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滅秦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14 18:56:5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1 37441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8:06
第十卷第十九章流雲邪刀


  事情進展的非常順利,紀空手的腳步自然就顯得輕盈,然而當他閃入這片密林的時候,異常敏銳的感官讓他嗅到了一股危機。

  這股危機的存在,似幻似滅,說明敵人的實力只高不低。對於一般的高手,紀空手可以在瞬息之間捕捉到對方的氣息、方位,然而,當他再一次展開靈覺,卻無法尋到這股氣機的來源。

  他不認為這是自己一時的幻覺,事實上他曾經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這股氣機的存在。雖然存在的時間只有一瞬,卻非常深刻,這只說明擁有這種氣機的人是實力不凡的高手,在氣機張放之間,已達到了收發自如的境地。

  雖然紀空手並不知道對手是誰,但對他來說,無論是誰,都不容他有半點小視之心。

  他緩緩地在草叢間站了一刻的時間,向這股氣機最濃的方向走去。

  他此刻的身份雖然是夜郎暗器世家之主陳平,但他的手中仍無刀,這只為了不讓劉邦有絲毫的懷疑,所以他捨棄了屬於自己的很多東西。

  但紀空手的手只仍有一根半尺長的樹枝,這是他在走路的時候隨手折下的。

  他向前走,來到了一棵大樹前,就在這一剎那,他的眉鋒一跳。

  “呼……”一聲輕嘯自他的背後響起。

  他沒有回頭,也來不及回頭,因為他感到這一刀的來勢極兇,也快得驚人,根本不容他有回頭的時間。

  他只有反手一撩,將手中的短枝斜斜刺出。

  雖然只是一截樹枝,但到了紀空手的手裡,它已如刀般鋒銳。

  當他捨棄離別刀的那一剎那,心中已無刀,而刀卻無處不在。

  “叮……”一聲脆響之後,紀空手迎著強風轉身回頭,便見三丈外站著一名刀客,手中的刀在光斑的反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偷襲者正是吳真!

  他選擇了一個最佳的時機出手,劈出了幾盡全力的一刀,但是效果並不像自己預先想像的那般好。

  他只感到自己握刀的手一陣發麻,等到他看到紀空手手中所用的兵器時,竟然嚇了一跳。

  他實在想不到對方只用一截樹枝就硬擋了自己這勢在必得的一刀,若是此人的手中握的是刀,那麼豈非……

  他不敢想像下去,而是一退之後,揮刀再進。

  “呼……”刀出虛空,猶如一道暗黑的鬼影,斜拖著掃向空際。

  不可否認,吳真的膽子雖然小了點,但他的刀法卻異常的邪而猛,竟然自一個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角度出手。

  “好!”紀空手由衷地暗讚了一句,短枝再起,隔在胸前。

  雖然只是一根短枝,卻如一道橫亙虛空的山梁,瞬間化去了吳真刀中的二十一道幻影。

  吳真一驚之下,手腕一振,便見那雪亮的刀身上,發出了一圈暗淡的光影。

  光影朦朧,似幻似滅,在空中劃出玄奇而富有內涵的軌跡,有若天邊飄過的那一抹流雲,在暗淡無華的林間,閃射出一股邪異的幻彩。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和掌握的軌跡,就像是從陰冥地府中竄出的幽靈,令紀空手也不得不為之色變。

  高手,這些人中果然無一不是高手。

  對於紀空手來說,面對這玄奇的一刀,他最好的選擇就是退。

  “嗤……”可是他一退之下,便聽得一聲似有若無的清嘯出自一簇草叢,回頭看時,天空中急竄出無數黑點。

  帶著強勁的黑點,拖出風聲,在空中疾射。紀空手的眼力不弱,終於看清了這些黑點竟是棋子。

  每一顆棋子都已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變成殺人於瞬息之間的暗器。十數枚棋子從空中而來,分打紀空手身上的各大要害。

  夾擊之勢只在剎那間形成,容不得紀空手再有半點猶豫。

  “呔……”紀空手暴喝一聲,提聚於掌心的勁力陡然爆發。

  “刷啦啦……”他手中的樹枝突然裂開分杈,就像是迎風的柳枝四下張揚,在他的身後織起了一張大網。

  每一絲枝條都蘊含著勁氣,繞行的氣流產生出一股巨大的吸扯之力,似欲將這漫天的棋子一網網盡。

  然而這一切尚不足以讓紀空手脫離險境,當他做完了這個動作之後,再回頭時,吳真的刀已逼至面門。

  九寸,只距九寸,有時候,生與死的距離就只差一線。

  只剩下這麼短短的一點距離,紀空手還能做出什麼呢?

  是應變,還是等死?

  連吳真肅穆凝重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難看的笑意,對他來說,他這一生闖蕩江湖,最缺的就是自信,否則他也不會退隱,而是留在流雲齋任長老之職。

  但是這一次,他非常自信,相信在這九寸距離間,沒有人可以避過他流雲邪刀刀氣的勁力。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絕對的事情。

  吳真所面對的,是人,是以智稱雄的紀空手!

  人是一種有思想的動物,所以他會永遠充滿變數,也許惟一不變的,就是死亡。當他變成一堆白骨時,始終會堅守在入土的方寸之地。

  死,對於有的人來說,是可怕的事情,也有人根本無畏。無畏的人,大多都是能夠把握自己命運的人,所以,他們同樣可以把握住自己的生命。

  紀空手無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所以,當吳真的刀鋒只距九寸距離時,紀空手的心裡還是十分地冷靜,沒有因為形勢的緊急而感到恐慌。

  他之所以能夠如此鎮定,只因為他還有一隻手,一隻空閒的手。

  這手中什麼也沒有。

  可是當他出手的時候,這隻手就像是一把才開鋒的寶刀,突然捏住了吳真的刀鋒。

  這隻手出現的是那般突然,那般不可思議,讓吳真臉上的笑意在剎那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驚愕,渾如夢遊的表情。

  一切都似在紀空手的算計之中,一切都出乎了敵人的意料之外,無論是習泗,還是吳真,他們都在這一剎那間感到一絲困惑,不明白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人,還是神!

  如果眼前的這個人是一個人,那麼也是一個被神化了的人。那明明是一隻有血有肉的大手,當它捏住吳真的刀鋒時,分明響起的是金屬相擊的沉悶之音。

  這的確是太讓人匪夷所思了,更可怕的是,這一切的動作並不是一個終結,而只是一個開始。

  就在吳真一怔之間,他陡然發覺自己的腰腹處有一道殺氣迫來,這殺氣之突然,氣勢之凌厲,使得吳真絕不能置之不理。

  他沒有抽刀回來,不是不想,而是無法辦到。他感覺自己的刀鋒在紀空手的手上已然生根了一般,根本不能撼動半分。

  他只有出腳,因為他已看清,對方所用的同樣是腳,他倒想看看是誰的腳更硬,誰的腳更具威脅。

  吳真自有一副小算盤,更對自己的腳有相當的自信。因為他當年在得到邪刀笈的時候同時也得到了鐵腿錄,並且他隨時隨刻都不會將套在自己腿上的鐵罩取下。

  這絕不是一般的鐵罩,之所以與眾不同,是在鐵罩的外面安有不下於五十六根細如牛毛的倒刺,一旦刺入別人的肉裡,拉扯下來的必是大片大片的血肉。

  他自以為計謀必將得逞,所以心中不免又得意起來。可是,就在雙腳相擊的剎那,他突然看到了一道亮麗而熟悉的刀光。

  這刀光閃爍著玄奇的弧線,帶著一種可以將人生吞活剮的殺機。

  紀空手的手中本無刀,這刀又來自何處?

  吳真一怔之間,陡然發覺那把緊緊握在自己手中的刀,此刻卻到了紀空手的手中。

  “呀……”一聲慘呼,驚破了整個虛空。

  吳真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一沉,一痛,自小腿以下,竟然被這一刀生生截斷。

  “呼……”習泗感受著這攝魂的一刻,狂風自身邊刮過,眼中的黑影一閃之間,沒入了一棵大樹密密匝匝的枝幹中。

  眼前飛起的是漫天的碎枝斷葉,猶如一陣細雨飄落,凌厲的刀氣便似一把大剪,將樹的輪廓再次修整。

  碎葉紛飛間,習泗才發現吳真已經倒僕地上,無聲無息地收縮一團。顯然,那撕心裂肺的慘呼正是來自他的口中。

  習泗沒有想到紀空手還有這麼一手,震得目瞪口呆之下,半晌才回過神來,同時間他揚起一把棋子,以漫天之勢向那樹枝間疾打過去。

  那棵大樹的枝丫還在不住地晃動,表明著剛才的確有人從這裡穿過。當棋子打在枝葉上時,“噼哩叭啦……”地彷若下了一場急雨。

  “呀……”又是一聲慘嚎,從東面的林里傳來,習泗一驚之下,發出了一聲唿哨。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

  他根本就不該分三路人馬進林搜索,從於岳的死就可看出,敵人的用意是想藉用地形的條件,對己方實施分而割之、各個擊破的戰術。

  自己兵分三路,雖然增大了搜索的範圍,但在無形中將己方兵力的優勢分散,這無疑是一個非常致命的錯誤。

  “沙沙……”的腳步聲從兩個方向靠攏過來,單聽響聲,可以看出來人的心情甚為惶急。

  習泗的眉頭一皺,只見從林間暗影中現出三四條人影,急匆匆地趕到習泗的面前,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顯現出一股驚悸慌亂的表情。

  習泗倒抽了一口冷氣,不過是一刻間的功夫,己方的人員就已折損大半,可見對手的戰力之強,絕不容自己有半點大意。

  “習兄,怎麼啦?”莫漢剛問了一句,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吳真。

  “方老五與張七呢?”習泗的心裡還存在著一絲僥倖。

  “他奶奶的,都死了,兩人全是被敵偷襲,一劍致命。”莫漢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兇手是什麼人?長得什麼樣子?”習泗的眉頭皺了一皺道。

  他這樣問的用意是想知道對方到底有幾個人,不過,既然方老五與張七都是被劍所刺身亡,那麼習泗已經可以斷定敵人至少是在兩人以上。

  莫漢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道:“這也怪了,他們倒下的時候,我就在他們前面,等我回過頭來,就只看到有個背影閃沒林中,想追也追不上了。”

  “這麼說來,敵人不僅是用劍的高手,而且是有備而來,否則的話,以方老五與張七的身手,絕對不會沒有任何反抗就遭人襲殺。”習泗沉吟道。

  剩下的幾名老者都默不作聲,顯然,他們身邊所發生的這一切的確十分詭異,讓人的心裡多少生出了一絲懼意。

  “嘩……”一聲近乎淒厲的低嘯驟響,自習泗等人的背後傳來。

  “快閃!”習泗心中一緊,身形一矮,貼伏著草叢向旁邊飛竄。

  這風聲之勁,既非兵器所為,也不像是人力為之,但其速之快,端的驚人。

  等到習泗驚魂未定地回過頭來時,只見自己的一名同伴又倒在了一棵大樹上,一排用青竹組成的排箭自死者的背後插入,從前胸出,緊緊地將之釘在樹乾之上。

  刺殺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

  習泗、莫漢等人竟然作不出任何反應,若非親身經歷,他們誰也不敢相信。

  這令他們緊繃的神經處於崩潰的邊緣,更重重地打擊了他們原有的自信。

  “先退出去再說!”習泗心生一種膽顫心驚的恐懼,只有作出這樣的選擇。

  習泗的身邊除了莫漢之外,還有兩位老者,這是他可以仰仗的最後一點本錢,當然不想揮霍殆盡,更何況我在明,敵在暗,他才不想成為別人刺殺的靶子。

  當他們相互提防著向林外走去的時候,卻聽到了“嘩……”地一聲響,靠左側的一片林木晃動起來。

  習泗等人無不心驚,放眼望去。

  卻見那晃動的林木慢慢地歸於平靜,好像有野獸竄過的痕跡。

  這讓習泗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然而莫漢眼尖,指著那林木下的一根細繩類的東西道:“那是什麼?”

  習泗近前一看,原來在林木下繫著一根長長的細繩,一直通到很遠的一片草叢中。當有人拉動繩索時,這片林木也就不住晃動,以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這既然是有人刻意為之,那麼布下這個機關裝置意欲何為?

  習泗微一沉吟,臉上霍然變色。

  可惜的是,他醒悟得太遲了。

  一股驚人的殺氣自他們的右側狂湧而至。

  那是自一棵樹上傳來的劍氣,光斑與暗影交織間,森冷的寒芒閃爍在一片斷枝殘葉里,如閃電般俯衝而來。

  驚呼聲起,人影飛退。

  “呼……”習泗的目光鎖定在空中的暗影裡,雙指一彈,手中的棋子以奇快的速度疾射出去。

  “叮……”那黑影一聲長嘯,以劍鋒一點,正好擊在棋子中央,用檀木做成的棋子頓成碎末,散滅空際。

  同時,那條黑影身如雲雀,藉這一彈之力穩穩地站在一根兒臂粗的樹枝上,雖一起一伏,卻如腳下生根一般。

  習泗等人驚魂未定地仰首望去,只見一縷光線正從枝葉間透過,照在這黑影的臉上。

  這是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透著冷酷與無情,給人以高傲的感覺。他的整個身子並不高大,但卻像一株傲立於山巔之上的蒼松,渾身上下透著驚人的力量,巍巍然盡顯王者之風。

  “漢王劉邦——”習泗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瞇了一瞇,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面對著自己搜索無果的目標突然現身,習泗並沒有任何驚喜的感覺,反而多了一股沉重,他明白,真正的決戰開始了。

  “我的確是你們一心欲置之死地的漢王劉邦,遺憾的是,我沒有如你們所願,依然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劉邦的劍已在手,他的目光就像是劍上的寒芒,冷冷地掃視著眼前的敵人。

  習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盡快地冷靜下來道:“你雖是一代王者,但行事鬼祟,行偷襲手段,非王者應該的行為。所以,你讓我感到失望。”

  “哈哈哈… …”劉邦發出一陣狂笑,笑聲剛震上林梢,便戛然而止,冷然道:“身為王者,更應審時度勢,不能意氣用事。我以自己弱小的兵力對付你們強勢的兵力,不用偷襲,難道還等著你們以多凌寡嗎?真是可笑!”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8:07
第十卷第二十章王者風範


  習泗沒有料到劉邦的話鋒亦如劍一般犀利,臉上一紅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現身出來?”

  “這便是王者與常人的不同。”劉邦傲然道:“當敵我兵力處於均衡的狀態時,再施偷襲,便不是王者應具的風範。”

  “如此說來,你欲正面與我大戰一場?”習泗的眼睛陡然一亮。自他入林以來,就一直小心翼翼,緊繃神經,心情十分地壓抑,恨不得與人痛快淋漓地廝殺一場。

  “這豈非正是你所期望的嗎?”劉邦揶揄道。

  “此話怎講?”習泗怔了一怔。

  “因為只有這樣,你們或許還有一丁點的機會。”劉邦的身體隨著樹枝的起伏在空中晃蕩著,突然腳下發力,藉這一彈之勢,整個人如大鳥般俯衝過來。

  習泗臉上的神情為之一窒,當先迎了上去,在他的身後,莫漢與另兩位老者也同時出手。

  他們絕不能再讓劉邦逃出他們的視線範圍,因為他們非常清楚,如果這一次還不能將劉邦留下的話,他們可能就再也沒有什麼機會了。

  這絕非虛妄之詞,事實上如果不是劉邦主動現身,他們至今還難以尋到劉邦的踪跡。

  “嘩……呼……”林間的空氣被數道勁流所帶動,生出若刃鋒般的壓力,枝葉絞得粉碎,揚起一道淒迷,散漫在這緊張得令人窒息的虛空之中,使得這空際一片喧囂零亂。

  劉邦的劍是那般地快捷,掠出一道淒艷玄奇的弧跡,整個身體猶如無法捉摸的風,從敵人的殺氣縫隙中一標而過,快得就像是一道幽靈。

  “叮……當……”一串金屬交擊聲伴著一溜奇異的火花綻放空中,彷如一曲變異的簫音。

  當這一切越來越亂時,劉邦的身影一閃間,疾退了七尺。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退,更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退。

  要知道他所面對的這四個人都是高手,每一次出手都有十足的氣勢,一旦讓他們形成追擊之勢,必將勢不可擋。

  習泗心頭一喜,他知道,這是一個機會。

  不管這林中有多少敵人,都顯得已經不太重要了,只要自己能夠將劉邦擊殺,就可以功成身退。

  莫漢和那兩名老者的臉上無不露出一絲亢奮之色,顯然,他們也意識到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對他們來說是多麼地重要。

  所以,他們沒有猶豫,全力出手了。

  喧囂的虛空密織著無數氣流,割裂肌膚,令人生痛,四道驚天的殺氣如飛瀑流瀉,攻向了同一個目標——正在飛退中的劉邦!

  劉邦退得很快,退到了兩棵大樹之間。

  “轟……”就在習泗他們逼近劉邦的剎那,在劉邦左面的一蓬野草叢猛然炸裂開來,帶著泥土的草葉攪亂了每一個人的視線,迷濛之中,一道人影若電芒般掠向最後一名老者。

  這是一個意外,一個意想不到的意外。

  至少對這名老者來說,應該如此。

  所以他在倉促之間應變,向掠至的人影攻擊,“砰……”地一響,他卻聽到了割肉裂骨的聲音。

  “呀……救我——”這名老者近乎絕望地慘呼道,一瞬之後,他才明白,對方的劍已經自他的雙膝以下削過,地上多出了兩隻猶在蠕動的腳板。

  習泗的心頭寒至極致,絕不是因為自己同伴的這一聲充滿絕望而恐懼的慘叫,也不是因為自己的實力又因此受損,而是他突然感到,自己好像陷進了劉邦他們布好的殺局,就像是幾頭待捕的獵物。

  “嗖……”習泗沒有猶豫,手腕一翻,十數顆棋子電射而出,如疾雨般襲向那破土而出的人影。

  “叮……叮……當……當……”猶如大小珍珠落玉盤,棋子與劍鋒撞擊的聲音帶著一種節奏,一種韻律,響徹了林間,震顫著每一個人的心靈。

  那條人影隨即向後彈開,飄出三丈之後如一桿標槍般筆直站立。

  然而意外的事情總是接二連三,就在習泗出手的剎那,他同時聽到了自己左側的另一位老者的驚叫。

  這聲驚叫撕心裂肺般讓人心悸,就好像在一個淒冷的寒夜裡,他獨自一人走過墳場,卻猛然撞見了一個沖他眨眼的鬼怪一般,極度恐懼之中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的確是不可思議,因為就在這名老者全力向劉邦發出進攻的同時,在他的腳下的泥土裡多出了一雙手。

  一雙大手,充滿力度的大手,它緊緊地抓住這名老者的腳踝,以飛速之勢將這拖入地下。

  莫漢以極速掠至,那名老者已完全消失,但地面上卻隆起一道凸起的土堆,急劇地上下波動,情形顯得十分詭異。

  “呼……”莫漢沒有猶豫,更不憐惜自己同伴的安危,而是揚刀直劈,正劈中土堆的中心。

  “轟……”泥土散射,彷若下起一場疾雨,塵土揚起一片,一條人影從泥塵中沖天而出,飄落於三丈開外。

  劉邦、紀空手、龍賡三人分立而站,互為犄角,對習泗、莫漢兩人形成了三角夾擊之勢。

  毫無疑問,這無疑是當今天下最具威勢、最完美的強力組合。

  △△△△△△△△△

  城陽經歷了戰火的洗禮,顯得蕭條而凝重,一隊一隊的西楚軍從大街上走過,刀戟並立,氣氛十分緊張,依然透著濃濃的硝煙味道。

  東城外的大軍營帳裡,一片肅穆,只有從項羽的主帳中,偶爾傳出一陣“咯咯”的轎笑聲,伴著項羽的幾聲大笑,讓百里軍營多出了一絲鬧意。

  “水中的愛妃,就像是一條白魚,在這迷人的霧氣裡,卻又彷若仙子,我項羽能與愛妃同盆戲水,便再不艷羨鴛鴦,倒要艷羨自己了。”望著沉浮於水霧中半隱半現的卓小圓,項羽由衷地讚道。

  兩人泡在一個數丈見方的大木盆中,盆中註入溫水,水中灑上梅花,盆沿四周燃起檀香,的確是一個男女調情的絕妙處。

  “大王若記得妾身的好處,就不會讓妾身獨守空閨這數月了。”卓小圓細腰一扭,躲過項羽的大手騷擾,似嗔似笑道。

  “這麼說來,愛妃是在責怪本王的無情囉?”項羽一把將之摟入懷中,輕輕地在她的紅唇上碰了一下。

  “無情的男人誰也不愛,妾身當然也不例外。”卓小圓吃吃笑了起來,眼兒一挑,極盡媚態。

  項羽的雙手從她的背後繞過,托住其胸前挺立而豐滿的乳峰,微微一笑道:“本王可以對天下間的任何女子無情,獨獨對你是個例外,因為,從我們相識的第一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我也是你的第一個,也是惟一的一個男人!”

