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滅秦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14 18:56:5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1 37418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3:29
第四卷第八章君臣失算


  “弒君之罪,非趙某所為,這乃是不爭的事實!你是何人?竟敢如此信口開河,誣衊本相!”趙高皺了皺眉頭,他眼見胡亥已死,登龍圖又形踪不見,不由得另有圖謀,當然不願替人背這個天大的黑鍋。

  “胡亥雖非你親手所殺,卻與你親手殺人又有何區別?若今夜神農不出,難道你還會放過胡亥嗎?”紀空手冷笑道:“至於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仰仗的時公子,恰好正是我的一位好朋友,相信趙相明白這個道理之後,應該是無話辯駁了。”

  趙高渾身一震,目光如利芒般掃到韓信的臉上道:“你是誰?莫非你不是寧秦時信?”

  “是的,在下乃淮陰韓信,冒名入京,亦是意欲染指登龍圖。”韓信的臉上毫無表情,依舊是冷冷地道。

  “你是韓信,那麼他就一定是那讓張盈破了天顏內勁的紀空手囉?”趙高的臉上似乎多出了一股難以置信的表情。

  韓信不再說話,形同默認。

  等到趙高的目光再次移來,紀空手寒芒一掃,兩人的眼芒在虛空中悍然相接……

  “在趙相的眼中,無論是你自己,還是神農,包括在下在內,我們三人既然目標相同,那麼各盡手段,應該是無可厚非。但我之所以想得登龍圖,卻不是與兩位的想法相同,完全有大相徑庭之分,所以我能成為最終的勝者,這是天意。”紀空手面對趙高咄咄逼人的寒芒,絲毫不懼,整個人昂頭挺立,大義凜然,多出了一股震懾八方的正氣。

  “得登龍圖者得天下,難道你不是為了爭霸天下?”趙高笑了。

  “得天下這無可非議,關鍵在於你是為己一人而得天下,還是為了千萬蒼生百姓而得天下。

  這兩者俱有本質的區別,切不可混為一談。”紀空手一臉正色道,他的話自有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聽得五音先生、扶滄海等人無不點頭,縱是韓信,眼中也撲朔迷離,似有心動之感。

  “原來如此,原來紀公子今日的一切所為,乃是為了天下蒼生,佩服佩服!可笑可笑!”趙高苦於自己受制於人,氣極而怒,言下大有譏諷之意,似乎不屑於紀空手這一套漂亮的說辭。

  紀空手平靜如水,絲毫不怒,淡然一笑道:“小人者,當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雖非君子,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終有一日蒼天可鑑我心,何必在今夜與趙相一爭口舌之快呢?”

  趙高冷哼一聲道:“可惜得很,到頭來你也還是兩手空空,登龍圖自胡亥死後,從此不現。”

  他的話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這就像三隻猴子為了井中之月而爭鬥不休一樣,好不容易分出了勝者,這才發現井中之月竟是虛幻之物,而真正的月亮卻還是高高地掛在天邊。

  大廳中人頓時一陣沉默。

  只有五音先生不以為意,他今夜前來,只是不想讓趙高謀奪登龍圖,至於登龍圖的下落他根本不想過問,因為他知道,趙高只要一日不得登龍圖,就一日不敢奪權篡位,大秦王朝也就能得以延續,他也算謹遵了先祖遺訓。

  “得也好,不得也罷,今夜一過,這天下究竟姓誰,誰也不能知道。捨卻這世間煩擾,此事已了,不如歸去。”五音先生輕輕地念叨幾句,緩緩站起,他已準備跳出這煩人的是非圈中。

  紀空手似有感觸,輕嘆一聲,站到胡亥身前,道:“不過我卻知道,明日的天下已經不再屬於他。”他蹲下身去,抬手輕揚,拂上了胡亥死不瞑目的眼睛,等到他站起身來時,誰也沒有註意到,那被胡亥隨手扔棄的錦帕竟然不見了。

  他緩緩退回原位,從神農的懷中取出“百味七草”,道:“這是解毒之藥,本想雙手奉上,只是此刻的鹹陽與相府之內戒備森嚴,常人要想出入,無異難如登天。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還請趙相隨我們走上一趟,一出城門,此藥必定交到趙相手上。”

  趙高眼見形勢如此,只得點頭。當下紀空手將“百味七草”分發己方的每一個人,盡去其毒,這才准備出廳而去。

  “你何不將我也一併帶走?”神農臉上色變,看到廳中餘人怨毒的目光,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道。

  “我本該帶你走,但是你卻做錯了一件事,所以你實在該死!”紀空手搖搖頭道:“你的門下弟子個個對你忠心耿耿,誓死效命,你卻為了一己之私,置他們的生命於不顧,這等禽獸不如之人,有活在這個世間的必要嗎?”

  神農臉上頓時一片死灰……

  登高廳門開,在趙高的陪同下,紀空手、五音先生、韓信、扶滄海以及一干知音亭高手,還有神風一黨人物悉數而出。在識破了神農的險惡用心之後,神農門下的弟子終於死心塌地地為紀空手效命,神風一黨從此刻起,成為了紀空手爭霸天下的第一支力量。

  歌舞依舊,一切如常,既有趙高相陪,一切都變得簡單,這一行人幾乎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城門之外,而早在城門外等候的照月三十六騎趕來會合。

  在他們的身後,樂白率領十餘騎人遠遠跟隨,因顧忌趙高而不敢動作,一旦紀空手的這隊人馬停下,他們只能相距甚遠,駐足觀望。

  “有勞趙相遠送,實在不好意思,這是'百味七草',悉數奉上。”紀空手人在馬上,微笑著道。

  趙高接過,淡淡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見得紀公子的手段,倒叫我生出了一爭雌雄之心,他日有緣,你我必當好生較量一番。”

  “趙相吩咐,豈敢不遵?但有所請,一定奉陪到底。”紀空手昂首答道,眼中絲毫不懼。

  趙高哼了一聲,隨即看了看五音先生,欲言又罷,終於轉頭而去。

  他一生叱吒江湖,混跡官場,扶搖直上,要風有風,要雨得雨,何曾栽過像今夜這般大的跟斗?他雖對紀空手等人心懷恨意,但追本溯源,罪魁禍首還是神農。是以他回到相府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怒斬神農,同時派出入世閣弟子四下追踪,企圖阻殺紀空手這隊人馬返回巴蜀。

  他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胡亥既死,他卻不敢稱帝,只能立扶甦之子子嬰登位,但大秦王朝經此一役,更是元氣大傷,風雨飄搖,天下局勢已是岌岌可危。

  紀空手一行人到大王莊時,天色微明,雞鳴漸起,此地乃是一條交通重鎮,由此分路,一處可達武關,一處可通巴蜀,紀空手此刻也面臨著兩種抉擇:是進而爭霸天下,還是退而歸隱山林?“也許我們注定了不是亂世的英雄。”韓信的臉上現出一絲落寞之態,經歷了這數月的風風雨雨後,他已是成熟了不少,想到自己最終還是與登龍圖無緣,心裡好生失落,直到此刻,他才由衷感慨地道。

  “此話說來,只怕尚早。”紀空手微微笑道。

  “你永遠都是那麼自信,永遠都是那麼富有激情,我始終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們注定敵對,你將是我的一個最可怕的對手。”韓信勉強一笑道。

  “哈哈哈……”紀空手不由大笑起來:“你似乎變了不少,就是想法也這般古怪。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永遠都不會有敵對的一天,難道不是嗎?難道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他從馬上一斜,拍了拍韓信的肩,接道:“你變得心事重重,愈發愛胡思亂想了,這可不是我心中那個韓信的行事作風,想當初你利之所在,義無反顧的豪勇風格,這才讓人欣賞哩。”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彷彿又回到了淮陰市井的那段日子,心中頓時湧動著至誠的暖流。

  “那時候真的是苦啊,現在想來,真不知怎麼熬過來的。”韓信有感而發,在他的心裡,他只希望這是一個永久的記憶,假若時光倒轉,讓他再活回去,他寧願死。

  “所以我們才會苦中作樂。”紀空手卻笑道,他就像是一縷陽光,永遠都只有燦爛,而且充滿希望。

  韓信看了看紀空手,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等到你婚期之日,我一定趕來看你。”

  “你說什麼?誰說我們就要分別?”紀空手臉現詫異地道。

  “我當然是回鳳舞山莊,而你難道不去巴蜀了嗎?”韓信淡淡一笑,笑中有些失意,更有惆悵。

  “當然不去,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兄弟聯手,爭霸天下!”紀空手興致勃勃地道。

  韓信深深地看了一眼紀空手,苦笑道:“沒有了登龍圖,你我憑什麼去爭霸天下?”

  “誰說沒有?”紀空手微微一笑道,他的手從懷中取出一塊帶血的錦帕,雪白的錦緞上,一癱血跡赫然在目,渾似一朵雪中的梅花,正是取自於登高廳中那一方被胡亥隨手丟棄的錦帕。

  “你又在說笑了。”韓信認出了這是胡亥咳血之後扔掉的那方錦帕。他入廳之後,一直就留心著胡亥的一舉一動,卻根本就不在意這錦帕的下落。

  “我沒有說笑,如果我所料沒錯的話,這錦帕之中,必然另有玄機,而且就是登龍圖所在。”紀空手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道。

  韓信將信將疑,從紀空手的手上接過錦帕,細細地端詳起來,一點都不因錦帕的血穢而噁心。他很少看到紀空手的表情如此鄭重其事,既然紀空手這麼說,他就沒有理由不信。

  這是宮廷中常見的錦帕,質地精緻,圖案華美,確實是花紅針線中的極品,但韓信顯然對此不感興趣,他所專注的,是錦帕四邊織就的針線紋路。

  如果說這錦帕另有玄機,那麼玄機就必定在錦帕之內。韓信靜下心來,翻來覆去看了三遍,心中陡然一動,終於發現在錦帕的一邊有一排針孔要略大於其它三邊的針紀。

  這是一個非常細微的差別,通常要出現這種情況,只有拆線之後再度縫合才有可能形成這種的差別。韓信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強行壓下自己心中的驚喜,抬起頭來看了紀空手一眼。

  “我說過,我的預感通常都非常準確。”紀空手笑著遞上了七寸飛刀。韓信以刀挑開針線,輕撕之下,便見錦帕之中果然飄出一張薄如輕紗的綢紙,捧在手中一看,只見其上繪製了不少山川河流,正是一張精心繪製的地圖。

  他從鳳舞山莊不遠千里來到咸陽,經歷九死一生,做夢都想得到的,就是這張像徵著權勢與財富的登龍圖。照理說他應該狂喜才對,但是不知為什麼,此時此刻,他的心好沉好沉,有一種沉悶至極的感覺。

  他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正因為他心裡清楚,才感到恐怖。他只覺得自己就像是搏激於苦海的一葉小舟,拼命地掙扎著,卻始終不知自己的彼岸會在何方。

  韓信的反應顯然出乎紀空手的意料之外,但他把這種意外當作是老朋友喜極而呆的表現,意氣風發地道:“有了它,你還怕什麼?只要我們踏出這一步,這天下就是我們的了!”

  “你真的這麼自信?”韓信似乎有點底氣不足地問道。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是何等豪邁的一句話呀!陳勝王不僅這麼說了,而且也做到了,他難道不是我們的榜樣嗎?”紀空手眼神堅定,彷彿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可是他最終失敗了,甚至連性命也不再,這是否是一種天意?上天注定了要讓他失敗?”

  韓信的眼神卻飄渺不定,望向深邃的蒼穹,似乎欲讀懂上天寫就的文字。

  “我從不信命,只有失敗者,才將失敗的命運歸於天意;而我只信自己,只要付出十分的努力,天意也會因我而改變命運!”紀空手大聲說道,話中自有一股萬丈豪氣,更有傲視天下的王者霸氣。

  韓信沉默不語,只是牽馬緩行。此時天已放明,他們這一行人已經踏上了大王莊上以青石鋪就的街道。

  街上已有稀少的幾個行人,但沿街的大多數店鋪已然開門,那些為了養家糊口的百姓似乎習慣了這種早起晚睡的忙碌,一切都充滿著關中小鎮的風情。

  在這個小鎮上,很少出現一大早便有這麼一大幫人經過的情景,因此紀空手一行人很快吸引了鎮上每一個人的目光。這是一條不長的街道,街道的盡頭,便是一個三岔路口,紀空手似乎在等待著韓信的決斷。

  五音先生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看到意氣風發的紀空手,他彷彿又想到了自己充滿激情的少年時代。那個時候,自己策馬江湖,丹心俠骨,是何等地躊躇壯志,至今思來,猶感熱血沸騰,是以他始終不言不語,任由這些年輕人來決定他們自己的命運。

  “路還很長,值得你們慢慢考慮,老夫就不打擾了,先行一步,在前面的路口靜候二位。”

  五音先生說了一句很富哲理的話,留給他們慢慢思考,自己大手一揮,卻帶著知音亭眾人先行而去。

  紀空手眼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難得他能如此體諒自己,這不由得不讓他對五音先生表現出來的灑脫感到由衷地感激。一旦他選擇了與韓信共打天下,那麼他對不起的人就是紅顏,至少他再也不能如他想像般地與她朝夕相處。

  一面是柔情,一面是鐵血,在柔情鐵血之間,任何人都會心生躊躇。

  但韓信似乎比他更難作出決斷,就這麼默默地走過小街,卻始終沒有將目光再向紀空手望去。當紀空手看向他的時候,他的目光正鎖定在街頭處的一桿酒旗上,上面寫有“問天樓”三個大字。

  “這會不會是一個很有趣的巧合?”紀空手覺得氣氛過於沉悶,所以看到這個招牌,由不得他不笑上一笑。

  韓信的臉色變了一變,轉頭看了一眼紀空手,當他發現後者只是在開玩笑時,這才勉強笑道:“你既然覺得有趣,我們不妨進去。”

  “好啊,為了我們兄弟聯手,去痛飲三杯,以示慶賀!”紀空手拉著韓信的手,大步跨入了問天樓。

  這是一間不大的小酒舖,兼或賣些小吃點心。鋪中只有四五張桌子,稀稀拉拉地坐了五六個人,當紀空手二人進去時,照月三十六騎與神風一黨為了避人耳目,只在遠遠地街口駐足觀望。

  雖然鋪中只有五六個人,但留下的空桌只有一張,正好就在這些桌子的中間。鋪中除了一個伙計之外,還有一個老闆模樣的老者背對著店門,正不停地忙碌著。

  紀空手並沒有留意這些非常平常的小事,他將注意力全放在了韓信身上,總覺得眼前的韓信已不似當初那位生死與共的韓信,更讓他有一絲陌生的感覺。

  叫來兩碟小菜,一壺冷酒,紀空手又想起了往事,微微一笑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喝酒嗎?那時在鳳舞集的酒樓裡,為了逃命,我們的樣子好生狼狽。 ”

  “記得,現在想來,好似昨天,我又怎會忘記?”韓信笑得極是溫情,斟上酒,兩人對飲了一杯。

  “一年不見,你我再也不為酒烈而嗆得喉嚨冒煙了,這是不是證明了我們已不再是當初那兩個無知的少年,而是真正的成熟男人?”紀空手放下酒杯,重新為兩人斟上了酒。

  “我不知道我是否變化了很多,但我卻知道你變了,變得幾乎讓我都不敢相信你竟會是一年前為了幾十兩銀子而大騙特騙的紀空手。回想昨夜一戰,你談笑自若,面對帝王與豪閥猶能從容應對,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這等乾雲豪氣,有誰可比?”韓信的眼神中由衷地露出欽佩之感。在他的心中,紀空手就像是一座大山,讓他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這並不是因為我的厲害,而是與他們相比,我多了幾位可以肝膽相照的朋友,這才是我們最終獲得成功的因素。”紀空手真誠地道。

  “紀少,你變了,至少變得謙虛起來,以往遇事時的當仁不讓,已在你的身上不復存在了。”韓信的臉上依然是一副懷舊的表情,其中無時無刻不隱現出一股淡淡的離愁。

  “任誰經歷了這一年來的風風雨雨,多多少少都會有所改變,也許這種變,就是一種成熟標誌。”紀空手感慨地道。

  韓信微微一笑,雙手攤開那張登龍圖,然後凝視著紀空手道:“這種變還體現了在你目力的毒辣,誰也沒有註意到的一件小事,你卻能讀懂其中的玄機,這才是你最可怕之處。”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地方,只是你們都沒有留心罷了。”紀空手淡淡一笑,毫不爭功地道:“一個人臨死的時候處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對於這一點,很多人未必知道,但我卻經歷過,所以我非常了解。我當時只是奇怪胡亥在明知自己已經中毒的情況下,卻依然還要努力地取出錦帕來揩拭自己嘴角的血跡,這未免讓人覺得有些反常。需知在那種情況下,生命是否還能存在已是一個問號,誰又會刻意去注意自己的儀容外表呢?”

  “於是你就斷定胡亥此舉大有用意,可是你又如何能肯定他這一舉動一定會與登龍圖有關呢?”韓信似有不解,當紀空手將錦帕遞給他的時候,這方錦帕並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紀空手又何以會如此肯定其中暗藏玄機?這似乎是一個謎!“也許這只是我的直覺!也許是丁衡教我的學問!”紀空手笑了笑道:“但準確的直覺是建立在合理的推理與大膽的判斷之上的。神農、趙高之所以都敢在登高廳上孤注一擲,這就說明他們算準了胡亥最大的性格弱點:多疑。一個多疑的人,如果要珍藏一件東西,他往往都會認為只有藏在自己的身上才會是最安全的,胡亥當然也不例外。只不過胡亥也不是一個心計簡單的人,他也懂得越是顯眼的地方有時其實就是越隱蔽的地方,而且這一招用來對付趙高、神農這等城府極深的人往往會收到奇效。”

  “你的意思是說,趙高與神農都是以他們的角度來看問題,這就容易將簡單的東西複雜化?”韓信是一個聰明的人,一經點撥,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奧妙。

  “是的,正因為這塊錦帕扔棄在地上,所以他們誰也沒有去注意它的存在。但我卻知道任何有悖常理的東西,都必定有它存在的道理。”紀空手笑了笑,突然大手一指,對著自己左邊一桌的一個人道:“就像是他一樣。”

  他的話如一道驚雷,震得全店的人都停止了動作,雖然只有一瞬的時間,但空間中陡然生出一股緊張的氣氛,沉悶之極,就像是火山爆發的前兆。

  紀空手所指的那人,其實只是一個背影,自他們入店以來,這人就一直悶頭吃著東西,一身裝扮都是市井漢子的模樣,普通得讓人不起一絲疑心。

  可是紀空手說的偏偏是他,這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3:30
第四卷第九章刃現無情


  韓信的臉色變了一變,笑道:“其實你的疑心病也不小,在這樣一個小鎮上,你莫非還擔心會有敵人出現嗎?”

  “我不是多疑,只是覺得奇怪,一個剛剛還在咸城中的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樣一個小鎮上的店鋪中吃早點?”紀空手搖了搖頭,沒有半點動作,只是將目光緊緊地鎖定在那道背影上。

  韓信的臉色不覺又變了一變,只是紀空手的臉已轉了過去,是以並沒看到。

  那人似乎並不驚訝,背影亦是一動不動,只是將手中的最後一點點心塞入嘴裡,這才拍了拍掌,站起身來道:“紀公了能在這小店之中看穿本人的身分,單以這份眼力,已足可笑傲江湖。”

  他的話說得很輕很慢,當他轉過頭來時,就連韓信也吃了一驚,因為此人竟是樂白!樂白是入世閣的三大高手之一,又是威震京師的親衛營統領,他人既到,想必其親衛營人馬也來到了大王莊,但韓信卻並沒有發現有大隊人馬活動的跡象。

  樂白與韓信本有殺侄之仇,可是此刻他對韓信似乎並不感興趣,而是與紀空手的眼芒一觸之下,緊緊相對。

  他在這個時候出現,這本身就需要勇氣,因為此刻的紀空手不僅僅只是一個人,其身邊還有韓信,還有神風一黨與照月三十六騎,更有武林五大豪閥之一的五音先生及其麾下的知音亭精英。這些人放在平時,只要有那麼一個就足以讓他頭痛,可是當他真的面對群豪時,竟顯得無比冷靜。

  如此冷靜,當然是有所依憑,樂白又是憑什麼這般自信?難道他已算準了紀空手注定毫無作為?紀空手只要一聲命令,神風一黨與照月三十六騎就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個鋪子團團包圍,密不透風,但奇怪的是,紀空手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很快就發現了自己此時正坐在一個殺局的中心,任何妄動都有可能遭致無情的毀滅。

  他一動不動,目光緊鎖,以咄咄逼人的態勢強壓向樂白,同時余光一掃,將整個小店的環境悉數看入眼中,思索著自己必須採取的應對之策。

  這個小店中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是樂白的同夥,包括那名老闆與那名伙計,他們看似無心的站位,卻極為精妙,恰恰利用整個空間的長度與寬度佔據了最佳的攻防位置。而他們刻意留下的那張空桌,正是一個進退兩難的尷尬之地。

  此刻的紀空手與韓信就在這個位置上,他們紋絲不動,靜觀其變,但都感覺到了這漫舞虛空的肅殺之氣。

  如此精妙的殺局,絕非是一個巧合可以說清的。這讓紀空手的心中隱隱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只因這個想法太過可怕,甚至使他不敢往深處去想。

  此刻紀空手的心境的確是可以用“大喜大悲”來概括,他從登高廳出來,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便一直就處於亢奮之中,一想到有了登龍圖,他和韓信便可以聯手爭霸天下,這無疑讓他生出超然的自信和傲視天下的豪情,同時也讓他失去了應有的警覺和對外界事物的敏感。在加上韓信一直模棱兩可,未曾表明的態度,促使他將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投放在韓信的身上,以至於一時不察,陷入危局。

  不過紀空手就是紀空手,他人在危局之中,依然鎮定自若,臉上帶著一種讓人心驚的微笑,寧靜如深海,讓人不可捉摸。

  此時此刻,在樂白的眼中,紀空手出現什麼表情都是正常的,惟獨不應該微笑。微笑是一種心境恬淡的表現,當一個人面對死亡的威脅時,他怎麼還能保持恬淡的心情呢?樂白的手搭在了腰間的劍柄上,良久不動,雖然他的氣勢已然充斥了整個空間,他的同伴也已作好了攻擊的準備,但他卻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心虛,像是面對著一座橫亙於天地之間的高山,不可逾越,甚至不敢攀援,絲毫尋不到一個可以一擊致命的攻擊點。

  是以,他不敢動,只能如一棵朽木般靜立。雖然他處於絕對的優勢,但事實上他反而不如紀空手錶現的那麼輕鬆。紀空手在登高廳上的所作所為就像是一塊震懾人心的招牌,從一開始,樂白的心神就完全受到紀空手微笑的影響,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或許,是由於紀空手錶現得胸有成竹了;或許,是因為紀空手的身上本就存在著那種讓人無法捉摸而又真實存在的氣勢。

  那是一種霸氣,更是一種自然而生的王者之氣,透自骨子裡的坦蕩與灑脫使得這種氣質更為實在,更具如山般的壓力,而這也許就是樂白遲遲不敢動手的原因。

  這是一個實力懸殊的局面,但是紀空手人在劣勢之中,卻絲毫不顯弱者的怯懦,反而在氣勢上先聲奪人,這便是一種經驗,一種對敵的經驗。按理說樂白臨場的經驗應該非常豐富了,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紀空手在對敵的時候總是瀟灑自如,絕對沒有一絲的驚懼和恐慌,這讓樂白感到了太沉的壓力。

  但是對樂白來說,時間無疑是寶貴的,拖延一分,形勢只會對紀空手愈發有利。他所謂的優勢僅限於小店這點空間,一旦出了店外,形勢逆轉,勝負立判,是以他必須速戰速決。

  紀空手顯然也看到了這一點,突然笑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樂統領此次行動,只怕不是趙相安排的吧?”

