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滅秦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14 18:56:5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1 37408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35
第十三卷第十章
  如此驚變,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即使如海江這種一等一的高手,臉色也變了一變。

  然而他處驚不亂,手臂一振間,酒腕冒著青火竟照原路而回,眼見快到火四桌前,海江鐵扇一揚,一股若狂飆般的勁風疾卷過去,青火倒噬而回。

  火四顯然沒有想到海江的應變速度如此之快,那青火隱挾勁力,勢頭極猛,令火四幾乎沒有任何的反應。

  “叮……”就在青火快要卷上火四的亂發之際,一道冰寒般的光芒橫在火四與青火之間,“哧……”地一響,火勢頓滅。

  海江一驚,這才看清出手之人竟是無名。

  無名本不想出手,無論海江等人是友是敵,都已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列,他現在所關心的,是即將到來的范增車隊,雖然雙無常與連環五子的出現在他的計劃之外,但有了這兩批黑道煞星的襄助,無形中為他製造亂局提供了條件。

  他心裡十分清楚,要想取得范增首級,只有一個機會,那就是亂中取勝,形勢越亂,刺殺成功的概率也就越大,但他絕不想在范增到來之前先亂了自己的陣腳。

  “既然大家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而來,又何必為了一點小事而大動干戈呢?”無名的臉上顯得十分平靜,但他剛才在出手之際,已然試出了對方的功力竟然不在自己之下,心里頓生疑意。

  海江心中更是驚駭不已,他剛才催勁反擊,用了八成功力,換作旁人,縱是竭力相抗,也未必能化解得了自己這一式借力打力。可無名不僅輕易化解了他這八成功力,而且立馬就能開口說話,根本不用調勻內息,單憑這一點,就將自己比了下去。

  “老夫也不想如此,但士可殺不可辱,有人想欺負到老夫頭上,老夫當然要給他一點教訓!”海江毫無息事寧人之心,說話挺衝,倒像是有意要將事態擴大一般。

  連環五子聞言,霍然站起,紛紛亮出兵刃,便要撲前,眼看一場混戰就要發生。

  無名伸手一把攔住,眼睛卻死死地盯住海江,冷然道:“你是誰我不管,但你要想在這裡鬧事,恐怕打錯了算盤!”

  海江避過無名那冷寒的眼芒,冷笑一聲道:“若是老夫不聽呢?”

  無名淡淡一笑道:“你若不聽殊屬正常,你若聽了反而不正常了。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剛才所用的內功路數好像是流雲齋一脈的,而你以鐵扇為兵器,不是姓海,便是姓江!”

  無名一語道破天機,海江霍然色變。

  其實自范鋒三人上得樓來,無名就對他們一直留意,雖然這三人都刻意壓低嗓門說話,但無名內力深厚,早已一字不漏地聽在耳中,也已識破了這三人的身分。

  但他遲遲不想揭穿,是想穩住三人,以免打草驚蛇,驚動了范增的車隊。然而海江刻意尋事,頓時讓無名改變了主意,決定在范增到來之前先行將三人解決。

  這似乎是不可能取勝的一戰!無論是海江,還是江海,就功力而言,未必在無名之下,再加上一個范鋒,無名想勝,根本是一種妄想!

  但無名似乎絲毫不懼,臉上流露出一股自信,並不認為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一種妄想,相反,他似乎有所依恃,竟似有十分的把握一般。

  海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道:“你既然知道老夫的身分,還敢如此狂妄,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我的確是活得有些不耐煩了。”無名淡淡而道: “如若不是,我也不會在今天趕到楓葉店來!”

  這是他與海江的最後一句對話,話一落地,他的劍已然出手了。

  這是無聲無息的一劍,沒有一點徵兆,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快。彷彿他所刺出的不是劍,而是一陣風,融入空氣中的一陣颶風。

  正因為快,所以虛空中竟然沒有絢麗的劍跡,當海江感覺到劍的實質的時候,一道懾人的殺氣如天網般直罩而來。

  如此快絕的一劍,端的是世間少有,但對海江來說,他的反應也絕對不慢,雖然他的心神在無名出劍的剎那的確出現了一絲震顫,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出手。

  “刷……”鐵扇如孔雀開屏般張開,十三根扇骨就像十三把利刃,射向虛空,同時封住了對方攻擊的十三種角度。

  扇,是一種重守不重攻的武器。擅於用扇的人,一旦全力防守,可以滴水不漏,海江無疑是此道中的頂尖兒高手,是以鐵扇一開,無名的劍陡然回收。

  無名只是一個人的化名,不管這個無名究竟是誰,但此人對劍道的研究確已到了非常精深的地步。在鐵扇張開的一瞬間,他已經洞察到了自己的劍路無法突破對方的防線,乾脆以退為進,拉回氣勢,逼得對方的氣機前移。

  這種在強攻之時陡然撤力的方式本是武者大忌,所謂高手對決,氣勢為先,先機一失,處處受制。但無名卻敢反其道而行之,這只因為他算準了海江必用全守的姿態來對付自己,毫無攻勢可言,一旦自己因為海江催發的勁力必會失重前移,從而出現不應有的破綻。

  惟有如此,才可能出現無名期望的那種速戰速決的機會,無名當然不想放過,是以冒險一試,不想竟然成功。

  海江只感到自己的勁力有一種不受控制的跡象,帶動著自己整個身體向前滑移,便在此時,他驀感寒芒一閃,無名的身體彷若一柄無形有質的巨劍,以摧枯拉朽之勢正面撲來。

  江海與范鋒心中駭然,似乎沒想到無名的劍道竟然達到瞭如斯境界,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海江的功力之深、招術之奇,是江海最了解不過的,但饒是如此,依然在無名的一劍之下逼得露出破綻,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這是事實,千真萬確的事實!

  流光的異彩在劍身的周圍閃躍,幾乎凝成一道充滿野性的毀滅力量,貫注著這虛空中的每一寸空間,鐵扇所結成的氣網被劍氣拉開了一個口子,且迅速擴大,逼得海江“噔噔……”連退數步,顯得手忙腳亂起來。

  “他是龍賡,他真的是龍賡!”海江忍不住在心裡驚叫道。他雖然與龍賡從未謀面,但對這位年青劍客幾年來創下的赫赫戰跡早有耳聞,在他的印像中,也只有龍賡,才能使得出這般又狠又準的劍法。

  他不想被這漫天的殺氣吞噬,就只有強行出手,雖然這一刻並不是什麼最佳的出手時機,但對海江來說,他已別無選擇。

  海江絕對是一個一流的高手,在流雲齋中的地位也極為尊崇,否則項羽也不會將他派到楓葉店來,擔負保護范增的職責。可是今天他實在有些低估了無名,一旦受挫,心中在無形間多出了一絲懼意。

  “呼……”海江在飛退間鐵扇飛舞,用冷硬的扇骨與無名的劍鋒在剎那之間點擊了三十餘下,兩人都是以快打快,那種速度完全超出了人為想像。但無名的每一劍擊出,都帶著驚人的反震之力,讓海江的手臂有一種遭到電擊般的震痛,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雷霆般的攻勢突然一收,就在海江微感詫異之時,一抹異樣的亮芒閃現,如蒼穹中劃過的強光,吸納了這酒樓中所有的光線……

  在所有人的眼裡,在這一剎那,就只有這一道亮芒的存在,沒有了無名的身影,也沒有了海江的身影,更沒有其它,沒有人可以說出這是怎麼回事,但都感覺到它的淒美。

  喧囂狂亂的虛空,湧動著沉悶而欲動的殺氣,渲染著一種狂躁不安的情緒,強光閃現之前,虛空是一個整體,強光乍一出現,空氣彷彿被被人撕裂,碎成片斷。

  是劍!這是無名的劍!劍中所帶出的意境,充滿著無窮的毀滅!

  無名的劍居然有這麼可怕,如此驚烈,這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一個人的劍法到了這樣可怕的意境,這可能嗎?每一個人的心裡都產生出這樣的疑問,但海江的回答是肯定的,因為他對這一幕並不陌生。

  海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劍法,卻知道劍練到武道至極處,還比剛才的這一幕更可怕,因為他親眼目睹過項羽的流雲齋劍法。

  劍鋒在急劇地飛旋,迸射出瘋狂而張揚的殺意,帶著數十股變異的力道,將這虛空幻化成死亡的地獄。海江的臉色已變,眼神已變,明顯地流露出一股絕望的情緒,強行提聚的勁氣隨著扇弧織起一道道氣牆,企圖阻止死神前進的腳步。

  退,一退再退。海江的退並不是倉促的退,而是極具章法。即使如無名這等凌厲的劍氣,要想突破他設置的每一道氣牆,都絕非輕而易舉。

  眼看著海江連退十步之後,無名的心中突然產生一個不好的預感,以海江的功力,絕不是坐以待斃之輩,何以他總是在守,從來不攻,難道說他也在等待一個一擊致命的機會?

  他的這個念頭還未消退,突然之間,他感到了一股勁風襲向自己的背心,其速之快,有如電閃,準頭之精,似乎早有預備。

  與此同時,海江反守為攻,鐵扇一振,配合著這股勁風對無名形成了一個夾擊之勢。

  △△△△△△△△△

  七寸的距離,對蝸牛來說,是一個不短的距離,但對於一個優秀的劍客來說,七寸簡直不是距離,一個抖腕,就可以讓自己的劍鋒橫移。

  紀空手不是劍客,卻是一個超一流的刀客,雖然他所追求的是“心中無刀”的境界,但他的整個人已融入了一股刀的氣質在其中,鋒芒內斂,卻無處不在。

  換在平時,七寸的距離對他來說,的確不算距離,而此時此刻,他心裡明白,這七寸的距離是由生到死的距離,生死存於一念之間,生死又何嘗不是係於數寸之間呢?

  他整個人飄飛丈餘,刀鋒一閃即滅,一連劃出了七道氣牆,這才穩穩地站住腳根,抬頭看時,卻見鳳不敗的身邊已多出了一個老者的身影,模樣清矍,眼芒冷寒,手握雙劍,渾身透發著一股不可抑止的戰意。

  “雙劍合璧鳳栖山?”紀空手眉間一緊,驚叫道。

  “不錯!正是區區在下!”那人的臉上有一股說不出的傲意,眼神中更有一絲說不出來的詫異,“你能躲過老夫剛才的劍,的確有些本事,不過,老夫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今日就是刀神再現,他也有來無回!”