  “你好壞!”卓小圓雪白的肌膚上突然泛出了一層淡淡的紅暈,螓首深埋在項羽的胸前,不經意間,她的身體擦著了項羽身體最敏感的部位。

  “我若不壞,你只怕真的就不愛了。”項羽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心裡泛起一絲驚奇而又滿足的感覺。不知為什麼,他們之間親熱過不下千次,但每一次項羽都能感覺到一種新鮮與刺激。

  如此一代尤物,又叫項羽怎不心生迷戀呢?

  不過,生理上的變化並未讓項羽的理智徹底淹沒,他雖然此刻正坐擁美人,但思緒卻放在了寒木剛才所說的事情上。

  濟陽長街一役中,敵人是田榮的餘黨,這已勿庸置疑了。既然田橫逃脫,那麼齊國的形勢依然不容樂觀,除非將田橫擒獲或擊斃,方算除去了心頭之患。

  如此算來,要從齊國撤兵,還需有些時日。當務之急,就是要肅清田榮餘黨,追捕田橫,絕不能讓敵人有任何喘息之機。

  但是,在項羽的心裡,田橫並不是他真正看重的對手。他更忌憚的是,那位救出田橫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誰?會有什麼樣的背景?

  這個念頭剛剛在他的腦海裡生起,卓小圓就感覺到了他身體上明顯的變化,斜了他一眼道:“大王又想到了另外的女人了,是嗎?”

  “我還有其她的女人嗎?”項羽笑了起來,決定先不去想那些煩心的事情,今朝有酒今朝醉,還是先享受一下眼前的情趣。

  “楚宮之中,佳麗五百,哪一個不是大王的女人?”卓小圓微哼了一聲,卻將身體與項羽貼得更緊。

  “可在大王的眼中,她們加在一起,也抵不過愛妃的一根腳趾頭。”項羽的大手順勢而下,滑向了那溫熱滑膩的女兒私處。

  “唔……”卓小圓抓住他的手,搖了搖頭道:“不要!”

  正是這欲拒還迎的嫵媚,反而激起了項羽心中的慾火,他猛地翻過身去,藉著水波的起伏,整個身體緊緊地壓在了卓小圓的身上。

  這如玉般光滑的胴體,在溫水中顯得異常嫵媚,那淡淡的幽香,更讓人陷入一段情迷之中。項羽盯著那沉浮於水中的兩朵白蓮花似的乳峰,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衝動,終於將自己的分身滑入了那桃源洞口。

  一時間整個主帳溢滿春色,呻吟聲、喘息聲和著水波衝擊聲如樂器奏響,在項羽近乎霸道的方式下,卓小圓尖叫著進入了她性愛的高xdx潮。

  對於任何一個男人來說,卓小圓無疑是女人中的極品,這不僅是因為她擁有“幻狐門”的不傳之秘——補陰術,可以讓男人嚐到夜夜見紅的滋味,更因為她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女人,雖然滿足之後她還要,但卻很容易又得到滿足。

  這種女人的確是男人的最愛,因為男人滿足她時,她也同樣滿足了男人——其中包括男人在這方面的虛榮與尊嚴。

  天色漸黑。

  經過了一番聲勢浩大的水戰之後,項羽鐵打的身軀都感覺到了一絲疲累。當他正想從水盆中跳出時,卻見卓小圓若蛇般的胴體重新纏在了他透著古銅色的身軀上。

  “唔……妾身……還要……”卓小圓嬌喘著,就像是一條發情的母狗,媚眼若絲,重新撩撥起項羽身為男人應有的本能。

  他一把摟過卓小圓,將之壓在盆浴邊,不住用身體擠壓著她的敏感部位。

  水中的梅花打著旋儿,在蕩漾的水波中一起一伏,一點淡紅的顏色在溫熱的水里顯得十分淒艷,更讓項羽的心裡生出一股強烈的征服感。

  他雙手探到她的臀下,緊緊地與自己的小腹相貼相迎,讓她無可避讓,而嘴角微張,輕咬住卓小圓剔透晶瑩的耳垂……

  卓小圓被他撩撥得臉色泛紅,神魂顛倒,嘴唇微開,發出咿咿唔唔般銷魂的聲音,如野貓在叫春……

  就在項羽便要挺身而上時,卓小圓輕輕地推了他一下,嬌吟道:“好像有人來了。”

  “誰敢在這個時候進入大王的主帳?他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項羽強行分開她渾圓堅實的大腿,輕喘了一口氣道。

  “大王不是通知亞父了嗎?”卓小圓剛剛開口,便感到項羽身下的東西起了一絲變化。

  “哦,愛妃若不提醒,大王倒差點忘了這事。”項羽的頭腦頓時清醒過來,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卓小圓柔媚地斜了他一眼道:“軍機要事與妾身之間,孰輕孰重,大王當有所選擇,否則為了妾身而耽誤了大王一統天下的霸業,妾身縱是萬死也不足以贖罪。”

  項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甚是憐惜地道:“這也是大王對你寵愛有加的原因,你能處處為本王的霸業著想,而不像其她女人那樣爭風吃醋,可見你對本王的愛是出自真心,而不是抱有其它的目的。”

  卓小圓的嬌軀微微一震,低下頭道:“妾身只不過是出於人妻的本分,一個女人,終歸要依附一個男人才能成其為真正的女人。只有大王事業有成,我們這些做臣妾的才能有所依靠。”

  “哈哈……”項羽看著卓小圓盡顯女人柔弱的一面,心裡由衷地感到了一股力量在支撐著自己,不由霸氣十足地在她的豐臀上重重捏了一把,道:“本王就衝著愛妃今日所言,可以鄭重向你承諾,只要本王有一統天下之日,便是愛妃你一統后宮三千粉黛之時!”

  他言下已有立卓小圓為後的意思,可見在項羽的心中,已經對她難以割捨。

  當項羽一身整齊地走出內帳時,范增已安坐在主帳的一席案幾旁。

  “亞父幾時到的?”項羽不稱“先生”,而稱“亞父”,是因為城陽一戰,功在范增的奇計,所以項羽以“亞父”封贈,由此可見,在項羽心中,范增已是他所倚賴,也是最器重的謀臣。

  “微臣來了有些時間了,聽說大王正忙,所以不敢打擾,在這裡靜坐想些事情。”范增一直忙於城陽的安撫事務,接到項羽的命令之後,這才自城中匆匆趕來。

  項羽似乎聽出了范增話中的弦外之音,臉上一紅道:“亞父應該聽說了一些事情吧,譬如說,前些日子在濟陽,田橫率領一幫高手企圖劫持虞姬。”

  “這也正是微臣想向大王說起的事情,此時此刻,正是大王一統天下、成就霸業的最佳時機,萬萬不可因為沈湎於女色,而使即將到手的霸業拱手讓出,功敗垂成。”范增肅然正色道。

  項羽頗顯不以為然道:“亞父所言雖然有些道理,但萬千人的霸業成敗,怎能係於一個女人的身上?這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對本王來說,在繁忙緊張的征戰之中,偶拾閨中情趣,正是調節心情的一種方式,亞父不會連這點小事也要管吧?”

  范增連忙請罪道:“微臣不敢,但是——”

  他故意頓了一頓,引起了項羽的注意。

  “亞父於我,不僅是君臣,更被本王視同叔伯,有話儘管直說,無須避諱。”項羽看到范增臉上的惶恐,忙安撫道。

  “大王既如此說,微臣斗膽直言。”范增捋了一下花白的鬍鬚,沉吟半晌,方壓低嗓音道:“虞姬雖好,可是在霸上之時,曾經有不少關於她的傳言,萬一屬實,只怕於大王不利。”

  “啪……”項羽拍案而起,臉色陡然陰沉下來,冷哼一聲道:“江湖流言,亞父豈能輕信?其實早在亞父之前,已有人在本王的耳邊聒躁,本王也就淡然處之,但亞父乃聰明之人,應該懂得,若是那些流言真的屬實,本王還會對虞姬這般寵愛嗎?”

  范增打了個寒噤,不敢作聲,對自己所竭力輔佐的霸王,他有著深刻的了解,不僅行事無常,而且比及始皇,暴戾之氣只增不減。當下唯唯喏喏,支吾過去。

  項羽見他不再提起虞姬,神色稍緩道:“本王今日將你召來,是想知道是誰救走了田橫。田榮雖死,但羽翼猶在,以田橫的能力,只要有人稍加支持,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情形的確如此,雖然城陽一戰我軍大捷,敵軍死傷無數,但仍然有一小部分人保存了完好的戰力。如果我們此時退兵歸楚,不用半年時間,這田橫恐怕就是第二個田榮!”范增曾經詳細詢問過寒木,心裡一直覺得奇怪:當田橫與那位神秘人逃走之時,憑寒木等人的實力,完全可以對敵人展開追擊。可寒木的回答卻是,當他們上了房頂之後,田橫與神秘人竟然消失了。

  范增明白,無論速度多快,沒有人可以在那麼一瞬間逃出人的視線範圍,這只能說明,對手早就佈置了一條安全的撤退路線,利用地形環境掩飾自己的行踪,使得寒木等人根本無心追擊。

  如果事實真是如此,那麼這位救走田橫的神秘人必定還有同黨。要想在大雪天裡不留下腳印是不可能的事情,在短短的時間內清除掉這些腳印,非一兩人的努力可以辦到。

  那麼這位神秘人是誰呢?在他的背後,又是什麼來頭?

  “所以本王才想知道是誰救走了田橫,他的目的何在?”項羽皺了皺眉道。

  范增對這個問題想了很久,他也知道項羽一定會提出這個問題,所以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道:“此人救走田橫,無非是想輔助田橫,讓他發展壯大,成為我們在齊國的心腹之患,其目的就是要將我們數十萬西楚軍拖在齊國。而我們一旦與田橫的殘存勢力交上手,勢必很難在短時間內脫身,這樣一來,得利的人就只有兩個,他們雖然不能與大王的雄才大略相比,卻是可以對大王構成真正威脅的兩個人!”

  他的推測並沒有錯,可是卻忽略了一個人,正因為忽略了這個人,所以推理不錯,結果卻錯了。

  因為范增沒有想到,一旦西楚軍陷入齊國的戰火之中,可以從中得利的人中,還有一個紀空手!

  項羽也沒有想到,所以他聞言之後,眼睛一亮道:“非劉即韓?”

  范增點了點頭道:“劉邦身為漢王,挾巴、蜀、漢中三郡,進可攻三秦,退可藉地勢之利保住根本,乃是大王日後的頭號大敵;而淮陰侯韓信,雖然是因大王的恩賜才得以封侯,卻與劉邦來往密切,這一兩年來發展之快,已成一支任何人都不可小視的力量。倘若這二人聯手,那麼形勢將對我們西楚軍大大不利!”

  項羽臉上閃過一絲狐疑道:“如果他們真是有心反叛於我,何以田榮起事之後,他們卻按兵不動,沒有動作?”

  “這只因為,田榮的起事太過突然,完全在他們的意料之外,他們根本沒有心理準備。假若微臣所料不差,只要田榮堅守城陽再多一個月,劉韓二人必然反叛!”范增非常肯定地道。

  項羽微一沉吟道:“亞父的意思是說,劉韓二人在田榮起事之初之所以沒有任何動作,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但是他們都看到了這是他們可以出兵的最佳時機,然而田榮敗得太快,打亂了他們的出兵計劃,他們只能按兵不動,等待機會?”

  “等待機會?”范增搖了搖頭道:“對劉韓二人來說,等待機會不如創造機會,只要助田橫東山再起,拖住我軍主力,然後他們東西夾擊,大兵壓境,那麼對我西楚軍來說,便是岌岌可危了。”

  “亞父說得極是,看來,劉韓二人開始動手了。”項羽的眼中閃出一道如利刃般鋒銳的寒芒,乍射空中,頓使這主帳內一片徹寒。

  面對項羽的冷靜,范增知道,項羽的心中已有了對策。

  項羽雖然不善於駕馭自己的情緒,喜怒無常,活似暴君,但范增卻明白當項羽冷靜下來的時候,不僅是一個王者,更是一個智者。

  一個能夠保持不敗記錄的人,當然不會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項羽可以在群雄並起的亂世中走到今天這個地位,絕非偶然,這本身就可以說明問題。

  “劉韓二人既已開始動手,那麼大王呢?”范增微微一笑道。

  “我?”項羽淡淡笑了起來:“如果本王要動手的話,目標是誰?應該採取怎樣的方式?”

  他的心裡似乎有了答案,不過,他更願意聽聽范增的高見,以此印證自己的想法。

  范增沒有絲毫的猶豫,斷然答道:“只有刺殺劉邦,才可以一勞永逸,永絕後患!”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5 18:09
第十一卷第一章流云三聖


  “為什麼不是韓信?”項羽的眼中充滿著欣賞之意。

  “沒有了劉邦,韓信尚不能單獨對我西楚構成威脅,而劉邦則不同,他不僅是漢王,統轄數十萬大軍,而且種種跡象表明,他與問天樓有很深的淵源。在這個亂世的時代,擁有一大批武功高強的人尤為重要,在某些關鍵的時候,他們甚至可以扭轉整個戰局。”范增的言語之間不免有一絲惋惜,當日在鴻門之時,若非項羽一意孤行,放走劉邦,今日的天下只怕早就姓項了,他范增無疑便是功勳卓著的開國元勳。

  其實鴻門宴上放走劉邦,也是項羽心中之痛,不過他沒有為此而後悔,因為處在當時的情況下,劉邦以一種非常的手段博取他的信任,他很難作出殺伐的決斷。

  更主要的是,從當時的天下形勢來看,他要統領諸侯滅秦,就不可能失信於天下,這才是他不殺劉邦的主因。否則,就算沒有范增的力勸,他也不可能縱虎歸山。

  項羽聽出了范增話中的弦外之音,淡淡一笑道:“亞父的分析一點不差,對本王來說,刺殺劉邦正是本王馬上要採取的行動!”

  范增心裡陡然一驚道:“莫非大王已經準備動手了?”

  他的心裡不免有些失落,刺殺劉邦無疑是一個重大的決策,項羽居然瞞著他著手開始了行動,這是否說明項羽對他的依賴性有所減弱?

  項羽站了起來,緩緩地在帳中踱了幾步方道:“其實早在鴻門之時,本王就有殺人之心,只是礙於當時的時機不對,這才放棄。這兩年來,本王一直關注著劉邦的一舉一動,之所以沒有派人動手,是因為連本王也無法摸清劉邦的真正實力!”

  范增倒吸了一口冷氣道:“難道說大王以流雲齋閥主的身分,尚且不敵於他?”

  “那倒不至於。”項羽的眼芒暴閃,渾身上下陡生一股霸氣,道:“就算他武功再高,最多與我也是半斤八兩。本王所想的是,不動而已,動則必取劉邦首級!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強行動手,萬一失敗,就再無殺他的機會了。”

  “大王所慮甚是。”范增沒有想到項羽的心思居然如此縝密,很是欣喜道:“那麼依大王所見,該派何人去執行這項任務最有把握呢?”

  “其實你應該猜想得到。”項羽的臉上露出了神秘的一笑。

  范增怔了一怔,一臉茫然。

  項羽緩緩而道:“亞父與我項家乃是世交,也是從小看著本王長大的,應該深知本王絕非是沉湎美色而胸無大誌之人。就算本王是別人眼中的好色之人,也不會為了圖一時歡娛而讓自己的愛妃千里迢迢趕到軍營。本王之所以將虞姬接到軍營,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是想在神不知、鬼不覺地情況下,本王可以脫身軍營,前往南鄭,將劉邦的首級取回!”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到了後來,幾如蚊蟻,但聽在范增耳中,卻如一記霹靂,嚇得他驚出一身冷汗道:“大王,如此萬萬不可,您身為西楚霸王,直統數十萬大軍,豈能為了一個劉邦而去冒這些凶險?”

  “本王豈能不知個中凶險?但若是本王不親自前往,又有誰可擔此重任?”項羽顯得十分沉著冷靜,顯然對計劃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得相當周全:“滅劉邦,乃是勢在必行,一旦讓他成勢,出兵東進,那我西楚將面臨最大的威脅。到那時,我西楚軍所要面對的就不單單是齊國軍隊,甚至將經受三線作戰的考驗!”

  “可是……”范增心裡知道,項羽的擔心絕非多餘,其決策也是惟一可行的辦法,不過讓他一人去冒這種風險,實在牽涉到太大的干系。

  項羽看出了范增臉上的關切之情,心裡也有幾分感動,微微一笑道:“沒有可是,本王的行程已定,不可能有任何更改。不過,亞父大可放心,此次隨我前往南鄭的,還有我流雲齋中經武堂的三聖。有這三位前輩高人的保駕,此次行動絕對是萬無一失!”

  “三聖?”范增的臉上頓時輕鬆了不少,他與項梁本為世交,當然清楚此三人的實力。當年大俠荊柯刺秦失敗後,天下間的有誌之士從都末放棄過刺殺秦王的念頭,而他們卻是唯一幾次都能從秦宮全身而退之人。故此項梁才讓范增千方百計的請三人加入流雲齋,而此三人也以自身的實力助項梁平定了西楚武林。

  “最關鍵的一點是我在暗,劉邦在明。當天下人都道本王尚在城陽肅清叛軍餘孽的時候,本王卻悄然到了南鄭。”項羽淡淡一笑道:“所以,在閻王的生死簿上,劉邦的大名已被勾了一筆。”

  他很自信,在他的身上,的確有一股常人沒有的霸氣。

  △△△△△△△△△

  漢都南鄭位於沔水之濱,乃是沔水與褒水的河流交匯處。

  在劉邦進入漢中之前,南鄭作為漢中郡府的所在地,就已經極具規模。到了劉邦進入漢中之後,大興土木,鞏固城防,使得南鄭變得易守難攻,固若金湯。

  南鄭作為緊依三秦的戰略重鎮,又是漢王劉邦的建都之地,市面十分繁華。這固然與它緊扼著水陸交通的要塞有關,也與劉邦鼓勵、支持各工商的政策大有關係。

  劉邦與紀空手、龍賡闖過末位亭後,進入巴蜀,便遇上了蕭何派來的援兵護送。一路上走了十來日,南鄭古城已然在望。

  這時蕭何親自率領的先頭部隊在城外十里相迎,數千騎兵擺開陣勢,列隊恭迎。

  作為漢王丞相,蕭何已是今非昔比,漸漸表現出他治理國家的才能,深得劉邦器重。

  紀空手自沛縣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蕭何,今日乍見故人,他的心裡感慨萬千。不過,由於他身分的改變,並沒有將自己的這些情緒流露出來,反而更加收斂自己的言行舉止,以免被人看出破綻。

  幾句寒暄之後,繼續上路,一直進入南鄭城。

  南鄭城高牆廣築,城廓相連,周圍城壕深廣,氣象萬千,沿途戒備森嚴,每一隊士兵都顯示出極高的戰意。在南鄭城中,籠罩著一股非常緊張的備戰氣氛。

  “漢王不愧為漢王,良將手中無弱兵,有這樣強大的一支軍隊,項羽不敗的記錄只怕就要在你的手中改寫了。”紀空手由衷讚道。

  劉邦坐於馬上,兩眼精光閃閃,顧盼生威,聽到紀空手的誇讚,神情不由一黯道:“本王的確有東進之心,可惜的是,本王卻錯失了出兵的最佳時機。”

  “此話怎講?莫非事情已生變故?”紀空手大吃一驚。

  “城陽一戰,田榮敗了,而且敗得很慘,幾乎是全軍覆滅。”劉邦很是痛惜地道。他所痛惜的不是田榮之死,而是痛惜項羽又少了一個對手。

  紀空手沒有說話,田榮戰敗顯然是在他意料當中的事,但他絕沒有想到田榮會敗得如此之快,數十萬大軍竟守不住一座孤城。由此可見,項羽統兵打仗的確有其過人之處,這讓紀空手愈發感到了自己肩上的擔子沉重。

  “如此說來,漢王已經不准備東進了?”紀空手輕輕一帶手中的韁繩,勒馬駐足道。

  劉邦回過頭來道:“你想走?”

  他的眼芒暴射在紀空手的臉上,讓紀空手的心里為之一緊。

  “漢王既已不准備東進,我留在南鄭也就全無意義了。”紀空手淡淡一笑道。

  “不!”劉邦沉聲道:“本王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如果你真的離開了,本王也許才會放棄東進。”

  他凝神看了一眼紀空手,這才緩緩接道:“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發現你與龍兄都不是甘於寂寞的人,夜郎雖好,卻容不下你們這兩條蟄伏池中的蒼龍,只要給你們一個機會,你們就會騰雲於萬里長空,呼風喚雨,叱吒天下。而且,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需要你們這樣的朋友!”