  樂白的臉色一變,雖說一閃即逝,卻被紀空手的目光捕捉到了,這也更堅定了紀空手心中的想法。他一直奇怪,店中的其他幾個敵人雖然不言不語,靜守不動,但他們的目光並非注意樂白,而是那位店鋪老闆的背影,這就說明,這次行動的首領另有其人,而非樂白。

  “此人究竟是誰?”紀空手已經看出了這位老闆的功力遠在這些人之上,樂白尚且聽命於他,可見此人的身分地位之高,可以與五大豪閥媲美。

  “不管是何人安排,今天你都很難走出這扇店門。相信你也是一個聰明人,只要你乖乖交出登龍圖,我們就立時走人!”樂白看了一眼那位老闆的背影,緩緩說道。

  紀空手笑了笑,道:“登龍圖不是在胡亥身上嗎?樂統領只怕找錯人了。”

  “你這麼說就太無趣了。你也不想一想,若是我們沒有確切的消息,又怎會甘冒偌大的風險找上門來?”樂白臉現不屑地道。

  “哦?”紀空手的眼睛瞇了一瞇,微微一笑道:“看來我還真是低估了你們,既然如此,便請樂統領過來拿吧。”

  他的手緩緩地伸入懷中,卻始終沒有再伸出來。從樂白現身之時起,他就保持著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似乎根本沒有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樂白遲疑了一下,緊了緊手中的劍柄,最終還是一步一步地踏前。紀空手心中一緊,知道大戰在即,已經無法拖延時間,他現在惟一的希望,就只有寄託在韓信的身上。

  對於韓信的劍法,他已有了充分的了解,一旦他們刀劍合璧,未嘗就沒有機會脫身。而且只要他們能夠支撐到最多十息的時間,無論是外面的照月三十六騎和神風一黨,還是五音先生所領的知音亭精英就會出現,到那個時候,他們便可穩操勝券。

  但是到了這一刻,紀空手依然沒有聽到韓信有任何動手的跡象,這不免讓他心生詫異:莫非韓信惟他馬首是瞻,一動全動?還是韓信壓根兒就沒有動手的意思?對於後者,紀空手並不考慮,他相信韓信,就像相信自己的兄弟,畢竟他們是生死與共的朋友,他沒有任何理由去懷疑韓信的動機。他只是將這一切歸罪於他們這一年的分離,正因如此才使他們失去了原有的默契。

  他已無心細想,就在這時,樂白已然拔劍,一道森然的寒氣直插虛空,配著其前進的步伐,正一點一點地向他迫來。

  樂白的內力與劍法都已臻上流,實力本就不在紀空手之下。他之所以對紀空手有一種莫名的敬畏,原就不是因為氣勢上的不如,而是因為紀空手的智計多變,如流水一般毫無常勢可言,總是可以在看似絕境的情況之下覓得一線生機。這種人也許算不上可以一錘定音的武道強手,但卻能無時無刻地讓敵人感到一種潛在的威脅。

  面對這種敵人,樂白當然不敢大意。事實上他的每一步踏出,都在積蓄著自己的全部能量,隨時可以發出雷霆般迅猛的一擊。

  儘管如此,紀空手的整個身心依然沒有放在樂白身上,這本是高手臨場的大局,但他卻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一種無奈之舉。他清楚地認識到,樂白的劍法雖然可怕,但遠遠不比這個小店中另外一個人,此人迄今為止雖然身形一直未動,但紀空手卻明白,此人若動,就將是一場惡夢的開始,也是一場戰鬥的結束。

  是誰具有如此霸烈的決定性的影響力?此人就是那位平平無奇、充滿市儈氣的老闆,他雖然衣著普通,渾身上下透發出一股濃濃的油煙味,但不可否認,他縱然不動,其存在對任何人都是一種窒息般的威脅。

  紀空手也許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也許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但他絕對明白,此人一旦出手,自己的命運很可能就在那一瞬間因此而決定。

  不過樂白的逼近已不容他再有分心,左手依然深藏懷中,可他的右手就在樂白踏出第一步的時候,終於落在了離別刀的刀柄上。

  刀未出鞘,但只須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已經足以將紀空手心中的戰意演繹而出,殺氣如濃烈的醇酒,如開瓶時的瞬間將這種氣息悉數釋放於空間,構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壓力。

  樂白毫不猶豫地出手,手腕一振,手中的劍鋒猶如深淵的潛龍,突然標射空中,直奔紀空手的面門而來,其速之快,恰似那肆虐海上的龍捲風。

  他出手的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同時顯示了他洞悉整個決戰進程的能力十分高超。他看準了這個時候的紀空手人在座中,刀未出鞘,無論是攻是守,都處於一種非常不利的狀態下,是以一劍刺出,威脅極大。

  紀空手眼神中掠出一絲驚詫,不過他的心境絲毫不亂,整個人便像是迎風的竹影,微微一晃,便讓樂白這森然的劍芒刺入一片虛影,而他的人已經離座、拔刀,堪與樂白擦肩而過。

  “嗤……”樂白的劍及時回收,重新在虛空劃過一道詭異的弧跡,照準紀空手的身影斜掠而下,這一收一放之間,速度極快,他不相信紀空手的每一個動作都能保持驚人的高效和從容的節奏。

  “呼……”樂白的劍鋒掠下之時,只覺得輕裳飄動,勁風直吹,手腕一震,感到了一股強大的勁力由上而下地滲入。他心中一驚,明白這是紀空手的刀以一種超過自己的速度搶先出手,志在攔截自己的變招。不僅如此,當紀空手的刀鋒殺出時,配之以精妙的見空步,更給人一種神出鬼沒般奇快的感覺。

  白駭然而退,劍鋒順勢回拖,企圖擺脫對方的刀鋒控制範圍。紀空手的靈活和速度以及整個動作的協調性明顯超出了他的想像之外,他也沒有想到紀空手的離別刀更有一種玄奇式的通靈,勁力到處,刀背泛出鮮血般的深紅,讓人在視覺上產生莫名的震撼。

  “想走?沒那麼容易!”紀空手輕哼一聲,刀影晃空之後,左手陡然伸出懷中,一把七寸飛刀已然夾在他的拇指與食指之間,十分地穩定,穩定得就如一道橫亙於天地間的山峰。

  沒有人看清這把飛刀是怎麼出現在這片虛空之中的,雖然每一個人都知道它的來歷,這就像是一道閃電過後,誰都知道伴之而來的將是一串驚雷,但是這串驚雷的來勢如何,聲量或大或小,卻像一個未解的謎,讓人的心中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期待。

  飛刀的來勢如此突然,確實超出了樂白的想像之外。他心裡十分清楚這把飛刀的真實存在,但他無法想像這把飛刀一現,竟然封住了他全部的可退之路。

  無路可退,樂白就只有不退。他若是在這個時候退卻,只能遭至不可挽回的滅頂之災,是以他的腳步立止,整個人驟然處於靜止的狀態中。

  他的人靜如止水,但他的劍然卻絲毫沒有停頓,反而更加快了它在空中變幻的弧跡。一動一靜之間,演繹出他對攻守之道深刻的理解,便是人在局中的紀空手,也有一種由衷地佩服,深深地為對手的應變能力而感到折服。

  但是紀空手並沒有因此而改變他出手的決心,事實上飛刀一出,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他惟有全力以赴!小店內的空氣已經沉悶到了極點,刀聲劍聲的暴響,打破了小鎮固有的寧靜,神風一黨的人馬顯然還在為這突起的驚變而猶豫,但照月三十六騎卻已開始了行動。

  紀空手沒有看到店外的任何動靜,卻聽到了馬嘶的長鳴。他沒有為此而心動,而是凝神屏氣,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一點之上。這一點,便是七寸飛刀刀芒極致的一點!惟有一點,卻充滿了無限的殺機,也體現了毀滅的力量。當樂白的眼神與之相對時,他閃現出一絲不可思議的驚詫,更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

  “刃現無情!”樂白的心中在驚怒中叫出了一個讓人心驚的名字。因為在這一年來,真正能夠在江湖上崛起的兵器已不多見,而紀空手的離別刀與這七寸飛刀恰恰是這少數中的其中之一。很多人看到紀空手這七寸飛刀出手的氣勢時,都情不自禁地替它取了一個十分貼切的名字,就叫無情刀。

  無情鋒現,誰與爭鋒?至少樂白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他的目光緊緊鎖定那刀芒最耀眼的一點,隨時準備作出最迅捷的反應,然後他便看到了一種奪人魂魄的移動。

  “嗤……”無情刀終於脫出,恰似夜幕中的那一顆燦爛的流星,將無數光芒盡現於虛空。樂白驚怒之下,隨著飛刀的態勢而翻飛斜避,展示了他對速度一詞最深刻的領悟。

  “轟……”無情刀沒有射中樂白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因為樂白的動作實在太快,但它的攻擊並不因此而結束,它似乎還具有一種鎖定目標的魔力。

  無情刀擦著樂白的肩頭而過,射向身後的虛空,但卻沒有一閃即沒,消失得無影無踪。就在每一個人都以為它要飛出視線之外時,它卻在空中陡然迴旋,更帶出一股驚人的厲嘯再向樂白的背影逼去。

  樂白一聲輕嘯,身形如大鳥般橫移,硬生生地撞裂一張木桌,木屑橫飛,他的人在碎木之中躲過了無情刀驚人的反噬。

  飛刀重新落到了紀空手的手中,卻並不表示紀空手停止了攻擊。事實證明了飛刀出擊只是他攻擊中的一個前奏,真正凌厲的攻勢還在於那閃凜空中的離別刀。

  紀空手的刀好快,這固然是他引以為豪的一面,卻還不能說明他刀中的真正精義。刀行偏鋒,真正可以稱霸世間的刀法自有一股不可名狀的邪氣,這種邪氣不僅邪得出奇,更在於邪得自然,邪得充滿了靈性與玄奇,無邪不足以表現刀的這種秉性。

  紀空手無疑是天生的玩刀者,他的性格、心性,以及他身上具有的補天石異力,無不包含著一種讓人渾然心動的邪力之美。他的邪還在於他那如魔鬼般誘人的微笑,正是這種微笑,使他成功地征服了美人紅顏那一顆高傲的心,而當樂白面對這種微笑時,他卻體會不到其中的魅力,內中的溫情,只感到一種極具震撼的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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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第十章入閣面相


  韓信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無比震驚,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套劍法上露出破綻。

  這的確是一個致命的失誤,更是一個完全可以預見的失誤,但是衛三公子與鳳五似乎都忘記了這是一個並不難發現的錯誤,但鳳五卻只教韓信一套簡單的說辭,就讓韓信帶著這個重大的失誤來奔赴咸陽。

  趙高身為五大豪門之入世閣閣主,武功之高,已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他對各門各派武學的見聞,應該是非常的廣博。衛三公子與鳳五既然要韓信取得趙高的信任,應該可以預見到趙高必然會從“流星劍式”中識破韓信的來歷。

  現在趙高既然識破了韓信的身分,等待韓信的,就將是一條萬劫不復的死路。

  靜,帶著肅殺的靜謐,使得殿堂中流動的空氣也為之一緊。在趙高與格里咄咄逼人的眼芒注視下,韓信幾乎感到了自己加劇震動的心跳。

  “趙相果真是好眼力,這套劍法的確是流星劍式。”韓信肅手而立,微微一笑道,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罕有的平靜,這讓趙高也禁不住覺得詫異。

  “說下去。”趙高知道韓信有話要說,也希望韓信能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因為他突然發現,像韓信這種文武兼備的人才,是自己一直夢寐以求的人物,任何時候他都不想輕易放棄。

  “我隨家師十年,才學成了這套劍法,但是卻不知道家師原是冥雪宗的人,今日蒙趙相指點,時信才知道自己的師門。”韓信發現此時只有相信鳳五安排,因此他將鳳五事先教他的說辭原樣道出,所以極是流利,加之表情到位,便連趙高也疑惑不已。

  “你師父姓方,還是姓鳳?我似乎記得當世冥雪宗僅存的兩位傳人,非此即彼,應該不會還有第三人能夠向你傳授這套劍法了。”趙高的臉色依然凝重,手上運勁,弄得骨節“喀喀……”直響,只要韓信稍有破綻,殺招必在一瞬之間爆發。

  便是格里亦是心中惶惶,一旦韓信出事,他也難逃其咎,必受牽連。

  “家師既不姓方,亦不姓鳳,他老人家複姓鍾離,只因與家父有些交情,才收我作記名弟子,並一再囑咐我不可洩露他的身分姓名。今日若非趙相相詢,在下實在不敢向人提及。”韓信甚是謙恭地答道,言語中絲毫不露破綻。

  趙高抓住疑點絲毫不放,問及其人年齡、相貌、身高諸般特徵,甚至連此人說話方言亦不漏過,半晌之後方才松緩了一下臉色道:“你一定會覺得奇怪,我為何一聽到你是冥雪宗人就會如此緊張,你難道不想知道答案嗎?”

  韓信微笑道:“趙相肯說,在下當然求之不得,看到趙相剛才的表情,說實話,我簡直有些嚇壞了。”他以進為退,樣子更是逼真。

  趙高眼芒掃在他的臉上道:“因為這事關係到你的身分問題,我不得不慎重行事。冥雪傳人,方銳是我入世閣的八大高手之一,而鳳五則是問天樓的刑獄長老,二者處於敵對的狀態,我必須要證實你的身分之後方可重用。而今你又有了另外的一種說法,我不得已只能將你軟禁數目,待召回方銳後,再由他與你當面對質。”

  韓信心頭一震,情知自己全是假話,哪裡經得住別人審查?一旦方銳前來,必將置自己於不利的地步,但他此時已是有進無退,明知前路凶險,亦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所幸方銳還有數日時間才能趕回咸陽,我完全可以通過綠玉墜,尋到問天樓在此臥底的奸細,讓他傳出消息,將方銳擊殺在外,那麼我就可以給他來個死無對證。”韓信心知此事渺茫,但畢竟多了一線希望,只能在心中暗暗安慰自己。

  趙高見他神色極不自然,還以為他未得自己信任,心中難免失望,不由安慰他道:“其實你對流星劍式的領悟,已經遠在方銳、鳳五之上,我可以肯定你的劍法不是學自於他二人。何況你的內力雄渾古怪,似也不是出自冥雪一宗,我之所以要如此慎重,是因為我的確欣賞你,要交給你一個非常重大的任務。”

  韓信收攝心神,強行壓下心頭的雜念,畢恭畢敬地道:“趙相此舉,乃是為時信著想,時信怎會不識好歹,心生怨言?”

  趙高很是滿意地看他一眼道:“你能如此想,那是再好不過了。從今日起,你和嶽山、格里便留在相府中,等待方銳回來。”

  他揮揮手,格里與韓信告辭出來,兩人一出殿門,格里滿臉笑意道:“我應該恭喜你,因為在我幾十年的記憶中,似乎還是第一次見到趙相會對一個年輕後生如此在意。”

  “是麼?可是我一點感覺不到自 己會有如此重要,反而覺得自己更像一個失去自由的囚犯。”韓信不由苦笑道。有格里與趙嶽山這兩大高手從中監視,他似乎就像一隻關在籠中的鴨子,真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成大事者,都要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幾天時間算不了什麼,只要你的身分一旦確定,從此榮華富貴指日可待,便是我也不敢與你比肩相論了。”格里安慰道。

  韓信心中暗道:“若是我的真實身分一旦確定,只怕你我就是敵人了,還談什麼榮華富貴?”

  在趙嶽山的引路下,他們向後院的“尋芳樓”走去。

  尋芳樓位於相府花園的左側處,夕陽斜照下,金黃色的餘輝灑落樓宇簷角,倍見美麗寧逸。

  沿著一條碎石鋪築的甬道,他們愈走愈近,愈發感到一種閒散的心情。

  只有韓信心中藏著事情,縱是談笑間,亦是略顯憂鬱。三人正要轉角入樓,突然一位奴僕模樣的漢子匆匆趕至,見禮禀道:“總管大人,神農先生到了,正在膳房處巡視,如何安置他們,還請示下。”

  趙嶽山哈哈一笑道:“他總算赴會來了,看來從今日起,你我都有口福了。”

  他拉著格里、韓信來到花園後院,遠遠望去,只見一行車馬停在膳房之外,來來往往,竟有四五十人正在搬運廚房家甚,吆喝聲不斷。

  韓信一路聽得格里介紹,才知趙高為了七月初二的壽辰,特地從上庸請到了天下第一名廚神農先生為他操辦宴席,此時雖然距離壽辰尚有些時日,但採辦佐料、輔菜需要時間,今日趕至,恰恰合適。

  他此時心存憂患,哪裡有心談吃論喝?只是礙於趙嶽山與格里的興致,一路躡著腳跟而來。

  對眼前的一切恍若未見,而在心中盤算著如何才能化解即將臨頭的劫難。

  鳳五當日將綠玉墜交到自己手中時,並未談到另一半綠玉墜持有者的任何情況,只是說到自己若有大難,這神秘人物自會出現。照此推算,此人當在相府當差,而且就在自己的左近,可是此人會是誰呢?韓信一一分析過去,從瓦爾、格里,再到趙嶽山,甚至是剛才報信的奴僕,他都毫不疏漏地篩選了一遍,依然沒有得出可靠的結論。徬徨之際,他不由問著自己:“如果說只有遭逢大難他才出現,那麼自己現在這個處境,是否預示著大難將臨呢?”