  “誰是刀神?”紀空手突然提出這麼一個問題,顯示他並未在意對方的恐嚇,即使面對當世一流的兩大劍手,他依然表現得十分鎮定。

  “你連刀神都沒有聽說過嗎?”鳳栖山吃了一驚,眼睛直瞪瞪地看著紀空手。

  在當今江湖,“刀神”二字乃是一個名號,是武者對一個名叫聶政的人的尊稱。據說聶政用刀,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縱然手中無刀,但他舉手投足盡是刀氣,往往可以殺人於無形,他與曹劌、專諸、要離、荊軻等人在歷史上並稱列國五大刺客,在江湖上的地位更是尊崇。但凡武者,無人不知,是以鳳栖山根本不相信紀空手會連“刀神”也沒有聽說過。

  但紀空手的確是沒有聽人提起過“刀神”二字,他原本只是一個市井混混,只因機緣巧合,才踏足江湖,是以對於許多江湖典故,竟是聞所未聞。但當他乍聞“刀神”二字時,心中似有觸動,整個人頓時精神一振,似有神交一般。

  “刀神是誰?本王的確不知,但本王可以確定的是,只要動起手來,你們就會看到一個真正的刀神出現在你們面前!”紀空手緩緩將刀橫在胸前,十分自信地道。

  這不是玩笑,至少對鳳不敗和鳳栖山來說,絕對不是!

  但鳳不敗和鳳栖山絲毫不懼,兩人聯手,他們並不懼怕任何人,這同樣不是一句玩笑。

  綿綿細雨,在三人的頭頂上化為虛無,那柔柔的雨絲在旋飛中構築起寧靜的基調。

  靜,真的很靜,這種死一般的靜寂,彷彿只存在於這段空間,存在於他們的心間。

  瀰漫在這一片靜寂之中的,是殺機!無形無質,在不知不覺中醞釀出令人驚魂的戰意。

  紀空手心裡明白,眼前的兩人並不是今日出現的全部敵人,雖然他沒有感覺到其他人的氣息,但他堅信還有第三者的出現,抑或還有第四者,他不知道自己何以會有這種感覺,但這種感覺已真實地寫入了他的心裡,他確定!

  這完全是一種高手的直覺,也是他的第六感官的反應,他只希望這隱身的高手暫時不要出現,只有這樣,他或許可以為自己贏得一點時間,等到強援的到來。

  “本王一直覺得奇怪,二十年前的冥雪宗,高手如雲,鳳陽及其弟子竟在一夜之間失踪,只留下一個鳳五獨撐門面,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紀空手提起這樣一個話題,就是想拖延時間,因為他明白,無論是人在明處的鳳不敗與鳳栖山,還是躲在暗處的鳳陽,必定會對這樣的話題感興趣。

  果不其然,鳳栖山淡淡一笑道:“你現在才想起來,不覺得太晚了一些嗎?”

  “不晚!能在死前弄清這個疑團,本王就算死也甘心了!”紀空手故意這麼說道。

  “其實這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保存實力等待機會!”鳳栖山道:“我們鳳家雖然是衛國四大家臣之一,但開創冥雪宗卻有百年曆史,以我們冥雪宗這些年來的聲勢,其實已有足夠的實力與問天樓抗衡,卻為了一個虛無的名份,偏偏要受人擺佈,這種委屈實在是不足以對外人道也,如果我們脫離問天樓,公然與衛三公子為敵,卻又違了祖訓,也不是我們希望看到的結局,於是無奈之下,我們就選擇了歸隱,一切聽天由命!”

  紀空手冷哼一聲道:“說得好聽,既然如此,何以今日你又敢公然與我問天樓為敵?你們弒主奪權,難道沒有違背祖訓嗎?”

  他以劉邦的身分說話,義正嚴辭,原以為鳳栖山必定啞口無言,想不到鳳栖山竟然“哧”地一聲輕笑道:“自衛三公子死後,這問天樓便已名存實亡,你也算不上我們的主人了,你此刻卻以我們的主人自居,豈不可笑?”

  紀空手一怔道:“本王身為問天樓閥主,有何可笑之處?”

  鳳栖山道:“我們鳳家既是衛國四大家臣之一,效忠的主人當然是衛姓,所以劉姓入主問天樓,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難道還想要我們冥雪宗為你賣命嗎?”

  紀空手道: “這麼說來,你們冥雪宗是要背叛問天樓,另立門戶了?”

  “你說對了!”鳳栖山道:“若非如此,今日驪山之行,你也看不到我們了!”

  “你們自信能殺得了本王嗎?”紀空手冷笑 。

  “不知道!”鳳栖山道:“我們也不想知道,因為我們原本就不打算殺你!”

  紀空手是何等聰明之人,頓時明白了今日冥雪宗的用意,冥雪宗之所以精英盡出,費盡心機,竟是想以自己為人質,追查到鳳凰的下落,同時若能要挾自己得到一些好處,也算是意外之喜。

  但紀空手也同樣看到了一線生機,禍兮福所倚,雖然此時實力對比懸殊,但只要對方心存顧忌,自己就未必沒有機會。

  “韓信來了嗎?”紀空手淡淡地問了一句,似是無心卻令鳳栖山頓時色變。

  這絕對是一個天大的秘密,淮陰侯潛入關中的消息,僅限於鳳陽、鳳栖山、鳳不敗三人知道,就連鳳孤秦也不知情,眼前此人又何以得知這個消息呢?

  “你怎麼知道他來了?”他心中這麼想著,嘴裡已脫口而出,話一出口,他才大感不妥。

  “你不必問,本王也不會告訴你!”紀空手的眼裡閃出一絲寒光道:“今日驪山之行,是你們替本王設下的一個殺局,但未必就不是本王替淮陰侯設下的死局,天外有天,局中有局,誰笑到最後,誰才是真正的勝者!”

  這正是鳳栖山他們所擔心的,今日驪山一戰,對他們來說,原以為勢在必得,穩操勝券,但是紀空手的表現處處出人意料,並且至始至終充滿自信,這反而讓鳳栖山他們未戰先怯,有所猜疑。當紀空手這句話說出口時,鳳栖山與鳳不敗的心神震顫了一下,氣機中閃出一絲波動。

  就這麼一絲波動,淡若無形,稍縱即逝,但偏偏就被紀空手捕捉到了。對他來說,這無疑是千載難逢的戰機,是以,他毫不猶豫地出手了。

  刀在手,懸凝虛空,潛游在鋼刀之上的殺氣猶如缺堤的潮水般狂洩而出。

  流動的風,飛旋的雨,在剎那之間交匯一處,化作一匹奔馬向鳳栖山與鳳不敗二人身上飛撞而去。

  鳳栖山陡感自己的氣機閃開一絲裂紋時,就知道有些不妙,因為他氣機的外沿清晰地感應出紀空手的氣勢在逼近,出現這種現象,就只說明對方已經出手了。

  高手相爭,只爭一線!鳳栖山先機既失,卻並未出現紀空手預想中的驚慌,而是顯得非常沉著,雙劍橫於空中,全身的勁力提聚於劍鋒之上,流轉成一道道如烈焰般的氣旋。

  “哧……轟……”瘋狂的勁氣在高速旋動中相撞,引發驚人的爆炸,積成一團的雨球向虛空四散,彷如夜空中的禮花,美麗而富有動感。

  鳳栖山只覺得胸口一悶,冷哼一聲,紀空手的刀氣咄咄逼人,如流瀉的水流無孔不入,有如這空氣般無所不在,就連這流動的風,旋動的雨,彷彿也成了這刀氣中的一份子,割體生痛,幾乎讓他的雙劍脫手而飛。

  他惟有退,退一步海闊天空!對鳳栖山來說,退一步是為了等待,等待鳳不敗的劍來。

  肅冷淒寒的雨霧中,一道劍芒劃過,正橫亙在鳳栖山與紀空手對立的空間。

  這是鳳不敗的劍,非常及時而有默契的一劍。在冥雪宗,鳳栖山最好的朋友無疑是鳳不敗,因為他們是真正的兄弟,多年浸淫劍道使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無形的默契,是以,鳳不敗的劍出,總是能夠出現在鳳栖山最希望出現的位置上,從來沒有錯過。

  這一次當然也不會例,刀劍在空中的一點交擊,迸出一團火花,頓時阻緩了紀空手刀鋒行進的速度。

  紀空手冷笑一聲,腳尖點地,縱上半空,拖起一路狂風,向鳳不敗掩殺而去。

  他此刻以一敵二,絲毫不亂,顯得沉著冷靜,雖然面對的是當面兩大高手的夾擊,但他搶占了先機,是以應對從容,並未落得下風。

  紀空手心裡明白,這種抗衡的局勢絕不會維繫多久,最多在二十招內,自己所佔的先機就會失盡,到那時,自己很難從這兩人的夾擊中全身而退,也就是說,自己要想有所作為,必須出奇方能製勝。

  劍鋒一震間,幻化萬點寒芒,閃爍在這虛空之中,鳳栖山與鳳不敗只感到呼吸一緊,頓感眼前一黑。

  天未變色,地未變色,只是這天地間多出了一道耀眼的強光,將虛空中的光線盡數吸納。

  鳳栖山不再猶豫,暴喝一聲,飛身搶進,劍芒迎著強光而去。

  鳳不敗縱身躍起,如一隻盤旋的鷹隼,逼近紀空手的頭頂。

  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起動,如電閃般撲向了自己的獵物。

  “呼……轟……”一連串的震響,如隆隆雷聲,在三人的周邊處激盪,隨之而來的是千萬道洶湧狂猛的氣流,向四方激撞擴散。

  “哧……”一聲劍的輕響,從紀空手的耳邊劃過,紀空手知道,這是鳳栖山的劍鋒從自己耳邊擦過的聲音,雖只差毫釐,已是險之又險。

  “哧哧……”一串火星濺出,卻是鳳不敗的劍尖與紀空手的刀鋒在空中交錯。

  這些有聲有形的東西對紀空手來說,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的東西,是一種用感官才能發現的東西。當紀空手一旦出手時,他就感覺到在自己的周圍,有兩股如山般的壓力正一點一點地向自己推進,一正一反,彷彿將自己推向漩渦的中心……

  鳳栖山與鳳不敗都是少有的用劍高手,功力深厚,臨戰的經驗異常豐富,倘若是一對一的血戰,紀空手還有幾分勝算,但以一敵二,紀空手若不出奇兵,絕對難與之抗衡。

  形勢是如此的嚴峻,紀空手一退再退,就在鳳栖山與鳳不敗三劍從不同的角度劃弧而來時,紀空手突然不退反進,根本不顧敵人的攻擊,而是鋼刀一顫,點削向兩人的咽喉。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36
第十三卷第十一章
  這是一場豪賭!賭的就是對方不敢與己同歸於盡,這種賭法風險極大,但對紀空手來說,已經別無選擇,否則他只有在被動中受制於人,根本不可能有取勝的機會。

  這場豪賭,不僅賭的是勇氣,而且賭的是智慧。紀空手已從鳳栖山的話中明白對方並不想置自己於死地,這對紀空手來說,就已足夠,敵人對自己既然心存顧忌,以紀空手一貫的行事作風,當然不會輕易錯過。

  所以他必須賭這一把,不僅要賭,還要賭得堅決、果斷。

  他的鋼刀一顫間,頓時讓鳳栖山與鳳不敗都猛地吃了一驚,誰也沒有想到紀空手竟然不以常理出招,採取的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對鳳栖山與鳳不敗來說,無論他們臨戰的經驗有多麼豐富,無論他們多麼富於想像,他們都絕對沒有想到紀空手會使出這樣的一招險棋,因為他們不知道,這位位極人臣的漢王已不再是問天樓閥主劉邦,而是出身市井的紀空手。按照他們固有的邏輯,劉邦此時權柄在握,榮華富貴集於一身,絕不會捨得放棄這好不容易到手的一切,更不會求死!