  這的確令人感動,也讓人感覺到其話中的真誠是發自肺腑。如果站在劉邦面前的人不是紀空手,也許會為遇上劉邦這種明君而感動不已。

  可惜的是,聽者是紀空手,他太了解劉邦了,當劉邦將一個人當成朋友時,只不過證明你對他還有一些利用價值。以劉邦的為人處事,他根本就不會把任何視為永久的朋友。

  “好!就衝著你這句話,我們留下!”紀空手錶現得非常激動,猛地點了點頭。

  進入南鄭之後,便見這南鄭比之咸陽雖然規模不及,但繁華有餘,城內街道之寬,可容十匹馬並肩齊行。大街兩旁店鋪林立,商業發達,人流如織,卻緊然有序,可見在劉邦的漢王朝統治之下,一切都顯得生機蓬勃。

  在衛士開道下,大隊人馬通過一段熱鬧的大街,來到了以原有的漢中郡府為基礎而擴建的漢王府前。

  漢王府巍峨矗立於長街的盡頭,府前有一個佔地數百畝的廣場,高牆環繞,古木參天,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極為森嚴。

  紀空手與龍賡被安排在府中的一座宅院中,這裡的環境清幽,很適合於像陳平這種棋士的清修。為了讓紀、龍二人感到舒適,劉邦還專門派了十二名千嬌百媚的美婢前來貼身侍候。

  紀空手並沒有刻意推辭,因為他心裡明白,這十二名美女中,必有劉邦安插的耳目。

  經過一番梳洗過後,紀空手精神為之一震。

  他終於進入了劉邦權力的心臟——漢王府!

  可奇怪的是,他的心裡並沒有多麼地興奮,多麼地緊張。

  雖然他心裡清楚,只要自己一步走錯,就將永遠要葬身於此。

  在這個世界上,本就有一種天生喜歡冒險的人,在平時的時候,他也會為了一點小事而哭而鬧,甚至表現得緊張焦慮。可是當他面臨真正危險的時候,他反而會變得非常冷靜,就像是一頭冷血的野狼。

  紀空手無疑就是這種人,所以當劉邦領著一個人進來的時候,他看見紀空手正在與一位美女打情罵俏,一隻大手還停留在那位美女傲挺的豐臀之上。

  “哈哈哈……”劉邦笑了起來,道:“男人好色,英雄本色,看來陳爺雖然潛心棋道,美女當前,卻依然不能免俗啊!”

  紀空手忙與龍賡起身恭迎,當他看到劉邦身後之人時,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

  來者竟是身為大將軍的樊噲!他與紀空手一向頗有交情,劉邦叫他來此,莫非是對紀空手的身分已有所懷疑?

  “這位是……”紀空手眼中的樊噲,依然沒有任何改變,好像這兩年來的時間並未在他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

  “在下樊噲,忝為漢王帳下的東征大將軍,見過陳爺、龍爺。”樊噲說起話來就像是一陣風,顯得乾淨利落。

  他刻意將“東征大將軍”這幾個字說得異常清晰,似乎是在向紀空手錶明,東進伐楚並不是停留在紙上的計劃,而是正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紀空手笑了一笑道:“久仰大名,我聽說將軍正率領十萬大軍搶修能往三秦的棧道,何以又到了南鄭?”

  樊噲怔了一怔道:“陳爺怎麼知道這個消息? ”

  紀空手道:“我就是不想知道也不行,像你們這樣大張旗鼓地修復棧道,是否想迷惑章邯?因為稍具土木知識的人都懂得,這數百里棧道,全在地勢險峻之中,沒有三年的時間根本不可能修復。”

  樊噲望了劉邦一眼,沒有作聲。

  “你很聰明。”劉邦淡淡一笑道:“本王之所以要修復棧道,其意的確是想迷惑章邯,而我東征的線路,將另闢蹊徑,惟有這樣,才可以做到出其不意,在最短的時間內搶占三秦之地。”

  “那麼,我能為此做些什麼呢?”紀空手請戰道。雖然他的心裡非常清楚,劉邦前往夜郎真正的目的是為瞭如何才能取到登龍圖的寶藏。

  “你什麼也不用做。”劉邦的回答出乎紀空手的意料:“這三天之內,你將由樊將軍陪同一道,盡情地領略我南鄭風情,三天之後,你們夜郎國的第一批銅鐵將運抵南鄭,我們將對這批銅鐵的價值進行估算,然後再以貨易貨,等價交換。”

  紀空手明白在沒有完全取得劉邦的信任之前,劉邦是不會將登龍圖寶藏的事宜和盤托出的,所以這三天絕不會如劉邦所說的那麼輕鬆悠閒,而是其刻意為自己設下的一個局,其中必定有種種試探與考驗。

  “既然如此,那我就樂得清閒。”紀空手非常平靜地道。

  劉邦凝神看了他一會,淡淡而道:“我原以為,你一定會感到詫異。既然我親自去夜郎將你請來,就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交給你,為什麼又讓你去忙活這些破銅爛鐵的事情呢?”

  紀空手道:“我雖然嘴上沒說,可心裡正是這樣想的。”

  “在城外的大營裡,現在已經聚齊了巴、蜀、漢中三郡的所有優秀工匠,共有一千七百餘眾,其中不乏經驗豐富的鑄兵師。如果這些人從現在起開始做工,忙活一年,可以保證我漢軍數十萬人的全部裝備。”劉邦緩緩而道。

  “這麼說來,東征將在一年之後進行?”劉邦怔了一怔道。

  “如果沒有意外的事情發生,據最保守估計,我漢軍也需要一年的時間來準備。可是,我剛剛接到了一個消息,說是齊國那邊的事情又有變故,假如一切順利的話,三月內,東征可行。”劉邦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因為他心裡清楚,如果東征在一年之後進行,隨著項羽勢力的擴張,會使東征變得愈加艱難,勝率也會大大地降低。

  “齊國那邊又發生了什麼變故?”紀空手心裡一陣激動,他隱約猜到,這變故也許與他的洞殿人馬有關。

  “城陽一戰,田榮雖死,但他的兄弟、大將軍田橫卻逃了出來,聽說正在濟境的琅邪台召集舊部,繼續抗楚。只要他的聲勢一起,勢必會拖住西楚大軍,讓他們撤兵不得。到那時,我們的機會就來了。”劉邦說到這裡,整個人不自禁地流露出些許的亢奮。

  紀空手想到了他留給紅顏的三個錦囊,淡淡一笑,心中卻對五音先生多出一股崇敬之感。這三個錦囊之中,其實都是五音先生生前的智慧,想不到在他死去之後還能派上用場,可見高人風範,不同凡響。

  “就算田橫能夠拖住項羽大軍,可是軍隊的軍備卻需要一年才能完成,漢軍在三月內又如何可以東征呢?”紀空手道。

  “所以我根本就不靠這批銅鐵與匠人,而是另有裝備軍隊的計劃。這批銅鐵與匠人,就像我們修復棧道一樣,其實都是一個障眼法,取到迷惑敵人、麻痺敵人的作用,讓章邯和項羽都以為我軍若要東征,至少還需一年時間的假象。”劉邦信心十足地道。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而且為了使整個效果更加逼真,我們還要故意弄得煞有其事的樣子,讓這些消息傳到項羽與章邯等人的耳中,使他們相信漢軍在短時間內並無東征的能力。”

  “你說得很對,這也是我為何要在三天之後前往軍營與你就銅鐵貿易權談判的原因。只有我們鄭重其事地把這件事情辦好,才可以欺騙對方那些眼線耳目的眼睛。”劉邦得意地笑了一笑。

  紀空手不得不承認劉邦的計劃十分周全,幾乎考慮到了每一個細節。然而,現在最關鍵的問題,似乎並不在南鄭,而應該在琅邪台的田橫。他是否可以迅速召集舊部,成為一支新的抗楚力量,這無疑決定了劉邦最後是否能完成東征。

  劉邦對天下形勢的發展把握得極有分寸,更對各方的實力有著非常清晰的認識。如果沒有田橫為他吸引住西楚軍的大部主力的話,他是絕不會輕言東征的。

  這一點從他與項羽分兵進入關中一事就可看出,當時若非項羽率部拖住了章邯的秦軍主力,他劉邦憑什麼可以只率十萬人馬進入關中?

  這也正是劉邦的狡猾之處!

  “不過,你是否想過,如果項羽知道了田橫在琅邪台召集舊部的消息,他會無動於衷、任其所為嗎?而且,就算田橫召集到了舊部,他又能在項羽面前支撐多久?”紀空手的眉頭一皺道。

  “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劉邦所言出乎紀空手的意料之外,不過劉邦緊接著說了一句很富哲理的話,讓紀空手的心中一動。

  “我只知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若不讓我劉邦得此天下,我百般努力也是徒勞!”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09:30
第十一卷第二章縱橫琅邪
  琅邪台在琅邪山頂。

  琅邪山在大海之濱。

  綿延百里的山脈橫亙於平原之上,使得山勢愈發險峻,密林叢生,的確是一個可容人藏身的好去處,更是一個易守難攻的絕妙之地。

  田橫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才會選中這裡來作為他起事的地點。在經過了非常周密的佈置與安排之後,琅邪台已成為他抗楚的根本之地。

  在短短的數天時間裡,從齊境各地聞訊趕來的舊部已達萬人之數。在扶滄海的大力支持下,琅邪台上不僅有充足的糧草,更有一批綿甲兵器,足夠讓五萬人使用。

  五萬人,是田橫起事需要的最起碼的兵力,只有達到這種規模的兵力,才足以保證攻下一郡一縣。按照目前的這種勢頭,只要再過半個月,這個數目並不難湊齊。

  不過要想得到五万精銳,著重在於整編人員,肅清軍紀,配以有素的訓練。這一切對於田橫來說,可以說是出自手上,並不陌生。有了幾位將軍的輔助,使得琅邪台上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緊然有序。

  而扶滄海與車侯所帶的一千餘名洞殿人馬,其主要職責就是負責琅邪山的安全,嚴防奸細的透入,並對前來投靠的齊軍將士給予周到的照顧。

  自項羽率部攻克城陽之後,不僅焚燒齊人的房屋,擄掠齊人的子女,而且殺戮無數,犯下累累暴行,引起齊人公憤。所以當田橫登高一呼,重豎大旗之後,消息傳開,不少跟隨田榮的舊部蜂擁而至,使得這一向清靜的琅邪山熱鬧不少。

  琅邪山腳下的琅邪鎮,本是一個僻靜的小鎮,不過數百戶人家,一向冷清得很,可是在這段時間裡,卻變得一下子熱鬧起來了。

  這只因為,它是出入琅邪山必經的一個路口,每天總有一大批百姓和江湖人出入其中,想不熱鬧都不行。

  在鎮口的一家酒樓裡,坐滿了一些遠道而來的江湖客,這些人既不同於投軍的百姓,也不同於歸隊的齊軍舊部,他們都是從遠道慕名而來,其中不乏有武功高強之士,絕大多數都是來自於江湖的抗楚志士。

  他們之所以呆在這家酒樓裡,是因為這是全鎮上最大的酒樓,坐個五六十號人也不嫌擁擠;還因為在這家酒樓的門外,寫了一行大字“江湖好漢,入內一坐”。

  他們既然自認為自己是江湖好漢,當然就沒有理由不進入坐坐。何況裡面管飯、管酒,再泡上一壺濃濃的香茶,那滋味倒也讓人逍遙自在,說不出的舒服。

  也有一些閱歷豐富的老江湖,踏入門來就問掌櫃,這才知道原來這是山上定下的一個規矩,為了不埋沒人才,凡是自認為身手不錯的好漢都可進樓歇息。到了下午時分,山上便來一幫人,對樓中的每一個客人逐一考校,擇優錄用。

  當然,這其中也不乏有濫竽充數者,不過,大多數人都心安理得地享用這種待遇,而且,信心十足地等著山上來人。所謂真金不怕火煉,沒有幾下子,還真沒有人敢跑到這裡來混吃混喝。

  這不,午時剛過,又進來了十七八個江湖豪客。可奇怪的是,他們明明是一路而來,但一到鎮前,就自動分成三路,相繼進了這家酒樓。

  第一撥人只有兩位老者,個子不高,人也瘦小,一進門來,眼芒一閃,誰都看出這兩人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他們走到一張靠窗的桌前,那原來坐著的人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扔出窗外,騰出的座位空著,兩老者也就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第二撥人顯然要低調得多,七八個漢子看看樓裡沒有空座,都閒站在大廳中,倒也悠然自得。不過,只要是稍有見識的人就可看出,這七八人看似隨意地一站,其實已佔據了這整個酒樓的攻防要位,一旦發動,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控制局面。

  第三撥人卻連門都沒進,三三兩兩分站在酒樓外的空地上,不時地聊上兩句。乍眼看去,還以為他們都是這鎮上的老街坊,閒著沒事在一起瞎聊呢。

  他們的行跡雖然詭異隱密,但這一切仍然沒有逃過一個人的眼睛。這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普普通通,就像是一個常年耕作於田地的老農,坐在靠窗邊的一個角落裡,絲毫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他看似無神的眼眸中偶露一道寒光,說明了此人絕非是等閒之輩。

  這人是誰?這些人又是誰?

  沒有人知道,但稍有一些江湖閱歷的人,已經感受到了這酒樓裡的那股緊張沉悶的氣氛。

  山雨欲來風滿樓,也許正是這小鎮酒樓此時的寫照。

  時間就在這沉悶中一點一點地過去。

  眼看快到約定的時間了,一陣得得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隱隱傳來,引起了酒樓一陣小小的騷動。

  誰都想看看掌握自己命運的人是誰,畢竟他們在心裡猜測了許久,都沒有一個固定的答案。然而,他們知道一點:來者既然是為考校他們的武功而來,其修為就絕不會弱!

  “希聿聿……”一彪人馬如旋風般來到酒樓門前,從馬上下來十數位矯健的漢子,當中一人,手握一桿長槍,英姿勃發,正是扶滄海。

  他沒有跨入酒樓,而是站在門外的空地上,冷冷地向酒樓裡望了一眼。

  這已是選拔精英的第四天了。自從他幫助田橫在琅邪台豎起抗楚大旗以來,不少江湖人士也紛紛加入,針對這種現象,為了不讓義軍出現魚龍混雜的情況,也為了避免讓一些江湖好手埋沒在一般戰士之中,扶滄海與田橫商量之後決定,在義軍的編制之外另外成立一支“神兵營”,專門吸納一些江湖中的有誌之士,成為義軍中的王牌精銳。

  一連數天,經過嚴格的考校,已有兩百餘人成為了神兵營的首批將士。為了避免其中有西楚軍的奸細滲透,扶滄海還制訂出一套非常嚴謹而詳細的程序,以考驗這些將士的忠心。

  不過今天,當他再次來到酒樓前的時候,不知為什麼,他的心裡隱隱感到了一絲凶兆。因為,他在來之前就已經接到了自己人的密報,說是有一批西楚高手奉令前來琅邪山,準備對田橫實施刺殺行動。

  這其實早在他的意料之中,項羽能夠不敗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利用流雲齋在江湖中的勢力,在兩軍對壘之前派出大批高手行刺對方的主帥,或是統兵的將領,以達到讓對方不戰而亂的目的。

  扶滄海深知項羽慣用的伎倆,所以派出洞殿中數十名精英對田橫實施晝夜保護,而且為了保險起見,他必須在考校每一名江湖好手的時候有所篩選。

  按照行程與時間推算,這批西楚高手應該在今天到達。扶滄海當然不敢有任何大意,所以在做了大量的精心佈置之後,他終於現身了。

  “各位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今天能夠來到琅邪,與我們共舉抗楚大旗,是我們大齊的榮幸!不過,家有家法,軍有軍規,想必我們的規矩諸位也都清楚,我在此也就不多說了,還是那句話,只要你有真本事,只要你是真心抗楚,我們就真心地歡迎你加入我們的大軍。”扶滄海面對酒樓,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地道。

  他的嗓門不高,音量也不大,但隱挾內力,使得樓中的每一個人都聽得異常清晰。當下從樓中出來八九個人,舞刀弄棒一番,然後肅立一旁。

  扶滄海的目光並沒有著重放在這幾個人的身上,而是更多地放在了站在酒樓外的那七八人的身上。

  他一眼就看出這七八人的神色有異於常人,不過,他不動聲色,直到第三批人通過了考校,他才衝著他們其中的一人笑了笑道:“你也是來從軍的吧?”

  “是。”那人也笑了笑,恭聲答道。

  “那麼你為什麼不下場試試?”扶滄海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儀。

  “其實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已不用試。”那人的聲音雖冷,臉上卻笑得嫵媚。

  “哦?”扶滄海有些詫異地道:“你莫非以為自己的武功遠在這些人之上,所以,就要特殊一些?”

  他的話聽在那些已經經過考校的那班人耳中,著實不舒服。這些人無不將目光投在那人的身上,臉上大不以為然。

  “我的武功好不好,你一眼就該看得出來,在高手的眼中,即使我不出手,你也可以看出我武功的高低。”那人的眼中暴閃出一道寒芒,往那些人臉上一掃,頓時封住了眾人的嘴。

  扶滄海淡淡一笑道:“我看不出來,不過,我手中有槍,你是不是高手,一試便知!”

  那人哈哈一笑道:“可是刀槍無眼,且無情,萬一傷著了閣下,我還能上山入夥嗎?”

  “你若真能傷得了我,我這個位置就讓你來坐,所以你不必擔心,更不要有什麼顧慮,儘管放手一搏!”扶滄海顯得十分平靜地道。

  “好!”那人的話音未落,他腰間的長刀已出。

  一道冷風竄起,快得讓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驚呼。

  但扶滄海並沒有動,直到這冷風竄入他七尺範圍之內。他身子滑退數尺,讓過刀鋒,喝道:“且慢,我已知道你是誰了!”

  那人身軀一震,刀已懸於半空。

  “我是誰?”那人神情一怔道。

  “你是江南快刀堂的人。從你出刀的速度來看,已是快刀堂中的佼佼者。”扶滄海出生南海長槍世家,對江南武林了若指掌,是以話一出口,那人竟然沉默不語。

  “聽說快刀堂的人一向孤傲,喜歡獨行獨往,今日見到仁兄,方知江湖傳言,不可盡信。你既然有心加入我們抗楚大軍,那就請吧!”扶滄海指了指上山的路,拱手道。

  “你是誰?何以能從我出刀的速度上看出我的來歷?”那人緩緩地將刀歸入鞘中,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應該從我手中的兵器上猜到我是誰。”扶滄海淡淡一笑,突然間手腕一振,槍尖幻出千百朵花般的寒芒,存留虛空,瞬間即滅。

  “你,你是……”那人陡然驚道。

  “不錯,我就是南海長槍世家的扶滄海!”扶滄海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當年登高廳一役,扶滄海一戰成名。

  隨著紀空手的息隱,他也歸於沉寂。

  誰也沒有想到,數年之後,他會出現在齊國的琅邪山,支持田橫豎起抗楚大旗。

  這無疑是一個信號,向天下人傳遞著一個重要的消息:紀空手又出山了,這一次,他意不在江湖,而是天下!

  扶滄海在這個時候傳出這樣的一個信息,無疑是經過精心策劃的舉措。

  △△△△△△△△△

  送走了第一批錄用的江湖人士,在酒樓裡,尚剩下三四十人。當扶滄海帶領隨從踏入門中時,他立刻成為了眾人目光的焦點。

  他無法不成為別人目光的焦點,人之名,樹之影,他往人前一站,便如傲立的蒼松,平添一股無形霸氣。

  不經意間,他的身軀若山般擋住了整個廳框。

  這間酒樓擺放了十幾張桌子,整齊而有序,開了四五扇窗戶。此刻雖然天近黃昏,但陽光透窗櫺而入,使得店堂裡並不顯得暗淡。

  扶滄海第一眼看去,就注意到了靠窗前的那兩名老者,只見兩人神情孤傲,對斟對飲,似乎根本就沒有留意到他的進來。

  “哈……怪不得今天我下山時眼睛直跳,敢情是有貴客光臨,稀客呀稀客,兩位可好啊!?”扶滄海的眼睛陡然一亮,大步向那張桌子走去。

  那兩位老者依然是我行我素,並不理會。等到扶滄海走至近前時,其中一老者才微瞇著眼睛,有些不屑地道:“莫非你識得我們?”

  “不識得。”扶滄海的回答顯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看他剛才打招呼的樣子,誰都以為他與這兩個老頭的交情絕對不淺。

  “你既不識得我們,憑什麼過來打招呼?”那老者冷哼一聲,心裡似有些生氣。

  “不憑什麼,就憑你們腰間的兵器!”扶滄海淡淡一笑道。

  那兩老者身子微微一震,同時將目光射在了扶滄海的臉上道:“我們的兵器既在腰間,你又怎能看出我們所使的是何種兵器?”

  “我不用看,只憑感覺。”扶滄海笑了一笑道:“因為我一進來,就感覺到了你們腰間所散發出來的殺氣。”

  那兩名老者的臉色同時變了一變,其中的一位老者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殺氣?殺誰?我們不過是路過此地,進來喝一杯酒而已,你卻跑來大煞風景。”

  “哦,原來你們不是上山入夥的江湖朋友,那可真是有些可惜了。”扶滄海淡淡而道:“母弓子箭,七星連珠,一旦出手,例無虛發。像兩位這般高人,不能為我所用,豈不是讓人感到遺憾得很嗎?”

