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滅秦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14 18:56:5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1 37417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0:57
第十二卷第二十章帝陵戰聖
  拳聖一步踏出,與紀空手正面相對。

  兩人都沒有立即出手,只是靜靜地審視著對方,就彷如兩人登上了峰巔的極點,中間相隔著一條難以愈越的鴻溝。

  大地為之靜止,在明月的一端,已有一片烏雲緩緩飄移而來,那雲層如蒼狗般猙獰,正一點一點地吞噬著月華的光芒。

  拳聖沒有看見這異樣的天象,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

  那是紀空手的眼眸,在眸子的深處,似乎蘊藏著撲朔迷離的迷茫。

  拳聖絕不是一個解謎的高手,卻絕對是一個用拳的高手,所以他的目光只在紀空手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的時間,然後,就鎖定在了自己的那雙拳頭之上。

  這是一雙大如芭蕉葉的手掌,五指收攏並握,猶如鐵缽一般,比起常人猶勝一倍。當年的千葉山拳會之上,拳聖就憑著這一雙鐵拳,力戰十九名用拳高手,從而掙得了這“拳聖”的名頭。

  所以,他不相信紀空手可以在拳上勝過自己,甚至想像著當自己的拳頭擊在對方的拳頭之上時,那種拳骨迸裂的聲音會有多麼的刺激。

  這只是拳聖一時的想像,事實上紀空手的神情並沒有因為這樣的一雙鐵拳而驚亂,而是顯得悠然而安詳,整個人猶如一棵挺立山岩的盤根老樹般靜靜地傲立著,任由這輕柔的夜風吹來吹去,讓人在無形之中感到一種悠遠的意境。

  腿聖與棍聖相視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驚詫。不知為什麼,他們同時從紀空手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強大,一種不可戰勝的強大。

  拳聖再次抬起頭時,目光直視前方。在他的眼裡除了紀空手之外,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他只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他擊拳,一旦出拳,勢必摧毀一切!

  他必須要具有這樣的自信,也只有擁有了這樣的自信,他才可以將自己拳招中的每一式發揮到極致,這是高手的經驗之談。

  殺氣隨風而動,已經瀰漫了整個山谷。月色為之暗淡,卻遮掩不住紀空手眸子深處乍現的精光。

  紀空手的臉色依然平靜,彷如這深邃而靜謐的天空,誰也猜不透此刻他在想著什麼,也無法預知他會有什麼動作,但正是這種未知,寓示著自信與強大。

  拳聖踏前半步,戛然停下。

  他無法不停下,因為就在他踏步的同時,竟然感受不到對方的存在。

  這在拳聖的數十年江湖生涯中還是頭一遭遇到,他並不認為自己的鐵拳已可稱霸江湖,也不否認這世上還有勝過自己的高手,然而,不管是多麼高的高手,他都必會以一種實體存在,而此時此刻,拳聖卻感受不到人,只感受到了一把刀,一把充滿著生命靈動的刀!

  這不是幻覺,拳聖明白。

  刀術練到極致,可以人刀合一,而紀空手的武功層次,顯然已經超越了這種境界。

  心中無刀,刀卻無處不在,正因為心中無刀,所以刀的生命才能融入到人的實質中去,隨著意念的流動而延續。

  這才是刀的定義。

  拳聖的眼中變得空洞而迷茫,神色間閃過剎那間的驚懼,然而,他已無路可退,盛名之下,他必須用自己的這雙鐵拳來捍衛!

  他惟有出手——

  拳出,在三寸的距離間變化了十七種角度,從而衍生出十七種旋轉方式各不相同的力道,組成一個不斷擴張的漩渦流體,向刀氣最盛處切割而去。

  此拳出擊,由慢至快,由輕至重,搶入紀空手周身三尺處時,快逾電芒,重若山岳,其勢之烈,猶如雪巔崩塌,絕無可擋之理。

  好拳!不愧是拳聖攻出的拳式!這一式更有一個霸殺的名字,就叫“絕不空回”。

  拳所帶出的颶風,吹得山林呼呼作響……

  拳所帶出的音響,彷如串串炸雷,連山岩都為之震顫。

  沙石翻飛,枯葉急卷,若巨網一般的殺氣迸射八方,天上的那片烏雲為之而裂,構成一個刀弧般的缺口……

  一拳擊出,山色變色,惟一不變的,是紀空手孤傲挺立的身影。

  三尺、兩尺半、兩尺……

  拳所擁有的速度,以一瞬來計;拳所經過的空間,用寸來量。當拳逼入紀空手兩尺距離之內時,就連腿聖與棍聖都驚詫萬分,更為紀空手所顯露出來的冷靜與鎮定感到不可思議。

  然而,就在一剎那間,拳聖的拳速陡然一滯,彷彿撞在了一堵無形的牆上。

  拳聖的心神為之顫了一顫,他知道自己的拳頭有多硬,就算前方真的有牆,他也可以將之一拳擊垮,問題在於,他沒有感受到牆,感受到的是刀!

  一把真真正正的刀!

  如果說拳聖最初所感受的刀全是抽象的話,那麼此時他感受的刀就是實質的。誰也沒有看到紀空手的手動了一下,更沒有人看到紀空手出刀,但拳聖卻感到了自手上傳來的那種鑽心裂肺般的劇痛。

  “呀……”一聲慘呼自拳聖口中發出,隨著驚呼聲起,拳聖的人影倒翻而退。

  腿聖與棍聖飛身而上,將拳聖挾在中央,定睛看時,只見拳聖的右手自腕而斷,森森白骨盡露,血水若泉噴湧,斷腕處赫然是刀鋒的痕跡。

  “你……”腿聖氣極而道,他們三人情同手足,想到拳聖之名從此而廢,不由怒火攻心,急得說不出話來。

  直到這時,紀空手的臉上才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微,慵懶地道:“我自問自己在拳上的造詣比及這位仁兄要略遜幾籌,所以只有用刀,得罪莫怪。”

  腿聖好不容易才壓下心中的怒火,冷笑一聲道:“想不到堂堂的漢王竟是一個如此卑鄙的小人,這也只能怪我們兄弟幾個瞎了眼!不過,你若認為今夜還能全身而話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我的確像是一個卑鄙的小人。”紀空手淡淡而道:“對付小人,我以小人行徑相待;對待君子,自然以君子之禮相待。”

  “說得好!”腿聖與棍聖不再遲疑,兩人飛身而進,一左一右,對紀空手形成夾擊之勢。

  兩人所過之處,沙石如塵暴飛揚,身影疾動,彷如兩道疾風。

  紀空手已然聞到了風中所帶出的漫天殺氣,同時感受到空間一經擠壓所形成的驚人壓力,他沒有驚亂,卻已無法不動,腳尖點地,竟如一條飛龍縱上虛空。

  “呼……”風捲衣衫,人在風中穿行,紀空手縱入半空的身影翩翩滑動,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瀟灑與詭異。

  “天變——”就在紀空手的身形升至極限,轉成下墜之勢時,一聲暴喝,從紀空手的口中炸出,彷如天外驚雷。

  腿聖與棍聖已在地面作好了攻擊的準備,憑他們的實力與經驗,只要紀空手重回地面,遇到的將是最霸烈的狙擊,除非紀空手會飛,否則就沒有理由不一敗塗地。

  但紀空手的暴喝聲一起,兩人尚未明白意思,陡覺眼前一暗,這月夜竟然真的變成了黑夜。

  無論是腿聖還是棍聖,無不心中大駭,在他們的心裡都生出一個古怪而又荒誕的念頭:“難道眼前的紀空手不是人,而是一個可以呼風喚雨的神?”

  兩人驚懼之中,飛身直退,一路布下九重勁氣。

  “哎喲……”就在這時,兩人近乎同時發出一聲慘呼,殺氣隨之而滅,天地一片寂黑。

  拳聖不知道這暗黑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疾叫幾聲之後,並未聽到有任何的回應。他正欲踏步過去,卻感到前路上有一條身影靜立著,氣息翕動,正是紀空手!

  “天又要變了!”紀空手抬頭望天,並不在意拳聖的存在。

  拳聖一愕,抬起頭來,只見那片烏雲正緩緩地飄移著,烏雲過去,明月再現,天地間又是一片月華。

  當他轉眼望向腿聖與棍聖時,兩人如殭屍般挺立於三丈之外,一動不動。

  在兩人的身後,還站著一條人影,白衣勝雪,長劍橫前,風吹衫動,顯得飄逸瀟灑。能讓腿聖與棍聖如此聽話,自然是他一手為之。

  “你……你……你是誰?”拳聖吃了一驚,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這子嬰墓前竟然還有第五個人的存在。

  “如果說你是拳聖的話,那麼他就是劍神。”紀空手笑了笑道:“不過,他是貨真價實的劍神,比起佻這個斷腕拳聖,兩者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

  拳聖怒極而笑道:“你若非使詐,今日怎輪得到你來猖狂?”

  “你錯了!”龍賡淡淡而道:“自始至終,你們都不可能有贏的機會——因為,這本身就是我們布下的一個局。”

  拳聖的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搖了搖頭道:“不可能,你們絕不可能知道我們的存在。”

  紀空手悠然道:“我的確是不知道'三聖'居然化裝成下人雜役進入王府之中,但是,這段時間以來,我總是預感到有一種潛在的危機在威脅著我,為了不讓我自己分心,於是,我就想出了這麼一個'引蛇出洞'的計劃,想不到居然一炮成功。”

  拳聖聽著聽著,突然間臉色一變道:“不對!不對!”

  紀空手的眼中露出一絲驚詫道:“你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你慣用的是劍,根據我們所蒐集的情報,你的劍路已有十之八九盡為我們掌握,可是今夜你所施展的,卻是刀,而且充滿著無窮的威力,這實在讓人感到費解?”拳聖的眼中流露出一片迷茫,平心而論,若非他有先入為主的思想,絕不會這麼輕易地被紀空手所乘。

  紀空手淡淡地笑了:“這麼說來,這豈非是一個謎?”

  拳聖道:“是的,這的確是一個謎。”

  紀空手道:“對於你來說,這將是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謎!”的話音一落,七寸飛刀已經出手。

  他捨棄了離別刀,卻將七寸飛刀視作珍藏。因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喜歡上了飛刀在空中所劃出的美麗弧跡,當他用心去發出飛刀時,總能感應到那刀鋒在天地之間所顫動的靈性與韻律。

  所以,這是擁有生命與靈魂的飛刀,不知從何處而來,也不知從何處而去,來去俱如清風,充滿著詩的想像與意境。當它的軌跡出現在空中時,不知有始,未知有終,就像是生命的延續般無窮無盡。

  天地間只此一刀,它的出現,是一種永恆的美麗。

  拳聖死了,他死得關不痛苦,因為他的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也許,他覺得能夠死得美麗,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當紀空手的飛刀發出時,龍賡的劍也同時動了。曾經在江湖上叱吒一時的“三聖”,他們的盛名隨著他們生命的消失而如流星般墜落。

  子嬰墓前,輕風依舊,兩人站了許久,龍賡開口道:“你早就發現了'三聖'的存在,何以要選擇今天才動手?”

  “如果我說,今天是殺人的好日子,你信不信?”紀空手道。

  龍賡笑了:“我更願意相信你的另一種說法。”

  紀空手淡淡而道:“因為我在等一個人,如果我所料不差,他應該就在這段時間趕至咸陽。”

  “誰?”龍賡問道。

  “一個遠比'三聖'更加可怕的人物。”紀空手一臉肅然道:“此人一到,只怕我們根本無暇顧及'三聖',是以我才會決定在此人來到之前除去'三聖'。”

  △△△△△△△△△

  進入密室的人是韓千,在他的身後,還緊跟著一個人,垂眉低首,難以看清其面目。

  韓千不姓韓,但自從韓信封他為淮陰侯府的大總管之後,他便逢人就說自己姓韓,以至於時日一長,人們都忘了他的本姓。

  但是,熟悉韓千的人都知道,你可以忘記他的本姓,卻無法忘記他的劍。他手中的三尺青鋒劍,就連韓信這樣的用劍大行家也對它讚賞有加。

  “侯爺,人帶來了。”韓千恭聲哈腰道,他的聲音很輕,以至於韓信要集中精力才能聽清。

  韓信依舊斜坐在躺椅上,順手將手中的錦箋揉成一團,扔在腳邊的暖爐中,直到錦箋化為灰燼,這才緩緩地抬起頭來“嗯”了一聲。

  韓千偷偷地瞧了瞧韓信的臉色,道:“小人遵照侯爺的吩咐,尋到人之後,專門對他進行了數月時間的調教……”

  韓信的眉頭皺了一皺,韓千頓時嚇了一跳,趕忙住嘴。

  韓信的目光瞟了一下韓千身邊的那人,咳了一聲道:“你是哪里人氏?”

  那人打了個哆嗦,被韓千狠狠地盯了一眼,忙道:“小人是九江郡八達鎮人……”

  韓信瞇了瞇眼,似乎在回味著什麼,半晌才道:“九江郡的口音與淮陰的口音差別不小,你能學得這般流利,倒也難為你了。”

  那人得到韓信誇讚,心神大定,照著韓信說話的頻率與口吻道:“這是小人應該做的,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妥當,又怎對得起侯爺對我的知遇之恩?”

  韓信禁不住笑了起來:“看來你還有些表演的天分,如果本侯沒有猜錯,你原本是學過大戲的吧?”

  那人一愣,遲疑了一下道:“侯爺是怎麼知道的?”

  韓信沒有答話,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那人的面前道:“抬起頭來。”

  那人垂眉低首道:“在侯爺面前,哪有小人抬頭的份兒?”

  韓信道:“你儘管抬頭,本侯恕你不敬之罪。”

  那人猶豫了一下,終於抬起了頭。

  “天哪!”韓信一眼看去,忍不住在心裡叫了起來,因為他怎麼也不敢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和自己長得如此相似,若非此人的嘴唇略厚,鼻尖略小,簡直就和自己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般。

  他壓制住自己心中的驚奇,緩緩踱步,就像是欣賞一件絕佳上品的古董,圍著那人繞了幾圈,終於點了點頭道:“不錯,的確不錯,從今日起,你就是本侯的替身了。”

  那人趕緊伏地跪拜,卻被韓信一把扶住。

  “你縱算是本侯的替身,也無須向本侯跪拜。”韓信一字一句地傲然道:“因為今日的本侯,除了拜天、拜地,已經用不著向任何人下跪!”

  那人喏喏連聲,先行退下,密室中只剩下韓信與韓千二人。

  “此事關係重大,除了你我知道之外,絕不允許第三人知情,否則——”韓信一臉肅然,眼睛緊盯著韓千道。

  韓千心中凜然,忙道:“侯爺放心,小人將他帶回淮陰之後,就一直將之安排在小人的妻妾房中,專門叫了兩個丫環服侍。一旦侯爺用他之時,那兩個丫環的陽壽也就到頭了。”

  韓信點了點頭,沉吟半晌道:“不止是那兩個丫環,你再想一想,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辦妥?”

  韓千一怔,不明白韓信的意思,只得硬著頭皮道: “小人愚鈍,還請侯爺示下。”

  韓信冷冷地道:“一個人生下來,就會有親朋好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韓千已然明白其意,眼睛一亮道:“小人這就派人去辦。”

  韓信緩緩而道:“還是你親自走一趟吧,多帶一些人手。須知要想滅口,就只有殺人,惟死人才不會出賣天機。”

  他的目光盯注著桌上的那根大紅蠟燭,鮮紅的蠟油流下,就像是人的小珠,有一種說不出的淒美與詭異。

  △△△△△△△△△

  扶滄海的行事作風很像一個人,有勇有謀,而且絕不會做任何沒有把握的事,這個人就是紀空手。

  所以他們才會成為要好的朋友。

  然而對今晚的這次行動,扶滄海並沒有十足的底氣,因為他要面對的敵人,將是不可一世的項羽!

  但他別無選擇。

  城陽受困已達半月之久,面對數十萬西楚軍的重重包圍,田橫的數万義軍只有頑強抵禦的份兒,根本看不到有任何突圍的希望。假以時日,一旦城中彈盡糧絕,就算西楚軍不攻,這數万義軍也只有餓死一途。

  形勢如此嚴峻,逼的扶滄海只有鋌而走險,行刺項羽!雖然他十分清楚,行刺成功的機率微乎其微,但他已是義無反顧。

  當他說出自己的這個行動計劃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驚呆了,田橫更是流下了兩行熱淚。

  車侯站了出來,兩千洞殿人馬站了出來,他們既是扶滄海的朋友,也是兄弟,當然不忍心看著扶滄海一個人去送死,於是他們全部都成為了今晚行動的執行者。

  不過,這兩千人馬並沒有隨著扶滄海踏入敵營,而是分佈在城的四周,作掩護與接應。扶滄海明白,今晚的行動要想成功,就必須做到出其不意。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13
第十三卷第一章
  西楚軍的軍營紀律嚴明,戒備森嚴,每過一段時間,都有軍士一批緊接一批地巡邏,更有許多明崗暗哨,外人要想混入進去,談何容易?

  但對扶滄海來說,卻是小事一樁,他只須制服一名軍士就可以大搖大擺地出入整個大營。問題就在他無法在短時間內找到項羽的營帳,更沒有接近項羽的機會。

  “口令!”扶滄海剛剛穿過一排營帳,繞到一批大樹前,猛然聽到林子裡有人喝道。

  “興楚。”扶滄海早已從那名軍士的口中套得了口令,是以絲毫不顯慌亂。

  走到近處,才看見這樹上、樹下都埋伏著數名精壯軍士,扶滄海靈機一動道:“各位辛苦了。”

  自那些軍士中站出一個領頭模樣的人物,打量了扶滄海一眼道:“你是哪個營的?怎麼這個時候還出來溜噠?”

  扶滄海哈了哈腰道:“這麼冷的天誰有心思出來溜噠?我是回來替我們將軍傳個話,這不,還得趕回大王的大帳裡接他去。”

  那領頭軍士“咦”了一聲道:“你是昏了頭了,大王的大帳在那邊,你往這邊跑幹什麼?”

  扶滄海笑嘻嘻地道:“可不是昏了頭了?”當下照準領頭軍士所指的方向直直走去。

  項羽的大帳果然高大氣派,遠遠望去,燈火通明,戒備森嚴。扶滄海行到距大帳還有千步之遙時,不敢冒進,而是攀上一棵大樹觀察地形。

  他最終選擇了一條比較僻靜的路線躡步過去,雖然這條路線最遠,但卻有山丘樹林作掩護,這對他來說,無疑是比較安全的。

  扶滄海十分小心地移動著身形,行至一半,卻聽得身後的一塊岩石後面有人叫道:“口令!”

  “興楚——”扶滄海話未落音,猛然感覺到腦後有一道勁風無聲無息地逼至。

  扶滄海弄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裡,也根本沒有任何考慮的機會。對於這種級數的高手來說,高手所具有的反應和本能才是最有效的。

  扶滄海的身形剛剛向左一讓,一道涼颼颼的劍鋒自他的腦後堪堪擦過,銳利的殺氣刺得扶滄海的肌膚隱隱生痛,但扶滄海還是避過了這要命的一劍。

  對方竟然是一個高手,這一點連扶滄海也沒有料到。

  他想不出來,是因為他不明白這樣一個用劍高手會混跡於一群軍士之中。如果說是敵人早有準備,自己的行踪又怎會暴露?

  既然想不明白,不如不想,扶滄海沒有猶豫,搶在第一時間出手了。

  對於敵人,絕不留情,這是扶滄海做事的風格,因為他心裡清楚,對敵人留情,就是對自己的無情,殺人,就一定要斷喉!

  三尺短槍,自袖中彈射而出,劃過一道暗紅的弧度,猶如殘虹般淒美。

  這是扶滄海專為這次行動設計的兵器,雖然比起他擅使的丈二長槍短了九尺,但槍到了他的手中,已是如虎添翼。

  “叮……”槍尖一點來劍,呈波浪形在劍背上滑動,粘如軟泥,不纏不休,槍鋒所指,是對方的咽喉。

  對方是一個精瘦老者,穿著打扮活似一個老農,但在夜色之睛,他的眼中盡現精光,出手之利落,反應之靈敏,已有大家風範。

  扶滄海出手便是殺招,在這是非之地,他不敢多有耽擱,必須速戰速決,所以就在老者讓過他的一槍之後,手臂驀然一振,槍尖處幻化成萬千雨點,直扎那老者的面門。

  但可怕的不是這一槍,而是刀,是扶滄海學自於紀空手的飛刀!

  扶滄海年紀輕輕,便能坐上南海長槍世家傳人的位置,這固然有一脈相承的原因,更主要的一點就是他的天賦極高,對武道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是以當他從紀空手手中學到這飛刀絕技之後,略加改良,就變成了此刻他所使的必殺技——“聲東擊西”!

  槍只是一個幌子,飛刀才是真正的殺器。

  等到那個老者明白過來,已經遲了,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什麼硬器分割而過,整個人如斷線的風箏般飛跌出去。

  扶滄海一招得手,並沒有立即動作,而是深吸了一口氣,平穩住心神。本來他今日前來行刺,就已不再考慮退路,然而這老者的出現讓扶滄海意識到了危機的存在。

  他只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向前,能不能刺殺項羽,關係到數万人的生命,他又豈能為了自己一人的安危而放棄?

  在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他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真正意義上的“俠”者,在一些小事上也並不比其他人更光明磊落,然而,一到關鍵的時刻,他們就能挺身而出,義無反顧,做出讓後人評定為“俠義”的大事。

  紀空手是這樣的人,扶滄海也不例外,所以注定了他們是朋友,也注定了他們的生命屬于輝煌,永遠燦爛。

  “呼……”一道近似於鬼嚎的破空之聲直襲向扶滄海的左肋,身在半空的扶滄海猛然一沉,就在長箭堪堪自肋邊擦過的一瞬間,他的手掌竟然握住了箭尾,照準長箭來處疾甩而去。

  他這一手力道極大,又十分突然,然而並沒有聽到他預想中的慘呼聲,扶滄海的心裡不由一震,這才明白在這暗黑的夜裡,居然埋伏了不少高手。

  他的人剛一落地,便清晰地感應到在自己的前後左右四個方位都站著一個人,每人身上所發出的那種壓迫性的氣勢猶如山岳橫移而來,幾乎讓他難以呼吸。

  特別是扶滄海所正對的那條身影,雖然他無法看清對方的臉,卻從那一雙銳利的眼芒中感到了一種無比強大的自信。這種自信,惟有高手才真正具有。

  扶滄海的心裡有一絲莫名的震顫,這在他的一生中殊為少見,然而他卻沒有絲毫的恐懼。

  他無法恐懼,也沒有時間來考慮太多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無形之中陷入了一個死局,考慮再多都是多餘。

  他惟一能做的,就只有面對。

  延綿百里的兵營處處燃起燈火,映紅了大半邊夜空。那火光映上雲彩所呈現出來的血紅看上去是那麼的美麗,卻又是那麼地觸目驚心。夜風很冷,卻吹不進這段空間,這只因為,這裡的每一寸空間,都瀰漫著如鋒刃般的殺氣。

  “項羽?”扶滄海的眼神陡然一亮,似乎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讓他意識到了對手真正的身分。

  “不錯!”那人顯得十分的孤傲,淡淡而道:“你是誰?”