  這的確是人性的弱點,就算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也通常會出現這樣的問題,鳳栖山與鳳不敗的推斷當然不會有錯,錯就錯在他們並不知道此劉邦已非彼劉邦,心性恬淡的紀空手若會以常理行事,他就不是紀空手了。

  如此驚變令鳳栖山與鳳不敗都出現了一絲下意識的猶豫,猶豫的時間足夠他們算計利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的劍一旦到位,的確可以製服對手,但他們的速度再快,也無法再擋擊紀空手那柄飄忽的鋼刀,因為那所要付出的代價必是他們的身家性命。

  沒有人可以視生命如鴻毛,即使鳳栖山見慣生死、歷經滄桑,但當面臨生死抉擇之時,他也會義無反顧地求生忘死,更不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別人的生命,即使此人的生命昂貴至極。

  於是,他近乎出於本能地將劍一斜,整個人橫移了三尺,帶動著鳳不敗的劍去格擋鋼刀的攻勢。

  紀空手心頭一鬆,知道自己在這場豪賭上贏了對手。這個世上,有人可以將錢財視如糞土,卻沒有人將自己的生命視若無物,這個道理紀空手很小的時候就領會了,是以,他堅信這是一個不敗的賭局。

  就在鳳栖山與鳳不敗出現剎那間的猶豫之時,他們的氣機立刻出現了一道極小的裂縫,彷彿繃裂了一般,氣勢為之減弱。

  這是一點破綻,雖然只有一點,而且稍縱即逝,但紀空手絕對不會輕易放過,這是他惟一取勝的機會。

  “哧……”刀鋒中突然噴出一道如烈焰般的精芒,以電閃之勢迅速切入那道裂縫之中,虛空中頓時響起撕烈空氣的暴響。

  “呀……”喧囂的虛空中,傳來鳳不敗與鳳栖山的兩聲悶哼。

  紀空手一刀破了敵人夾擊之勢,身上承受的重壓頓減,在未失先手的情況下,他的心境在剎那間一片空明,更將自己的意念融入刀氣之中,彷彿普天之下,除了他手中的那柄鋼刀之外,再無他物。

  這是一種境界,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境界。當紀空手進入到這種境界中時,他覺得這虛空竟然靜寂無邊,猶如鬼域。

  任何氣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靈知如千萬條無形的觸手,深深地感知著這虛空中的一切動靜。

  面對這一切,鳳栖山與鳳不敗對望一眼,都感受到了一股如山般的壓力迫頂而來,雖然他們的氣血尚在浮動之中,握劍的虎口猶在滴血,可是他們心裡已十分清楚,不動只能是坐以待斃。

  於是,他們出手了,凝聚全力放手一搏,虛空中已是一片狂潮。

  如潮水般的劍氣滾滾而來,縱算紀空手占到先機,也只有一退再退。

  紀空手的身形退得很快,如鬼魅般飄忽不定,退到第十七步時,他突然發覺,自己已是無路可退。

  因為,他已退到了一段懸崖邊上,懸崖之下,就是那水波不止、高深莫測的冰瀑潭。

  △△△△△△△△△

  同樣是一把鐵扇,擺出的卻是全攻的架式,與海江的鐵扇互為犄角,構築起一連串讓人窒息的攻勢。

  無名知道,江海出手了,這既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也是意料以外的事,他早就算到江海必定會出手,卻想不到江海的出手會如此之快,如此的隱蔽,以致於他心生警兆之時,已身陷雙扇的夾擊之中。

  滿樓的人驚呼起來,火四更是叫罵了起來,誰都可以看出,無名的劍法雖高,未必就能躲過胖瘦使者這致命的一擊。

  罵聲不足以讓江海收手,事實上,他一直觀望著無名與海江的交手,之所以遲遲不動,就是為了等待一個絕佳的時機,當機會來臨之時,他沒有理由放棄。

  不僅如此,他甚至凝聚了自己全身的功力,大有一舉斃敵的決心。鐵扇漫天飛舞,殺氣瀰漫了整個虛空,無論從哪一種角度來看,無名似乎都死定了。

  江海忍不住笑了,的確,眼看著獵物掉入自己早已設下的陷阱之中,他沒有理由不笑,可是就在他笑得最燦爛的時刻,他驀覺腰間一痛。

  江海心驚之下,只覺得半邊身子已經麻木,頹然跌倒地上。

  偷襲來自於身後,而江海的身後,只有范鋒。

  這是誰也料不到的結局,出手的人竟是范鋒,無論是江海,還是海江,都沒有想到范鋒是個奸細,是以,才會讓范鋒輕而易舉地得手了。

  海江驟聞驚變,暴喝一聲,鐵扇一振,快若電閃。

  范鋒的心中雖驚,臉色卻絲毫不變,手中的劍一旋,直指江海的咽喉,僅距三寸距離時,才戛然凝在虛空。

  海江心裡明白,只要自己再進一步,范鋒的劍就會刺入江海的咽喉,他與江海情同手足,有著數十年的交情,在這生死攸關的一刻,難免投鼠忌器。

  就這麼一猶豫,他陡感背部一寒,無名的劍鋒已然刺入他的肌膚之中。

  海江情知大勢已去,以無名的劍法之精,出手之快,無論他如何掙扎,都是徒勞,輕嘆一聲後,“當”地一聲響,他的鐵扇掉落地上。

  這一切來得突然,去得同樣突然,其間一波三折,充滿懸念,看得雙無常與連環五子目瞪口呆,心中駭然不止。

  無名看了一眼范鋒,淡淡地笑了。

  范鋒抱以同樣的微笑。

  “我來楓葉店前,有人告訴我說,五湖莊里有內應,所以我一上樓來,就刻意留意著樓上的每一個人,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會是你!”無名看著范鋒猶在滴血的劍鋒道。

  范鋒顯得非常平靜,淡淡而道:“所謂十年磨一劍,我只是略盡人事而已!”

  海江無名火起,“呸”地一聲道:“老子瞎了眼了,竟然沒認出你是個臥底,想當年你只不過是一個混混出身,若非閥主抬舉你,哪來今日的風光?”

  范鋒冷冷地看了海江一眼道:“的確如此!如果不是閥主抬舉,我范鋒充其量只是個混混,哪來今日這般風光,但我所說的閥主,不是項羽,而是問天樓的衛三先生,承蒙他老人家教授武藝,又曾在當年救我一命,所以範鋒無以為報,甘作臥底!”

  海江這才知道范鋒底細,想到他與江海竟然栽到一個無名小卒手裡,不由氣血攻心,差點暈了過去。

  其時正值五閥相爭,相互間互派臥底的事情層出不窮,海江身在流雲齋數十年,所見的臥底不下百人,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像范鋒這樣的臥底。范鋒其人,就像是棋局中高手所下的一招閒棋,看似無用,但一到關鍵時刻,就能發揮出他應有的功效。也往往是這樣的人,不動則已,一動就給予敵人最致命的打擊。

  像這樣的臥底,究竟還有多少呢?海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有范鋒這樣的一個臥底,已足以讓他功虧一簣,命喪黃泉!

  范鋒並沒有理會海江一臉喪氣的模樣,而是深深地向無名鞠了一躬道:“我的劍法遠不及公子,今日能夠得手,純屬僥倖,是以接下來的事情我是有心無力,這就先行告辭了!”

  “你要走麼?”無名關切地問了一句。

  “我必須走,楓葉店已不是我久留之地了!”范鋒淡淡一笑,突然劍光一閃,一道白光正從江海的咽喉中劃過。

  帶著血珠的劍鋒,帶著殺氣的范鋒,都已飄然而去,沒有帶走的是滿樓瀰漫著的濃濃血腥,目睹著這一切,海江的心裡已經多出了一種驚懼。

  他知道,只要無名的劍鋒再刺入三寸,自己必然與江海是一樣的結局,雖然自他踏入江湖以來,就料定自己會有這樣的結局,可是當這一天終於到來之時,他的心裡還是有些承受不起。

  襲人的寒氣侵入肌膚,令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你是問天樓的人?”海江似乎心有不甘,他明知自己將死,卻不願意糊里糊塗地死去,是以問道。

  “不!”無名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你莫非就是龍賡?”海江的眼睛陡然一亮,因為對他來說,如果死是一種別無選擇的結果,他更願意死在高手的劍下。

  所有的人都將目光聚集在無名身上,因為有關龍賡的傳說,他們都有所耳聞,即使海江不問,他們的心裡也存在著同樣的懸疑。

  無名顯得十分平靜,緩緩而道:“不!我就是我,一個殺手而已!”

  無名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低頭傾聽了一會兒,緩緩地抬起頭來:“范增來了!”

  樓上的眾人無不一驚,便在這時,一陣馬蹄車輪之聲隱約傳來,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晰入耳。

  “范增既然來了,你也該去了!”無名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分明有一種落寞。

  血光飛濺之間,海江砰然倒在血泊之中。

  △△△△△△△△△

  冰瀑潭就在百葉廟邊,四面全是懸壁,高達百尺,猿猴都無法攀及,從上往下俯視,就彷如一個圓圓的銅境,水波不興,猶如一潭死水。

  但它絕不是一潭死水,人站懸崖之邊,可以隱約聽到飛瀑下落的隆隆之聲,那水霧瀰漫水面,顯得高深之極,讓人根本無法測度,憑生一股肅冷之意。

  此時的紀空手,彷彿進入了一個兩難的絕境,無論是進是退,對他來說,都顯得十分困難。

  遠處不斷傳來金戈鐵馬之聲與陣陣慘呼,令紀空手心急如焚,他知道,張良和陳平絕不會讓他一人孤身作戰,必然指揮著衛隊,強行進攻,但他們所面對的是當世一流高手,實力之懸殊令他們根本無法與之抗衡,誓死一拼,也是徒然。

  紀空手現在惟一指望的是呂雉與紅顏的到來,雖然她們是女流之輩,但以她們本身的實力以及麾下眾多的高手,當可解今日燃眉之急,問題在於,咸陽至驪山畢竟有些路程,紀空手真的能堅持到她們的到來嗎?

  這是一個連紀空手自己都無法回答的問題,然而,他的臉上不顯一絲頹廢神情,依然是那麼沉著冷靜,身居亂局而從容若定。

  這並不是說紀空手有了應對鳳栖山與鳳不敗的把握,恰恰相反,他已覺得自己的心脈之傷隱隱傳來絲絲陣痛,似有發作的先兆,若非仗著純厚的補天石異力護體,只怕根本無法堅持到現在。

  鑽心之痛令他的肌膚滲出點點冷汗,甚至濕透了背上的衣衫,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讓紀空手的忍耐力幾乎達到了一個極限,然而,他憑著頑強的意志,至始至終讓自己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平和的微笑。

  其實,有的時候微笑也是一種武器,此時此刻,對鳳栖山與鳳不敗來說,就是一種無形的震懾,他們搞不懂紀空手何以在這種情況之下還能笑得出來,難道說紀空手真的有所依恃,能從這絕境之中脫困而去?