  “你恐怕認錯人了。”那兩老者神色一緊,握著酒杯的手已然不動。

  “人也許會認錯,可你們身上的這股殺氣不會錯。且二位的一舉一動,無不流露出弓和箭的痕跡,我讓我肯定了自己的推測!”扶滄海的聲音一落,店堂裡的空氣瞬間變得緊張起來,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強烈的窒息之感。

  這兩位老者的確是母弓維陽與子箭歐元,他們是同門師兄弟,以他們師門獨有的方式將弓與箭的運用演繹得淋漓盡致,別具一格,在江湖上大大有名。此刻聽到扶滄海揭穿了他們的身分,雖驚不亂,顯得更加沉著冷靜。

  “你既然證實了我們的身分,就不該還留在這裡,你也不想想,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誰敢來到此處?”維陽的眼睛一瞇,眼芒如針般射在扶滄海的臉上。

  “這麼說來,你們是有備而來?”扶滄海的聲音極為冷淡,好像沒有感到身邊潛伏的危機一般。

  “你不妨回過頭看看。”維陽冷哼一聲,臉上閃出一絲得意之色。

  扶滄海沒有回頭,卻聽到了身後那錯落有致的腳步。他感覺到自己與隨從正被一群人包圍著,就像是踏入了一張大網之中。

  只要是稍有經驗的人就可以看出,當扶滄海一踏入酒樓之時,有一撥人就在不經意間移動著腳步,當有人意識到這種情況的時候,這一撥人已經佔據了這酒樓之中最有利於攻擊的位置。

  這一撥人只有八個,卻像八隻結網的蜘蛛,牢牢將扶滄海與他的十數名隨從控制在網中,只要網中的獵物一有妄動,必將遭至最無情的打擊,甚至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毫無疑問,這一撥人都是擅長實戰的高手,因為只有高手才能懂得怎樣控制全局。

  然而,扶滄海的鎮定卻出乎了維陽與歐元的意料。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處於危險的中心,反而淡淡一笑道:“我不用再看,就能感受到他們的存在。”

  “那麼你現在是否還會認為我們狂妄呢?就算我們狂妄,也是建立在一種強大的自信與實力之上。同時,我們也絕不會低估任何一個對手。”維陽的眉間油然生出一絲傲意,看著自己帶來的殺手們傲立於這群江湖人中,他似乎看到了勝利。

  其實,當他聽到扶滄海在門外說出自己的名字時,他就感覺到自己立功的機會來了。就在他們出發之前,范增就猜到在田橫的背後,必定有一股勢力支持,否則,田橫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東山再起。

  這股勢力究竟是什麼背景?范增無法知道,所以他要求維陽務必在擊殺田橫的同時,摸清這股勢力的底細。

  現在既然證實了這股勢力是來自於紀空手方面,維陽就覺得自己已經完成了大半的任務,如果能夠順利將扶滄海這一撥人一網打盡,那麼,對於維陽來說,此次琅邪山之行,就實在再圓滿不過了。

  至於田橫的生死,倒成了次要的問題,因為維陽深信:如果連大樹都倒了,那彌猴還能不散嗎?

  “我相信你所說的都是事實。”扶滄海笑了,是一種淡淡的笑。在維陽看來,一個人還能在這種情況下笑得出來,是需要勇氣的,但更讓他吃驚的,還是扶滄海下面的這句話:“不過,這必須在一個前提之下,那就是他們要有足夠的時間能夠出手!”

  “你認為他們無法出手?抑或是,他們連出手的機會也沒有?”維陽覺得扶滄海的話未免太幼稚了,他應該知道,這八個人都是實力超群的高手,瞬息之間,可以結束一場戰局。

  但扶滄海居然點了點頭,道:“是的,當他們成為另一種人的時候,這種情況就會發生。”

  “哪一種人?”維陽忍不住問道。

  “死人。”扶滄海的話音一落,驚變在瞬息間發生了。

  無論是扶滄海,還是他身邊的隨從,他們都沒有動,動的是那八名殺手身邊的江湖客。

  這些散落在店堂外的江湖客,每一個人都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就像他們手中的刀,通體黝黑,很難讓人覺察到它的鋒刃。

  但它的的確確是殺人的凶器,而且不止一把,它不僅快,且又狠又準。當這些刀襲向那八名殺手的時候,就像是一條條正在攻擊的毒蛇,顯得十分的突然。

  在刀與刀之間,各有間距,卻相互配合,三四個人形成一組,構成一個近乎完美的殺局。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09:31
第十一卷第三章完美殺局
  一切來得是那麼突然,一切來得又是那麼迅猛,就像是一道半空中炸起的驚雷,還沒開始,就已結束。

  這八名殺手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已倒下。

  不可否認,這八人都是真正的高手,也有真正高手所具有的一流反應,可是當他們與這群江湖人一比,其動作還是顯得稍慢。

  難道說這群江湖人並非是那種走在大街上,隨手就可抓到一把的江湖人,而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戰士?

  如果是,他們是誰?為什麼會混跡於酒樓之中?

  如果不是,他們之間所體現出來的默契和那驚人的爆發力又作何解釋?

  這就像是一串謎,在維陽的心頭一閃而過,根本沒有時間再去深想。他只是冷冷地盯著眼前的扶滄海,手卻按在了自己腰間的鐵胎弓上。

  靜,真靜,店堂中的空氣都彷彿凝固了一般,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讓人聞之欲吐,讓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

  八具屍體,靜靜地倒在地上,每一具死屍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好像渾然不覺自己是如何死去的,只有那極深的創口不斷地向外翻湧著血水,成為這一刻惟一在動的活物。

  圍在屍體旁邊的那些江湖人,又悄然回到自己的座上,喝著茶,飲著酒,一臉的普通,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出過手一般,又歸於剛才的平常。

  只有他們腳下還在滴血的刀鋒,可以證明他們曾經經歷過那驚心動魄的一瞬。

  維陽的眼睛瞇得更緊了,幾乎緊成了一條線縫。他的臉上看似不動聲色,心卻陡然下沉,彷彿墜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

  “這些人是你的人?你早就將他們安插在這裡,為的就是對付我們?”維陽沒有驚詫,只有一絲恐懼開始縈繞心間。從他跳躍不定的眼芒中可以看出,他被這陡然而生的驚變衝破了心理底線,接近崩潰的邊緣。

  “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是的。”扶滄海並沒有因為自己成為優勢的一方而感到得意,臉上的神色反而更加凝重,因為他知道,狗急了尚且跳牆,何況人呢?

  “可是你並不知道我們會來,又怎會事先安排好這樣一個局讓我們鑽呢?”維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如果我說這是我的一種直覺,你們一定不信。”扶滄海淡淡一笑道:“其實自你們從城陽出發的那一刻起,就有我的人在一直注意著你們,所以對你們的行踪,我了若指掌。”

  “這不可能!”維陽驚道:“如果真的有人跟踪我們,我不會毫無覺察!”

  “我不否認你是一個高手,可以從一些蛛絲馬跡中看出點什麼,但是,在你們所經過的路上,我動用了八十七名耳目,分段跟踪。在你們還沒有記熟他們的面目時,我已經又換了人跟踪你們,請問,你又怎能覺察到有人在跟踪你們呢?”扶滄海說得雖然平淡,但從中可見他對這次行動煞費苦心,完全擺出一副勢在必得的架式。

  維陽心中雖驚,卻趁著這說話的功夫打量著自己的退路。他已經明白,這次琅邪山之行,他只要揀回這條老命,便是幸運,至於他肩上擔負的任務,統統去他娘的。

  他與歐元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已知道對方的心理,因為以目前的情況看,只有兩條路線可走:一條是自己左手邊的一個窗口,在這個窗口下坐了一個老農。雖然維陽看出這老農並不普通,他卻是惟一一個剛才沒有動手的人;而另一條路線就是竄上屋頂,這是這個酒樓惟一沒有設防的地方。

  “這麼說來,我們兄弟豈不是要死在這裡?”維陽冷笑一聲,手中的酒杯突然旋飛起來,挾帶一股尖銳的呼嘯飛射出去,聲勢極為驚人。

  他既已認定了自己逃亡的路線,當下也不猶豫,全力出手。而在他出手的同時,歐元以最快的速度取出了他的子箭——一支用熟銅所鑄的箭。

  “呼……”扶滄海只退了一步,已然出槍,一股強烈的勁風在他的身前鼓起,槍芒化作流雲中的黑影,在虛空之中形成一股巨大的吸扯之力。

  那旋飛不定的酒杯,竟然在槍出的剎那,消失在了那片流雲之中,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嗤……”而銅箭在歐元的手中一振之下,斜飛而出,迎向了扶滄海藏於流雲之後的槍鋒。

  這一串如行雲流水般的配合,顯示了維陽與歐元數十年所形成的默契,就連一向勇悍的扶滄海,也不得不在對方天衣無縫的攻勢下避讓三分。

  “好!母弓子箭,果然不凡,就讓我扶滄海再領教領教。”扶滄海冷哼一聲,槍鋒抖出萬千寒影,驀閃於虛空之中。

  此時的維陽,他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刀,穿透虛空,關注著周身哪怕任何一點細小的動靜。他左手執弓,右手拉弦,弦如滿月,但弦上卻無箭。

  沒有箭矢的弓,就像是一隻沒有牙齒的大蟲,它的鋒芒在哪裡?

  沒有人知道,就連扶滄海也看不出這無箭之弓的威力何在。

  但扶滄海卻懂得母弓子箭能夠揚名江湖數十載,絕非浪得虛名。

  就在扶滄海微微一怔之間,只聽“嗤……”地一聲,一道銀芒突然電射而出,繞向了自己懸於半空的槍鋒。

  扶滄海方有警覺,只覺手中一沉,長槍之上似被一種物體纏繞,一股電流般竄過的麻木令扶滄海的長槍幾欲脫手。

  他心中大駭之下,又退一步,才發現在自己的長槍上多出了一根銀絲,分明是維陽那弓上的弦絲。

  他這才明白,維陽的鐵胎弓竟然以弦為鞭,可以當成長鞭使用。那弦絲震顫遊走,“噝噝……”作響,猶如毒蛇的長信,所到之處,溫度陡降。

  扶滄海的眼芒緊緊鎖定住弦絲的尖端,眼見它就要刺向自己咽喉的剎那,他冷笑一聲,雙指捏向弦絲奔來的方向。

  “嗖……”弦絲陡然回縮。

  “閃——”就在這時,維陽暴喝一聲,猶如平地響起一記炸雷。

  “閃”的意思,就是撤、逃、跑。用“閃”這個字眼,是為了形像地表達這撤退的速度。

  維陽說這個字的意思,就是像閃電一樣展開逃亡,歐元自然心領神會。

  所以話音一落,兩人分頭行動。維陽的身形向上,而歐元卻直奔那老農所坐的窗口而去。

  他們都有著豐富的閱歷與經驗,深知這是自己兩人逃命的惟一機會,是以一旦行動,已盡全力。

  △△△△△△△△△

  “不知為什麼,每當我看到陳爺的時候,總讓我想起一個人。”樊噲說這句話的時候,正與紀空手、龍賡坐在南鄭最有名的“五芳齋”中。

  “五芳齋”是城中有名的風月之地,此時華燈初上,熱鬧更勝平時,車水馬龍,鶯歌燕語,讓人忘記這是戰火連天的亂世。

  他們三人所坐之處是五芳齋中最高檔的雅間,檀香暗送,倍添清雅,牆上掛有書畫題字,皆有出處,盡是名家手筆。管弦絲竹之聲自一道屏風之後隱隱傳來,既不干擾他們的說話,又能烘托出一種溫馨浪漫的氛圍,顯示出這些樂者的素質之高,無愧于勾欄中的翹楚。

  紀空手沉浸於一曲簫音之中,偶然聽到樊噲說話,心中暗暗一驚。不過,他很快掩飾住自己內心的驚亂,淡淡一笑道:“看到本人,使樊將軍想起誰來?”

  樊噲似是不經意地提起,但目光卻如鋒刃般緊盯住紀空手的眉間,半晌才道:“一個故人,也是一個朋友。”

  “能成為樊將軍朋友的人,想必不是一般的人,倒要請教。”紀空手迎著樊噲的目光而視,絲毫不讓。

  樊噲並沒有從這雙眼睛中看到他所熟悉的東西,略略有些失望,斟酒端杯,淺酌一口道:“其實也不盡然,當年我把他當作朋友的時候,他不過是一個小無賴而已。”

  他的眼眸裡閃出一絲迷茫,彷彿將記憶又帶回了當年的那段時光。在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落入紀空手的眼中,泛起一圈情感的漣漪。

  “一個小無賴?樊將軍把我與一個無賴相提並論,只怕有些不妥吧?”紀空手心裡雖然很念樊噲的情,表面上卻佯怒道。

  “哎呀……”樊噲這才明白自己失言了,忙連連拱手道:“陳爺大人有大量,得罪莫怪。”

  “既然你說起此人,我倒想听聽此人有何能耐?”紀空手其實很在乎樊噲對自己的看法,因為在他的心裡,始終把樊噲當作是自己的朋友。

  樊噲幽然一嘆道:“我之所以將陳爺與他相比,絕沒有半點輕視怠慢之意,因為我說的這個人,你必定聽過他的名頭。”

  “哦?”紀空手裝得頗有興趣道:“莫非此人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出人頭地?”

  “我不知道他現在如何,因為我也快兩年沒見過他了。”樊噲緩緩而道:“不過,當他現身江湖之時,總會在這個江湖上留下一串串經典,一串串奇蹟,就好像天邊劃過的那道流星,儘管短暫,卻總會留下最耀眼的光芒。”

  “我知道了,你說的必是項羽。”紀空手拍手道。他自幼出身市井,對這種裝豬吃象的手段從不陌生,此時用來,倒也就輕駕熟。

  “我不否認,項羽的確是一個傳奇,他以如此年紀統兵百萬,凌駕於諸侯之上,成為當世一代霸主,這的確可以讓他留名青史。不過,他的成功更多是建立在其前輩所創下的基礎上,使得他做起事來事半功倍,比起我所說的這個人來,他仍然有所欠缺。”樊噲微微一笑道。

  “這可就讓人有些費解了。”紀空手奇道:“連項羽都無法與之媲美,難道你說的人是漢王?”

  樊噲搖了搖頭道:“漢王雖然是我的主子,但平心而論,他較之項羽猶遜一籌,又怎能與此人相比?”

  紀空手沒有想到樊噲竟然會把自己推崇得如此之高,不由大為意外。他的心裡微微一動:“難道說在樊大哥的心裡,我比劉邦還要重要?”

  雖然他對樊噲素有好感,但是在這種關鍵時刻,他絕對不敢將自己的身分暴露給任何人,這並非表示他不相信樊噲,而是他深知,千里大堤總是毀於一個小小的蟻穴,容不得自己有半點疏忽。

  樊噲的眼睛望向窗外,那暗黑的夜空中透著一股未知的神秘。

  “他叫紀——空——手。”樊噲一字一句地道:“我最初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淮陰城中的一個小無賴。那時候,他和現在的淮陰侯韓信是一對很好的朋友,當我第一眼看到他之時,他聰明機靈,臉上總是流露出一種滿不在乎的表情,好像天塌下來也不管,一付無所畏懼的樣子。他的素質很高,悟性又強,也許是遇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他和韓信迅速在江湖上展露頭腳,成為了當今江湖上風頭最勁的人物。我原以為他會最終加入到這場爭霸天下的角逐之中,然而他卻在風頭最盛的時刻退出了江湖,從此銷聲匿跡,再無音訊。”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還透著一絲解脫。紀空手初時尚不明白,略一沉吟,這才懂得樊噲的這種心境。

  的確,如果紀空手加入到這場爭霸天下的角逐之中,那麼在紀空手與劉邦之間,早晚會有一場生死對決,到了那個時刻,樊噲根本就無法作出自己的取捨。

  所以,對樊噲來說,紀空手的失踪,更像是他心理上的一種解脫。

  紀空手很想說些什麼,最終卻保持了沉默,雅間裡暫時出現了短暫的沉寂,不過很快便被一串如銀鈴般的嬌笑聲打破。

  “喲,樊將軍捨得到我們五芳齋來逛上一逛,可真是稀客。”一個年約三旬的半老徐娘一身濃妝自門外進來,羅帕輕舞,濃香撲鼻,顯得極是親熱地道。

  “素聞五芳齋的艷名,早有仰慕之心。只是礙於公務繁忙,所以才拖到今日方前來見識一番,林媽媽,把你院裡的寶貝姑娘都叫出來吧,讓我的客人也開開眼界。”樊噲哈哈一笑,當下給這位“林媽媽”一一作了介紹。

  這婦人眼睛陡然一亮道:“原來是財神到了,夜郎陳家可是天下間少有的大戶人家,奴家今日托樊將軍之福,才算真正開了眼界哩!”

  這些終日在青樓上打滾的人最為勢利,一聽說來人竟是夜郎陳家的家主,哪有不竭力奉承的?當下招呼得特別熱情,一臉媚笑道:“三位稍坐片刻,奴家這就叫人去請姑娘們來伺候諸位!”

  樊噲一擺手道:“且慢,今日雖然是我首次登門,卻已知五芳齋的頭牌是誰,你只須將最好的三位給我送上來,千萬別找些二等貨色來敷衍我,否則,可別怪我樊大爺翻臉認不得人!”

  那婦人伸伸舌頭,道:“瞧樊將軍說的,就算奴家不衝著你的面子,單為陳爺,奴家也得找幾個絕色的尤物來伺候各位。”

  當下她一搖三擺,扭著豐臀款款走了出去。

  紀空手心裡暗忖,劉邦派樊噲來接待自己,絕不只是來五芳齋尋花問柳這麼簡單,其中必定另有圖謀。

  正當他還在猜疑之際,門簾外的走廊響起環佩之聲,香風徐來,三名姿態曼妙的女子微笑著跟在那婦人之後,緩緩地掀簾而入。

  在婦人的安排之下,三名女子各自坐到了自己的座上。挨著紀空手坐下的是一位二八佳人,長得明目皓齒,秀美清雅,不沾半點風塵之氣,竟然像深閨中的大家小姐,舉手投足間隱有豪門名嬡風範。

  樊噲與龍賡不由打量了這女子幾眼,心中無不感到詫異,倒是紀空手一怔之下,淡淡一笑道:“果然是五芳齋的頭牌姑娘,就是與眾不同。”

  “這麼說來,陳爺對小蝶兒還滿意囉?”那婦人嘻嘻一笑道。

  紀空手微笑道:“無所謂滿意不滿意,不過是逢場作戲,又何必太過認真呢?”

  那被喚作“小蝶兒”的女子臉色微變,淡淡而道:“看來陳公子是久涉風月之地,是以看破紅塵,不相信這世間還有'情愛'二字。”

  “'情愛'二字,還是有的,只不過絕不在這風月場所之中。”紀空手打量了一眼,緩緩而道:“就像此刻的你我,萍水相逢,哪來的情與愛?如果你我最終只有這一面之緣,豈不是如清風流雲,總是擦肩而過?”

  小蝶兒深深地看了紀空手一眼,道:“你又怎知你我注定了今生只有一面之緣呢?”

  “因為我似落花,你若流水,雖然落花有意,怎奈流水無情!”紀空手說這句話時,已渾若一個多情種子。

  小蝶兒的俏臉一紅,嬌嗔道:“公子所言有失偏頗,奴家若是流水,你又焉知流水無情?”

  此語一出,她滿臉羞紅,已然垂首,任誰都可聽出,她已有芳心暗許之意。

  那婦人拍起掌來,未語先笑道:“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這段姻緣想不成都不行了,諸位爺玩得盡興,奴家就先失陪了。”

  “且慢!”樊噲叫住了她:“既然連你都認定這是一段好姻緣,那麼這個大媒人我樊某當定了,你不妨開個價吧!”

  那婦人頓時哭喪著臉道:“那可不成,小蝶兒可是我的命根子,我五芳齋上上下下數十號人就指望著她哩,將軍何必為難奴家呢?”

  紀空手剛欲出口攔阻,腳尖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他抬頭一看,卻見龍賡輕輕地將頭移了一下。

  他猛然警覺,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再看那婦人與樊噲的神情,陡然想道:“這恐怕還是劉邦設下的局——劉邦苦於無法摸清我的底細,所以就想到了美人計,利用女人來與我親熱之際,在肌膚相親中驗證我是否易容化裝過。”

  這一計的確高明,如果不是紀空手所用的是天下奇絕的整形術,只此一關,就足以讓他露出馬腳。也正因如此,只要他闖過此關,劉邦就沒有理由不相信他是真的陳平。

  紀空手想到這裡,微微一笑,任由樊噲與那婦人大唱雙簧,他權當在看一出好戲。

  事態的發展果然不出紀空手所料,那婦人在樊噲的威逼之下只能同意。緊接著在樊噲的安排下,紀空手擁著小蝶兒進入了一間滿是檀香的臥房。當小蝶兒曼妙豐滿的胴體一絲不掛地展示在他的眼前時,紀空手沒有一絲猶豫,更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情,以最直接的方式將她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09:32
第十一卷第四章來者不拒
  紀空手不是聖人,只是一個心理與身理都已成熟的男人,所以他不會刻意去壓抑自己心中的慾火,何況面對如此嬌美的尤物,他允許自己放縱一次。

  惟有如此,他才能最終博得劉邦的信任。既然有美人送懷,他自然來者不拒!

