一沉。

  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申帥心中的震駭簡直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任何兵器所產生的殺氣,雖然無形,卻應有質,應有殺氣的來源所在。但紀空手的殺氣卻有形而無質,這說明了他對武道的領悟已達到了一個高度,絕非是自己可以企及的高度。

  “嘯……”等到刀聲再起時,離別刀的刀鋒已經迫入了申帥的三尺之內,寒氣襲人,直侵肌膚。申帥倉促之間,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出劍,硬格了一擊。

  “噗……”一聲悶響傳出,隨之而出的,是一口鮮紅的血箭。申帥只覺一股強大的勁力隨劍而上,滲入自己的身體,震得胸中氣血飛竄,不過他憑著直覺與本能退出一步,正好等來了強援相助。

  紀空手的眼神一變,肅殺無限,冷若冰雪,聽到周身外的打鬥聲與叫罵聲,他深知己方此刻的形勢凶險萬分,稍有不慎,不僅難殺衛三公子與韓信,反而自己倒有性命不保之虞,是以決定在短時間內結束這場戰局。

  不過這種決定看上去就像是一廂情願,至少他的對手是這樣認為的。這三人的兵器各有不同,但他們的兵器刺破虛空,就像是三道致命而快捷無比的寒星,直標向紀空手的咽喉。

  此刻的紀空手,卻顯得無比冷靜,就像是一座不動的冰山,盡現寒意與殺機。

  這三大高手看到了紀空手這種異乎尋常的鎮定,眼中閃過一絲驚駭,這種驚駭的原由,是因為紀空手的整個人雖然不動,卻像一尊凜凜生威的戰神,眼神中泛起一股令人心悸的殺意。更因為紀空手手中的離別刀從一個平平無奇的角度而出,卻封鎖了前面的一片虛空。

  無論這三人中的任何一位先行進入到紀空手刀鋒所向的範圍,都有可能會成為離別刀下的亡靈。正因為如此,所以這三人無一例外地都怔了一怔,這才同時發力,爆發了他們三人聯手的一擊。

  就只有一怔,但對紀空手來說已是足夠,他的勁力提聚到刀鋒的一點,就在刀鋒與敵之兵刃相交的剎那,陡然釋放,形成一股強猛的爆炸力。

  “嗤……嗤……”一種冰入火中引起汽化般的聲響響徹了整個虛空,誰也說不清楚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都有一種讓人心驚的恐懼。

  這三人只覺得自己的兵刃出現了一股莫名的顫動,一道電流彷彿從掌心而入,沿經脈直透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苦痛與難受。手臂疾抽,卻無法擺脫這種感覺,使得他們的心中平生一種無奈的驚懼。

  其實他們沒有想到紀空手對體內玄陽真氣的駕馭已到了收發由心的地步,這種將玄陽真氣注入刀身以求拒敵的方式,在一流高手中會者不少,但真正將之運用到臨場上,卻實在不多,因為這絕對是一種拼命的打法。

  紀空手只有拼命,在這個關鍵時刻,不是敵死,就是我亡,根本沒有退路可言。一般的高手,對這種拼命的方式不屑為之,也沒有能力可以使自己的真氣長久地持續傾注,只要遇上真正的高手,往往會徒勞無功,甚至反受其害,是以這種打法在江湖上很少出現。但不可否認,這種打法是最可怕的,一個人若是已經決定拼命的話,這就至少說明他已不怕死。一個不怕死的人,完全可以只攻不守,這足以讓任何高手都為之膽顫心驚。

  “呀……”悶哼響起,三名高手不由自主地斜滑半步,從紀空手的身邊擦肩而過,但紀空手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只是反手一刀,大範圍地斜劈身後。

  他這一刀怪異之極,手臂彷如風車疾旋,說到即到,快如閃電般劃向了那三人的背心,那裡無疑是三人的弱點所在,要想避讓這一刀的攻擊,極有難度。

  雖然紀空手的這一刀出乎這三人意料之外,但刀氣及體的剎那,他們出於本能,就地一滾,向前衝出數尺。

  這種應變的方式雖然有失高手風範,也比較狼狽,卻是非常有效。換作他人,也許他們就可轉危為安了,可惜的是,這一次他們遇上了紀空手。

  紀空手新近崛起於江湖,其勢之盛,本就與眾不同,所以他的武功也是憑心所悟,隨心所欲,從來就不按常理出招。是以這三人曲身一滾的同時,他突然雙膝跪地,身軀後仰,倒滑著殺出了極為驚人的一刀。

  他的速度絕對不快,力道也並不大,但是卻極為突然,充滿了無窮的想像力。等到三人感到殺氣迫體時,已經沒有任何抗拒的餘地。

  “呀……”三聲慘呼幾乎是同時響起,淒厲無比,驚破了數間樓層,申帥心驚之下,便看到了樓板上猶自蠕動的六隻腳板,血肉模糊,已與它的主人徹底分離。

  然後他就看到了紀空手的眼睛,那眼神空洞而深邃,似乎看不到任何東西,但申帥卻感到對方眼中擁有的強大自信。他本可以在紀空手倒滑之時跟進,然後出手,但不知為什麼,他卻沒有動。

  他之所以未動,是因為他沒有絕對的把握,從他上樓開始,就發現此刻的紀空手對武道的領悟遠遠超出了他想像的範圍,一旦妄動,反會自陷危局。可是他卻沒有想到,對付紀空手這樣的人,要想有絕對的把握,無異於癡人說夢。

  此刻樓上的戰鬥依然進行激烈,但勝利的天平已經正向紀空手這一方人傾斜。問天樓的精英不僅身手出眾,而且亡命,可惜他們遇上了真正的強手,所以傷亡不小,付出的代價實在慘重。

  無論是樂道三友與吹笛翁,還是紅顏,他們由最初的以一敵幾漸漸變成了一對一的單打獨鬥。這倒不是因為敵人覺得以眾凌寡有違武道精義,而是死人絕對不會再對他人有任何的威脅。

  申帥沒有想到己方會敗得如此之快,更沒料到紀空手身邊的人物個個都是身手不凡,不僅是他,就連衛三公子與韓信,也意識到了派出申帥這一撥人出擊,是一種錯誤。

  △△△△△△△△△

  衛三公子一早就出現在相距得勝茶樓不遠的城樓上,在他的身後,除了韓信之外,還有統軍十萬的沛公劉邦。

  認識劉邦的人,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笑容,這個人的五官如何,一眼看過去,未必能盡知端祥,但他的笑容卻很難忘記,甚至有人打賭說,劉邦即使睡著了,也一定是帶著笑意的。

  笑不僅讓人感覺到平易近人,還能使人感覺到和善可親,而以劉邦此時的身分地位,笑能使他放下架子,與手下的謀臣將領親如兄弟,形成有效的合力。

  不過百利總有一弊,有人會說,笑使人看上去懦弱,沒有威信,這似乎很有道理,但這種現像不適合用在劉邦的身上,對於劉邦來說,笑其實是一種武器。

  始終保持一種表情的人,遠比臉上沒有表情的人更為高深莫測,即使你是在笑!而劉邦正是這一類人。

  項羽之所以讓劉邦獨擋一面,統軍西進,不僅是因為劉邦有這個能力,而且相信劉邦對自己的忠心。雖然江湖上傳聞劉邦是問天樓所扶持的一支力量,但項羽總是一笑置之。因為他在重用劉邦之前,曾經對劉邦作了非常詳細的調查,確定劉邦與問天樓並無淵源。

  假若項羽此刻來到霸上,他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此刻的劉邦的的確確是與衛三公子在一起。

  誰也不清楚劉邦與衛三公子究竟是什麼關係,更猜不透衛三公子何以會傾問天樓所有力量,鼎力襄助劉邦成就王者大業。韓信雖然就在他們的身邊,卻也看不出這二者之間的必然聯繫,但他知道,劉邦就是他在冥冥之中一直追求的明主,是一個可以讓他享盡榮華富貴的貴人。他之所以背叛紀空手而投靠劉邦,就是因為鳳舞山莊地牢中的蟻戰讓他堅信劉邦最終是這個天下的擁有者,而與紀空手聯手爭霸,雖然很有誘惑力,但韓信卻相信那是一個注定會失敗的結局。

  這三月來,韓信一直與衛三公子相處一地,對衛三公子的智慧與活動能力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在他的心中,無論是紀空手,還是衛三公子,他們都是這個時代難得的精英,幾乎不分軒輊。從感情上來說,他不想背叛紀空手,但理智卻告訴他,爭霸天下並不是完全依靠實力,有的時候,運氣遠比實力重要。

  所以他決定死心塌地地追隨衛三公子,追隨劉邦。當汪別離傳來紀空手人在霸上的消息時,他明知這是紀空手設下的誘局,卻還是力諫前往,因為他知道,紀空手無疑是劉邦奪取天下的最大障礙,其威脅甚至大於項羽,惟有將之除去,才可高枕無憂,否則一切都存在不可預知的變數。

  “紀空手肯定沒有想到,他自己精心設下的殺局,竟然是為他自己準備的,這世上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麼可笑。”韓信觀望著衛三公子佈下的整個戰局,不由有所感慨地道。

  “此時說這種話,未免太早。”衛三公子淡淡一笑道:“我相信你的判斷,紀空手的確是我所遇見的最難對付的大敵,所以我對今日的一戰並非太過樂觀。”

  韓信一怔,道:“先生只怕過慮了,紀空手雖然厲害,但終究也是人,我們以三千神射手設伏外圍,以上百名精英入局圍殺,在實力對比已是佔有決定性的優勢,何況有先生與沛公居高指揮,把握全局,豈有不勝之理?”他既有心追隨,便不敢與劉邦兄弟相稱,而是以屬下身分稱其沛公,以示尊敬之意。

  “你說的未必沒有道理,但只是以常理度之。”衛三公子看了一眼劉邦,然後說道:“紀空手在登高廳一役,已經充分展示了駕馭戰局的能力與智無遺策的神機妙算,如果他沒有一定的把握,就絕不會在這個時候來到霸上設下這一誘局。他之所以敢來,就說明了他已有把握全身而退。”

  “閥主所言極是,本公尚在沛縣之時,對此子就十分關注。”劉邦的眉頭皺了一皺,依然保持了他臉上原有的笑容,緩緩接道:“此次霸上之行,紀空手除了本身擁有的神風一黨之外,還有知音亭一門豪閥的精英全力襄助,其實力不可低估。況且他將這個誘局設到霸上,明知這裡已是本公的地盤,卻依然為之,這不得不讓人佩服他的膽識與卓見。”

  他之所以提出這樣的問題,是因為他已幾經思量,始終找不到紀空手敢於如此大膽行事的原因。雖然他也想到這是紀空手為了引衛三公子與韓信不起疑心,毫無顧忌地前來赴會,但卻贊同衛三公子的觀點,就是以紀空手的為人,沒有一定把握的事情絕不輕易為之。

  可是此刻的霸上,在得勝茶樓周圍方圓一里之內,已經調入了他的三千精銳人馬,不僅封鎖了全部的進出通道,將這段街道與其它街市徹底隔離,而且在這城樓之上,登臨高處能俯瞰其中的一切動態,隨時可以針對對方的行動而採取有效的防範與攻擊。在如此高明的佈置下,紀空手何以還有把握可以突圍而去?

  這令劉邦感到了些許疑惑。

  “也許這是因為紀空手失了登龍圖之後,復仇心切,是以一時不察罷了,而不是因為他還另有圖謀吧?”韓信小心翼翼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雖然他已取得了衛、劉二人的完全信任,卻懂得韜光養晦的道理。

  “這未嘗沒有可能。”衛三公子想起紀空手人在大王莊時那空洞而不可揣度的眼神,微微笑道:“可是臨陣對敵,我們卻不能心存僥倖。寧可將對手看得更厲害一些,也千萬不要小視了對手,只有這樣,成功的希望才會越來越大。”

  “閥主這樣說話,莫非已有了安排?”劉邦的目光與衛三公子的眼芒一觸即分,但韓信卻隱約地看出了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只是這兩人既是刻意掩飾,他也只有悶在心裡,暗道:“衛三公子如此提攜於他,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難道說劉邦的身世並非如世人所傳,而是另有背景?”