  扶滄海心中一驚,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自己已經被人出賣了,否則,項羽絕對不會這麼巧地出現在斯時斯地。

  誰是內奸?

  扶滄海的心裡疑惑不解,然而,他無法多想,從項羽身上散發出來的壓力幾欲讓人窒息,他必須集中心神才能緩解這種近乎是精神上的壓迫。

  “我姓扶,對你來說,應該並不陌生吧?”扶滄海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淡淡而道。

  項羽的眼神跳了一下,沉默良久,這才輕嘆了一聲道:“江湖上傳言南海長槍世家已為紀空手所用,怪不得本王久攻城陽不下,原來在田橫的後面有你們支撐。”

  扶滄海笑了一笑,突然心中一動,雖然此時此刻自己已經失去了行刺的條件,但項羽畢竟現身眼前……

  “江湖上人道紀空手聰明絕頂,看來傳言終歸是傳言。”項羽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輕蔑的味道:“他支持田橫與本王作對,先不論能否成功,實際上他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得利者只能是劉邦,難道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扶滄海的臉色變了一變,他不知道紀空手是否想過這個問題,卻在自己的心裡想過無數次。誠如項羽所言,紀空手命自己和車侯率洞殿人馬北上抗楚,只能為劉邦出兵贏的時間。

  然而,他絲毫沒有懷疑紀空手的意思。縱然他對紀空手的命令無法理解,卻堅信紀空手,堅信紀空手此舉另有深意,所以,他顯得非常平靜。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君子之所為,又豈是小人可以理解得了的。”扶滄海悠然而道。

  項羽望著眼前這狂妄的年輕人,臉上已是一片鐵青。

  他一生以“英雄”自許,少年帶兵,又統領流雲齋一干江湖高手,算得上是當世之中難得一見的英才,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當面罵他為“小人”,又怎能不叫他心中生怒?

  “這麼說來,你和紀空手都是君子囉?”項羽揶揄道:“但凡君子,只怕都命不長久,看來今天又要驗證一回了。”

  他的眉頭一緊,眼鋒如刀,緩緩地抬起了手中的長劍。

  △△△△△△△△△

  咸陽城中,依稀還有一些經過戰火洗禮的痕跡,但城中百姓得到漢軍安撫之後,漸漸開門納市,一點一點地恢復著昔日繁華的盛景。

  紀空手清楚地認識到,“得民心者得天下”是一句亙古不變的立世名言,要真正地做到這一點,首先就要做到不擾民。所以他一入咸陽,就嚴令大軍駐紮在咸陽城外,一面收編三秦降軍,一面整頓軍務,日日操練。同時,蕭何從南鄭帶來一大批能吏幹臣,安置於關中各地州縣,使得政令得以通行,關中局勢漸趨穩定。

  他所居之處,並非是故秦行宮,而是選擇了當年五音先生入住的那家大宅園。紅顏帶著呂雉、虞姬以及無施入住在內園中,紀空手則將前院的幾處廳堂作為了自己統帥軍民的議事廳。

  蕭何趕到議事廳時,已是日上三竿時分。自漢軍進入關中以來,他沒日沒夜地奔赴各地,建縣立州,安撫民心,體察民情,直到昨夜三更天才趕回咸陽。因為今天是漢軍進入關中之後召開的第一次軍政會議,所以他隻小歇了一會,便又匆匆趕來。

  議事廳中已經坐了一批人,張良、陳平、曹參等一干人正恭候著紀空手的駕臨,一見蕭何來到,無不寒喧幾句,倒是張良目光銳利,見得蕭何一臉冷峻,知道民情棘手,不由心中一沉。

  等到紀空手出來時,眾人無不一怔。只見紀空手的臉上一片蒼白,似是有氣無力。只有緊隨在紀空手身後的龍賡知道,那一夜在子嬰墓前,紀空手雖然用刀破去了拳聖的驚天一拳,但拳聖所帶出的拳力還是震傷了紀空手的經脈,若非他有補天石異力護體,只怕至今還在臥床不起。

  “三聖”之名,絕非虛傳,紀空手惟有苦笑。

  他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一見蕭何,精神頓時一振道:“這些日子來辛苦你了,關中得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到政局穩定,蕭相當居首功。”

  蕭何搖了搖頭道:“此時還談不上政局穩定,只是民心初定,一切開始步入政軌,微臣所看到的形勢依然嚴峻。”

  紀空手“哦”了一聲,表示驚奇道:“我倒要聽聽形勢是如何個嚴峻法?”

  蕭何的心中早有腹稿,是以娓娓道來:“關中之富,天下聞名,然而自項羽入關之後,燒殺搶掠,大肆搜刮民間財富,致使項羽一退,關中已成極窮之地。若非是這一兩年緩了口氣,只怕關中的人煙還比不上東南各郡稠密。”

  紀空手的心裡不由沉重起來,道:“人乃是治國之本,關中人煙稀少,就難以恢復當年盛景,本王既然有心問鼎天下,就一定要先治理好關中一地,否則若一地都治理不了,又何以治天下?”

  蕭何似乎胸有成竹地道:“微臣已經想過了,要治關中並不難,難就難在我數十萬大軍馬上要北上伐楚,每日的軍需耗用必須由賦稅來支撐。倘若能在關中地區免賦稅三年,三年之後,微臣包管關中又可富甲天下。”

  紀空手與陳平相視一眼,想到了自己手中所得的登龍圖寶藏。這批寶藏有一部分已被扶滄海運到齊地支持田橫所用,餘下的交由陳平與後生無經營,已然翻了一番,足可支持大軍兩三年時間,不由微微一笑道:“要是本王答應你關中免賦三年,你將採取什麼措施,讓關中富甲天下?”

  蕭何原想自己的要求過於苛刻,只是說說罷了。此時一聽紀空手的口風,不由興奮起來,道:“微臣想過,只要關中免賦三年,天下百姓必然振奮,稍有見識者,必舉家遷入關中,到時關中就不愁人煙,農耕必然興盛,市面必將繁華。與此同時,微臣還可以以此為餌,鼓勵巴、蜀、漢中三郡富戶北遷關中。這樣一來,只要三年過後,單是關中一地徵收的賦稅,就可以供我軍的一切所需。”

  此事關係重大,紀空手難以決斷,隨即又將目光投在了張良身上。張良一直靜聽著蕭何的治理之道,心中暗嘆:“蕭何治國,的確是不同凡響。”正感慨間,與紀空手四目相對。

  張良沉吟片刻道:“能使關中免賦三年,的確是一件需要魄力才能做成的大事。此事看上去很難,卻是勢在必行,因為微臣認為,此事一旦實行,必定是得大於失。”

  眾人聞言,無不將目光聚於張良一人身上。

  張良正色道:“楚漢相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沒有個三五年時間根本分不出勝負。是以,我們的目光就必須看得長遠一些,表面上看,一旦免賦,我們少了三年的賦稅,國力難免空虛,但只要關中再現繁榮,到那個時候,一年的賦稅就可以超過這三年的收入,這筆賬想必人人都算得清楚。不過,微臣所看重的,還不僅僅是這些,而是民心所向,只要關中免賦三年的消息傳及天下,試問天下百姓誰不嚮往?誰不擁護?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天下早晚都在大王手中。”

  他的這一番分析合情合理,絲絲入扣,引得眾人無不點頭。紀空手下了決心道:“既然如此,蕭相就全權辦理,至於大軍所需,就由陳平負責。”

  等到眾人要散時,紀空手特意留下張良、陳平與龍賡,一起步入議事廳後的一間密室裡,裡面的紅顏與呂雉早已恭候多時。

  此時的紀空手已恢復了本來面目,輕舒了一下腰道:“這麼做人也忒累了,早知如此,我還是回我的淮陰做無賴,倒勝過了這王侯之命。”

  張良知他性情恬淡,對“功名”二字看得透澈,只是笑了笑道:“天將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所謂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做人尚且很累,何況做事?”

  紀空手心中一凜道:“我只是說說罷了,真要我現在放手,又豈會甘心?”他的眼中閃出一股嚮往之色,悠然而道: “真要有那麼一天,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天下能夠太平昌盛,我也算不負先生之託,也算是了卻了我少年時的一樁心願。”

  龍賡久未說話,這時才道:“這有何難?只要你我齊心協力,踏踏實實地做下去,這樣的好日子早晚會出現。”

  紀空手頓時想到了自己召集這些人的用意,肅然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轉入正題吧。”

  他第一眼 望向紅顏,紅顏眼中現出一絲隱憂道:“關中既破,項羽卻沒有撤兵的跡象,看來扶滄海那邊的情形不妙。”

  張良吃了一驚道:“這可不像項羽的作風,如果這個消息屬實,只怕扶、車二人危矣。”

  紀空手心中一沉,頓時有幾分著急起來。他一向視車侯、扶滄海為朋友,將那兩千洞殿人馬視作兄弟,雖然這一年多天隔一方,但他卻無時不刻地惦念他們,擔心著他們的安危。

  “何以見得?”紀空手難以再保持自己鎮定的心態,緊緊地盯著張良問道。

  “項羽之所以派三秦扼守關中,就是為了牽制我們,不容我們從關中而出一爭天下。然而他得到關中失守的消息卻能無動於衷,就證明了他先要置田橫的義軍於死地。”張良的眼光投向紅顏,不無隱憂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田橫等人只怕已在絕地之中。”

  紅顏點了點頭,自懷中取出一枚鴿哨道:“這是三天前從城陽傳來的消息,城陽被困已有七日。”

  紀空手心中很是吃驚,舒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道:“看來只有我率人親自走一遭了,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坐視他們有任何不測,否則我今生永難安寧。”

  張良緩緩地站了起來,眼中似有一份失落道:“遲了,已經遲了,只怕此時城陽已破。一切都只有聽天由命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23
第十三卷第二章
  項羽之劍,從不輕用,是以連他最親近的親信,也很少看到項羽所用的劍器。

  此劍名“殺鹿”,乃天下名器,在上古神兵排行榜中名列第七,可以說是當世少有的絕品。“殺鹿”用於項羽的手中,輔之流雲道真氣,幾乎可以無敵於天下。

  他極少動用“殺鹿”,但在今夜,他卻不得不用,這只因為他已經看出眼前的對手絕非庸人,而是一個位列於絕頂高手的強豪,如果自己心存小視,那麼失敗的也許就是自己。

  遠處傳來了三聲炮響,如炸雷般傳遍了夜空,整齊劃一的吶喊聲若雨點般鋪天蓋地而來,顯示著今夜絕不平靜。

  項羽知道,攻城戰已經開始。他已下令,今夜一戰,勢在必得!

  他之所以有這樣的信心,是因為城陽城中的確出了奸細,而這個奸細,連項羽也未曾想到竟會是……

  劍已抬至眉尖,在流雲道真氣的衝激下,劍鋒的一點處泛出了一絲淡淡的色彩,如血一般紅!

  雖然項羽的大手若山岳般沉穩,沒有一絲要出手的跡象,但扶滄海已經感應到項羽出手了。

  “在你出手之前,我還想問你一兩件事情,你可以不答,但我卻一定要問!”扶滄海突然開口了,他之所以如此,一是因為他心中確有疑惑,二是他想打亂項羽出手的節奏。

  項羽很久沒有遇上像扶滄海這樣的高手,更沒有遇上像扶滄海這樣有風骨的人,是以嘴上不說,心裡卻有三分敬重。聽得扶滄海開口,他只是哼了一聲,並非一口拒絕。

  “誰是奸細?”扶滄海冷冷地問道:“若沒有人出賣,你們根本無法知道我今夜的行踪,更不會選擇今夜攻城!”

  “你很聰明。”項羽淡淡地道:“但這個人本王卻不想說,因為本王還要指望他派上大用場。至於你裝成楚軍士卒,卻依然被我識破,是因為你答的口令不對。一進我主帳千米之內,口令就是'滅漢',而不是'興楚'。”

  扶滄海這才知道何以自己一報口令,即遭偷襲的原因。於是他不再猶豫,緩緩地將自己手中的三尺短槍抬起,道:“請!”

  “本王已經出手。”項羽冷然道。

  扶滄海的心神顫了一顫,立時發現項羽並沒有說謊。他的確已經出手了,只不過他所用的,不是殺鹿劍,而是一種從精神上壓迫的意念。

  能成為五閥閥主者,一出手已是駭人聽聞。

  扶滄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神一凜間,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他已經看出,自己與項羽之間仍有差距,無論在氣勢上,還是氣機上,自己都難以與之抗衡。

  不過,他不驚不懼,更無畏,他明白自己還有一線機會,關鍵在於自己是否能夠拿捏得準這一線時機。

  夜空在剎那間變得血紅,方圓十丈之內,夜色如火般透明,當扶滄海的眼芒盯向項羽的殺鹿劍時,不由有幾分驚異。

  但見那劍鋒自一點而出,已呈烏雲,一匝一匝如電流般的火線沿著這一點劍鋒向外擴張,嗤嗤作響,隱成風雷。

  殺鹿劍的確是一把好劍,用於項羽手中更是威力驚人。扶滄海冷眼看著,只感到這空氣的每一寸都被它撕裂了一般,帶出一股毀滅性的殺意。

  殺意很冷,又出現在這森冷的夜空。緊隨在項羽身邊的四五人都是高手,卻禁不住這殺鹿劍所帶來的冰寒,打了個寒噤,無不向後退了一步。

  扶滄海同樣感受到了這股非自然的寒意,然而他不退反進,大大地踏前一步。

  他不能退,只能進,雖然他一步踏進,感受到無窮無盡的壓力,也只能咬牙承受,否則兩強相遇,氣勢一失,自己就會一敗塗地。

  槍,終於出手,在無奈之下出手。

  一桿帶著無限殺意的槍,如一段淒美的殘虹般躍入空中,乍看上去,活似一條騰駕於九天之上的遊龍。

  沙石狂捲,風聲大作,天空竟在一剎那間變得迷茫……

  天變、地亂、風野……彷彿天地風雲在瞬息間巨變。

  這就是扶滄海的槍,一槍出手,可以驚天動地,可以引得風雷咆哮,更可以讓人感受到悲憤的情緒。

  三丈、兩丈、一丈……

  項羽挺立如山的身影若古松般一動不動,風乍起,衣袂飄飄,猶如神仙般飄逸。他的眼芒是那麼地銳利,如電閃一般,直到這團風沙逼入了他七尺範圍,他的眉然才跳了一跳。

  只是一跳,便驟見這夜空之中躍出一道耀眼奪目的光芒,布至極處,竟然幻化成一個深邃無窮的黑洞。

  這絕不是幻像,也不是錯覺,而是實實在在的一種視覺,只有身在局中的扶滄海,才能真正領略到這一劍的精妙。

  兩條身影在飛旋之中陷入黑洞,隨之消失在那片茫茫暗黑之中,電流不斷地嗤嗤閃爍,更有成百上千的火星在衍生變化,在激撞中爆炸。

  “滋滋……”之聲不絕於耳,這是氣流撞擊所發出的聲響。場中每一個人都感受到氣流飛竄,卻又覺得這片空間裡已成真空,如死一般地靜寂萬分。

  如此詭異的場景,看得旁人目瞪口呆,就在眾人眼見著那黑洞愈變愈小時,突然從黑洞極處暴閃出兩條如煙花般的異彩,顯得是那麼爛漫,卻又那麼地恐怖。

  地面上的泥石有若颶風飛旋,形成兩條圍著異彩的柱石,一聲驚天動地的暴響過後,異彩消失,泥塵俱滅,兩道如雕塑般的身影就站在原地,彷彿從未動過一般。

  兩人的表情都顯得異乎尋常的平靜,誰也看不出剛才的交鋒孰勝孰負。項羽的臉上冷漠得近似無情,半晌過後,方冷冷地道:“你能接下本王方才的這一劍,已足以證明你名下無虛。換在平時,本王愛才之心已起,可以放你一馬,但斯時斯地,你我已是敵人,就休怪本王無情,請再接本王這一劍!”

  劍,已不在,因為扶滄海沒有看到殺鹿劍的踪影。

  但——劍又無處不在,因為扶滄海已經感受到了那種無孔不入的劍意存在。

  面對項羽這等如此強大的對手,扶滄海彷彿陷入了一個無法解開的死局之中,他已經意識到,項羽的武功之可怕,遠在自己估計之上。越是纏鬥久了,形勢就愈發對自己不利。

  他已決定,速戰速決,不是敵死,就是我亡。

  此時,城陽城方向的上空已是染紅了一片,廝殺聲縱在數里之外也清晰入耳,扶滄海的眼前彷彿看到了一幕幕血腥廝樣的場面,同時激發了他心中的無限戰意。

  他沒有馬上動,是因為他沒有看清項羽的劍出自何方,此時的項羽就在他的身前隨便一站,便自然而然地與天地融為一體,與劍共成一系,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壓倒性的氣勢,根本讓人無從下手。

  所以他只有等,等項羽的出手。

  項羽一臉悠然,可是他同樣在心裡打量著自己的對手。那一雙深邃如蒼穹極處的眸子裡,透出一股濃烈若酒般的殺意,而他的殺氣更如他的劍一般,雖然無形,卻無處不在。

  在這個亂世,這個江湖,已經很少有人見到項羽的劍法,據說見過他出劍的人,幾乎都死了,所以他的劍在人言之中始終顯得高深莫測。

  但扶滄海懂得,縱算是與項羽交鋒百次,自己也休想對他的劍法有更多的了解。這只因為,項羽的劍重“意”不重“形”,出手無痕無跡,講求的是一種簡單而又深邃的意境。

  這就像真正的書法高手,你可以臨摹他的字形,也可以臨粘他的作品,卻永遠無法模仿到他字裡行間的風骨。

  風乍起,這是一股莫名而生的風,竟然從項羽的身後湧出,當它旋到項羽身前時,已然變得狂野不羈。

  這是劍風,扶滄海的眼睛一亮!

  雖然他還是無法看到劍的形,卻已經感到了對方出劍的方向,是以他暴喝一聲,伴著一陣“嗡嗡……”之音,槍自指尖而出。

  他迎向的是這風中的最前端,風既是劍風,那裡就當然是殺鹿劍的劍鋒。

  然而項羽並未迎前,而是突然向空中飄移,整個人就像是一片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流雲,悠然地若神仙般飄逸。

  就在眾人為這種流雲之美所感染時,驟然間一聲炸響,一道電芒將流雲一分為二,拖出如海嘯般的殺氣,流湧向扶滄海的立身之地。

  扶滄海心中一沉,知道這是決定勝負的一刻,是以眼睛一眨不眨,彷如定住了一般。

  那電芒完全以君臨天下之勢飛撲而來,猶如高山滾石,伴隨電芒之後的,是一片流雲,猶如一個虛幻的故事般讓人看不真實。

  “滋……”扶滄海的手一動未動,但他袖中所藏的飛刀已如脫弦之箭般直射向那流雲的中心。

  同時他的槍出,竟然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與角度正點擊在這電芒的最前端。

  他已拼盡全力,也許,飛刀就是他所暗藏的最後一道殺機!

  △△△△△△△△△

  紀空手的臉色一片蒼白,在燭火的映射下,有一種可怕的森然。

  他推窗望著天上的明月,嘴中正祈求著什麼。他從不信神,但此時此刻,他卻希望這世間真的有神,保佑著扶滄海他們。

  虞姬帶著無施靜立在他的身後,聽著他喃喃自語。她一聽紅顏說紀空手的情緒不佳,便帶著無施趕來,因為紀空手一見到無施,總是可以開心地將一切煩惱拋到腦後。

  “爹爹,你在幹什麼?念經嗎?”無施睜著大眼睛,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

  紀空手回過頭來,並沒有如往常般笑逐顏開,只是蹲下身子,在無施的臉上親了一口道:“爹爹是在祈禱,向上天祈禱。”

  “天上有神靈嗎?”無施指著天道。

  “有,當然有,天上都是一些保佑好人的神靈。”紀空手淡淡笑道。

  “那什麼人才算是好人呢?”無施天真地問道。

  這的確是一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對呀!什麼樣的人才算是好人呢?紀空手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並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就拿五音先生來說,在紀空手的眼裡,他絕對算得上是一個好人,但在別人的眼裡,或許又是另外一種認為。同樣的一個人,或者同樣的一件事,放在不同的人眼中,以不同的視角來看問題,就難免會產生不同的看法。

  “你記住。”紀空手的眼中一亮,輕撫著無施的頭道:“一個能夠讓大多數人說好的人,那就是好人;如果你還不懂,那麼,只要你這一生中所做的事情都能問心無愧,你就是好人。”

  無施嘻嘻一笑道:“爹爹是好人嗎?”

  “我不知道。”紀空手聽著這無忌的童言,心下一片茫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今生所做的一切,後人將會如何評價。

  △△△△△△△△△

  飛刀與短槍同時出手,威勢確實驚人,如果它們所攻擊的目標不是項羽,必定是勢在必得。

  可惜的是,它們的目標正是項羽。項羽已經看到扶滄海用過一次飛刀,當然對扶滄海的飛刀早有提防。

  所以飛刀最終的所向,只有是茫茫空際。

  但項羽手中劃出的電芒,卻對準了扶滄海的槍鋒直迎上去。

  就在這時,扶滄海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笑意,這笑來得如此突然,來得如此詭異,隱隱然已現一絲殺機。

  “轟……”兩道如鋒刃般的氣流在高速中形成對撞,磨擦出一溜“滋滋……”的電弧,一切讓人眼花繚亂的幻像在瞬間消失。刀與槍再現虛空,以一種看似極慢實則極快的速度撞擊在一點之上。

  “叮……”一聲清脆的金屬之音如歌般響起。

  “蓬……”隨之而來的是一聲低沉的迸裂之音。

  這是怎麼回事?

  項羽的心還未動,他的身體已本能地作出了超越人體本身的反應,硬生生地將整個身體向左橫移了七寸,就這七寸,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他悶哼一聲,飛身直退,站穩腳跟之後,這才發現胸前已多了一把飛刀,刀沒至柄,所幸離心房還有四寸距離。

  項羽喝退了聞聲而上的手下,緩緩地抬起頭望向扶滄海,卻見扶滄海手提斷槍,一臉驚詫,似乎不敢相信項羽竟然能躲過這致命的一擊!

  這的確是可以讓人致命的一擊,扶滄海算定自己不是項羽的對手,是以專門設計了這三尺短槍來對付他。在短槍的槍身中,暗藏了一把飛刀,由一道強弩控制,只要短槍與別的兵器一撞,槍身為之而裂,飛刀便以一種非人力的力道彈射而出,必將起到出其不意的功效。

  然而饒是如此,竟然還是讓項羽逃出了生天,扶滄海頓時感到了疏灰意冷。

  他知道,自己敗局已定,縱然項羽不出手,單憑那幾個手下就已經可以奠定一切。

  “你太令本王失望了!”項羽看著扶滄海如死灰般的臉冷冷地道。

  扶滄海淡淡一笑道:“能讓你這個獨夫民賊死,用任何手段都不為過,可惜的是,竟然讓你逃過了此劫。”

  項羽的眼中怒火欲噴,咬牙切齒地道:“既然本王不死,只怕有人就會死得很慘!”