  所以,紀空手放鬆心情,縱馬馳騁,盡情游弋於“山水”之間。當這一切在最狂烈的那一刻中結束時,他昏昏然睡去。

  一覺醒來,陽光已從窗戶透射進來。

  在他的身邊,小蝶兒猶在海棠春睡,俏臉上隱見淚痕,眉宇透出一絲慵懶,有一股說不出的撩人。

  在她粉嫩滑膩的修長玉腿與渾圓豐臀之間,隱見點點落紅的遺痕,這一切只證明,昨夜之前,她竟然還是未經人道的處子。

  紀空手緩緩地站了起來,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只是一聲嘆息,既不帶一點內疚,也不帶一絲憐惜。

  然後,他大步向門外走去,頭也不回。

  這只因為,他對敵人一向無情,即使這敵人曾經與自己有過一夜溫柔,即使她是一位處子,他也在所不惜。

  對敵人憐惜,就是對自己無情,紀空手堅信這是一句至理。

  他走出門時,隱約聽到了一聲低泣,就在他準備再嘆一聲時,他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他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

  △△△△△△△△△

  風,輕輕地吹,如情人的小手,盪過長街,盪過空際,領略著這特有的小鎮風情。

  只不過是一牆之隔,酒樓的店堂裡湧動出令人窒息般的壓力。

  “呀……”歐元的熟銅子箭在空中一繞,身子有若靈蛇一般,自一根大樑柱前晃過,從數人的頭頂上躍過。

  他的動作勝在突然,完全是在一種不可能的情況下躍上半空,勁氣有若燃起的火線嗤嗤作響,配合著那扭動擺幅的身子,一時間竟然沒有人出手阻擋。

  毫無疑問,如果不出現任何意外的話,歐元的撤退應該是十分完美的。他抓住了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竭盡全力向窗口標射而去。

  窗口有人。

  是那個渾如老農模樣的老者,古銅色的臉龐上刻下幾道皺紋,顯示了他對人世滄桑的感悟。

  不過,對歐元來說,這種人就算有百十個,也不可能阻擋他的去路——這位老農碰到自己,只能算他霉運當頭。

  “滾開——”歐元暴喝了一聲。

  聲音如雷,驚動了這位老農,直到這時,他才微微抬起頭來。

  而熟銅子箭距他的面門不過七尺左右。

  但真正在心中感到恐懼的,絕不是這位老農,而是歐元。當他自以為這位老農根本不可能對他構成任何威脅時,他的心裡卻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安。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對歐元來說,這種感覺絕不該發生在自己身上,卻真實地出現了。

  這只因為他看到了一隻手,一隻平空而生卻充滿力度的大手,對著歐元的熟銅子箭迎鋒而來,似乎並不忌憚銅箭的凜凜寒芒。

  伴著一聲冷哼,這隻大手在虛空中不斷變幻著前行的角度,眼見手與箭鋒相觸的剎那,歐元只覺得眼前一花,萬千掌影突然幻生而出,讓分不清哪是幻影,哪是手的本身。

  “嗡……”一聲悶響輕揚,歐元感覺到一股電流般的熱力自箭身傳來,震得手臂發麻。

  “轟……”他想退,卻無法退,心中頓生凶兆。當他還沒有體會到那種無法揣摸的失落感覺時,已感到了一隻大手印在了自己的背心之上。

  他已無法再動。

  “你是誰?”歐元心中的驚駭已經不能用任何文字來形容,只覺得自己的心好沉好沉,直墜無底的深淵。

  這只因為他沒有想到,這貌似普通的老農,才是這酒樓中的真正高手。

  老農笑了笑,卻沒有說話,只是將眼睛望向了一飛沖天的維陽。

  這酒樓足有三四丈高,是以維陽並沒有直接沖向房頂,而是迅速地撞向其中的一道樑柱。當歐元沖出去的剎那,維陽就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安,所以,他決定把場面攪亂。

  扶滄海心中一驚,顯然沒有料到維陽會有這麼一手。當他的長槍宛若遊龍般刺向維陽時,卻聽得耳畔響起一聲狂野的爆響。

  “轟……”倒塌的樑柱將房頂沖開了一個大洞,四散冲起的沙塵,遮擋住了每一個人的視線。

  一條人影從煙塵中衝出,宛若升天的蒼龍,維陽要的就是這種混亂。當煙塵一起時,他便以自己為箭,腳踏弦絲,將弓拉至滿月,整個身子陡然破空而去。

  其速之快,讓人瞠目結舌,就連一向以反應奇快聞名的扶滄海,也被這驚人的一幕感到心驚。

  “呀……”扶滄海一聲輕嘯,整個身子有若蒼鷹飛空,槍影再起時,卻在維陽的身後。

  “呼……”維陽在高速飛行之中,鐵胎弓依然出手,柔軟的弦絲在勁氣的充盈下猶如鋼針般襲向扶滄海的咽喉。

  扶滄海的臉上忽然生出一絲怪異的笑意,整個人在半空停住,陡然下墜。

  不可否認,維陽這一系列動作不僅突然,而且流暢,用之於逃亡,顯然是經過精心編排與測算的。但對扶滄海來說,如果他真的想將維陽留下,維陽未必就能從這間酒樓中全身而退。

  他既已布下殺局,又何必獨獨放這維陽一馬呢?

  這並非是因為臨到終了,扶滄海心生憐憫,而是因為他需要有這樣的一個人,去傳遞一個信息——紀空手復出江湖了!

  在這個時候傳遞出這樣的一個信息,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策劃而為之的,其中必有用意。至於其中的玄妙,恐怕連扶滄海自己也未必能知,他不過是按著紅顏的命令行事罷了。

  維陽當然想不到這是扶滄海有意放他一馬,只覺得背上的壓力驟減,心中一喜之下,左腳在右腳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已如鐵錐破瓦而出。

  歐元卻遠不如維陽幸運,此刻的他,受到背後手掌的威脅,已有冷汗從他的額上涔涔而出。

  “你到底是誰?”心中的惶急迫使他再問了一句。

  老農淡淡一笑,終於開口了:“你何必要問得這麼清楚呢?”

  “歐某技不如人,栽在你的手上,自是無話可說,不過我不甘心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死去。”歐元說這句話時,眼眸中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悲哀,似乎已經意識到了自己最終的結局。

  “死人是無所謂聰明還是糊塗的,但是,出於人道的原因,我還是應該告訴你我的姓名。”老農淡淡而道:“我姓車,別人都叫我車侯。”

  歐元渾身一震,哆嗦了一下道:“好,好,很好,能栽在你的手上,也算未辱沒我的名頭。”

  車侯的眼中已現殺機,但語調依然平靜道:“這麼說來,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他的掌心陡然發力,吐出一股強大的勁力,重重地擊在歐元的背心之上。

  “唔……”歐元悶哼一聲,嘴角處頓時湧出鮮血,整個人有若紙鳶一般跌出窗外。

  車侯緩緩地回過頭來,沒有再去看他一眼,因為他對自己的掌力從來充滿自信。

  當他的目光與扶滄海的眼芒在虛空相對時,兩人相視一笑,為各自精彩的表現而欣慰。

  這的確是非常漂亮的一戰,也是他們歸隱洞殿之後復出的第一戰。他們對整個戰局的駕馭能力遠遠超出了各自的想像,這使他們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然而,戰局並非以完美的形式收場,就在這時,從屋頂的那個大洞中突然掉下了一件東西。

  一件充滿血腥味的東西,就連車侯與扶滄海這等久走江湖的人看了,也有一種於心不忍的感覺——因為,這竟是一具沒有頭顱的屍體!

  大量的血液從顱腔中噴射而出,騰騰熱氣顯示著死者的死亡時間不久,也許就在剛才的一瞬。車侯與扶滄海一眼看去,就從死者的衣束打扮與他手中緊握的鐵胎弓上認出了死者的身分。

  死者竟是扶滄海有意放走的維陽!

  扶滄海的心中大驚,他十分清楚,自己並沒有在這屋頂上布下任何埋伏,那麼殺死維陽的又會是誰?

  無論是車侯,還是扶滄海,都閱歷甚豐,他們一眼就可看出,維陽是在毫無防備之下被人一刀切斷頭顱的。

  維陽絕不是一個弱者,事實上他的武功之高,已可躋身一流,誰的刀會有這麼快?這麼狠?竟然可以一刀將之頭顱斬落!

  車侯與扶滄海沒有猶豫,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之後,正要分頭行動,卻聽到屋頂洞口處有人哈哈一笑道:“我正愁沒有上山入夥的見面禮,想不到有人竟然送到手上了,下面的人,接穩了!”

  他話音一落,便聽“呼……”地一聲,一個血肉模糊的頭顱擲了下來,其勢之疾,猶如電芒,眼看落地之際,卻陡然減速,在地上翻了幾個滾兒,停在了扶滄海的腳邊。

  扶滄海定睛一看,果然是維陽的頭顱!維陽的眼睛瞪得很大,臉上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僵成一團,讓人一見之下無不毛骨悚然。

  “房頂上的朋友,何不下來喝一杯?”扶滄海倒吸了一口冷氣,抬頭望向屋頂那個大洞,朗聲而道。

  “原本就想叨擾的,既然有人相邀,那在下也就不客氣了。”說話之間,眾人只覺眼前人影一閃,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自洞口掠入,衣袂飄動,十分瀟灑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年輕人落地很穩,姿勢優雅而曼妙,甚至連地上的沙塵都不曾揚起半點。他的臉上露出一絲隨意的笑,就彷佛剛才殺人的並不是他,他只不過是個雲遊天下的過客。

  “多謝閣下援手。”扶滄海說這句話時,顯得言不由衷。雖然對方破壞了自己的計劃,使得原本完美的結局出現了一點瑕疵,但扶滄海還是感謝對方能夠仗義出手。

  “舉手之勞罷了,何必言謝?如果各位瞧得起在下,認為在下的這點身手還能為各位出上一份力的話,就答應在下上山入夥的請求。那麼從今之後,大家就是一家人,更用不著這般客氣。”這年輕人長相雖然儒雅,說起話來卻自有一股豪爽之氣,酒樓中大多數人都是來自江湖,眼見此人說話痛快,無不心存三分好感。

  “憑閣下的身手,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有一席之地,我們更是歡迎閣下的入夥,只是在下有一問題欲請教,不知可否?”扶滄海微微一笑道。

  “請教不敢,但言無妨。”那年輕人投以同樣的微笑道。

  “閣下何以會想到加入我們的行列之中?當今亂世,群雄並起,有多少諸侯遠比我們更有聲勢,憑閣下剛才殺人的手段,便是項羽也不敢對你有半點小視,而你卻獨獨選中了我們。”扶滄海的問題十分尖銳,引起眾人竊竊私語,更有人已經手按刀劍,只要這年輕人答得稍有不對,必將是血濺五步的場面。

  “問得好!”年輕人仰天一笑,繼而一臉肅然道:“這只因為你們所樹的是田大將軍的旗號,身為齊人,惟有以死報效!”

  他說得慷慨激昂,引起一片喝彩,就連車侯也露出笑臉,甚是欣賞。

  扶滄海拱手道:“既是如此,敢問閣下高姓大名?大家既成了一家人,我可不想叫不出你的名字。”

  眾人都笑將起來,同時將目光聚集到了這位年輕人的身上。

  “在下常樂,知足者常樂的常樂。”這年輕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就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在扶滄海的心裡蕩起一圈圈漣漪。

  △△△△△△△△△

  劉邦就站在門外的一叢花樹下。

  他的衣衫微濕,髮髻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白霜,雙手背負,佇立不動,似乎站在這裡的時間已經不短了。

  當紀空手推門而出時,他聽到了聲響,卻仍然靜立不動,直到紀空手步入他身後三尺時,他才低吟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陳爺不呆在佳人身邊,卻一大清早出來領略這霜寒地凍,真是奇哉?”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真正覺得奇怪的人好像不是我,而應該是漢王吧?看你這一身模樣,想必已久候多時了。”

  劉邦緩緩回過頭來,淡淡而道:“其實這並不奇怪,本王早就來了,只是不忍心打擾陳爺的雅興,所以才一直站在這裡恭候。”

  “漢王找我有事嗎?”紀空手怔了一下,問道。

  “沒事,不過是一時興起,想找你聊上兩句。”劉邦的話顯然言不由衷,紀空手並不點破。劉邦以堂堂漢王之身分踏足五芳齋這等風塵之地,絕不可能是一時興起,也許樊噲昨夜帶紀空手來此,便是劉邦事先設好的局也未可知。

  紀空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劉邦。

  半晌過後,劉邦突然笑了起來道:“你為什麼會用這種眼光看著本王?難道本王說錯了什麼嗎?”

  “你也許沒有說錯什麼,但我卻知道,做假你並非行家。”紀空手緊緊地盯住劉邦的眼睛,冷然而道。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與本王說話了,你是一個例外。”劉邦收起了笑容,一臉肅然道:“就像沒有人可以踏入本王身後三尺之內一樣,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紀空手搖了搖頭,他懂得在劉邦的面前,能不說話的時候就盡量做到不說話,言多必失。惜字如金的人通常在別人的眼裡,說起話來才有分量。

  “這只因為我信任你。”劉邦緩緩而道。

  紀空手的身子微微一震,淡淡地笑了起來,道:“難道說你曾經對我有過懷疑?”

  “是的,本王的確懷疑過你,因為你身上具有的氣質很像一個人,而這個人是本王今生視為最大的一個敵人!”劉邦的眼芒望向紀空手身後的虛空,似有一絲迷茫道。

  “你說的這個人就是紀空手?”紀空手顯得十分平靜,似乎早就料到劉邦會有疑心。

  “你怎麼知道?”劉邦的眼睛裡暴閃出一道寒芒,直逼到紀空手的臉上。

  “因為在你之前,樊將軍對我也說過這句話。”紀空手不動聲色,緩緩而道。

  劉邦深深地看了紀空手一眼,沉吟半晌,這才說道:“我之所以打消疑慮,其實理由很簡單,你想不想知道?”

  “我更想知道你們為什麼總是把我和紀空手聯想在一起,是因為他和我長得太像,還是因為其它的原因?”紀空手適時地流露出一絲憤怒道。

  “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但這並不重要,對他來說,改變成另外一個人的相貌只是小菜一碟,根本不是大問題。我最初之所以對你有所懷疑,只是一種直覺,現在我才明白,其實你與他在氣質上的相像,只因為你們都是同一類人,有智有勇,膽識過人,假如你們互為敵人,必是棋逢對手!”劉邦的臉上不經意間流露出一股欣賞之意。在他的內心,一直為自己當年錯誤的決斷感到後悔,不僅失去了紀空手這個朋友,更為自己樹下了一個強敵,若非如此,也許這天下早該姓劉了。

  所以,當他遇到這個陳平時,就在心裡告誡自己:這是一個完全可以與紀空手媲美的奇才!此時正值用人之際,他絕不允許自己再次錯失機會。

  他始終認為,作為智者,相同的錯誤只能犯一次。

  “如果是下棋,他絕不是我的對手。”紀空手笑了笑道:“我絕非自負,弈棋論道,舍我其誰?”

  “你的確有這個自信。”劉邦也笑了,似乎為解開心中的疑團而感到由衷的高興。

  “不過,我也很想听聽你那個簡單的理由。”紀空手話鋒一轉,又回到了先前的話題上。

  劉邦望瞭望紀空手身後不遠處的那幢小樓,淡淡一笑道:“其實昨晚的一切,都是我所安排的,那位名為小蝶兒的女子,還是我漢王府中的一名歌姬。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始終認為,一個心中有鬼的人,是絕不可能放縱自己的,無論他如何掩飾,都必然會在房事之中有所壓抑。而你,顯然經過了一夜的放縱之後,征服了你所要征服的女人,從而也贏得了本王對你的徹底信任。”

  “這麼簡單?”紀空手似乎沒有料到讓劉邦改變看法的理由竟是因為自己昨夜的那一場風流韻事。

  “就這麼簡單。”劉邦微笑道:“在這個世上,有些事情雖然簡單,卻非常有效,往往在最簡單的東西里面蘊含著一些高深的理念,來證明它的正確。”

  紀空手聽著劉邦這一番富有哲理性的話,細品之下,的確讓人有回味無窮。不過,無論劉邦的經驗之談曾經多麼的正確,但是這一次,紀空手知道,劉邦錯了,而且錯得非常厲害。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09:36
第十一卷 第五章 星夜殺機
  琅邪台上,一片靜寂,大雪過後的山巔,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縷燈光從一組建築群中透射出來,遠遠望去,就像是夜空中的一點繁星,更襯出這百里山脈的僻遠與幽靜。

  燈下有人,是田橫。在他的面前,鋪著一張琅邪地圖,在地圖中央那個標有“琅邪郡”三字的地方,已被田橫用紅筆重重畫了一個大圈。很顯然,他正在思索自己東山再起的第一仗的整個攻防布局。

  經過這一月時間的造勢,他已經具備了與敵人一戰的能力。在琅邪山的七八個山谷中,分布著他昔日的舊部與新編的軍士達八萬人之多,稍加訓練與整頓,已成了一股任何人都不敢小視的力量。

  更讓田橫感到信心大增的是,他終於知道了扶滄海的真實身分。怪不得扶滄海具有如此雄厚的人力與財力,原來在他的背後,有紀空手與知音亭作為強大的後盾。

  想到紀空手,田橫的心裡油然生出一股敬仰之情。雖然他與紀空手未謀一面,但紀空手踏足江湖所創造出來的一個個奇跡就像一道不滅的傳奇深深地刻在他的心裡,只要是血性男兒,誰不神往?誰不伸出大拇指來叫個“好”字?

  在他的心目中,無論是車侯,還是扶滄海,他們都是能力很強的江湖大豪,以他們的武功與個性,絕不會輕易聽命於人,可是當他們每每提起紀空手時,都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真誠,一種自信,和那種發自內心的敬意,這讓田橫的心中頓生一個願望:真想看看這位活在人們記憶中的傳奇人物到底長得一副什麼模樣?

  有了車侯與扶滄海等人的鼎力相助,琅邪山義軍的發展變得緊然而有序。明天,將是義軍下山的日子,首戰的地點,田橫匯集了各方傳來的情報消息之後,最終選擇了攻打琅邪郡。

  他之所以作出這樣的選擇,是根據琅邪郡現有的兵力與布防狀況和其它郡縣相比,在實力上要略遜一籌,如果將它作為自己首戰的目標,取勝的機率肯定大增。

  對於出師之首仗,田橫明白,自己只能勝,不許敗!此戰若勝,不僅可以大振士氣,而且可以以琅邪郡為根據地,立足齊地,與項羽的西楚軍形成均衡之局;此戰若敗,則一蹶不振,自己將再也沒有為兄報仇的機會。

  正因為他東山再起的目的是為了報仇,所以並不擔心自己手中的力量最終會被紀空手吞併。當扶滄海向他說明了背景來歷時,他反而舒緩了緊張的心情。

  因為他需要紀空手的力量來幫助自己抗衡項羽,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還有靠山,才可以與項羽周旋下去。

  田橫緩緩地站到了窗前,雙手推窗,一陣冰冷的朔風灌入,令他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不過,他並沒有縮頭回去,反而迎風而站。

  他需要讓自己的頭腦清醒!

  遙望夜色下的琅邪山脈,群峰伏於腳下,猶如數十頭巨獸蟄伏。那遠端的蒼穹,暗黑無邊,誰也無法從中窺出那蒼穹極處所昭示的任何玄機。

  田橫淡淡一笑,他從這暗黑之中仿佛又看到了田榮的笑容,這讓他的心裡頓時涌出一股悲情。

  此時已到三更天,夜已靜至極致。

  一陣朔風“呼呼”而過,田橫心中一怔,仿佛從這風中聽到了一些什麼。

  他幾疑這是幻覺,搖了搖頭,突然看到這暗黑的夜色裡,閃現出幾處紅艷艷的火光。

  他一眼就認出這火光燃起的位置正是自己布署在山谷中的軍營。出現一處火光也許是偶然的失火,但一連幾個軍營同時失火,只能說明人為地縱火。

  難道這是大批敵人偷襲,攻入了軍營?抑或有奸細混入了軍隊,蓄意破壞?

  田橫很快就否定了前一種可能性。琅邪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大股敵人要想在己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混進山來,基本上沒有這種可能。倒是義軍在這段時間創立神兵營,廣召江湖志士,內中難免良莠不齊,西楚軍派入高手進行臥底,這種可能性非常之大。

  扶滄海率部在琅邪鎮擊殺十數名敵人的消息傳到田橫耳中時,欣喜之餘,田橫不由得加強了自身的安全防衛。在琅邪台上的主帥營裡,戒備森嚴,在數十名高手的貼身護衛下,形成了十分嚴密的防護圈。

  “來人哪!”田橫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以開口叫道。

  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走到門口處,這聲音戛然而止。

  田橫等了片刻,心中詫異,轉過頭來道:“進來吧!”