  他覺得這是一個謎,是一個只有衛三公子與劉邦才能解答的謎。既然如此,他身為屬下,就沒有理由再去刨根問底。

  衛三公子聽得劉邦所問,臉顯得色道:“是的,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自從得到登龍圖之後,五音先生放言江湖,意欲鼓動天下人與我為敵,孰不知我早就算到了他有此一招,於是在大王莊附近隱居下來,藉這段時間,不僅堪破了登龍圖所載的真正地點,而且利用我們問天樓獨有的聯絡手段,調集了本樓所有人手進入關中,準備為你開啟這個寶庫。”

  劉邦並不因此而感到萬分激動,而是微微點頭,好像衛三公子此舉原是理所當然應該如此,平靜得有些出奇,只是沉吟片刻道:“此時動手,只怕時機未到。項羽的大部人馬已抵達新豐鴻門,距離霸上不過一日路程,倘若讓他得知在本公背後有你這位閥主的支持,只怕便要興師而來,一場惡戰在所難免了。”

  “以你測算,倘若此刻與項羽翻臉,有幾成勝算?”衛三公子神色一凜,問道。

  “毫無勝算。這就是本公隱忍不發,甘居人下的原因。”頓了一頓,劉邦緩緩接道:“但是只要再給本公三年時間,又暗中取獲寶庫的兵器財物,到了那時,項羽雖勇,卻又何足道哉?”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但聽在別人耳中,只覺得這話中帶有一股傲視一切的自信,更有一種讓人無以辯駁的說服力。縱是韓信之流,亦對劉邦生出高山仰止之心,足見其王者風範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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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三章無怨無悔


  衛三公子深深地看了劉邦一眼,眼中摻雜了太多複雜的神彩,以至於無法讓人猜透其心。但他的濃眉中幾根長長的白眉卻在此刻微微顫動,顯示出他並不平靜的心態。

  “還要再忍三年時間,這委實辛苦你了。”衛三公子輕嘆一聲,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幾分愛憐的情緒。

  “要做人上人,需吃苦中苦。本公對此無怨亦無悔,倒是你一路奔波,還需多多保重才是。”劉邦的眼中似乎起了一層霧氣,語聲略帶顫音,韓信看在眼中,只覺得心頭惆悵,平空多了幾分傷感。

  “項羽即至,你打算如何應付他?”衛三公子默然無語,一陣秋風襲來,他不由打了個冷顫,驀然問道。

  “項羽為人自負,剛愎自用,雖有絕世武技,卻少有容人之量,本公並不懼他。他此刻挾四十萬大軍之威,以楚懷王之令,號召天下諸侯,看似聲勢到了鼎盛時期,但盈滿即虧,這是萬物至理,本公只消取得他的信任,暫避其鋒芒,休養生息,養兵蓄銳,一旦時機到來,自然可以與之一決高下。”劉邦侃侃道來,顯得胸有成竹,其時項羽之名,已是名震天下,敢於如此小視於他者,惟有劉邦。衛三公子與韓信聽了他這一番剖析,也為劉邦的這番豪氣所感。

  “可是如今江湖傳言,說到你與我之間聯手之事,想必項羽定有所聞,而且他駐軍鴻門,按兵不動,既不領軍前來與你會合,亦不派使者來此安撫,只怕會對你不利。”衛三公子眉間隱現憂色地道。

  “項羽此舉,只怕不是出於本心,而是他身邊的輔臣范增從中作怪。在項羽的心中,他一直以為本公雖有統軍打仗之才,但喜好酒色,非成大事之人,是以從來不曾將本公放在眼中,而且此次本公進入關中,事事奉他為主,封倉閉庫,不取分毫,想必他也有所耳聞,更不會對本公心生疑慮,所以暫時他還不會下手。至於江湖傳聞,這是毫無實據的東西,縱然他要問起,本公也有辦法應付。”劉邦略一沉疑,緩緩地道。

  “但若是范增力諫,只怕項羽會改變主意,不若這樣,此間事了,我立即派人前往鴻門,刺殺范增,以絕後患。”衛三公子道。

  劉邦搖了搖頭道:“萬萬不可。范增其人,乃項梁故交,項羽拜為亞父,對他極為尊崇,若是此刻你派人殺之,無異於向世人表明本公心中另有圖謀,反而壞了大計。”

  “不殺范增,你豈非人陷危局?”衛三公子眼中閃過一絲焦慮。

  劉邦卻微微一笑道:“本公原也以為這是兩難之事,幾乎已是無計可施,但天助我也,卻讓本公在這霸上小城見到了一個救星,只要此人出面,當可為我逢凶化吉。”

  衛三公子與韓信相視一眼,心生疑惑,同時問道:“有這等事?此人是誰?”

  “此人姓虞名姬,雖無持刀握劍之力,卻可征服百萬男兒之心,艷名之盛,與知音亭的小公主紅顏齊名。”劉邦臉上帶笑,心中卻一陣刺痛,彷彿有一種別樣的難受哽在胸口,久久不能釋懷。

  他人在沛縣之時,受呂公賞識,將愛女嫁於他為妻,雖生兒女,卻並非是他所最愛。後來起兵造反,徵城掠地,也曾識得美女無數,但只限於逢場作戲,從來不曾動過真心。只有半月之前,當他駐軍霸上,偶遇虞姬時,他才發現,只有這樣的女子,才是他的良緣佳配,愛慕之心油然而升,再也不能忘懷。

  他一生受命於人,為大計著想,從來不計個人恩怨,對個人的感情亦是更加不能兼顧。可是當他真的遇上了自己傾慕的女人時,卻深深地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

  就在他準備向虞家提親之時,項羽率部攻入函谷關,正向霸上挺進,隨之而來的,是項羽的一封書信,劉邦拆閱之後,不由大驚。

  原來項羽也是久仰虞姬之名,人在途中,聽聞劉邦已進占霸上,是以修書一封,要求劉邦代為提親。

  項羽此舉顯然大出劉邦意料之外,在他的記憶中,項羽不近女色,惟一傾慕的異性,就是紅顏。為了博得紅顏一笑,他曾經在兩軍交戰期間,列兵十萬相迎佳人,可見他對紅顏確是癡情。

  但是不管項羽的心思究竟如何,劉邦既然奉他為主,自然不敢違背其意願。何況此時他正面臨信任危機,假若能夠善待虞姬,此事若成,只要虞姬替他在項羽面前美言幾句,他不僅可以取得項羽的信任,而且還可以贏得時間,為日後的爭霸天下奠定堅實的基礎。

  在事業與感情的兩難抉擇中,劉邦終於作出了自己的決斷,那就是放棄自己所愛,將這段感情深埋內心。雖然他心裡知道,今生今世,他已不可能忘記虞姬,但為了事業,他已別無選擇。

  劉邦臉上露出的異樣神情一縱即逝,卻被衛三公子犀利的目光盡收眼底。他沒有勸慰劉邦,是因為他認為劉邦無疑作出了他這一生中最正確的決斷。但是從個人感情來說,他理解劉邦此刻心中的苦痛,輕拍了一下他的肩,道:“你做得不錯,英雄難過美人關,項羽若得虞姬,自然會對你信任有加,只是你是否向虞姬說起項羽提親一事?”

  “本公已向她提過幾次,但都被她拒絕。自古佳人愛英雄,以項羽的聲勢,天下誰人不知?又有哪個女人不心生愛慕?也不知這位虞姬是怎樣的一種心思!”劉邦話中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似是難以釋懷。

  衛三公子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搖搖頭道:“你錯了。女人心,海底針,誰也琢磨不透女人到底是怎樣的心思,前有紅顏為例,你應該想辦法促成此事才對,畢竟虞姬之事事關重大,豈能有半點疏忽?”

  衛三公子的話顯然有一份嚴厲的責備,劉邦聽在耳中,並不覺得有半分的刺耳,而是緩緩地點頭道:“本公知道了。”輕抬手臂,在空中劃了一下,便見十數步外有人應命而來。

  “再準備一份厚禮,天黑時分,替本公送往虞府,就說酉時正,本公專程拜會虞公,有要事相求。”劉邦一字一句地發佈著命令。他為人雖然隨和,卻只限於平時,一旦涉及正事,從不隨意,真正做到了“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他的屬下們無不深諳此理,是以肅手恭聽,領命而去。

  劉邦輕舒了一口氣,轉眼望著腳下的街市,只見人流如織,絲毫沒有大戰將臨的氣息,不由嘆道:“如果此刻不是亂世,該有多好啊!”

  衛三公子道: “無人不是這般想法,但是想歸想,事情卻要有人來做。如果人人都不出頭,這暴秦依就還是暴秦,這亂世依舊還是亂世!”

  劉邦點頭道:“如此說來,我們的所作所為,一切都是順應民意、順應天意?”

  “是的,對於這一點,你勿庸置疑。”衛三公子堅定地道。

  劉邦的目光落到百步之外的得勝茶樓上,道:“那麼今日一戰,我們沒有師會輸,因為我們是為了天下百姓而戰!”可是他在心裡問著自己:“如果我是對的,那麼紀空手就錯了,可是紀空手又錯在哪裡呢?”

  他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正如每一個問題都有它的兩面性,只因角度不同,答案自然也就不同。對與錯之間,本就是一念之差。

  “我呢?我所做的一切是對還是錯?”韓信在心中禁不住自問道。他卻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那就是在衛三公子與劉邦眼中,他是對的,但在紀空手的眼中,他卻大錯特錯。

  三人相對無言,都在沉默中等待,就在這一刻間,劉邦的眼前陡然一亮,驚呼道:“不好,她怎麼來到了這裡?”

  衛三公子與韓信聞聲遙看,便見長街的盡頭,走來了一隊女人,花枝招展,衣裙鮮豔,行在人流中,極為醒目。劉邦三人都是內家高手,目力驚人,雖然距離不近,但卻對居中的那名女子認得十分清楚。

  “果然是國色天香。”衛三公子與韓信都在心中道。

  “她就是本公所說的虞姬。”劉邦緩緩道,他相信自己的這句話有些多餘,因為衛三公子與韓信的表情已經告訴了他這一點。

  此刻已近午時,一個大家閨秀在不經意間闖入了問天樓設下的伏擊圈中,這是一種偶然的巧合,還是另有原因?

  無論是衛三公子,還是劉邦,他們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因為不管是巧合還是有意,他們都絕對不能讓虞姬受到半點傷害,否則他們的一切努力都將白費。

  “傳令下去,無論紀空手是否出現,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動手!”衛三公子一揮手,召來自己的屬下,迅速作出了決斷。

  只要不戰,就絕對不會有誤傷虞姬的可能,衛三公子顯然很滿意自己的決斷,可是他話一說完,眼中便已經出現了紀空手的身影。

  按照原定計劃,只要紀空手一出現,問天樓精英將發動第一輪襲擊。衛三公子一想到這裡,背上已是冷汗迭出,因為他心裡清楚,無論他再發多少道命令,都已遲了。

  虞姬只是一個女人,換作平時,她至多算得上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女,如此而已,但到了這一刻,對於劉邦來說,虞姬卻成了掌握他命運的重要人物,只要她有任何的不測,都將影響到天下大勢未來的走向。

  衛三公子與劉邦相視一眼,已是霍然色變,正要採取應急措施,卻聽到韓信緩緩道:“沛公與閥主不用著急,照我來看,他們不可能對紀空手形成任何威脅,所以虞姬可確保無恙。”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衛三公子聞言,一拍腦門道:“你所言極是,我一時心急,倒忘了這一茬了。”

  劉邦也舒了一口氣,趕忙吩咐屬下道:“一旦虞姬離開這條長街,馬上派重兵加以保護,不容有半點閃失!”

  等到問天樓的精英向紀空手發動攻擊之後,衛三公子看到紀空手如鬼魅般的身影,忍不住開口讚道:“此子敢於向我叫板,的確有不同凡響的實力,假以時日,此子成就必在我之上!”

  劉邦微微一笑道:“可惜的是,我們看不到他日後的成就了,因為明年的今天,應該就是他的忌日!”