  鳳栖山的雙劍舞得呼呼生風,猶如兩個活動的風車般,鳳不敗的劍鋒拖起一路狂飆,與鳳栖山互為犄角,一步一步向紀空手緊逼而去。

  既然無路可退,紀空手自然停止了身形,他如山的身影挺立在懸崖之邊,就像一株千年古松,迎八面來風依然迄立,頓生一股君臨天下的霸氣。

  這是一種睥睨眾生的豪氣,更是一種俯視天地的大氣,它與生俱來地潛藏於人的本能之中,只有當潛能升至極限之時,它才會自然而然地透發出來,給人以無形的震懾。

  此刻的紀空手一動不動,但王者所具有的獨特氣質給了他特有的魅力,即使如鳳栖山、鳳不敗這等倔傲不馴之輩,也戛然止步,不敢壓迫過緊。

  對立的空間只有三丈,對他們三人來說,無論是誰,要越過這三丈的距離都絕非難事,可此時此刻,這三丈的距離卻形如天塹,成了一個誰也不敢逾越雷池半步的壕溝。

  刀與劍都懸凝空中,如不動的雕塑,但從它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卻充斥了整個虛空。

  如果這種相峙一直能夠持續下去,對紀空手來說無疑是一個不錯的結果,然而,紀空手的心始終緊繃,根本沒有放鬆的跡象,因為就在他想放鬆一下神經的剎那,他又感到了那種似曾相識的氣息。

  自紀空手踏上千步梯始,他就一直感覺到有一股無形有質的氣機緊鎖著自己的心神,這股氣機從何而來,紀空手不得而知,但他卻感知到這股氣機似乎與自己體內的補天石異力同出一脈,絲毫不顯排斥的跡象。

  這種異像不僅讓紀空手感到困惑,而且讓人感到吃驚,當他想起剛才與鳳栖山的對話時,他的頭腦突然間靈光一現。

  ——韓信!只有韓信才具有與他同屬一脈的補天石異力!

  也就是說,韓信人在暗處,其實一直在關注著自己。他想必與自己也有相同的直覺,不敢確定自己究竟是劉邦還是紀空手,是以才遲遲沒有出手!

  “龍藏虎相,李代桃僵”,這是一個亙古未有、計劃縝密的驚人之作,以紀空手的智慧,若無五音先生的點撥,他也絕不敢策劃實施,因為這實在是一個龐大的計劃,一環緊扣一環,不能有半點疏漏,一旦有點失誤,很可能引發通盤皆輸,是以,惟有真正大勇大智者,才可以將之操縱自如。

  以韓信的智計,也非尋常之人可比。也許他有這樣的猜想,這樣的困惑,但他絕對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一個計劃存在。

  然而,不管對方是誰,韓信都必須出手,只有將此人擒下,他才有可能得到鳳凰的下落。

  他此時身為數十萬江淮軍的統帥,轄數郡之地,竟然甘冒奇險,千里迢迢趕到關中,這只因為鳳凰是他的最愛,他不能容忍別人用他的女人來要挾自己,以致於讓自己不能放手一搏,爭霸天下。

  鳳凰在他心中的地位,的確是任何女人都不可取代的,鳳凰長得很美,但絕不是最美,比她美的女人並非沒有;鳳凰富有女人獨有的魅力,但絕不是妖媚,比她風情萬種的女人不在少數。但不知為什麼,韓信就是不能將她忘卻,越想忘卻,越是思念,彷彿她的一顰一笑總在眼前。

  以韓信的為人,為了權勢利益,竟然連自己最好的兄弟也敢背叛,按理來說,他是很難對自己的感情始終如一,更不要說忠誠二字。然而,他獨獨對鳳凰的這段感情,卻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難道這真的就是一個“緣”字嗎?

  這看上去無法解釋,更無理可尋,其實細究起來,韓信認識鳳凰是在問天樓的刑獄地牢中。其時的他,不過是一個市井裡的小混混,又身陷牢獄,正是人生最落魄的時候,突然遇上鳳凰這樣一個美麗而高貴的少女,由不得他不情竇初開,萌生愛意,將自己全部的感情寄託在她的身上。是以,在他的心裡,已經將鳳凰視作了自己情感的港灣,更將她看成了自己的另一半。

  那是他的初戀,對任何一個人來說,初戀都是最美好的,韓信當然也不例外。也許正是他幼年失去父母之情,少年又失兄弟之義,所以他才會將自己對鳳凰的愛看得彌足珍貴,甚至是自己生命中的惟一。

  這聽起來似乎很可笑,但人性本就如此。人的思想往往是矛盾的結合體,有的時候無法用任何道理去解釋,好比一個禍國殃民的大奸臣,壞事做盡,卻偏偏是一個盡孝之子一般,誰又能測出這人心之深、人心的變化無常呢?

  正因為鳳凰是他的最愛,是以他在等待,等待一個可以完全制服對手的機會,他才會出手。

  因為,他不想給自己的生命留下遺憾。

  當紀空手再一次用自己的靈覺去感知韓信的氣機時,他的心開始往下沉,他不得不承認,今日的韓信,已不再是當年跟著自己騙吃混喝的韓信了,單是韓信這淡若無形卻渾厚無比的氣機,就已經進入了當世絕頂高手的行列,而且,韓信遲遲不動,說明他非常冷靜,絕不冒失。

  紀空手心裡明白,高手相爭,不動遠比動更為可怕。動則有形,不動則靜,讓人根本無法測度他下一步的行徑,而一旦行動,必是雷霆一擊,絕對有著必勝的把握。

  紀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企圖平緩一下自己的心情,然而就在此時,他再一次感到了從心脈上傳來的鑽心之痛,氣機為之震動了一下。

  就只一下,他已經感覺到那股氣機同時動了。

  他明白,韓信終於要出手了,雖然他不清楚韓信的藏身之地,但他已感覺到了那無處不在的劍氣……

  他強斂心神,將全身的勁氣提聚於掌,等待著,等待著自己今生最大的強敵……

  “呼……”一股龍捲風驟起,不知始於何處,迅速席捲了這片虛空,風過處,形成一段寬約七尺,長達數十丈的真空,沒有雨絲,沒有空氣,只有那無形卻有質的沉沉壓力。

  草葉連根拔起,殘瓦碎石在旋動中激湧,使得這段空間朦朦朧朧,如海市蜃樓,顯得一點都不真實,虛幻得猶如傳說中的地獄。

  紀空手的刀橫在胸前,心動的一剎那,他突然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地面在晃動,細微得讓人幾不可察。

  他幾乎要懷疑這只是自己緊張時產生的一種幻覺,然而他沒有,因為此時他的心境就像是一口水波不興的古井,一粒細微的塵土墜落其中,都會引起一道道漣漪。

  心中無刀是武道一種至極的境界,心中無物則是佛家所追求的禪定境界,難道這一刻間,紀空手已經堪破生死?

  他不知道,他也無法知道。他只知道眼前的鳳栖山和鳳不敗都只是一種幻象,一個幌子,真正的殺機其實就暗藏在他們身後的那段真空之中。

  “哧……”一道旋風平地而起,聚捲著草葉瓦石,形成一個巨大的球體,在原地飛速旋轉,它每轉動一分,天色就漸暗一分,當它旋轉到一個極限之時,陡聽一聲爆炸般的驚響,整個山峰都為之震顫。

  “呼……”從球體中間躍出一道耀眼奪目的白光,劃亮了這暗黑的天地,白光過處,大地兩分,裂開一條深達數尺的巨縫,泥土如波浪翻捲,氣旋若潮水漫湧,直湧向紀空手的立足之地。

  一劍之威,竟然驚天動地,蒼穹變色,紀空手的臉上的笑容也變了顏色。

  他的心中一片駭然,根本沒有想到韓信的劍法竟精湛如斯。劍道,其實就是天地之道,韓信的每一個動作都暗合天地的節奏,的確是領悟到了武道極致的境界,是以,一劍動,天地俱動,劍中已暗藏天地之威。

  紀空手這才明白,即使自己不受心脈之傷,也未必是韓信的對手,雖然他與韓信都受益於補天石異力,但武道一向講究專心,正因為自己心計奇高,智謀過人,所思所慮過於繁雜,不及韓信那麼一心鑽研武道,才會漸漸落了下風。

  然而明知不敵,他也絕不放棄,因為他對韓信之恨,深可入骨,絕不容忍韓信當年對自己的背叛。他性本恬淡,一生豁達,可以容忍敵人對自己的無情,可以容忍部屬對自己的不忠,卻容不得自己最好的朋友對自己的不義。因為,這是一段他付出了太多的感情,這是一段他用真心鑄就的友誼,一旦成空,竟成難以割捨的遺憾。

  是以,他必須一戰!

  長刀斜立,如戰旗飄揚,他的整個人如磐石般傲立不動,衣衫與長髮飄飛,構成一幅極富動感、意境深遠的畫面。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36
第十三卷第十二章
  紀空手的眼芒如電,鎖定住愈逼愈近的滾滾氣浪,漫天黃土遮迷不住他的雙眼,透過這霧一般的虛空,他甚至看到了另一雙咄咄逼人的眼睛。

  那是韓信的眼睛,深沉得如夜幕下的蒼穹,讓人永遠無法測度到他的內心,那眼睛裡所帶出的無情,猶如冰源上刮過的寒風,不僅冰寒,而且徹骨。

  紀空手不再猶豫,暴喝一聲,迎前一步。

  只踏出了一步,紀空手驀覺天地乍變。風動,雲動,風雲在剎那間湧動,整個人彷彿置身於暴風雨之中,承受著四面八方呼嘯而來的勁氣。

  “呀……”他怒嘯一聲,橫刀斬下,迎著這氣浪的最前端,挺身而去。

  “隆隆……”

  驚響驟起,爆炸連連,驚人的刀氣如巨斧一一劈下,那氣浪如水流般竟然斬截不斷,氣勢不減半分,直向紀空手撞擊而來。

  紀空手避無可避,腳步一點,人已縱入半空。

  他的速度之快,快逾電閃,人在空中盤旋,更如獵鷹般虎視眈眈,企圖在亂局之中尋求一點稍縱即逝的反擊時機。然而,他失望了,他所見的,依然是一片層層氣浪,依然是一片漫漫黃沙。

  氣浪還是那股氣浪,黃沙還是那些黃沙,當氣浪裹挾著黃沙襲捲到紀空手的腳下時,竟然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如惡獸的大嘴,向空中飛撲而去。

  紀空手大駭之下,強行提氣,意欲在空中換位移形,同時間刀氣貫出,如山岳壓下……

  “轟……”

  兩股巨大的氣流終於在半空中激撞,虛空變得喧囂不堪,千萬道勁氣如洪流飛瀉,撕扯得這天地間的一切不成模樣。

  紀空手只感到胸口一悶,一堵氣牆彷如壓在自己胸口一般,有一種窒息的感覺,當他正要俯衝而下時,只聽得“咯……”地一聲輕響,他體內的勁力頃刻間變得空蕩蕩的,身形頓時輕飄飄地倒栽而下。

  他無奈地嘆息一聲,知道自己的心脈終於承受不了巨大的壓力,斷了!這已非人力可為,惟有認命!