  “你錯了,沒有人能殺得了我。”扶滄海情知大勢已去,淒然一笑,將手中的斷槍對準了自己的心口。

  “不可——”一聲驚呼乍起,兩條人影如風般自暗黑中扑出,兩道帶著弧形的長刀拖著亮麗的刀芒,捲起一地沙塵向這邊衝來。

  殺氣隨之瀰漫了整個空間,刀風更是激的每個人臉上都如針刺一般。

  刀尚在數丈之外,那剽悍無匹的霸氣已如一道深深的烙印,烙入了每一個人的意識之中。

  “可……惜,車……兄,你來晚了……”扶滄海說完這句話,口中噴出一道血箭,直沖虛空,那血若雨點般墜落,宛如點點梅花般淒美。

  他選擇了這樣的方式而死,是因為南海長槍世家的名頭不能因他而墮落。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殺掉南海長槍世家的傳人,除了他自己!

  車侯與車雲峰趕到,正好挽住了扶滄海搖搖欲倒的身體。車侯是個大行家,一眼便看出扶滄海所選擇刺入的部位正是致命傷,就是神仙在世亦是無力回天。

  “你又何苦呢?”車侯伸出手來,緩緩地替他合上未瞑的眼睛,柔聲道。

  在他的心裡,卻已充滿了無限的愁苦與悲憤,雖然他比扶滄海大了十數歲,但這兩年來兩人並肩作戰,同生共死,已結下了不下於兄弟之情的深厚友誼。

  車侯緩緩地將扶滄海放在地上,緩緩地將手中的長刀橫於胸前,突然轉過身來,面對項羽等人,怒目圓瞪道:“有種的就放馬過來!”

  憤怒中的車侯猶如一尊煞神,渾身上下燃燒著一股讓人生畏的戰意。他已無所求,只求殺的眼前一二個敵人,為自己的戰友報仇。他更不畏死,生死對他來說,已不重要。

  “啪,啪……”項羽忍著傷痛,拍了拍手道:“你就是西域龜宗當今的宗主車侯?”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28
第十三卷第三章
  車侯冷眼掃了他一眼道:“老子就是,你莫非就是小兒項羽?”

  項羽淡淡一笑道:“開口罵人,只怕不是一個堂堂宗主所為吧?”

  車侯一時氣大,怒罵道: “老子操你祖宗!”

  項羽臉色一變,半晌才平靜下來道:“你可以罵本王,但本王有幾句話也請你務必聽進去。”

  車侯一怔,冷然道:“有屁就放!”

  項羽笑了笑道:“你身為西域龜宗的宗主,不把門派發揚光大,卻為了五音先生的一句話就步入中原,插手中原紛爭,這是否是因小失大?到如今,西域龜宗又因你個人而即將遭到滅門之禍,這是否值得?”他眼見車侯若有所思的樣子,頓了頓,接道:“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如果你願意聽下去,本王倒有一條明路指給你。”

  車侯的語氣平緩了一下道:“哦,這我倒想听聽!”

  項羽聽他不再以“老子”自居,知有了迴旋的餘地,侃侃而談道:“西域 宗最擅長的就是土木機關,用於城防,竟然以數万人馬與我數十萬大軍抗衡達半月之久,足見閣下的技藝之高明。假如你能為本王所用,一旦天下大定,本王不僅可以讓你封侯拜相,甚至可以讓你的西域龜宗成為江湖上僅次於我流雲齋的第二大門派。這樣一來,於個人,於門派,都是最好的結果,車宗主你又何樂而不為呢?”

  車侯淡淡地道:“假如我不聽呢?”

  項羽笑了起來道:“那你就是目光短淺,殊無遠見,比起你這個兒子來,可就差得遠了。”

  車侯渾身一震,緩緩回頭,目光如電般望向車雲峰,冷然道:“這麼說來,你與這位姓項的早有勾結?”

  車雲峰心中一驚,退了一步道:“孩兒這也是為了爹爹好!”

  “怪不得,怪不得!”車侯喃喃而語,眼中似有淚光閃動:“我一直懷疑我們當中有奸細,想不到竟是你這個逆——子!”

  他說到“逆”字時,刀光一現,竟然將車雲峰的頭顱旋飛半空。

  項羽等人無不吃驚,全沒想到車侯心腸竟然如此強硬,殺起兒子來也毫不手軟。

  車侯悲憤地大笑起來,良久方止道:“姓項的,告訴你吧,我為了五音先生步入中原,為的是一個'義'字;我為了五音先生之託而遭滅門,為的是一個'忠'字。忠義二字,又豈是你這小兒能夠理解的?像你這樣一個不忠不義之徒,縱是生,亦不如我輩死了快活!”

  他說得痛快淋漓,將項羽的臉色說的一會兒青,一會兒紫,竟是狼狽不堪。然後,他深深地看了扶滄海一眼,長嘆一聲,道:“兄弟,是做哥哥的對不住你呀!”

  話音一落,白光又現,車侯已自刎身亡。

  面對如此變故,眾人無不驚呆。項羽良久之後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嘆道:“真正是有血性的漢子,可惜,竟不能為本王所用。”一邊搖頭,一邊惋惜,吩咐手下以國士厚葬。

  “這一位呢?”一名手下指著車雲峰的屍身道。

  “他也配?”項羽的臉上露出一絲厭惡之色道:“這種人只配餵鷹餵狗!”

  他的話剛一落音,猛然聽得城陽方向傳來一陣歡呼聲:“城破了,城破了!”

  △△△△△△△△△

  城陽破城的消息傳來,紀空手大叫一聲,當即暈倒。

  醒來時已是夜半時分,他只感到胸口隱隱作痛,心裡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愁苦。睜開眼來,紅顏、虞姬等人與張良、龍賡俱在床前守候,臉上無不露出關切之色。

  “有勞各位擔心了。”紀空手剛剛開口,熱淚便奪眶而出。

  紅顏知他重情重義,柔聲勸道:“人死不能複生,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哀痛,而是應該想想如何為車叔、扶兄以及那兩千餘名兄弟報仇!”

  紀空手猛打一個機伶,頭腦頓時清醒起來道:“誠如你所言,此仇不報,我紀空手何以為人?”

  他強打精神,勉力坐了起來道:“城陽那邊的情況究竟如何?”

  紅顏統領知音亭,消息最是靈通,當下黯然道:“城陽一破,只有田橫帶著五百死士逃出,至今下落不明,其餘人等無一倖免。”

  紀空手咬牙道:“項羽呢?”

  “項羽破了城陽,即班師回楚,據說他身遭重創,暫時還沒有向關中進兵的打算。”紅顏道。

  “他不向關中進兵,我還想出兵關中找他呢!”紀空手恨恨地道。

  張良最擔心的就是這個,眉頭一皺,勸道:“公子若是這般想,不僅大仇難報,只怕還會有負先生重托,更負天下百姓!”

  紀空手怔了一怔,看到張良眼中顯露的焦慮之色,頭腦頓時清醒起來。

  雖然他在軍事上不及張良,治國上比不上蕭何,但他一向有統覽全局之才,又是一個絕頂聰明之人,當然深知“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他十分清楚當今天下的時勢,更明白漢軍攻下關中之後就按兵不動的原因,這只因為,漢軍所面對的,將是西楚霸王項羽從來不敗的軍隊,還要提防韓信的數十萬江淮軍的虎視眈眈。

  他的心下躊躇起來,然而,車侯、扶滄海都是他的患難之交,一向情深義重,若是不能為他們報仇,他有何顏面去見他們的在天之靈?

  張良顯然看穿了他的心思,緩緩而道:“真正殺害車侯、扶滄海的人不是項羽,只要公子靜下心來想一想,答案不說自明。”

  他這一句話驚住了在座的每一個人,紀空手縱是智計多端,心思縝密,一時間也未能明白張良話中所指。

  張良道:“城陽之敗在於當初我們的失算,就連我也算漏了一人。公子試想,以項羽飛橫跋扈的秉性,一旦聞聽關中被破的消息,哪裡還能按兵不動?然而事實上他卻置關中而不顧,圍攻城陽,這豈非太過反常?”

  紀空手心中一直有這種疑惑,點頭道:“這的確有違此人的本性。”

  張良淡淡地道:“據我所知,當初項羽確有救援關中之意,不過在他的身邊,還有一個范增,正是范增看到了救援關中的弊端,是以才勸說項羽留在了齊國。”

  紀空手的心里頓時明亮起來,道:“要殺范增,談何容易?項羽既拜范增為亞父,正是將他當作了左臂右膀。”

  “為個人計,為天下計,范增都是必殺之人。 ”張良的眉間一動,隱然閃現出一絲殺氣:“楚漢相爭,在於鬥智不鬥力,只要去掉項羽真正的智囊,無異是斷了他的一條手臂。”

  他當即敘說了范增在西楚軍 中的重要性,並且列舉了范增出謀劃策所取得成功的各個範例,聽的紀空手霍然動容。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啟程。”紀空手不想假手於他人,決定親自動手。

  龍賡搖了搖頭道:“公子舊傷未癒,不宜車馬勞頓,此事還是交給我吧。”

  紀空手望了他一眼,深知龍賡沉默如金,既然開口應承此事,已有了七分把握。而且,龍賡的劍術幾近通神的地步,縱然不能行刺成功,當可自保全身而退。

  張良卻道:“此刻行刺范增,時機未到。各位細想,范增既是項羽的重要謀臣,身邊的戒備必定森嚴,我們又豈能仿效莽夫逞一時之勇?”

  紀空手是何等聰明之人,聞音而知其意,點了點頭道:“莫非你已有了妙計?”

  張良淡淡地道:“妙計倒算不上,不過是用'離間'二字。”

  “好!”紀空手一拍手道:“殺人不見血,那就有勞了!”

  “我不行。”張良神秘地一笑:“但你行。”

  紀空手一愕,頓時醒悟過來道:“果真是這個理,我竟然忘了我此刻的身分了。”

  兩人似談玄機般地一問一答,聽得眾人如墜雲霧之中。

  長夜漫漫,蒼穹盡墨,誰又能讀懂黑暗之中所蘊藏的未知玄理?

  △△△△△△△△△

  關中三年免賦的消息,如一粒火種撒向關中,撒向巴、蜀、漢中三郡,並在短時間內鬧得天下沸沸揚揚,無論是地主豪紳,還是貧民商賈,無不拍手稱快。

  當時天下百姓經過很長時間的暴秦苛政,心中積怨頗深,驟然聽得天底下還有“免賦”這樣的好事,而且一免就是三年,無不心嚮往之。更有漢王以德政治理巴、蜀、漢中三郡之事早已傳播開來,一時之間,關中一地熱鬧起來,竟在半月之內新增人丁達百萬之眾。

  這一切都被紀空手看在眼裡,喜在心頭。他所喜的並非是關中一地的繁華,而是民心所向,楚漢爭霸雖然還沒有真正地動起一刀一槍,但在政治上,紀空手已明顯占到了上風。

  漢曆三年三月,在關中門戶武關城外的一條古驛道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牛車馬車連綿不斷,人流熙熙攘攘。樊噲身為大漢軍的先鋒官,坐鎮武關,既有保一地平安之責,同時也不忘自己身負北上伐楚之重任,是以,親自坐守城門之上,時刻警惕著人流動向,以防不測。

  受命先鋒一職,這原本是樊噲心中所不敢想像之事,當日他助呂翥謀害劉邦,犯下的是“謀逆”大罪,雖說是呂翥以藥物要挾,但於理於法,自己終究難逃一死。誰曾想劉邦竟能冰釋前嫌,既往不咎,反而對自己委以重任,這的確讓樊噲心生“士為知已者死”的念頭。

  所以他受命先鋒之後,盡心盡職,驍勇異常,屢建戰功,成為大漢軍不可多得的一代名將,他卻不知、若真是以劉邦“睚眥必報”的本性,又豈能容他這樣的謀逆之臣,只是此劉邦已非彼劉邦,才成就了他的名將風範。

  樊噲望著城上城下自己的軍隊,心裡不由有三分得意,他任先鋒後,一向講究軍紀嚴明,賞罰分明,為了打造一支這樣的鐵軍,他簡直是嘔心瀝血,與兵同吃,與兵同寢,不敢有一絲的懈怠,最終才有此成就,回想起來,自己也確實不易。

  他兀自想著,陡然聽得遠處傳來一陣“得得”的馬蹄之聲,循聲望去,但見古驛道上漫起一片黃沙,十幾騎人馬在沙塵中時隱時現,來勢甚疾。

  樊噲心中一怔:“自平定關中以來,楚漢相對平靜了七八個月,雖然誰都明白這只是一種暫時的平靜,平靜的背後卻孕育著風暴的來臨,可是,誰又想得到風暴竟然來得如此之快呢?”

  他之所以有這樣的推斷,並非全無根據,自項羽還師回楚之後,為了避免發生無謂的爭端,楚漢兩軍自邊界各退百里,從而在邊界地帶形成一段距離的“軍事真空”,這七八個月來,樊噲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敢如此膽大妄為,在自己的眼皮之下縱馬馳騁。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遼望著這一支不知身分的馬隊,在他的身後,三名侍衛正各執令旗,等候著他發號施令。

  城下的百姓驟聞變故,已是亂作一團,紛紛向驛道兩邊閃避,任由這十餘騎從中竄行。

  但樊噲已然看出,這些人不過是一幫逃者,正遭到楚軍的追殺,只是眼見距武關近了,追兵才不敢繼續跟來,停在數里外的那片密林。

  “傳令下去!”樊噲顯得異常鎮定,在情況未明之下,當機立斷道:“命張將軍率一隊人馬趕到密林,觀察楚軍動向,沒有接到本將軍的命令,不准出擊,命鮮于將軍率一隊人馬攔截住這十餘人眾,未明身分之前,不許他們進入武關,命侯將軍率其餘各部,作好戰鬥準備,隨時應付異常情況!”

  此令一下,三軍俱動,樊噲看著令旗飛舞,十分滿意自己手下的反應。

  他如此細微謹慎,並非是小題大做之舉。雖說邊境太平,但楚漢爭霸,乃是大勢所趨,他身為前線的最高統帥,肩負守衛之職,容不得半點大意。

  眼見鮮于恨樂率數百軍士截住了那幫人,樊噲的心裡猶在納悶:“這些人究竟是誰?何以竟遭到楚軍的追殺?”

  鮮于恨樂是樊噲麾下一員驍將,未從軍前,也是巴郡“斷水月派”的嫡系傳人,刀法精湛,屢立戰功,頗得樊噲器重,他接令之後,雖覺得樊噲此令有點“殺雞用牛刀”之意,但他沒有打任何折扣,將那幫人截住在距城門半里處的驛道上。

  “在下乃漢軍先鋒樊將軍麾下鮮于恨樂,奉命相迎諸位,只是此處乃關防重地,盤查乃理所當然之事,若有得罪,還請海涵!”鮮于恨樂雙手抱拳,一番話說得有理有節,既不得罪於人,也沒忘了職責所在。

  那群人俱是一臉風塵,衣衫上沾染血漬,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聽了鮮于恨樂的話,無不舒緩了一口長氣,其中一人抱拳道:“原來是鮮于將軍,久仰大名,在下姓金名錯,乃是大齊舊將!”

  他此言一出,鮮于恨樂心中驚道:“此人竟是田橫的手下,早聽說城陽一破,田橫率五百死士突圍而去,便已下落不明,想不到他們竟到了武關!”

  當下不敢怠慢,臉上帶笑道:“田大將軍以數万人馬抗楚,與項羽數十萬人馬周旋數月,這等義舉,天下盡聞,末將傾佩已主久,無奈難得一見,引為憾事!”

  “要見我一面又有何難?”一個聲音如驚雷般炸響,驚得鮮于恨樂神情一呆。

  他循聲望去,只見這群人的中央簇擁著一位年過三旬的漢子,鬢角處已見白髮,略有滄桑之意,但雙目不怒而威,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度。

  鮮于恨樂心中一凜,試探地問道:“這位莫非就是……”

  “不錯,在下正是大齊軍的統帥田橫!”那人說話頗有一股傲然之氣,然而話鋒一轉,長嘆一聲道:“可恨的是,縱是英雄,亦是末路,今日殺開一條血路,就是為了投奔漢王而來!”

  鮮于恨樂頓時肅然起敬,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西楚軍敢公然越界,追殺到這裡來了!”

  田橫嘆息一聲道:“隨田某前來的共是五百名死士,化整為零,喬裝打扮,原以為可以安全地進入關中,誰曾想到眼見要到武關了,竟然被西楚軍發現了行踪,一路追殺而來,就只剩下身邊這十幾個了,哎……”

  鮮于恨樂也為之而歎道: “這也是天降劫難於將軍,不過,凡事還是想開些為好!不幸中的萬幸是將軍得以全身而退,總算是老天爺還沒有瞎眼吧!”

  他大手一揚,正要當先引路,卻聽得三聲炮響自密林處響起,伴 著一陣吶喊聲,張余所率的大漢軍竟然與西楚軍交起手來。

  樊噲自城樓上而望,眼見張余的軍隊竟然敵不住西楚軍的攻勢,且戰且退,不由心中一沉。

  他隱隱覺得事態的發展有些反常,並不像他事先所預料的那般簡單,他既然嚴令張余不准貿然出擊,那麼只能說明是西楚軍先行點燃了戰火,由不得張余置身事外。

  如此說來,西楚軍竟是有備而來。

  樊噲想及此處,心中已是凜然,當即傳令:“三軍做好戰鬥準備!”

  他的話音剛落,驟聽得城門下一片騷亂,百姓紛紛湧入城門,軍士倉促之間,竟然阻擋不了。

  “要糟!”樊噲心中“格登”一下,再也坐不住了,帶著自己的一幫親衛匆匆走下城樓。

  “關閉城門!”

  眼見形勢大亂,樊噲當機立斷喝道。雖然城外還有他的兩彪軍馬,但一旦西楚軍趨勢追擊,武關就有失守之虞,武關一失,則關中危矣,樊噲無論如何都擔負不起這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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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第四章
  鮮于恨樂此時距城門不過數十步之遙,是以,非常清晰地聽到了樊噲急而不亂有若洪鐘般的聲音,他心中一急,叫道:“樊將軍且慢!”

  事關他一人的生死倒也無所謂,事關田橫的性命,由不得他心中不急,然而就在此時,他驟聞身後有一道勁風響起,雖然聲音細微,但聽在他這樣的刀術名家耳裡,依然清晰異常。

  他出於本能地一伏身形,整個人從馬腹下竄過,回頭看時,卻見田橫的手中緊握著一柄五尺短戟,臉上已盡露殺氣。

  鮮于恨樂驚道:“你,你,你不是田橫!”他知道田橫最擅長的是劍,此人既使短戟,已是冒牌無疑。

  那人冷然一笑道:“你現在曉得,只怕遲了!”短戟一橫,在虛空中劃出一道詭異多變的弧跡,直刺鮮于恨樂的眉心。

  與此同時,跟隨在其身後的眾人紛紛拔出兵器,吶喊一聲,快馬向城門衝去。

  樊噲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角色,雖驚不亂,一面派人放箭阻截,一面讓人關閉城門,城門關到一半時,陡然聽得城中喊殺聲起,竟有數百名敵人混跡出入城門的百姓之中,趁機發起難來。

  樊噲面對敵人這種裡應外合所形成的局勢,知道情形越亂,越不容易控制,最好的辦法就是分而殲之,各個擊破。

  站在他身後的數百將士,乃是他先鋒軍中精銳中的精銳,其中大多數人是他烏雀門中的子弟,不僅忠於自己,而且戰力驚人,此刻正一言不發地肅立著,但每一個人的大手都已握住了刀柄,只等樊噲一聲令下,就將展開一場無情的殺戮。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雖是三月陽春,天氣依然帶著一股肅殺,凜凜寒風呼嘯而過,更使天地間平添一股殺氣。

  樊噲眉鋒一跳,從牙縫中迸出一個字來:“殺——”

  話音落地,他身後的將士已然不聲不響地衝殺過去,與敵人廝殺起來,一時間,自城門百步之內,殺氣漫天,血流成河,兵戈相擊之聲不絕於耳,到處一片淒慘血腥。

  城門之外,殺氣依舊。鮮于恨樂連連閃過對手短戟的攻擊,瞅個空子,“嗆啷”一聲,終於拔出了自己腰間的長刀。

  長刀在手,鮮于恨樂心中頓生一股傲氣。

  就連那位“假田橫”,心中也為之一怔,似乎沒有想到眼前的這位將軍舉手投足之間竟有武術大家的風範。

  這位冒充田橫的人姓國名正,乃是項府十三家將之一,與郭岳、尹縱齊名,郭岳、尹縱等人受項羽賞識,投身軍中,官至將軍,獨有他受命留守流雲齋本部,培植敢死之士,數年下來,頗成氣候。此次偷襲武關,他請命為先鋒,項羽一概照準,是以在他的心中,頗有建功於一役的投機心理。

  然而面對鮮于恨樂這樣的刀術名家,國正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他已然從鮮于恨樂那紋絲不動橫於空中的長刀上感應到了蠢蠢欲動的殺意……

  風肅冷,與哀號同起,空中瀰漫的不僅僅只有血腥,更有無盡的殺氣……

  一時間,在鮮于恨樂和國正相峙的空間裡,顯得異常靜寂,沒有廝殺聲,沒有血腥味,就連風兒也擠不進去,每一寸空間裡似乎都充斥著無盡的壓力。

  一絲龍吟之聲仿從九天之外而來,如一根絲線般鑽入國正的耳膜,他定睛看時,只見鮮于恨樂的刀鋒如蟬翼般發出一陣急急的震顫,殺氣如水流般一波一波地向四周擴散。

  國正的心中一凜,短戟斜舉,隨著胯下坐騎“希聿聿”的一陣長嘶,他已無法冷靜相對,惟有出手。

  “呼……”短戟隨風而出,如一道撕裂烏雲的閃電,人、馬、戟,仿似一體,迅疾突破這段殺氣密布的空間。

  當戟鋒觸及到鮮于恨樂發出的氣流圈中時,驟覺那團氣流急劇收縮,形成一點流光飛瀉的亮點,縈繞在鮮于恨樂的刀鋒之上。

  觀者為之一怔,無不為這種異象所迷,正感詭異之時,卻聽得“啵……”地一聲炸響,那亮點為之而裂,化成一道連綿不絕的飛瀑,卷向國正的戟鋒而去。

  這是什麼刀法?刀雖不見,但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那無處不在的刀意。

  殺氣如流水奔瀉,纏纏綿綿,似乎永無止境。國正只感到自己彷彿置身於一個急流漩渦之中,強大的逼力自四面八方擠壓而來,讓人幾無喘息之機。

  “呀……”他不甘就這麼沉淪下去,暴喝一聲,手中的短戟一振之間,竟然化作一條遊龍,破水穿雲而去。

  “叮……”刀戟相擊,如禮花般的火星迸裂開來,頓時打破了每一個人心中的幻影,眾人再看之時,只見兩條人影竄行在刀光戟影之中,如鬼魅般迅疾無常,竟然在瞬息之間交鋒了十餘個回合。

  城門終於關閉,但城里城外的激戰依然繼續,樊噲置身局外,估摸著大局已定,這才舒緩了一口長氣,登上城樓觀戰。

  他心係自己屬下的安危,無論是張余,還是鮮于恨樂。他二人不僅是自己軍中不可多得的戰將,亦是他樊噲多年的知交心腹,若非軍情緊急,他是絕對不會作出這等無情之舉。

  事已至此,一切只有聽天由命了。樊噲眼見鮮于恨樂身陷危局,只能在心中暗道:“鮮于恨樂,我已顧不得你了……”

  然而真正在心中叫苦不迭的倒是國正,他絕對沒有想到鮮于恨樂的刀法竟這般難纏,這般霸烈,“抽刀斷水水更流”,每一刀都體現出了這詩中的想像和意境。

  刀如流水,刀氣更彷如大江之水,幾成勢不可擋之勢。

  國正心驚之下,使出渾身解數,死命撐住,馬嘶長鳴中,他的身形如仙鶴沖天般縱入半空,短戟橫掃,拖出一道形若颶風的殺勢,撲天蓋地般向鮮于恨樂襲至。

  鮮于恨樂微微一笑,心中明白這是國正的搏命一式,只要自己能夠化解,就已經把握了勝局。

  所以,他全神貫注地盯視著國正的一舉一動,不敢有一絲的大意,手中的長刀綻放出吞吐不定的精芒,彷如地獄之火,帶出森森的死亡氣息……

  勝敗在此一舉,每一個人的心彷彿都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可以聽到“咚咚”的心跳聲。

  陡然間,鮮于恨樂的心中一緊,只覺得背後陡然起了一股旋風,來勢霸烈而突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對方絕對是一個一等一的高手,這一點已從來人的出手可以證明,但鮮于恨樂一直注意著周邊的動靜,卻想不出此人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在他的身後,除了十丈之外站立著一些觀望的百姓,就只剩下一架被人遺棄在大路中央的柴車。在如此混亂的局勢下,這本不足為奇,敵人正是利用這種情況,派出高手藏匿其間,欲對他進行偷襲。

  “蓬……”數百根尺長的木柴迸裂開來,向四方暴射。

  “嗖……”一條人影如獵犬般竄出,寒芒點點,那手中的銅勾橫掃而出,攻擊的竟是鮮于恨樂的坐騎。

  這一著不僅讓人無法意料,且偷襲者出手的準確、堅決都非常人可及,就連站在城樓上觀望的樊噲也“哎呀”一聲,心叫“不妙”間,飛刀已然出手。

  樊噲的飛刀原在江湖上堪稱一絕,便連紀空手、韓信兩人也是承蒙他的傳授才得以精通此術,可見他的飛刀確有獨到之處,然而他的飛刀比之於紀空手的出手更無情,比之於韓信的出手更快捷,一旦現身空中,又是另一種意境。

  可是無論他的飛刀有多快,要經過百步之距終需一定的時間,鮮于恨樂顯然已沒有這些時間等待下去,惟一的應變之策,就只有棄馬。

  “呼……”一旦作出決定,鮮于恨樂毫不猶豫,在瞬息間劈出九刀,先行化解了國正凌厲的殺勢,然後才縱身躍起,穩穩地落在驛道邊的一棵大樹上。

  他背靠大樹,橫刀胸前,只這麼一站,就顯示出他搏擊經驗之豐,因為此刻他正處於以一搏二的劣勢,惟有如此,他才可以去掉後顧之憂,專心應對敵人的夾擊。

  但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的,錯的要命!