  “我好像記得,他曾經與你是結拜兄弟。”衛三公子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地,問道。

  “不僅有他,還有樊噲與韓兄弟,偏偏他要與本公作對,本公只好大義滅親,不敢容情了。”劉邦淡淡笑道,好像是紀空手背叛了他一般,渾然記不得自己利用他在前,又奪其登龍圖於後這些不顧兄弟情誼的行徑。

  “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這麼說來,他是自取其辱了!”衛三公子說完,與劉邦、韓信同時大笑起來。在他們的眼中,似乎已經把紀空手當作了一個死人。

  他們之所以如此自負,是因為問天樓的確有超乎尋常的實力,除了鳳舞山莊的人馬之外,問天樓的精英悉數出動,全部參予了今日的行動,再加上劉邦派來的三千神射手,已經足以毀滅任何一個對手。

  長街上的戰事迅速結束,正如韓信所料,問天樓的精英根本就對紀空手構不成任何威脅。而虞姬的出現,只是一個小插曲而已,一切進程都按照衛三公子事先設定的程序發展下去。

  他們站在城樓上,當然沒有聽到紀空手與張良之間的對話。如果他們聽到了,雖然覺得張良的話有些難聽,有些刺耳,卻會將張良引為知己,因為如此精妙的論斷無疑是難得的人生真諦,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他們都有同感。

  可是等到汪別離的死訊傳來,瓦爾與樂白聯手失敗的消息又傳入他們的耳中時,不由得他們不緊張起來,雖然衛三公子在得勝茶樓外設下了重重埋伏,但若是讓紀空手逃到了人口密集、屋宇相連處,以他的武功與智計,無異於縱虎歸山。

  “看來那茶樓之中,還有紀空手的同黨,否則我們的人不會那麼快就失手。”劉邦眼見樂白退出茶樓,微微一愕道。

  “這是肯定的,紀空手的計劃就是要引我與韓信上勾,然後再置我們於死地,他當然懂得憑他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完成這個任務的。”衛三公子道。

  “可是他似乎沒有料到,我們會將計就計,反而針對他的行動實施了反包圍的戰術,無論如何,他今日都是插翅難飛!”劉邦望著這片街市四周潛伏的將士,不由自信地道。

  “我卻不這樣認為。”衛三公子若有所思,提出了不同的意見:“紀空手自出道以來,所歷的凶險之大之多,實屬罕見,而且對手無一不是江湖上頂尖級的高手,可是他依然能夠從容面對,化險為夷,一直活到現在,這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就拿今天發生的事情來說,迄今為止,我還沒有看到我們有必勝的把握,更看不透紀空手約我們決戰於此的真正用心。”

  “難道他不是想殺了我嗎?”韓信有些詫異,他先棄兄弟情義於不顧,自然不敢責怪紀空手心存殺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快意恩仇,本就是江湖上永恆的真理。

  “他肯定有殺你之心,但是絕對不會花費如此之大的心血與精力。我隱隱覺得,這其中似乎有些不對勁,可是一時半會,卻又說不上來。”衛三公子皺了皺眉,心中隱升不祥之兆。

  “這只怕是先生過慮了,本公雖然十分佩服紀空手的實力,但他畢竟是人,而非神,是人就難免不犯錯誤,也許今日一戰,正是他這一生中最錯誤的決定!”劉邦輕描淡寫地道。

  衛三公子的眼芒一閃,肅然正色道:“我自小浪跡江湖,深知江湖險惡,是以在我的這一生中,從來沒有'也許'這兩個字眼。高手相爭,只爭一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如果用'也許'這種模棱兩可的詞句來評估對手,那麼很可能就是與你自己的生命再開玩笑。”

  “先生所言甚是,本公知罪了。”劉邦似乎從來沒有見過衛三公子如此嚴肅的表情,趕忙認錯道。

  “你能知錯就改,並非是不可教化之人,但你一定要記住,此刻的你,不僅是十萬大軍的統帥,亦是我問天樓數千子弟的希望所在。重擔在肩,行事當以如履薄冰的心態對之,方能慎之又慎,不易出錯。須知這世間的事情,有的錯可以彌補,而有的錯卻無可挽回,還有一種錯,只要你錯了,它的代價就是付出生命!”衛三公子語重心長地道。

  劉邦點頭道:“本公銘記於心,依先生所言,紀空手戰於霸上,是另有圖謀。但不管他究竟想幹什麼,最終都難逃一死,那麼他的用心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他的確是另有圖謀,就必然有全身而退的辦法,依目前的形勢來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衛三公子一揮手勢,按照特定的方式舞動了幾下,發出了向得勝茶樓全面攻擊的信號。

  韓信居高而望,只見腳下的這片街市已經全部封鎖,數千人馬迅速移動,井井有條,行動有效而快捷,端的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師。

  “沛公的軍隊確有王者之師的風範,這證明了我的選擇並沒有錯。”他心中這樣想著。

  △△△△△△△△△

  看著身邊的戰士一個接著一個地倒下,申帥的瞳孔正一點一點地向內收縮,雙眉緊皺,任何人都感受到了他那如弓弦緊繃的緊張情緒。

  他絕對沒有想到自己所帶來的精銳人手竟然是如此不堪一擊,也許這不是他們太差,而是對手太強,幾十條生命換來的代價,只是讓對方出現了一些小傷亡。

  他這才知道自己這群人的行動是何等愚蠢,本來他們完全可以避免與敵近距離發生接觸的,只要讓沛公屬下的神箭手在遠距離實施強猛的攻擊,首先讓對手疲於奔命,然後他們再瞅准機會出擊,這樣的行動才近乎完美。但是程序一變,自己這一幫人倒成了送上門的冤鬼。

  可是他別無選擇,這是衛三公子的命令,他只能不折不扣地執行。

  他的思緒很亂,實在搞不懂衛三公子如此聰明之人,怎會發出這等愚蠢的命令。但他不知衛三公子怕他一有空閒,就會趁隙脫身。而對衛三公子來說,以幾十條人命作為代價留住紀空手,或許沉重了一些,但他認為值得。

  刀鋒出鞘,乍現虛空,刀是離別刀,握刀的人是紀空手。但申帥驚異地發現,在這一瞬間,自己竟然感覺不到這二者之間的區別,也許刀即是人,人即是刀,人的心境已完全融入到刀的意境當中,構成了人刀合璧的武學極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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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四章進退維谷


  申帥心下大駭,握劍的手已是冷汗涔涔,因為他已經深切地感受到紀空手的刀中逼射而出的凌厲刀芒,以及那種讓他幾乎崩潰的如山壓力。可是就在他準備放手一搏的剎那,刀有了變化,帶動著場上的形勢也發生了些微變化。

  離別刀的變化是因為刀在動,由極靜的狀態中驟然而動,刀鋒一點一點地延伸至虛空的極處,眼見無路可去時,刀鋒卻發出了龍吟之聲,引起一陣讓人心悸的顫動,便見刀鋒幻化成漫天飛舞的刀之雨,織成一簾雨幕。無孔不入的殺氣隨之擠入申帥所在空間的空氣裡,將裡面的空氣絞裂成逸散的微風,淡淡而去,而空間裡只有滿是殺機與壓力的重重刀影。

  申帥絕對沒有料到紀空手這一次的出手竟然如此霸烈,這種似幻似滅如夢魘般的刀法,在他戎馬一生之中,從未見過。

  對於紀空手來說,面對樓外的重重伏兵,形勢之嚴峻,隨時都有可能發生不可預知的變數,他絕對不可能再給申帥有任何反抗的機會,惟一要做的,就是速戰速決,殺一儆百,在大面積的混戰來臨之前形成先聲奪人的聲勢。

  是以他的刀不僅充滿了霸殺之氣,更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與角度殺出,氣勢驚人,足以讓任何強手畏懼。

  申帥只有出劍,以他個人獨特的方式出劍。他的劍本是倒提在手,突然手腕一振,劍柄一橫,如一根長棍般向刀鋒點擊而去。

  這種倒懸劍的出手方式,天下惟有申帥使用。這種出手方式勝在奇詭,劍柄亦成了攻擊武器,與人對敵,隨時可以讓劍柄與劍鋒互換攻擊,達到防不勝防的效果。

  紀空手聽得劍柄破空的嗤嗤之聲,不由心中暗驚,他所驚懼的,不是這劍蹟的怪異,而是申帥的內力實在驚人。劍過虛空,漫出無數道肅殺的劍氣,與刀影重疊一起。

  “當……當……”連連兩聲暴響,在刻不容緩之際,紀空手的刀鋒與申帥的長劍互擊兩下,紀空手身形飄然落地,而申帥悶哼一聲,不由自主地連退兩步,眼中閃現出近乎絕望的神情。

  紀空手冷笑一聲,如影隨形般振刀而出,整個身體幾乎融入刀中,像一陣雲天之外的清風掠過虛空,快得讓人難以想像。手中的刀更是如一道電芒閃過,殺氣四溢間,將樓上空間的壓力增至極限,那種霸殺天下的氣勢,便若是從天而落的巨石突然間從樓頂擠壓而下,根本讓人無從抗拒。

  “呀……”申帥的心中如千年寒冰般淒寒,發出了一聲近似受傷的野獸在荒原之上的狂嗥聲,劍光突然暴閃,直接而有效地刺向了紀空手的手腕。

  申帥知道,無論用什麼招式與紀空手一拼,都是得不償失,因為紀空手的刀招從來都是意想之招,根本沒有一定之規,也沒有任何格式,卻總能出現在對方最具威脅的地方。與其如此,倒不如全力用在劍氣的發揮上,更能奏效。

  他的劍極快,劍鋒所向,是紀空手握刀之手的經脈。紀空手的眼中閃出一絲詫異之色,手腕一沉,卻從一個出刀的死角中劈出了一刀。

  每一個人都有出手的死角,而每一個人的死角都各有不同。武功高強的人,往往可以利用自身的其它優勢來彌補,使得死角並不顯眼,甚至難尋,但這死角並不因此而消失,而是客觀存在著。可是紀空手的這一刀殺出,申帥知道,這是紀空手的死角,可是他卻無從擋起。

  正因為申帥知道這是紀空手出刀的死角,所以他的注意力根本就在這裡,等到他感覺到有一股殺氣迫來之時,已是遲了。

  其實出刀的方式有很多種,但從死角出刀,這樣的方式只有一種,而且是絕對致命的一種。它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出刀角度的方式,倒不如說更像一種氣勢,一種壓迫得讓任何人都為之窒息的氣勢。

  紀空手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他明白這種氣勢的存在,也明白這個死角的存在。只要你心中沒有死角,這個死角便不復存在,這無疑是對心道武學一種精闢的理解。

  “轟……”申帥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來阻止紀空手刀鋒的直進,劍身雖然回格,卻被刀身中一股莫大的勁力震得寸斷粉碎,然後刀鋒顫了一顫,毫不容情地刺入了申帥的心窩。

  在紀空手近乎無情的眼芒之下,申帥帶著一臉的驚愕,緩緩地癱倒在地,鮮血隨口湧出,其狀慘烈。

  “你既然是跑來送死,我不敢不成全你!”紀空手的臉上現出一絲落寞的神情,回過頭來,整個樓上的戰鬥已經結束。

  除了少數幾人受傷之外,紀空手他們幾乎全勝。看著樓上滿地的屍首,紅顏心存疑惑地道:“這是不是太容易了一些?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反而讓人害怕。”

  她此話一出,立時此起了眾人的同感。從紀空手現身開始,一切都近乎反常的順利,這讓他們都感到了一種莫名的驚懼,因為他們知道問天樓的真實實力絕非僅限這些高手,對方之所以如此反常,只可能是別有用心。

  紀空手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是緩緩拱起手來,向四周作了個長揖道:“各位可以去了,你們雖然犯有惡行,卻還罪不至死,趁此空暇快快離開此地吧!”