  “餵,伙計們,加把力呀!把行頭放置好了,咱們就可以逛逛咸陽城了。”一個沉雄有力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打亂了韓信的思緒,他微微一怔,陡然間有一種莫大的狂喜湧上心頭,讓他幾乎不可自抑。

  他真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這個聲音對他來說實在太熟悉了,彷彿又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應該是紀空手的聲音,相隔幾乎一年的時間,他曾經在夢裡不知多少回聽到這個聲音,那親切的鄉音,那熟悉的旋律,至死也難以忘記。

  於是他循聲望去,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笑臉映入眼簾,那笑容是那麼地熟悉,令他的心中緩緩生出一股暖流,溫暖著他整個身心。

  “他怎麼也到了咸陽,進了相府?”韓信的心中冒出了第一個問題,不斷地問著自己:“他和神農先生是什麼關係?前來咸陽又是為了什麼事情?”他雖然覺得紀空手的出現實在是令人費解,但他知道一點,紀空手的到來,對他來說,只有利沒有弊,因為他們是真正的朋友!他只希望,紀空手現在千萬不要認出自己,一旦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無論是自己,還是紀空手,他們都必將陷入一個萬劫不復的絕境。

  可是紀空手還是走了過來,而且帶著一臉的笑意,趙嶽山與格里相對一望,眼中充滿著疑惑。而韓信的心,卻是好沉好沉,彷彿落入了千尺冰窖的底層。

  “這位公子好生面熟,我們定是在哪裡見過。”紀空手笑瞇瞇地站到了韓信的面前,然後說了一句讓韓信覺得這是他生平聽到的最動聽的話。

  趙嶽山與格里同時將目光落在了韓信的臉上,神色為之一緊。

  “抱歉,我實在記不起來,不過就算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能認識你這樣的人,我還是感到高興。”韓信笑了,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不管遇上了多大的難題,只要有紀空手在身邊,那麼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他對紀空手從來就有這個自信。

  “原來我認錯人了,真是對不起,但我還是認為你像極了我的一位朋友。”紀空手的目光炯然有神,盯了韓信半晌才道,他的眼神中無疑多出了一絲重逢的喜悅。

  韓信不再說話,只是將頭轉向了另一邊,他不想讓自己瞬間的失態顯露在趙嶽山與格里的面前,同時更不想讓自己心中的驚喜被別人發覺。

  “這裡實在沒有什麼可看的東西,我累了,想早點歇息,還請趙總管送我去尋芳樓吧。”韓信打了個呵欠,有意無意將自己的居處洩露出來。

  趙嶽山不由笑道:“你今天做了不少事情,的確有些累了,就讓格里將軍先送你回去,待我料理完這邊的事務再來相陪。”

  等到趙嶽山回到尋芳樓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格里與韓信臨窗而坐,斟酒對飲,已有了幾分醉意。

  對於韓信來說,他已不再擔心,也不再憂鬱,更不會將數日之後的對質放在心上。自他第一眼看到紀空手時,不知怎地,他的心突然變得異常踏實,就像是一個遊子尋到了故園的家,一條小船回到了可以停泊的港灣。

  這是一種直覺,亦是源自對朋友的信任。雖有多時未見,但是紀空手在他的心中,永遠是一座靠山,特別是當他衝著自己一笑的時候,那一瞬間,韓信幾乎熱淚盈眶。

  紀空手還是紀空手,他的隨意笑容,他那滿不在乎的樣子,以及對任何事情都抱著從容不迫的態度,都讓韓信的心有一股溫情的暖意。但是如今的紀空手卻絕對不是以前的那個紀空手,他的氣質遠比從前更加大氣,淡淡的眼神中,無時無刻不流露出一種強大的自信,這讓韓信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舒心與愜意。

  所以他不再煩惱,不再擔心,有了紀空手,他相信任何問題都不再是問題,又何必杞人憂天,庸人自擾?回到尋芳樓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讓自己即將崩潰的神經舒緩下來。

  於是三杯下肚,醉意微生,當趙嶽山趕來時,韓信正與格里端起了第四杯酒。

  “今天的確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趙嶽山坐下來道:“能認識到時兄弟這樣的人物,我感到非常榮幸,假以時日,你的成就當在我與格里之上!”他顯然看懂了趙高的心思,所以才會不吝言詞來誇讚這位年輕人。雖然韓信名說是軟禁,但他相信這只是一種形式,只要身分確定之後,趙高必對韓信加以重用,否則以趙高的為人,他才不會如此費盡周折地來對待一個無用之人。

  “趙總管如此說話,實在讓我汗顏。其實今日我能僥倖脫罪,全靠總管與將軍大力周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韓信懂得謙遜待人的道理,更懂得知恩圖報,想到樂白正要出手時那股咄咄逼人的威勢,他的心猶有餘悸。

  格里哈哈笑道:“想起今日樂白受的這番窩囊氣,我的心裡實在暢快。從今往後,樂白再見到我,只怕要低下頭了。”

  趙嶽山沉吟半晌道:“以樂白與張盈的為人,絕對不會嚥下這口惡氣。樂白尚不足為懼,倒是張盈這婆娘心計頗深,你我不得不防。”

  韓信聞言驚道:“張盈怎麼是個女人?”

  趙嶽山嘿嘿一笑道:“正因為她是女人,才愈發顯得可怕。所謂最毒婦人心,張盈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她的無情,這也是趙相最欣賞她的地方。”

  韓信心中一震,自他殺了樂五六時,也就等於與張盈、樂白結下了梁子,將自己放在了和他們敵對的位置上,他必須提防這二人的尋機報復,是以更想了解他們的性格與行事作風。

  “張盈真的有那麼可怕?”韓信問道。

  “她長得一點都不可怕,而且美麗動人,是屬於那種媚到骨子裡的女人。”趙嶽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道:“但是你若真的沉迷於她的美色,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長得這般美麗的惡魔。美與惡集於一人身上,居然是如此的和諧,足以讓人在銷魂之中一點一點地喪失意志與功力,從而甘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受折磨,甘受驅使,直到最終離開這個人世。”

  趙嶽山說到這個女人的時候,臉上表現出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一個有著天使的外表、惡魔心態的怪物,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恐懼。韓信將之看在眼中,心里莫名詫異,只覺得以趙嶽山的武功修為及閱世經歷對張盈尚且如此,可見這妖魔般的女人的確是一個非常可怕的角色。

  但是韓信有所懷疑,於是問道:“一個女人的美麗,總是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衰老,屈指算來,她應該是五十上下的人了,縱然她年輕的時候美若天仙,到了這個年齡,只怕也難以有吸引人的地方了。”

  “那你就錯了。”趙嶽山與格里相望一眼,不禁苦笑道:“她絕對不像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婆,倒更像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孩。與她有過一腿的男人都說,她在床上的時候,你更捉摸不透她真實的年齡,因為她不僅有少女般的肌膚,還有三十來歲如狼般女人的飢渴,更有一種可以讓你黯然銷魂的老到經驗。當你和她相處一起時,你根本就不會記起她的年齡,你只能在欲仙欲死之中感受黯然銷魂的美麗。”

  “你肯定試過。”韓信陡然覺得屋子裡的空氣好生沉悶,是以想舒緩一下大家緊繃的神經。

  趙嶽山笑了:“正因為我沒有試過,所以她給我的誘惑更大,都說只有吃不到嘴的東西才是最鮮美的,這句話可半點不差。所幸的是我知道她是這樣的一個女人,所以從來沒有打過她的主意。”

  “這也是她要與我和趙總管為敵的原因。”格里笑道。

  韓信這才知道張盈為何會讓趙嶽山與格里如此忌憚,因為一個女人本就可怕,如果這是一個美麗的女人,那就更為可怕。假若這個美麗的女人還有不屈於人的勃勃野心,那麼她簡直就是可怕至極,算得上是惡魔的化身。

  “這麼說來,以樂白的武功與權勢,尚且甘為張盈所用,想來他已是張盈的入幕之賓了。可是有一點我並不明白,以趙相的性格,他又怎會任由張盈胡作非為,任意擴張她的勢力?”韓信顯然看到了問題的關鍵,引得趙嶽山都不得不佩服這個年輕人的思路的確敏銳。

  “趙相之所以能容忍她的一切行事,是因為他相信張盈絕不會害他,張盈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而做,他沒有理由去懷疑一個深愛著自己的女人。”趙嶽山緩緩道來,臉上一片凝重。

  韓信大驚之下,隱隱約約地猜到了趙高與張盈之間,必定發生地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正因為他們彼此深愛著,所以他們才會有寬廣的心胸來包容對方的一切,甚至包括張盈的淫蕩在內。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無論他的心胸多麼廣闊,無論他對男女之間的事情看得多麼隨意,他都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所愛的女人做出背叛自己的事情,但趙高卻做到了,這究竟是出於一種怎樣的心態?抑或因為這裡面有著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韓信的思維彷彿錯亂了一般,腦海中不斷地思索著這段故事的不同版本。但無論他的思路多麼縝密與新奇,總是不能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忽然靈機一動:“也許這正是趙高心中的一個死結,只要解開它,趙高也許就並非不可戰勝。”

  他緩緩地喝下一口酒,便在這時,房門被人緩緩推開,然後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彬彬有禮地道:“我可以進來嗎?”

  趙嶽山輕笑一聲道:“有酒無菜,豈非憾事?放著天下第一神廚在此,我們卻只顧喝酒,這更是一件不可原諒的事情,所以我叫了幾個小菜,以供品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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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第十一章流星劍式


  韓信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無比震驚,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套劍法上露出破綻。

  這的確是一個致命的失誤,更是一個完全可以預見的失誤,但是衛三公子與鳳五似乎都忘記了這是一個並不難發現的錯誤,但鳳五卻只教韓信一套簡單的說辭,就讓韓信帶著這個重大的失誤來奔赴咸陽。

  趙高身為五大豪門之入世閣閣主,武功之高,已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他對各門各派武學的見聞,應該是非常的廣博。衛三公子與鳳五既然要韓信取得趙高的信任,應該可以預見到趙高必然會從“流星劍式”中識破韓信的來歷。

  現在趙高既然識破了韓信的身分,等待韓信的,就將是一條萬劫不復的死路。

  靜,帶著肅殺的靜謐,使得殿堂中流動的空氣也為之一緊。在趙高與格里咄咄逼人的眼芒注視下,韓信幾乎感到了自己加劇震動的心跳。

  “趙相果真是好眼力,這套劍法的確是流星劍式。”韓信肅手而立,微微一笑道,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罕有的平靜,這讓趙高也禁不住覺得詫異。

  “說下去。”趙高知道韓信有話要說,也希望韓信能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因為他突然發現,像韓信這種文武兼備的人才,是自己一直夢寐以求的人物,任何時候他都不想輕易放棄。

  “我隨家師十年,才學成了這套劍法,但是卻不知道家師原是冥雪宗的人,今日蒙趙相指點,時信才知道自己的師門。”韓信發現此時只有相信鳳五安排,因此他將鳳五事先教他的說辭原樣道出,所以極是流利,加之表情到位,便連趙高也疑惑不已。

  “你師父姓方,還是姓鳳?我似乎記得當世冥雪宗僅存的兩位傳人,非此即彼,應該不會還有第三人能夠向你傳授這套劍法了。”趙高的臉色依然凝重,手上運勁,弄得骨節“喀喀……”直響,只要韓信稍有破綻,殺招必在一瞬之間爆發。

  便是格里亦是心中惶惶,一旦韓信出事,他也難逃其咎,必受牽連。

  “家師既不姓方,亦不姓鳳,他老人家複姓鍾離,只因與家父有些交情,才收我作記名弟子,並一再囑咐我不可洩露他的身分姓名。今日若非趙相相詢,在下實在不敢向人提及。”韓信甚是謙恭地答道,言語中絲毫不露破綻。

  趙高抓住疑點絲毫不放,問及其人年齡、相貌、身高諸般特徵,甚至連此人說話方言亦不漏過,半晌之後方才松緩了一下臉色道:“你一定會覺得奇怪,我為何一聽到你是冥雪宗人就會如此緊張,你難道不想知道答案嗎?”

  韓信微笑道:“趙相肯說,在下當然求之不得,看到趙相剛才的表情,說實話,我簡直有些嚇壞了。”他以進為退,樣子更是逼真。

  趙高眼芒掃在他的臉上道:“因為這事關係到你的身分問題,我不得不慎重行事。冥雪傳人,方銳是我入世閣的八大高手之一,而鳳五則是問天樓的刑獄長老,二者處於敵對的狀態,我必須要證實你的身分之後方可重用。而今你又有了另外的一種說法,我不得已只能將你軟禁數目,待召回方銳後,再由他與你當面對質。”

  韓信心頭一震,情知自己全是假話,哪裡經得住別人審查?一旦方銳前來,必將置自己於不利的地步,但他此時已是有進無退,明知前路凶險,亦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所幸方銳還有數日時間才能趕回咸陽,我完全可以通過綠玉墜,尋到問天樓在此臥底的奸細,讓他傳出消息,將方銳擊殺在外,那麼我就可以給他來個死無對證。”韓信心知此事渺茫,但畢竟多了一線希望,只能在心中暗暗安慰自己。

  趙高見他神色極不自然,還以為他未得自己信任,心中難免失望,不由安慰他道:“其實你對流星劍式的領悟,已經遠在方銳、鳳五之上,我可以肯定你的劍法不是學自於他二人。何況你的內力雄渾古怪,似也不是出自冥雪一宗,我之所以要如此慎重,是因為我的確欣賞你,要交給你一個非常重大的任務。”

  韓信收攝心神,強行壓下心頭的雜念,畢恭畢敬地道:“趙相此舉,乃是為時信著想,時信怎會不識好歹,心生怨言?”

  趙高很是滿意地看他一眼道:“你能如此想,那是再好不過了。從今日起,你和嶽山、格里便留在相府中,等待方銳回來。”

  他揮揮手,格里與韓信告辭出來,兩人一出殿門,格里滿臉笑意道:“我應該恭喜你,因為在我幾十年的記憶中,似乎還是第一次見到趙相會對一個年輕後生如此在意。”

  “是麼?可是我一點感覺不到自 己會有如此重要,反而覺得自己更像一個失去自由的囚犯。”韓信不由苦笑道。有格里與趙嶽山這兩大高手從中監視,他似乎就像一隻關在籠中的鴨子,真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成大事者,都要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幾天時間算不了什麼,只要你的身分一旦確定,從此榮華富貴指日可待,便是我也不敢與你比肩相論了。”格里安慰道。

  韓信心中暗道:“若是我的真實身分一旦確定,只怕你我就是敵人了,還談什麼榮華富貴?”

  在趙嶽山的引路下,他們向後院的“尋芳樓”走去。

  尋芳樓位於相府花園的左側處,夕陽斜照下,金黃色的餘輝灑落樓宇簷角,倍見美麗寧逸。

  沿著一條碎石鋪築的甬道,他們愈走愈近,愈發感到一種閒散的心情。

  只有韓信心中藏著事情,縱是談笑間,亦是略顯憂鬱。三人正要轉角入樓,突然一位奴僕模樣的漢子匆匆趕至,見禮禀道:“總管大人,神農先生到了,正在膳房處巡視,如何安置他們,還請示下。”

  趙嶽山哈哈一笑道:“他總算赴會來了,看來從今日起,你我都有口福了。”

  他拉著格里、韓信來到花園後院,遠遠望去,只見一行車馬停在膳房之外,來來往往,竟有四五十人正在搬運廚房家甚,吆喝聲不斷。

  韓信一路聽得格里介紹,才知趙高為了七月初二的壽辰,特地從上庸請到了天下第一名廚神農先生為他操辦宴席,此時雖然距離壽辰尚有些時日,但採辦佐料、輔菜需要時間,今日趕至,恰恰合適。

  他此時心存憂患,哪裡有心談吃論喝?只是礙於趙嶽山與格里的興致,一路躡著腳跟而來。

  對眼前的一切恍若未見,而在心中盤算著如何才能化解即將臨頭的劫難。

  鳳五當日將綠玉墜交到自己手中時,並未談到另一半綠玉墜持有者的任何情況,只是說到自己若有大難,這神秘人物自會出現。照此推算,此人當在相府當差,而且就在自己的左近,可是此人會是誰呢?韓信一一分析過去,從瓦爾、格里,再到趙嶽山,甚至是剛才報信的奴僕,他都毫不疏漏地篩選了一遍,依然沒有得出可靠的結論。徬徨之際,他不由問著自己:“如果說只有遭逢大難他才出現,那麼自己現在這個處境,是否預示著大難將臨呢?”

  “餵,伙計們,加把力呀!把行頭放置好了,咱們就可以逛逛咸陽城了。”一個沉雄有力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打亂了韓信的思緒,他微微一怔,陡然間有一種莫大的狂喜湧上心頭,讓他幾乎不可自抑。

  他真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這個聲音對他來說實在太熟悉了,彷彿又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應該是紀空手的聲音,相隔幾乎一年的時間,他曾經在夢裡不知多少回聽到這個聲音,那親切的鄉音,那熟悉的旋律,至死也難以忘記。

  於是他循聲望去,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笑臉映入眼簾,那笑容是那麼地熟悉,令他的心中緩緩生出一股暖流,溫暖著他整個身心。

  “他怎麼也到了咸陽,進了相府?”韓信的心中冒出了第一個問題,不斷地問著自己:“他和神農先生是什麼關係?前來咸陽又是為了什麼事情?”他雖然覺得紀空手的出現實在是令人費解,但他知道一點,紀空手的到來,對他來說,只有利沒有弊,因為他們是真正的朋友!他只希望,紀空手現在千萬不要認出自己,一旦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無論是自己,還是紀空手,他們都必將陷入一個萬劫不復的絕境。

  可是紀空手還是走了過來,而且帶著一臉的笑意,趙嶽山與格里相對一望,眼中充滿著疑惑。而韓信的心,卻是好沉好沉,彷彿落入了千尺冰窖的底層。

  “這位公子好生面熟,我們定是在哪裡見過。”紀空手笑瞇瞇地站到了韓信的面前,然後說了一句讓韓信覺得這是他生平聽到的最動聽的話。

  趙嶽山與格里同時將目光落在了韓信的臉上,神色為之一緊。

  “抱歉,我實在記不起來,不過就算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能認識你這樣的人,我還是感到高興。”韓信笑了,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不管遇上了多大的難題,只要有紀空手在身邊,那麼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他對紀空手從來就有這個自信。

  “原來我認錯人了,真是對不起,但我還是認為你像極了我的一位朋友。”紀空手的目光炯然有神,盯了韓信半晌才道,他的眼神中無疑多出了一絲重逢的喜悅。

  韓信不再說話,只是將頭轉向了另一邊,他不想讓自己瞬間的失態顯露在趙嶽山與格里的面前,同時更不想讓自己心中的驚喜被別人發覺。

  “這裡實在沒有什麼可看的東西,我累了,想早點歇息,還請趙總管送我去尋芳樓吧。”韓信打了個呵欠,有意無意將自己的居處洩露出來。

  趙嶽山不由笑道:“你今天做了不少事情,的確有些累了,就讓格里將軍先送你回去,待我料理完這邊的事務再來相陪。”

  等到趙嶽山回到尋芳樓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格里與韓信臨窗而坐,斟酒對飲,已有了幾分醉意。

  對於韓信來說,他已不再擔心,也不再憂鬱,更不會將數日之後的對質放在心上。自他第一眼看到紀空手時,不知怎地,他的心突然變得異常踏實,就像是一個遊子尋到了故園的家,一條小船回到了可以停泊的港灣。

  這是一種直覺,亦是源自對朋友的信任。雖有多時未見,但是紀空手在他的心中,永遠是一座靠山,特別是當他衝著自己一笑的時候,那一瞬間,韓信幾乎熱淚盈眶。

  紀空手還是紀空手,他的隨意笑容,他那滿不在乎的樣子,以及對任何事情都抱著從容不迫的態度,都讓韓信的心有一股溫情的暖意。但是如今的紀空手卻絕對不是以前的那個紀空手,他的氣質遠比從前更加大氣,淡淡的眼神中,無時無刻不流露出一種強大的自信,這讓韓信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舒心與愜意。

  所以他不再煩惱,不再擔心,有了紀空手,他相信任何問題都不再是問題,又何必杞人憂天,庸人自擾?回到尋芳樓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讓自己即將崩潰的神經舒緩下來。

  於是三杯下肚,醉意微生,當趙嶽山趕來時,韓信正與格里端起了第四杯酒。

  “今天的確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趙嶽山坐下來道:“能認識到時兄弟這樣的人物,我感到非常榮幸,假以時日,你的成就當在我與格里之上!”他顯然看懂了趙高的心思,所以才會不吝言詞來誇讚這位年輕人。雖然韓信名說是軟禁,但他相信這只是一種形式,只要身分確定之後,趙高必對韓信加以重用,否則以趙高的為人,他才不會如此費盡周折地來對待一個無用之人。

  “趙總管如此說話,實在讓我汗顏。其實今日我能僥倖脫罪,全靠總管與將軍大力周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韓信懂得謙遜待人的道理,更懂得知恩圖報,想到樂白正要出手時那股咄咄逼人的威勢,他的心猶有餘悸。

  格里哈哈笑道:“想起今日樂白受的這番窩囊氣,我的心裡實在暢快。從今往後,樂白再見到我,只怕要低下頭了。”

  趙嶽山沉吟半晌道:“以樂白與張盈的為人,絕對不會嚥下這口惡氣。樂白尚不足為懼,倒是張盈這婆娘心計頗深,你我不得不防。”

  韓信聞言驚道:“張盈怎麼是個女人?”