  因為就在此時,一柄悄無聲息的劍鋒自樹幹中滑出,異常迅疾地切入了他背部的肌肉裡……

  這才是真正的殺招,一旦出手,就絕無閃失,也惟有如此,才使得這個縝密的計劃完滿收場。

  鮮于恨樂就此倒下,他至死都沒有看到兇手是誰。

  沒有人知道兇手是誰,就連樊噲居高臨下,也沒有看到兇手的踪跡!

  但兇手一定存在,而且此時此刻,就在那棵大樹的背後,這是一個勿庸置疑的事實。

  誰也沒有看到兇手是什麼時候藏身樹後的,但每一個人心裡都十分清楚,劍鋒要透過數尺的樹圍準確無誤地刺中鮮于恨樂的要害,而且悄無聲息,沒有一絲的徵兆,能使出這樣劍法的人,當世之中已然不多,也就只有三五個……

  每一個人的心裡都怦然一動,似乎已經猜到了來人的身分,可是他們又覺得地這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情不自楚地搖了搖頭。

  就在眾人猶自躊躇之間,那人已從樹後轉出,身形如山岳推移,步履穩重,眼芒若電,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威儀,正是當今西楚霸王、流雲齋閥主項羽。

  此時城外的戰局已然平息,鮮于恨樂與張余所率的兩彪人馬已在頃刻之間覆沒,源源不斷的西楚大軍開至武關城下,放眼望去,如過江之鯽,足有十數万之眾,這些軍士驟見項羽現身,無不轟動起來,十數万人一聲吶喊,竟似平空響起一串炸雷。

  饒是樊噲天生勇武,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他已明白,自今日起,楚漢爭霸的帷幕就此拉開了,若非自己見機得快,只怕武關此刻已然失守。

  樊噲的擔心絕非多餘,事實上,這正是項羽採納范增之計,精心準備了數月之久,才發動的一次偷襲。

  早在城陽之時,范增就已經意識到,以關中的地勢之利,誰能得之,誰就能奪取天下,是以,關中地區在他的心目中佔據極其重要的戰備地位。以當時天下的局勢,漢軍攻占關中之後,已經完全具備了與西楚抗衡的實力,如果西楚軍一味強攻,無疑落入下風。

  所以范增精心設計了這個智取武關的計劃,只要武關一破,關中便唾手可得。項羽聞之,欣然同意,於是在班師回楚之後,一面療養,一面在暗中調兵遣將,躲過了漢軍所有耳目,揮師十萬奔襲武關。

  這原是一個非常圓滿的計劃,可謂是算無遺漏,然而項羽萬萬沒有想到,樊噲不僅果敢,而且無情,竟然置屬下數千性命於不顧,在自己大軍逼近之前搶先封閉城門。

  武關之險,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更是出入關中的一道重要門戶,一旦城門關閉,則是易守難攻,就算項羽擁兵十萬,也無法越雷池半步。

  項羽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遙望武關城頭,只見一桿大旗之下,樊噲鎮定自若,從容應對,數万名將士列隊以待,士氣高昂,心中不由暗道:“難道說真是天助劉邦? ”

  他似心有不甘,正要下達攻城的命令,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回頭看時,來者正是范增。

  “這真是功虧一簣!”范增的語氣顯得十分平靜,絲毫沒有懊惱的神情:“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雖然武關未破,但對大王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呢?”

  項羽細細地品味著范增話中的深意,猶自不解道:“亞父所言之玄機,未免高深了些,本王只知,今日武關不能歸我所有,就是一種失敗!”

  范增淡淡一笑道:“孰勝孰負,此時言來,實是在太早了些。今日一戰未能收到預期的效果,就只能證明一件事,那就是劉邦的大漢軍並不如大王想像中的容易對付,楚漢爭霸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見分曉的事情,我們必須重新估量劉邦的實力,作長期抗衡的打算!”

  項羽冷哼了一聲,顯然心有異議,但他素知范增大才,雖然不是事事言聽計從,卻從來沒有當面駁過他的話。

  范增對項羽的表情悉數看在眼裡,微笑而道:“大王也許並不贊同微臣的看法,這其實再正常不過,畢竟大王身為流雲齋閥主,又是當今西楚霸王,一生所經歷的苦戰惡戰不下百次,從來不敗,當真稱得上是'無敵於天下',又豈能將區區一個劉邦放在眼裡,不過大王別忘了,眼前這個武關,正是數年前劉邦以十萬之師破之,竟比大王數十萬人馬先行進入關中,單憑這一點,就已經說明了劉邦並不簡單,大王切不可小視了他!”

  范增的話勾起了項羽對一些往事的回憶,那時的劉邦,只是他麾下的一員大將,貪酒好色,若非自己念著他在作戰中頗有一套,也許早就棄之不用了,想不到數年之後,劉邦竟然成了自己最主要的大敵,可見當年的劉邦的確是胸有大志,貪酒好色只不過是他的偽裝罷了!

  項羽心中一凜,緩緩而道:“亞父說得極是,當年本王的確是小看了他,才導致今日之禍亂!”

  范增道:“微臣之所以要提醒大王,是因為在今日的西楚軍中,上自大王,下至士卒,統統都多了一股驕橫之氣,'從來不敗'這四個字,固然是了不起的輝煌,但細想起來,它又未嘗不是大亂的禍端,古人云:'驕兵必敗'!縱觀各朝各代,這樣的例子難道還少了嗎?”

  項羽渾身一震,拱手道:“多謝亞父提醒,本王受教了!”

  范增忙道:“微臣既受命於大王,自當為大王盡忠,這乃是做臣子應盡的本份!”

  項羽望向城下列隊待命的十數万人馬,猶豫了一下道:“照亞父的意思,我軍現在將如此打算?”

  范增顯然已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道:“既然偷襲不成,我軍可用一部佯攻武關,而大王則可帶一支精銳之師北上寧秦,就算攻不下寧秦,只要我軍扼守這兩條漢軍出入中原的要道,不讓漢軍出入關中半步,那麼用不了三五年的時間,這天下依然是大 王的天下,劉邦縱然偏安一隅,也不足為患!”

  項羽心中甚是疑惑,眼芒盯住范增的眸子,沒有說話。

  范增徐徐而道:“這只因為三五年的時間已足夠我們計劃籌謀、穩定人心,民心所向決定了這天下最終的歸屬!”

  項羽咬了咬牙,終於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傳令下去,三軍退後五十里,安營扎寨!”

  他的號令一下,不過片刻之間,西楚大軍已然向後而退,整個隊伍隊列整齊,行動迅速,真不愧于“無敵於天下”的王者之師。

  樊噲眼見敵軍後退,不由舒緩了一口長氣,再看敵軍動靜時,忍不住在心裡問著自己:“與這樣的軍隊交戰,我究竟有多少勝算?”

  他無法預知答案,因為連他自己也感到一絲顫栗與震撼。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31
第十三卷第五章
  距城門不遠的一條小巷裡,有一座小樓,本是大家閨秀的繡樓,此刻卻坐著一個男人。

  他雖然足不出戶,但剛才城里城外所發生的一切已經通過他的線報傳入他的耳中,誰也看不懂他的臉上究竟是喜還是悲,又或是根本沒任何的表情。良久之後,才聽得他冷冷地笑了一聲道:“真是天助我也!”

  △△△△△△△△△

  西楚軍襲擊武關的消息傳來咸陽時,紀空手正在花園裡與無施嬉戲,看到張良匆匆地從外面走來,紀空手的心裡就“格登”一下,頓時明白有大事發生。

  聽完張良的禀報,紀空手的臉色已然十分嚴峻,虞姬趕忙帶著無施退到一邊,魚池邊,只剩下紀空手與張良相對而立。

  “雖然武關未失,但此事一旦發生,就表明楚漢之間相對平衡的局面就此打破,大戰已是不可避免,如此一來,就會打亂我們爭霸天下的步驟!”張良不無隱憂地道。

  紀空手明白張良擔心的是什麼,大戰一旦爆發,打的就是錢糧,隨著戰事的發展與深入,錢糧的問題甚至可以決定戰爭的勝負。項羽的西楚軍在破秦之後,承襲了故秦所遺的一切財產,自然在錢糧上不成問題,而漢軍僅憑巴蜀漢中三地的賦稅維繫,難免捉襟見肘。

  “你別忘了,我們手中還有登龍圖寶藏!”紀空手想到了陳平與後生無,以這兩人對錢財的經營之道,相信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張良笑了一笑道:“雖然陳平與後生無都是百年不遇的經商奇才,但戰事一起,任何生意都會變得蕭條起來,他們便會變成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到那個時候,這批財富就成了一堆死錢,最多只能供大軍一年的用度,而這場大戰一旦打響,如果我料想不差,沒有三年五年是難分勝負的,是以,我們必須從另外的渠道來籌劃錢糧的事情!”

  紀空手顯然不是經營的好手,是以對籌劃錢糧的渠道極為陌生,搖了搖頭道:“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關中免賦還不到一年,如果貿然廢之,既有違初衷,也失信於天下,我們絕不能做這種殺雞取卵的事情!”

  自從關中免賦以來,已經初見成效,在短短數月時間裡,從各地遷來富戶達一萬三千餘家,人丁有百萬之眾,不僅荒蕪的田地有耕種,而且市面上也趨於繁榮,經濟漸呈復甦跡象,再加上紀空手派兵剿匪,維護治安,儼然使得關中地區竟成一方樂土。

  他當然不想看到如此大好的局勢毀於自己的一念之間。

  張良明白紀空手話裡的意思,沉吟片刻道:“如今的關中,正是先生畢生想建立卻又未能建立的'樂土',作為他老人家的弟子,我又豈能違背他的意願,我的意思是籌劃錢糧並非只有搜刮百姓這一條渠道,還有一種渠道,就是取用無主之財!”

  “無主之財?”紀空手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不解地道。

  “公子聰明過人,智計多端,乃是當世不二的奇人!”張良笑了笑,話鋒一轉道:“可惜的只是書讀得太少,所謂的無主之財,顧名思議,就是前人所遺下的財寶,到了今天,已經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了,像這樣的財富,普天下不知有多少,惟有有緣人才可得之!”

  “我自幼孤苦,流浪市井,只有遇到丁衡之後,才隨他學字斷文,真正地讀了兩年書!”紀空手思緒彷彿又飄回淮陰,想到丁衡的死,心中依然隱隱作痛,“這也正是我這一生中感到最遺憾的一點,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金無赤金,人無完人,以公子的天賦,雖只讀了兩年書,已是當世少有智者,倘若叫你學富五車,博古通今,就算我不妒忌你,天也要妒忌你,可見這本是上天早有安排的!”張良淡淡一笑道。

  紀空手頓時釋然,哈哈一笑道:“誰說子房不會拍馬屁,單是這一席話,就叫我暈暈乎不知所以然,渾身無一處不覺舒泰!”

  張良矜持一笑,臉色隨之變得肅然起來,道:“我這一生中,惟一的嗜好就是讀書,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蒙先生看重,收為名下弟子,記得當年我進知音亭的第一天,先生送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要想成為一名兵者不難,難就難在你不僅要做到,還要做好,匡扶明主打拼天下,而要做到這些,就惟有讀書,從書中博覽古今戰史,從書中洞察天理玄機,書讀透了,可以足不出戶而盡知天下之事!'我聽了之後,奉為至理名言,十數年間,從來不敢懈怠,終於將知音亭中所藏的百萬冊圖書熟記心中!”

  紀空手不由“哎呀”一聲道:“百萬冊圖書?這豈不要堆成一座書山嗎?”

  “我最初也有這種畏難的情緒,想不到一天一天地堅 下來,竟然終將這些書啃完了。”張良想到當年苦讀,心中頓有說不出來的辛酸與興奮,淡淡而道:“我在知音亭時,讀過大秦相呂不韋所著的《呂氏春秋》。呂不韋從一個商人起家,最終從政,成為大秦的一代名相,這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以呂不韋當時的身家,富可敵國,又權柄在手,堪稱大首富,然而在他身敗名裂之後,卻只在他的家中抄到了區區百萬兩黃金,這無疑是一個謎團,令人費解不已。”

  紀空手道:“區區百萬兩黃金?有了這些錢,已經足夠天下百姓一年的溫飽了,這可不算是一個小數目了?”

  “對別人來說,百萬兩黃金當然不是小數目,但對呂不韋來說,只是他家產中的五分之一!”張良冷然一笑道:“我的癖好就是喜歡蒐奇尋異,在知音亭的藏書樓中,天下圖書包羅萬象,是以我才能得知呂不韋除了《呂氏春秋》之 ,還另著了一部《謀錢術》,裡面記載的全是呂不韋歷年商戰中的財富,單此一項他所賺的黃金就達到數百萬以上,加上其它的各項進賬與歷年支出的賬目,呂不韋抄家之時的身家至少應在五百萬兩以上!”

  紀空手的眼神陡然一亮:“這麼說來,還有四百萬兩黃金下落不明?”

  張良點了點頭道:“對!這就是所謂的無主之財,這些財富沉淪地下數十年,如今就等著公子發掘取用!”

  他的分析絲絲入扣,看似荒誕不經,其實有跡可尋,以呂不韋的頭腦,當他意識到自己面臨危機之時,必然會尋找退路,隱藏實力,以圖東山再起,絕不會等秦始皇來誅殺自己,束手就擒。

  紀空手看著張良一本正經的表情,心中明白張良的這一番話並非故弄玄虛,怦然心動道:“聽子房的口氣,莫非你已知道了這四百萬黃金的下落?”

  張良悠然而道:“我一直相信這筆黃金的存在,是以,一到威陽之後,就對《謀錢術》中提到的幾個地點走訪了一遍,都一無線索,後來翻閱到大秦史籍第一百三十三卷的《土木篇》,上面記載著呂不韋大興土木修造百葉廟一事,心中才豁然醒悟!”

  紀空手渾然不解此事與那四百萬兩黃金有何關聯,只是靜靜地聽著張良繼續說道:“《土木篇》雲:呂相修造百葉廟,以供族人祭祀先祖之用,耗銀三十萬兩,歷時達三年零七個月之久……我曾到百葉廟遺址實地勘查過,以百葉廟的規模,修造的時間最多不會超過一年,呂不韋卻用將近四年時間來修造它,這只能說明這百葉廟下另有機關!”

  紀空手曾經到過 葉廟,知道此廟築於咸陽城此三十里外的驪山之上,項羽破入咸陽之後,一把火將之毀於一旦,只留下一片殘石焦土,如果不是張良點醒,他做夢也想不到在這焦土之下,還埋藏著這樣一筆財富。

  四百萬兩黃金絕對是一個讓人心動的數目,完全可供數十萬大漢軍三年的軍需用度,一旦擁有,那麼自己就不必要再在錢糧的問題上犯愁……想及此處,紀空手不由興奮起來,深深地向張良作了個揖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此話當真不假,子房,你可為了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張良淡淡而道:“我既許身於主,當代主分憂,何況天下間無主之財多不勝數,獨獨讓公子得之,可見是天賜與公子,我又何功之有?”

  紀空手笑了一笑,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中驀現一股殺機,背負的雙手陡然一分,從雙手開合處暴閃出一道如殘虹般的亮跡,電射向五丈開外一簇花樹之中。

  他的出手十分的突然,根本沒有一絲徵兆,張良心中一凜,訝然之間,突聽“錚”地一聲,火星閃濺處,一條黑影如風般從花樹間飄出。

  此人以黑巾蒙面,又藏身暗處,可見是不速之客降臨,他能在倉促間擊落紀空手的飛刀,已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

  “閣下偷聽多時了,我卻到此時方才出手,閣下不覺得有些奇怪嗎?”紀空手的神色顯得非常平靜,悠然之間,踏前一步。

  蒙面人雖驚卻不亂,顯示出一種大家風範。他的身形不動如山,彷若一桿標槍傲然挺立,虛張的大手緩緩伸向腰間……

  “你不說話,是想隱瞞你的身分,以漢王府森嚴的戒備,外人是不敢貿然闖入的,所以我敢肯定,你是內奸!”紀空手繼續說道,眼睛緊緊盯著那塊黑巾背後的眸子,明顯感到對方的身體震顫了一下,這更令他堅信自己的推斷。

  “不管你是誰,既然來了,又聽到了許多你不該知道的秘密,你應該知道你已經沒有任何退路,所以今日這一戰,已是勢在必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沒有第三條路供你選擇!”紀空手依然不緊不慢地說著,但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咄咄逼人的氣勢卻如銅牆鐵壁般向對方擠壓而去。

  蒙面人沉默半晌,終於冷笑一聲道:“我的確是聽到了一些我不該知道的秘密,比起四百萬兩黃金來說,你真實的身分更足以轟動天下,誰又能想到當今的漢王、堂堂問天樓閥主已不是劉邦,而是另有其人,此事一旦公諸於眾,只怕天下頓時大亂!嘿嘿……換作任何人,恐怕都要置我於死地! ”

  紀空手聽音辨人,心中陡然一驚,他怎麼也想不到,這蒙面人有一套變聲功夫,單聽聲音,根本無法識得此人的真面目。

  紀空手心中一凜,不敢有任何的大意。變聲易嗓的原理看似簡單,但若是沒有非常深重的內力根本無法做到形神兼備,由此可見,對手竟然是修為極高的內家高手,紀空手縱有補天石異力,只怕與之也在伯仲之間。

  更讓紀空手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此人既以黑巾蒙面,又易嗓變聲,顯然是不想讓人看破他的身分,然而他行踪一露,卻並不急於竄逃,這是否說明此人的武功之高,已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呢?

  紀空手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深深地提聚了一口真氣,凝神以對。

  你既然知道了這個秘密,就應該逃走,而不該選擇留下,只要我高喊一聲,在你的周圍就馬上會出現數十名高手,頃刻間就可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紀空手冷然而道,當他再踏前三步之時,兩人相距的空間正好只有兩丈。

  “你不會這樣做,因為你是一個聰明人!”蒙面人似乎早已算到了這一層,淡淡笑道:“天大的秘密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鬧得眾人皆知,也就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了,所以今日你我一戰,只能是一對一的決戰,你已別無選擇!”

  “你知道我是誰?就算我不是劉邦,難道你就有必勝的把握?”紀空手的眉鋒跳了一跳。

  “我沒有,一點把握也沒有,但我決心一試閣下的身手!”蒙面人的眸子深處如一團迷霧般飄渺莫測,讓人無法看透:“如果我沒有猜錯,閣下應該就是智闖登高廳,敢與趙高叫板的紀空手,他在聲名最盛時突然消失,此事已成為當今江湖最大的一個謎團,今夜我才明白,原來他這麼做竟是事出有因,難怪,難怪……”

  紀空手眉間一緊道:“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真實身分,依然敢與我一戰,可見閣下不是尋常之輩,既然如此,那就亮兵刃吧,待我領教閣下的高招!”

  他此言一出,整個人彷如一方巨岩巍然不動,如水的月色流瀉一地,已經失去了往昔的流暢與生動,在數丈範圍的空間中,彷彿多了一層無形的禁錮。

  他的雙手背負,衣袂飄起,宛若白雲優雅,誰也看不到他的飛刀藏於何處,但誰都感到了他那無處不在、畢露的鋒芒,虛空中已然瀰漫起如煙似霧的蒼茫殺氣。

  蒙面人的眼睛裡閃現出一絲訝異,似乎眼前的紀空手比他想像中的更要強大十倍,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看上去容易,當你真正置身局中之時,你才意識到看上去容易的事情蘊藏著更大的困難與艱險。

  是以他沒有猶豫,手抬起,一件兵器已躍然橫空。

  紀空手一眼望去,心中一怔,因為他還是第一次看見用傘來作為殺人的武器。

  傘,自魯國公輸盤發明發來,一直是作為遮陽蔽雨的工具,此人以此作為自己的兵器,不僅稀奇,而且頗有幾分邪氣。紀空手深知江湖之大,無奇不有,一些江湖好手所用的兵器更在十八種兵器之外,而獨獨這一類人精於技擊,以奇制勝,以怪制人,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紀空手淡淡而道:“怪不得你要與我一戰,原來是有所依恃!”

  蒙面人冷然道:“不錯!我一向以鐵傘為兵器,想不到也能成為你飛刀的剋星!”