  那些等候解藥的江湖人士目睹這一番激戰,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抖抖索索地從角落中站起,恨不得兩臂長上翅膀快快離去。

  “可是……”有膽大之人剛要開口,卻被紀空手止住道:“你們所要的解藥,其實已在茶水中,只要你們喝了茶,便可無事。”

  這些人聽了,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下,紛紛下樓而去,只盼快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就在這時,樓外陡然響起一陣如急雨般的弦響,千百支勁箭破空射來,有人躲閃不及,慘呼聲立起,頓成刺猬,剩下的人又一窩蜂般搶入樓內,驚怒交集,罵聲四起。

  而更讓人心驚的是,樓外突然有人暴喝一聲,鞭聲陣陣,得得馬蹄聲如戰鼓般響起,紛向四方直衝,眼看得勝茶樓就要在頃刻間四分五裂,化為廢墟。

  “動手吧!”紀空手再不猶豫,破壁而出,同時樂道三友各持兵刃,縱出樓外。

  他們的目標是連繫馬群與鐵椎之間的纜繩,只有將之分斷,才可確保得勝茶樓不遭毀滅。若換在平日,這並不難,只要稍有力氣之人都可做到,但在這一刻,卻是極為凶險,只要身形一現,必將成為千百箭矢攻擊的靶心。

  “呼……”紀空手撲向的是茶樓正面的那根纜繩,他的身形極快,由上而下躍出,企圖借一刀之勢斷開纜繩。可是他的人一出現空中,便聽到無數箭矢如流星雨般帶著銳嘯標射而來,其中不乏挾有內力的箭矢直奔向他的要害部位。

  “呀……”紀空手大喝一聲,到了此刻,任何聽力與目力都已無用,他惟一可做的,就是用刀在自己周身三尺之內布下一道密不透風的罡氣,以阻擋任何箭矢的進入。

  他的身形不斷地直進,耳邊風聲呼呼,眼中卻看著纜繩在馬群的飛奔帶動下迅速繃緊,只要纜繩一直,以木質為結構的得勝茶樓根本就承受不起巨大的拉扯之力,一旦坍塌,紀空手他們就沒有了藏身之地,只能任由箭矢攻擊。

  時間是如此的緊迫,大有火燒眉毛之勢,此刻的紀空手不僅是與時間賽跑,而且還必須在高速運動中防範箭矢的攻擊。

  勁箭如雨般飛撲而至,搶進紀空手三尺範圍時,來勢陡然一減,彷彿撞到了一堵氣牆之上,勉強擠入尺餘,便紛紛墜落。眼見只距纜繩還有丈餘距離,紀空手從箭矢聲中聽得一聲弦響,心靈頓生警兆。

  便見虛空之中,一支勁箭從無數箭芒中脫穎而出,挾著驚人的銳嘯,以超乎尋常的速度標射而來,這一箭勁力奇大,顯是真正的高手所為,而且所攻方向並非對人,而是紀空手前行的必經之路,其意自是為了拖延時間,以阻緩紀空手前行的速度。

  這一箭頓讓紀空手陷入兩難之境,若是忌憚這一箭的攻擊而減緩速度,在烈馬牽引下,茶樓必然坍塌,而他們將毫無屏障地暴露在敵箭之下,成為眾矢之的;但若是不減速度,他的身體必將受到來箭的襲擊,單看箭勢,便知自己的護體真氣絕難擋住此箭的進入。

  紅顏在窗前看到這驚險一幕,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長袖揮出,雖然卷落十餘支勁箭,但鞭長莫及,根本就無濟於事。

  紀空手沒有慌亂,縱是面臨如此險峻的形勢,他依然保持了冷靜的心態。他的目光電閃,在最短的時間內對來箭的速度與方位作出了精確的判斷,然後身形沒有半分的減速,以最快的速度揚起了刀。

  他揚刀,並不是針對來箭,而是沖向那幾乎繃緊的纜繩。若是他意在來箭,相信這箭並不能對他構成太大的威脅,但如果他這樣做了,就沒有時間斬斷纜繩。

  難道說他拼著自己硬挨上一箭也要斬斷纜繩?如果他是這樣想的,那就錯了!因為只要明眼人都可看出這是一支滿帶勁力的快箭,無論你的武功有多高,一中此箭,必定非死即傷,付出的代價實在不小。

  “呼……”離別刀劃出一道亮麗的軌跡,斬在了纜繩之上,如兒臂般粗大的纜繩已經受到了極大的牽引力,自斷裂處彈起,如兩條巨蛇般向兩邊的空中狂舞而去。

  就在紀空手揮出此刀的同時,那支勁箭挾帶強大的勁力強行擠入了他的護體氣罩,向他的身體迫入。兩邊的人群同時發出了一聲喊,只是一邊的人是歡喜,一邊的人是擔憂,但是他們都沒有看到箭頭最終的落點。

  只見紀空手穩穩地落在地上,然後緩緩地抬起頭來……

  在這一刻間,箭矢停止了發射。眾人無不將目光投向了紀空手,因為每一個人都想知道紀空手中箭之後,是死是傷?

  難得有瞬間的寧靜,一陣清風徐來,卻沒有吹散這無限的肅殺之氣,反而更加重了這段空間的壓力。

  紀空手的長發狂亂地披於肩上,眼眸中依然是深邃而空洞的表情,臉上泛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依然是那麼的自信。惟有他的嘴上咬住了一支箭矢,赫然醒目,任誰都知道它就是幾乎可以威脅紀空手生命的那支奪命勁箭。

  他沒有中箭!他只是用鋼牙咬住了那驚人的一箭,雖然箭矢之猛震得他的牙根出血,滿嘴發麻,卻讓他以這種簡單而有效的方式擺脫了兩難之境。

  “紀空手就是紀空手!”知音亭的精英們無不由衷地讚道,自信心大增,平添無數戰意。

  “紀空手就是紀空手!”問天樓的高手與數千將士無不目瞪口呆,無奈地在心中發出感慨。

  紀空手卻在眾人目光的聚焦之下回到了茶樓中,然後發現樂道三友雖然也完成了使命,但身上無不遭到勁箭的重創。儘管紅顏讓他們服下了五音先生秘製的治傷妙藥,性命無憂,卻失去了再戰的能力。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紅顏看著紀空手道,如果他們選擇留在樓中,絕非長久之計;假若突圍,又必遭對方箭矢的攻擊,這實在讓人難以決斷。

  “此刻是什麼時辰?”紀空手仔細地看了看樂道三友的傷勢,安慰幾句,這才站起來道。

  吹笛翁透過窗戶望瞭望天色,道:“應該是午末未初。”

  “這麼說來,距天黑還有兩三個時辰。”紀空手嘀咕了一句,緩緩地來到窗前。

  此刻樓外已是一片靜寂,既無馬嘶,又無人聲,但這平靜的背後,誰都看得出內中暗湧的殺機。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應該到了霸上才對,難道說我估計錯了?”紀空手眉頭一皺,心中隱生憂慮。

  誰也不知他口中所說的“他”指的是誰,也不知這個“他”為何會值得紀空手如此期待,難道“他”一出現,就可以讓紀空手擺脫目前的困境嗎?如果是,那麼“他”是誰?而誰又有如此神通的本事?

  這是一個謎,除了紀空手之外,誰能知曉謎底?

  △△△△△△△△△

  “紀空手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化險為夷,的確有其過人之處,看來在無法可想之下,只有我親自出馬了。”衛三公子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沉默半晌,方才說道。

  對於紀空手在武道求索中的精進,衛三公子將之稱為是一種奇蹟。他自小涉足江湖,迄今已有數十載,閱人無數,還從來沒有見過如紀空手這等天分奇佳的學武奇才。當日他裝扮成聾啞老人考察韓信時,就覺得韓信已經是一個難得一求的人才了,可是到了大王莊,當他第一次看到紀空手時,他就為這個年輕人身上表現出來的強大自信和獨特的個人魅力所深深震撼,認為以紀空手的天賦與資質,只須十年的努力,將是這百年以來的江湖第一人,這也是他一心想要除掉紀空手的真正原因。

  可是當他在今日又見紀空手時,發現自己的斷言似乎錯了,雖然相距大王莊時不過三四個月的時間,但紀空手對武道的理解力又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別人也許要在上十年努力才有可能得到的悟性,到了他的身上,也許只需百日,這種速度不由得讓衛三公子感到了一種恐懼與強烈的壓迫感,迫使他再也不能等待下去,生出了“今日一戰,必將對手斬於馬下”的念頭。

  “何必有勞先生呢?決戰才剛剛開始,局面尚未發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我們不妨再耐下性子等下去。”劉邦看了看腳下這片靜寂的街市,從街市中的每一幢樓中看到了伺機而動的殺機。

  “從紀空手現身以來,連殺司氏兄弟、申帥等數十人,便是樂白也栽到了他的手上,這些人都是我問天樓中難得的精英,忠心可嘉,我不能讓他們就這樣白白地死去。況且紀空手此次尋仇本意在我,若是我不出去,他會一直耗在得勝茶樓,若等到天黑,到時再要尋之一戰便難上加難了。”衛三公子心中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一力主戰。在他看來,紀空手縱是了得,火候上仍有欠缺,未必就是自己的對手。

  “誠如先生所言,紀空手智計多端,假若讓他意識到今日一戰已毫無勝算,必會想方設法尋機突圍,一旦被他逃脫,只怕日後必成大患。”韓信附和道,於公於私,他都對紀空手頗為忌憚,引為自己平生的第一強敵,如果說能夠在今日結束紀空手的性命,至少在今晚他可以不必再提心吊膽地小心防範,而是高枕無憂,一覺睡到大天亮了。

  他一生信神信佛,知道世間之事講究因果報應。是以自大王莊一役之後,他始終覺得良心不安,愧對朋友,不過每當他憶起鳳影的笑靨之時,又覺得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轟轟烈烈地干一番事業,雖然愧對朋友,但總算不負佳人,世間事本就極難兩全其美,又何必對自己如此苛刻?

  正因為他始終覺得對不起紀空手,是以在內心深處巴不得與紀空手有重逢之時,所謂一死百了,自己也好求個心安。

  “可是紀空手的武功不弱,所謂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劉邦眉頭一皺,說出了他心中的擔憂。雖然衛三公子身為武林豪閥,功力之高,自不待言,可是對手既是紀空手,那就意味著任何事情都充滿了變數。

  “對我來說,但凡要做成一件事情,就沒有萬一,因為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衛三公子非常自信地笑了笑,接道:“我相信在這個世上還有很多的能人,在武學方面的造詣遠勝於我。俗話說得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跳出江湖這個圈子,又是另外的一個天地,所以我一生謹慎,不敢以高手自居,但是我也相信,紀空手絕對不在這些人之列,至少說現在他還沒有達到這種高度,因此我沒有必要對他估計太高。更何況今日一戰,我既然勢在必得,就必須不擇手段,所以我想請韓信與我聯手,共同來製造一個天衣無縫的殺局!”

  “這……”韓信幾乎跳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衛三公子的身分地位,就算是與紀空手單挑,也有以強凌弱之嫌,假若自己與之聯手,此事傳將出去,於自己的聲名尚且無礙,但是對衛三公子與問天樓的名聲卻大有影響,無異於自毀招牌。

  “你不願意?”衛三公子眼芒一閃,冷哼一聲道。

  “不敢!在下既然投效先生,當然誓死效忠,絕無二心。”韓信心中一凜,肅然正色道。

  “這樣就好。”衛三公子的臉色一緩,淡淡笑道:“其實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做人切記不可拘泥於形式,冥頑不化。按照今日之形勢,紀空手既是我們的強敵,就應該毫不猶豫地將之除去,如果只是顧及一點虛名而縱虎歸山,那後悔的只可能是你!”

  衛三公子的眼芒掠過眼前的風景,看到了天上那悠悠的白雲,緩緩接道:“聲名是什麼?其實它就像是這天上的白雲,說過就過,不留痕跡;聲名是什麼?它更像是狗屁,無論是香是臭,只要你不去聞它,它就是一縷空氣。人生苦短,滿打滿算只有百年,如果顧忌太多,只能是一事無成,這是我的想法,也是一個老人在暮年時的徹悟,希望你們都能聽得進去。”

  韓信心中一動:“是呀,我又何必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去懺悔?只要我求得了一世的榮華富貴,百年之後,別人只會記得風光時候的我,誰會去計較我曾經出賣過兄弟?”

  劉邦卻想到了虞姬:“聲名固是如此,而美人又何嘗不是?美人的容顏固然嬌豔美麗,可是百年之後,還不是一堆白骨?”他心中寬慰著自己,但是這一番相思,又怎能說忘就忘?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31
第六卷第五章有容乃大


  衛三公子看得二人沉默不語,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遲疑片刻,這才悠然道:“如果你們覺得我的話還有一點道理的話,那還猶豫什麼呢?就讓我們馬上行動吧!”

  他的目光遙遙鎖定百步之外的得勝茶樓,彷彿看到了一張剛毅中略帶狡黠的臉,那臉上橫過一絲玩世不恭的味道,似乎是向自己發出近乎無言的挑戰。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年輕人呀?為什麼每次看到他的時候,我的心中總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難道說前世我們就是宿敵,一切恩怨都要在今生了結?”衛三公子這麼想著,同時將大手緩緩地按在腰間的“有容乃大”上。

  “有容乃大”是一隻鐧器,長一尺六寸四,鐧頭有小小圓孔,風從孔中穿過,可發出懾人之銳嘯。據說此鐧為問天樓神兵,幾有通靈之能。當衛三公子的手與之一觸時,它似乎感應到了主人胸中的殺氣,發出了幾不可察的輕吟。

  聞殺氣而興奮者,當為凶器,而“有容乃大”無疑是凶器中的殘兵,所容之物,除了敵人的鮮血,還有自家主人的無限殺機。

  與此同時,在百步之外的紀空手似乎感應到了這兵刃發出的暴戾之氣,眉頭在不經意間輕跳了一下,只有一下,卻讓他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心驚。

  樓外一片靜寂,天上滿佈密雲,如此沉悶的氣息,壓得人心頭幾欲窒息。

  “你說的這個'他'究竟是誰?他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紅顏打破了這片沉悶,問道。

  “當然大有關係。其實今日一戰,很多人都認為這是我發起的一場復仇之戰,為的是欲報大王莊一役從背後而來的一劍之仇。”紀空手笑了笑道:“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雖非君子,但還不至於對一些仇恨如此看不開。其實我真正的用意,是想演一齣戲,而這場戲的觀眾,就是項羽!”