  門外竟然無人應答。

  田橫頓感不妙,驀然間,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預兆。

  在他的身後,一扇窗戶悄無聲息地開了,“呼……”一股暗流在空氣中驟然而動。

  田橫想都沒想,整個人仿如箭矢般向前衝去,同時掀起桌上的地圖,如一團暗雲罩向身後。

  “嘶……”以錦帛繪製的地圖竟被什麼東西絞成了縷縷條狀,斷帛舞動間,“嗤……”一股凜冽的殺氣破空而來。

  田橫拔刀,刀在腰間,在他向前疾衝時,刀就已到了他的手中。

  他在前衝時回過身來,已經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一個臉上布滿刀疤的黑衣人和一道劍氣融為一體,正以閃電之勢穿越這段空間。

  “宣昂!”田橫心中一驚,驟然明白自己遭遇到刺殺。

  這是最明顯不過的刺殺,因為宜昂就是擅長行刺的大行家。

  他是如何混上山的?又怎能輕而易舉地到達自己的主帳?自己身邊的這些貼身侍衛呢?

  田橫很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可是形勢迫得他無法多想。刀既在手,他橫刀一擋,先行化去了宜昂這來勢突然的一劍。

  不過,田橫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欣喜,心倒沉了下去。因為他出刀的剎那,竟然感到入手毫不著力,對方的劍上生出一股帶有迴旋的引力,將自己的刀鋒橫著帶出了三寸。

  寸雖然算不上什麼距離,但在高手的眼中,卻可以決定勝負,決定生死,田橫一驚之下,飛身直退,對方的劍芒如影隨形。

  劍未至,但鋒銳的劍氣如千萬根尖針入體,讓人感到肌膚刺寒。

  田橫只感到呼吸困難,強大的勁氣仿佛將這有限的空間擠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實體,使他無法呼喊,只能用自己手中的刀來捍衛自己的生命。

  宜昂的出現完全出乎了田橫的意料之外。在琅邪台上的主帳附近,至少有數十名高手構築起三道防線,如果沒有人接應,宜昂根本就無法靠近,更不用說還能得到刺殺田橫的機會。

  誰是內奸?田橫無法知道。

  但他知道項羽終於對他採取行動了,而且一出手便將目標鎖定在自己身上,可謂是“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當然,這都是項羽慣用的伎倆,這種刺殺一旦奏效,往往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奇效。

  “當……”宜昂的劍沿著刀身而下,哧溜出一道火線般耀眼的光芒,直切田橫握刀的手腕。

  倉促之間,田橫縮刀退讓,同時踢出一腳,在光芒的掩護下襲向宜昂的腰間。

  “呼……”田橫出腿的剎那,還是低估了宜昂的實力。一個敢於刺殺秦始皇的劍客,無論是心智,還是劍術,都是絕對的一流,當然不會讓田橫偷襲得手,是以田橫只看到一道寒芒一閃,腿腳處已是寒氣迫人。

  他惟有再退!

  宜昂無疑是刺殺的大行家,深知刺殺的成敗,與刺殺所用的時間成正比。時間用得越短,成功的機率就越大;時間用得越長,很可能就會致使整個行動失敗。所以他沒有半刻停頓,手中的劍繼續漫向虛空,以長江大河狂瀉之勢,展開精確的追擊。

  田橫的臉色已變,腳下滑動,呈“之”字形游走,眼見宜昂飛身逼入自己身前數尺間,他的臉上突然閃出一絲怪異的笑意。

  這笑來得這般突然,的確很怪。

  宜昂以驚人的眼力捕捉到了田橫神情的這一細微變化,心中暗驚,正自揣摩田橫的用意之際,陡覺腳下一沉,整個身體向地面直陷而下。

  在這主帳之中,竟然安有陷阱!這顯然出乎宜昂的意料之外,也使他明白田橫何以怪笑的原因。

  “呼……”下墜之中,宜昂雖驚卻不亂,依然保持著不同於常人的反應,以最快的速度擲出了手中的劍。

  “篤……”劍入帳頂上的一根木梁,嗡嗡直響,奇怪的是,宜昂好像被一股上拉之力一帶,不僅止住了自己下墜之勢,同時身形一蕩,跳出了陷阱。

  田橫並不因此而感到驚詫,他已經看到在宜昂的手與劍柄之間,有一根絲線般的東西連繫著,所以才能讓宜昂跳出陷阱。但宜昂跳出了陷阱並不表示他就脫離了險境,當田橫劃刀而出時,已封住了宜昂進退之路。

  不可否認,宜昂的確是一個高手,而事實上田橫也絕非弱者,他能在田榮稱王的年代登上大將軍的寶座,並不是因為他是田榮的胞弟,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手中的刀絕對是一把殺人的銳器。

  刀只有一面有刃,但在田橫的手中使出,無一不是刃鋒,這只因為他所用的是滾刀式。

  滾刀式出,可以封殺八方,宜昂面對著如此凌厲的刀式,第一次感到了一絲恐懼。

  “嗖……”他手腕用力一振,企圖拉回自己的劍,卻猛然感到手上一沉,田橫的刀竟然順著絲線由上而下滑落,直劈宜昂的掌心。

  宜昂乾脆鬆開了手中的絲線,雙掌發力,在虛空中連拍數掌,當勁力在眼前的空間裡形成一組氣墻時,他倒射而出,向窗口撲去。

  他想逃,只因為他覺得自己錯過了刺殺的最佳時機,再耗下去,根本就沒有成功的機會。

  他始終認為,一個優秀的刺客,並不在於他殺過了多少人,而在於審時度勢,可以在逆境之中全身而退。當年荊軻刺秦,曾經名動天下,最終悲壯而死,引起後人唏噓不已。但宜昂卻認為,荊軻是勇士,卻不是一個真正優秀的刺客。刺秦失敗並不要緊,關鍵在於他沒有在那種險境之下成功逃亡,這不是刺客應有的聰明。

  刀,依然以流星般的弧跡直逼宜昂的背心,兩者相距只差一尺,田橫正將這一尺的距離一寸一寸地拉近。

  照這種速度,當宜昂逃出窗口的剎那,自己的刀鋒應該可以觸到宜昂背上的肌膚。這不是田橫樂觀的估計,而是他有這樣的自信。

  所以田橫沒有眨眼,緊緊地將目光鎖定在宜昂背心的一點上,就像是瞄準了一個移動的靶心。

  就在宜昂的身體衝出窗口時,刀,以它獨有的方式,刺入了宜昂飄動的衣衫之中。

  在這一剎那,田橫並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血影,也沒有聽到宜昂發出的慘呼,卻有一聲清脆的金屬之音響徹了整個夜空。

  田橫的心裡陡然一沉,手腕一震之下,他看到一把雪白鋥亮的長刀貼住了自己的刀鋒,就像螞蝗吸住肌膚般緊緊不放。

  能夠在瞬間中吸住田橫長刀的刀,說明這刀的主人功力之深,可以在剎那間產生一股強大的吸納之力,單憑這一手,田橫就無法做到。

  宜昂用的是劍,這刀當然不是他的,像這樣的一個高手,難道他潛伏在這窗外,就是為了等待這一瞬的機會嗎?

  他是誰?

  田橫還沒有時間來得及細想,便見長刀彈起,一道暗影若一隻掠行夜空的鷹隼般自肅寒的窗外暴射而入,凌厲的殺氣如水銀瀉地般密布了每一寸空間。

  來刀之快,似乎已經不受空間的限制。田橫的反應已是極快,退的速度也不慢,可是當他退到一面帳壁前時,森寒的刀鋒已經逼至眉間七寸處。

  田橫沒有眨眼,所以他看到的是一個蒙面的人,那藏在黑巾之後的雙眼,就像是寒夜蒼穹中的星辰,深邃空洞而無情。

  而那刀在虛空中拖出的幻弧,就像是流星劃過的軌跡,凄美而短暫,仿佛要結束的,並不只是生命。

  七寸,只有七寸的距離,如果用時間的概念來形容它,最多不過是一瞬。

  一瞬的時間,對此刻的田橫來說,或許,只是生與死的距離——

  田橫沒有死!

  他死不了,他相信,這七寸的距離將是一個沒有終點,無法企及的距離,所以,對方的刀無論有多快,終究到不了自己的咽喉。

  這只因為,在他的眉前,突然綻放出一朵很美的花,花瓣四張,無限地擴大,就像是一道幻影,迅速蔓延至整個虛空。

  “轟……”勁氣撞擊,氣浪翻涌,那穿窗撲至的蒙面人禁不住在空中一個倒翻,穩穩地落在了兩丈開外。在他與田橫之間,平空冒出了一桿丈二長槍。

  一桿如山梁般挺拔的長槍,一個如長槍般挺拔的人,除了扶滄海,誰還能像一道山梁般給人以沉沉的壓服之感?

  那蒙面人的眼中閃出一股驚詫,似乎根本沒有料到扶滄海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退了一步之後,他情不自禁地驚叫道:“你……”

  他沒有說下去,而是趕緊掩嘴。

  “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嗎?”扶滄海微微一笑道:“你想問的一定是這句話,因為你自以為自己的身分很隱秘,並且精心安排了這個殺局,完全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結果,卻沒有料到事到臨頭,這結果竟然變了,變成你最不想看到的結局。”

  那蒙面人點了點頭,還是沒有說話。

  “其實你說不說話,蒙不蒙面,我都知道你是誰,若非如此,我們也不可能破掉這個殺局。知足者常樂,嘿嘿,只怕你今天是難得樂起來了。”扶滄海冷笑一聲,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那蒙面人渾身一震,緩緩地取下了臉上的黑布,搖了搖頭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們。”

  “平心而論,你們的布局的確完美,首先讓維陽、歐元這一幫人為你們打頭陣,然後故意放出一點消息出賣他們,使我們誤以為維陽這一幫人就是你們派來行刺田大將軍的全部主力,從而放鬆戒備,讓你們有可趁之機。而且為了取信於我們,使得你們的布局更加完美,你甚至不惜殺了維陽,這用心實在良苦。”扶滄海顯得非常的平靜,雖然此時戰局並未結束,但他已將常樂視為了失敗者,他堅信,這是不可逆轉的定式。

  “如果這個計劃真的完美,你們就不可能看出破綻了。”直到這時,常樂才發現在這主帳的四周並非如他想象中的平靜,而是自始至終充斥著一股殺氣,他驚詫自己事前竟然毫無察覺。

  “正因為你太想完美了,所以才會產生破綻。”扶滄海笑了:“聽說過畫蛇添足的故事嗎?其實你不殺維陽,憑你的身手,依然可以得到我們的重用和信任,可是你一殺維陽,這破綻便出現了。”

  “這我就不太明白了。”常樂的眼睛緊盯在扶滄海的臉上道:“殺不殺維陽其實都是一回事,為什麼就有這麼大的區別呢?”

  “殺不殺維陽的確都是一回事,但你不該讓他一刀斃命。”扶滄海的臉上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道:“我曾經與維陽有過交手,假如是單打獨鬥的話,百招之內,我無勝算。而你的刀法雖精,恐怕也很難在數招之內贏我,更別說可以殺得了我。這樣一來,你殺維陽就值得讓人懷疑。”

  頓了一頓,扶滄海接道:“要想讓維陽一刀斃命,通常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可以做到,那就是在他全然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而要出現這種情況,就只有是他非常信任的人突然下手,才會令他全然沒有防備。所以,你自以為自己的身分很隱秘,其實從你殺維陽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暴露了你自己的身分。”

  常樂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如果說扶滄海所言屬實的話,那麼這半月以來,自己自以為非常嚴密的計劃其實不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它完全曝光在對手的眼皮底下。

  他甚至感覺到自己就像是一隻猴子,那種被人用繩索套在頸項滿街亂竄的猴子,有一種被人戲耍的感覺。

  “既然你們早就發現了我的真實身分,為什麼直到今天才動手呢?”常樂以一種狐疑的口氣問道。

  “這只因為我們無法弄清楚在我們的義軍隊伍中到底還有多少人是你們的奸細,所以我們只有等待下去,直到你們準備動手為止。”扶滄海淡淡笑道:“事實證明了這種等待是有效的,連我都不敢相信,你們的滲透能力竟會如此之強。在短短的一月時間內,竟然派出了五十七人混入我們的隊伍中,若非我們請田大將軍作餌,只怕還不能將你們這些奸細一網打盡。”

  常樂霍然色變道:“難道這些人已然全軍覆滅?”

  “不,還有你和宜昂,只有將你們兩人擒獲,這一戰你們才算是全軍覆滅!”扶滄海傲然而道,手中一緊,挺拔的長槍隱隱發出一絲“嗡嗡”之音。

  常樂明白大勢已去,今日的一戰他註定將接受失敗的命運。不過,他仍然心有不甘,突然將頭轉向田橫道:“你今天的運氣不錯,只要你的運氣稍微差上那麼一點點,你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了,所以,我為你感到悲哀!”

  田橫哈哈大笑起來,道:“你臨到死,仍然想離間我們,證明你的確是一個優秀稱職的奸細。但是你想不到的是,我是自願為餌的,我喜歡這種刺激,更相信你們註定會無所作為!”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09:38
第十一卷第六章滄海之威
  常樂的臉紅了,卻不是因為害羞,而是他在說話之間將自己的內力提聚到了極限。他身為流雲齋的高手,絕不會束手就擒,任何想讓他滅亡的企圖,都必須付出應有的代價。

  常樂手中的刀顫動了一下,有如音符跳動,然後才緩緩地上抬,遙指向扶滄海的眉心。

  主帳的帳壁突然向外鼓動起來,發出了一陣“劈啪……”之響。

  帳內無風,但是帳內的泥土卻在緩緩蠕動,隨著常樂的劍一點一點地上抬,地上的泥土彷彿在一股氣流的旋動下有規律地搏動著,顯得那麼玄奇,卻又是那麼地優雅。

  但在無形之中,帳內外所有的人都感到一股肅殺的寒意就像意念般不斷地擴散,擴散至這無風的虛空。

  那是殺意,從刀身流動而出的冰寒若刃般的殺意。剛才還有說話聲縈繞的主帳內,此刻變得異常的深沉,出奇的靜寂。

  常樂的刀依然在緩緩地抬起,卻賦予了這空氣中的另類活力,那是死亡的氣息,無可抑制的戰意。當刀乍現虛空之際,就已經表明了這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戰鬥。

  扶滄海的臉色變了一變,顯得十分凝重,還有幾分驚異。他雖然知道常樂的武功不弱,卻想不到他刀中的氣勢竟會如此霸烈。

  “這是一個強敵。”扶滄海在心裡提醒著自己,不得不在行動上更加小心。此時的常樂就像是一頭陷入困境的野獸,隨時都有可能做出驚人之舉,扶滄海必須要提防對方的反噬,甚至是同歸於盡的舉措。

  這絕不是杞人憂天,在常樂的眸子深處,蘊藏的不僅是殺機,更有一種瘋狂的野性,猶如冰層下的流水,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項羽能派你來主持這次刺殺,的確有一些眼光。單看這一刀的氣勢,我真的發覺,剛才我能夠不死實在是一種僥倖!”田橫笑了笑,臉上絲毫沒有調侃的味道。他感到自己的背上竟然滲出了絲絲冷汗,心中似有一些後怕。

  常樂淡淡一笑,並沒有理會田橫,而是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在扶滄海的身上,不敢有一點大意。

  即使帳外傳來一陣刀劍互擊聲,也不能轉移常樂的視線,這只因為他已將這一戰視為了生平的第一惡戰。

  一個人能在這種絕境之下尚不失高手風範,理應受到他應有的尊敬。扶滄海微一躬身,大手一緊道:“請動手!”

  他的話音一落,常樂的身形便如疾箭竄出,刀斜立,幻出一排真假莫辨的刀影劈出。

  好快!快得簡直不可思議!扶滄海的長槍以快聞名,與常樂的出刀相比,恐怕也是難分伯仲。面對對方如此迅疾的身法,扶滄海心中頓湧一股熊熊戰意。

  他的長槍一振,若遊龍般迎刀而上。地面乾燥的塵土躍動不已,隨著一道湧動的氣流上下竄行,有若曼舞。

  常樂的刀在疾進中顫動,眼見就要與扶滄海長槍相撞的剎那,突然定格於空中,雖只一瞬的時間,卻讓扶滄海產生了一種時差上的錯覺。

  常樂的刀旋即自一個無可預知的方位上傾斜而出,構成一種讓人難以想像的弧度,隨著他身形的變幻,竟然讓過扶滄海的槍鋒,擠入了他身前的三尺範圍。

  扶滄海心中一驚,為常樂如此古怪的刀招感到詫異。不過,他沒有太多的時間來考慮,因為那凜冽的刀氣就像是決堤洪水般當胸湧至,讓人呼吸急促,幾欲窒息。

  扶滄海原本可以不去理會常樂的刀,只須用長槍逼向常樂的咽喉,就可化解這必殺的一刀。可是他沒有這樣做,因為此時的常樂已經無法用常理度之,倘若他不惜生死,不讓不退,就很有可能是同歸於盡的結果。

  扶滄海當然不會與常樂同歸於盡,身子滴溜溜地一滑,形同陀螺般旋至常樂的身後,縮槍踢腿,直襲常樂的腰間。

  “好!”田橫眼見扶滄海如此機變,情不自禁地讚了一聲。

  “看你能躲到幾時!”常樂冷笑一聲,反手就是一刀。他這一刀不是攻向扶滄海的腿,而是劈向扶滄海的頸項。

  他拼著自己挨上一腿,也要保持自己凌厲的攻勢。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的確讓人頭痛得緊,就連扶滄海這等久經戰陣之人,也有些束手無策。

  他與常樂的武功本就相差無幾,換在平時,兩人一旦交手,必在百招之外方能分出勝負。而此刻常樂身處絕境,採取這種近似無理的打法,反而在不知不覺中占到了上風,扶滄海閃避之間,竟然連遇險情。

  然而,扶滄海就是扶滄海,無論常樂的刀勢多麼兇猛,攻勢多麼凌厲,他長槍在手,總是處變不驚,這只因為,他還有一式——“意守滄海”!

  常樂一聲暴喝,手中的長刀向虛空一揚,刀芒斜下,彷若漫天的星辰,燦爛無比。

  “滋……”漫漫的空間如一塊巨大的幕布,刀氣竄動,撕裂之聲不絕於耳,讓人心生莫名的悸動與震撼。

  “呀……”扶滄海沒有猶豫,沖天而起,上沖的速度極快,仿似電芒。當他身形下落時,便像是一團緩緩而下的暗雲,徐徐舒展,帶出一種明顯的韻律。

  地上的泥土就像是被猛烈的颶風捲起,向四周散射而出,以黃牛皮製成的帳壁倒捲而上,呼呼直響。

  狂風平空而生,不是來自於天地,而是自刀槍相觸的一剎那開始漫起,四周的人影開始緊然有序而退,沒有呼叫,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凝重而緊張,都被眼前這瞬息而生的景況所震撼。

  誰都知道已到了決定生死的一刻,誰也不能預料這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局,只能看到那瘋狂的風捲起那漫漫黃沙,遮迷了每一個人的眼睛。

  在飛舞的沙塵之後,是常樂一眨不眨的眼睛,那眸子裡的寒光,猶如寒夜下野狼綻放的凶光。

  “轟……”一聲巨響,轟然而起,響徹整個琅邪台,引起山谷連續不斷的回音。

  常樂一聲悶哼,如一隻夜鷹飛出三丈,穩穩地落在了地面,而扶滄海的人依舊還在煙塵之中。

  煙塵在風中飄散,琅邪台上一片靜寂,靜得連針落之聲亦清晰可聞。

  田橫只覺得自己彷彿被這沉悶的空氣窒息了一般,呆呆地站立著,根本不知道這一戰的結果會是如何。他的眼睛緊緊地盯住常樂,盯住那煙塵中的人影,希望能得到一個他所希望的答案。

  煙塵散盡,扶滄海終於現身,他只是靜靜地握槍而立,嘴角處滲出一縷艷紅的血絲,顯得那麼淒美,那麼恐怖,讓人一見之下,觸目驚心。

  而常樂的刀依然舉於胸前,一動未動,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這麼僵立了一炷香的功夫。這時,扶滄海的臉上突然綻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喀嚓……”就在扶滄海笑的剎那,常樂的雙膝突然發出了一聲脆響,倒地而跪。他的身軀雖然還是那麼筆直,但那眼中的瞳孔放大,已然無神。

  他死了,就這麼跪地而亡,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但每一個人都看出了這一戰最終的結果。

  與此同時,宜昂雖然未死,卻已經被人制服,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似乎沒有料到常樂竟然死得這麼快,這讓他感到了一種恐懼,一種心寒。

  直到這時,圍觀的人群才響起一陣歡呼,田橫更是鬆了一口氣。

  “大將軍,你看這人應該如何處置?”扶滄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指著宜昂道。

  田橫微微一怔,心裡正奇怪扶滄海何以會有此一問,驀然想到了田榮在世之時下達的一道命令,不由心存感激道:“要不是你提醒,我還真忘了這一茬了。家兄在世之時,的確號令三軍,要放此人一馬,不過,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手行刺,留下又確實是一個禍根,這實在讓人感到頭痛得很。”

  “齊王在世之時下這道命令,是尊重他當年的所為,以為他是條好漢,才心生憐憫。而如今他投靠項羽,便是我們的敵人,若是擒而不殺,再放他走,只怕讓他揀了性命不說,恐還會暴露我們的軍情。”扶滄海深知田橫對田榮的那份兄弟情誼,只能曉之利害關係,讓他定奪。

  “殺也殺不得,留又留不住,這倒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田橫搖了搖頭,望著扶滄海道:“照公子看來,該當如何處置?”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明日就是大軍出師之期,留之有害,不如殺之!”扶滄海毫不猶豫地道。

  “可是……”田橫遲疑了一下道。

  “沒有可是,大將軍若真想為齊王報仇,就應該果敢決斷,不能為了當日齊王的一句話而放虎歸山。若是大將軍為了一念之慈放走了他,使得琅邪郡事先有了準備,那麼明日我們攻城時,就會因大將軍這一念之慈而付出慘重的代價!”扶滄海道。

  這最後一句話令田橫有所觸動,他的眉鋒陡然一跳,向前邁動了數步,站到了宜昂的身前。

  “拿酒來!”他打量了一眼宜昂,然後低聲叫道。

  當下有人送上兩個斟滿烈酒的酒碗,一碗遞到宜昂的手中,一碗遞給了田橫。

  田橫端起酒來,緩緩而道:“當年你為了行刺嬴政,不惜自毀容貌,這等英雄行徑,一向是我田氏兄弟所敬重的,就為這一點,來!我敬你一碗!”