  墜下的身形已如柳絮,完全處於一種失重的狀態,惟一清醒的,是紀空手的頭腦,他正感覺到自己的生機一點一點地流失到體外……

  在紀空手的這一生中,曾經有過不少的奇蹟,他的名字就像是傳奇的化身,上演著一次次讓人不可思議的輝煌,然而,這一次,他已明白,縱算是再有奇蹟發生,他也不可能生還於世。

  “轟……”

  氣浪的餘勁再一次撞向他的身體,他的整個人一彈而起,竟然向懸崖飄去。

  人如斷線的風箏般跌飛,但紀空手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誰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笑?但每一個人都看到他的身影依然飄逸,彷若得道者飛升而去。

  意識正漸漸遠去,殘存在紀空手頭腦裡的思想,也放飛於天地。然而,當他迴光返照的那一剎那,他分明聽到了呂雉與紅顏撕心裂肺的慘呼聲,還有一聲響徹山谷的狼嗥。

  身體在急劇地下沉,心也在急劇地下沉,天地彷彿在這一刻間淪陷,就像鴻蒙未開的宇宙荒原。

  △△△△△△△△△

  海江與江海去了,去了另外一個世界,范增來了,來到了赤紅如海的楓葉店。

  楓葉如詩,楓葉如畫,換作平時,范增目睹車外這片迷人的風光,必定詩性大發,然而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了這等雅興,只是拿著手裡的一幅畫,怔怔地出神。

  畫像中之人正是卓小圓,笑靨如鮮花綻放,有一種說不出的妖媚,雖然肌膚畫得不如真人柔滑水靈,但線條精緻,筆法柔美,與真人有著幾分相似,可見畫圖的人頗費了幾番苦心。

  這是范增這些日子來憑著記憶所畫的,雖然自己因為這個女人慘遭驅逐,丟掉了一世功名,但在他的心裡,並沒有半點記恨,反而對她更生刻骨銘心的思念。特別是想到卓小圓出浴時那動人的一幕,范增便痴了,醉了,心中忍不往長嘆:“如能擁佳人同眠,便讓我立刻去死也心甘情願,哎……”

  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美的。這是男人通常的心理,何況卓小圓的美本就無可挑剔,這就難怪名士范增多風流了!

  然而,范增雖然好色,卻絕不沉迷於女色,這些日子以來,他想得更多的,還是當今天下的未來形勢。

  按理來說,他既遭項羽放逐,考慮這些大事未免多餘,然而他從種種跡像中看來,自己未必失寵於項羽,此次放逐,也許只是項羽所用的攻心之計。是以,他一路東來,只是令自己的車隊緩緩而行,竟將這次放逐當作一次遊山玩水的旅行。

  他的確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以他的年齡與數十年修養而成的靜心功夫,就算卓小圓施以暗香,他也絕不至於做出偷窺春色這等醜行。他之所以這樣做,其實只是順水推舟,以釋項羽心頭之疑罷了,這份良苦用心,只有他自己知曉。

  事實上他早就听到有關自己的謠言,也知道項羽對自己起了戒心。范增表面上十分平靜,其實心裡早就開始盤算著如何應對項羽。當他那晚行至小院,聽到卓小圓焚香沐浴之聲時,一來他確實痴迷於卓小圓,二來他聽到了項羽悄然而至的腳步聲,當即靈機一動,這才幹出了偷窺之事。

  這樣做的好處,可以盡去項羽對自己的戒備之心,范增知道項羽同樣是一個心機深沉之人,自然懂得一個心懷叵測之徒必然不動聲色,處處處心積慮,瞻前顧後,以防動機暴露。像這一類人,平日不喜張揚,行事藏頭露尾,絕對不會因小失大,做出偷窺之事來。而自己一旦做了,雖然背負好色之名,卻可以藉機表明自己的清白,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這絕對是一個明智之舉,而且絕無性命之憂,因為范增清楚,真正犯忌的事情是背主棄義,偷窺春色還不至於讓項羽殺掉一個他所倚重的謀臣,就算將他放逐,也只是臉面上一時過不去,一旦前線軍情緊急,項羽自然會急召他回軍中效命。

  想及此處,范增的臉上禁不住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彷彿一切都還在他的掌握之中。

  “得得……”馬蹄聲清脆起來,顯然是進入了楓葉店,鐵蹄與石板踏觸,令長街似有些微震動。

  “相爺,前面就是五湖居了,那裡的廚子原是宮廷裡的大廚,做得一手好菜,咱們是不是就在那裡打尖歇息?”說話的人叫範同,是范府的管家,跟著范增十幾年,是以並不拘謹。

  范增沉吟了片刻,搖了搖頭道:“算了,老夫此次是以放逐之名回鄉,不宜過於張揚,還是過了楓葉店尋個僻靜小鎮打尖吧!”

  “是!”範同不再說話,指揮馬隊緩緩從長街而過。

  范增坐在車中,悠然地閉上眼睛。

  對他來說,這是他第三次來到楓葉店,是以他對楓葉店並不陌生,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再走兩百步,就是楓葉橋,五湖居就在橋的那一端,那裡無疑是整個鎮上最熱鬧的地方。

  熙熙攘攘的人流,撲鼻而來的肉香,拉長嗓音的叫罵聲……組成了一幅鬧市圖畫,在范增的記憶裡,一切猶在,讓他的心裡驀然湧出一種親切感。

  然而,就在此時,“希聿聿……”一陣馬嘶長鳴,整個馬隊戛然停下。

  范增心頭一緊,驚坐而起,喝道:“範同,出了什麼事?”

  範同人在車外,聲音變得很緊張,顯得有些驚慌道:“相爺,橋上有人攔道!”

  范增的心“格登”一下,暗叫道:“該來的還是來了!”當即掀簾來看。

  但見百步之外,楓葉橋上,一個孤傲的身影昂然挺立,雙手緊抱,衣袂飄飄,一把長劍抱在胸前,劍未出鞘,但周身散出一股無形的殺氣,直透人心。

  范增冷冷地盯注了半晌,眼芒一寒,又審視著長街上的情況,剛才熱鬧的長街,在一剎那間,變得靜寂無聲,人流紛退,如潮水般湧向長街的兩邊,使得車隊與楓葉橋之間,騰出一段百步距離的空間。

  對於范增來說,這種場面是他此次行程預料中的事情。以他的身分地位,的確是很多人心中的刺殺目標,為了防患於未然,他設計了不下三種應變方案,以確保安全。是以,當這種驚變驟起之時,他絲毫不慌。

  讓他感到有些詫異的是,對方只有一個人,而且人立橋上,竟然是公然行刺,出現這樣的情況,只有兩個原因,一是此人初出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二是此人有所憑恃,渾然無懼。

  遠遠望去,那人氣勢沉凝,如高山嶽峙,的確有劍術名家之風範,但范增還是有一種莫名的預感,認為敵人的精銳主力其實正混跡於人流之中。

  這才是讓范增遲遲沒有動手的原因,小隱隱於山水之間,大隱隱於市,但凡智者,誰都明白隱於人流之中才是最好的舉措。真正的隱者,就如尋常百姓一樣,鋒芒內斂,縱然與你相對,你也根本識不破他的底細,身為名士的范增,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但就算范增明白這個道理,要想在這成千上萬的人中尋找到真正的敵人,也是白費心機,惟一的辦法,就只有讓敵人自己跳出來。

  “範同!”范增的眼睛緊了一下,叫道。

  “在!”範同趨近車前道。

  “通知車隊繼續前進!”范增冷然道:“老夫倒想看看,是誰敢攔老夫的車隊!”

  範同怔了一怔,趕緊點頭道:“是!”當即站直身子,大手一揮,車隊又緩緩地動了起來。

  居高臨下的無名看著重新蠕動的車隊,神經開始一點一點地繃緊,他已經感受到了大戰將臨的那份緊張,更看出這絕不是一場尋常的狙擊,而是真正的血戰、惡戰。

  他之所以有這樣的徵兆,是因為那兩輛緊隨范增的車駕重簾緊閉,根本看不到裡面的任何虛實,但他卻感到在那重簾之後,有兩雙眼睛正盯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包括無形卻有質的氣機。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讓人覺得似乎不可思議,但對於每一個高手來說,只要能將自己體內的潛能激發出來,這並非不可辦到,這其實就是高手特有的直覺。

  無名當然是一個高手,而且是超一流的高手,是以,他的直覺不僅敏銳,而且準確,當他靜心下來的剎那,周邊一切動態的東西也相對靜止,只有敵人若隱若現的殺機非常清晰地印入他的心中。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車隊在一步步地前移,殺氣也在一步步地緊逼!虛空中充斥著不斷加強的壓力,密度之大,就連空氣也難以擠入進去。

  無形的敵人,無形的殺氣,長街上,小橋頭,一切看似無形,卻充滿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息。

  車隊在三十步開外停下,再一次與無名形成相峙。

  這一次輪到范增有一種失算的感覺,當車隊行進在人流之中時,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與自己的衛隊隨時作好了應對突發事件的準備,在他的預想中,敵人在百步之外,就開始出現,最大的可能就是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從而為同夥創造有機可乘的機會。

  然而,這一幕並沒有發生,一切顯得那麼平靜,反而讓范增有手足無措的失落感,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所面對的敵人,並不是頭腦簡單之輩,寧靜之下必定暗藏著更大的殺機。

  他緩緩地把手伸出車窗之外,做出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範同一臉肅然,當即翻身下馬帶著身邊的三個人向橋上走去。

  這三個人都是追隨范增多年的家將,一個使錘,一個使刀,還有一個卻是赤手空拳,三人年齡相近,身形剽悍,腳踏長街,發出“咚咚”之響,顯得頗有氣勢,三人緊跟範同而行,所過之外,人流紛紛向後而退,這使錘的名叫範十一,使刀的叫範九,空手的那位叫範五。范增門下的親信,以數字排名,數字越大,排行也就越靠前,而不是以武功的高低來排名。這三人無疑是范氏門中的精英,與範同一起,並稱“範門四將”!

  這四人既出,范增的隨行衛士們無不凜然,在他們的記憶中,很少看到這四人同時出手,一旦發生了這種情況,那就證明范增非常重視橋上的那名劍客,至少,已將他當作勁敵來看待。

  昔日起事之初,范增受命入趙聯絡義軍,半途遭大秦名將凌宇率三百勇士伏擊,當時范增的身邊,就只有四大天王隨行,而凌宇本是當世一流劍客,手下三百勇士又盡是師門子弟,那一戰拼殺下來,甚是慘烈,最終以凌宇戰死、范增諸人一行全身而退而告終。事後,范增論功行賞,發現四人身上的傷痕共計一百七十三處,不禁歎曰:“這哪裡是人,乃是真正的不死之神!”