  “項羽?”此言一出,全場皆驚,誰也想不到紀空手要等的人,竟是項羽!

  項羽與紀空手之間的恩怨,在場每一個人都深諳底細。憶及當時樊陰,只為了一爭紅顏,項羽不僅以流雲齋真氣致使紀空手患上心脈之傷,而且窮追不捨,連派門中數名高手一路追殺,結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可是任誰都不會想到,紀空手心中想到的救星,就是項羽,難道說在他們之間,已經摒棄了過往的仇怨,轉而聯手對付劉邦?

  看到眾人眼中的疑惑,紀空手淡淡笑道:“是的,我要等的人,就是項羽。他不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的一個敵人,但現在,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這就是我利用他的原因。”

  “這個計劃早在兩個月前就開始了,在這計劃之前,五音先生放出登龍圖下落的消息,其意是想讓衛三公子與韓信成為天下人的公敵,讓他們為了這一張圖紙而疲於奔命。但是我們顯然低估了衛三公子,事實上他在大王莊一役開始前,就已經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是以早已留了退路,失踪了三月之久。”紀空手的每一句話出口,都顯得極為緩慢,似乎留給了每一個人思索的時間。

  這無疑是非常明智之舉。這三個月的時間,讓他等來了劉邦的大軍,也使他可以將登龍圖順利地交到劉邦的手上,可是他們卻沒有料到,項羽在大破章邯統領的秦軍之後,從函谷關進入關中,速度之快,令人不可思議。”紀空手緩緩接道:“但是我與五音先生分析了天下大勢之後,早在兩月前就料到了劉邦會在這個時候進入關中,所以我們精心設下了一個局,希望能通過這樣的一個佈置來引起劉、項之間的反目,從而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紅顏的臉上始終保持著一種淡淡的笑意,眼眸中深凝著一絲女兒痴態,以近乎崇拜的眼神欣賞著紀空手極具自信的風采。在她的身邊,每一位知音亭高手都靜靜地聽著紀空手的每一句話,雖然他們的年齡遠大於紀空手,卻對他表現出來的卓越指揮才能感到心悅誠服。

  “以劉邦此刻的聲勢,惟一可以克制他的就只有項羽,因為劉邦的軍隊雖然獨立,但在名義上還是依附在項羽的大旗之下,兩方的實力對比上還有一定的距離,所以在近兩三年內,劉邦不敢公然與項羽反目。而劉邦此人,心思縝密,深謀遠慮,深得項羽器重,倘若貿然出擊,離間劉、項之間的關係,一旦不成,反而被動,所以我和五音先生幾經算計,認為劉邦惟一的弱點,就在他與問天樓的背景。身為流雲齋齋主的項羽,如果確認劉邦與衛三公子之間有所瓜葛,他是絕對不會無動於衷的!”紀空手的推理極富理性,有很強的說服力,聽得眾人暗暗點頭,有恍然大悟之感:“是呀,我怎麼就想不到這一點呢?”

  “但是——”紀空手的眼芒掃射全場,沉聲道:“以劉邦的心計,當然不會看不到這一點,否則關於他與問天樓之間的傳聞已經流傳了這麼長 的時間,何以項羽至今仍沒有發作?這就說明劉邦已經深得項羽信任,單憑空穴來風已不足以讓他失信於項羽,惟一的辦法,就是讓項羽親眼目睹劉邦與衛三公子聯手的事實。 ”

  “所以你就以自己為餌,安排了今日霸上的決戰?”紅顏似乎有些明白了似的,微微一笑道。

  “是的。能將衛三公子誘到霸上,又要劉邦派兵支援,這兩件事情似乎是不可能同時完成的,若這兩者缺少其一,都不可能成為他們聯手的證據,是以惟有以我為餌,才能促使他們來合力對付於我!”紀空手說完這些話的時候,整個人充滿了自信,他相信只要自己親自出馬,無論是衛三公子,還是劉邦,都沒有憑一人之力拿下自己的把握,而自己無疑已是這二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必欲置於死地而後快。他們當然不想放棄這個除掉自己的最好機會,形勢迫使兩人必然聯手,這樣就自然使傳聞變為事實,成為讓項羽生疑的證據。

  “然後你就派人通知了項羽,讓他來欣賞這齣好戲?”紅顏道。

  “我不知道項羽會不會親自前來,但以項羽的性格與為人,他斷然不會對此置之不理,所以我雖然在迄今為止還沒有見到流雲齋的人出現,可我相信他們正在不為人知的暗處,洞察著事情發展的整個過程。即使他們因為種種原因沒有看到劉邦與衛三公子聯手的事實,我依然留了一手,那就是剛才的這一幫人都看到了已經發生的一切,他們都是江湖中人,不用三日,這裡的事情必然會通過他們的口舌傳遍整個江湖,到時也由不得項羽不信。”紀空手的嘴角泛起一絲邪邪的笑意,誰也不會想到,他這一著看似無用的棋,卻竟然蘊含瞭如此深意。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明白過來紀空手何以會花這麼大的力氣召來這一幫江湖二、三流的角色,這固然有懲惡揚善之心,而他真正的用意,是想藉用這些人的嘴,成為一種厲害的攻擊武器。

  “所以,這一戰的目的我們既然達到了,我們就應該按照計劃撤退。”紀空手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並沒有想到他們已深深地陷入敵人重圍之中,要想突圍,談何容易?

  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絲毫不懼,便是身有傷痛的樂道三友,亦顯得戰意勃發,大有與敵一拼的氣概。只有紅顏的眉尖一皺,隱隱現出了一絲擔憂之色。

  她的擔憂不無道理,就在咫尺之遙的樓外,就在這方圓一里的範圍內,不僅潛藏了問天樓的無數精英,而且還有三千神射手正虎視眈眈地準備發出他們犀利的攻擊,雖然她相信自己情人的能力,但是她也同樣相信憑他們這幾個人的實力,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活著走出這裡的。

  這是否意味著紀空手太冒險了,而且走錯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棋?

  看著吹笛翁他們鬥志昂揚的樣子,紀空手真的有所感動,同時他也注意到了紅顏臉上的表情。

  “我們絕不會死在這裡,而且更能毫髮無損地全身而退,因為我們有土行!”紀空手笑了,笑得很燦爛。正如張良所說,他是一個多情的人,而一個多情的人,他會珍惜每一個朋友的生命。

  他的話音一落,土行便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笑嘻嘻地道:“這附近的土質不算太硬,只是要挖一里長的地道,還是花費了我一個月的時間,所幸不辱使命,便請各位移動尊駕吧!”

  這顯然出乎了眾人的意料之外,雖然他們不怕死,但只要有機會能夠好好地活下去,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然後他們便到了樓下的灶房裡。得勝茶樓的香茶一向是用井水來泡製的,所以灶房裡面就有一口以石板砌成的深井,土行挖的地道入口正好就在井壁中間,沿井繩而下,他們就可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地下突圍而去。

  就在這時,樓外突然傳來一陣沉渾的聲音,從百步之外傳來,卻似就在耳邊響起。

  “紀兄不是一心想要衛某這條老命嗎?如今衛某來了,何以還不見紀兄出來一戰呢?”

  誰也沒有料到衛三公子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眾人聞言,霍然變色,無不將目光注視到紀空手的臉上。

  “你們快走,我先出去擋上一陣。”紀空手不慌不忙地道,臉上全無懼色。

  “可是以你一人之力,又怎是衛三公子的對手?”紅顏急得直跺腳。

  “我縱然不是衛三公子的對手,但他若要殺我,也絕非易事。假如實在不行,我大可施出見空步逃命。”紀空手笑了笑道,他不想讓紅顏為自己擔心,雖然他心中一點把握都沒有,但他必須留下應戰,為眾人逃離留下足夠的時間。

  “若我們一個都不走,與他們拼上一拼,未必就沒有機會!”吹笛翁顯然看出紀空手留下無疑是兇多吉少,不由請戰道。

  紀空手錶情嚴肅,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我答應過五音先生,要讓你們都平平安安地回到他的身邊,如果你們當中只要有任何一人遭到不測,我紀空手只怕終生都會留下一段遺憾。所以無論如何,我都絕不會讓你們去冒這樣的風險!”

  他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了紅顏一眼,道:“若是無緣,你我從此不見;若是有緣,你我總有相聚的那天。我始終相信,你我不僅有情,也有緣,所以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活著回來見你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隱隱約約地看到了紅顏美眸中的點點淚花,心中一動,卻轉過頭去,終沒有回頭,大步向樓外走去。

  他之所以沒有回頭,是不想自己的心中多情。因為多情的人,又怎會是無情的衛三公子的對手?

  以無情對無情,才是他惟一可以與衛三公子抗衡的條件,他心中清楚,是以他必須讓自己變得無情。

  他的背影如一道移動的山岳,正向茶樓的門口擠迫而去。樓外的天空是如此的陰沉,密雲壓城而來,天地間的距離被壓縮得異常緊密,無風的空間中,空氣如死一般的凝結。

  “啪啦……”一道如魅影般的閃電平空劈下,照得天地一片煞白,隨之而來的是隆隆雷聲,竟然掩飾不住紀空手那形如戰鼓的腳步聲,任何人都從中感到了那種無限肅殺的驚人戰意。

  在這一刻,每一個知音亭的高手都感到了自己的眼眶一片濕潤,彷彿看到了神蹟,而不是人。不過他們相信,即使紀空手是神,也是一個多情多義的神,他的一舉一動都散發著足以讓人感動的人格魅力。

  惟有紅顏顯得是那麼冷靜,彷彿與她先前的表現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不知為什麼,紀空手說出的最後那句話不僅深情款款,同時也給了她強大的自信,因為她至死不渝地堅信,在他們之間,不僅有緣,更有情!

  “撤!”她終於迸出了一個字的命令,等到她最後一個跳下井壁時,禁不住深情地回頭一望,身後卻是一片虛無。

  紀空手的人已在樓外。

  在樓外的那一段寂靜無聲的長街之上佇立不動,他在等待,如一個忠實的情人般等待著衛三公子的出現。

  風乍起,吹起一地的黃葉,如蝶兒翻飛,跳起肅殺般的舞蹈。天空的黑雲依然壓得很低,低得讓人的心幾乎喘不過氣來,那種秋天的昏黃之色一片渾濁,絕不是閑庭信步間可以欣賞的景緻。

  紀空手的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細線,目光便像利刃般富有穿透力,劃過了這天、這地,最終鎖定在了這條長街的盡頭。那一頭蓬亂而顯出張狂個性的長發毫無規則地斜披著,隨著秋風輕飄,油然而生一種超然的傲氣,便像是風雪之中傲立雪巖的一株生機盎然的蒼松。

  他什麼都沒有看見,卻生出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雖然他不知道衛三公子的所立之處,卻無時不刻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也就是說,就算他閉上眼睛,封住耳朵,只要他的心處於一種絕對靜止的狀態下,就可以從這空氣中的異動中捕捉到對方的一切動靜。

  秋風依然是那般地傷感,落葉依然顯得那般無助,就在一刻間,紀空手的眉心突然跳動了一下,帶動了眉梢的掀起,就像是一道閃電劃過,使得他的眼睛陡然生動而富有靈性。

  的確生動,生動得足以讓人心悸。那突然睜開射出的眼芒緊緊地鎖定在一條悠然出現的人影上,如影隨形,再也不肯離開半寸。

  眼芒在虛空中悍然交觸,頓時閃現出如電光般嗤嗤作響的感應,一閃即沒之後,這空氣依然沉重,沉重得似乎讓人承受不了。

  天地間,似乎便只有這兩人的存在。

  然後,紀空手便看到了“有容乃大”,那支殺人無數、暴戾無比的殘兵之器。

  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極具張狂的兵器,如此充滿著個性,散發出一種魔異之力,與它主人的心境緊緊結合,使人心膽俱寒。

  遠遠看去,那支短鐧雖然無鋒,卻比有鋒的兵刃更寒百倍,隨隨便便地橫出虛空,就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勢緊緊迫來,似乎要止住人的呼吸。

  這人,這鐧,無一不充滿邪性,但這邪性邪得古怪,自始至終存在著一種懾人魂魄的大氣。

  “踏……踏……”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就在人們以為這天地又復寧靜時,他們卻邁出了有力而極富節奏的步伐,相對而行。

  如此有力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影響到這清風的流動,看似極緩的步伐,卻讓他們在剎那之間縮短了相對的距離。舉重若輕的感覺,動靜之間的對比,似乎在這一刻中演繹至極致。偌大空間裡多出了一種玄之又玄的東西,使得他們同時感到了對方緊緊追隨的壓力。

  人在十丈之外,兩人不約而同地止住了腳步。

  紀空手再看衛三公子時,只覺得那瘦小的身軀,無處不存在著力感與剛猛的氣勢,沉穩如高山峻岳,無人可以小視。整個人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強大的陰寒之氣,通過對虛空的滲透,令你不斷地產生抗拒與驚怕,不斷地提醒著你他的存在。

  而衛三公子卻生出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之怪異,讓他吃了一驚!他怎麼也想不到紀空手明明就站在自己身前的十丈之地,何以自己竟然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難道說這三個月來,紀空手對武學心道的領悟又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如果是這樣,那麼這個年輕人的天賦與潛力就太令人可怕了。

  這也更堅定了衛三公子的必殺之心!