  他手臂一振,鐵傘“啪”地一聲張開,由緩至急地一點一點地旋轉開來……

  風自傘的邊沿而生,產生一股自內而外的向心力,頓時將這段空間的空氣抽空,落葉斷枝隨風而動,凝聚成一團烏雲,懸在傘尖的上空。

  張良陡覺呼吸困難,不由得連退三大步,再看紀空手時,卻見紀空手的臉上十分平靜,一絲淡淡的笑意正從嘴角生起……

  笑意正濃時,他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要糟!”張良的心中陡然一沉,臨陣輕敵,乃武者大忌,紀空手又豈能不明白如此淺顯的道理呢?

  他並非輕敵,也非託大,就在蒙面人傘動的那一刻,他只覺得眼前陡然一暗,彷彿陷入了一片黑暗無邊的死地。

  是以,閉不閉眼並不重要,他所需要的是靜心,用心去感知身外的一切動靜,惟有如此,他才可以做到以靜制動,後發製人。

  這是他在剎那間制定的對敵方略,除此之外,他想不出還有再好的辦法來對付蒙面人手中的這件奇門兵器。

  氣流在一點一點地蠕動,其速之慢,幾乎難以察覺動的痕跡,但這段空間中存在的壓力卻以倍數劇增,如大雪崩即將爆發的先兆。

  就在壓力最盛的一刻,紀空手驀感這暗黑之中閃過一道如電般的亮線,雖然一閃即逝,但他已經洞察到這是對方惟一露出的一點破綻。

  所以他悄無聲息地動了,飛刀出手,撕裂開這段暗黑的空間,將股股氣流在剎那間絞得粉碎……

  如此霸烈的一刀,盡顯刀中王者的風範,它所留下的軌跡,猶如傳說中的天之痕那般美麗。

  這是絕殺的一刀,一旦出手,絕不空回!

  漫天滾動著一團毀滅的氣息,猶如地獄般森然,更似黑白無常跳入人界勾魂的剎那……

  然而就在這驚心動魄的一刻間,一個似有若無的機括之聲清晰地鑽入紀空手的耳鼓,隨之而來的,是那漩渦的中心突然閃躍出一道詭異的閃電。

  不是閃電,是寒芒,惟有劍鋒橫空才會出現的一點寒芒。

  “傘中劍!”紀空手低呼一聲,這才明白這位蒙面人何以這般自信。

  “叮……”地一聲,刀劍以驚人的速度在空中迸擊,火星一閃,引發了整個氣流的爆炸。

  “轟……”亂石橫飛,枯葉盡碎,整個花園被喧囂的氣流撕扯得一片狼藉。

  兩條人影宛如斷線風錚般向後跌飛,當紀空手穩住身形,抬頭看時,只見對方也在三丈之外冷冷地打量著自己,黑巾碎裂成絲,赫然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

  “你,你,你是……”紀空手大吃一驚,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竟是自己王府中的廚子衛孤秦。

  能夠躋身王府擔任職事的人,不是問天樓的舊部,就是聽香榭的屬眾,可謂是最忠實於自己的人員,難怪紀空手感到吃驚,特別是這個衛孤秦,本是投身問天樓多年的衛國遺民,因為有一手好廚藝,才被選入王府充當大廚一職,紀空手與他有過數面之緣,卻萬萬沒有想到他會是隱藏在自己身邊的奸細。

  “我不是衛孤秦!”那人緩緩地將臉上的碎絲巾去掉,冷然道:“我姓鳳!”

  紀空手渾身一震,陡然明白了對方真實的身分。

  剛才這人刺出傘中劍時,紀空手就有一種似曾熟識的感覺,只是一時之間,不及細想,此時再細細一想,終於發現此人的劍路與韓信的劍法相承一脈,除了在內力路數上略有不同之外,其風格完全雷同。

  但讓紀空手感到疑惑的是,冥雪宗子弟除了鳳五與方銳之外,就只有韓信,此人既稱自己姓鳳,當然也是冥雪宗弟子無疑,可是看他的武功,又似遠在風五與方銳之上,這其中的關係實在令人費解。

  紀空手沉吟半晌,淡淡而道:“你既姓鳳,那麼鳳五又是你什麼人?”

  “鳳五是這一代的冥雪宗傳人,可是他遇上了我,還須恭恭敬敬地尊稱我一句'師叔'!”那人傲然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32
第十三卷第六章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冥雪宗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劍東來”鳳孤秦。

  在上一代的冥雪宗子弟中,出了不少名揚天下的絕頂好手,除了“一劍東來”鳳孤秦之外,還有“雙劍合璧”鳳栖山,“三殺劍神”鳳不敗,“劍滅四方”鳳陽。他們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高手,歷練江湖以來,幾乎從來不敗,可是就在他們聲名最盛之時,卻突然歸隱江湖,從此再無消息。

  這是當時江湖中的三大謎團之一,誰也無法解答真正的謎底,誰又曾想到,當年曾經叱吒風雲的鳳孤秦,竟然混跡於王府之中做了一名廚子。

  早在數十年前,冥雪宗的掌門正是鳳五之父鳳陽,他憑藉著極高的天賦,對冥雪宗武學加以創新,在短短十年之間造就出瞭如鳳孤秦、鳳栖山、鳳不敗等一大批劍術高手,其實力足可與“五閥”抗衡,但是鳳陽不僅智計過人,而且卓識遠見,深知鳳家隸屬於衛國四大家族,一旦風頭蓋過問天樓,就難免會有滅門之災,同時他也意識到在不久的將來天下必定大亂,與其展露鋒芒,倒不如韜光養晦,等待機會放手一搏,於是就出現了一大批冥雪宗高手突然消失於江湖之謎。

  但鳳陽胸怀大志,當然不會一味地消極等待,而是採取主動出擊的方式,派出大批高手以另外的身分重新踏入江湖,鳳孤秦便是學了三年廚藝之後,由鳳五引見,重歸問天樓,數年之中不露半點鋒芒,使得無人識得這位精於烹飪的大廚竟是昔日殺人無數的“一劍東來”。

  當韓信以一個無賴成為雄霸一方的淮陰侯後,鳳陽明白,自己等待多年的機會終於來了,且不說韓信對鳳凰的癡情,單是韓信身為冥雪宗弟子的身分,就有利於鳳陽的幕後操縱,是以,他終於決定,全力襄助韓信爭霸天下。

  於是,鳳孤秦受命行動,打探風影的下落,卻不料在無意之中,竟然識破了當世之中最大的一個秘密。

  他本來有機會逃走,但終究還是放棄了。這只因為他曾聽鳳陽評斷江湖大豪,說道:“紀空手敢與趙高、衛三公子這等絕頂高手一戰,且不落下風,並非說他的武功有多高,而此子行事,全用頭腦,諸君日後遇上,當避之,不可與之一戰!”他聽了過後甚不服氣,早存心要與紀空手一決高下。

  一旦交手,他才明白鳳陽的評斷並沒有抬高紀空手,且不說紀空手一刀破了他的傘中劍,光是那份臨戰時的冷靜,鳳孤秦就自嘆弗如。

  然而此時再退,已然遲了,就在鳳孤秦欲退之際,他看到了紀空手手中的飛刀在一振之下,沿刀身竄出一道道五彩斑斕的電流,“噝噝… …”作響,如火舌般吞吐不定,刀鋒所向,漫出一片無盡的殺機。

  退不能退,那就只有一戰。

  鳳孤秦本是一個孤傲之士,身處絕境,反而激發了他胸中的熊熊戰意,暗暗地提聚了一口真氣,全身的勁氣已蓄到了掌心之中。

  時不待我,鳳孤秦已決心放手一搏,無論這一擊勝負如何,他都作好了全身而退的準備。

  比起鳳凰的下落來,紀空手真實的身分更為重要,鳳孤秦知道只要自己能夠將這個消息傳出去,就是天大的功勞,適才的那種爭強之心頓時淡了許多。

  兩人的眼芒在不經意間一觸即分,雖然時間短暫,但殺人之心已昭然若揭,任誰都意識到了這一戰的凶險。

  傘動,在飛速中旋動,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真空黑洞,那傘尖上的劍鋒發出一道道暗淡的光芒,彷如竄行於黑洞之間的隱星的軌跡,透出一股玄奧莫測的氣息。

  平靜如鏡的魚池震盪出一道道細細的水紋,有始無終,不止不休,“嘩啦啦……”幾條尺長的大魚蹦出水面,濺起偌大的水花,好似地震前的預兆。

  一滴水珠從空中落下,正好滴在了鳳孤秦的眉眼之間,他的眉鋒一跳,人、傘、劍渾然一體,以一種超乎常人想像的速度向前飛進。

  紀空手雙指一併,指尖捏住刀鋒,竟然以刀柄向敵。

  這一著顯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鳳孤秦身在局中,更是驚詫莫名。

  但紀空手要的就是鳳孤秦驚詫的這一瞬間,時間雖短促,但對紀空手這等一流的高手來說,已經足夠。

  “呼……”他的刀已然脫手,以一種螺旋的方式迅速罩向鳳孤秦的退路,同一時間,他的指尖併攏,緊握成拳,如奔雷般擊向黑洞的中心。

  拳帶勁風,所經之處,已響起隆隆風雷之聲,眼見距黑洞的邊沿不過三尺,但見拳頭一振,幻生出千百道拳影,鋪天蓋地掩殺而去。風動,雲動,風雲在這一刻聚散變幻。

  鳳孤秦心中頓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訝異,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驚駭,他已盡全力出擊,卻想不到紀空手只以一拳一刀,就斷了他的退路,甚至生路。

  “呀……”他當然不甘心就此待斃,猛催勁力,手中的鐵傘猶如一架置身於颶風之中的風車,急劇旋轉不停,而劍鋒一閃一沒,對準那一拳迎擊而去。

  “轟……”爆炸聲隆隆不絕,氣流亂撞中,沖向池水,激起數丈巨浪,鳳孤秦只感到胸口遭勁氣重重一擊,氣血為之翻湧,“噔噔噔……”連退了十數步。

  紀空手身形一閃,暴喝道:“你受死吧!”整個人縱上半空,拖起一地風雲,飛撲而去。

  “吾命休矣!”鳳孤秦周身氣血已然散亂,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提聚,只覺得一股濃濃的死亡氣息緊繞其身,已經沒有生還之念。

  然而就在這時,“哇……”地一聲,紀空手人在半空,突然噴出一道烏血,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墜向地面。

  這突出其來的變故頓時讓張良顏色驟變。

  鳳孤秦絕處逢生,已經無法辨明真偽,失魂落魄之下,猛提一口真氣,向後飛退。

  張良心知一旦讓鳳孤秦逃出漢王府,大漢軍就會在頃刻之間變成亂軍,其後果不堪設想,然而他苦於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鳳孤秦向高牆掠去。

  書到用時方恨少,對於武功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

  但鳳孤秦只退了十數步,卻陡然停下。

  因為他突然看到高牆之上站立著一條人影,雙手背負,衣袂飄飄,抬頭仰望蒼穹,竟有一種仙者般的飄逸。

  這條人影來得如此突然,讓鳳孤秦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但他並不覺得自己此刻置身幻境,因為他已看到了來人手中的那柄三尺青鋒。

  寒芒森森的三尺青鋒,彷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山梁,橫亙在這天地之間。

  張良不由得鬆了一口大氣,他相信,龍賡的出現,將是鳳孤秦末日的來臨。

  鳳孤秦禁不住退了一步,當他再度打量對手之時,卻見一雙明亮而深沉的眼睛正直視著自己,那如利刃般的眼芒已穿越虛空,直插入他內心的深處。

  “冥雪宗門下,用劍的好手不少,你算得上是一位!”龍賡的聲音極冷,冷若寒冰,冷漠中透出一股王者的傲氣。

  “你是誰?口氣不小,我的劍法是否高明,用不著你來評判!”鳳孤秦自知自己退了一步之後,氣勢上已落下風,是以口氣極硬,企圖扳回一點氣勢。

  “你無需知道我是誰!你只要知道你是一個該死的人就已經足夠了!”龍賡淡淡一笑,並不理會鳳孤秦強硬的態度:“在這個世上,有三種人該死,第一種人就是在公輸盤面前拉鋸弄斧者;第二種,就是在孔丘面前賣弄學問者,而這第三種人,就是在我面前使劍者,你很不幸,首先是你使的是劍,接著又遇上了我,所以,明年的此時,將是你的祭日!”

  他的話還未說完,劍鋒已發出一道龍吟般的顫音,縈繞空中,久久不滅。

  其聲既起,其勢已顯鋒芒,當他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他的整個人和手中的劍渾如一個完美的整體,居高臨下,俯衝而來。

  鳳孤秦一見龍賡出手,就知道對方的劍術幾達出神入化的地步,即使自己不受創在先,也絕不是此人的對手,不過,他自信自己在劍道上浸淫數十年,要堅持一柱香的功夫並非難事,只要等到有人出現,自己未必就沒有機會。

  他打的算盤的確不錯,因為他清楚在這漢王府中,許多護衛都是隸屬於問天樓的高手,一旦他們明白此劉邦已非彼劉邦時,縱然不能立馬反戈一擊,場面也勢必混亂,到那時,自己就可趁機逃走。

  他的這個念頭剛從心中冒起,驀覺眼前的虛空一片空蕩蕩的,龍賡與他的劍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踪。

  鳳孤秦的心中不由大駭,他的眼芒一直鎖定龍賡直逼而來的身形,眼睛連眨都未曾眨一下,對方的身影又怎能從自己的眼皮底下憑空消失?這簡直就像是一個神話。

  他不由得又退一步,就只退了一步,他卻彷彿從天堂步入了地獄。

  地獄?也許這是一段比地獄更可怕的空間,萬千魅影充斥其中,不斷地撕扯、裂變,整個空間暗黑一片,根本看不到絲毫的光線,讓人置身其中,猶如行屍走肉,感知上出現了短暫的麻木。

  鳳孤秦頓感一股恐懼漫捲全身,正因為他使劍,他才清楚在自己的頭頂之上正有一團密不透風的劍氣如天網般罩蓋下來,劍氣充滿了整個虛空,致使光線全無,彷彿掉入了深不可測的洞窟一般。

  他出於本能地撐起了手中的鐵傘,卻聽得“喀喀……”連串響聲,重如山岳的劍氣竟將精鋼所製的傘骨壓得彎曲變形,引得他的心速跳動出現了一絲間斷性的悸顫。

  “呀……”極度的恐懼最終激起了他身體的全部潛能,如山洪爆發的勁氣直貫劍柄,人與劍渾成一體,沖天而起。

  殺氣漫捲虛空,亂石與枯葉齊飛,兩條人影隱身於一個虛無的黑洞裡,只得金戈交擊之聲隱隱傳出,彷彿來自遙遠的天際。

  高手決戰,只爭一瞬。就在張良還在驚詫莫名之時,他陡然看到這黯然冰封的空間破出一條缺口,一道耀眼如光的光柱彷如黑夜劃過的流星般乍現空中,光柱的邊沿上泛起一片淡淡的血紅,如殘虹般淒美,如花般生動……

  一條人影如隕石般墜落,“砰……”地一聲,重重地摔在地上。

  另一條人影穩穩地落在三丈之外,衣袂飄飄,無風自動,但他的臉上,卻有一種殺人之後的落寞。

  一切喧囂俱滅,還於天地間的,依然是一片靜寂。

  “鏘——”地一聲,龍賡還劍入鞘,踏前幾步,將紀空手扶起。

  紀空手的臉上一片蒼白,嘴角還殘留著一絲血漬,眼見龍賡一臉焦急之色,微喘一口氣道:“我——原——不——想——對——你——說——那——兩——個——字,但——若——非——是——你,先——生——畢——生——的——追——求,與——我——這——數——年——來——的——努——力,就——將——毀——於一旦,所——以,我——謝謝你——”

  龍賡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感動,搖了搖頭道:“只怪我來遲了一步!”

  紀空手喘了口氣道:“這——不——怪——你,要——怪,就——只— —能——怪——我——太——自——信——了!”

  龍賡明白紀空手想說什麼,正因為紀空手過於自信,才會輕敵,但鳳孤秦絕非等閒之輩,內力之精深,在江湖上少有人及,是以,兩人交手時,鳳孤秦的內力反震回來,引發了紀空手原有的經脈之傷。

  縱觀紀空手步入江湖的這幾年,憑藉著他超乎常人的智慧,他總是能夠在絕境中化險為夷,身經數十戰而能不敗,但正是由於他一向順風順水,反而在他的身上種下了絕大的隱患。

  他的舊疾來自於項羽的流雲道真氣,當年他身受心脈之傷,雖有補天石異力護體,又經洞殿奇石的療治,但終究未能將流雲道真氣悉數排除體外,以致於心脈之傷未能痊癒,隨後的幾年中,他一直奔走四方,根本沒有機會靜心調養,仗著補天石異力的神奇,才使得傷情不現惡化之勢,漸漸穩定下來。

  然而子嬰墓前的一戰,拳聖驚人的拳勁滲入他的心脈之中,重新激發了留在他體內的那一絲流雲道真氣,使得他的心脈之傷有復發的跡象,再加上今夜鳳孤秦以內力反震,終使舊傷復發。

  龍賡沒有說話,雙指搭在紀空手的脈博之上,一臉肅然。

  張良早已站在他的身後,滿懷關切之情,輕聲問道:“龍兄,公子的傷情如何?”

  龍賡沒有馬上作答,只是將真氣貫入指尖,沿紀空手手上的經脈而入,直達心脈。

  紀空手渾身一震,心知龍賡是想以內力強行壓制存在於自己體內的異力,這種療傷的方式不僅大耗龍賡的元神,而且治標不治本,終歸不是解決之道。

  “龍——兄,萬——萬——不——可!”紀空手幾欲掙扎,卻感到龍賡的手指似有一股強大的磁力,緊緊地粘在自己的脈博之上,一股暖融融的氣流以一種平和的方式推進,頓令自己渾身舒泰。

  眼見紀空手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龍賡這才舒緩了一口長氣,回過頭來道:“公子暫時無事,只是再也不能與高手相搏,否則牽動舊疾,只怕性命有礙! ”

  紀空手萬沒想到自己的傷情竟會如此嚴重,想到日後不能妄動真氣,如同廢人一般,心中頓時沮喪到了極點。

  龍賡淡淡一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以當今天下的形勢,公子單憑一個'智'字已足可爭得天下,又何必計較自己是否有武功呢?更何況,公子之傷,重在靜心調養,過個一年半載,或許能夠痊癒也未可知!”

  他雖然說得委婉,但作為一名武者,他能夠體會到紀空手此刻的心境,畢竟對於紀空手而言,從一個超一流的絕頂高手突然變成一個廢人,這種落差之大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接受得了的,龍賡惟一能做的,就只有寬慰開導。

  紀空手緩緩地抬起頭來,突然笑了起來,那笑中分明帶著一絲苦澀,也許正代表了他此時的心情:“我的確是有幾分失落,就因為我曾經擁有過可以傲視天下的武功,所以一旦失去,心裡還真不是滋味。不過細想起來,我不過是淮陰城的一個無賴,只因機緣巧合,才讓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想來也該知足了!”

  “公子若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張良一直注意著紀空手的神情,生怕有所反常,聽了紀空手這一番話,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人生一世,禍福無常,得與失之間,未必就有定數!”紀空手緩緩而道,他的心性本就恬淡,對“名利”二字看得併非太重,心態漸漸平和下來,已然將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楚漢之爭的大事上來。

  “西楚軍偷襲武關未成,當然不會就此罷休,退後數十里也許只是一個幌子,項羽的用意只怕還在寧秦!”紀空手武功一失,心腦變得愈發清醒,一句話點中了敵人的企圖所在。

  張良與龍賡相望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想到紀空手竟能在頃刻間調整好自己的心態,端的不失大家氣度,無不心生欽服之情。

  紀空手緩緩而道:“我們此刻面臨的形勢十分嚴峻,除了要對付項羽之外,隨著鳳孤秦的出現,我們還要時刻提防內奸與暗敵,而勘探百葉廟一事也是迫在眉睫,這三件事情只要有一件處理不當,就可能導致功虧一簣,是以我們必須謹慎行事!”

  “公子說得極是。”張良點點頭道:“寧秦有周勃的五萬大軍把守,以周勃的才能,相信寧秦不會有失,我所擔心的是這鳳孤秦既是冥雪宗弟子,必然與韓信有一定的瓜葛,他們此來咸陽的目的只怕是為了解救鳳凰!”

  “鳳凰既是我們手中製約韓信的一枚棋子,我自然十分看重她!”紀空手淡淡而道: “不管這一次韓信是否親自前來,他都必將空手而回,因為無論他多麼聰明,都絕對想不到鳳凰此刻已不在咸陽,亦不在南鄭,而是在一個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地方!”

  他說得如此神秘,如此自信,就連張良與龍賡都被他的這一番話勾起了好奇之心,但他們深知紀空手言下無虛,又不喜別人刨根問底,是以兩人誰也沒有追問下去。

  紀空手抬頭仰望蒼穹,眼中流露出一絲隱憂,低語道:“我現在最擔心的一個人,不是項羽,也不是韓信,而是范增,范增不死,西楚難滅,惟有殺掉范增,才算是去了我的一塊心病!”

  他說話之時,臉上橫生一股不可抑制的殺意,就連張良和龍賡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33
第十三卷第七章
  這幾個月來,范增的心頭也多了一塊心病。

  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眼前總是晃動著卓小圓那豐滿誘人的倩影,更難以忘卻那一雙盈盈如秋水般的眼波,他自以為自己已經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了,對男女之間的事情不再有什麼興趣,想不到每次當自己見到卓小圓的時候,依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一種生理上的勃動。

  “這女人當真是天生的尤物!”范增一想到卓小圓胸前那兩團顫巍巍的肉峰,就忍不住直吞口水,在心裡這麼叫道。

  范增無疑是當世少有的智者,還在少年時候,他就已是名揚楚國的學者,盛名之下歸隱山林,一隱就是數十年,直到老年才出山幫助項梁打拼天下,按理說他修身養性數十年,靜心功夫已修至極致,絕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暈頭轉向,可偏偏就是這個卓小圓,卻成了他神魂顛倒,不能割捨的一個痛。

  他此刻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被項羽尊稱為“亞父”,應該算得上是權柄在握的大人物,在他的身邊,並不缺少各式各樣的女人,無論是姿色,還是風情,無一遜色於卓小圓,可是范增卻始終對卓小圓情有獨鍾,莫非這就是一段情孽。

  卓小圓是項羽的女人,貴為王妃,根本不是他范增能夠染指得了的,是以,他惟有將這段感情深埋於心中,然而愈是這樣,他愈是渴望有朝一日能一親芳澤,將這千嬌百媚的女人擁入懷中,男人豈非都是如此!

  “得得……”范增的車駕在眾多護衛的簇擁下,行進在長街之上,此時已是兩更天時,長街上異常靜寂,是以這轔轔車聲顯得格外的刺耳。

  他是從酒席上下來的,一接到項羽的密令,不敢有半點耽擱,就匆匆趕往項羽在這座小城中設立的大軍行營,一路上還猶自揣摩:“大王此時召見我,除了軍情之外,恐怕不會有別的事情,偷襲寧秦的軍隊已然集結完畢,再過三日就要出發了,他急急將老夫找去,難道情況又起了新的變化?”