  他看著宜昂默然無言地將酒飲盡,這才咕嚕幾下喝乾了手中之酒,然後將酒碗往地上一摔道:“不過,做人當明辨是非。當年你行刺嬴政,是因為大秦暴政,弄得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而今,項羽的所作所為與嬴政有何區別?你卻助紂為虐,為人所恨。那麼,就算我今日殺你,你也該毫無怨言!”

  宜昂苦於自己身上的穴道受制,不能說話,只能張嘴“唔唔……”幾聲。

  “你說什麼?”田橫上前一步,湊在他的耳邊道。

  宜昂剛一抬頭,便見一道白光閃過,田橫的刀帶出凜冽的刀氣,以電芒之速切在了宜昂的頸上,血霧濺起,頭顱滾地。

  田橫緩緩地將刀歸鞘,臉上一片凜然,沉吟片刻,方緩緩而道:“傳我命令,三軍將士,四更造飯,五更下山,目標——琅邪郡!”

  △ △△△△△△△△

  紀空手與龍賡在樊噲的陪同下,進入了漢王府中的花園。

  此時雖是隆冬時節,但南鄭的氣候與夜郎相差無幾,是以到處可見花叢草樹,綠意盎然,整個花園的建築形式古雅,別具一格,有假水山池,頗具幾分江南園林的韻味。

  但就在這美麗景緻的背後,卻處處透著一股肅殺之氣。人到園中,已經體會到了那種森嚴的戒備。

  樊噲湊到紀空手的耳邊道:“漢王府中,就數這花園最是神秘。許多軍機大事都是在這裡擬議之後,才發送出去的,是以若非漢王召見,無人膽敢擅入,由此可見,陳爺你在漢王心目中的地位,委實不低呀!”

  紀空手微微笑道:“樊將軍此話可是太抬舉我了,我陳平不過是夜郎的一個世家子弟,只會與人下下棋,賭賭錢,開礦辦廠。對軍機事務卻一向不通,漢王又怎會對我重用呢?”

  樊噲搖了搖頭道:“陳爺此話差矣,我追隨漢王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漢王待人如你這般周全的,先是替你置辦了一座府宅,又從自己府中的歌姬中挑出十二名絕色女子相贈。這等榮耀,便是蕭何、張良都不曾有過,陳爺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紀空手見他眼中露出艷羨的目光,暗忖樊噲為人豪爽,一向視錢財如糞土,想不到一年不見,竟然對名利產生了興趣,可見這人的變化往往隨著環境而變,絲毫不隨人的意志而轉移。

  想到這裡,他不由在心中問著自己:“我這麼繼續下去,在別人的眼裡,還會是以前的紀空手嗎?”

  他不知道,也無法知道,不過,他始終覺得,無論自己最終是一個怎樣的結局,只要盡心盡力,問心無愧,也就足矣,又何必在乎他人是怎樣的看法呢?

  “也許因為我是夜郎的客卿,所以漢王才會另眼相待吧。”紀空手淡淡笑道,一抬頭,只見一片蒼翠竹林裡,一座小樓半隱半現,一曲箏音遙傳而來,彷如相思女兒的幽咽。

  “這是誰彈的一手好箏?如此妙曲,惟有佳人方可彈奏,想必這樓中人定是漢王的親眷吧?”紀空手心中一動,似是不經意地問道。

  樊噲的臉色變了一變,道:“陳爺無須多問,這花園中的事情,該你知道的,你自會知道,若是不該你知道的,多問反而無益,這可是漢王立下的規矩。”

  紀空手心存感激道:“多謝樊將軍提醒。”

  樊噲看看四周,壓低嗓門道:“其實在樓中住著何人,我也不知道,像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只須盡到我們做臣子的本分,就不愁沒有好日子過,倘若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反而惹禍。”

  走過一段廊橋,穿過一片松林,便見一座偌大的閣樓建在一個半島之上。步上登樓的石階,兩名美婢早在門邊恭候。

  “樊將軍,漢王有令,只召陳爺一人入內,其他人等暫時在此等候。”一名美婢顯得彬彬有禮地道。

  當下兩名美婢替紀空手解下兵器,遞上濕巾為他抹臉之後,由其中一人引著紀空手登上了閣樓的頂層。

  紀空手一路看去,這座閣樓裝飾得典雅氣派,牆上掛有字畫,桌上擺有古玩,地上鋪了不少精美奇秀的盆栽,不失其皇家建築的風範。

  上了樓去,便見樓上擺放了幾組方幾矮榻,薰香濃濃,沁人肺腑。劉邦斜倚在一張臥榻上,面前的方几上正放著一張信箋。

  紀空手趕忙上前請安施禮。

  劉邦扶住他道:“陳兄不必多禮,本王今日召你前來,不過是想與你閒聊幾句,一切隨意吧。”

  紀空手道:“陳平受漢王恩賜,感恩不盡,正想找個機會謝恩哩。”

  劉邦讓他坐下,吩咐美婢遞上香茗,微微一笑道:“你我算來也是生死之交,又何必這般見外?倒是你來到南鄭已有些日子了,生活上是否習慣?”

  “就是無聊了一些,整日里花天酒地,看似熱鬧,心裡卻著實空虛。”紀空手哈哈笑道。

  劉邦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心中空虛,是因為你沒有奮鬥的目標。你身為夜郎三大世家的家主之一,錢與女人都不缺,無所事事之下,才會去鑽研棋道,等到棋藝冠絕天下,你沒有了對手,豈非又感到無聊?”

  “知我者漢王也。”紀空手聽出了劉邦的弦外之音,卻故意裝出一副糊塗相:“所以我才會追隨漢王來到南鄭,希望能夠助漢王打拼天下,借助漢王的庇護,使我夜郎不受滅國之虞,從此天下太平。”

  “你能這麼想,倒不失為夜郎王的忠臣。”劉邦的眼睛變得深邃起來,緊盯住紀空手的臉道:“當今的夜郎王,雖是仁義之君,終究能力有限,不足以獨擋一面,陳爺是否想過取而代之,成為新的夜郎王呢?”

  紀空手心中一凜,知道劉邦終於說到正題了。自從他到南鄭之後,劉邦不惜以財色籠絡,顯然是想將他收歸於己用。但紀空手沒想到劉邦為了讓自己死心塌地效忠於他,竟然以權勢相誘,這一手可謂是老辣之極,但凡男人,只怕誰也無法抗拒這種誘惑。

  “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我連想都不敢去想,漢王休要再開這種玩笑了。”紀空手連連擺手道。

  “以你的家世,你的才能,其實完全可以成為夜郎王,這絕不是一個玩笑。”劉邦一臉肅然,緩緩接道:“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句話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當今亂世,無論項羽、韓信,還是本王,換在三年前,誰又曾想到自己今生還可以爭霸天下?所以只要你有心,再加上有本王的鼎力支持,這個目標絕對不難實現。”

  紀空手心裡明白,只要自己表露出有當夜郎王的野心,劉邦就會完全相信自己對他的忠誠。因為在這個世上,,只有在互惠互利的前提下,這種合作才會永久,這也許就是劉邦的處世原則。

  紀空手故意沉吟半晌,這才抬起頭來,望向劉邦道:“你為什麼要支持我?對你來說,誰當這個夜郎王並不重要,所以我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劉邦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因為他知道,只要對方提出這個問題,就說明已經動心,所以他不疾不徐地沉聲道:“因為本王有求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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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第七章知行合一
  紀空手一臉狐疑道:“有求於我?我除了在棋道上略有小成之外,其它可是一事無成。”

  劉邦雙手背負,踱到紀空手的身前道:“你太謙虛了,在本王眼裡,你不僅智勇雙全,而且博學多才,是才堪大用的人才。本王之所以能夠走到今天,身居漢王之位,你可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這只因為漢王乃真命天子,天數已定,是以能夠成就大業。”紀空手對這個問題也頗感興趣。

  劉邦搖了搖頭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成就大業,單憑一人之力是萬萬不行的,必須要有一批可以輔助自己成就大業的人才。在運籌帷幄、決策千里這一方面,我不如張良;在鎮守城池,安撫百姓,後勤糧草方面,我不如蕭何、曹參;在統軍作戰,排兵布陣上,我又不如樊噲、周勃等人。這些人無疑都是人中俊傑,在他們所熟悉的領域裡都比我精通、擅長,但是我知道他們的長處,能夠合理地將之一一任用,歸為我用,這才是我能夠走到今天的真正原因。而你,也是他們其中之一,我需要得到你對我的輔佐。”

  紀空手心裡怦然而動,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劉邦能夠在這亂世之中迅速崛起的原因。面對這樣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作為他的敵人,紀空手不知自己是幸運,還是一種悲哀。

  他真的無法知道,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非常了解劉邦的,可是經過了這段時間的近距離接觸,他才發現,越是了解劉邦,就越是感到了劉邦的強大與可怕。

  “那麼,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麼呢?”紀空手不敢再想下去,而是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而道。

  他原以為,劉邦之所以利用陳平,就是想利用陳平勘探礦山的技術來挖掘出登龍圖中的寶藏,但是劉邦說出的一句話卻讓紀空手大吃了一驚。

  “殺人,去殺一個真正的頂級高手!除了你與龍賡二人聯手之外,本王根本想不出還有誰可以對付他。”

  劉邦一邊說著,一邊從方几上拾起那張信箋,一點一點地將之撕成碎末。

  一陣風吹過,這碎末飛旋而去,飄上天空,就像一隻只翻飛的蝴蝶。

  △△△△△△△△△

  “一個需要你我聯手才能對付的高手,在這個世上,好像並不多見。”

  “的確不多,最多不會超過十個!”

  “這十人當中,除去一些早已歸隱江湖的人,好像剩下的不過三五個。”

  “確切地說,是三個!”

  “哪三個?”

  “項羽、韓信和劉邦!”

  “劉邦當然不在此列,那麼在項羽和韓信之間,你認為會是誰?”

  “我不知道,不過,三天之內,這個答案就會出來。”

  “為什麼要等三天?”

  “因為劉邦已經布下了一個局,一個非常精妙的殺局,只要這個人一出現,他就死定了。”

  ——這是一段對話。

  是紀空手與龍賡之間的對話。

  他們在進行這段對話的同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

  臘月十八,大寒。

  今天是第二批銅鐵運抵南鄭的日子,在樊噲的陪同下,紀空手與龍賡策馬向城外的軍營而去。

  偌大的軍營裡,同時支起了數百座火爐,“叮叮噹當……”之聲不絕於耳,上千名工匠在鑄兵師的帶領下,正在趕製兵器,整個軍營熱火朝天,氣氛濃烈,彷彿聞到了一股戰火硝煙的味道。

  一隊隊整齊劃一的將士從紀空手他們以前走過,到了卸貨的貨場,下貨、過稱、點數……數百人更是忙成一片。

  樊噲引著紀、龍二人到了一座營帳之中,一名負責查收銅鐵的校尉迎了上來,恭身行禮道:“陳爺來了,剛才隨這批銅鐵到了一名夜郎信使,指名要見陳爺,小人不敢怠慢,派人將他帶到府上去了,陳爺難道沒碰著人嗎?”

  紀空手一臉詫異道:“沒有啊!”

  那名校尉道: “聽那位信使的口氣,好像是有要事相禀。既然陳爺來到了大營,小人再派人將他請回。”

  紀空手雙目余光瞟到樊噲一直在註視著自己,擺擺手道:“不用了,待查收了這批銅鐵的數目再回吧。”

  樊噲忙道:“既然陳爺有事要忙,這邊的事擱一擱也不打緊,我們還是先回城吧。”

  紀空手心中暗忖:“這可奇了,來人若是夜郎王派來的信使,不知所為何事?”他隱隱覺得此事有些蹊蹺,不得不謹慎從事。

  他之所以心生疑意,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來者真是夜郎王派來的信使,按照定例,他應該先行見過劉邦之後,才能再見自己,以示正大光明,同時也行了國與國之間的禮儀。而來人全然不顧禮儀,就只有兩種原因,一是事情緊急,二是來者根本就不是夜郎王派來的。

  如果是第二種情況,那麼來人是誰?知道自己真實身分的人只有陳平,難道說……

  他沒有再想下去,當下與樊噲、龍賡匆匆離開軍營,向城里而去。

  當他趕回宅第,進入大廳之時,遠遠望見廳中坐有一人,只看背影,紀空手的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他怎麼也沒有料到,這名信使竟是後生無!

  這的確大大出乎了紀空手的意料之外。

  後生無並不知道紀空手整形成陳平這件事,那麼他這次找上門來,所找的就不是紀空手,而是陳平!

  後生無此時的身分,已是富甲一方的豪商,他若要找陳平,完全可以憑這種身分登門拜訪,又何必冒險化裝成信使呢?

  這令紀空手隱隱感到不安,苦於樊噲還在身邊,他又不敢貿然進去相問,只得與龍賡遞了一個眼色。

  “樊將軍,你還有事嗎?如果沒事的話,你恐怕只能到此止步了。”龍賡伸手將樊噲一把攔下。

  樊噲怔了一下,尚沒回過神來,卻聽龍賡又道:“來人既是夜郎王的信使,他見陳爺,必是事涉機密,樊將軍若在場,只怕不妥吧?”

  這個理由的確充足,樊噲只能告辭而去。等到樊噲去遠,紀空手讓龍賡負責把風,這才進得廳去。

  後生無趕忙起身見禮,寒暄幾句之後,紀空手臉色一沉道:“閣下冒充我王信使,該當何罪?”

  後生無不慌不忙道:“縱是死罪,我也必須如此,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盡快見到陳爺!”

  “你急著找我,莫非出了什麼大事?”紀空手心裡更是不安,臉上卻不動聲色。

  “我不知道,我只是受人之託,想帶陳爺去見一個人。”後生無的目光緊緊地盯在紀空手的臉上。

  “誰?”紀空手道。

  “陳爺去了就自然知道。”後生無道。

  “如果我不去呢?”紀空手冷然道。

  “他只讓我轉告陳爺,若是不去,你一定會後悔。”後生無不動聲色地道。

  紀空手沉吟片刻,淡淡一笑道:“我當然不想日後後悔,現在就去嗎?”

  後生無點了點頭,就著茶水在桌上寫了三個字:風滿樓。

  △△△△△△△△△

  風滿樓——

  一家酒樓的名字。坐落在城南的鬧市街口,這裡商舖民宅鱗次櫛比,錯落有致,極具規模。

  而風滿樓前臨大街,後靠落花溪,景緻極美,的確是一個品酒休閒的所在。

  紀空手以龍賡與後生無為餌,引開了一些耳目之後,翻牆出了府,轉過十幾條街巷,確信身後無人跟踪之後,才踏入風滿樓。

  此時正是午後,用膳的時間已過,樓中並無幾桌食客。紀空手按照後生無的約定暗號坐到一張靠窗的桌前,便有人將他帶到樓後的一條小船上,沿著落花溪行出里許,登上了一艘豪華畫舫。

  他一踏入艙內,便迎上幾人恭身行禮,紀空手心中大吃一驚,一一看去,竟是土行、水星、公不一、公不二等人。

  神風一黨竟然悉數到齊!

  紀空手此時心中的驚駭,真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雖然他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但他的心裡,彷彿被一塊大石緊緊壓住,好沉、好沉,沉得他幾乎難以承受。

  出於一種默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土行指了指通往內艙的一扇門,紀空手點了點頭,踱步過去。

  他站在這扇門前,幾欲抬手,卻又放下。正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時,卻聽到門里傳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進來吧!”

  紀空手的心裡好生激動,不知為什麼,每當他聽到這個聲音時,他的心裡總會流過一股淡淡的溫情。

  裡面的人竟是紅顏!其實當紀空手登上這艘畫舫時,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他之所以不願意相信,是因為他心裡清楚,如果來者真是紅顏,那麼洞殿方面一定出了大事,否則她絕不會冒險來到南鄭。

  推門而入,紀空手首先聞到的是一股熟悉而誘人的淡淡幽香,抬眼望去,只見佳人站在舷窗之前,姿態優雅,婀娜娉婷,如花般的面容略顯憔悴,令紀空手頓感心疼不已。

  她沒有說話,只是把一雙俏目緊緊地盯在紀空手的臉上,雙肩微聳,顯示著她的心情並不平靜。

  紀空手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終於張開了雙臂。

  紅顏遲疑了一下,終於不顧一切地奔了過來,投入了他的懷抱。火熱的嬌軀因為興奮和激動而顫抖著,讓紀空手更生憐惜。

  紀空手嗅著她淡淡的發香,愛憐地道:“你瘦了。”

  紅顏只是緊緊地摟緊著他,幾乎用盡了力氣,好像生怕自己一鬆手,紀空手又會從眼前消失一般。

  紀空手輕輕地拍著她的香肩,柔聲道:“你怎麼知道我在南鄭?莫非你已經拆掉了第二個錦囊?”

  紅顏點了點頭,深埋在紀空手的懷裡,啜泣道:“若非如此,我又怎麼知道你已代替陳平混入漢王府呢?更不會一看到你,就撲到你的懷裡。”

  紀空手渾身一震,道:“這麼說來,洞殿那邊果然發生了大事?”他之所以會這麼問,是因為要拆開第二個錦囊的前提,必須是在洞殿發生了大事之後。

  由於“夜的降臨”計劃必須在一種絕密的狀態下進行,所以紀空手不敢對任何人洩露有這個計劃的存在,只是為了以防萬一,他才最終將一小部分計劃寫入錦囊中,希望紅顏能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可以找到自己。

  這也是神風一黨子弟不知道這個“陳平”真實身分的原因。

  紅顏緩緩地抬起頭來,淚水從眼眶中流出,道:“是的,虞姬在回霸上的路途,突然失踪了。”

  “什麼?!”紀空手猶如五雷轟頂,整個人彷彿呆了一般,半晌才回過神來道:“怎麼會這樣?”

  “她替你生下兒子之後……”紅顏剛剛開口,紀空手一把抓住她,驚道:“什麼?!她為我生了個兒子?!”

  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紅顏的眼睛,感到有一股熱淚奪眶而出,說不出自己此刻的心裡是喜是憂。這種悲喜交加的心情猶如一座大山蟄伏,讓他的神經繃至極限,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紅顏啜泣著道:“她自從生下孩子之後,就一心想回霸上看看父母。我攔她不住,就派人護送她回去,誰知走到半路上,他們就平空失踪了。經過幾番打聽才得知,她和孩子都被劉邦的人送到了南鄭,我這才率人匆匆趕來。”

  紀空手默默地聽著,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從來就沒有如此亂過。無論是誰,當他剛剛嚐到得子之喜,轉瞬便經歷失子之痛,這種打擊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地獄的煉火。更何況紀空手所愛的女人尚在仇人之手,這使得他突然感到有一股巨大的恐懼正漫捲全身,倍感世事的殘酷。

  此刻的紀空手,需要冷靜,然而,他卻無法使自己盡快冷靜下來。正因為他是一個市井浪子,從小無父無母,所以對親情與友情才會看得如此之重。當他聽到自己竟然已有了兒子的時候,甚至感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續,同時感到了為人夫、為人父的職責。

  “我一定要救出她們母子倆,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這是紀空手心中惟一的一個念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擦去臉上的淚水,卻聽到紅顏喃喃而道:“這都怪我,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劉邦會如此費盡心思地來對付我們。”

  紀空手將她擁入懷中,搖了搖頭道:“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們遇上的是一個可怕的對手。我一直算漏了一著,那就是以卓小圓換出虞姬這李代桃僵之計,劉邦也是知情者。他正是利用了這一點,算到虞姬終有一日會因為親情而回到霸上,事先作了佈署。嘿!嘿!他實在很有耐心!”