  “紀兄,別來無恙?”衛三公子胸中殺機無限,臉上卻淡若云煙,絲毫不動聲色。

  “衛先生如此稱呼在下,在下可不想就這麼被你叫老了。對我來說,男女之樂乃人生大事,亦是最幸福的一刻,還沒嚐到就與先生同輩為伍,豈不可悲?”紀空手微微一笑,語帶調侃,似乎想藉此減輕心中愈來愈強的壓力。

  “我之所以稱你為兄,別無他意,純屬尊敬。在我看來,人之老幼實乃天數使然,前輩後輩,也僅是江湖中人的一個稱謂,不足以顯示一個人的實力。而紀兄人雖年輕,入道又晚,但放眼天下,敢於將你不放在眼中者,只怕寥寥無幾。我自問自己絕非狂妄之人,是以尊你為兄,實乃心中敬仰之故。”衛三公子似是有意吹捧,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確實對紀空手有所忌憚,是以此話出口,倒十有八九出自真心。

  “若非深知你我底細之人,聽了先生這一席話,只怕還以為你我乃是故友重逢,可是誰又想得到,頃刻之間,你我就要以命相搏?”紀空手道。

  衛三公子笑了一笑,突然眼芒一閃,直射過去道:“在我的眼中,年輕人總是充滿活力、充滿血性的,更有一種讓人心動的激情,但是不可否認,他們缺乏一種理性的思維,是以我從來不認為他們會對我構成極大的威脅。可是這一兩年來,江湖變了,年輕人也變了,我所認識的幾個我認為可怕的年輕人當中,你應該是其中之一。”

  “哦?”紀空手驚奇地問道:“承蒙誇讚,愧不敢當,但紀某倒想知道,與紀某一起受到先生賞識的人中還有哪幾位?”

  “流雲齋齋主項羽,名列五大豪閥之一,又貴為楚國大將軍,雖然至今還未稱王,但卻是少數幾個可以爭霸天下的權勢人物之一,與他齊名當不至辱沒了你。”衛三公子道。

  “此人聲名之盛,遠非我所能及,先生將我與之齊名,實乃高看了我。”紀空手並不為此而得意,淡淡笑道。

  “第二人當是沛公劉邦,不論其功力如何,也不論他是否懂得排兵布陣,單是他能容別人所不能容之事,能忍別人所不能忍之人,這份胸懷,這份大度,已足以讓人心服。”衛三公子道。

  “此言果然精闢,一語道破此人的厲害之處。在我看來,劉邦遠比項羽可怕。”紀空手想到昔日的交情,想到劉邦利用自己的手段,心中一痛,卻不得不承認衛三公子所言俱是事實。

  “還有一個人,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仇人,他雖然武功不及於你,心計亦稍遜你一籌,但他能識時務,也能無情,凡事理智而冷靜,可怕的程度未必在你之下。”衛三公子雖然沒有明言,但紀空手一聽即明,卻黯然無語。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32
第六卷第六章謀者失策


  能讓衛三公子欣賞的人,絕對不是好相與之輩,而這三個人,都是紀空手今生最大的敵人,無論他最終是進則爭霸天下,還是退則獨隱山水之間,與這三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都必須有一個明確的了斷。

  “但是在這幾個人之中,我還是最欣賞你,因為在你的身上,依稀可見我當年的影子。”衛三公子輕嘆一聲,彷彿憶起了昔日的自己。

  他無疑是他們那個時代的傑出人物,少年得志,意氣風發,也曾有過瀟灑不羈的舉止,也曾有過張揚狂放的個性,但是隨著自己肩上重擔一天天地沉重起來,為了復國大業,他只有收斂自己,隱忍不發,並因此忍耐了數十年的光陰。有的時候,他也曾想:“自己為了一個看似不可能實現的理想而犧牲了個人的一切,這種代價是否值得?”但這個念頭總是一閃而過,也許只有到了今天,當自己的理想一點一點地變成現實之後,他才感到自己多年的付出終於有了回報。

  可是他的青春,他的感情,卻隨著時光的流逝而一去不返。留給他的,只是一生的追憶與遺憾,這也許就是“有得必有失”的道理吧。

  紀空手聽到衛三公子的這聲嘆息,這才感覺到自己面對的竟是一個老人。在他的印像中,衛三公子從來都是以強者的形像出現,誰又可以想到在他的人性中也有脆弱的一面?

  “但我絕對不是從前的你,因為我比你有情,比你有義,懂得在這個世上除了權勢之外,還有很多是值得追求的東西。”紀空手淡淡一笑,他突然間明白了張良對自己說過的一些話的意思。他之所以不同於項羽、劉邦,不同於韓信,是因為在他的人性中還保留著最純真的東西,並不因為自己生於亂世而自暴自棄。

  衛三公子的眼中閃出一絲懊惱之色,卻沒有馬上發作。不知為什麼,當他看到紀空手時,心裡總為對方陽光般的氣質感到一種莫名的嫉妒。

  “可是你卻做錯了一件事情,你本不該約我在霸上一戰,換作任何一個地方,你都還有活命的機會,但在今天此地,你將會因為這個錯誤的決定而付出應有的代價!”衛三公子冷哼一聲道。

  “我承認自己做錯了這個決定,只是我明知它是錯的,卻還要不得已而為之,是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讓項羽得到劉邦與你聯手的證據。”紀空手笑了,他相信就算是衛三公子如此城府之人,也未必算得到自己真正的用意。

  這無異於一記晴天霹靂,給了衛三公子當頭棒喝。他其實一直在猜測紀空手約戰霸上的原因,按照常規,霸上既然成了他與劉邦的地盤,紀空手約他在霸上一戰,無非是讓他毫無顧忌地前來赴約。這樣的話,他既有問天樓的人馬,又有劉邦軍中的兵力可以藉助,可以穩操勝券地將紀空手這等強敵除掉,這樣的好事,他當然不會放過。

  紀空手顯然看透了衛三公子的心思,所以利用了他的這種心理,設下這麼一個圈套。一旦項羽真的掌握了劉邦與問天樓聯手的證據,以目前的形勢來看,那麼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衛三公子這數十年來的心血將會付諸流水,前功盡棄。

  衛三公子想到這裡,心中的怒火與震驚幾乎達到了無可複加的地步,他的白眉倒豎,微微顫抖,眼芒如火,恨不得將紀空手燒成灰燼。

  “你的用心好毒!”衛三公子咬牙切齒地道:“你這麼做,幾乎毀了我一生的夢想!”

  “你可以去實現你的夢想,但要在不損害別人利益的前提下。否則,你就應該付出應有的代價!”紀空手冷冷地道。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這個算盤打得如此精細,我十分佩服,可是我可以告訴你,我絕對不會讓你這個陰謀得逞的。”衛三公子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叫著,卻知道紀空手的計劃肯定有效。因為誰也不敢保證,此時此刻,項羽沒有在霸上安插耳目。

  “是嗎?那我們就等著瞧好了。”紀空手淡淡一笑,抬頭望天道:“現在已是秋天,可是還有雷雨將至,這似乎有些反常,也不太可能,但是我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這空中劃過的電流。”

  衛三公子微微一愕,似懂非懂,看那陰沉的天色,有一種詭異之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中精芒暴閃,陡然大喝道:“可惜的是,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我擔心你沒有這個命去等去瞧了!”

  他的話音剛落,長街兩邊的一段木牆霎時爆開,木塊激射,瓦礫飛閃,便像是一堆擁有巨大能量的火藥點燃了引線,發生了猛烈的爆炸。本已沉悶的空氣陡然激活,氣流疾湧,狂風大作,一時間肅殺無限。

  衛三公子沒有動,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猙獰的笑意。

  紀空手也沒有動,只是他的眉間緊鎖,靈臺清明剔透,四周環境內的每一種聲音,由呼吸的風聲,微不可聞的蟲蟻爬行之聲,夾在風中的刀聲,以及殺氣滲入虛空之音,他在同一時間內都用心感到和聽到了。

  動的是三把劍,四把刀,還有一支如電閃般劃過虛空的箭,這些兵器飛舞空中,天空似乎亂成了一片,但亂只是一種現象,它們共同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靜立長街的紀空手。

  兵器絕不會自己動,就算它是上古神兵,是通靈之物,如果沒有它的主人賦予它生命,注入激情,它只是一個不動的靜物。

  它動,只因為它的主人在動,那一個個從碎木亂流中迸裂而出,如幽靈般在虛空中晃動的人影,其實早在衛三公子與紀空手說話之間就悄然進入到預定的位置,等待著在這一刻爆發出手。

  紀空手早就知道這一切的發生,就像他早就知道暴風雨遲早會來臨一般。他已經早有準備,所以當對方的第一把劍,第一個人破出牆來的時候,他的身體沖天而起,輕嘯一聲,反而向其中的一堵牆壁強行破入。

  逆流而進,竄動的氣流呼呼直響,侵入肌膚。這些突然現身的殺手個個都帶著勢在必得的決心,出手狠辣,不留退路,等到他們擠入長街的空間中,卻驚奇地發現自己鎖定的目標竟然不見了,便像是淡化於空氣之中一般,奇蹟般地消失了。

  他們在行動的剎那間,都感到有一陣清風與他們擦肩而過,風兒輕柔而快捷,輕快得讓人幾乎忽略了它的存在,等到他們一劍刺空的時候,突然明白那不是風,那隻是紀空手飄忽於虛空之中的影子。因紀空手的舉動令人匪夷所思,所以他們都沒有想到那會是紀空手。

  這很像是每一個人在童年裡經歷的遊戲,三五個孩子商量著要去嚇唬另一個孩子,便藏在暗處,等待著這個孩子走到他們的面前,然後突然裝著鬼臉,跳將出來,希望能將這個孩子嚇得半死。可是當他們真的這麼做了後,那嚇得半死的人卻往往是他們,因為這是個聰明的孩子,早已洞穿了他們的把戲,所以就帶了一張惡鬼的面具,看看究竟是誰嚇倒了誰。

  這些人當然不至於像這幾個孩子一樣嚇得半死,但心中的驚駭的確不小,因為他們沒有想到紀空手會從他們的來路而去,而且一去之後,再無聲息。

  正因為無聲、無形,才會讓人心中生懼,只有這樣,對手才無法揣度其人會在哪一個方位發出致命的攻擊。面面相覷之下,這些人無不轉身,凝視著紀空手剛才擠入的牆洞。

  “轟……裂……”就在這些人一怔之間,一團充滿勁氣的球體突然從牆洞中竄出,便像是數十斤火藥在片刻間引爆,千千萬萬的銳氣如勁箭般向外狂瀉。

  這不是壓縮的空氣,也不是平空而生的狂飆,狂湧而出的是一道凜然無比的殺氣,更有一截肅殺無限的刀鋒。

  天空中的空氣竟似在這一剎那間全都凝住了一般,壓力之大,一切寂靜,但這靜的時間太過短暫,如白駒過隙,一閃即沒。

  然後便傳出“叮……叮……”之響的刀劍迸擊聲,一連串的脆響急促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但在這空寂的長街上,卻有一種極富韻律的美感,更有一種充滿動力的節奏。

  銳嘯與金屬發出磁性的聲音交融,夾雜著勁風,在虛空中徘徊不絕。它的每一次驚響都帶出一種震人心弦的力量,撞擊著場上每一個人的神經,引出令人心悸的震顫。

  更有幾聲悶哼與慘呼和著點點血花融入在這極富動感的聲韻中,顯得是那麼血腥,那麼慘烈,還有幾分不可抑制的冷酷,構成了一幅絕不優雅的畫面。

  當這一切都在瞬息之間消失之後,紀空手又出現在了他原來站立的位置上,一動不動,彷彿他一直就沒有離開過這裡。他依然還是他,只是在他的手上,已經多了一把沾血的離別刀。

  在他的周圍,倒下了三個人,還有四個人雖然手上的兵器仍在,但臉上的表情難看之極,眼中閃現出驚詫,似乎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竟然是真實的。

  衛三公子還是沒有動,顯得很平靜,就像眼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般,讓人幾乎不敢斷定他是否真的有過生命的存在。但他的眼神卻極具跳躍性,狂野而冰寒,緊緊鎖定在紀空手的臉上。

  “退下!”衛三公子冷冷地說了兩個字,語氣平淡得讓人覺得冷酷。他犧牲了三名屬下的生命,在他的眼中,彷彿這三條人命無所謂,與死三條狗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衛三公子的話就是命令,沒有人敢不遵從,所以話一說完,長街上又只剩下他與紀空手兩人相對,地上的死屍也隨著這幾人的離去而消失。

  “迄今為止,你躲過了我布下的兩次刺殺。”衛三公子的眼芒抽搐了一下,接道:“這算一次,還有一次是樂白與瓦爾的聯手。這兩次都是我精心布下的殺局,你卻能從容化解,了不起!”