  他深知項羽此人性格乖戾,喜怒無常,自大秦滅亡,西楚建立以來,他愈發覺得項羽的脾氣大了許多,比起自己出山時的那兩年來,愈發不容易伺候,有幾次他都準備歸隱山林,拂袖而去,但想想憑自己的才情,卻要庸庸碌碌地度過此生,未免心有不甘,於是這才忍氣吞聲,盡心輔佐,希望能藉項羽之勢留名青史。

  他不喜歡去見項羽,但在他的內心深處,他又希望自己此行能夠見到卓小圓,這種矛盾的心理折磨了他一段時日,一想到這些,他就感到頭痛欲裂。

  “相爺,到地頭了,請下車吧!”駕車的人叫項誠,是項羽身邊最忠實的流雲齋衛隊中的一個小頭目,范增與他見過幾面,是以並不陌生。

  “大王身在何處?”范增撩開車簾,緩緩下來,順便觀望了一眼四周的動靜。

  項羽的大軍行營設在小城一家富戶的宅院裡,規模宏大,佈置豪華,佔地足有百畝之多,到處都是樓台亭榭,花園閣樓,細算下來,光是房屋已有百數,范增來過幾次,對出入的路徑至今還是一臉糊塗。

  不過幸好有項誠帶路,穿過幾幢小院,行過一段長廊,到了一個依稀亮著幾處燈火的小院,項誠止步道:“相爺,大王就在院裡,請吧! ”

  范增眼見這一路過來戒備森嚴,遇上不下十批巡邏衛隊,正暗自嘆服項羽在統軍治兵上很有一套,聽得項誠說話,微一點頭道:“有勞你了!”

  他正要帶著自己那幾個親信隨從進去,項誠一臉肅然,伸手攔住道:“這裡乃是大王與虞妃下榻休息的別院,任何人未得傳召,擅自闖入,都將格殺勿論! ”

  范增的心裡不由跳了一下,擺了擺手,獨自一人步入院中。

  這小院不大,卻十分別緻,從一些花樹的佈置中可見主人的獨具匠心和雅趣,只是整個小院十分靜寂,讓人憑生一種靜得發慌的感覺。

  范增頓有一種失落感,此時夜深人靜,想來卓小圓已然安然入眠,自己想見她一面的願望終究還是落了空。

  人到老了還這麼癡情,這一點連范增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失笑起來。

  “誰?誰在外面?”一間透著朦朧燈光的房中突然傳出一個柔柔的聲音。

  范增的心跳驟然加劇,略帶酒意的老臉變得通紅起來,因為這個聲音他曾在夢裡有過千百回的回味,除了卓小圓,還會有誰能讓他一聽聲音就能煥發青春的活力?

  “在……在……在下范增……”范增似乎因為這個意外而顯得有些激動,舌頭都打起了卷兒,略定了定神才道:“受大王之命,深夜到此,如果因為微臣之故擾了虞妃清夢,還請虞妃恕罪!”

  “啊!是先生來了,請稍待!”卓小圓的聲音中明顯帶著一絲驚喜,而她直叫“先生”,而不是像平時那般尊稱“亞父”,讓范增好不容易平靜的心裡又起了一絲漣漪。

  他早已不再是一個年青人了,也早過了自作多情的年齡,他自問自己在二十年前,也是一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名士,可如今,他只能以“老朽”自居,但不知為什麼,他每次見到卓小圓時,總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異樣的色彩,更能從卓小圓的眸子深處讀到豐富的感情。

  “她難道愛上了我這個老朽之人嗎?”范增這麼想道,也正是有了這種想法,使得自己竟不知不覺地陷入了一場不該發生的遊戲之中。

  他靜靜地站在窗外不遠處的一株古樹之下,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突然聽到房裡隱約傳來一陣“嘩嘩”的水聲。

  范增的心裡一動,陡然明白了卓小圓遲遲沒有出來相迎的原因,敢情她此刻正在房中焚香沐浴。

  他的鼻子已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香氣清雅脫俗,猶如處子幽香,他的心兒為之一盪。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挪移了幾步,卻又倏然停下,畢竟房中的女人是項羽最心愛的寵妃,他不得不有所顧忌,一旦有人發現自己偷窺的行徑,那麼自己這張老臉就無地自容了。

  理智使他停下了腳步,但他的心裡陡然生起一股莫名的騷動,渾身感到一種不可抑制的躁熱,當他的耳中聽到房里傳出不斷撩撥他的水響之音時,他禁不住在心裡勸著自己:“此時已是夜深人靜,看看又有何妨?”

  這個念頭乍一出現在了他的心頭,他的腦海里頓時顯現一幕綺麗香豔的幻境:一道薄薄的青紗之後,美人睡臥浴盆之中,霧氣瀰漫,朦朧可見美人半露水面的新剝雞頭……

  “咕……”范增吞了一大口口水,只覺得口乾舌躁,渾身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自在,他做賊似的向四周觀望了一陣,終於躡手躡腳地向窗前潛去。

  當他探頭起來,順著窗櫺中一道縫隙窺視時,只覺胯下一熱,陽物堅挺至極,達到了這十餘年來從未達到的硬度。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面對窗口的卓小圓竟然是新浴出來,渾身上下不著一縷,他更沒有想到,赤身裸體的卓小圓會是這般的美麗,成熟的胴體充滿著一股誘人的肉慾之美……

  這的確是一個天生的尤物!

  該凸的凸,該凹的凹,整個身段帶著一種迷人曲線,盡現女人獨有的嫵媚與風情,她新浴的小臉透著淡淡的紅,未描的眉眼泛出盈盈秋波,一顰一笑,盡顯大自然般的清新,一舉一動,渾身流瀉著說不盡的風流……

  最撩人的是順著她那嫩滑潔白的頸項,便看到了那一雙豐滿傲立的雙峰,那小小的乳頭之上泛出胭脂般的紅暈,如血般勾起每一個男人心中的獸慾,而那平滑的小腹上,被她的小手半遮半露,芳草隱現,紅杏淺露……

  范增連連吞了幾大口口水,驀然間竟起了一種獸性的衝動,彷彿自己一下子回到血氣方剛的少年時代,就在他正準備推窗而入時,猛然間,他看到窗戶邊的牆壁上竟多出了一條人影。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頭腦打了個激靈,一下子清醒過來,只感到自己的背上飛瀉著一股驚人的殺氣,其勢之強,足可以在頃刻間將自己毀滅。

  擁有這種霸殺之氣者,普天之下,絕不會超過三個人,項羽正是其中之一。

  范增當然明白這一點,是以,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如一塊沉石般墜落,直到無底的深淵,剛才如火般的情慾早已拋到了九霄雲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徹寒的冰涼。

  “撲嗵……”范增不敢回頭,卻跪了下來,牙齒打著顫兒道:“大……大……大王,微……微……微臣罪該……該……萬死… …”

  項羽的臉上已是一片鐵青,額頭上的青筋突起,顯見是憤怒到了極點,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剛從軍營中巡視回來,竟然看見自己最敬重的謀臣在偷窺自己的愛妃。

  就算是尋常百姓,遇上了這種事也絕無容人之量,何況是叱吒風雲的西楚霸王,項羽沒有說話,但他的大手已經緩緩地伸向了腰間的劍柄……

  外面的動靜驚動了卓小圓,她驚呼一聲,穿上衣裳匆匆出來,一見項羽,“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鑽進項羽的懷中。

  這無異是火上澆油,項羽“鏘……”地一聲,長劍一出,直抵范增背心。

  范增只感到一股森寒的劍氣如萬千針芒般刺入自己的肌膚之中,如山般的壓力壓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心裡明白,只要項羽一催內力,自己今夜斷無生還之理。

  然而強烈的求生願望又讓他不甘心這麼死去,他雖然不知道今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卻已經意識到,自己似乎掉入了一個別人已然設計好的陷阱之中。

  他料算得不錯,他的確是掉了別人事先設計好的陷阱之中,而這個陷阱的佈局者,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卓小圓。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計劃,它的成功就在於抓住了大多數男人喜歡自作多情的心理,從而一步步陷入死局。

  幻狐門最擅長的一門絕技,就是“眉目傳情”,是以當紀空手以劉邦名義向卓小圓傳來秘信之後,卓小圓考慮再三,決定向范增實施“美人計”,以達到自己借刀殺人的目的。

  對一個年逾六十的男人施以色誘,這難度端的不小,但卓小圓卻十分自信,她自入幻狐門後,就抱定一個宗旨,“但凡男女都有七情六欲,只要對症下藥,投其所好,縱是柳下惠這樣的君子,也必是我卓小圓的裙下之臣”!

  她只用了短短數月的時間,就以自己獨特的“情挑”撩撥得范增想入非非,為了整個計劃能夠得以順利實施,她又不惜以色相將項誠收為己用,當這一切準備就諸之後,她的行動便開始了。

  ——首先,她算準了項羽一天的行程,然後讓項誠以項羽的名義請范增進入別院。

  ——當范增一到,她馬上焚香沐浴。范增色心既動,就難免生出偷窺之心,做出一些出格的舉動。

  ——一旦讓項羽撞上,以他的禀性,絕不容許另一個男人冒犯他最心愛的女人,即使是用目光,他也認為是一種不可饒恕的褻瀆。

  但是,這個計劃看似完美得無懈可擊,其實還有一個致使的漏洞。卓小圓擔心即使自己的“情挑”已使范增心猿意馬,但以范增的老成持重和靜心功夫,未必就能讓范增完全喪失理智,所幸的是,她幻狐門中有一種秘傳的催情藥香,名喚“洞房花燭”,無色無味,融入檀香之中,可以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著了道兒,最是厲害不過,饒是范增這等聰明之人,最終也難逃此劫。

  這麼說來,范增豈非死定了?

  卓小圓知道范增在項羽心中的地位,也了解范增與項家的淵源,殺不殺范增,其實就在項羽一念之間,但卓小圓無疑是一個聰明的女人,深知“此時無聲勝有聲”,用任何語言都不如自己的哭更能撩撥項羽的殺心,所以,她這一哭,頓時將自己扮成一個無辜的弱者,反而置身事外,坐收漁翁之利。

  看著背跪請罪的范增,項羽雖然已經拔劍,卻遲遲沒有落下,這絕非是他心懷仁慈,換作另一個人,他早就一劍殺了,獨獨是這個范增,由不得他不三思而行。

  當年起事之初,萬事艱難,項羽之叔項梁帶著項羽數度登門,請求范增出山襄助,范增都婉言相辭,直到最後一次在範府的草堂之中,項梁再三懇請,范增才實言相告:“老夫少年成名,卻一直歸隱鄉里,其實就是為了等待一個機會,如今暴秦將亡,諸侯並起,正是英雄建功立業的亂世,老夫早已有心出山。然而,良禽擇木而棲,老夫亦想投身明主,盡心報效,留名青史,善終一生,今觀你叔侄二人面相,恕我直言,都非有海納百川之度量,萬一日後老夫有何過錯,未必就能善始善終,與其如此,老夫不如留在這草堂之中,了此殘生豈不更好!”

  項梁求賢若渴,又深知范增的才情之高,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善謀之臣,當即跪下道:“先生有此顧忌,乃人之常情,今日我項梁對天發誓,先生若能為我所用,今生今世,絕不傷先生一根汗毛!”

  當年項羽 場,這些話到了今時今日,還歷歷在耳,猶似發生在昨天一般,更讓項羽不忍下手的是,這些年來,西楚軍南征北戰,打了不少大戰惡戰,卻從來不敗,這其中無一不是范增一人在幕後精心策劃,嘔心瀝血,盡心盡職,可謂是項羽最為器重的左臂右膀,倘若自己因為一個女人而殺之,天下人又將如何看待自己?

  項羽的劍猶自在手,但他的劍氣已不如先前那般咄咄逼人,范增是何等樣人,驟見生機再現,頓時痛哭流涕道:“微臣一生謹慎,自重名節,想不到人到老了,反而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情,真是罪該萬死,但還請大王看在微臣追隨項公與大王以來一直忠心耿耿、盡心盡職的份上,劍下留情!”

  他只認罪,卻不辯白,卓小圓初時還有幾分擔心自己的陰謀暴露,細想之下,頓時明白了范增的用心。

  男女間的太多事情,本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此刻項羽正在氣頭之上,倘若范增辯白,只能是火上添油,弄不好反倒引來殺身之禍,范增聰明一世,當然不會在這一點上犯糊塗。

  卓小圓機關算盡,想的就是藉刀殺人,當然不想就此罷休,但范增的老謀深算和應變之快出乎了她的意料,倉促之間,一時也想不到應對之法。

  項羽聽著范增略帶哭聲的嗓音,看到的又是滿頭白髮,心中不由一軟,冷然道:“本王的確是想一劍殺了你,冒犯本王的愛妃,比冒犯本王更甚,要是天下人知道本王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好,又將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本王呢?”

  范增連連叩頭,一臉慚愧之色道:“是微臣為老不尊,以致於讓大王蒙恥!”

  “你知道就好!”項羽冷哼一聲道:“不過念在你這些年來的功勞,本王也不是無情之人,何況當年還有叔父對你的承諾,本王就免你一死!”

  “謝大王恩典!微臣只有將功補過,盡心為大王效命才可以報答大王的不殺之恩!”范增乍聞生機,連聲道謝,整個人彷彿舒緩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頓時鬆弛下來。

  “不過……”項羽的聲音極冷,話鋒一轉,令范增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本王已不想再見到你,三日之內,限你離開此地,否則,別怪本王不念舊情!”

  范增只覺頭腦一暈,差點昏了過去。

  他少年歸隱,數十年來就等著一個能夠留名青史的機會,如今暴秦已滅,西楚立國,眼見自己數年的努力終於可以得到一些回報的時候,卻因為一個女人,而誤了自己一生的名節,這不僅讓他感到慚愧,更感到痛心。

  他緩緩地回過頭來,看著項羽如黑洞般的眼睛,明白自己大勢已去,想到自己曾經是那麼的風光無限,如今卻像一隻落水狗般可憐,他已欲哭無淚。

  當卓小圓的螓首微抬之時,兩人的目光在剎那間交錯,范增的心陡然一沉,多出了幾分莫名的苦澀。

  因為,他所看到卓小圓的眼神之中,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而是一種蔑視。

  這種蔑視的眼神如利刃般刺入他的心中,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

  范增被逐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紀空手的耳中,紀空手坐在小樓上的欄杆前,仰望著藍天上的朵朵白雲,輕輕地說了一句:“項羽自斷其臂,可見天要滅楚!”

  龍賡微微一笑道:“公子兵不血刃,只用一封書函就廢了范增,這一著棋可謂是妙不可言,看來劉邦早就預見會有今天,是以,精心埋下伏筆,但他千算萬算,最終還是為公子做嫁衣!”

  紀空手淡淡而道:“單憑一個卓小圓,只怕還沒有這個能耐,你如果細想一下,就應該明白以項羽的行事作風,又怎會為了一個女人而驅逐自己的倚重謀臣,何況此時大戰在即,正是用人之際,項羽豈能不知其中的得失利害!”

  龍賡不由一怔,顯然沒有將問題看得如此之深,道:“但是不管怎麼說,范增的確是因為卓小圓的緣故才被驅逐的,這可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這一點不錯!”紀空手的臉色依然還有幾分蒼白,顯見心脈之傷未癒,身體還有幾分虛弱,“但卓小圓一事只是一個導火索,真正讓項羽下決心驅逐范增的,是流傳於楚地的一些謠言!”

  “謠言?謠言止於智者,項羽縱算不是智者,也不會因一些空穴來風的事情而自斷其臂吧?”龍賡雖然與項羽從未謀面,但他深信,一個身為五閥閥主之一、又是數十萬大軍統帥之人,絕非尋常人物可比。

  “有些謠言的確止於智者,但有些謠言只要你能對症下藥,就連智者也會信以為真!”紀空手笑了一笑,道:“子房,是不是?”

  張良緩緩地站了起來道: “是的!的確如此!只不過要造這種謠言,通常都要付出不菲的代價!”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34
第十三卷第八章
  龍賡這才明白范增驅逐一事的背後,竟然還有張良在精心謀劃。

  “你付出了什麼代價?”紀空手問道。

  “我用了二十萬兩黃金,買通了項羽身邊的三個近臣,又花五萬兩黃金,買通了楚國境內的近萬名孩童,最後還犧牲了七名死士,最終得到了一個這樣的結果!”張良像是一個賬房先生,一五一十地報著數目,只是說到那七名死士之時,神情頓時黯然起來。

  紀空手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張良道:“我花五萬黃金是要這些孩童替我傳一句話,就說'范增曾道: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閱人無數,可斷今日之天下,姓劉不姓項'!”

  “他真的這麼說過嗎?”紀空手微笑而道。

  “他當然沒有說過,所以才叫謠言!”張良道:“但是說的人多了,誰還相信這是謠言呢?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以為范增的確說過這句話!”

  “但是你卻花了二十萬兩黃金買通項羽身邊的三個近臣,其用意何在?”紀空手看了龍賡一眼,問道。

  “謠言流傳於市井,時間一長,也就失去了它的效用,惟有讓項羽親自聽到這些謠言,它才可以真正做到物有所值!”張良不緊不慢地道。

  “我明白了!”紀空手一拍手道:“可是我想不通的是,這句話真的能管用嗎?”

  張良淡淡笑道:“為了造這麼一句謠言,足足耗費了我半月的時間,誠如剛才龍兄說過的一句話,項羽縱不是智者,也是一個非常聰明之人,要想讓他相信,談何容易?所以要造出一句有水平的謠言,的確讓我費盡了一番周折!”

  紅顏站在紀空手的身邊,“扑哧”一笑道:“謠言不就是瞎話嗎?論起說瞎話的本事,我們紀大少爺絕不謙虛!”

  眾人為之一笑,張良道:“小公主說笑了,此事關係到楚漢爭霸的最終走勢,子房豈敢視同兒戲,謠言雖然只有一句,但是既要合乎范增的禀性與口氣,又要讓項羽心生疑惑,端的難煞人也。左思右想,最後才確定用這句話!”

  紅顏樂道:“這倒要請教子房了!”

  張良道:“范增少年成名,一向以名士自居,以後又歸隱山林數十年,難免養成孤傲自負的性情,從他的口中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殊屬正常,別人未必就不相信。而以項羽的禀性,以及他與范增之間的關係,他絕不相信范增會造反或謀逆,他所擔心的,倒是范增另擇明主,助漢滅楚,因為他深知名士本性,重名未必重利,但求死後留名青史,不求今生良田萬頃,有了這樣兩點,就不愁項羽以假當真,從此對范增心生芥蒂!”

  紀空手道:“既然如此,何以又賠上了七條性命?”

  張良肅然道 “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憑一句謠言就能廢掉范增,公子未免也太小看項羽了。於是我派出死士,偽造書函,扮成與范增聯絡的奸細,故意暴露行踪,讓西楚軍士擒獲,這樣做看上去委實不太高明,但卻可以一點點地加重項羽的疑心,當卓小圓一事發生之時,項羽理所當然就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紀空手看著窗外漸呈金黃的秋葉,眉間緊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道:“那七名死士只怕已是屍骨無存了吧!”

  張良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道:“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死者逝矣,惟有厚卹活著的人,才能表示對死者的敬意,我已撥出七千兩黃金,七千畝良田,妥善安置了死者家屬!”

  “你辦得好!”紀空手的眼神裡透出一股森然的殺氣,緩緩而道:“我們絕不能讓死者在九泉之下流淚,更不能讓范增的命活得如此富貴,二十萬兩黃金,七條人命,這樣大的 價,只有讓范增的頭顱來償還!”

  “這一點也是我當時未能料到的。”張良頗有幾分自責道:“我原想,以項羽歷來的行事作風,又在氣頭之上,他是必殺范增無疑,但項羽這一次不僅不殺范增,而且活罪也免了,只是驅逐了事,這委實讓人費解!”

  “范增活著一天,對我大漢就多一天的威脅!”紀空手沉吟片刻,猛然回頭道:“項羽既下不了這個手,看來只有我們代勞了!”

  龍賡神色一凜,雙手抱拳道:“就讓我親自走一趟吧!”

  紀空手與張良相望一眼,同時笑了起來:“有龍兄出手,看來范增必死無疑了!”

  他們的臉色顯得十分輕鬆,這種輕鬆的情緒源自他們對龍賡的信任,此時的龍賡,劍術之高,已可排在天下前五之列,試問一個名士范增,又憑什麼與之抗衡?

  但紅顏的神情卻顯得肅然,對龍賡叮囑道:“范增此行不乏高手相隨,但以龍兄的劍法,這些人未必是對手,雖無人看到過范增此人會武,但龍兄最好要多多留心為妙!”

  龍賡深知紅顏不喜多言,話一出口,必然有其深意,當下感激地道:“多謝小公主提醒,龍某謹記在心!”

  他回頭看了紀空手一眼道:“我這一去,公子內傷未癒,須得在王府內加強戒備,以防鳳孤秦的事件再度重演!”

  他這絕不是一句多餘的話,事實上自鳳孤秦事件發生之後,紀空手就料算到了鳳孤秦的同黨絕不會就此罷休,一定會還有動作,但一連過去了十幾天,漢王府中竟顯得風平浪靜,這未免也太過反常了些!

  但紀空手知道,任何反常的背後,都孕育著陰謀的產生,暫時的平靜往往預示著更大風浪的襲擊。

  “你放心!”紀空手並未有如臨大敵般的緊張,反而顯得胸有成竹地道:“就算再來十個鳳孤秦,我也不懼,因為,除了紅顏之外,還有呂雉,有了這樣兩個女人,我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了!”

  龍賡不禁啞然失笑,他的確忘了紅顏,忘了呂雉,這兩人一個是知音亭的小公主,一個是聽香榭的當今閥主,名頭之響,猶在自己之上,而她們的武功之高,也未必在自己之下,自己的擔心的確顯得有點多餘了。

  他大步而出,隨風而去,一路捲起無數黃葉,如蝴蝶般在他的眼前翻飛,望著這美麗的秋景,不知為什麼,他的心中突然“格登”一下,似乎憑生一股莫名的愁情。

  △△△△△△△△△

  秋風秋雨愁煞人。秋天,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季節,如深閨中的怨婦般讓人琢磨不透。

  早晨起來還是一個多霧的天氣,到了午時三刻,天空中竟飄起了牛毛細雨,簷角傳來“嘀嗒”之聲,如佳人的眼淚讓人心懷惆悵。

  陳平與張良站立在紀空手的身邊,在一張書案上,平鋪著一張標示著許多曲線與文字的地圖。

  “這就是呂不韋所建百葉廟的平面圖,從圖上來看,整個建築佈局合理,設計精巧,並無出奇之處,但是此廟築在驪山北端,地勢險峻,沿千步梯而上,直達峰頂,作為宗族祭祀之用未免小題大做,也不利於宗族子弟行走,這是第一個疑點;第二個疑點是距百葉廟不過數百步,有一個水瀑,水量充足,常年不涸,但水流並未成溪成河,反而流經百葉廟並形成一個深水潭,不溢不涸,可見地下另有暗河,有了這兩個疑點,我基本上可以斷定,在百葉廟下的確另有玄機!”陳平顯得非常自信,一講到土木勘查,天下間能夠勝過他的人,實在不多,是以紀空手與張良頓時興奮起來。

  “即使廟裡另有玄機,找不到開啟的機關也是枉然!”紀空手興奮歸興奮,但在沒有看到那四百萬兩黃金之前,他還不至於得意忘形。

  張良已經去了百葉廟遺址,知道那裡已是一片殘垣斷牆,到處是煙熏火燒的痕跡,是以對紀空手的話深有同感,不過他素知陳平深諳土木機關之術,便將一腔期望全部放在了陳平身上。

  陳平沉思了片刻,道:“要找到開啟的機關並不難,而且我也已經找到了,不過,如果我的判斷無誤,這機關已經失靈,有等於無,我們要想進入地下,恐怕還得另想辦法!”