  趙嶽山嘿嘿一笑道:“正因為她是女人,才愈發顯得可怕。所謂最毒婦人心,張盈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她的無情,這也是趙相最欣賞她的地方。”

  韓信心中一震,自他殺了樂五六時,也就等於與張盈、樂白結下了梁子,將自己放在了和他們敵對的位置上,他必須提防這二人的尋機報復,是以更想了解他們的性格與行事作風。

  “張盈真的有那麼可怕?”韓信問道。

  “她長得一點都不可怕,而且美麗動人,是屬於那種媚到骨子裡的女人。”趙嶽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道:“但是你若真的沉迷於她的美色,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長得這般美麗的惡魔。美與惡集於一人身上,居然是如此的和諧,足以讓人在銷魂之中一點一點地喪失意志與功力,從而甘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受折磨,甘受驅使,直到最終離開這個人世。”

  趙嶽山說到這個女人的時候,臉上表現出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一個有著天使的外表、惡魔心態的怪物,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恐懼。韓信將之看在眼中,心里莫名詫異,只覺得以趙嶽山的武功修為及閱世經歷對張盈尚且如此,可見這妖魔般的女人的確是一個非常可怕的角色。

  但是韓信有所懷疑,於是問道:“一個女人的美麗,總是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衰老,屈指算來,她應該是五十上下的人了,縱然她年輕的時候美若天仙,到了這個年齡,只怕也難以有吸引人的地方了。”

  “那你就錯了。”趙嶽山與格里相望一眼,不禁苦笑道:“她絕對不像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婆,倒更像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孩。與她有過一腿的男人都說,她在床上的時候,你更捉摸不透她真實的年齡,因為她不僅有少女般的肌膚,還有三十來歲如狼般女人的飢渴,更有一種可以讓你黯然銷魂的老到經驗。當你和她相處一起時,你根本就不會記起她的年齡,你只能在欲仙欲死之中感受黯然銷魂的美麗。”

  “你肯定試過。”韓信陡然覺得屋子裡的空氣好生沉悶,是以想舒緩一下大家緊繃的神經。

  趙嶽山笑了:“正因為我沒有試過,所以她給我的誘惑更大,都說只有吃不到嘴的東西才是最鮮美的,這句話可半點不差。所幸的是我知道她是這樣的一個女人,所以從來沒有打過她的主意。”

  “這也是她要與我和趙總管為敵的原因。”格里笑道。

  韓信這才知道張盈為何會讓趙嶽山與格里如此忌憚,因為一個女人本就可怕,如果這是一個美麗的女人,那就更為可怕。假若這個美麗的女人還有不屈於人的勃勃野心,那麼她簡直就是可怕至極,算得上是惡魔的化身。

  “這麼說來,以樂白的武功與權勢,尚且甘為張盈所用,想來他已是張盈的入幕之賓了。可是有一點我並不明白,以趙相的性格,他又怎會任由張盈胡作非為,任意擴張她的勢力?”韓信顯然看到了問題的關鍵,引得趙嶽山都不得不佩服這個年輕人的思路的確敏銳。

  “趙相之所以能容忍她的一切行事,是因為他相信張盈絕不會害他,張盈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而做,他沒有理由去懷疑一個深愛著自己的女人。”趙嶽山緩緩道來,臉上一片凝重。

  韓信大驚之下,隱隱約約地猜到了趙高與張盈之間,必定發生地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正因為他們彼此深愛著,所以他們才會有寬廣的心胸來包容對方的一切,甚至包括張盈的淫蕩在內。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無論他的心胸多麼廣闊,無論他對男女之間的事情看得多麼隨意,他都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所愛的女人做出背叛自己的事情,但趙高卻做到了,這究竟是出於一種怎樣的心態?抑或因為這裡面有著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韓信的思維彷彿錯亂了一般,腦海中不斷地思索著這段故事的不同版本。但無論他的思路多麼縝密與新奇,總是不能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忽然靈機一動:“也許這正是趙高心中的一個死結,只要解開它,趙高也許就並非不可戰勝。”

  他緩緩地喝下一口酒,便在這時,房門被人緩緩推開,然後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彬彬有禮地道:“我可以進來嗎?”

  趙嶽山輕笑一聲道:“有酒無菜,豈非憾事?放著天下第一神廚在此,我們卻只顧喝酒,這更是一件不可原諒的事情,所以我叫了幾個小菜,以供品評。”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3:32
第四卷第十二章陰龍逢陽


  韓信心中激動萬分,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微微一笑道:“久仰神農先生廚藝無人可比,今日能嘗之,實乃幸事。”

  紀空手低頭進來,手持托盤,上面果然放了三碟小菜,菜未至而香已撲鼻,頓時讓人心神一爽。

  韓信的目光卻沒有落在這精緻絕美的小菜上,而是關注著托盤之下那張陌生面孔的雙眼之上,那熟悉的眼眸中透出一種他心動的神態,彷彿又將他帶回了淮陰市井那種騙吃騙賭的無憂歲月之中。

  可是韓信心中非常清楚,歲月就好像那大河之水,永遠不會倒流,無論是自己,還是紀空手,經歷了這一年的風風雨雨,都不可能再回到平庸的過去。他們是這個時代的英雄,注定了將在時代的潮流中搏浪前行,美好的往事,只能成為追憶。

  他看著托盤下的那一雙大手,努力使自己的心歸於冷靜。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雙穩重得讓人覺得可怕的大手,顯示著它的主人的心態是何等驚人的沉穩,這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一雙年僅二十的少年的手,倒像是一個飽經滄桑、堪破世情的老人的手,融入了他對世情的感悟和人生中必有的激情。

  “我不如他,一直以來,在任何事情上他都永遠比我優秀。”韓信由衷地在心裡感嘆,佩服之餘,心中竟泛起了一種酸酸的感覺,等到他明白這種感覺竟是一種嫉妒時,不由大吃一驚。

  “怎麼會這樣呢?”韓信忍不住在心裡反問著自己,似乎為自己的嫉妒感到恐懼。他記得自己以前從來就不會有這種情緒,即使紀空手老是壓著自己,自己也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終於明白,隨著自己在這段時間的表現,心態亦在悄悄地改變。正因為他發現了自己擁有不可低估的潛能以及超乎常人的能力,使得他擁有了從未有過的自信。他相信,他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包括紀空手。

  紀空手依舊沒有抬頭,只是將小菜一碟一碟地放在桌上,沉浸於自己的角色之中。當每碟小菜宛如藝術品般擺放完畢時,他才微微地抬頭一笑道:“各位請慢用!”同時與韓信的目光在剎那間相對。

  韓信頓時從紀空手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種強大的自信,還有一種莫可名狀的安全感,他彷彿聽到了紀空手從眼神中透露的言語:“別怕,兄弟,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他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感激的神色,並且當著趙嶽山與格里的面,說出了一句他久存心中的話:“謝謝。”

  紀空手笑了笑,轉身向外走去。

  “且慢!”趙嶽山突然叫道。

  紀空手緩緩地回過頭來道:“趙總管是在叫我嗎?”

  趙嶽山的目光緊盯住紀空手的臉不放,半晌才道:“你很面生,記得我半年前到上庸的時候,並沒有見過你。”

  “可是我卻見到了趙總管,當時小人正在幫廚,聽說相府中的總管大人到了,一時好奇,就貼著窗櫺瞅到了總管大人的威勢。”紀空手雙手緊貼兩腿旁,畢恭畢敬地道。

  “原來如此。”趙嶽山聽到有人誇讚自己,心裡不免有幾分高興,揮揮手,讓他去了。

  韓信怎麼也不明白紀空手何以會混入神農門下,心中好奇,便開口相問:“這神農先生是何許人也,怎地趙總管會捨近求遠,跑到上庸去相請一位廚師,這豈非有些大題大作嗎?”

  趙嶽山道:“這神農先生敢稱天下第一神廚,絕非僥倖,據說他祖上九世為廚,對廚藝一道極有心得,趙相正是因為久仰其名,是以才會請他前來操辦這場五十壽宴。你想想看,到了七月初二那一日,前來拜壽者既有王公大臣,又有將軍侯爺,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口味刁鑽之人?

  若非有神農先生押陣,又怎能博得眾人的彩頭?”

  “趙相如此大講排場,風頭出盡,難道不怕別人有所非議?”韓信心生疑惑,隱隱覺得趙高花費如此心血來操辦一場壽宴,其中必有蹊蹺。

  “這你就不懂了,人活一世,圖的是什麼?無非就是圖個人前風光。以趙相此時的聲勢,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便是當今聖上,亦要對他忌憚三分,他還怕人非議不成!”

  韓信喏喏連聲,心中暗道:“如果只是圖個人前風光,何必又開龍虎會?又請來天下第一神廚?這其中只怕並不簡單。而且看趙高待我如此看重,莫非是想利用於我,讓我替他辦一件大事?”他愈想愈覺得有這種可能,當下收攝心神,與格里二人談笑以對。

  △△△△△△△△△

  夜色沉沉,更鼓遙傳而來,已是三更天了。

  韓信驀然醒來,輕輕地推開身邊的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運力於耳,感受著周圍的一切動靜。

  他的聽力愈發通靈,超越時空的限制,漸漸向小樓的每一個房間延伸。他聽到了趙嶽山粗重的鼾聲,聽到了樓下美婢奴僕的呼吸聲,還聽到了格里的輕笑與女人如醉如夢的嬌囈聲。他的臉上微微現出一絲苦笑,想起了酒後那一刻的荒唐。

  尋芳樓之所以叫做尋芳樓,裡面當然不會缺少美女舞姬,在趙嶽山的慫恿下,他們三人無不擁美歸房,抱之以眠。韓信心中記掛鳳影,縱然眼前女子嬌媚如絲,媚力刻骨,他亦不起非份之想,只是逢場作戲調笑幾句,便以不勝酒力為藉口,倒頭便睡。

  他的心裡卻清晰如鏡,明白這女子雖然對己百依百順,柔美動人,卻是趙嶽山派來監視自己的耳目。直聽到這女子傳來輕微的夢囈聲,他才舒緩了一口氣,悄悄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毫無睡意,頭腦依然處在亢奮的狀態下,充滿著與紀空手重逢之後的喜悅。他彷彿有一種預感,就在今夜,紀空手一定會與他相見。

  這的確是可以讓人激動的事情,至少對韓信來說,紀空手的適時出現,更讓他放心不少,完全放鬆了他浮躁不定的心緒,因為他感覺到了紀空手的巨變。

  紀空手的確不是一年前的紀空手了,就像自己也已不是一年前的韓信。這一年的時間,也許在一個人的一生中只是一個短暫的時刻,但在紀空手與韓信的眼中,這一年的歲月就像是那如蒼狗般的白雲,影響了他們整個一生,將他們的人生變幻得面目全非。

  他看到紀空手的時間,只有兩眼。兩眼雖然是很短很短的時間概念,卻足以讓他感受到紀空手的巨變。此時的紀空手,已不再是淮陰街頭的那個惹事生非的小無賴,他的一舉一動,充滿著成熟而理智的韻味,處處都顯示出了一種強者風範。

  是的,紀空手已是強者,特別是在他處理每一件突發事件的手段上,無一遺漏地盡顯他王者的氣度,給人予超強穩定的感覺。

  “所幸他是我的朋友。”韓信笑了,笑得十分愜意,因為他知道,無論是誰,如果多了一個紀空手這樣的敵人,絕對是徹夜難眠。

  而此刻他也難以入眠,卻是為了等待朋友。

  “呼……”一陣清風來自窗外,在盛夏的夜間,帶著一股涼爽與清新,簡直沁人心脾。

  韓信的整個人都為之一振,抬手一點,點中了床上佳人的昏睡穴,他沒有聽到什麼,卻感到了清風之後那道暗黑的人影。

  如幽靈般的影子,飄移在夜色之中,無聲無息,宛若清風。韓信的靈覺已是極度敏感,卻也只能捕捉到對方飄逝夜空的那一縷痕跡。

  他不再猶豫,推窗而出。在這一刻間,他甚至聽到了格里房中的女人達到高xdx潮時的那種讓人耳熱的呻吟。

  他的身影也如那道暗影一般迅速融於夜色,一前一後,彷如清煙般來到了花園深處,一路上雖有不少暗樁明哨,但在他們的眼中,簡直如同虛設,憑那些人根本發現不了他們的形踪。

  一蓬花香四溢的花樹下,那道暗影已佇立不動,當韓信緩緩走近時,那暗影猶如情人般將他擁入懷中。

  “淮陰城外一別,無日不讓我牽掛韓兄,今日所幸得見,怎不叫我心生感觸?”那黑影湊在他的耳邊,沉聲說道,韓信卻分明聽到了這語音因為激動而微顫的旋律。

  “真的是你!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一事相求。”韓信明知這裡不是久留之地,只能匆匆說道。

  “請講!”從韓信的語氣中紀空手立時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事實上他看到格里與趙嶽山形影不離地跟著韓信時,便有了不祥的預兆,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見到韓信。

  “我要你替我殺了方銳,惟有他死,我才能活著走出相府!”韓信急切地道,因為他看到了幾道人影似乎正朝這個方向游移而來,相府之中,不乏高手。

  紀空手顯然也看到了這一點,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此事交給我!”

  兩人一觸即分,迅速隱入夜色之中。

  當紀空手回到花園後院的一棟房屋中時,神農先生正悄然坐在他的房內,靜靜等候。

  “相府中的戒備的確森嚴,就在我們這棟房屋之外,至少有五個暗哨暗中監視,幸虧我一直小心翼翼,才未被他們發現我們的形踪。”紀空手坐在神農先生的對面,兩人在黑暗中擺談起事情來。

  “相府的守衛歷來強於皇宮大內,其中不乏是入世閣的高手,我們的行動稍有不慎,就會引起局面的被動,是以今夜之行,你有些太過冒昧了。”神農先生語氣中略有責備,似乎對紀空手的妄動大不滿意。畢竟此刻他們身處虎穴,這看似平靜的相府大院中,誰又知曉裡面有多少暗流湧動?

  紀空手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也知道自己的行動太冒失了,但是為了韓信,我不得不如此為之,畢竟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

  神農先生淡淡笑道:“你可知道,韓信是以何種身分進入相府的嗎?”

  紀空手滿腹疑惑,原想當面向韓信提出,後來時間緊迫,也就沒有啟口。他見神農如此模樣,已知憑神農的本事,自然將這些事情打聽得一清二楚。

  “韓信此時的身分,是以寧秦照月馬場少東家的身分來到相府的。他由暗殺團的統領格里引見,殺了樂五六後,被趙高召入相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為了防止出現任何細微的破綻,他的這種身分絕對是真實可靠,無懈可擊,所以我可以斷定,韓信的背後主使還是問天樓,他的目標就是登龍圖。”神農的目光綻放著睿智的神采,在暗黑的夜色中隱隱發光,顯示出他心中是何等地亢奮。

  “你可以確定嗎?”紀空手心中一酸,想到自己與韓信竟受朋友的利用,冒著生死風險,為他人作嫁衣裳,心緒實在難平。

  “當然,憑韓信一人之力,自然難以在短時間內辦成這件大事。一個人的身分要想做到真正的無懈可擊,沒有龐大的人力物力根本不成,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有充裕的時間。據我所知,照月馬場的成立亦是十年前,正好與我歸隱的日期相仿,可見這是衛三公子策劃的計劃之一。”

  神農先生的思路縝密,頭腦清晰,紀空手實在是難有異議。

  “那麼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紀空手似乎處在了兩難境地。

  神農先生緊緊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們神風一黨惟你馬首是瞻,所以只有你才能決定我們未來的走向。”

  他並沒有強迫紀空手的意思,卻讓紀空手感到了一種不安。當神農率領門下弟子誓死效命的時候,紀空手也曾面臨這種兩難的抉擇。此刻人入京城,形勢緊迫,已不容他再迴避這個問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使自己的心情平復,從而思考著心中的問題。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去爭霸天下,可是當真讓他面臨到這種人生抉擇的時候,心中突然爆發出了不可抑制的豪氣。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陳勝王的這一句話,彷如一記春雷,不知萌動了多少人的豪情,激勵起這個時代多少少年的夢想,也悄悄地在紀空手的心中撒下了不滅的火種。

  在這個改朝換代的時代,在這個動亂不堪的歲月,舊有的秩序被重新打破,傳統的事物被一一推翻,曾經顯赫一時的王侯貴族淪為流落市井的貧民,曾經沿街乞討的丐兒也能坐上將軍的寶座,無所謂你的豪世出身,無所謂你的財富良田,只要你是強者,只要你能把握住機會,你就能最終成為王者,最終問鼎天下。

  想到申子龍臨終時的那句話,紀空手怦然心動:“連我的敵人都對我如此看好,我又有何權利輕言放棄?”

  他想到了劉邦,想到了項羽,想起他們揮師數万,逐鹿天下的豪氣,他忍不住在心中問著自己:“他們能行,我為什麼不行?同樣是人,我為何就不能與他們一爭高下?”

  看著黑暗中神農充滿期待的眼神,紀空手終於下定了決心,他絕不甘心受人利用,他也不甘心讓別人來驅使自己,他就是他,他要做一個全新的自己!

  “登龍圖既然如此重要,我想應該會對我們未來的發展有所幫助。當務之急,我們應該由此著手。”紀空手沉吟半晌,這才說道。

  神農頓時笑了,紀空手既然說出了這句話,就已經說明自己的一番心血並沒有白費。雖然他們要走的路還很艱難,但畢竟已經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我已經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就是全力襄助韓信取得登龍圖。衛三公子既然敢派韓信入京,當然有一定的把握,我們只要緊盯著韓信,就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神農興奮地說出了自己圖謀已久的計劃,卻讓紀空手大吃一驚。

  “不行,登龍圖固然重要,但朋友卻不能失去!我絕不做有損朋友的事情!”紀空手斷然否決。

  這是紀空手做人的原則,他不想輕易放棄,神農先生知道這一點,只是淡淡笑道:“如果登龍圖是韓信所要,你依計而行,當然是損害了朋友的利益;如果韓信是受人利用,是為了衛三公子、劉邦他們而謀奪登龍圖,那麼你不動手,只是便宜了問天樓。我之所以守諾十年而最終反悔,並非我是一個言而無信的小人,我只是不想受人利用,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成為別人盤棋上的卒子。”

  紀空手渾身一震,想到劉邦的無情,心中如刀絞般疼痛,豁然醒悟道:“可是這必然會傷害韓信。”

  “韓信的武功心計絕不在你之下,他之所以受問天樓利用,無非是尚在蒙蔽當中,只要由你向他說明前因後果,相信他也會原諒你的舉動。”神農胸有成竹地道:“如果你們兩人聯手,那麼必將無敵於天下,倘若再有登龍圖在手,我敢斷定,三年之後,這天下必然改姓 ,非紀即韓!”

  紀空手聽得渾身一震,驀然為神農所描繪的宏偉蘭圖而怦然心動。

  “現在我們既然確定了行動的計劃,當務之急,是要為韓信排憂解難。”紀空手說出了韓信的要求。

  神農先生道:“此事就交由我來辦理,只要方銳出現,就是他的死期到了。”他似乎很有把握,眼芒中陡現殺機,便是紀空手都陡然間感到了一絲寒意。

  △△△△△△△△△

  自從韓信見到了紀空手之後,他的心中頓時踏實起來,再也不為方銳的到來而憂心重重,他相信紀空手,就像相信自己一般,他堅信方銳再也不會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所以他與趙嶽山、格里一起玩得非常盡興,醇酒美人,觀戲賞舞,實在是逍遙自得,好生快活。趙嶽山與格里雖然肩負監視之責,但只要韓信的身分一日不能確定,他們便不願意將他當作敵人。

  因為他們知道,做韓信的朋友,永遠比做他的敵人要愉快得多。

  但是到了第三天的時候,趙嶽山從外面走來,一臉凝重之色,與格里相望一眼,這才對韓信說道:“趙相在九宮殿召見你!”

  韓信心中咯噔一聲:“難道方銳已到,而紀空手竟然沒有得手?”他的冷汗“嗖……”地一聲冒出,幾乎濕透了內衣內褲。

  他這兩天根本沒有機會與紀空手見面,當然不知事情的進展如何。不過他內心雖亂,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嘻嘻一笑道:“莫非是方銳到了?來了就好,這兩天可把我憋坏了。”

  “方銳沒到。”趙嶽山道:“但是他的飛鴿傳書卻到了。”

  趙嶽山的話音雖輕,卻如一道驚雷炸響在韓信的腦際,簡直令他分不出東西南北。他不由在心中暗暗叫苦:“怪不得紀空手那邊毫無動靜,原來地上沒來人,卻是從天上到了書信,這可叫我如何是好?”

  他此時的心亂如麻線,明知此行一去,必然露出破綻,但若不去,以趙嶽山與格里的身手,亦可置己於死地,他百般無奈之下,只有緊隨二人身後,走一步算一步了。

  從尋芳樓到九宮殿,並不需要太長的時間,但韓信卻彷彿走了很久很久。他至少想出十幾個對策,細細推敲之下,卻又無一有用,他只能深深呼吸,保持著心態的冷靜。無論如何,不到最後一步,他絕不放棄。

  他此時的心境,既盼紀空手能夠知情,又盼紀空手千萬別來。他盼望紀空手的出現,是想二人聯手,殺出血路,逃得性命。但他心中明白,縱然是紀空手趕來,以趙高、趙嶽山、格里三人的身手,已經足以讓他們死上十次,何況相府高手如雲,一旦動手,無異於以卵擊石,於事無補。

  在格里、趙嶽山的挾持下,韓信終於跨入了九宮殿中。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趙高瘦小卻有力的背影,雖然置身於暗淡的光線中,卻依然有一種懾人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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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第十三章五音先生


  靜,整個殿堂依然靜得嚇人,給人予陰氣沉沉的感覺。面對這如山壓力,未知吉凶的韓信勉力支撐,才算沒有軟癱在地。

  趙高的雙手背負于後,左手執一根寸長的銅管,右手拿著一張柳葉帛布,輕輕地晃悠著,讓韓信的心也隨之起伏不定。

  毫無疑問,那帛布便是方銳送來的飛鴿傳書,書中究竟寫了些什麼,韓信已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謊言馬上就要被揭穿,等待他的,將是一條不歸路。

  他是鳳五的弟子,而不是那位複姓鍾離什麼的弟子。鍾離是他按照鳳五事先的安排編造出來的一個子虛烏有的人物,事實上在這個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有這樣一位冥雪宗的高手。

  方銳當然知道真相,所以無論如何,韓信這一次似乎都死定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空氣中的壓力也一點一點地增強,就在韓信決定放手一搏的剎那,趙高那尖細的聲音適時響起:“坐,請坐!”

  格里與趙嶽山相視一眼,同時鬆了一口大氣,因為他們追隨趙高多年,知道他有一個習慣,如果他說話中帶了“請”字,那麼就表明他已把你當作了自己的親信。他歷來認為,如要自己的手下替你賣命,那麼你就要給他最起碼的尊重,把人當牛馬使喚,絕非馭人之道。

  他們幾乎是扶著韓信坐在了椅子上,然後在趙高的目光示意下,退出了殿外。

  趙高看了看手中的帛布,將它置於桌上,然後緩緩說道:“你想知道這上面寫了些什麼嗎?”

  韓信好不容易才壓住自己劇烈的心跳,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我不想知道,因為我從來不曾聽家師說到過方銳的名字,因此我想我與他毫不相干!”