  能夠得到范增如此評價,可見“四大天王”在范增心中的地位,同時亦看出這四人絕非江湖中的一般高手可比。

  但無名似乎並沒有將這四人放在眼裡,甚至連看也沒有看上一眼,只是半低著頭,依舊雙手抱劍,俯視腳尖,大有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鎮定。

  眼見範同等人一步一步逼近他十步範圍之內,無名這才緩緩地抬起頭來,眼芒如利刃劃過虛空。

  範同心中陡生驚意,似乎沒有想到無名的目光竟然如此銳利,精光乍現間,顯示出純厚無比的內力。他當即停步不前,雙手抱拳道:“在下範同,此地正是鬧市長街,想請閣下借一步說話!”

  “不必!”無名冷然道:“以你的身分,還不配與大爺說話。”

  範同沒想到對方竟會如此輕視自己,強壓怒火道:“哦?這麼說來,倒想請教閣下高姓大名了?”

  “我這人最怕的是鬼魂纏身,是以殺人之時從不留名。今日你我是敵非友,這姓名不留也罷!”無名淡淡而道,依然是一臉傲意。

  “看來你很自信。”範同冷笑一聲道:“你我之間還沒有交上一招半式,你就自以為已穩操勝券,未免太託大了!你為什麼就不問問大爺我姓甚名誰,再說這些狠話呢?”

  “我不必問。”無名冷然而道:“你既是飯桶,想必也沒有多大的能耐,還是識相一點,滾回去讓范增來見我!”

  他指名要范增出馬,看來的確是來找麻煩的。範同明白了對方的來意,已知善者不來,當下“鏘——”地一聲,拔劍而出。

  “我這個人挺識相,可就是這劍不識相,偏偏要和你比個高低,我看你還是亮兵刃吧!”範同沉聲道,向前踏出一步。

  無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芒中透出一股無盡的寒意,令範同的心速頓時加快:“你用劍?”

  “是!”範同幾乎是硬著頭皮答道,不知為什麼,當他的目光接觸到無名深沉無底的眸子時,心裡竟生出一絲懼意。

  這在範同的一生中並不多見,他自入江湖以來,出生入死,歷大小戰役一百二十七起,還從來沒有未戰先怯過,但今天他突然感覺到一種不祥的預兆,總覺得自己有些流年不利的味道。

  “你不該用劍!”無名道。

  “為什麼?”範同仰起臉道。

  “因為我用的是劍!”無名的聲音很輕,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震懾力。

  範同剛想笑,卻聽得一聲清脆的龍吟之音驟起,無名已拔劍。

  無名拔劍,人卻未動。他拔劍只是傳遞一個信號,龍吟之音未滅,從人流中突然閃出五道鬼魅般的身影,卻用不同的兵刃、從不同的角度構成一個聯合的殺陣,向范同等人疾衝而來。

  這殺陣有一個名目,叫“五子登科”,正是連環五子得享盛名的最大本錢,據說連環五子單對單的打法實在平常,而他們能在黑道中成為一流的人物,可以說與這套陣法有著莫大的關係。

  連環五子以金、木、水、火、土這五行之名為姓,其實也是因為這套陣法暗合五行生剋之理,無論在步法上,還是兵器配置上,都充分考慮到五行之間的關聯,以期發揮出最大的功效。

  是以,當連環五子對范同等人分而圍之、形成夾擊之勢時,四大天王無不感到自己的周圍有一股壓力存在,迫得他們必須出手。

  範五選擇的對像是水三。水三是空手,範五用的是一雙鐵掌。兩人以掌對拳,倒也般配。然而水三隻接了一掌,身形一移,迅速與木二換位,還沒等範五回過神來,木二的紅木棍已幻出萬千棍影,已經撲天蓋地而來。

  “五子登科”,本就以步法見長,練至純熟時,通過精妙的移形換位,可以讓五個人形同一人出手,端的是妙不可言。無名看了片刻,心中卻在叫糟,因為連環五子的身法固然精妙,以奇見長,可惜功力尚缺火候,一旦四大天王穩紮穩打,不被幻相所惑,那麼連環五子落敗就是遲早的事。

  他與連環五子只是因為一時的利益走到一起,並無任何的交情,按理說,人為財死,縱算連環五子就此而死,無名也大可不必自責。但對無名來說,一旦連環五子過早落敗,必會影響到雙無常的出手,這樣一來,僅憑自己一人之力要想製造亂局,實在有些勉為其難。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37
第十三卷第十三章
  無名緊了緊手中之劍,心想:“如果我親自出手,再加了連環五子,當可在十招之內取敵首級,然而我的目標並不是眼前的這幾個人,過早出手勢必會暴露自己的實力,到時候難取出其不意之效。”

  他此刻頗有些左右為難,無奈之下,只有靜觀其變。

  雙方交手到三十招後,戰局大變。連環五子的身法雖然精妙,但在四大天王合力破解之下,已漸落下風。就在此時,範五又與水三照面,突聽“哧……”地一聲,一口唾沫如飛彈般從水三的口中激射而出,距離太近範五己避無可避,“哎喲”一聲,昔日曾力敵百人的戰將頓倒地身亡。

  一口唾沫竟然能夠置人於死地,當真是駭人聽聞,何況對方還是身經九死一生的範五?可誰又想到這唾沫之中,暗藏著一支黃豆大小的菱形鏢,而鏢身之中有一個空管,管中既有爆炸裝置,又注有一滴丹頂紅,一入人體,見血封喉。那範五縱有九條命,也敵不住這一口唾沫。

  範同等人又驚又怒,又帶著幾分莫名其妙,同時發動新一輪的攻勢。連環五子頓時被籠罩在刀光劍影之中,刀、劍、錘三者聯手,疾捲起驚人的殺氣,在這長街之上爆閃出無數個氣旋,如潮水般洶湧,即使是站在十步之外的無名,衣袂與長發亦隨風亂舞,兩邊的人流禁受不住這勁風的吹襲,再一次紛紛後退。

  交擊聲不絕於耳,飄忽的身影交織竄動,根本無法辨清哪是范同等人,哪是連環五子,只感到七八條如鬼魅般的影子在雲團霧裡狂舞。

  激戰正酣,但無名的目光始終盯住著數十步外的范增以及他身邊那兩輛重簾的車駕。

  范增看著這一場惡戰,臉上似乎是無動於衷,但心中卻有幾分疑惑。他人雖不在江湖,卻對江湖上的人與事並不陌生,他已認出對方正是黑道中的連環五子。

  “連環五子一向是獨來獨往,我行我素,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們投靠了誰,然而看今天的這種形勢,他們的行動頗有組織,難道說他們此次竟是有備而來?”范增心裡這麼想著,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後的那兩輛大車,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

  這兩輛大車之中,究竟有什麼秘密呢?這只有范增才知道。

  范增心裡十分清楚,狹路相逢,雙方比的就是實力,只有暫且隱藏實力,伺機而動,才有可能給予敵人的致命一擊。所以,他不急,一點都不急,即使四大天王已折其一,他也只是隔岸觀火、靜觀事態的發展。

  “哎呀!打死人啦……”從不遠處的人群中突然傳出一個女人的慘呼聲,范增循聲望去,卻見距離自己不過數步遠的人流有一些騷動,一男一女撕扯著擠出人群,好像是夫妻之間的鬧架般,甚是熱鬧。

  范增哪有閒心觀看熱鬧,手勢一抬,當即有幾名侍衛迎了上去。他眉頭皺了一皺,剛剛回過頭來,卻突然感到有一滴濕漉漉的東西粘到了自己的臉上。

  他順手一抹,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心中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血!是血!只有人血,才有如此濃重的腥味!

  他猛然回頭,只見剛才還在慘嚎的女人,渾如一頭母夜叉般,手持木鉤,旋飛了一名侍衛的頭顱,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淚水,有的只有濃濃的殺氣。

  范增心頭一亮:“黑白府的雙無常!”他之所以敢如此肯定,不是因為他見過他們,而是從他們手中的兵器上作出的判斷。

  他不由得感到有幾分詫異。連環五子與雙無常都是江湖中獨來獨往之人,雖然武功精湛,但敢向流雲齋挑戰,未免太膽大了一些,除非他們的背後真的有人撐腰。

  當今江湖之上,無論在聲勢上,還是在實力上,敢與流雲齋抗衡的只有劉邦的問天樓,難道說那位靜立橋上的劍客,真的是問天樓的高手?

  范增緩緩地回過頭來,不再理會雙無常與侍衛間的廝殺,重新將目光盯視在無名的身上。

  “此人既是問天樓的高手,那麼他會是誰呢?”范增沉思片刻,驀然想到了什麼,驚道:“難道他就是龍賡?”

  龍賡無疑是當今天下風頭最勁的劍客,有關他的傳說,實在不少,然而很少有人親眼目睹過他的真容。范增也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聽到項羽提起過他的名字,以項羽的武學修為,尚且對此人欽服不已,范增自然也就留了個心眼,記住了這個名字。

  如果此人確實是龍賡,那麼眼前的這一切也就不難解釋了,因為只有龍賡,才會自視清高,公然行刺。

  “呼……”雄無常的銀鉤一閃,擊斃了一名侍衛之後,幾乎可以直面范增,而此時的雌無常木鉤幻化數百道虛影,將飛湧而來的侍衛盡數攔在自己身後。

  對雙無常來說,這的確是一個誘人的機會,只要將范增制服,這筆買賣也就十拿九穩了!

  他們身在江湖,當然知道流雲齋的勢力之大,根本不是他們這號人可以惹得起的。但對他們來說,范增此行所帶的財物實在是非常的可觀,是以他們不想錯過。

  俗話說“人為財死”!雙無常卻不是這樣要錢不要命的人,如果說范增此時還身居相位,又或者沒有無名的出現,當他們知道這批貨的主人就是范增時,他們也許會選擇放棄。然而,當這兩種情況都成為現實時,也就難怪他們要心生僥倖了。

  既然已下決定,他們出手絕不容情,畢竟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是以他們沒有放過這稍縱即逝的戰機。

  此時的雄無常,距離范增最多不過兩丈,而兩丈的距離,正是雄無常手中的銀鉤攻擊的最佳距離。雄無常當然不再猶豫,暴喝一聲,銀鉤如彎月升起,寒芒若月光傾灑整個虛空。

  氣旋在鉤尖湧動,誰都可以看得出來,這絕對是致命的一擊!