  “這可能和我天生的敏感與觸覺有關,不知為什麼,當危險來臨的時候,我似乎總能預先知道它會出現於哪裡,又在何時出現。這就像是一匹生存於險惡環境中的野狼,獵手再好,也未必能將它獵殺,因為它一生都在為自己的生命掙扎。”紀空手並沒有因為衛三公子的誇讚而得意,只是形像地作了一個比喻。

  衛三公子微微點頭道:“我相信你的這種說法。你能發現這些人的存在,只是憑藉你的觸覺和感應,而並非內家真力。因為在我的面前,沒有人敢不付出百分之百的精力來全力以赴,如果有,他已經是一具屍體。”

  “可是你仍然有出手的機會,但你卻放棄了,這是為什麼?”紀空手一直心存這個疑惑。當他開始動的剎那,如果衛三公子在這個時候出手,他幾無還手之力。

  “因為你是紀空手,對付你這樣的敵人,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會輕易出手的。”衛三公子隨即說出了實話:“何況我一出手,你惟一的選擇就是逃,你的見空步乃武林一絕,儘管若想阻住你並不難,可是那樣做只會讓我們付出更大的代價。”

  紀空手忽然笑了,笑得很邪,似乎讓他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你並不是一個怕付出代價的人,為了達到目的,甚至可以犧牲一切,這讓我想起了趙高。”

  “我不喜歡你把我與趙高相比,我和他不是同一類人,絕不是!”衛三公子的臉色一沉道。

  “但不可否認的是,你們身為五大豪閥,的確有些相似之處,不論是行事作風,還是處事手腕!”紀空手根本不理會他的臉色,淡淡笑道:“趙高難道不是為了追求權勢,而放棄了他心愛的女人嗎?”

  衛三公子顯然深知趙高的底細,遲疑片刻道:“你說的是張盈?”

  “是的,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趙高與張盈之間的感情之深,可是趙高卻容許張盈夜夜淫蕩,大收入幕之賓,這實在是太反常了。只要是一個正常的男人,絕對不會容許自己心愛的女人如此踐踏他的自尊!”紀空手心中一直存在著這個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他此刻似乎忘記了自己身處險境,侃侃而談趙高與張盈之間這段似乎變態的感情。

  “或許,趙高並沒有愛過張盈,他只是在利用她才做出這種姿態。”紀空手搖了搖頭,覺得這種解釋未免牽強了些。

  “趙高是否真正的喜歡張盈,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說他這一生曾愛過一個女人的話,那這個女人絕對是張盈,這是事實!”衛三公子道:“我與趙高為敵,已有數十年,深知他的性格與為人。據我猜測,趙高不是不愛張盈,而是不能,因為他已經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紀空手眼現迷惑地看著衛三公子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麼你聽說過'百無一忌'神功嗎?”衛三公子問道。

  “我有所耳聞,卻了解不深。相傳此乃入世閣創閣之寶,百年以來,惟有趙高得以練成,可見此功玄奧神奇,難練得緊。”紀空手道。

  衛三公子搖了搖頭,淡淡笑道:“入世閣創閣百年有餘,傳到趙高時,已是第六代閣主,這六人無一不是擁有大智慧、大見識的人中之龍,趙高位列其中,絕非最出眾者,何以單單只有他能練成,而其他人卻從來沒有聽說過練成了'百無一忌'神功?你難道不覺得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嗎?”

  但凡武者,對武道的追求都近乎痴迷,玄鐵龜之所以能夠引得世人覬覦,無非是關於在它的身上記載了天下第一武學的傳說。近百年來,無論江湖,還是天下,更是亂中求亂,各大門派之間互相傾軋,鬥爭到了白熱化的地步。而五大豪門相爭,誰又不希望自己能技壓另四門,出人頭地,成為這亂世天下的第一人?所以在趙高之前的列位閣主面對閣中武學至寶卻能保持一種恬淡無求的心態,這的確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饒是紀空手智計過人,也猜不透內中玄機,是以目光緊盯衛三公子,希望能得到答案。

  “其實這之中並不玄奧,只因若要練成'百無一忌'神功,尚需自閉精氣,自息陽氣,惟有如此,方能成功。”衛三公子的臉上露出一絲既有欽慕,又帶嘲弄的神情,恰到好處地表達出了他對趙高這種行徑的複雜心情。

  “自閉精氣,自息陽氣?”紀空手喃喃自語道,看到衛三公子臉上的神情,他驀然明白了張盈何以會在臨死之時,露出那種又喜又悲的怪異表情。

  趙高深愛著張盈,卻為了某種原因而冷淡了張盈,以至於張盈為了報復趙高的無情,通過不斷地從其他男人的身上尋求感情的慰藉,從而背負“淫婦”之名。

  這種畸型的心態出現在一個女人的身上,似乎還是比較正常的,因為女人的心理結構決定了她們在遭遇感情問題的時候容易困惑,容易迷茫,繼而衍生嫉妒與變態,造成行事偏激,易走極端。但是趙高卻能容忍張盈的這種行為達數十年之久,而沒有絲毫的怨言,這又是一種何等的心態?

  其實這個原因很簡單,那就是趙高為了練成“百無一忌”神功,已喪失了做男人的能力,可是為了自己的尊嚴,他只有隱瞞事實,以至於讓張盈產生誤會,這也是張盈臨死之時何以笑得欣慰的原因。

  這至少讓她懂得了趙高心裡真正的情感歸宿還是在她的身上,身為女人,能擁有一個男人一生的愛,證明她這一生並不失敗。

  “這是不是太殘酷了些?”紀空手覺得這是他所聽到的一段最為淒美的戀情,雖然有些變態,但男女之間那種對真情的執著讓他唏噓不已。

  “這只能說明你還年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越是在江湖中呆得久了,你就越會感覺到這句話的真實與無奈。”衛三公子肅然正色道:“假如換作是我,我也會像趙高這般義無反顧的如此選擇。因為身為五大豪閥之一,門閥的興衰榮辱係於一身,責任之大,已不容許你為個人的利益多加考慮。如果說犧牲自己能夠換來江湖第一門閥的地位,這應該是一個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可是趙高卻失敗了,登高廳一役,已讓入世閣元氣大傷,雖然他此刻仍在大秦相國之位,但看天下大勢,他退出這個時代的舞台只是遲早的事情。”紀空手有感而發道。

  “這就是江湖的生存法則,惟有強者,才能出人頭地,這雖然殘酷了些,卻是永遠不能改變的現實。”衛三公子冷然道。

  紀空手沉默良久,方輕嘆一聲道:“請!”

  衛三公子聽到紀空手這近乎莫名其妙的話,絲毫不覺得訝異,因為他已看出他們之間的這一戰勢在必行,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將這股殺機消彌於無形。他們都是這個時代的強者,既然相遇,終要一戰,這是一場無法避免的生死遊戲。

  他笑了笑,似乎想緩解一下自己的情緒,可是他卻笑不出來,因為他的眼中雖然看到的是紀空手獨立挺拔的身影,卻感覺到了一把刀的存在。刀芒生寒,刀中有鋒,似是虛幻飄渺,卻又真實存在,更似緊緊地插入自己的心中。

  他的眉鋒輕輕一跳,就在這時,空中驀然炸出一串驚雷,劈向了他們所在空間的周圍,聲勢之烈,有奪魂攝魄之威。

  但無論是衛三公子,還是紀空手,他們都絲毫不驚,亦紋絲不動,彷彿在他們的心中,除了對方,已容不下外界的任何東西。

  虛空中不再靜默,暗潮流動,充滿了一觸即發的殺機。誰都懂得這是必將爆發的殺機,卻無人知道它會在何時爆發,正因為如此,這一戰未戰已充滿變數。

  兩大高手相距十丈而立,一個是代表著江湖固有勢力的傑出前輩,一個卻代表了江湖新生力量的優秀後輩。在新與舊之間,在老一輩與年輕一代之間,這種勢在必行的決戰,永遠是江湖上最為期待的主題。

  每個人身上的殺機都很濃,濃得像是流動的血液,實在而血腥,有一種冷酷至極的感覺。

  每個人聞到的不僅僅是這殺機中所蘊含的血腥,還有那種充滿了火藥味的緊張氛圍,甚至可以感覺到那飛瀉虛空的刀意。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5:33
第六卷第七章正面迎敵


  殺機不會平空而生,它的來源只有一個,那就是兩人手中的刀與鐧。

  刀與鐧居然可以如空氣一般瀰漫空中,這豈不是一個充滿玄幻的神話?但在長街兩端暗伏的人眼裡,卻絕對不會這麼認為,因為他們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這簡直有些讓人難以相信,但每一個人又都不能不信,因為這不是錯覺,也不是幻象,這只是親眼所見的事實。那種瀰漫於虛空中揮之不去的鋒芒,像是一種虛無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似乎可以在任何時刻成為現實,所以沒有人會忽視它們。

  至少衛三公子不敢忽視紀空手手中的離別刀,只有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眼前這位年輕人給自己帶來的莫大威脅。

  離別刀雖是神兵,卻未必通靈,但在紀空手手中,它彷彿有了生命的激情,這實在是一個讓人心驚的感覺。

  衛三公子也不得不將自己更多的目光注視在這把刀上,看著刀鋒一點一點滲入虛空的軌跡,他感到了那種無處不在的壓力。

  雖然他很有自信,但是面對紀空手這樣的強敵,已不容他出現任何細小的失誤,鐧在右手,隨時準備著發出致命的一擊。

  可是兩人都沒有動,甚至連一點動的意思也沒有,因為他們無疑已是高手,懂得選擇最佳的出手時機。

  在等待中,他們同時感到了虛空中各種不同類型的生命與活力,其中有風,有塵埃,有落葉,有飛蟲,甚至接觸到了來自對方身上的一股龐大無匹的精神力。

  對紀空手來說,衛三公子絕對是一個不可逾越的高峰,看似靜止不動,其實深藏活力,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貿然出手的。而讓人驚異的是,衛三公子雖然鐧已在手,紀空手卻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這實在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

  “霹靂……”一聲驚響,雷電過後,長街上空黑雲疾卷,一時天昏地暗,暴風雨即將來臨之前引發的狂風刮起漫天塵土,招幌飄搖,樹影晃動,可是紀空手與衛三公子不僅人未動,而且衣衫在獵獵風中也寂然不動,猶如雕刻在岩石之上的塑像。

  紀空手眼中鋒芒畢露,漫過虛空,與衛三公子的眼神如神兵利刃般悍然交接……

  此刻的紀空手,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紀空手了,他不僅充滿自信,而且充滿活力,縱然面對再大的困難,他也夷然無懼。可是不知為什麼,當他看到衛三公子眼睛的剎那間,曾經出現了一絲短暫的失落與驚懼。

  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呼吸不暢,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驚悸,在那一剎那間,他甚至感覺到自己全身的力量如洩洪的水流,消失得無影無踪,渾身乏力,似欲軟化一般。

  紀空手這一生中,還從來沒有見過有誰的眼神比衛三公子更銳利,而更為可怕的地方還在於他的目光看似無神,實則犀利,形如實質,猶如一把無孔不入的利刃般從紀空手的眼中透入,然後穿過其思維神經,一次又一次地衝擊著他的心靈深處。

  紀空手頓覺冷汗迭出,一種軟弱絕望的感覺如電流般蔓延全身,令他感覺到面對這衛三公子,根本就不是憑他一人之力可以扳倒的巨人。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自他出道以來,不管自己的武功有多麼低級,還是遇上的對手有多麼強大,他永遠是那麼地充滿自信,從不絕望,惟有這一次,是一個例外!