  “你也許的確與他毫不相干,但是從今以後,你不僅應該記住他的名字,而且更要好好感謝他,因為是他讓我最終信任了你。”趙高微微一笑,似乎也為這樣的結果感到高興。

  韓信不動聲色,心中卻大感詫異,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方銳的飛鴿傳書竟然證實了他的謊話,難道說在冥雪宗中確實有過鍾離這麼一號人物?如果不是,那麼問題就出在方銳身上,或許這飛鴿傳書的內容並非方銳所書,而是有人代筆也說不定。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方銳本身就是臥底,是那位擁有另一半綠玉墜的神秘人物,這看上去雖然荒誕,卻最有可能。

  但韓信已經決定不再去想,既然危機已過,他更想知道取得趙高的信任之後,趙高派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會是什麼。

  “敝師祖確曾收過一個關門弟子,複姓鍾離,此人天資聰慧,悟性奇高,可惜他為人低調,少有人知。”趙高輕輕念叨,似乎正是方銳傳來的鴿書。頓了一頓,又悠然接道:“以本相的眼光,方銳與鳳五還不夠資格成為你的師父。但關於鍾離此人,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是以本相心生疑竇,不敢不去證實。現在既然查清確有此人,那麼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入世閣的弟子。”

  “多謝趙相提攜!”韓信恭身謝道。

  “你不必謝我,我用人的方式,講究有用則用,無用則棄。你是一個有用之才,而此時又正值我用人之際,所以你能受到重用是必然之事。不過你一定要記住,在我門下,必須全力以赴,否則你很難出人頭地。”趙高似乎很欣賞韓信,於是便多提醒了他幾句。

  “趙相的教誨時信一定銘記心間,絕對不敢辜負趙相厚望。”韓信答道。

  “這就好!這些日子,你就留在府內,不要東走西跑,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給你辦,等到時機一到,我就會派人通知於你。”趙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

  韓信告辭出來,格里與趙嶽山無不拱手道賀,韓信想到入殿時的那一刻凶險,餘悸未消。在趙嶽山的安排之下,將尋芳樓作為他暫時的棲身居所。

  “你既蒙趙相看重,只要努力,早晚必會出人頭地,就安心地住下去。至於你帶來的人馬,我一定會好生照料,但請放心。”格里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要告辭離去,他心系暗殺團的事務,不敢久留,向趙嶽山叮囑幾句,這才匆匆而去。

  趙嶽山囑咐韓信道:“相府重地,不可妄入,你這些天就在花園多多走動,切忌不要亂闖亂撞,否則被相爺知道,將會對你不利。”

  “多謝總管。”韓信心中的大石已經落地,神色自然好了許多,他甚至想找幾個舞姬放縱自己一下,但是一想到鳳影,便再也不起這非分的念頭。

  “影兒,你還好嗎?”韓信憑窗望北,心中不免憑添幾許惆悵。

  △△△△△△△△△

  六月二十七,距趙高五十壽辰愈發近了,相府的膳房之內,開始忙碌起來。

  紀空手這些天來一直心緒不定,好不容易佈置了一次刺殺計劃,卻因方銳的缺席而落空。直到與韓信見面,始知情況有變,他利用每日三餐送膳的時間,與韓信頻頻接觸,漸漸弄清了韓信入京的來龍去脈,心中更對問天樓多了幾分反感,所謂“士為知己者死”,而問天樓的每一步棋都帶著蒙蔽與欺騙,這讓紀空手對問天樓更加反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將真實的想法告訴韓信。每次當他見到韓信之時,雖然還是那麼親切,還是那麼溫情,但他卻發現在這親切溫情之後,彷彿已多了一線距離。

  他為這一線距離而吃驚,同時認識到了在他們之間,已經不可能回復到以前那般親密無間的關係。當他終於下定決心要向韓信說出自己心中的抱負時,他卻聽到了“鳳影”這個名字。

  這是一個少女的芳名,這一點紀空手從韓信的表情中就已看了出來。每次當韓信向他說出這個女孩的時候,臉上都掩飾不了心中的喜悅和亢奮,這讓紀空手感到莫名心驚。

  他不得不為韓信有所擔心,看著好朋友沉溺情網,他隱隱感覺到了一絲不安。他熟悉問天樓的手段,更覺得韓信與鳳影的相識像是人為布下的一個局,但是他不能說,也不敢說,他怕說出自己的想法後會對韓信造成很大的傷害。

  “成大事者,必須不拘小節。”紀空手想起了神農的一句話,的確有所感觸,但他心裡明白,在這個亂世的年代,在這個豪門當道的時代,他要空手搏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不僅需要智慧和勇氣,有時候,更需要的是一種殘忍,一種對自己以及自己擁有的感情上的殘忍。

  惟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成為一個強者。

  他帶著一絲內疚走出尋芳樓,剛回膳房,神農先生便告訴了他一個驚人的消息:“五音先生到了咸陽,就住在咸陽城的'琴園'中。他此次攜眾而來,是應趙高之約,專赴壽宴助興。”

  “難道說知音亭與入世閣素有交往?否則五音先生何以會前來咸陽?”紀空手壓下自己對紅顏的那份關切,更多地是看到了這個問題。他隱隱覺得,自己此行必與趙高為敵,倘若知音亭卷裹進來,實在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你不必擔心,五音先生前來赴宴,並不表示知音亭會與入世閣聯手。在武林五大豪門之中,知音亭與聽香榭置身事外,不問江湖紛爭,因此與其餘三大豪門的關係一直不錯。據我估計,五音先生此行是礙於趙高的情面罷了,你不必擔心。”神農先生顯然看出了紀空手的心思,是以安慰道。

  紀空手陷入沉思之中,這看似偶然的事情,卻令他心生疑竇。經歷了這一年多來的風風雨雨,使他對“江湖險惡”這句話的涵義又多了更深的體會。當今時逢亂世,豪門列強紛爭,此際的鹹陽,正值多事之秋,不聞世事的知音亭在這個時候來到了漩渦的中心,這不得不讓紀空手往深層次的實質去考慮。

  據他所知,此時的鹹陽至少有三股勢力捲入了對登龍圖的爭奪之中,除了他自己之外,問天樓與入世閣都對登龍圖有勢在必得之心,再加上二世胡亥的勢力,已經使這局面亂象紛呈,不管知音亭居心何在,五音先生在這個時候進入咸陽,都絕非是一件好事,至少對他來說是這樣。

  這不由得讓紀空手擔心起紅顏的安危。如果知音亭一旦對登龍圖有所圖謀,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這將使原本混亂的局勢更加混亂。咸陽城內,必是步步殺機,在難分敵我的情況下,最終將會爆發出一場亂戰。

  但是他又隱隱覺得,在當今五大豪門之中,無論是衛三公子、項羽還是趙高、五音先生,這些人不僅武功絕世,而且都是具有大智慧的智者,以五音先生的閱世經驗,他絕對不會看不到此時入京所冒的風險,但他對此依然置之不顧,這是否說明他對事件的發展有所把握?或者是有更大的利益值得他去冒這種風險?紀空手決定不再平空揣度,無論如何,他都要在今夜進入琴園,一探虛實。為了今夜之行,他想出去聽聽風聲,於是在神農先生的安排之下,他以採辦料貨的名義出了相府,徑自向大街走去。

  大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市面極為繁榮,人置其中,根本就感覺不到這是亂世的中心,更感覺不到這繁華背後潛藏的重重危機。

  紀空手行不多遠,便發現了身後有相府中人跟躡於後,暗中監視。他心中一驚,忖道:“看來趙高大擺壽宴確有用心,否則也不至於搞得草木皆兵,如臨大敵一般。”

  他跟了丁衡三年,對這種跟踪術瞭如指掌,所以沒有費勁就很快甩掉了尾巴,徑自向琴園而去。

  他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既然決定了夜探琴園,他就必須先來踩點,以便摸清琴園的地形地貌,所以他瞅准了琴園附近的一家茶樓,登高而上。

  他選了一個倚窗的座位坐下,臨高俯瞰,琴園的景觀十有五六收入眼底。他明知五音先生既然居於琴園,肯定對周圍的高點有過了解,單憑在外面觀望,顯然是看不到什麼東西的,他只是對琴園的進出路看了個大概,便要起身離去。

  “人在園中,尚不覺得琴園之美,一旦登高而望,美景盡在眼前。”一個婉轉動聽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來,紀空手一怔之下,不由又驚又喜,他怎麼也沒有料到,竟會在此時此地碰到紅顏。

  他剛要迎前招呼,忽聞一個媚力無窮的磁性嗓音附和道:“小公主所言極是,雖然是一句平常的話語,卻蘊含了深奧的哲理,就像是墮入情網的少女,愛恨纏綿,盡在網中,不能自拔,等到她真正跳出網時,才會陡然發現,以前的山盟海誓是多麼的幼稚,多麼地可笑。”

  “張軍師是有感而發,還是另有所指?”紅顏淡淡一笑,蓮步輕移,已然上了樓來。

  紀空手暗驚道:“張軍師?難道來者竟是張盈?我身在相府之中,可不能讓她認出我來。”

  當下無處迴避,只得倚欄觀景,背對樓面。

  陪同紅顏而來的正是張盈,她身為趙高門下的紅人,自然要盡地主之誼,順便也一探究竟,看看知音亭何以會用祝壽之名,盡出精英趕至咸陽的原因。

  此時已是非常時期,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影響到大局,是以趙高絕不容許在自己的地盤上還遭人毀了自己的大計。張盈既然受命,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小公主何以會如此多心?莫非是我說中了小公主的心事?”張盈嘻嘻笑道,她的人一上樓來,頓時傾倒了樓上的所有男子。

  她雖然年過不惑,但不知是駐顏有術,還是另有秘方,此刻看上去至多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其臉型極富美感,眉目如畫,巧笑嫣然,嫩滑的肌膚白裡淡紅,彷如淡淡的雲霞,端的誘人之極,可惜的是臉色中透出一絲蒼白。

  更讓人迷醉的是她一舉一動時隨之而動的體態,彷如魔鬼般撩人,臉上露出的嬌慵懶散神態配著那千嬌百媚的風情,任何男人見之首先想到的,只有一個“性”字。

  她與紅顏並肩出現,頓時令整個茶樓增色不少,春蘭秋菊,各有豐韻,難分軒輊,吸引了眾多男人的目光。

  紅顏立在人前,依然是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臉上微泛紅暈,卻不說話。

  張盈的眼光是何等銳利,一瞥之下,已是明了紅顏的女兒心態,微微一笑道:“小公主是何等高傲之人,想當日流雲齋項羽屯兵十萬,列隊樊陰,只求博得美人一笑,尚且不得,卻不知是哪家的小子有這等艷福,竟然悄悄地偷走了小公主的芳心?”

  “張軍師若是再耍貧嘴,我可不依。”紅顏小臉微紅,嬌嗔道。

  兩人閒聊幾句,在隨從清理出兩張茶桌後,坐到了茶樓的另一面窗前。紀空手緩鬆了一口大氣,正要趁機溜走,卻聽得張盈又道:“我曾經聽說,小公主此次江南之行,認識了一位姓紀的公子,怎麼不見他陪你同行?”

  紀空手一聽張盈提到自己,倒也不急著溜了,他雖然深愛紅顏,也知紅顏有意自己,卻從來不曾聽到紅顏對自己的看法,難得有此良機,他豈有錯失之理?紅顏沉吟半晌,幽然一嘆道:“人家的心思小女子又怎會明白?樊陰一別,又是數月,也不知他現在可好?”說話雖輕,卻滿懷牽掛之情,聽在紀空手耳中,心中確有一股難言的滋味。

  張盈與紅顏的說話都是小聲細氣,似乎不想讓人聽到,加之茶樓上本是熱鬧場所,要想刻意偷聽實在很難。只是此時的紀空手內力雄渾,一旦將體內的玄陽真氣運行至極限,數十丈內的蟲蟻爬行也難逃他的聽力掌握,何況是人言之音?張盈當然看出了紅顏心中其實是愛煞了紀空手,否則以她的名門素養,絕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吐露心思,不由微微一笑道:“其實你大可不必為他煩憂,我才從東方折返,一路上聽過不少關於他的傳聞,就不知小公主是否想听?”

  自樊陰一別之後,紅顏找尋紀空手未遂,即返蜀中與父親會合,稍事休整,又赴咸陽之行。

  一路上來去匆匆,是以根本沒有聽到任何關於紀空手的傳聞,此時聽得張盈說話,事關情郎,不由大是緊張道:“怎麼不想听呢?還請張軍師快說吧! ”

  張盈見她著急,不覺好笑道:“你這位紀空手不比常人,他身負玄鐵龜武功,別人也奈何不了他,你又何必替他著急?我倒聽說他在樊陰之時受了項羽的流雲道真氣,以至心脈受創……”

  “什麼?項羽竟然如此卑鄙,怪不得紀公子會離我而去,原來他是害怕拖累了我。”紅顏聞言,花容失色,頓時打斷了張盈的話頭,同時也感受到紀空手對自己的真情。

  張盈笑道:“你可嚇了我一跳,縱是情急,也不必如此嘛,你是否不想再聽下去?”

  紅顏嗔了她一眼,道:“你快說吧。”臉上紅暈又起,真是愛煞人也。

  張盈雖是女子,但見紅顏這等嬌痴模樣,亦是愛憐不已,趕忙道:“這位紀公子絕非簡單之人,他雖然心脈受傷,一路逃亡,卻害得流雲齋兩大長老疲於奔命,最終落得一個身亡、一個失踪的下場,氣得項羽大怒之氣,已經張榜天下,將你這位紀公子列為流雲齋的頭號大敵。”

  她見紅顏情不自禁地鬆了口大氣,不由調笑道:“怪不得小公主竟然連流雲齋的少主也不放在眼裡,原來有這樣一位多情多義、武功高強的公子相伴,換作是我,想必也是如此選擇了。”

  紅顏對張盈的話並不敢恭維,只是情竇初開的女孩總是喜歡與別人談起自己的愛人,總覺得縱然是嘴上說說,亦是了卻了自己的一番相思之苦,是以竟然與張盈談得十分投入,親熱得渾似姐妹一般。

  緩緩說道:“可是我見到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麼好,只是覺得他的眼神十分憂鬱,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好讓人心生喜歡。”她的聲音雖輕,但語氣中深藏的熱情如火般燃燒,聽得紀空手心中為之一盪,恨不得跳將出去相認。

  “這也讓我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往事。”張盈彷彿也被紅顏的情緒所感染,悠悠一嘆,勾起了記憶中珍藏的片斷:“一見鍾情,兩情相悅,最終卻是一段理不清、剪不斷的情孽。”

  紅顏吃驚地望著她,稍有不悅道:“軍師是在咒我嗎?”

  張盈頓時感到了自己的失態,搖搖頭道:“我怎會咒你呢?我為你歡喜還來不及哩,只是聽了你的這段情,勾起了我心中的一段回憶。”

  她的眼中不再有惑人心神的媚力,卻多了一絲如霧如夢的幽怨。她似乎是想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個盛夏季節,在一個清幽的湖邊,第一次看到情郎時的場景。

  紅顏的心為之一軟,眼中飽含同情。沒想到在這個傳聞中極度淫蕩的女人,竟然有如此純情的一面,“情到多時方是假”,多情之人本無情,也許在這位多情的女人身上真的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往事。

  “是我不好,勾起了軍師的眼淚。”紅顏掏出了一方香帕,輕輕地遞將過去。

  “是麼?倒讓小公主見笑了。”張盈飛快地拭去了眼角的那滴淚水,又還復了那副嬌冶的神情,她似乎想刻意掩飾,卻讓紅顏更生憐意。但紅顏卻不知張盈早已認得紀空手。

  等到兩人下得樓去,紀空手兀自為紅顏的癡情而心動不已,長吁短嘆間,忽然靈光一閃:“張盈的放浪不羈形象難道只是一個偽裝,或者說是一種報復?她之所以如此,難道更多的只是掩藏她對某一個人的深深思念?如果我的猜測不錯,那麼這樣一個可以讓張盈牽掛多年的男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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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第十四章樂道三友


  紀空手覺得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完全值得自己花些時間尋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可是就在他尋思著用什麼方法去尋找答案的時候,忽聽到了一陣腳步聲步步而來,他根本不用回頭,就已經知道有三位實力不俗的高手正衝著自己走來。

  他依然保持著原先的坐姿不動,也沒有回頭。在現在這個位置上,他可以採取絕對的主動,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隨時可以跳樓而遁,根本不用費神與人糾纏。

  “朋友,能跟我們走一趟嗎?”來人的語氣非常客套,完全是帶著一種商量的口吻。

  紀空手倏然回頭,他始終認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這才是做人的本分。

  “我想你們是否認錯了人,我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面。”紀空手微微一笑,似乎想提醒一下對方的記憶。

  “可是我們現在不就認識了嗎?”來人也投桃抱李地笑了一笑,他身後的兩名健漢卻似乎並不和善,只是瞪著眼睛,同時將各自的手腕骨節弄得“喀喀……”直響,識事務的茶客已經開始在悄悄溜了。

  “好吧,我跟你們去。”紀空手忽然認識到了自己所處的環境不容他大出風頭:在鬧市的茶樓打架,想不出風頭都難。

  於是在這三人的挾裹之下,紀空手非常低調地上了一輛馬車,沿著街市穿行了半個時辰,馬車終於停在了一家庭院之中。

  庭院深深,極為靜寂,紀空手抬頭望向窗外,只見藤蔓修長,繁花若錦,假山流水,像是一戶有錢人家的花園。

  但是紀空手並沒有沉醉於這美景之中,他決定出手,在最短的時間內逃出這三名不明身分的壯漢的掌握,因為他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身分。

  於是馬車一停,當第三個人跨出車廂的剎那,他的拳頭便照準對方頸椎結合處狠狠地砸了過去。

  他的拳頭不僅快,而且準,只要出手,對方就惟有倒下。

  但是這個人卻沒有倒下,而是料定了紀空手會在這個時候出擊,所以他亡命地向前撲去,致使紀空手這勢在必得的一拳竟然落空。

  紀空手心中大駭,這才發現對方的武功遠遠超出自己的意料,不過他絲毫不顯慌亂,而是當機立斷,向車頂縱去。

  “轟……”勁氣如泉噴般衝瀉,碎木橫飛,錦緞散裂,紀空手狀若天神般破車而出,人在空中,已經看清了這三人所站的各個方位。

  他的心禁不住直往下沉……

  這三人似乎都是隨意而立,看似無心,其實佔據了最有利於攻擊的要害位置。自己無論從哪個方向逃逸,都會遭到對方最強勢的圍殺。

  他這才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精心佈置的殺局之中,對方不僅知道自己的身分、武功,而且針對自己不敢暴露身分的心理,引得自己來到這僻靜地實施殺戮。

  “對方究竟是什麼來歷?何以會如此清楚自己的情況?”紀空手在剎那間想到了很多對手,卻都斷然否決了,因為他對自己的行踪保密程度極端自信,除了神風一黨與韓信外,絕對沒有人能夠識得出他就是紀空手。

  勁氣如水漫城牆之勢從三方逼壓而來,根本不容紀空手心生遲疑,他彷彿人在龍捲風的漩渦中心,感受著強大氣流如窒息般的衝擊。

  他陡然提勁,將心境處於一種至靜的狀態,放鬆著自己的每一根神經。他的靈覺在捕捉著對方的氣勢鋒端,用心感悟,不放過任何一絲痕跡。

  但無論他怎麼努力,表面看上去都難逃一死的命運,只要是稍有常識的人都會知道,此時的紀空手人在半空,縱然是武功奇絕,亦無處借力,只能往下墜落,而對方的三道勁氣正以迅猛之勢自三方擠來,隨時都有可能將他的身體擠裂壓爆,即使他是一個鐵人,最終也難逃厄運。

  這是一個絕境,任何人置身其中,都惟有徒呼奈何,回天乏力。

  但紀空手卻沒有這種感覺,就在他身形將要墜下的剎那,臉上竟然泛出了一絲笑意。

  一絲微笑,淡淡的微笑,笑容的背後卻蘊藏了強大的自信。他將全身勁力全部提聚,依然用心去感悟著對方逼迫而來的三道巨流。

  無形卻有質的氣流如狂飆直進,宛如決堤的三道洪流,捲起驚濤駭浪,聲勢咄咄逼人,那浪頭峰端彷如巨獸的大嘴,正向紀空手的身軀奔迫而來,似乎要將眼前的一切吞沒。

  紀空手算計著氣流峰端的到來,算計著它的速度與接觸自己的精確時間,當他感到勁氣如長針侵入肌膚,引髮絲絲痛感時,陡然大喝一聲,無儔勁力自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中迸發而出,匯成一道強烈的氣環,迎向了對方勢如狂風的洪流。

  “呼……嗤……”氣流一觸間,竟然沒有發生爆炸般的情況,反而產生出了一股非常迅猛的反彈力,而這正是紀空手所希望看到的。

  他人在半空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圍攻自己的三大高手都是內力雄渾之輩,三人聯手,別說自己,便是五大豪門之主親至,都不可能以強力抵擋。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想去如何化解對方的勁力,而是想到了童年時候在淮陰江畔常見的搏浪游戲。

  每年的春分一過,在淮陰的江邊,總有一群少年下水嬉戲,因為只有這個時候的江水,才會經常出現他們盼望已久的浪潮,從而開始一種名叫“搏浪”的遊戲。

  搏浪,顧名思義,自然是在浪峰中搏擊嬉戲,浪峰的巨力本不是人力可以征服的,所以最終的勝利者從來不靠自身的水性蠻力,而是順著水勢的流向,掌握浪峰的狀態,隨波逐流,從而永遠行在浪峰的前端。

  此時紀空手的處境形如搏浪,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發力而出,藉著最終形成的反彈之勢,人如狂風般破空而去。

  他的身體飄逸若仙,更似一隻大鳥騰雲於九天之上,腳下的勁氣如雲湧動,他的人藉著一縱之力已經飄飛到了數丈開外的假山上。

  “數月不見,想不到紀公子的武功精進如斯,佩服佩服!”花叢之中一分為二,兩人踱步而出,紀空手抬眼看去,心中一喜,因為來人竟是吹笛翁。

  他頓時放下心來,躍下假山,拱手見禮道:“吹笛先生的玩笑開得大了,若不是我見機得快,恐怕惟有勞煩先生為我收屍了。”

  他看了看適才聯手攻擊自己的三人,已是肅然而立,神情顯得恭謙,絲毫看不出剛才那威若驚濤的一擊竟是出自他們三人之手。

  “紀公子說笑了,對於你的身手,我從來都不敢懷疑。只是有人不太相信,所以才請樂道三友出手相試。”吹笛翁身子一斜,將身後的那人讓於身前。

  紀空手心中一凜,不由又打量了剛才出手的三人一眼,驚道:“原來是樂道三友,怪不得,怪不得。”他素知樂道三友乃是五音先生門下的三大高手,其身分地位已在門派宗師之上,若非他們手下留情,自己未必就能逃過剛才那一劫。

  他這才相信對方確無惡意,當下抱拳向樂道三友行禮道:“在下無禮,幸蒙前輩手下留情,多謝了!”