  范增依然是背對著,臉上顯得極為平靜,他的神態似有幾分悠然,彷若觀花賞月,渾然不覺背後襲來的殺機。

  殺機暴露於雄無常的眼神裡,也暴露於他的銀鉤之上,他整個人就像一頭出擊的獵豹,面對獵物充滿著勢在必得的信心。

  這一擊的氣勢之烈,宛若橫掠沙漠的風暴,似乎可以將眼前的一切吞噬毀滅,讓人一見之下心生恐懼。

  銀鉤以電芒之速劃過虛空,越來越近,但范增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毫不在意,反而臉上多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是那般的寧靜,那般的優雅,不失半點名士風範。

  一丈五……一丈……五尺……距離在不可思議的速度下縮短,銀鉤上的血腥也愈來愈顯得真實,但就在這一刻,一陣莫名的風生起,捲起了范增身邊一輛馬車的重簾。

  換在平時,這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細節,“風捲重簾”,是詩人筆下的一幅畫面,一般的人通常都不會去注意它,然而對雄無常來說,這不是一個細節,而是一種異變,一種絕不尋常的異變。

  就在他心中一顫之間,那重簾捲起外,突然多出了一隻手,沉穩有力、速度奇快的大手。

  這隻手出現得詭異而及時,彷彿一切都經過了嚴密的算計一般,就在銀鉤僅距范增背心不過七寸處,這隻手已橫在當中。

  “啪……”大手拍在銀鉤之上,竟似成了一隻粘性十足的鐵鉗,硬生生地將銀鉤懸在空中,紋絲不動。

  雄無常心中大駭,幾乎驚叫起來,似乎根本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僅憑肉掌就可破去自己的全力一擊。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叫出聲來,驀感手上一麻,一股如電流般的勁氣透體而入,竟將他的身體震飛半空。

  “呀……”雄無常悶哼一聲,藉著慣性彈身落地,只感到眼前一黑,一條如鬼魅般的人影搶到他的身前,大手一張,鎖住了他的喉骨。

  以他的功力,竟敵不過來人一招,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就算來人攻其不備,但要想在一招之內將雄無常制服,普天之下這樣的人實在不多。

  雌無常陡見驚變,要想搶近已是遲了,她與雄無常畢竟夫妻情深,難免投鼠忌器,是以僵在當場,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放下兵器!”來人是一個清瘦的老者,聲音極冷,聲調帶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

  雌無常情知兵器脫手,更是死路一條,正猶豫間,卻聽得“咯……”地一聲輕響,老者的手上稍微加了一點力,雄無常的臉憋得如楓葉般紅,差點閉過氣去。

  “哐……”木鉤脫手落地,雌無常只能從命。

  那老者冷漠地橫掃了雌無常一眼,道:“老夫實在是搞不明白,憑你們夫婦的這點身手,不僅活到現在,而且還可以在江湖上成名立萬,這是否也太容易了?難道真的是江湖歲月催人老,一代不如一代強嗎?”

  他一臉老氣橫秋,說起話來更是以前輩自居,但雙無常夫婦卻偏偏猜不出此人是誰,心中直犯嘀咕。

  “你既是前輩,何不與我們夫婦公平一戰?若是靠一些偷襲的手段取勝,我看你也算不了什麼!”雌無常心中一動,淡淡而道。

  她已看出此人的功力雖深,卻自負得緊,是以想用激將法逼得他給自己一個機會。雖然此人出手不凡,但她自忖自己夫婦全力以赴,使出“勾魂十式”,未必就鐵定會輸。

  老者聞言,深深地看了雌無常一眼,淡淡而道:“老夫本來不想取你二人性命,但既然你們刻意求死,那老夫就成全你們吧!”

  他手臂一振,將雄無常推出數尺,同時大手向虛空一抓,竟將兵刃還到雌無常手中。

  他亮出“隔空取物”這一絕活,頓令雙無常臉色變了一變。以他們本身的功力,要做到這一點不難,難就難在要想在這麼遠的距離準確無誤地送到別人手中,沒有雄渾的內力根本不成。

  “前輩果然身手不凡。”雌無常心中雖驚,但臉上顯得十分平靜:“能有這等身手之人,絕非無名之輩,小女子斗膽問上一句,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老者冷然而道:“老夫歸隱十數年,對名利之心看得漸漸淡了,不提姓名也罷,但今日既是我複出的第一戰,不想讓你們二人死得糊里糊塗,還是告訴你們吧!”

  他頓了一頓,傲然道:“老夫姓吳名法,想必你們不會陌生吧!”

  他此言一出,縱是數十步外的無名聽了,心中也大吃一驚,雙無常更是渾身一震,禁不住後退一步。

  十數年前的江湖之上,只要一提起“無法無天”這四個字,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這句話代表著兩個人,兩個絕世高手,他們的名字就叫吳法、吳天。

  這兩人是一對兄弟,其功力之高,據說已不在五閥之下,當年兩人聯手,闖入阿房宮中行刺秦始皇,事雖未遂,卻面對數十名高手的合圍得以全身而退。消息傳出,轟動了整個江湖,然而他們卻在名聲最盛之際突然消失,成為當時江湖的一大懸疑。

  若非他們今日現身於此,誰又想到如此叱吒風雲的人物竟會藏身於範府之中,而且一呆就是十數年,范增面對強敵猶能鎮定自如,果然是有所依恃。

  雙無常相互對望了一眼,都似乎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怯意,這並非是他們膽小,實在是對方來頭太大,無形中給他們的心理造成了極大的震懾。

  然而他們心裡明白,今日一戰,只能進不能退,進則還有一線生機,退則死無葬身之地,何況他們在江湖上多少有些名氣,根本不容他們做出任何未戰先怯的舉動。

  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和了一下緊張的情緒,這才緊了緊手中的後器,同時將目光鎖定在一丈之外的吳法。

  風過處,長街一片肅殺。

  吳法的身影不動如山,如高山嶽峙般傲立,衣衫無風自動,在他身體的四周形成一股狂湧的氣旋,動靜相對間,只是增加了這氣旋旋動的狂野,更顯示出了這肅殺中的一絲淒寒。

  雄無常站在雌無常身前,兩人僅距一步之遙,卻互為犄角,構築起一道看似平常、實則精妙的防線,他最先感受到吳法身上透發而來的那股無形的壓力,那種氣悶的感覺,讓他的心率跳動達到了一個極致,血管中湧動的血就像是一匹無羈的野馬,似乎在要體內膨脹、爆炸。

  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心裡突然產生一個奇怪的念頭:“這種彷如高山大海般的氣勢無名也有,如果此時站在這裡的不是我,而是無名,這一戰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局呢?”

  這種想法十分幼稚,根本不像是一個行走江湖多年的人應該想到的事情,但雄無常的確是這麼想的。當他站在吳法面前時,他的確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個無知的孩童。

  在他踏入江湖之時,就听說過“無法無天”的名頭,也知道他們的可怕,但是他絕沒有想到吳法的武功高到了這種層次,那種從精神上傳出來的攻擊力,如氾濫的洪流直接襲捲向自己的心頭,如果自己心理承受能力稍弱一些,就很可能直接導致神經崩潰。

  雄無常的臉色在這一刻間突然平靜下來,平靜得有些異常,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面前所站之人是誰一般,憑生一股強者的自信。

  “置之死地而後生!”雄無常身經百戰,當然知道這句話的意義,他更懂得,大戰在即,任何想法都是多餘的,不如全力一拼。

  “你真的以為我們夫婦如你想像中的那麼不堪一擊嗎?”雄無常淡淡地笑了起來,能在這個時候發笑的人,不論武功,單是這份心態就讓人刮目相看。

  吳法的神情明顯地呆了一呆,似乎也沒有想到雄無常還能發笑:“難道不是嗎?對老夫來說,這不是想像,而是事實!”

  “你太自信了!”雄無常此時最大的心理障礙,就是剛才被吳法一招制服,雖然吳法有偷襲暗算之嫌,但畢竟是一個事實。是以雄無常現在需要做的,就是一點一點地找回自己身為高手的信心:“想當年,我們夫婦踏入江湖,一連挫敗十七人,對手無一不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這同樣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吳法冷然一笑,似乎覺得雄無常有些可笑,一個人的實力並不是靠嘴說出來的,而是靠拼搏爭取來的,如若是靠嘴,那麼市井中的說書先生都可排名在天下前十了。

  他實在是太自負了,是以沒有註意到雄無常的幼稚可笑未免有些反常,其實,以雄無常的名聲,他若是當真如此幼稚可笑,焉能活到現在。

  這一切的反常只源於雄無常突然聽到了一句話,一句用斂氣束音之法傳來的話。斂氣束音的原理十分簡單,就是以內力震動聲帶,將聲音傳遞到一個人的耳鼓深處,使其能夠清晰地聽到原聲,此法一施,除了此人之外,任何人無論離此人多近,都無法聽到一點聲音。

  此法看似簡單,卻惟有擁有高深內力者方可施為,雄無常自問自己欠缺火候,但雄無常心裡清楚,此時長街之上,可以斂氣束音者並無幾個,而無名應該是其中之一。

  他與無名也只是今日才得以相識,甚至不知道無名真實的身分和姓名,但是不知為什麼,他相信無名,更相信無名絕不會害他,因為那一句話是:“腋下三寸,是此人的破綻!”

  是人都會有破綻,只是武功越高的人,他的破綻就會越少,出現的頻率也自然不會太多,武道中人嘴上所說的抓住戰機,其實就是抓住敵人的破綻,實施打擊。因此,高手的破綻雖少,卻大多都是致命的,只要你抓住一點,往往就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

  以雄無常的武功修為,是很難發現吳法武功上的破綻的。一來是因為兩者之間對武道的理解有一定的差距;二來,以吳法的功力,縱有破綻,也是瞬間即逝,雄無常斷難辨清。然而無名卻不同,他本身就是一名超卓的劍術名家,有著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又加之他人在局外,頭腦清晰,是以吳法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盡收眼底,從而判斷出吳法的破綻來,倒也並非稀奇。

  “嘿嘿!既然如此,那老夫是一定要領教賢伉儷的高招了!”吳法的臉上滿是不屑之意,顯然未將雙無常放在眼裡。

  雄無常回過頭來,瞟了一眼雌無常,似是不經意地皺了皺鼻子,雌無常的臉色卻變了一變,心中驚道:“這老鬼竟然一出手就用'勾魂十式',豈不正是犯了迎對強敵的大忌!”

  但雌無常深知雄無常外表雖然粗魯,卻膽大心細,他若如此做,必然有這樣做的道理,是以,一言不發,只是將勁氣悉數提聚於掌心。

  雄無常轉過頭來,與吳法正面相對,沉聲道:“今日一戰,你本已勝了,我夫婦二人的性命本就被你掌握,然而,你實在是太自負了,也小瞧了我們,只怕要吃到輕敵的苦頭了!”

  吳法不由一陣大笑,雙手一拱,似有戲弄之意道:“承蒙提醒,老夫一定領情,待會兒送二位上黃泉路時,不讓二位感到痛苦就是了!”