  紀、張二人先喜後憂,看著陳平一臉的嚴肅勁,他們已然知道也許惟一辦法就只有集中人力,將驪山北峰夷為平地,或許可以找到那四百萬兩黃金。

  這個辦法雖笨,也未必不可實施,徵集數万民工,花上十年時間,終有一天可以找到寶藏,但紀空手未經考慮就一口否定,因為他心裡明白,時間不等人,楚漢大戰在即,他要用這四百萬兩黃金救急。

  “坐在這裡看圖,還不如我們都去實地看看,說不定靈感一來,想出妙策也未可知!”紀空手深知此事事關重大,不敢耽擱,當下與陳平、張良一道,率領數百名貼身侍衛趕往驪山。

  數百鐵騎冒雨而行,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便趕到了驪山北峰腳下,紀空手抬眼望去,只見北峰足有千仞之高,古木森森,黃葉滿地,有一種說不出的奇險。由山腳至峰頂,更有一條青龍蜿蜒盤旋,時隱時現,正是用大塊青石鋪築的千步梯。

  “且不說這百葉廟修得如此奇險,單是這千步梯,恐怕也得花上數十萬銀錢,無數人力。看來風傳呂不韋富可敵國,竟然不是虛吹!”紀空手冷然一笑,面對這宏偉的建築,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暴秦之所滅亡,其根源就在於富的富死,窮的窮死,百姓活不下去,當然就只有起來造反,所以有智者言,打天下易,治天下難,看來不無道理!”張良也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紀空手苦笑一聲道:“其實說到打天下,這位智者的話未免有失偏頗。且不用引經據典,單看我們如今,內外交困,險象環生,打天下又何嘗容易,一旦楚漢交戰,還不知要死多少將士,多少百姓,所以這句話只能這樣說——'打天下難,治天下更難',要想開創一個亙古未有的盛世尤其難啊!”

  三人同行,拾級而上,數百名親衛相隔十數步,緊緊跟隨,綿綿細雨如絲如織,飄然落下,近看是雨,遠看成霧,恰有一種詩一般的意境。

  上了五百步梯,便是半山亭,亭子修得精巧美奐,三五株青竹,七八簇花卉,點綴得古亭平添一股雅趣。

  “人要是有錢,想俗都不行。光造這麼一亭子,別說錢,就是這份匠心,都了不得!”張良讀著亭柱上的一幅對聯,輕嘆一聲道。

  紀空手站在亭中,望著滿山古木,淡淡而道:“你這話說得對,'雅俗'二字,其實正是有錢人用出來的,人若是沒錢,吃飯穿衣,談什麼雅,談什麼俗,填飽肚子蓋住屁股才是正事。記得我在淮陰之時,一連餓了三天肚子,實在沒轍了,就去偷了人家的一條褲子,換了兩個窩頭吃,沒有人想做賊,只是逼急了,想不做賊都不行!”

  張良望著紀空手頗顯激動的臉色,心中一動,尋思道:“他能以智計聞名天下,也許並非是因為他天賦奇高,天生的絕頂聰明,而是因他自幼生活在沒有溫飽的環境裡,為了生存下去,逼得自己激發潛能罷了!”

  他所想的一點不錯,沒有人天生下來就絕頂聰明,也沒有人天生下來就注定是大富大貴,很多認識紀空手的人,都認為他的運氣實在不錯,但沒有人天生下來就運氣不錯,運氣的好壞,其實取決於個人的努力,如果 空手不是自幼孤苦,出身市井,他也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陳平聽著紀空手說話,突然笑了起來:“我們現在算不算是賊啊?”

  “當然不算!”紀空手也笑了:“黃金還沒到手,我們當然不算賊,就算是,也應該是俠盜,劫富濟貧的俠盜!”

  “盜與賊難道還有什麼不同嗎?”陳平畢竟是富家子弟,對市井俗事了解不深,是以問道。

  “所謂小賊,是指干那小偷小摸,偷雞摸狗之事的人,根本上不了檯面;而盜者,專干大買賣,出入王侯府地,進出官宦之家,所下手的對象,非富即貴,而像我們這種一出手就是四百萬兩黃金的人,應該算是大盜,巨盜,普天之下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紀空手嘻嘻一笑道。

  張良不禁莞爾,打趣道:“其實照我來看,公子乃是古往今來的第一大盜,四百萬兩黃金固然讓人眼花繚亂,又怎能比得公子從劉邦手中奪得這天下呢? ”

  三人無不大笑起來,笑聲之響,竟引來陣陣回音,激蕩山谷。

  再上三百梯,所經地段,竟是從岩石之中開鑿出來的路徑,長約百米,寬卻僅容兩人並肩而行,石梯兩邊全是高達丈餘的石壁,石壁上全是泛綠的青苔,在雨水的洗刷之下,滲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紀空手的心陡然一跳,似乎有一種不祥的徵兆生起。

  他說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也不明白自己何以會有這樣的感覺產生,他只知道,這是一種非常真實的感覺,就像是一匹野狼總是能夠嗅到危機一樣,來自於人的本能。

  他戛然止步,眼芒掠過兩邊石壁後的草木,茂密的枝葉如巨傘般撐在山石之上,彷如一頭臥伏的巨獸意欲吞噬這天地間的一切。

  心脈之傷復發,若非呂雉的聽香榭一向以藥石見長,又精心調理了一段時間,紀空手也許至今還臥床不起。但紀空手體內的補天石異力來自於天地靈氣,取自然之道,合天地玄理,只要生機一日不滅,就絲毫不妨礙它的運轉,是以,他依然保持著高手應有的高度敏銳,對任何危險都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預判能力。

  他惟一顧忌的,是與高手的交戰,一旦再有強勁的外力襲入他的經脈之中,就很有可能導致他的心脈斷裂,生機盡滅,到那時,便是神仙也難救了。

  當補天石異力運轉一個週天時,紀空手的耳目開始擴張開來,十數丈內的一切動靜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紀空手負手而立,一動不動,就好像天地混沌初開時他就在這千步梯上,與剛才那談天說笑的嬉戲態度判若兩人。

  一動一靜,在動靜轉換中顯得如此自然,如此和諧,不現一絲轉換的痕跡,單從這一點看,紀空手的確是領悟到了武道真諦。

  他如孤松般站立於眾人之前,靜得如此徹底,是因為他需要心靜,只有心靜,他才可以用耳目去尋察潛在危機的來源。

  然而,他失望了,他看到的是群山、細雨,聽到是風聲、雨聲……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自然,就彷佛他剛才所產生的直覺,只是一種虛無的東西,好似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般。

  “公子……”張良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剛想輕聲問上一句,卻見紀空手的臉色變得十分嚴峻。

  “傳令下去,隊伍分成三列,分批向上攀行。每列隊伍間距在五十步,同時要求每一個人箭上弦,刀出鞘,隨時作好戰鬥準備!”紀空手緩緩地下達著自己的命令,音調不高,卻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儀,讓人根本無法違背。

  他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直覺。雖然他始終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卻堅信自己的直覺並沒有錯,出現這種情況,只能說明對手的武功極高,更善於隱蔽。

  紀空手沒有猶豫,一人當先而行。

  走出三五十步後,並沒有出現他所預料的驚變。

  “難道真是我的直覺發生了錯誤?”這一下,連紀空手也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然而,就在他開始懷疑自己的一剎那,一陣古怪的聲音陡然響起。

  這聲音由小到大,由遠及近,從高至低,初時如急急的鼓點,彷彿還在遙遠的天際,只不過一瞬間,其聲已大若風雷,彷彿就在耳邊,更讓紀空手感到心驚的是,伴著這聲音而來的,是自己所站的石梯竟然震動不已,有一種地動山搖的感覺。

  地震?這是紀空手出於本能產生的第一個念頭。

  但在剎那間,他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遠比地震更可怕的可能!

  “快閃,閃到兩邊!”紀空手暴喝一聲,聲若驚雷,更帶著從未有過的驚悸。龍賡這才明白范增驅逐一事的背後,竟然還有張良在精心謀劃。

  “你付出了什麼代價?”紀空手問道。

  “我用了二十萬兩黃金,買通了項羽身邊的三個近臣,又花五萬兩黃金,買通了楚國境內的近萬名孩童,最後還犧牲了七名死士,最終得到了一個這樣的結果!”張良像是一個賬房先生,一五一十地報著數目,只是說到那七名死士之時,神情頓時黯然起來。

  紀空手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張良道:“我花五萬黃金是要這些孩童替我傳一句話,就說'范增曾道: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閱人無數,可斷今日之天下,姓劉不姓項'!”

  “他真的這麼說過嗎?”紀空手微笑而道。

  “他當然沒有說過,所以才叫謠言!”張良道:“但是說的人多了,誰還相信這是謠言呢?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以為范增的確說過這句話!”

  “但是你卻花了二十萬兩黃金買通項羽身邊的三個近臣,其用意何在?”紀空手看了龍賡一眼,問道。

  “謠言流傳於市井,時間一長,也就失去了它的效用,惟有讓項羽親自聽到這些謠言,它才可以真正做到物有所值!”張良不緊不慢地道。

  “我明白了!”紀空手一拍手道:“可是我想不通的是,這句話真的能管用嗎?”

  張良淡淡笑道:“為了造這麼一句謠言,足足耗費了我半月的時間,誠如剛才龍兄說過的一句話,項羽縱不是智者,也是一個非常聰明之人,要想讓他相信,談何容易?所以要造出一句有水平的謠言,的確讓我費盡了一番周折!”

  紅顏站在紀空手的身邊,“扑哧”一笑道:“謠言不就是瞎話嗎?論起說瞎話的本事,我們紀大少爺絕不謙虛!”

  眾人為之一笑,張良道:“小公主說笑了,此事關係到楚漢爭霸的最終走勢,子房豈敢視同兒戲,謠言雖然只有一句,但是既要合乎范增的禀性與口氣,又要讓項羽心生疑惑,端的難煞人也。左思右想,最後才確定用這句話!”

  紅顏樂道:“這倒要請教子房了!”

  張良道:“范增少年成名,一向以名士自居,以後又歸隱山林數十年,難免養成孤傲自負的性情,從他的口中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殊屬正常,別人未 就不相信。而以項羽的禀性,以及他與范增之間的關係,他絕不相信范增會造反或謀逆,他所擔心的,倒是范增另擇明主,助漢滅楚,因為他深知名士本性,重名未必重利,但求死後留名青史,不求今生良田萬頃,有了這樣兩點,就不愁項羽以假當真,從此對范增心生芥蒂!”

  紀空手道:“既然如此,何以又賠上了七條性命?”

  張良肅然道:“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憑一句謠言就能廢掉范增,公子未免也太小看項羽了。於是我派出死士,偽造書函,扮成與范增聯絡的奸細,故意暴露行踪,讓西楚軍士擒獲,這樣做看上去委實不太高明,但卻可以一點點地加重項羽的疑心,當卓小圓一事發生之時,項羽理所當然就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紀空手看著窗外漸呈金黃的秋葉,眉間緊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道:“那七名死士只怕已是屍骨無存了吧!”

  張良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道:“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死者逝矣,惟有厚卹活著的人,才能表示對死者的敬意,我已撥出七千兩黃金,七千畝良田,妥善安置了死者家屬!”

  “你辦得好!”紀空手的眼神裡透出一股森然的殺氣,緩緩而道:“我們絕不能讓死者在九泉之下流淚,更不能讓范增的命活得如此富貴,二十萬兩黃金,七條人命,這樣大的代價,只有讓范增的頭顱來償還!”

  “這一點也是我當時未能料到的。”張良頗有幾分自責道: “我原想,以項羽歷來的行事作風,又在氣頭之上,他是必殺范增無疑,但項羽這一次不僅不殺范增,而且活罪也免了,只是驅逐了事,這委實讓人費解!”

  “范增活著一天,對我大漢就多一天的威脅!”紀空手沉吟片刻,猛然回頭道:“項羽既下不了這個手,看來只有我們代勞了!”

  龍賡神色一凜,雙手抱拳 :“就讓我親自走一趟吧!”

  紀空手與張良相望一眼,同時笑了起來:“有龍兄出手,看來范增必死無疑了!”

  他們的臉色顯得十分輕鬆,這種輕鬆的情緒源自他們對龍賡的信任,此時的龍賡,劍術之高,已可排在天下前五之列,試問一個名士范增,又憑什麼與之抗衡?

  但紅顏的神情卻顯得肅然,對龍賡叮囑道:“范增此行不乏高手相隨,但以龍兄的劍法,這些人未必是對手,雖無人看到過范增此人會武,但龍兄最好要多多留心為妙!”

  龍賡深知紅顏不喜多言,話一出口,必然有其深意,當下感激地道:“多謝小公主提醒,龍某謹記在心!”

  他回頭看了紀空手一眼道:“我這一去,公子內傷未癒,須得在王府內加強戒備,以防鳳孤秦的事件再度重演!”

  他這絕不是一句多餘的話,事實上自鳳孤秦事件發生之後,紀空手就料算到了鳳孤秦的同黨絕不會就此罷休,一定會還有動作,但一連過去了十幾天,漢王府中竟顯得風平浪靜,這未免也太過反常了些!

  但紀空手知道,任何反常的背後,都孕育著陰謀的產生,暫時的平靜往往預示著更大風浪的襲擊。

  “你放心!”紀空手並未有如臨大敵般的緊張,反而顯得胸有成竹地道:“就算再來十個鳳孤秦,我也不懼,因為,除了紅顏之外,還有呂雉,有了這樣兩個女人,我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了!”

  龍賡不禁啞然失笑,他的確忘了紅顏,忘了呂雉,這兩人一個是知音亭的小公主,一個是聽香榭的當今閥主,名頭之響,猶在自己之上,而她們的武功之高,也未必在自己之下,自己的擔心的確顯得有點多餘了。

  他大步而出,隨風而去,一路捲起無數黃葉,如蝴蝶般在他的眼前翻飛,望著這美麗的秋景,不知為什麼,他的心中突然“格登”一下,似乎憑生一股莫名的愁情。

  △△△△△△△△△

  秋風秋雨愁煞人。秋天,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季節,如深閨中的怨婦般讓人琢磨不透。

  早晨起來還是一個多霧的天氣,到了午時三刻,天空中竟飄起了牛毛細雨,簷角傳來“嘀嗒”之聲,如佳人的眼淚讓人心懷惆悵。

  陳平與張良站立在紀空手的身邊,在一張書案上,平鋪著一張標示著許多曲線與文字的地圖。

  “這就是呂不韋所建百葉廟的平面圖,從圖上來看,整個建築佈局合理,設計精巧,並無出奇之處,但是此廟築在驪山北端,地勢險峻,沿千步梯而上,直達峰頂,作為宗族祭祀之用未免小題大做,也不利於宗族子弟行走,這是第一個疑點;第二個疑點是距百葉廟不過數百步,有一個水瀑,水量充足,常年不涸,但水流並未成溪成河,反而流經百葉廟並形成一個深水潭,不溢不涸,可見地下另有暗河,有了這兩個疑點,我基本上可以斷定,在百葉廟下的確另有玄機!”陳平顯得非常自信,一講到土木勘查,天下間能夠勝過他的人,實在不多,是以紀空手與張良頓時興奮起來。

  “即使廟裡另有玄機,找不到開啟的機關也是枉然!”紀空手興奮歸興奮,但在沒有看到那四百萬兩黃金之前,他還不至於得意忘形。

  張良已經去了百葉廟遺址,知道那裡已是一片殘垣斷牆,到處是煙熏火燒的痕跡,是以對紀空手的話深有同感,不過他素知陳平深諳土木機關之術,便將一腔期望全部放在了陳平身上。

  陳平沉思了片刻,道:“要找到開啟的機關並不難,而且我也已經找到了,不過,如果我的判斷無誤,這機關已經失靈,有等於無,我們要想進入地下,恐怕還得另想辦法!”

  紀、張二人先喜後憂,看著陳平一臉的嚴肅勁,他們已然知道也許惟一辦法就只有集中人力,將驪山北峰夷為平地,或許可以找到那四百萬兩黃金。

  這個辦法雖笨,也未必不可實施,徵集數万民工,花上十年時間,終有一天可以找到寶藏,但紀空手未經考慮就一口否定,因為他心裡明白,時間不等人,楚漢大戰在即,他要用這四百萬兩黃金救急。

  “坐在這裡看圖,還不如我們都去實地看看,說不定靈感一來,想出妙策也未可知!”紀空手深知此事事關重大,不敢耽擱,當下與陳平、張良一道,率領數百名貼身侍衛趕往驪山。

  數百鐵騎冒雨而行,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便趕到了驪山北峰腳下,紀空手抬眼望去,只見北峰足有千仞之高,古木森森,黃葉滿地,有一種說不出的奇險。由山腳至峰頂,更有一條青龍蜿蜒盤旋,時隱時現,正是用大塊青石鋪築的千步梯。

  “且不說這百葉廟修得如此奇險,單是這千步梯,恐怕也得花上數十萬銀錢,無數人力。看來風傳呂不韋富可敵國,竟然不是虛吹!”紀空手冷然一笑,面對這宏偉的建築,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暴秦之所滅亡,其根源就在於富的富死,窮的窮死,百姓活不下去,當然就只有起來造反,所以有智者言,打天下易,治天下難,看來不無道理!”張良也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紀空手苦笑一聲道:“其實說到打天下,這位智者的話未免有失偏頗。且不用引經據典,單看我們如今,內外交困,險象環生,打天下又何嘗容易,一旦楚漢交戰,還不知要死多少將士,多少百姓,所以這句話只能這樣說——'打天下難,治天下更難',要想開創一個亙古未有的盛世尤其難啊!”

  三人同行,拾級而上,數百名親衛相隔十數步,緊緊跟隨,綿綿細雨如絲如織,飄然落下,近看是雨,遠看成霧,恰有一種詩一般的意境。

  上了五百步梯,便是半山亭,亭子修得精巧美奐,三五株青竹,七八簇花卉,點綴得古亭平添一股雅趣。

  “人要是有錢,想俗都不行。光造這麼一亭子,別說錢,就是這份匠心,都了不得!”張良讀著亭柱上的一幅對聯,輕嘆一聲道。

  紀空手站在亭中,望著滿山古木,淡淡而道:“你這話說得對,'雅俗'二字,其實正是有錢人用出來的,人若是沒錢,吃飯穿衣,談什麼雅,談什麼俗,填飽肚子蓋住屁股才是正事。記得我在淮陰之時,一連餓了三天肚子,實在沒轍了,就去偷了人家的一條褲子,換了兩個窩頭吃,沒有人想做賊,只是逼急了,想不做賊都不行!”

  張良望著紀空手頗顯激動的臉色,心中一動,尋思道:“他能以智計聞名天下,也許並非是因為他天賦奇高,天生的絕頂聰明,而是因他自幼生活在沒有溫飽的環境裡,為了生存下去,逼得自己激發潛能罷了!”

  他所想的一點不錯,沒有人天生下來就絕頂聰明,也沒有人天生下來就注定是大富大貴,很多認識紀空手的人,都認為他的運氣實在不錯,但沒有人天生下來就運氣不錯,運氣的好壞,其實取決於個人的努力,如果紀空手不是自幼孤苦,出身市井,他也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陳平聽著紀空手說話,突然笑了起來:“我們現在算不算是賊啊?”

  “當然不算!”紀空手也笑了:“黃金還沒到手,我們當然不算賊,就算是,也應該是俠盜,劫富濟貧的俠盜!”

  “盜與賊難道還有什麼不同嗎?”陳平畢竟是富家子弟,對市井俗事了解不深,是以問道。

  “所謂小賊,是指干那小偷小摸,偷雞摸狗之事的人,根本上不了檯面;而盜者,專干大買賣,出入王侯府地,進出官宦之家,所下手的對象,非富即貴,而像我們這種一出手就是四百萬兩黃金的人,應該算是大盜,巨盜,普天之下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紀空手嘻嘻一笑道。

  張良不禁莞爾,打趣道:“其實照我來看,公子乃是古往今來的第一大盜,四百萬兩黃金固然讓人眼花繚亂,又怎能比得公子從劉邦手中奪得這天下呢? ”

  三人無不大笑起來,笑聲之響,竟引來陣陣回音,激蕩山谷。

  再上三百梯,所經地段,竟是從岩石之中開鑿出來的路徑,長約百米,寬卻僅容兩人並肩而行,石梯兩邊全是高達丈餘的石壁,石壁上全是泛綠的青苔,在雨水的洗刷之下,滲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紀空手的心陡然一跳,似乎有一種不祥的徵兆生起。

  他說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也不明白自己何以會有這樣的感覺產生,他只知道,這是一種非常真實的感覺,就像是一匹野狼總是能夠嗅到危機一樣,來自於人的本能。

  他戛然止步,眼芒掠過兩邊石壁後的草木,茂密的枝葉如巨傘般撐在山石之上,彷如一頭臥伏的巨獸意欲吞噬這天地間的一切。

  心脈之傷復發,若非呂雉的聽香榭一向以藥石見長,又精心調理了一段時間,紀空手也許至今還臥床不起。但紀空手體內的補天石異力來自於天地靈氣,取自然之道,合天地玄理,只要生機一日不滅,就絲毫不妨礙它的運轉,是以,他依然保持著高手應有的高度敏銳,對任何危險都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預判能力。

  他惟一顧忌的,是與高手的交戰,一旦再有強勁的外力襲入他的經脈之中,就很有可能導致他的心脈斷裂,生機盡滅,到那時,便是神仙也難救了。

  當補天石異力運轉一個週天時,紀空手的耳目開始擴張開來,十數丈內的一切動靜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紀空手負手而立,一動不動,就好像天地混沌初開時他就在這千步梯上,與剛才那談天說笑的嬉戲態度判若兩人。

  一動一靜,在動靜轉換中顯得如此自然,如此和諧,不現一絲轉換的痕跡,單從這一點看,紀空手的確是領悟到了武道真諦。

  他如孤松般站立於眾人之前,靜得如此徹底,是因為他需要心靜,只有心靜,他才可以用耳目去尋察潛在危機的來源。

  然而,他失望了,他看到的是群山、細雨,聽到是風聲、雨聲……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自然,就彷佛他剛才所產生的直覺,只是一種虛無的東西,好似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般。

  “公子……”張良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剛想輕聲問上一句,卻見紀空手的臉色變得十分嚴峻。

  “傳令下去,隊伍分成三列,分批向上攀行。每列隊伍間距在五十步,同時要求每一個人箭上弦,刀出鞘,隨時作好戰鬥準備!”紀空手緩緩地下達著自己的命令,音調不高,卻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儀,讓人根本無法違背。

  他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直覺。雖然他始終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卻堅信自己的直覺並沒有錯,出現這種情況,只能說明對手的武功極高,更善於隱蔽。

  紀空手沒有猶豫,一人當先而行。

  走出三五十步後,並沒有出現他所預料的驚變。

  “難道真是我的直覺發生了錯誤?”這一下,連紀空手也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然而,就在他開始懷疑自己的一剎那,一陣古怪的聲音陡然響起。

  這聲音由小到大,由遠及近,從高至低,初時如急急的鼓點,彷彿還在遙遠的天際,只不過一瞬間,其聲已大若風雷,彷彿就在耳邊,更讓紀空手感到心驚的是,伴著這聲音而來的,是自己所站的石梯竟然震動不已,有一種地動山搖的感覺。

  地震?這是紀空手出於本能產生的第一個念頭。

  但在剎那間,他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遠比地震更可怕的可能!