  樂道三友微微一笑,同聲道:“年紀輕輕,便有如此造詣,的確如吹笛翁所言,乃是百年難遇的武學奇才。”

  紀空手道:“這是吹笛先生抬舉罷了,想我一介浪跡江湖的小子,有何德何能敢受前輩這等評價?”

  “當得起,當得起。”樂道三友臉上無不露出欣賞之意,笑瞇瞇地道。

  “年輕人恃才不傲,虛懷若谷,的確是一種美德,不過凡事不可過度,否則就成小家子氣,難顯強者風範。”那位站在吹笛翁身邊的老者淡淡一笑,終於開口說話道。

  “前輩教訓甚是,晚輩銘記於心。”紀空手心中凜然,隱隱從其聲中聽出了一股王者霸氣,令人心生仰慕之感。當下轉頭望去,只見此人身材頎長高大,有若峻岳崇山,相貌清奇,兩眼深邃有神,閃動著智者的光芒,乍看一眼,有若仙道中人般飄逸,再看一眼,卻又有幾分相熟之感。

  紀空手見得吹笛翁一臉欣然之色,驀然靈光一現,俯頭便拜:“淮陰紀空手拜見五音先生!”

  那老者微微一笑,長袖輕揚,一股大力將他托起道:“請起。”

  此人不是別人,竟然就是五大豪門之一知音亭的主人五音先生,而他們現在所站之地,當然就是琴園。

  紀空手頓時醒悟,望向樂道三友道:“原來你們帶著我兜了一個大圈子。”

  樂道三友中的弄簫書生道:“這不過是遮人耳目罷了,畢竟咸陽乃是非之地,不可不小心為之。”

  紀空手聞言點頭,忽又有些納悶地道:“可是你們又怎知我是紀空手?而且這麼快就找上了我?”他自進茶樓,到出來時最多不過一二個時辰,自以為行事機密,卻沒料到最終還是被人識破行踪,倒想知道自己的破綻出在哪裡。

  吹笛翁笑道:“其實這很簡單,那家茶樓一直是我們在咸陽的一個據點,像公子這般非凡人物,雖然作粗人打扮,卻遮掩不了一臉的英氣,自然受到我們的關注。後來小公主上樓一趟,見了你的背影已然生疑,所以就發出信號,讓我們將你請至琴園。”

  紀空手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五音先生見他武功不差,頭腦機靈,已有了三分喜歡。礙於愛女所請,細細觀察,只覺此人眉間逸出一股滿不在乎的氣質,雖然面對豪閥人物,言談卻不卑不亢,無疑是一位智勇兼備的人才,不由暗暗稱道愛女的超凡目力,微一沉吟道:“請隨我來。”

  他拋卻隨從,只領著紀空手一人當先步入十數丈外的一片竹林,林中有道,直通石亭,清風徐來,在這盛夏時節,倍感清爽。

  兩人各坐亭中,早有清茶置上,五音先生品茶一口,道:“你的內力的確古怪,武功卻有路可尋,可見你的一身所學並非來自於玄鐵龜上的記載。世人雖然以訛傳訛,但老夫猜測,你的內力路數只怕與玄鐵龜有關。”

  紀空手沒有想到五音先生只看了自己一眼,便對自己的所學盡知端詳,心中的驚訝實在是不可言狀。當下大是佩服道:“前輩所言,無一不中,事實正是如此。”

  於是,他將自己這一年來的奇遇一五一十地道出,聽得五音先生嘖嘖稱奇,心中暗道:“這莫非就是天意?倘若此子入我門中,執掌門戶,何愁大事不興?”

  他身為知音亭豪閥,一生行走江湖,識得英雄無數,一眼就看出紀空手絕非常人,假若加以調教,日後必成大器。難得的是他一生只有一女,偏偏這女兒又眼高於頂,縱是項羽這等梟雄人物,亦是難入法眼,不想卻偏偏機緣巧合,讓她鍾情於紀空手,這就像是上天安排一般,令五音先生怦然心動。

  “你所說的神農先生,雖然以你為首,對你大加推崇,只怕此人的用心並不簡單,你是否有過察覺?”五音先生是何等精明之人,眼珠一轉,立時看到了一線危機。

  “正是如此,他無非是想利用我來引開趙高的視線,然後伺機做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紀空手並不吃驚,反而胸有成竹地道。

  “這麼說來,你早知他用心不良?”五音先生沒想到紀空手竟有如此城府,詫異地問道。

  “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自己心中當然有數,任憑他如何捧吹,我也不至於會認為他會毫無條件地全力輔佐我。試想一個可以將心中大志隱伏十年之人,若非有所圖謀,必是有遠大抱負,偏偏他在這個時候反叛問天樓,卻要輔佐我來爭霸天下,這自然是別有用心。我雖然看出了這一點,卻好似渾然未覺,無非是想藉他們之力,趕到咸陽相助一位朋友。”紀空手淡淡一笑,對五音先生毫不隱瞞心中所想,因為他已看出,五音先生是真正欣賞自己的人,就像相馬的伯樂,對千里馬天生就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喜好。何況還有紅顏在內,使得他終於可以毫無防範地面對眼前這位當世豪閥。

  “也真是難為他了,畢竟十年光陰,若非心志堅定之人,哪來這般忍耐力?”五音先生說道。

  紀空手微微一怔,道:“前輩莫非知曉他的目的與動機?”

  五音先生眼芒一閃,道:“神農出現江湖之時,還在二十年前,風頭強勁,是連五大豪門都不敢小視的大人物。誰知十年前,他卻突然失踪,成為武林中公認的一段懸案。世人都知道他是為了衛三公子的一個承諾而甘心退出江湖,但我卻明白,神農歸隱,卻是大秦始皇專門對付趙高的一個安排!”

  紀空手驚道:“始皇莫非早已預知趙高會有今日的飛黃騰達?”

  五音先生冷冷一笑道:“不僅如此,他更看到了趙高爭霸天下的野心。以始皇雄霸天下、征服諸侯的雄才大略,豈有看不出趙高的狼子野心之理?可惜那時的始皇身抱疾恙,又得平息天下戰亂,已經無力對付趙高,否則趙高又怎能逍遙至今?”

  紀空手眼中閃現出一絲疑惑之色,道:“先生何以對此事瞭如指掌?”

  五音先生並不作答,而 反問一句:“你可知道我知音亭的真正背景?”

  紀空手搖頭道:“我只知道知音亭乃江湖五大豪門之一,淡泊明志,不問天下世事,猶如神仙逍遙。”

  五音先生啞然失笑道:“難道世人竟是這般評價我知音亭?”隨即收起笑容,肅然正色道:

  “算起來,我與始皇有姑表之親,當時秦孝公之王后,正是先祖家姐。”

  紀空手驚得幾乎跳將起來道:“怎麼會是這樣?”只覺得是否是自己耳中聽錯。

  “若非如此,我知音亭何以能雄立西蜀,屹立百年而不倒?若非如此,紅顏又怎會有'小公主'之稱?其實這只因為知音亭系皇親國戚的一支。”五音先生淡淡一笑道:“當日先祖遺訓,要我知音亭一脈誓死效命大秦國君,現在看來,卻是錯了。自始皇末年,到二世篡位,強施暴政,已失人心,如今大勢已去,我此行北上咸陽,不過是略盡人事而已。”

  “你當如何?”紀空手好不容易壓下自己心中的惶惑,直言相問。

  “我此行啟程之前,已對趙高的計劃有所察覺。他之所以大辦五十壽宴,其實有一個天大的陰謀,那就是在壽宴之上,派人刺殺胡亥,然後趁機奪走登龍圖,以絕後患,從此登上王位,問鼎天下!”五音先生一直冷笑而道,一字一句,猶如道道驚雷,直震得紀空手目瞪口呆,任他想像力如何豐富,也絕對想不到事情複雜如斯,可怕如斯。

  “以趙高現在的勢力,如日中天,只怕先生若要阻止,難如登天。”紀空手倒吸了一口冷氣道,事實上他對大秦殊無好感,更不要說出手相幫了。倘若五音先生出口相求,他必婉拒,然後溜之大吉。

  五音先生淡淡一笑道:“我對大秦早已死心,若無先祖遺訓,我才不來趟這渾水。這些年來,我雖然蝸居蜀中,看似清閒逍遙,其實一直關心著民生大計,每每見到百姓掙扎於水火之中,都令我感到羞愧無比,恨不得大旗一揮,抗擊暴秦!只是這遺訓纏身,令我不敢妄動,所以此行而來,只是略盡人事而已。”

  “先生當如何作為?”紀空手肅然起敬道。

  “按我的打算,原是欲趁趙高動手之前,將胡亥與登龍圖一併帶走。趙高野心雖大,但礙於有登龍圖在,絕對不敢篡位奪權,這樣便可讓大秦繼續維持下去,可是胡亥此人殊無才能,而且剛愎自用,竟然起心要與趙高周旋到底,真是不知死活,而我也樂得他去送死。但是對於登龍圖,我是勢在必得,惟有這樣,才會令趙高有所顧忌,從而不敢取而代之,只能另立新君。”五音先生毫無保留地說出了心中的計劃,因為他不僅相信紀空手,更要有所借用。

  “先生對我如此信任,當不會讓我聽聽這麼簡單吧?”紀空手已起心相幫。

  “是的,我對你正有所倚重,這些日子來,一直有個難題壓在我心中,始終未能解決。今日見到你時,我才覺得這彷彿是上天安排,助我成功。”五音先生點頭道,眼中掃視著紀空手,隱含相求之意。

  “先生請講。”紀空手毫不猶豫地道。

  “本來這不是個難題,但胡亥拒入西蜀,這登龍圖便斷然難以得到。因為登龍圖事涉大秦至高機密,除了胡亥之外,再無第二人可知下落。”五音先生緩緩說道。

  “這豈非難辦得很?”紀空手不由詫異地道。

  五音先生眼芒一閃,道:“但我卻推算,登龍圖既然如此重要,以胡亥的性格,他絕不會讓登龍圖遠離其身邊,所以當他前來相府赴宴之時,必然會將登龍圖帶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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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第十五章命道天定


  紀空手笑了笑道:“想必趙高也是這般心思,所以才會安排這樣一個計劃。”

  “正是如此。”五音先生道:“我們只有搶在趙高動手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登龍圖奪到手中,這樣才算對他有所掣肘。而要做到這一點,惟有靠你。”

  紀空手道:“先生門下高手眾多,為什麼不派他們而要選中我?”

  “不為別的,因為你是盜神丁衡的傳人。”五音先生微微一笑道:“你的見空步法乃丁衡獨有,所以我相信你也學到了他的妙手三招。”

  紀空手不由大是佩服,對五音先生的如神目力與超人見識很是嘆服,不過他還是問了一句:

  “如果我一旦得手,將它交到誰的手中?”

  “你可以交給我,也可以留給自己,但總之你要記住一點,絕對不能讓趙高得到此圖!而且你一旦得手,必須馬上逃離咸陽城,否則趙高一定不會放過你的!”五音先生慎重提醒道。

  “那個時候,先生會在哪裡?”紀空手問道。

  “我就在相府,但卻不能出手助你。我只能保持中立,惟有這樣,才能保證我的人全身而退。”五音先生近乎無情地道,但紀空手卻知道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知音亭的實力雖然不弱,但在高手如雲的相府中,只能算得上是汪洋之中的一葉孤舟。

  紀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站起身來道:“我還想問一句,神農門下的弟子是否知情?”

  五音先生搖搖頭道:“以神農的心計,他是不可能將自己的真實身分告訴任何人的,所以他門下的弟子,應該可以信任。”

  “這我就放心了,因為我已經習慣了把他們當作我的朋友。”紀空手笑了笑道:“如果我僥倖得手,一定會前往西蜀親手將圖交到先生的手裡。”

  “我恭候你的大駕光臨。”五音先生亦笑了,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絲慈愛之情,再三叮囑道:“我們只是盡人事而已,切記不可勉力為之,大秦是否由此滅亡,上天自有安排,我希望你是毫髮無損地前來見我。”

  紀空手道:“到了這一刻,我才徹底相信你不是利用我,否則的話,我會很傷心的。”

  五音先生凝視了他一眼,然後笑道:“幸好不是,否則的話,我也會令紅顏傷心。你可以走了,我想你若再不走出去,待會一定會有人比我更急了。”

  於是,紀空手走出竹林,第一眼看到的人兒,就是紅顏那燦若桃花的笑靨。

  △△△△△△△△△

  滿肚子的話要說,卻又無從說起,惟有將一切纏纏綿綿的情意,化作絲絲縷縷的柔絲,從眼波中泛出,纏繞著彼此的心靈。

  “你終於來了。”紅顏低著頭,小臉兒早已抹上了一層嬌羞,看得紀空手心神為之一盪。

  “來了。”紀空手木訥地答上一句,一向伶牙俐齒的他,到了關鍵時刻,卻說不出話來。

  夕陽照在窗前,映射出一片金黃。兩人相對而坐,隔著一方竹幾,淡淡的茶香繚繞著這間小屋。

  “在茶樓中與你同行的人就是張盈?”紀空手突然想到了什麼,訕笑而問道。

  “你也知道她嗎?那可是一個極富心計的女人,若不是她,我也不知道你會出現在茶樓上。”紅顏笑道,為差點錯失了自己日夜思念的情郎而痴笑。只有在紀空手面前,她才會放下大家閨秀的架子,還復她的本性。

  “哦?”紀空手心中一驚,眼光注射在紅顏的臉上。

  “她一上樓,其實就注意到了你,但不知你是誰,只是到下樓的時候才對我說:'你看那人,如果不是瞎子,就是聾子,否則他絕不會不把目光放在我們的身上。'而我也是在那時才看見你腰邊的如意,我也感到好奇,便向她問道:“為何別人不看我們就有問題!”她卻非常自信地一笑:'這就是女人的自信。'”紅顏嫣然一笑,忽然覺得這有點自賣自誇之嫌,倒顯得不好意思起來。

  紀空手卻為張盈如此仔細的觀察力感到吃驚,同時也慶幸張盈沒看真正去注意他,但一個人連這點反常也能注意到,那麼這無疑是一個可怕的人物,更是任何一個臥底奸細的天敵。

  紀空手不由替韓信的安危擔起心來,誰又能保證張盈沒有暗中監視過韓信呢?他決定一回到相府,第一件事就是要力勸韓信離開咸陽。

  “你幹嘛這樣盯著人家看?”紅顏見紀空手痴痴地望著自己,扑哧一笑,嬌嗔道。

  紀空手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尷尬笑道:“所謂秀色可餐,美麗的東西總是會吸引人的目光,我想我也不會例外!”

  紅顏聽到情郎稱讚,心裡十分甜美,柔聲道:“你真的認為我美麗?”

  紀空手輕輕地撫住她的柔荑,欲抽還迎間,卻被紀空手的大手緊緊握住,道:“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美麗,但在我的心裡,你永遠是我最美好的東西,只要與你在一起,我的心裡就真的好歡喜好歡喜,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將你替代。”這一直是深藏紀空手心底的話,也不知在夢中說過了多少回,當他此刻向紅顏說出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費力,反而是親切自然,十分流暢,彷彿這些話都是天經地義應向紅顏表白的一般。

  “我也是這般想法。”紅顏心中好生感動,再也顧不得女兒家的矜持,將自己的螓首斜靠在紀空手的肩膀上。

  兩人依偎一處,靜觀夕陽斜照,萬千雲霞燦爛奪目,亦比不上他們心中的無限喜悅。

  “如果我們就這樣坐上一生一世,相依相偎,該有多好!”紅顏俏臉暈紅,陷入情愛之中,如夢囈般喃喃道。

  紀空手驀然想到了自己肩上的重任,輕輕推開她道:“只要此間事了,我定會赴蜀與你相會,再不分離!”

  紅顏回眸凝視著他道:“這麼說來,你又要走了?”

  紀空手輕拍她的香肩,道:“我只是市井中的一個無賴,機緣巧合之下,涉足江湖,迄今算來亦有一年時間了,在這一年中,我雖然一事無成,卻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活一世,你可以不去追求名垂青史,也可以不去追求轟轟烈烈,但你絕對不可以對不起自己!惟有此生無憾,才算不枉此生。”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似有一種閃光的東西,而當他的背影隱沒於夕陽之下時,紅顏忽然發現他的背影恰如一頭月色之下的蒼狼,孤獨而行,有一種悲涼與狂傲的風骨之美。

  紅顏的心猛然一跳,一種不祥的預兆油然而生。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只知自己的心好沉、好沉,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慢慢滋生……

  △△△△△△△△△

  “你看到了張盈?”神農的眼睛一陣痙攣性的緊縮,彷彿見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是的,但我可以保證,她絕對沒有認出我。”紀空手知道神農何以會如此惶恐,是以又給他服下一顆定心丸。

  神農頓時舒緩了一口氣,道:“那可真是萬幸,如果你的易容術讓張盈看出了破綻,那麼我們的計劃就只有放棄了,因為你絕對想不到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女人! ”

  紀空手相信神農不是危言聳聽,因為他曾經經歷過,但是為了進一步證實五音先生對神農的判斷,他說出了自己夜探琴園的計劃。

  “你不可以去,也沒有必要去。五音先生到了咸陽,對我們的計劃並無大礙。”神農緩緩說道。

  “先生何以如此肯定?”紀空手淡淡一笑,神農之所以要阻止他去冒險,自然知道五音先生是友非敵,絕對不是為了加害胡亥而來。

  神農不動聲色地道:“我自然有我的消息來源,聽說有人請來五音先生,名為給趙高拜壽,實則是為了分散趙高的注意力,所以五音先生現身咸陽,對我們來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紀空手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沉吟片刻道:“我們既然是為登龍圖而來,守在相府總不是辦法,不如你找人給我繪一張皇宮地圖,我潛入進去,將之盜來便是。”

  神農凝視他一眼,這才搖頭道:“其實登龍圖已不在宮中,就在相府,這也是我們要來相府的原因。”

  紀空手心知神農話已切入正題,故意吃驚地道:“怎麼會這樣呢?相府之中高手如雲,所轄之地又廣,若要尋找此圖,豈不是大海撈針嗎? ”

  “事實雖然如此,但我可以肯定,壽宴那天,登龍圖一定就在趙高身上,我們只要將他刺殺,趁亂取圖,自然可以馬到成功。”神農說出了他心中的真正圖謀,也吐露 出了他之所以利用紀空手的目的,就是以登龍圖為餌,讓他行刺趙高。

  紀空手的武功遠在神風一黨的其他人之上,縱是神農也未必是其對手,所以由紀空手出手,成功的機率明顯增大。而且萬一紀空手失手,也難以禍及他人,更牽涉不上胡亥,可謂是萬無一失的計劃。

  但是憑趙高的武功,紀空手絕對難以得手,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為什麼神農明知不可為卻還要為之呢?紀空手提出了這個問題。

  神農笑了,笑得非常自信:“這一點你大可放心,到了動手的那一刻,你會發現一頭尖牙尖齒的猛虎竟然也有變成綿羊的時候!縱然這頭綿羊會咬人,但最多不過是一頭會咬人的綿羊。”

  “你可以肯定?”紀空手的眼睛一亮,他突然猜到了神農的計劃,也明白了胡亥為什麼不選擇逃走,而要與趙高一戰到底的原因,因為這個計劃的確算得上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

  “你應該相信我。”神農得意地一笑,心中卻陰狠地暗道:“我還可以肯定,無論你行刺是否成功,這一次你都死定了。”

  “那麼我要睡了,等到七月初二的時候,你再來叫醒我。”紀空手似乎終於放下心來,打了個呵欠,倒頭便睡。

  等到神農的腳步聲消失之後,紀空手坐了起來,面對窗外暗黑的夜,他首先想到的一個人,就是韓信。

  趙高之所以對韓信如此器重,當然是讓他去刺殺胡亥,只有這樣,趙高既不必擔心弒君之名,又能得到登龍圖之利,真正是兩全其美之事,而韓信無論是否成功,同樣都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死!無論是衛三公子,還是韓信,都絕對沒有想到事態的發展竟然並非他們想像的如同一轍。問天樓窮十年心血,最終竟是為他人作嫁衣。

  但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趙高與胡亥絕對沒有想到,他們挑選出來的替罪羊羔其實並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而是絕不屈從命運的兩頭野狼!野狼的求生本能在自然中從來都是一流,他們又怎會甘心任人擺佈?所以這兩頭狼終於坐到了一起,他們之間的話題,就是怎麼吃掉把他們當作替罪羊羔的人。

  “不管是趙高,還是胡亥,都把我們當作了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而衛三公子與劉邦同樣是為了登龍圖而利用我們。你說,他們為什麼不選別人,卻偏偏都選中了我們?”紀空手拍了拍韓信的肩頭,意味深長地道。

  “這絕對不是機緣巧合!”韓信隱隱猜到了一些,卻不敢說出來。

  “是的,因為他們都看到了我們具有利用的價值。”紀空手非常興奮地道:“你要知道,我們已經不再是一年前混跡於市井街頭的小混混了,我們是各大武林豪閥都不敢小視的一代高手,既然連這些人物都對我們如此看重,那我們自己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韓信眼芒一亮,道:“你的意思是……”

  “兩人聯手,爭霸天下!”紀空手意氣風發地說出了八個字,他的口中每吐出一個字,整個人便多一份氣勢,說到最後,就連韓信也感到了一股迫人窒息的王者霸氣緩緩壓迫而來。

  韓信怦然心動,卻沒有馬上附和,因為他已不再是一年前的韓信,不再是紀空手後面的跟屁蟲了,他已經學會用自己的方式去考慮問題。

  在紀空手咄咄逼人的眼芒逼視之下,韓信還是搖了搖頭道:“就憑我們兩個人?”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有你,有我,再加上你的照月三十六騎和我的神風一黨,以及那張登龍圖,難道還不夠嗎?”