  例外就是超出了常規的事情,也是出現概率極少的事情。有些人一輩子也碰不上一次,但有些人只要碰上一次,就極有可能是他生命中碰到的最後一次例外。

  天空一聲悶雷從遠方的天際遙遙傳來,風漸息,空中陡然下起瞭如注的暴雨。

  紀空手猛然打了個機伶,這才發覺自己亂發盡濕,雨珠沿著髮絲流下,渾身上下無處不濕。驀然間,他的心變得異常冷靜,就彷佛心中高高懸起一輪明月,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似繁星捧月,圍繞著心靈做出有規則的運行軌跡。

  這種銘刻於心中的妙境,恰是他對心道武學的一種徹悟。當這幅天文般的圖畫一幕幕地在他心中展開時,剎那間使得他將整個人的精神融入於自然之中,透過空氣的傳遞,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與此同時,他的心中不再絕望,反而勃發起無窮的生機,不知所踪的自信在剎那間重新回到身上,比之先前不知增強了幾倍,整個人的氣質似乎又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層次。

  衛三公子目睹著這一切,心中訝異。他以超強的精神力向紀空手發出如浪濤般的壓力,就是想在交手之前摧毀對方的鬥志,從而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卻沒有料到紀空手竟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平空生出一股抗力,使他的一切努力變成了泡影。

  他卻不知,正是因為他施予的強大壓力,激發了紀空手體內玄陽真氣的生機,遇強愈強,從而突破了人體本身對它形成的禁錮,達到了一種心道武學的全新境界。這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但紀空手卻能利用外力與天象形成突破,看似偶然,實則必然。

  這一變使得雙方在瞬息之間將相峙空間中的壓力提升到了極限,兩股無匹勁氣以沛然不可御之之勢相互擠壓,有質無形的氣流如惡龍般糾纏不清,隨時都可能發生爆炸性的變化。

  長街上積水愈積愈深,漫天水箭如注,傾盆而下,電光雷聲不時地閃爍天邊,使得天地變得忽明忽暗,異常詭異。

  紀空手站在街心,全神貫注。

  他在等待著衛三公子的攻擊!

  兩人相峙以來,紀空手的功力運聚於掌心,如上弦之箭,伺機待發,可是衛三公子的站位與氣勢絲毫不露破綻,令他失去主動之勢。

  對他來說,即使未失主動,他也不會急於攻擊,因為他需要有足夠的時間讓屬下與朋友順利地從地道中逃逸,,只有在心無旁鶩、毫無牽掛的情況下,他才能百分之百地發揮出自己的全部潛能。

  可是衛三公子顯然不想讓他有太多的時間從容準備,終於向前踏出了一步。

  紀空手只覺心中一窒,趕緊收攝心神,通過心靈感應,尋求對方氣機在這一刻間的變化。

  在一般高手的眼中,一步之距也許算不了什麼,但衛三公子的這一步跨出,其動作與動作之間,如行雲流水般渾然天成,明明在動,但給人的感覺卻始終處於一種相對靜止的狀態,紀空手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乘之機。

  從衛三公子現身,迄今為止,他就沒有給過紀空手任何機會,自始至終,他都將整個戰局的主動權牢牢抓在手中,實力之強,無愧于他一代豪閥之名。

  紀空手卻夷然不懼,他也許最初有過恐懼,但很快就將自己的心理調節到了最佳的狀態,心態更是靜如止水,以感官與毛孔去觸及周圍的一切,將周圍十丈之內的一切動靜盡數掌握,沒有一絲遺漏。

  當衛三公子跨出第三步時,他的鐧稍稍動了一下,一股類似於蟲蟻聲的天籟之音驀然響起,隨著短鐧的擺幅一點一點地增大,由遠及近,直接傳入紀空手的耳際。

  紀空手眉鋒輕揚,只覺心中一片煩躁,初時其聲細不可聞,如針尖般鑽入,仿似遙不可及,但剎那間便已響徹了自己的整個聽力範圍,耳膜震顫,耳鼓嗡嗡作響,根本聽不到天上的雷聲,空中的雨聲,還有呼呼的強風之聲。

  一時間就只聽到這種異聲,詭異之極,令人心悸。

  紀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離別刀斜指虛空,冷汗濕透了整個手心。

  因為他明白,這是敵人要出手的先兆,等待他的,將是比這暴雨更烈,比這狂風更猛的攻擊。

  周圍十丈內的空間裡,洶湧澎湃的氣流急劇旋轉、竄動,一股股猶如利刃般強猛的氣鋒不斷地廝纏激撞,迸裂釋放,以紀空手所站之處為中心,形成了一道無形而強力的氣流漩渦。

  紀空手敏銳地感受著氣勢鋒端的衝擊,人在風暴的中心,卻凝視著人在五丈之外的衛三公子。

  他已全無退路!

  無論是進還是退,他都很難擺脫眼前的困境,更何況對手是衛三公子這等強者,只要自己稍有不慎,隨時都有可能捲進這急流的氣旋之中,遭受巨力的毀滅。

  氣旋愈轉癒疾……

  壓力不斷增強……

  “嗤……”紀空手眼見刻不容緩之際,終於出手了。

  他右手所握的離別刀並沒有動,所動的只是他左手的飛刀。刀並不止一把,有三把之多,以一種驚人的高速陡然升空,攻向了衛三公子如山般移動的身形。

  每一把飛刀都化為一道虛幻的弧跡,自玄奧莫測的線路攻出,看上去是那麼地弱勢,是那麼地渺小,可是當它們強行擠入橫亙於它們面前的氣流中時,那因勁氣布下的氣場竟然不可思議地出現了裂紋。

  而更驚人的是,當飛刀劃出的同時,雨線驟然在這一刻間截成兩段,兩段的中間泛出一道白光,雨珠激揚四濺。

  衛三公子一聲長嘯,裂雲而出,再也無法保持原有的沉默與平靜,身形在一片雨幕下淡化為一段虛無的影子,向虛空直進。他手中的有容乃大鐧幻化無數鐧影,呈扇形般橫空掃出,如一頭龐大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似乎要吞噬擋阻在它面前的一切生命。

  五丈之距,在兩位高手的眼中,這已不成為距離。

  瞬息的時間,在高手的眼中,卻可以做很多事情。

  飛刀在剎那間發出的攻勢,竟然在無聲無息中消失於雨幕中,消失於鐧影裡,衛三公子的眼芒死死盯著雨幕之後的那雙眼睛,企圖從中看到那種對生命絕望的神情。

  他無疑是這場決戰的強者,在舉手投足間將敵人發出的攻勢盡化無形,這份從容不迫的態度,決定了他在實力上保持的那份優勢。

  可是他失望了。

  他看到了紀空手的那一雙眼睛,卻沒有看到那眼眸中有任何的表情,沒有驚駭,沒有訝異,更沒有他想看到的絕望……什麼都沒有,他甚至感到對方就像是一潭墨綠無波的靜水,令人根本無法揣測其深淺。

  無風無浪,無喜無憂,這是否是紀空手此刻心境的一種表現?

  在運動中對峙,眼芒於虛空中交觸,雖只一瞬時間,但對衛三公子與紀空手來說,卻感覺很長很長,彷彿進入了一個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世界。這風,這雨,完全不能融入其中,從此與世隔絕。

  就在此刻,紀空手的人影終於開始了移動,他既不向前,也不後退,而是撞破了一堵牆,突然消失於長街之中。那一堵牆上留下了一個人形的圖案,彷彿是人為雕刻而成。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不算快,扭身、踏步、破牆、閃入……都顯得異常清晰。

  但不可思議的是,當這幾個動作組合一起形成一段運動時,卻快如閃電,渾然天成,根本就不給對手任何可乘之機。

  衛三公子沒有追入,而是通過心靈感應來監察紀空手的動靜,可奇怪的是,他沒有感應到紀空手的存在。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衛三公子的耳目,十丈內的任何動靜根本逃不出他的掌握,惟一的可能性,就是紀空手平空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真實的情形當然不會是這樣的,只要是人,就有形神,就不可能如空氣般突然消失。紀空手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一點,也許是他找到了自己與這個空間隔離的辦法,換而言之,就是他體內的玄陽真氣來自於補天石異力,補天石吸收天地精華,自然與天地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衛三公子心中大驚,只有等待,卻並不著急,因為他明白紀空手蟄伏的原因,只要紀空手一有動作,依然逃不過他的掌握。

  電光暴閃,半空打下了一個驚雷,天地間一片煞白,可以看到衛三公子那道人影佇立於長街,臉上一片嚴峻。

  △△△△△△△△△

  劉邦站立在城樓之上,臉上依然保持著那種高深莫測的笑意,只是那笑中略帶了一些憂鬱。

  侍衛們張開了一張面積不小的羅傘,高高地撐在他的頭上,為他擋風遮雨。如注的雨水沿著傘沿而下,就像是一幕水簾,很難看清遠距離外的任何情形。

  樂白已悄然來到了劉邦的身後,肅手而立,任憑雨淋。雖然他在問天樓中的地位已經十分尊崇,但在衛三公子與劉邦的面前,他依然不敢有半點放肆。

  他不知道衛三公子與劉邦究竟是什麼關係,也不敢問,因為這是問天樓的規矩:不該你問的事情,你就最好不要去問。

  但他知道劉邦絕對是問天樓的下一任樓主,也就是說,只要衛三公子一死或是退隱,那自己的主人就應該是劉邦。對於這一點,問天樓的戰士們從不懷疑,因為他們都可以從衛三公子的表情中看出這裡面的玄機。

  不過縱然沒有衛三公子的恩寵,劉邦此刻的身分依然顯赫。這數月來,沛公之名,已轟傳天下,其聲望大有直追項羽之勢。從一個微不足道的亭長做起,直到成為十萬大軍的統帥,這本身就是一個傳奇,更何況劉邦不僅具有文韜武略,而且其本身的武學造詣,似乎也並不在五大豪閥之下。

  這只是樂白的一種直覺,不能確定,但樂白每次看到劉邦的背影時,總覺得有一股無所不在的壓力抑制著自己的呼吸,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可以歸類於一個人本身的氣質,也許這就是劉邦不同於常人的王者之氣。但要讓樂白這等高手感到壓力,僅憑氣質還遠遠不夠,所以在劉邦的身上,最讓人感到可怕的是他擁有的一代高手的自信與霸氣。

  當樂白又偷偷地打量了一眼劉邦的背影之後,劉邦並沒有回頭,而是眼望前方的天空道:“你失敗了,申帥也失敗了,你們都是我問天樓的精英,尚且不敵紀空手,難道說此人真的有這麼可怕嗎?”

  樂白趨前一步道:“此人的確可怕,屬下兩次與他交手,都感到自己絲毫沒有必勝的把握,這種情況在屬下的這一生中並不多見。”

  “哦?”劉邦詫異地道:“他的武功真的到了高深莫測的地步?”

  “這倒還不至於,但是屬下每一次與他交手,明明已經尋到了其破綻,可是一旦出手,總是栽在他露出的破綻上。”樂白的眼中現出一絲迷茫,顯然他也不能理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也就是說,他的武功不是沒有破綻,而是太多,所謂虛虛實實,反而讓人無從判斷他的破綻到底會在哪裡出現?”劉邦眼芒一亮道。

  “沛公所言極是,這也正是屬下心中困惑的原因。屬下雖然懂得他的破綻有些是故意擺出的迷魂陣,意在讓屬下臨陣之時生出輕敵之心,但饒是如此,心中已有警覺,最終卻仍不免上當。”樂白的表情極是懊喪,連連搖頭道。

  “這不能怪你,只能說紀空手太過狡詐,這也許與他的習武經歷有關。據本公所知,他涉足江湖以來,從來就沒有拜過師,一身武功全是憑著個人的悟性與後天努力而成,是以他與人對敵,從來就沒有一定之規,往往講究隨機應變,臨場發揮。”劉邦淡淡地道,口中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欣賞之意:“也許他對你的性格極為了解,知道你忍辱負重,潛進入世閣臥底數十年,必定小心謹慎,所以才針對這一點來迷惑於你。日後你若與之對敵,憑你的功力,如不受其破綻的誘惑,只管一味搶攻,應該不至於總是處於下風。”

  樂白一聽,豁然醒悟,拱手謝道:“這可真是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沛公所言,字字珠璣,屬下受益非淺。”臉上盡現欽服之色。

  劉邦一揮手道:“你我同是一樓之人,不必客氣。不過按本公所想,只怕你再也沒有與紀空手交手的機會了。”

  樂白好不容易明白了劉邦話中的深意,點頭道:“有閥主親自出馬,自然是馬到成功,何況韓信的劍法端的精妙,有他相助,紀空手縱有十條命只怕也難以活在這個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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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