  他近乎神經質地冷笑了兩聲,眼中似乎流露出一股不可抑制的怒火。

  “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紅顏問道,她伸出柔荑,將紀空手的大手抓起,貼在自己的胸前,希望能藉此讓紀空手理智一些,冷靜地思考問題。

  紀空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在他的心裡,不僅把紅顏視作是自己的愛人,更是知己,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一剎那間,當他的手觸摸到紅顏心跳的搏動時,忽然間感到自己的靈臺一片空明,心境若一口古井,水波不興,不起半點漣漪。

  他的意識彷彿走入了一個空山幽谷,步進一個寧靜而致遠的意境,一切的思維在剎那間變得異常清晰。

  “如果你是劉邦,你會怎樣處理這件事情?”紀空手湊到紅顏的耳際道。

  紅顏見紀空手恢復了常態,心裡著實高興,微微一笑道:“我絕不會是劉邦,所以無法知道!”

  “我也不是劉邦,可是我卻知道,因為我忽然想起了劉邦對付韓信的手段。”紀空手的眼神顯得十分深邃,空洞中帶出一種寧靜:“韓信雖然背叛了我,卻對鳳影十分癡情。劉邦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會在項羽面前舉薦韓信,讓他最終坐上了淮陰侯的位置。而與此同時,他卻將鳳影軟禁在自己的身邊,藉此達到控制韓信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說,雖然虞姬母子落入了劉邦的手中,其實只是有驚無險,根本沒有性命之虞?”紅顏的眼睛一亮,驚問道。

  “對,這合乎劉邦的性格和行事作風。”紀空手變得十分冷靜,與剛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劉邦一直把我當成是他最大的敵人,所以才會煞費苦心,不惜人力和時間來佈局。他既然抓到了虞姬母子,當然不會一殺了之,反而會好好善待她們,一旦有朝一日他與我正面為敵的時候,就可以用她們來要挾於我,迫使我就範,這才是他所要達到的目的所在!”

  “可是……”紅顏心中仍然十分擔心,畢竟讓虞姬母子落在劉邦手裡,就如同進入狼窩,便算沒有生命之憂,也總是讓人難以放心。

  “其實,此事看上去是一件壞事,細細一想,又未曾不是一件好事,也許這就是上天注定了要助我一臂之力!”紀空手胸有成竹地道:“你想,劉邦有了虞姬母子在手,料定我必然投鼠忌器,就自然會放鬆對我的防範。這樣一來,我計劃的成功機率豈不大增?”

  “只是這未免太委屈了虞姬母子。”紅顏想到那才兩三個月大的孩子,心中一酸道。

  紀空手心中一痛,甩了甩頭道:“我也想過,此時若貿然動手,就算我們知道了她母子的軟禁之地,成功的機會也不大。一旦他們用她母子來要挾,反而會弄巧成拙,害了她們。與其如此,我們倒不如等待下去,只要我的計劃可成,她母子自然無虞!”

  “我相信你!”紅顏俏目一閃,將頭埋進了紀空手的懷裡。

  她沒有看到,此時的紀空手,臉上流露出更多的是一種父愛般的溫情。

  初為人父,大多如此,紀空手又怎會例外?

  正因為他是性情中人,心中有情,才能做到胸懷天下,世間的英雄豈非都是如此?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09:40
第十一卷第八章無牽無掛
  紅顏走了。

  後生無卻留了下來,以夜郎信使的身分,兼管銅鐵貿易。

  他仍然不知道這個陳平就是紀空手所扮,但他卻遵照紅顏的命令,竭力效忠於這個陳平。因為他相信,這個陳平一定與紀空手有著某種關係。

  送走紅顏之後,紀空手晚上便做了一個夢,夢見了虞姬和那個孩子。當他驚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渾身都是冷汗,他便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都該去見見虞姬和這個孩子。

  這是他心中的一個牽掛,他不能帶著這個牽掛施行自己的計劃,稍有失誤,他很可能就會置身於萬劫不復之境。

  拿定主意之後,他的腦海里便冒出那半掩於竹林的小樓,那彷如相思女兒幽咽般的箏音,那樓中的人是誰?如此神秘,何以連樊噲也不知道底細?

  紀空手的心中一動:“莫非虞姬就被劉邦軟禁於那小樓裡?”

  這並非沒有可能,花園既然是漢王府中的重地,戒備又是如此的森嚴,劉邦要軟禁她們,這花園當然是首選之地。

  可是這花園的佈局十分緊湊嚴密,只要在幾個重要的位置上配以一兩名高手,加上數十個暗哨,整個防護佈局就像一個巨大的蜘蛛網一般,牽一發而動全身。

  雖然紀空手只進過花園一次,但一進一出,他已經對劉邦的佈局有所了解。當他憑著記憶確定了自己出入的路線之後,他叫來了龍賡,將自己的這次冒險計劃和盤托出。

  龍賡馬上意識到了紀空手的這次行動近乎於玩火,且不說紀空手能否進得去、出得來,一旦身分暴露,那麼他們的一切努力都將前功盡棄。

  “你能不能再考慮考慮?”龍賡希望紀空手能夠改變主意。

  “我已經決定了。對我來說,她們之中一個是我的愛妻,一個是我的孩子,就算我不能救她們出來,但至少要讓她們知道,我就在她們的身邊,並沒有把她們忘記。”紀空手搖了搖頭,眼中露出一股堅決的神情。

  龍賡知道紀空手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他既已決定,那麼就會有他的理由。所以他只是拍了拍紀空手的肩,道:“我和你一起去,這樣一來,至少可以相互照應。”

  “你就是不說,我也要你助我一臂之力。”紀空手心存感激地道:“因為我已經想到了一個行動的方案,可以讓我們此行的危險降到最低。”

  龍賡附耳過去,聽著紀空手一陣耳語,臉上漸漸露出了一絲笑意:“好,就這麼辦,我們立刻行動。”

  “不。”紀空手伸手攔下他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二更過後,我們開始行動。”

  △△△△△△△△△

  夜很深,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根本不可揣度;夜也很靜,靜得就像是獨守深閨的處子,始終無言無語。偶爾透出少許的燈光,映襯出那燈影之外的空際更是暗黑。

  今夜,的確是一個適宜夜行的天色,伸手不見五指,只能感受到那清爽的風在頭上竄動。

  紀空手之所以要將行動改到今晚,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明日便是劉邦約定的殺人之期的最後一天。如果說這殺人之期不變的話,劉邦的注意力應該在明日殺局的佈置上,而不在花園。

  紀空手與龍賡相繼潛入了漢王府內,迅若狸貓般爬上一棵靠近花園的樹頂。藉著高處向下俯瞰,依稀可以辨得花園中的一些暗哨明卡的分佈。

  入夜之後的花園,戒備比白天更加森嚴,一組緊接著一組的兵丁四下巡邏,每一組還牽著數條惡犬,若不是紀空手事先有所防備,灑上了丁衡遺留下來的香粉,只怕他們連花園也休想進去。

  此刻的紀空手,已經完全不像昔日風度翩翩的紀公子,而像是一隻生存於黑暗之中的精靈,他渾身上下著一身緊身玄衣,就連臉上也塗滿黑炭,蟄伏於黑夜之中,與夜色融為一體。

  惟一可以和這暗黑區分的,就是他清澈的目光,縷縷寒芒穿透夜色,洞察著這花園中的一切動靜。

  他之所以這般謹慎小心,是因為這是他一生中少有的幾次沒有底氣的行動之一。他深知漢王府的花園就像是巨獸張開的大嘴,只要稍有不慎,隨時都有可能被這張大嘴吞掉,連屍骨也蕩然無存。

  冷靜地觀察了大半個時辰之後,紀空手與龍賡對望一眼,在確定對花園的地形有了充分的了解時,紀空手開始了行動。

  紀空手的步伐輕而快捷,整個人就像一道清風,悄無聲息地進入了花園。他所選擇的入口距那座半掩於竹林的小樓最多不過百尺之距,但是要想從容過去,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夜色依然很暗,但紀空手的目力似乎有一種穿透力,可以看到數丈之外的東西。他只不過走了十數尺遠,已經讓過了三支埋在樹下的弩箭,避開了數處釘錐陣,甚至從兩名暗伏於樹冠中的敵人眼皮底下溜過。

  他不得不承認,這花園的戒備是他所經歷過的最森嚴的一種,比及趙高的相府,更要嚴密數倍,這讓他感到,這花園中有太多不可預知的秘密,否則劉邦也不會如臨大敵般布下這麼精密的防衛。

  在小心翼翼地前行到竹林邊時,紀空手不敢再向前跨出一步,因為他似乎突然間意識到了一種危機。

  這是一種感覺,是一種連他自己也無法說清的直覺,有點近似於野獸面對危機時所表現出來的本能。當他仔細地觀察著這竹林中的動靜時,終於發現,在這片竹林裡,每一根竹子的枝葉都被一種細絲密密匝匝地繞行串連,只要一有動靜,這細絲就可以將訊息最快地傳到守衛者的耳中。

  這似乎已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線,紀空手此刻的武功修為幾臻化境,但他面對這密密匝匝的細絲,也無法保證自己在不觸碰到這些細絲的情況下穿過這片竹林。

  不過,紀空手並沒有洩氣,他很快就想到,這竹林裡既然有樓,當然要有一條可供出入的道路。

  他凝神想了一想,然後重新審視了一下地形,朝向西的一面竹林潛伏過去。

  這面竹林明顯要比其它三面的竹林稀疏得多,間距之大,完全可以供人出入穿行。

  紀空手剛欲邁入,卻又停了下來。他認出這面竹林好像擺出了一種陣式,貿然闖入,恐怕也是有去無回。

  書到用時方恨少,直到這時,紀空手才深刻地理解到了這句話的涵意。

  五音先生除了在六藝上有其驚人的成就之外,對其它的一些門道也略有了解,其中就包括了各種陣法,雖然談不上精通,但也能說得頭頭是道,切中利弊。紀空手曾經跟他學過兩天陣法,只因後來形勢有變,這才放棄。

  此時他望著眼前的陣式,只能暗自嘆息,眼見自己成功在望,卻被這一片竹林壞了大事,對紀空手來說,的確是個不小的打擊。

  正在懊惱之際,他彷彿聽到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一絲動靜。心中一驚之下,他收斂內息,潛伏到竹林邊的一塊大石之後。

  有風,很輕很輕,隨著這風兒傳來的,是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紀空手雖然看不清來人的模樣,卻清晰地感應到這股氣息在虛空中的方位。

  他很清楚,擁有這股氣息的人,絕對不是普通的高手,其實力應該不在自己之下。若非自己刻意關注而對方卻在運動,自己根本難以感覺到這股氣息的存在。

  “來人是誰?”紀空手心中有幾分駭然,想不到在這漢王府中還藏有如此等級的高手,但是他凝神傾聽了片刻,又覺得對方沿著這片竹林繞行,顯然也是在尋找出入口。

  “敢情他與我一樣,也是不請自到的不速之客?”紀空手心中暗忖,不由精神一振。他從對方的行跡中可以看出,此人好像對這竹林似乎並不陌生,很快就找到這面的竹林,顯然是有備而來。

  此時兩人相距最多不超過三丈,紀空手完全閉住了呼吸,僅靠渾身上下的毛孔維繫生機。但那人的一舉一動,紀空手只憑直覺,已如親見一般,絲毫沒有任何的遺漏。

  那人站在竹林外猶豫了片刻,迅即竄入林中。紀空手默數著他踏出的方位與步數,算出他走到一半時,這才站起身來,躡足跟在其後。

  幾乎花費了一炷香的功夫,紀空手左轉右閃,終於踏出了這片竹林,那半掩於竹林的小樓便完全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小樓不高,卻非常精美,淡紅的燈光從窗紙透出,小樓中的人尚未入睡。

  而小樓的四周,有假山流水,一叢叢的花樹藏於燈影裡,湧動出一道道似有若無的氣息,說明這小樓外的戒備依然森嚴,要想潛入樓中,看來還須費些功夫才行。

  在紀空手的目力搜尋之下,終於發現比他先入林的那條暗影正伏於一座假山之上,一動不動,顯得極有耐心。

  紀空手知道時間對自己的重要性,不敢再耽擱下去,心中暗道:“這位仁兄,不管你是敵是友,今日卻要得罪你一下了。”

  他信手拈起一顆豆大的石子,手上略帶一股迴旋之力,“啪……”地一聲彈出,便見這石子破空飛去,飄忽地改變了三次方向,擊在了假山上。

  他這齣手頗有講究,用強勢的玄鐵龜異力分出三種迥然不同的力道,一旦彈出,別人根本無法判斷這石子彈出的方向。

  異聲一響,陡然間小樓四周驀起殺機,“嗖嗖……”之聲頓起,四五支弩箭已然破空。同時有六條人影自花木的暗影中閃出,向假山方向飛撲而去。

  那伏於假山上的暗影驟然起動,寒芒一閃,劍光劈出了道道氣牆,疾速地向來路竄退。

  紀空手不敢猶豫,提氣一沖,整個人如夜鷹般滑過空際,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小樓樓角,看準落腳處,身形一翻,已經上到了樓上的樓廊上。

  他照準那透著燈光的窗口往裡望去,只見這房裡除了簾幔低垂的床榻之外,還有梳妝所用的銅鏡等一應物甚,一台古箏架於窗前,淡淡的檀香繚繞在整個空間。

  紀空手的心中一陣狂動:“莫非這樓中女子真是虞姬?檀香古箏,都是她喜好之物。”他的眼芒再閃,便見一個麗人的背影斜靠在另一扇窗前,體態窈窕,長髮烏黑,這一幅圖畫現出,有一種說不出的寂寞與孤獨。

  他再也無法讓自己冷靜,抬手一拍,震斷窗格,便欲翻身跳入。

  就在這時,那麗人聞聲回頭,長發旋動間一張清秀而淡雅的面容終於跳入了紀空手的眼簾。

  紀空手大吃一驚,因為他沒有想到,這麗人竟然不是虞姬。

  她也許比不上紅顏的臃容華貴,比不上虞姬的萬千風情,更不能與卓小圓的風騷媚骨相比,可是她卻另有一番清純浪漫的氣質,眉間淡淡的一點憂傷,令她渾似山谷中的幽蘭,一派清新自然。

  她頭上的秀發蓬鬆而柔軟,如瀑布般流暢,配合著她修長曼妙的身段,纖細的小蠻腰,修長而無瑕的頸項,潔白的肌膚,都構成了那種讓人神為之奪、魂飛天外的艷麗,兩隻又深又黑的眸子秋波流盼,就像是會說話的星星般動人至極。

  這女人既然不是虞姬,那麼虞姬呢?

  紀空手還沒有來得及細想,陡然感到在窗戶的兩邊都有殺氣迫至。

  “嗤……”劍氣刺空的聲音,如利刃裂帛,紀空手顯然沒有想到在這樓中還有埋伏,身形一沉,已經退出了窗外。

  “蓬……蓬……”窗戶兩邊的木壁裂成了無數碎塊,若箭雨般襲向紀空手,同時兩道黑影若大鳥般閃出,緊隨這些木塊之後現身於廊道之上。

  紀空手一讓之下,霍然心驚,敵人選擇破壁而出,卻沒有選擇從窗口追出,顯見經驗十分豐富,那凌厲的劍氣漫天而起,更表明這兩人的武功之高,已可躋身一流。

  雙劍合璧,互補長短,渾似一個攻防的整體,向紀空手的空間擠壓過來。

  紀空手並非不能破敵,而是沒有時間讓他破敵。既然樓中的人不是虞姬,那麼他今夜的行動便變得毫無意義。

  “啪……”他的手臂一振,單掌拍出,勁氣與迫來的劍氣一觸間,他已翻身下樓,根本就沒有與人一戰的打算。

  “嗖……嗖……”兩聲驚烈的弦響過後,兩支勁箭似是從另外的虛無空間裡冒出,標射向紀空手的眉心。

  紀空手本可置之不理,迅速退避,可是當他剛要起動身形時,卻臨時改變了主意,手掌虛抓,產生出一股吸力,竟然空手捏住了這疾射而來的箭矢。

  他花費這點時間來做這件事情,在這爭分奪秒的形勢下,未免有些不智。但紀空手有自己的想法,他需要武器,卻不能動用飛刀,為了保證自己的身分不被暴露,他急中生智,權當這雙箭為雙刀。

  就耽擱了這麼點時間的功夫,身後的那兩名劍客厲叱一聲,一左一右地對紀空手形成了夾擊之勢。

  紀空手這才知道這兩名劍客竟是女子,心中不由奇道:“據我所知,問天樓下的白板會與幻狐門盛出女子高手,在九江郡時的殳枝梅以及卓小圓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而這兩人且不說容貌如何,這劍法上的造詣已然在殳、卓二人之上,難道說她們既不屬白板會,也不屬幻狐門,而是另有師門?”

  念頭一閃間,他的心中絲毫不存憐香惜玉之情,手中的利箭劃弧而出,點擊在最先殺到的一把劍上。

  “叮……”這箭裡隱挾刀勢,其勢之烈,若奔馬馳騁,將劍撞開數寸,恰與另一把劍在空中交擊。

  箭豈能如刀?箭又怎能帶出刀勢?

  這只因為紀空手心中已無刀,所以任何東西到了他的手中,又何嘗不是刀?!

  其實,他的人便是一把刀,即使兩手空空,他的刀鋒依舊存在。

  “轟……”那兩名劍手身形被勁氣所帶,稍緩得一緩,紀空手的人如大鳥般飛上了竹林。

  身形既已暴露,紀空手便再無顧忌,他只想盡快地離開這是非之地。

  他的身形輕如靈燕,踏足枝梢,未等枝條下墜,腳已輕點一下,又縱落於另一根竹梢上,幾次起落之後,他已跳出竹林,照原路而返。

  在花園的另一端,打殺之聲十分熱鬧,紀空手只瞟了一眼,便認出七八人所圍的中心正是剛才比他先入竹林的那人。

  他乍看那人起動的身形,心中陡然一動,正在尋思間,突然腳邊的一蓬亂樹裂開,泥土激射間,一道斧光晃眼迫來。

  紀空手心中一凜,始知此刻怎是分神的時候?當下箭矢斜刺,整個人繞過斧光,向原路狂奔。

  “嗖……嗖……”他一路前行,箭雨撲射而至,只是箭矢雖快,卻及不上他前行的速度,紛紛落在了他身後的泥土之中。

  當他闖過七十尺的距離之後,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不能不停,就算時間再緊,他也必須停住。

  因為在他的面前,橫著四道人影,或站或立,無論紀空手自哪個方位過去,都將遭到這四人的無情攻擊。

  更可怕的是這四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肅殺無限,絕對是一流高手才擁有的殺氣。

  對紀空手來說,這是一場惡戰,根本是避無可避。

  既然避無可避,就只有面對——

  這是紀空手做人的原則!

  所以他雖驚而不亂,手中的箭矢橫出,厲喝了一聲:“讓開!”

  回答他的是一陣冷笑,在冷笑聲未落之前,紀空手已然出手。

  他手中的箭凜凜生寒,在勁力的催逼下,那箭鏃散射出一道摧魂奪魄的光芒,剖開這暗黑的夜空,構成了一點絕美的淒艷。

  那種似流水般的光影繞行於箭鏃之上,以漩渦的形式向外飛瀉流淌,箭出虛空的每一寸過程,看起來都是那么生動,那麼扣人心弦,讓每一個人都將神經繃得很緊很緊,幾乎達到崩潰的邊緣。

  如此淒美的一箭,帶著霸烈的氣勢,殺入了這四人的中心。

  “叮……”一連串的爆響此起彼伏,聲響各有不同,顯示出紀空手的身形之快,已在瞬息之間與每一個敵人都有交手。緊接著一聲高亢的厲嘯劃破這寧靜的夜空,紀空手隨著這嘯聲而起,以螺旋般的形式躍上虛空。

  那道寒芒隨之而動,動得極慢,總在眨眼間又幻成道道亮光,橫斜在虛空之中,猶如海市蜃樓般的玄奇。

  沒有人可以形容得出這幅圖畫的美麗,也沒有人可以不被這淒美的一幕所震撼,就在這四人都為這難忘的一刻而痴迷時,“呀……”紀空手發出一聲低嘯,就像魚鷹入水般倒掠而回,將這寒芒盡化成千萬道密不可分的殺氣,席捲而來。

  他在這一刻間爆發,爆發出自己身體的全部潛能。當時間的限制與空間的限制禁錮著他的神經時,他在這一刻間反而讓思想得到了自由的放飛,有一種突破模式的快意。當這放飛的思想完全融入了這箭勢之中時,他彷彿進入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境界,難以解釋,難以明了,卻讓心靈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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