  “登龍圖?可是我們並未到手。”韓信縱然有豐富的想像力,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爭霸天下。他的心神全被那地牢中的紅白蟻戰所籠罩,同時更相信天意,而不是人力。

  “如果它到了我的手上,你是否答應與我爭霸天下?”紀空手微笑道。

  “你有把握?”韓信置疑地道。

  “這是我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你答不答應?”紀空手道。

  韓信沉吟半晌,終於點頭道:“只要你取得登龍圖,我就答應你。”

  紀空手大喜,拍拍他的肩頭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當即便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爭霸天下的第一步,當然是要擁有登龍圖。只有擁有了它,我們才有爭霸天下的本錢,所以對於登龍圖,我是勢在必得!”紀空手的眼神中流露出智慧的光芒,以一種無比自信的口吻緩緩說道。

  “但是有入世閣與問天樓的參予,加之胡亥本身的實力,要奪得登龍圖無異與虎謀皮。雖然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非常完美的計劃,可是我仍然需要你的幫助。”紀空手深深地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韓信,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韓信對他的信心不是很足,至少不像先前那般對自己近乎崇拜式的盲從。

  韓信勉強地笑了笑道:“既然是我們聯手,就不存在幫助的問題,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紀空手將韓信異常的反應歸結為難於承受太大的壓力,所以安慰道: “你應該相信我,更應該相信你我聯手的潛力,為了證明我們有爭霸天下的實力,我們必須要搶在入世閣與問天樓之前將登龍圖佔為己有。”

  “登龍圖在胡亥的手上,我們根本就進不了皇宮,又怎麼能得到登龍圖?”韓信曾經有過無數個計劃,但最終他都必須要通過趙高來達到混入皇宮的目的,別無他法,所以此刻他很想知道紀空手準備用什麼方式去接近胡亥。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既然進不了皇宮,那我們又何必想方設法混進宮去?據我所知,趙高的五十壽辰之際,胡亥是一定會出現在相府之內的,這就給了我們一個最佳的下手機會!”

  韓信一驚之下,怦然心動:“如果這個消息屬實的話,那麼趙高之所以遲遲不讓自己展露頭角,肯定會與胡亥有關。”他將目光投射在紀空手的臉上,發出異樣的光彩道:“我明白了,趙高對我如此器重,必定與行刺胡亥的計劃有關。說不定,我還是他整個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主角。”

  紀空手點頭道:“是的,趙高的計劃稱得上是完美無缺。如果不是遇上了我們的話,按照大秦法典,凡是大王在場,任何人不能攜帶兵器,違者按忤逆大罪論處,這一點即使是在趙高的相府內也不例外。趙高當然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所以他就安排了一個龍虎會,名為招賢納士,實則是變相將兵器帶入到有胡亥存在的場合上。”

  “照你這麼推算,龍虎會其實只是一個幌子?”韓信似乎有些明白了趙高的用心。

  “當然。龍虎會一旦決出了魁首,在那種場合下,趙高必然會宣他上殿面聖,而這個武者自然可以名正言順地帶劍上殿,於是這把劍便成了那個場合中惟一的一件兵器,只要趙高一聲令下,它就隨時可以插進胡亥身體的某一個部位。”紀空手分析著趙高計劃中的每一段精彩之處,說到後來,連他自己也不由得唏噓不已,大為嘆服。

  “而這個武者最有可能便是我。”韓信終於明白了趙高為什麼會如此器重自己,不免心中有了幾分得意。

  “不管這個人是不是你,不管這個人行刺是否成功,他都很難全身而退,因為趙高絕對不會將弒君大罪攬到自己的身上,所以他惟一要做的,必是殺人滅口!”紀空手冷笑一聲,為趙高毒辣的手段感到齒寒。

  “這麼說來,我豈不是身處險境?”韓信心驚之下,驀然問道。不知為什麼,只要他一遇上紀空手,就有一種像是條件反射般的依賴思想,讓自己的思維在不知不覺中緊隨紀空手而動。

  “不過你既不能臨陣脫逃,也不能不聽命於趙高,否則你就真的死定了。”紀空手冷芒綻射,在夜空中隱現彗黠之光,斷然道:“七月初二那天,你都任由趙高安排,無須擔心,到時候你就知道,這一切只是虛驚而已,我們絕對可以攜著登龍圖全身而退。”

  韓信將信將疑道:“這裡可是鹹陽,不比淮陰,無論是趙高還是胡亥,都絕非是莫干可比!”

  紀空手微笑道:“我還知道,這裡還是他們的天地,但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找到了他們的破綻。”

  韓信愕然道:“我能知道嗎?”

  紀空手道:“不行,這是一個秘密,一個非常重要的秘密,我不想讓你聽了之後徒增壓力,以至於在趙高和張盈面前露了馬腳。但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兩強相爭,得利的只是漁翁,你應該相信我的能力!”

  韓信點了點頭,道:“那麼這幾天我該做些什麼呢?”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是聯絡你的照月三十六騎,讓他們在七月初二子裡到城東百里處的大王莊會合。”紀空手毫不猶豫地發出指令。

  “然後呢?”韓信問道。

  “然後你就靜候佳音。”紀空手笑道:“一切有我!”說完這句話,他的整個人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清風依然徐徐吹來,但窗前卻只留下韓信枯坐的身影。

  他坐了很久,很久,霜霧重上,水珠漸凝,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這才輕嘆一聲,眼中竟有兩行熱淚湧出,誰也不知道這淚水是為誰而流。

  他忘了問一句:“紀少,你是否真的相信這世上有命運一說?”他不明白紀空手會怎樣回答,但他卻相信,人的命運應該是由上天注定。

  如果紀空手回頭看到了這一幕,他一定會大吃一驚,可惜,他並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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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第十六章殺皇之劍


  二世皇帝三年,流雲齋齋主項梁聽居巢人范增之計,立楚懷王之孫“心”為懷王,建都盱台,項樑自封為武信君。

  隨後幾個月,項梁率部與秦將章邯數度交戰,大獲全勝之下,漸生輕敵之心,最終在定陶一役戰死身亡。

  消息傳出,懷王驚恐,從盱台來到彭城,作出了一系列的任命,重用了一批並非流雲齋所屬的人員,項羽不喜,此刻他已登上齋主之位,聲勢之大,一時無兩,豈容他人與之爭鋒?遂在救援趙國的途中,設計殺了懷王任命的上將軍宋義,懷王無奈,就讓項羽做了上將軍,大權在手,威震楚國,項羽之名,聞傳諸侯。

  自樊陰列兵會紅顏之後,由項羽統領的楚國軍隊在諸侯中漸成一支獨秀,強大無比,他邀集十餘路諸侯軍隊救援趙國,並在鉅鹿一役大破秦軍,從此天下群雄,惟他馬首是瞻。

  與此同時,劉邦率部西進,並與項羽約定:先攻入關中者,為關中王。

  於是就在距趙高壽辰愈發臨近的時日里,大秦王朝的形勢已是岌岌可危,戰局幾乎到了行將崩潰的邊緣。劉邦率部十萬,強攻武關,此關乃關中門戶,一旦突破,咸陽城將無憑可依,雙方在此激戰數日數夜,始終僵持不下。

  而項羽一部屯兵漳河南岸,與章邯統率的四十萬大秦軍隊相峙不下,雙方互有攻防,大有斃敵於一役的決戰態勢,同時也為劉邦西進牽制了敵軍大部主力。

  軍情嚴峻,戰局又是如此緊張,但咸陽城中,卻依舊是夜夜笙歌,醉生夢死的景象,胡亥與趙高更是置朝廷安危於不顧,君臣之間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企圖在七月初二的這一天裡抖擻精神,一舉壓服對方。

  咸陽城中,看似平靜,卻到了一戰定生死的緊要關頭。只要是明眼人,似乎都已經看到了大秦王朝的末日。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乃此刻咸陽的真實寫照。

  △△△△△△△△△

  七月初二,卦書云:大吉,諸事皆宜。

  今天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碧空萬里,不見白雲,但在尋芳樓中,卻有一種異常沉悶的氣氛壓在韓信的心頭,因為他已明白,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到了。

  自與紀空手分手之後,他就開始設法通知照月三十六騎離開咸陽。這看上去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在此時此地,由於相府內的戒備陡然森嚴起來,使得韓信只得借重格里的身分,尋了個藉口才召來昌吉一見,等到這件事情辦妥之後,他現在惟一可做的,便惟有等待。

  等待是一件折磨人精神的苦差事,不過幸好這種等待並不漫長,日上三竿之後,趙嶽山匆匆趕來,一臉肅然,帶他走入了九宮殿中。

  九宮殿依然一片陰沉,韓信每次跨入殿中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的心情倍加壓抑,彷彿有趙高的地方,這種壓力就隨時存在著。不過他的鎮定功夫已遠勝從前,單從外表來看,是難以堪破他內心情緒的緊張的。

  大廳之上擺了兩排暗紅色的桌椅,除了格里、趙嶽山、樂白等人之外,還有張盈等一干韓信未曾謀面的謀臣將領居坐其中,這些人面色嚴謹,神情肅穆,都將目光投在了中間那張鋪著錦白虎皮的太師椅上,靜靜地等候著趙高的來臨。

  殿中閒雜人等各自退去,韓信在趙嶽山的示意下,坐到了格里的身邊,同時感受到了樂白與張盈充滿敵意的目光巡視。

  殿中氣氛緊張,卻靜寂異常,整個空間不聞人聲,靜至落針可聞。

  半晌之後,一陣輕輕的咳嗽聲從殿後傳來,隨著一個輕輕地腳步聲,趙高終於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下。他的每一步踏出,輕盈中不失沉穩,循規蹈矩,臉上泛出一絲不經意的笑意,風采照人,目光若電,更有幾分不可一世的王者傲氣。

  眾人肅然起立,待得趙高坐定,這才紛紛重新入座。

  趙高的眼芒掃視眾人一圈,這才微微一笑,有種說不出來的自信與威風震懾全場,緩緩說道:“各位辛苦了。一大早將各位從熱被窩裡請來,想必各位也知曉了本相的意思。是的,沒錯,本相邀請各位,的確是為了今天晚上的這場大戲!”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看到眾人亢奮的神情,似乎甚為滿意,大廳中頓時湧出無限戰意和迫人的壓力。

  他看了韓信一眼,繼續說道:“除了時信之外,在座的諸位跟隨本相拼戰多年,深知本相的為人作風,一定會在心中問起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何以本相會在如此大好形勢之下,遲遲不對胡亥動手的原因!”

  這個原因韓信曾經聽格里說過,但趙高的話出,頓時讓眾人無不大驚:“這只因為胡亥本身便是一個武學高手,無論是明槍執仗,還是暗中行刺,都絕非易事,何況還有登龍圖的下落始終不明,若無十足的把握,本相不敢妄動。”

  趙高所言,絕非危言聳聽,由不得眾人不信。倒是張盈淡淡一笑道:“但是趙相既然有心要動,當然是有了十分的把握,還請趙相將計劃一一道出,讓屬下們好著手準備。”

  “本相忍耐多年,又豈會急於這一時的功夫?”趙高微笑道:“對於胡亥其人,本相曾經有過深入的研究,最初以為此人胸無大志,只是一個庸碌無為的酒色之徒,但是只要留心觀察,便不難看出他心中暗藏殺機,伺機待動。據本相所知,他暗中培植的勢力絲毫不弱,而且也準備在今天晚上與本相一決雌雄!”頓了一頓,隨即沉聲接道:“所以今夜一戰,已是決戰,不容有半點閃失!”

  他的話中殺氣隱現,更有勢在必得的決心。當他的眼芒掃到趙嶽山的身上時,趙嶽山霍然站起。

  “本相交待你辦的事情是否辦妥?”趙高在這個時候問起話來,未免突兀,但是眾人心中一凜,知道趙高必有用意。

  趙嶽山道:“事已辦妥,凡是在座諸君的家眷親屬共一百二十七人,全被屬下接到了一個安全隱密的所在,保證萬無一失。”

  此言一出,除韓信和張盈外,眾皆失色,他們素知趙高的手段,對這種利用人質進行挾持的行事作風並不驚奇,驚奇的是趙嶽山的辦事效率:自己前腳一走,竟然後腳就接走了自己的家眷!可見趙嶽山對此事早有佈置,趙高此時說來,無非是讓眾人明白自己的處境,有進無退,誓死一拼。

  趙高明白自己的話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微微一笑道:“各位不必驚慌,本相此舉,只是為各位的家眷著想。試想一旦動起手來,以胡亥的為人,難免不會對各位的府上有所騷擾,惟有將各位的家眷集中一處,加以重兵保護,便可去了各位的後顧之憂。”

  他笑了笑,接道:“當然,如果有人敢背叛本相,壞了本相的大計,那麼本相說不得也要讓他絕子絕孫,香火一脈從此不續!”

  眾人無不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裡透涼,彷彿人在千丈懸崖邊緣,已無退路可言。不過,他們都對趙高具有無上的信心,倒也不以為意。

  張盈道:“趙相過慮了,這些人都是追隨趙相多年的屬下,忠心可鑑,斷無二心。”眾人紛紛表示附和之意。

  韓信看出趙高與張盈一唱一和,旨在提高士氣,畢竟對手是大秦皇帝,權柄在手,趙高不得不有所忌憚。

  格里首先站起身來道:“屬下所轄三千暗殺團弟子,已經整裝待命,只等趙相一聲令下,必當誓死效忠!”

  趙高微一點頭,樂白等人一一站起,各自表明效忠之心。韓信一一聽來,始知這幫人中,既有負責皇宮守衛的帶兵尉閻樂,亦有負責城防事務的將軍,勢力之大,幾乎涉及咸陽城的每個角落。

  趙高揮手讓眾人坐下,這才站將起來,踱步來到了他們中間。他那形如竹竿卻隱帶風骨的身形傲立於眾人之上,隱有鶴立雞群的領袖風範,咳嗽一聲,緩緩說道:“此時此刻,能坐到本相九宮殿中的人,都將是本相非常器重的人才,所以今晚一戰是否成功,決定於各位是否能夠堅定不移地執行本相發出的每一道指令,你們的忠心勿庸置疑,關鍵還要看你們臨危處變的能力,本相相信你們一定能夠完成本相交給你們的每一個使命!”

  他雖然細聲慢氣,但極有條理,首先將相府外圍的一切防務一一交待,閻樂及一干將領紛紛領命而去。韓信聽得如此周密的佈置,不僅為趙高所擁有的壓倒性優勢而心驚,同時更為趙高縝密的心思而感到可怕。當他的目光每一次不期然地與趙高那犀利的眼芒相對時,他都有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殿堂中除了趙高之外,就只剩下了張盈、樂白、格里、趙嶽山以及韓信五人,人數雖然減少,但氣氛卻愈發緊張,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趙高接下來的安排才是整個計劃的核心,事情的成敗與否,關鍵還在他們身上。

  果不其然,趙高沉吟半晌,這才說道:“你們都是我最為器重的心腹,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現在就是用到你們的時候了。”他不再自稱“本相”,而改用“我”字,言下自有籠絡之意,眾人無不抬頭仰視,凝神屏氣,生怕漏過趙高所言的一字一句。

  “樂白的親衛營,著重於整個相府外的警戒,在今晚酉時之前,任何人許進不許出。酉時之後,全面戒嚴,不許有任何人出入府內,敢有違者,殺無赦!”趙高拍了拍樂白的肩頭,下手雖輕,卻帶出了一種無可匹禦的殺氣,令人根本不敢存有抗拒之心。

  “是!”樂白領命而去。

  趙高待樂白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之後,這才轉頭望向格里道:“你的任務,是帶領你的戰士進駐相府,或明或暗,必須牢牢控制住府內的整個局勢。據我所知,在參加龍虎會的百名戰者之中,其中不乏有胡亥派出的高手混跡藏身,你著重於他們身上,一旦信號傳出,立時實施格殺,不得有誤!”

  格里接過趙高遞出的一張名單,瀏覽一遍道:“何為信號?”

  趙高毫不猶豫地道:“擲杯為號!”

  格里應聲而起。

  趙高微微一笑,道:“雖然府內的一切局勢有利於我,但真正凶險之處,卻在登高廳。”

  韓信一直沉默不語,直到這時,他才低聲發問道:“登高廳又在何處?”

  趙高看了他一眼,道:“登高廳當然也在相府之內,不過在今天晚上,它卻是我專門宴請胡亥的所在。為了不引起胡亥的疑心,今夜出入登高廳的人,不僅非富即貴,而且不能私帶兵器入內。”

  韓信心中暗驚:“紀少果然聰明,已經算到了趙高的心思。這麼說來,趙高果真是想利用我來行刺胡亥。”他不動聲色,靜聽趙高下文,孰料趙高話鋒一轉,面對趙嶽山道:“至於登高廳的佈置,相信嶽山已安排好了?”

  “是,一切盡按趙相吩咐,萬事俱備。”趙嶽山恭聲道。

  “很好!”趙高滿意地點了點頭,與張盈相視一笑,道:“還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總是不太踏實,只有有勞你去替我打理一下。”

  他稱張盈並不直呼其名,而是只用一個“你”字,可見二人的關係不同尋常,韓信看在眼中,微微一怔,卻見張盈的俏臉微紅,目光盯視趙高,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意。

  “趙高與張盈難道是一對情人關係?如果不是,兩人的神情何以會如此曖昧?如若是,以趙高的性情,他又怎容得下張盈風流淫蕩的行事作風?”韓信不由大感惑然。

  “趙相請講。”張盈微微低頭,避過趙高的眼芒道。

  “我想請你替我監視一下後院廚房的那一幫人,神農廚藝,雖然傳世十代,家世清白,但是他們終究是外人,俗話語:小心能駛萬年船。我可不想在陰溝裡面翻船。”趙高此言一出,嚇得韓信頓冒冷汗,不由得為紀空手擔起心來。

  張盈領命道:“我一定照辦,不過為了預防萬一,我可以在酒菜上席之前,命其自嚐一筷,以防他們在酒菜中做手腳。”

  趙高笑道:“你果然心細如發,好!就照此辦理,只要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毫無漏洞,明年的今天,必定是胡亥的祭日!”

  趙嶽山與張盈看了韓信一眼,這才在趙高的示意下匆匆離去。偌大一個殿堂中,轉眼間便只剩下趙高與韓信二人相對,半晌無聲,一時靜寂。

  在趙高的目光逼視下,韓信心中忐忑,整個人極不自然,好半天才聽趙高相問一句:“你在想什麼?”

  韓信微驚,趕忙答道:“屬下所想,只怕有污趙相之耳,是以不敢回答。”

  趙高“哦”了一聲,頗感興趣地道:“但說無妨,我不怪罪於你便是。”

  韓信這才答道:“屬下心想,不知趙相與張軍師是什麼關係,何以你們二人的神情讓屬下一直看不分明?”

  “哈哈哈……”趙高略怔一怔,驀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半晌之後才戛然而止,注視著韓信道:“我一生從不輕易信人,對你亦不例外。就在這之前,我還一直在是否對你加以重用表示懷疑,現在我卻確信,你應該是一個可以讓我信任的人。”

  韓信似乎糊塗了,問道:“為什麼?難道我心中的想法就能改變你對我的看法嗎?”