  “快閃,閃到兩邊!”紀空手暴喝一聲,聲若驚雷,更帶著從未有過的驚悸。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35
第十三卷第九章
  楓葉店一到秋天,總是可以吸引到不少人氣,因為,秋天到了,楓葉自然也就紅了。

  楓葉店以楓葉為名,顧名思議,這個地方的紅楓實是太多了,是以才會以楓葉為名。

  楓葉店的紅楓多是多,但究竟有多少,卻沒有人知道確切的數目,不過,到過楓葉店的人都明白,那裡的紅楓多如海,放眼望去,方圓百里全是赤紅。

  所以楓葉店的人喜歡紅,不僅愛穿紅衣紅裙,就連門面樓壁都刷上了厚厚一層紅漆,鎮上最大的酒樓——五湖居里賣的酒,取個名兒也叫“胭脂紅”!

  “胭脂紅”是五湖居獨門秘方釀製的,入口清醇,酒味悠長,算得上是酒中極品,是以賣價不菲。據說一壺“胭脂紅”的價錢,不比整治一桌上好的菜餚便宜,因此,能夠光顧五湖居的客人,非富即貴,走卒小販之輩只能望門興嘆了。

  不過,凡事沒有絕對,對五湖居老闆王二麻子來說,至少今天是一個例外。

  今天是五月二十八,曆書上雲:諸事不宜!

  所以王二麻子一大早起來,就召齊自己店中的大廚伙計,千叮嚀、萬囑咐,其實歸總起來就是一句話:忍氣避禍!

  這是每一個開舖做生意的人都信奉的一句名言,換一種說法,就叫和氣生財,王二麻子給店取名為“五湖居”,而他臉上的招牌就是笑,有人開玩笑說:“你就是當著王二麻子的面罵娘,他也絕不會說個不好!”

  這話雖然有些誇張,但卻說明王二麻子的脾氣的確是好。不過,此時此刻,他看著樓上的幾個客人,心裡卻一點也順暢不起來。

  這幾個客人並不是一路的,前前後後共有三批人。第一批只是一個人,穿著講究,氣派非常,二十來歲年紀,長相算是在男人中拔尖的,他一落坐,就將腰間的長劍擱在桌上,顯得異常醒目。王二麻子以為這是一個大主顧,誰曾想他只叫了一盤“相思豆”,喝著免費的清茶,從午前一直坐到現在,幾個時辰都未挪動位置。

  “相思豆”的名兒好聽,其實就是炒黃豆與炒碗豆拼成一盤,總共只值一個大錢,這也難怪王二麻子看不順眼。

  第二批人則是一對中年夫婦,點了幾個“五湖居”特有的招牌菜,又要了一壺上好的“胭脂紅”,看來是一對捨得花錢的主兒,可是王二麻子還是瞧著覺得彆扭。

  這倒不是王二麻子的眼光太挑剔了,實在是這一對夫婦搭配得太不般配了。女的穿著妖嬈,模樣俊俏,兩條細細的柳葉眉微張,眉梢淡垂,顧盼間自有一股風流韻態,就連王二麻子這樣五六十的老漢,見了這風騷勁兒,也忍不住胡思亂想一番,可見這半老徐娘端的算得上是漂亮,再看這男的,個子矮瘦,五官像是挪了位似的,與“勻稱”二字毫不沾邊,一條不深長的刀疤自臉上橫斜而過,更顯得猙獰可怕,不敢恭維。兩人站在一起,正應了一句老話——“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這第三批共有五人,有老有少,有俊有醜,一來就叫了一桌子好菜,有山珍海味,有奇禽猛獸,讓廚子忙活了好一陣子,可是王二麻子偏偏高興不起來,這只因為這些人身上都帶著兵器,橫眉怒眼的,還不知給不給錢呢。

  想到這裡,王二麻子就站在櫃檯裡面唉聲嘆氣,恰在這時,門口傳來伙計的招呼聲:“有客來了,樓上請!”

  這一撥人只有三位,其中一位正是本鎮首富范鋒,范鋒此人年不過四旬,原先不過是小商販出身,後來闖蕩江湖,一去十年,回到楓葉店就成了大戶人家。誰也不知道他這十年究竟做了些什麼勾當,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發跡史,更沒有人知道他家裡的金銀多如山,雖說如此,卻沒有黑道上的朋友打他的主意。

  王二麻子萬沒想到,以范鋒的權勢地位,竟然會對同行的兩個客人點頭哈腰,低聲下氣。但看同行的這兩位,一個矮胖,一個矮瘦,臉上似有幾分浮腫,穿著舉止也顯得一般,除了眼神裡偶爾閃出一道精光、顯出幾分乾練之外,其它的地方並無特別之處。

  在王二麻子熱情招待之下,三人選了靠窗的桌前坐下,點好酒菜之後,那矮胖老者壓低聲音道:“范兄,看來楓葉店並不像你所說的那麼平靜啊!”

  范鋒一怔,正要抬頭觀望四周,卻聽那矮胖老者道:“別東張西望,以免打草驚蛇!”

  范鋒吃了一驚道:“海老,莫非你認得樓上的這些人? ”

  矮胖老者冷然道:“老夫知道這三夥人中至少有兩伙人是混黑道的,雖然老夫不認得他們,但從相貌兵器上推斷,應該不會有錯!”

  那矮瘦老者淡淡而道:“看來飛雲寨和黑白府乃是有備而來,安了心想趟趟這渾水!”

  范鋒倒吸了口冷氣道:“江老的意思是說那一對夫妻竟是黑白府的雙無常,而那五個人是飛雲寨的連環五子?”

  “不錯!”那矮瘦老者點了點頭道。

  范鋒渾身一震,心中暗道:“怪不得這兩個老家這麼著急趕來楓葉店,敢情這裡有大事即將發生!”

  江湖上傳言,能夠勞動雙無常或是連環五子親自出馬的,都是價值萬金的大買賣,如今正值亂世,像這樣的大買賣已經少之又少,這就難怪雙無常與連環五子爭這票買賣了。

  范鋒的眼神似是不經意地瞟了一眼那位正在嚼相思豆的年輕人,心裡一動道:“此人又是誰呢?假若他也想趟這趟渾水,今天就有熱鬧好瞧了!”

  就在這時,只聽一個聲音道:“肥肉就要出鍋了,饞得大夥都伸長了脖子,就等著吃上一口,可是肉只有一塊,總不能讓大夥兒都搶著吃吧!”

  說話的人,正是黑白府的雙無常,這是一對夫婦,男的使銀鉤,女的使木鉤,仗著一套變幻莫測,威力奇大的鉤法,在江湖上大有名氣,因這二人下手狠辣,殺人無數,是以人稱“雙無常”。

  “江湖上傳言,黑白府的雙無常一向蠻不講理,今日一見,才知傳言終究是傳言,絕不可靠。你剛才所說的話就很有道理,深得我心,可是我又在想,肥肉既然只有一塊,大夥兒又不能搶著吃,那麼給誰吃才是最合適的呢?”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連環五子的那一桌傳來,說話的正是連環五子的老大金一。

  雌無常媚眼一拋,略帶磁性的嗓音頓時送入每一個人的耳中:“所謂盜亦有道,人在江湖,凡事都要講個規矩,金老大也不是才出道的雛兒,不會不曉得這個道理吧?”

  “那就要看是什麼規矩了?”金一“嘿嘿”一笑,似乎抱定了後發製人的宗旨,想看看雙無常打的是什麼主意。

  “當然是先來後到!”雌無常笑道:“這票買賣我們已經跟了四、五天,行程數百里,當然不想有人橫插一槓子!”

  “你若這麼說,我就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了!”金一淡淡而道:“既講規矩,你就不該忘記還有'見者有份'四個字了!”

  雌無常笑了,笑得很甜:“我記得以前也有同道和我們夫婦說過這四個字,你知道他們最終的結局嗎?”

  金一悠然而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一個胃口好的人,通常都會被噎死! ”

  “啪……”他的話音還未落下,雄無常已拍案而起:“金老大,你別以為你們人多,老子就怕了你們,既然你想在我們夫妻嘴裡搶食吃,就先問問我手中的銀鉤答不答應!”

  除了金一外,連環五子同時站起,紛紛亮出兵刃,怒目橫對,大戰彷彿一觸即發。

  “不可輕舉妄動!”

  金一揮手示意自己人坐下,微笑而道:“我們都是為了求財而來,不是為了跑來免費殺人的,黑白府、雙無常,這名頭在江湖上也叫了十幾年了,鉤法精湛,殺人無數,要殺我們連環五子還不是小菜一碟,不過,就算你們殺得了我們,你們想過沒有,這票買賣你們就一定吃得住嗎?”

  他這最後一句話正好說到了雙無常的心坎上去了,這幾日來他們夫婦二人得到消息,一路跟踪下來,之所以遲遲沒有下手的原因,就在於對方人手實在太強,他們根本沒有必勝的把握。

  雌無常是何等聰明人,金一這番話一出口,她已隱約猜出了對方的意圖,與雄無常對視一眼,這才試探著問道:“若是我們雙無常都吃不住的買賣,只怕連環五子也未必吃得住吧?金老大,你說我說得對嗎?”

  “不錯!”金一點頭道:“這話一點不錯,與其你我都吃不著,何不聯手起來,一人一半!”

  雌無常盯了金一一眼,淡淡而道:“這倒是一個好主意,一人一半,總比什麼都得不到要強,可是你們連環五子在江湖上的信譽實在太差,很難讓我們夫婦相信你們的誠意。”

  金一似乎一點都不介意對方近乎嘲諷的措辭,緩緩而道:“信不信由你,可時間不等人,如果我估計不差,再過一個時辰,那筆買賣就要從這樓下經過,到時你再決定,只怕就遲了!”

  雌無常咬了咬牙道:“好!我答應你,若是你們事後反悔,可別怪我們雙鉤無情!”

  金一笑了起來道:“雙無常既然如此爽快,我們連環五子也不是做作之人,你儘管放心,你我既然聯手,看來這塊肥肉是吃定了!”

  雙無常與連環五子無不大笑起來,臉上甚是得意,彷彿一切已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一般。

  “只怕未必!”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角落傳來,眾人一驚之下,循聲望去,卻見那位嚼著相思豆的年輕劍客已站了起來。

  此人年紀雖然不大,但氣度雍容,自有一股威嚴的氣質。當他站起來的時候,雌無常的眼睛陡然一亮,似乎這才發現對方竟是如此的瀟灑,舉止間透出一種風流倜儻的魅力。

  “閣下高姓大名?”她雖是半老徐娘,但聲音依然不失嗲勁,不失風騷,聽得雄無常眉頭一緊,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在下不過是一個浪跡江湖的浪子,四海飄泊,居無定所,是以從不以姓名示人。諸位若嫌稱呼上有所不便,就叫我'無名'吧!”面對雙無常與連環五子咄咄逼人的目光,年輕人似乎渾然不覺,淡淡而道。

  “敢問一句,無名兄弟孤身一人到此,莫非也是看上了這票買賣?”雌無常上前一步,媚眼亂拋,身如楊柳扭動著,透出萬種風情,但她的手卻一點點地伸向腰間的木鉤……

  “這票買賣價值數十萬,的確是一樁惹人眼紅的買賣。”無名笑了笑,卻搖了搖頭道:“但我卻不是為此而來,我千里迢迢趕到這楓葉店,幹的是殺人的買賣!”

  “你是一個殺手?”雌無常面對對方如此冷靜的應對,心頭一跳,問道。

  “不錯!”無名冷漠地道:“我從不免費殺人,一條人命在我的手裡,可值十萬!”

  他顯得十分孤傲,說話間透著一股極度的自信,不知為什麼,任何話到了他的嘴裡,都讓人覺得毫不誇張。

  “你莫非看中了我們中間的某一個人?”雌無常的手已握住了木鉤,冷冷地道。

  “黑白府雙無常與飛雲寨的連環五子,的確是黑道上頂尖的人物,天下間想要你們的腦袋的人,縱然沒有一千,亦有八百,不過,我看各位的腦袋距離十萬之數,似乎都還差點!”無名此話一出,眾人雖然聽得併不入耳,但每一個人,都舒緩了一口氣,懸著心頓時放了下來。

  剛才還是一觸即發的緊張態勢頃刻間化為無形,樓上的氣氛隨之輕鬆了不少。

  “這麼說來,你殺你的人,我們做我們的買賣,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金一微笑著站起來道。

  無名卻坐了下來,搖了搖頭道:“金老大如果是這樣想,那就大錯特錯了,你們可知道,這票買賣的正主兒是誰嗎?”

  他這一問正好問到了雙無常與連環五子的心坎上,無論是雙無常,還是連環五子,都是在短時間內得到消息,隨即趕來,誰也不清楚對方是誰,有什麼來頭,只知道對方此行車中所載的貨價值不菲,幹下這一票,足可以逍遙一世。

  是以,眾人的目光全都盯在無名的身上,都想通過無名的嘴來解開自己心中的懸疑。

  無名的眼芒緩緩從樓上眾人的臉上劃過,就連范鋒三人也不遺漏,然後才一字一句地道:“他就是當今西楚重臣范增!”

  △△△△△△△ △△

  無論是張良,還是陳平,在他們的記憶中,紀空手總是那麼悠然恬靜,從容不迫,始終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可在這一刻,他們眼中的紀空手竟然是一臉莫名的恐懼。

  這種恐懼來自於聯想,來自於歇斯底里的內心,發自於肺腑,讓每一個人都深深地感染上這種情緒,以致於誰都沒有回過神來,頭腦在剎那間竟呈空白。

  紀空手心裡雖然驚懼,卻十分清楚,知道此時時間可貴,再有一絲的猶豫,只怕自己的衛隊就會全軍覆沒。

  “呀……”他別無選擇,只有在剎那間將全身勁力提聚於掌心,雙掌互動間,一股螺旋氣勁卷向站在身外數步之外的張良與陳平。

  他出手之快,根本不容張、陳二人有任何的反應,兩人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一股無形卻又有質的大手托起懸空,飄然落向石梯兩邊的峭壁之上。

  張良人一落地,驚魂未定間,一眼看到了驚人的一幕,這才陡然明白了紀空手何以驚悸的根源。

  但見那石梯之上,滾動著成百上千的圓石與滾木,一個緊追一個,連綿不絕,每一個圓石和滾木都重逾千鈞,藉著山勢飛速而下,彷彿那流瀉的飛瀑,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擋得了的。

  而紀空手與他的衛隊此時正置身於一段兩邊都是峭壁的石梯之上,無論是進是退,都難逃一死,倘若求生,就只有從峭壁而逃,若非紀空手已有警覺,只怕誰也難以逃過此劫。

  “轟隆隆……”說時遲,那時快,一瞬之間,圓石滾木已如奔馬俯衝而下,眼見就要撞上紀空手時,紀空手暴喝一聲,整個人竟直直升空丈餘,雙腳正點在轉動不已的滾石之上。

  他此時勁透雙腿,如風車般向前直蹬,頻率之快,竟然超過了滾石之勢,他更像一個高明的雜耍大師一般,顯得冷靜而鎮定,洞察著周圍的異樣動靜。

  如此之多的圓石滾木從山頂滾下,絕非平白無固,而是人為所致,而且要想在短時間內備好成百上千的巨石樹木,顯然不行,可見對方是有備而來。

  “敵人是誰?”紀空手心中突生一大懸疑。

  便在這時,“嗤……”地一聲弦響,隱沒在山搖地動般的響聲之中。

  一片密林處驟起狂風,風過處,草葉為之中分,一道快逾流星的寒芒破空而出。

  暗箭!出奇不意的暗箭!

  此箭一出,勢如風雷,虛空中暴閃出無數股急轉不停的氣旋!

  這更是一支奪命的箭,它以無比精準的準頭及變幻莫測的行進路線,直罩向紀空手的面門!

  此時的紀空手,處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這暗箭固然凌厲,這圓石滾木固然霸烈無比,但對紀空手來說,還不算是最致命的。真正致命的東西來自於他自己,來自於體內的心脈之傷。

  呂雉曾言:“心脈之傷並非是不治頑症,只要調理得當,你修半年一載,未嘗不可全癒,但在這段時間內,切不可妄動真氣,否則,就有危及生命之虞!”

  呂雉身為聽香榭的閥主,其藥石手段已是世間少有,是以,她所下的結論,絕對正確無誤,可是,在這緊要關頭,若是紀空手不動真氣,豈非死路一條?

  認識紀空手的人,都說他生性隨和,性情恬淡,可以隨遇而安;但了解紀空手的人卻知道,這只是紀空手外表的一面,其實在他的骨子裡,在他的內心深處,永遠湧動著一種叫做“傲骨”的東西。

  紀空手堅信,人可以沒有錢,卻不能沒有傲骨,活著就要像雪蓮一般,綻放在冰天雪地之中。

  所以,他沒有絲毫的猶豫,補天石異力在瞬息之間提聚,奔湧在自己脆弱的經脈之中。

  不是魚死,就是網破,他選擇了一個輝煌的人生結局。

  “轟……”強勢的勁力順腿而出,撞向飛奔而來的一塊巨石,碎石橫飛,煙塵瀰漫間,紀空手藉著反彈之力,整個人向上翻出一道精確的弧度,堪堪躲過暗箭的偷襲。

  與此同時,他的人已落在峭壁之上,回頭看時,只見自己的貼身衛隊已傷亡大半,石梯之上,到處是一堆一堆幾成肉醬的屍體,烏紅的鮮血化成小緩,染紅了這一級級的青石梯。

  面對這種慘狀,紀空手的心裡充滿著極度的悲憤,同時也激發起他胸中的熊熊戰意,無論對手是誰,無論對手有多麼強大,他都將與之一戰!

  他的眼芒緩緩劃過那些驚魂未定的戰士的臉龐,也從張良與陳平的臉上緩緩劃過,這些都是他的朋友與戰士,他沒有理由不為他們而戰。

  “公子,你的傷……”陳平看到了紀空手眉間透發而出的那道殺氣,心頭一驚,低聲勸道。

  “公子,今日的局勢不利於我等,不如先退一步,他日再捲土重來也不遲!”張良也勸道。

  紀空手淡淡而道:“我這一生中,一向以智計勝人,從不逞匹夫之勇,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他憑空問起這麼一句話來,讓張、陳二人都為之一愕。

  紀空手頓了一頓,自問自答道:“這只因為我始終覺得,人之所以能夠凌駕於萬獸之上,主宰天地萬物,就在於人有頭腦,可以思想,若是斗勇鬥力,人是根本無法與猛虎蛟龍相比的。可是此時此刻,我突然覺得,人若是太會思想了,難免就會瞻前顧後,那樣活著未嘗不是一種累,所以今日在這千步梯上,我絕不會再退縮!”

  紀空手的話既已至此,張良與陳平只有默不出聲,不過,他們已經拿定主意,就算犧牲自己,也要保全紀空手的生命。

  他不再理會張良他們,也不再為自己死去的戰士感到悲痛,他要拋去七情六欲,進入到“守心如一”的境界中去。

  要做到真正的“心中無刀”,單是棄刀還不成,棄刀只是一種形式,要練成真正的“心中無刀”,即使有刀在手,它也只不過是一種殺人之器,而刀不在手,它的鋒芒卻能無處不在,往往殺人於無形。

  這種境界說起來容易,要真正做到卻又是何等艱難,古往今來,普天之下,真正可以做到“守心如一”的人又有幾個呢?

  紀空手也無法做到,“守心如一”的境界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

  但他可以靜心,以一種沉穩的姿態面對強敵。

  細雨依舊,彷彿給這個天地罩上了一層淡淡的輕紗,使得眼前的景物都變得朦朦朧朧,如詩如畫。

  清風依舊,卷送著泥土的清新氣息,卷送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卻給這天地平添了一份肅殺。

  淡若云煙的殺氣,如雨如霧,瀰漫在這片山石草木之間,一切顯得是那麼靜寂,彷彿剛才所發生的只是一種幻象,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嗷……”紀空手突然仰首長嘯,如一頭出沒在荒原的孤狼,對著落日的餘暉狂嘯一般,其聲直穿雲霄,可以裂石穿金,久久迴盪在山谷之中,自有一股不可抑制的豪氣。

  他隨手拾起了把戰士所遺棄的鋼刀,吹去刀上沾染的一點血珠,然後沿著滾木圓石留下的道道殘痕,踏級而上。

  千級石梯上的殺意越來越濃,人聲俱靜,鳥獸無鳴,惟有紀空手踏在石梯上的“咚咚……”腳步聲好似擂響的戰鼓,讓人感到陣陣殺氣。

  風寒,雨寒,刀意更寒,紀空手緊握的鋼刀上,竟然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珠,那晶瑩剔透的冰珠裡,滲出一种血紅,與鋼刀的冷硬構成一種驚心莫名的邪異。

  他傲然而行的身影一步步登高遠去,每一個目送他的人,心中都想到了四字:勇者無懼!

  當他踏過最後一級台階之時,眼前是一片殘垣斷牆,讓他驀生心寒之感。

  剛才還是越來越濃的殺意,竟然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踪,彷彿殺意只存在於千石梯上,這種詭異的現象並沒有讓紀空手感到吃驚,反倒在他的意料之中。

  紀空手並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來頭,也不知道對方有多麼強大,他們很神秘。但不管怎樣,紀空手卻看出對方絕對不是一般的高手,他之所以直進不退,其實並非想逞一時之勇,而是他不想失勢,在這樣的高手面前失去氣勢,就等同於自殺。

  然而不退反進,並不意味著生機的出現,至少迄今為止,紀空手的內心如弦緊繃,一點也感覺不到輕鬆,倒是他手中的鋼刀乍現出一匝流彩,給隱現烏芒的刀身鍍上了一層流動的殺氣。

  他再踏前五步,鋼刀自後向前繞弧,換了一個角度,斜出,就在每一個人都認為他會停步不前時,紀空手動了!

  他動了,並非用刀,而是用拳!

  虛空之中頓時亂成一團,氣流狂湧,亂石激飛,本是下墜的雨絲被打亂了程序一般四濺飛竄,朦朧之間,天地彷彿變得模糊起來。

  虛空亂了,但拳風不亂,鐵拳疾行空中,瞄準的是一段長約五丈的殘壁。

  他莫非瘋了?這只是一段用青石築成的牆壁,他何以要將它轟倒呢?

  “轟……”強勁的拳風轟擊在石壁之上,竟然擊穿了一個尺長的大洞,牆體震晃之下,轟然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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