  “是的。你心中所想正是你真實心境的寫照,因為但凡心懷叵測之徒,到了這種緊要關頭,他只會想到如何隱藏自己,如何伺機一擊,而絕對不會想到與他無關的事情。你能看出我與張盈之間的關係,這不僅證明了你觀察入微,同時也證明了你對我並無惡意。”趙高緩緩而道,眼中露出欣賞之意。當世之中,像韓信這般傑出的年輕後輩畢竟不多,趙高雖然閱人無數,但對韓信卻有一股發自內心的扶植之意。

  韓信心中一驚,不由為趙高的推理感到欽服。事實上若非紀空手事先提醒,他或許在心情緊張之下,極有露出馬腳的可能。

  此刻,韓信等著趙高說出他與張盈之間的關係,平心而論,他的確對此抱有濃烈的興趣,興之所致,並非全是作偽,可是趙高並沒有接著這個話題聊下去,而是輕品一口香茗道:“你的流星劍式已經具有一定的火候,再輔之於雄渾的內力,當世之中,確實算得上年輕一輩的頂尖人物。但是擁有這些尚且不足以讓你名揚天下,一個真正的高手,他還需要具備一往無前的勇氣與對勝利的渴望。現在正好有這樣一個成名的機會,不知你是否勇於面對?”

  他的話平平無奇,卻給人振奮的精神,不知不覺地使聽者有一種熱血沸騰的亢奮。韓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下自己激動的情緒,沉聲道:“我此次咸陽之行,不求財富,只求功名,能有成名之機,豈容錯失?還請趙相吩咐!”

  “好!我就喜歡年輕人的這股衝勁!”趙高眼中頓時閃射出異樣的光彩,接道:“我要你在今晚的登高廳上,刺殺胡亥!”

  韓信臉顯震驚之色,他倒不是為趙高的話而震驚,而是對紀空手的判斷能力感到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害怕。如果讓紀空手得知他此時心中的真正想法,不知紀空手臉上會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你怕了?”趙高的眼芒如電般射入到韓信的眼眸中,似乎想從中看穿一點不明的玄機。

  “不!”韓信斷然答道:“我早就在等著這樣的機會。”

  趙高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能如此想,說明你的確是一個難得一見的人才,也證明了我的識人目光並沒有錯。在我的門下,武功高過你的並非沒有,但真正能夠完成這次刺殺任務者,恐怕你是惟一的一個!”

  韓信很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是以詢問道:“為什麼?對於趙相來說,我畢竟是一個外人。”

  趙高搖頭道:“以前是,但從這一刻起,你已是我的親信。所謂用人不疑,我相信你對我的忠心。”頓了一頓,隨即接道:“世人皆知,胡亥登上皇位,其功在我。但是正因如此,使我功高震主,所以胡亥一登上皇位,他最想除去的人,當然就是我。只是他一直礙於我的實力,遲遲不敢動手,但在卻暗中培植了不少力量,就等待機會給我致命的一擊。”

  韓信道:“我聽人說,胡亥喜好酒色,從不節制,是一個庸碌無為的昏君,想不到他會有如此心計 ”

  趙高道:“這才是他聰明的地方,若非如此,我又豈能容他活到今日?不過所幸我終於發現了他的陰謀,今夜一戰,猶是未晚。我要讓他知道,我趙高既然可以立他,也可以廢他,大秦的天下始終只能掌握在我趙高的手上!”

  說到這裡,他的臉上油然生出一股傲然之氣,不失入世閣豪閥的王者風範與一代權相的氣勢。縱是韓信如此大膽之人,亦在這股威勢之下黯然低頭,不敢仰視。

  良久之後,趙高方才又道:“不過我依然失算了一招,就是胡亥不僅從始皇身上學到了'龍禦斬',而且功力之高,絕非是一般高手所能匹敵。只要他有劍在手,殺他並非易事。”

  韓信問道:“今夜登高廳上,不是不可佩劍嗎?”他一問之下,方知所問極為幼稚,不由臉上微紅。

  趙高看出了他極為不好意思,佯作不知道:“但是他是王者,豈有解劍之理?所以我千思萬慮,終於想到了利用龍虎會來對付他!”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3:35
第四卷第十七章龍虎之會


  韓信已聽過紀空手點評趙高陰謀,聽到這裡,已是全然明白,他有意掩飾自己適才的無知之談,故作恍然大悟道:“趙相莫非是想讓我在龍虎會上一舉奪魁,然後藉機召見,給我刺殺胡亥之機?”

  趙高微一點頭,道:“是的,惟有如此,你才能帶劍進入登高廳,而且不會讓胡亥有半點疑心。所以我說,只有你才能助我完成這次刺殺行動!”

  韓信這才明白趙高器重自己的原因:一來是因為自己的劍法不錯,以有心算無心,或許可以敵過胡亥的“龍禦斬”;二來自己面相極生,胡亥不會對自己過分注意,這樣無形中就增加了成功的機率。想通了這些事情之後,他這才知道趙高的心計之深,固然讓人害怕,但紀空手料事如神,卻又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若非他深信冥冥之中必有天理,或許會改變自己的主意。

  韓信收攝心神,很快進入了自己扮演的殺手角色,問道:“可是龍虎會上高手如雲,縱然我能打敗所有敵手,想必亦是力竭,又怎能與胡亥一拼?”

  趙高微微一笑道:“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對此事早有安排。我可以保證你出現在登高廳的時候完全擁有你應有的戰鬥力,而且還有同樣的幾個攻擊手為你策應。”

  韓信笑道:“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胡亥一定是必死無疑了,我對自己的劍法通常都很有信心!”

  趙高也笑了,而且是得意地一笑:“是麼?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

  △△△△△△△△△

  張盈與趙嶽山並肩出了九宮殿,稍作安排一下,便帶領一干手下往後院而來。

  膳房不大,卻隱於花園一側的竹林之中,一點不顯粗俗之氣,惟有隱隱傳來的刀剁砧板之聲與隨之而來的撲鼻香氣,構成了廚房獨有的氛圍。

  在趙嶽山的佈置下,膳房的安全戒備愈發森嚴,除了少有的幾個人可以自由出入外,其他的人各就各位,一片忙碌。

  負責膳房守衛的是帶刀侍衛莫生,這是一個盡忠職守的典型軍人,憑著戰功晉升官位,不善言辭,卻是個有本事的人物,趙嶽山派他負責此地,自然是看重他的實力。是以,他此刻見到趙嶽山與張盈之後,恭聲行禮,只說了一句話:“莫生給兩位請安。”

  趙嶽山“嗯”了一聲,並不還禮,而是一擺手道:“免了吧,你忙你的,我帶張軍師四處走走。”

  他踏入膳房之內,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張大大的躺椅,一張茶几,一杯香茗,然後才看到神農那張清癯的臉容。他總有一種錯覺,認為神農既然是天下第一名廚,理所當然也是天下第一胖子才對,可是當他見過神農之後,才知道這不過是自己的謬論而已。

  “神農先生,我可又來看你來了。”趙嶽山素知名人都有自我清高的毛病,是以臉上帶笑,舉止有禮。

  “趙總管不必客氣,你一日總要來個數次,又何必在乎多來這一次呢?你能對趙相如此忠心,難怪趙相會對你如此看重呢!”神農起身相迎,見到張盈時,眼中陡然放光,裝出一副好色之徒的模樣。

  張盈認識的男人無數,又豈會在乎這種目光?咯咯一笑道:“說得好,趙相看重的人,武功本事尚在其次,關鍵還要看這個人是否忠心。說到'忠心'二字,放眼相府之內,惟有總管當居首席。 ”

  趙嶽山剛想謙遜幾句,忽然醒悟張盈乃是藉此諷刺自己,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而問道:

  “神農先生的廚藝天下聞名,我也不想再加讚美了。只是今夜宴席之上,食客如雲,高手無數,若是先生稍有大意,只怕難逃眾人的非議。”

  神農先生傲然道:“廚藝之道,乃我九世家傳,平生不敢自吹,惟有於此道敢誇下海口,這一點但請總管放心。”

  趙嶽山拍掌笑道:“大師就是大師,所說之話句句與眾不同。”他巡視了一眼膳房內的物甚,接道:“一應所需是否都已齊備?從此刻起,相府之內已經封關戒嚴,不許任何人出入相府,你若欠缺一些材料,說給我聽,待我替你跑上一趟吧。”

  神農先生道:“不敢勞煩總管,諸事俱備,只等開席,我已經早就安排妥當了。”

  張盈任由神農先生與趙嶽山二人閒聊,一雙俏目卻在四處打量,巡察半天,始終不見異樣,稍覺放下心來。當她來到一排鍋灶之前,看著十幾道背影背對自己忙個不停時,突然心神一跳,覺得有一股力量吸引著他,循其望去,發現那是一道背影,感覺有點熟悉,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她不由留心起來,對她來說,只要是曾經在其記憶中留下印象的東西,一般都不會輕易忘卻。

  這是一道厚實的背影,在運動的韻律中充滿著動感,透過薄薄的衣衫,彷彿可以看到裡面蘊含著青春活力的肌肉。不知為什麼,當張盈悄然走近時,她的心中竟然泛起情動的漣漪。

  這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竟然在她的身上驀然出現,這簡直讓她有些亢奮不已。自從她那段刻骨銘心的戀情最終遙遙無期後,她便對任何男人都失去了應有的興趣,甚至不能激起她對情慾的正常需求。雖然她日夜有男人相伴而眠,但她從來不認為這是情緣,更不用說付出感情了,她只將這種男人當作是一種戲弄的對象,玩弄別人,同時也玩弄自己,在醉生夢死中尋求心靈的慰藉。

  但在這一刻,她面對這道背影時,竟然產生出一種對異性的渴求,甚至感到了自己身體正悄悄地發生異樣的改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收攝心神,終於在與那道背影相距五步時站定。

  “我們一定是在哪裡見過?”張盈冷然道,其語氣冷得有些做作。

  這道背影依然不停地翻動著炒勺,聚精會神地對付著鍋中的菜餚,彷彿沒有聽到張盈的問話,倒是神農先生與趙嶽山聞聲走了過來。

  “莫非張軍師認得劣徒?”神農心中雖驚,但臉上卻不動聲色。

  “也許。”張盈一雙美目凝視著這道背影,等到這道背影轉過身來,她微微失望地“哦”了一聲,卻對此人產生了更濃烈的興趣。

  她可以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如果見過,她就絕對不會放過!她從那張略帶油煙的臉上看到了一種滿不在乎的氣質,似笑非笑,眼帶憂鬱,雖然算不上俊美,卻有一種撩人心扉的男人魅力。隱約之中,她似乎又看到了昔日的戀人,目光在瞬間變得如霧般撲朔迷離。

  是的,這人當然就是紀空手,也只有像紀空手這樣被補去石異力改造過的男人,才能夠吸引住張盈這等慾海嬌娃的目光。

  “我想這位夫人一定是認錯人了。”紀空手微微一笑,他當然知道來者是張盈,但他卻不知張盈對他的熟悉感是來自其體內的補天石異力。當日他在船上用補天石異力將張盈的天顏術破去,其補天石異力尚滯留於張盈體內,故此兩氣相吸,使張盈對他有種特別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易容術很難被人識破,此刻與其在她的面前刻意掩飾,倒不如坦然相對,畢竟張盈閱人目力十分驚人,如果作偽,定難逃過她的視線。

  張盈的俏臉一紅,趙嶽山故意怒斥道:“小子無禮,張軍師雖然年紀不小,卻仍是未嫁之身,你怎麼可以'夫人'相稱?”

  張盈眼中泛出一絲恨意,一閃即沒,冷哼一聲道:“不知者無罪,我可沒有計較,又何必勞煩趙總管操心?餵!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她這後面的一句話顯然是問紀空手,倒把趙嶽山晾到了一邊。

  紀空手不慌不忙地道:“小人姓丁,名紀,師從神農先生已有數年時間了。”他以丁衡之姓為姓,以自己之姓為名,表示不忘丁衡提攜之意。

  張盈嘴上念叨了一遍,突然發問道:“你剛才炒的是一道什麼菜?”

  “油爆花生。”紀空手道。

  “怎麼壽宴之上會有這種菜?”張盈微一皺眉道。

  “此菜雖然平常,亦是市井常見之物,但要將他做成一道上席菜餚,又豈是容易之事?油爆花生,講究的是色澤金黃,香酥可口,清脆生香,口感適中。小小的一道菜餚,卻有十九道工序,若非廚道中人,又怎知內中艱辛?”紀空手娓娓道來,絲毫不顯呆滯,說話舉止之中,隱現大廚風範,便是神農聽了,亦是連連點頭,暗自嘆服紀空手的記憶力與悟性。

  張盈依然不動聲色地道:“油爆花生會有十九道工序,何不說來聽聽?”她絲毫不覺厭煩,一一相詢。

  這是她一慣的行事作風。她總認為,一個奸細,往往都注意到一些大的枝節,卻會忽略一些微不可察的細節,惟有從細節上入手,才能發現奸細的破綻。但若你從一些大事問起,這些問題幾經奸細琢磨,已是天衣無縫,更能自圓其說,你是很難從中找出破綻的。

  紀空手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第一道工序,在於選料。雖是一碟花生米,卻必須是產自關中沙地的紅皮花生,個大心圓,顆顆均勻,這樣方能入菜;第二道工序,將選料出來的花生在深寒井水中浸泡一個時辰,然後濾水備用;第三道工序,則是選油……”他一一說來,談到油溫、控火、下鍋時機等等事宜,一氣呵成,宛如行雲流水。說到最後時,他才頓了頓,道:“翻炒時需用滾雲勺,這樣才能讓花生受熱均勻,炒至第三十七勺時,起鍋離火,濾油裝盤,不可有一點停頓時間,否則花生必然焦黑。但若提前起鍋,花生便帶一絲生味,算不上是炒貨上品。”

  張盈微微點頭,似乎非常滿意紀空手的回答,神農見狀,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

  但是張盈正要轉身之際,陡然眼芒生寒,厲聲問道:“你剛才一口氣說了三百六十九個字,卻氣息悠長,不見呆滯,可見內功不弱,以你這樣的身手居然安心來做廚子,若無不良居心,又作何解釋?”

  此話一出,趙嶽山與神農俱都失色,張盈身後的一幫隨從更是拔刀逼上,形勢危急,刻不容緩,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張軍師能看出小人的身手,眼力果然高明。不過神農門下,要想找出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實在太難,不信請問神農先生。”紀空手鎮定自若,不慌不忙地答道。

  神農先生趕忙道:“這是我家傳的內功心法,凡我門下,入門必修,只是為了發揚廚藝,絕無與人爭勝之心。”

  張盈奇道:“內功心法難道還與廚藝有關?”

  神農先生道:“廚藝一道,講究繁多,若無內力,單是掌鍋顛勺便極難掌握,又怎能談得上廚藝高明呢?此事還請張軍師與趙總管明鑑!”

  張盈不再說話,所謂隔行如隔山,她對此道一無所知,也就不好亂加妄斷,而且她對紀空手確有一種莫名的好感,便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放過了他。

  等到張盈與趙嶽山離開膳房,紀空手這才緩鬆了一口大氣,叫了聲:“好險!”發現自己的內衣俱已濕透。

  “紀少這招'意形留神'真乃達到易容的最高境界,如此險中求勝,今夜盜取登龍圖,我們必定成功!”神農笑了笑,拍了拍紀空手的肩頭道。

  “那我們可得好生計劃一下才是,今夜的相府,無異於龍潭虎穴,只要我們稍有不慎,恐怕就會全軍覆滅!”紀空手目光一閃,顯然意識到了任務的艱鉅。

  “你不必擔心,今夜的行動我已經計劃好了,趙嶽山剛才通知了你,今夜凡是上到登高廳的每一道菜餚,必須要試菜之後方可上席,我們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摸清廳中的形勢,再伺機下手。只要刺殺得了趙高,登龍圖便不難到手。”神農看了看四周的動靜,悄然說道。他的臉上沉穩無比,似乎對事態的發展已經胸有成竹。

  紀空手臉上不見動靜,心中卻暗吃一驚,與神農敷衍幾句,見到守衛前來,各自散開。

  時間在等待中一點一點地過去,隨著夕陽西下,漸漸消失,暗沉的夜色終於降臨。今夜雖無星月,但在相府內已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處處笙歌響起,車水馬龍,熱鬧一片,以一場壽宴為名的大決戰終於徐徐拉開了帷幕。

  △△△△△△△△△

  七月初二,夜,咸陽城中趙高相府。

  將近酉時,相府之外的廣場上,車馬列隊而立,足有千駕之多,人聲鼎沸,凡是鹹陽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都到來,更有些人知道二世皇帝胡亥要親來道賀,都想目睹帝君龍顏,無不趨之而來,整個氣氛顯得異常熱鬧。

  相府內外點起了萬盞大紅燈籠,燈籠之上寫有“壽”字,愈發突出了喜慶的氛圍。過道園林都有千姿百態的各色燈飾,更加增添了不少輝煌的氣派。

  但是熱鬧之餘,卻不失有度,在樂白與格里的統領下,暗殺團武士與親衛營的戰士俱已到位,形成了非常嚴密的戒備態勢。膽小之人見之,已是戰戰兢兢,有心人見之,不免在心中有所揣度,但更多的人卻不以為意,認為相府守衛,自當如此,一切盡在情理之中。

  由大門而入,賓客雖然魚貫不絕,但一切接待均是井井有條,絲毫不顯亂跡。來賓各按自己的身分,由專人引領,分別進入了一主二輔的三座大廳。

  當中一廳面積最小,但設置最為豪華,與兩邊輔廳相距數十丈遠,卻高高在上,只可由上俯瞰,輔廳中的人卻根本看不到主廳動靜,廳上有匾,匾名“登高廳”。既有登高而望之意,又可作“登高一呼,四方響應”之解,由此可看出趙高的狼子野心。

  登高廳所設宴席只有寥寥數桌,雖顯空曠,但桌與桌之間的間距有度,顯示著每一桌賓客身分地位的差別。若非是王侯將相一類的人物,只怕是沒有資格居坐其中的。

  沿登高廳向兩邊而建的,正是兩座輔廳,輔廳面積極大,各設五百席,可容下數千賓客。三廳之間,有一塊偌大的空場,搭置木台,成為了龍虎會的演武場。三方賓客俱可在喝酒作樂之餘,欣賞到高手之間演繹而出的龍爭虎鬥。

  韓信在台下的一方席上入坐,手抱一枝梅,閉目養神,絲毫不為外界動靜所驚擾。他並不擔心自己是否能奪得魁首,登上登高廳。因為趙高既然有言在先,想必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他倒是一心想看看紀空手何以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從胡亥的身上盜走登龍圖。

  他雖然對紀空手一向很有信心,但看到眼前這種場面,不由得為紀空手擔起心來,畢竟這是在相府府內,稍有閃失,的確是無路可逃,無處遁跡。

  格里瞅了個空暇時間,悄悄來到他的身邊,道:“你不必緊張,此事雖然事關重大,但若趙相沒有把握,他也絕對不會貿然動手。”

  他與韓信極是投緣,料其新手上陣,難免緊張,是以特來囑咐幾句,韓信知他心意,微微一笑道:“多謝將軍關心,時某心中有數。”

  格里見他神態如常,頓時放下心來,拍拍他的肩道:“若想成名,成敗在此一舉,不動則已,一動必要義無反顧,永不言退。”

  “是。”韓信心中一凜,肅然道,這是格里殺人的經驗之談,的確是刺殺精華,韓信怎敢不聽?格里巡視了一下四周的人群,其中不乏有躍躍欲試的戰士,陡然間看到東面角落處的一條人影,心中一驚,咦了一聲道:“怎麼此君也到了相府?”

  韓信循聲望去,只見那人一身玄衣打扮,身材健碩有力,懷抱一桿長槍,在夜色映襯下彷如一個幽靈般挺立於那角落中。雖然看不清其面目,但觀其輪廓,已有一股襲人的寒意油然而生,令人不寒而栗。

  韓信剛要發問,倏覺那人抬頭望來,一道如電的寒芒透過虛空,竟與自己的目光在空中相對,雖是一觸即分,但是韓信只覺胸口一悶,彷彿感到有一股大力擊中胸膛一般。

  “此人姓扶,名滄海,乃南海長槍世家的傳人。南海長槍世家一向少有人在江湖走動,他今日前來,已經是與長槍世家往日的行事作風大大不同。”格里似乎對江湖軼聞如數家珍,娓娓道來。

  “他莫非亦是胡亥的手下?”韓信悄聲問道。

  “不可能,胡亥安排的高手已全在我們掌握之中,他們也絕對不會來爭這份名頭,倒是這扶滄海的槍法不弱,若他有心奪魁,只怕對你不利。”格裡不由擔起心來。

  “若是如此,倒也再好不過。”韓信豪氣頓生,大有與扶滄海一決高低之意。

  格里搖頭道:“趙相對你早有安排,豈能再容節外生枝?何況今日相府之內戒備如此森嚴,此人竟能避過眾多耳目,闖入府內,單憑這份膽色與勇氣,已足以讓人不可妄生小視之心!”

  韓信正待說話,忽見扶滄海從人群中而出,大步行來,他的步伐堅定有力,眼芒透出,直逼韓信面門。隨著他的人每向前移動一分,帶出的壓力便隨之增強一分,韓信昂頭而視,不動聲色,心中卻感到一座山岳緩緩移來,給人以咄咄逼人的壓服之勢。

  滄海走到與韓信相距三尺處方才站定,臉如嚴霜,眼中神光若電,半晌才道:“我巡視全場武者,今夜的龍虎會上能與我一戰者,惟君而已。”

  他言下並無太大的惡意,反倒對韓信多了幾分推崇的意思。韓信一怔之下,微微笑道:“不敢,扶兄英氣勃發,未出手時已氣勢在先,這等威勢,豈是時信所能比肩的?”

  “時信?長街擊殺樂五六的時信?”扶滄海的眼芒一閃,追問一句。

  “僥倖得手,怎敢言勝?樂五六死在我的手下,全是輕敵所致,若非如此,只怕死的人就會是我了。”韓信淡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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