  “如果上黃泉路的人是你呢?”雄無常十分認真地問道。

  “那老夫就只有認命了!”吳法看著雄無常的憨態,覺得實在有趣,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你就認命吧!”此話一出,雄無常的整個人都彷彿變了,眼神中暴射出無窮的殺機,飛身而動。

  他動得很快,若一陣淒厲的寒風,在這喧囂的長街之上,形成了一道狂野而無序的氣旋,與剛才的他幾乎判若兩人。

  吳法眼前突然感到一片迷茫,若行雲流水的勁氣襲捲而至,迫得他退後一步,這才合掌拍出。

  “轟……”無形的掌力如潮水般飛湧而出,震得虛空一片混亂。

  虛空的確很亂,亂得無序,亂得毫無章法,就像是鴻蒙未開的天地一般,一切都顯得那麼混沌,但最亂的還不是這些,而是鉤影,是掌跡,漫天飄忽著萬千影跡,充斥著每一寸空間,便連空氣也在剎那間絞成片斷。

  三條扭曲的人影在交錯,在旋動,完全是以一種極速的方式在運動。殺氣如風,在鼓動中顯示出驚人的活力,當這種活力達到極限時,三條人影竟然憑空消失在這段朦朧的虛空中。

  沒有人可以憑空消失,人就是人,不可能如空氣一般不著一絲痕跡,出現這種現象,或許只是人的一種幻象。

  但銀鉤與木鉤俱在,在瘋狂地跳動,掌影亦在,與鉤影共舞,如果說這也是人的幻覺,何以又顯得這般真實?

  沒有人能夠解答這個問題,就像沒有人看到吳法與雙無常一樣。人既不見,那麼人在哪裡?是不是這漫天的殺氣已將人的身軀盡滅,化成了一片虛無?

  長街上的人流顯得那麼沉寂,似乎被眼前的這一切驚得目瞪口呆,沒有任何反應,如果說他們所見到的是一幕神話,他們就不會感到那幾欲讓人窒息的沉沉壓力,但如果不是神話,那是什麼?

  這個問題就連范增也無法回答,他只知道,雙無常並非如所有人想像的那般脆弱,他們的實力已具備與吳法相抗衡的能力,一旦吳法心存輕敵之心,這一戰的勝負就是未定之數,誰也無法預料到最終的結局。

  天地之間已是一片蒼茫,就像這未知的結局揪緊了每一個人的心,就在這時,虛空中突生一聲炸響,那無形的風暴消失了,消失得乾乾淨淨,三條人影隱而復現,靜立於長街,竟然一動不動。

  這是否說明,這一戰已經結束?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38
第十三卷第十四章
  長街之上,一動一靜。靜則靜極,動則驚天。

  範同與範十一、範九面對連環五子佈下的“五行陣”,都有一種置身漩渦的感覺,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影響,不能殺得盡興。

  範同顯得有些訝然,更有幾分吃驚。他的確沒有想到這幾個江湖二流角色一經配合,竟會擁有如此強大的殺傷力,身法步法如此精妙,讓人根本無法事先預判出他們下一個動作。最讓人防不勝防的是,這幾人似乎每個人都有一套陰損的絕活,一旦使出,總能出其不意,範五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不過,範同在數十招之後,已經清楚,這連環五子招式陣法雖奇,但內力似有不足,百招過後,己方三人必可穩操勝券,然而這必須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不出任何意外。

  這種擔心絕不是多餘的。範同混跡江湖多年,臨戰經驗之豐,少有人及,他一直就有一種預感,認定今日的長街形勢複雜,敵人絕不僅僅只有現身出來的這幾位,甚至連一動未動的無名,也不是敵方真正的主力。

  如果連無名都不是敵方真正的主力,那麼誰才是真正的主力呢?

  沒有人知道,就連範同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希望這只是自己杞人憂天的想法,他只希望但願如此!

  範同的劍再一次展開,大開大闔,劍速卻慢了下來。隨著這劍緩緩地游動空中,濃濃的殺氣正一點一點地擴張開來,湧動的壓力如山岳般推移而去。

  他已看出,無論自己的劍有多快,都難以對付連環五子這變幻莫測的陣法,與其如此,不如以己之長,攻敵之短,用內力滲透的方式,控制縮小連環五子活動的範圍。

  他的劍風一變,範十九、範九的攻勢也隨之而動,三人互為犄角之勢,頓使這段空間的壓力劇增。

  這邊的廝殺正酣,那邊卻靜寂得讓人心慌,就在一聲炸響過後,范增的心頭一跳,似有一種不祥的預兆。

  他相信吳法的實力,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樣,他也堅信憑吳法的實力,完全可以擺平眼前的敵人,是以,他的注意力始終放在無名的身上,不敢有半點的懈怠,根本沒有註意到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

  等到他驀然回頭之時,他所看到的雙無常雙鉤在手,臉上顯露出無比驚詫的神色,直直地目光緊盯住人在四五步外的吳法,如同見到了鬼魅一般。

  鉤上無血,吳法的衣衫也無血。但在吳法的腳下,卻有一串血漬。當范增的目光移向吳法的臉上時,他所看到的吳法,雙目之中充滿了驚異,臉上也漸漸失去它應有的紅潤與光澤。

  范增的心裡一緊,如一塊大石急劇下沉。

  吳法竟然死了!這的確是出乎每一個人意料之外的結果,至少這個結果對於范增來說,簡直不可思議。

  他的眼芒極冷,緩緩地從雙無常夫婦的臉上劃過,似乎想從他們的臉上讀出事情的真相,然而,他失望了,因為他已看出,就連雙無常自己也未必知道吳法的死因。

  這絕不是范增的臆想,事實上,雙無常的確不知道剛才的虛空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因為不明白,所以他們才會感覺到恐懼和驚詫,而且僵立當場。

  在雙無常出手之際,他們的確抱著必勝的信心。是以,甫一出手,就用了“勾魂十式”,專攻吳法腋下三寸處,他們之所以如此大膽,是因為他們的心裡十分清楚,這是他們惟一求生的機會,只要這腋下三寸的確是吳法的弱點,那麼他們就還有活下來的希望。

  然而事情並非如此簡單,他們的“勾魂十式”非常霸烈,也確實在一眨間攻到了吳法腋下三寸的空間,但是一入此處,兩人頓時感到一股驚人的殺氣標出,氣勢之盛,雙鉤竟然無法再進一寸。

  “不好!”雄無常大驚之下,已然明白這腋下三寸處絕非是吳法的破綻,不僅不是,而且還是吳法氣機的最盛處,憑他夫婦二人之力,恐怕難以擺脫這股殺氣的襲殺。

  以雙無常的武功,縱是面對吳法這樣的強敵,沒有百招之數絕不至於落敗,然而雄無常既有先入為主的思想,是以,一上來就全力搶攻,這樣反而沒有給自己留有一點餘地,等到他感到情形不妙時,已經難以脫身了。

  陡遇險情,雄無常又驚又怒。他驚的是吳法的功力之高,竟然能在瞬息間搶到先機,給予自己致命的打擊;他怒的是無名以束音之法傳來的消息,竟是假的,以致於讓自己夫婦二人身陷萬劫不復之地。

  他在倉促之間,已經沒有思辨的能力,其實他若用心去想,就應該明白無名絕對沒有害他的理由,問題在於,剛才那斂氣束音的人,真的就是無名嗎?

  他無法知道,只知道一股濃濃的死亡氣息直罩其身,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脖子,幾欲窒息一般,吳法那驚人的掌力如利刃般穿透雙無常所布下的氣機,正疾奔雄無常的胸口而來。

  雄無常的心中湧出幾分苦澀,剎那間萬念俱灰,他心裡似乎已然明白,自己若能活下來,就絕對是一個奇蹟。

  奇蹟的出現,通常都只有十萬分之一的概率,寄希望於如此細微的概率,只不過是人心中一種聊勝於無的心理。

  但這一次,奇蹟真的出現了,就在吳法的巨掌僅距自己的胸前不過七寸處時,雄無常陡覺壓力一減,竟有一種龍出淺灘的輕鬆感覺。

  驚魂未定間,雄無常出於本能地向吳法望去,他實在搞不明白,吳法何以會在關鍵時刻放過自己,直到他看到地上濺著一串血漬,他才曉得另有原因。

  “你是誰?”范增對著死去的吳法問了一句,他看上去顯得非常平靜,但誰都可以聽出范增的聲音裡有一腔悲憤之情,畢竟他與吳法兄弟相識多年,乍見吳法因為自己而丟了性命,心中著實難過得緊。

  他這一問令雙無常夫婦都吃了一驚,心中暗想:“此人和死人說話,不是神經,就是有病!”兩人相望一眼,頓時意識到此時動手,正是製服范增的一個機會。

  不過,幸好他們沒有動手,因為,范增的問話居然有人回應,而且就在吳法的身後。

  “我這人對名利不感興趣,是以殺人之後,從不留名,但既然是范相問起,我若不說,豈不大不恭敬?”一個人隨著吳法的屍體緩緩倒下之後顯露出來,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緊握的長劍拖地,劍鋒之上,赫然染上了血漬:“我姓李,名世九,對范相來說,原本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相信過了今天之後,範相這一生一世都很難忘記了!”

  范增的眼中暴閃出一股凌厲的殺意,冷冷地盯著李世九,打量良久,才搖了搖頭道: “你認為你還能活得過今天嗎?”

  李世九淡淡而道:“我不知道,雖然我是一個無名之輩,但別人若想殺我似乎並不容易!”他顯然十分的自信,這不僅是因為他是龍賡的劍廬童子,而且他知道龍賡既然來了,就絕對不會坐看自己死去。

  一個默默無聞的劍廬童子,竟然能夠一劍擊殺名滿天下的吳法,這實在讓人不可思議。且不說二者在武功上的差距,單是吳法在江湖中的名氣李世九就無法望其項背,難道這真的是一個奇蹟,又抑或只是一種僥倖?

  這世上絕對沒有太多的奇蹟,也不會總有僥倖存在,李世九之所以能夠一劍擊殺吳法,其實全是龍賡在幕後一手策劃。

  以龍賡的眼力,當然可以看出吳法武功中的真正破綻,他故意將吳法氣機最強處說成破綻,是希望雙無常能夠全力出手,吸引吳法的注意力,與此同時,他卻將吳法真正的破綻用斂氣束音的方法告訴李世九,讓他在最佳的時機以最快的速度出手。

  所以可以這樣說,真正殺吳法的人,不僅僅只有李世九,它還需要龍賡的眼力和預判能力、雙無常的掩護、加上吳法的輕敵之心,有了這幾樣因素的存在,吳法想不死都不行。

  范增的眼裡跳出一絲疑惑,他原以為,能夠殺掉吳法的人,縱算不是絕頂高手,也應該與吳法的功力在伯仲之間,然而眼前此人,無論在氣勢上,還是在名氣上,都不足以對吳法構成威脅,但他殺了吳法,這不得不讓范增產生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

  范增的眼芒緩緩從李世九身後的人群中劃過,並沒有洞察到任何的異樣,有一個人的相貌似有相識之感,但范增卻沒有太多的留意,因為他認得此人正是五湖居的老闆王二麻子。

  他兩過楓葉店,都在五湖居中吃飯打尖,是以對此人還有一點印象,當下也不以為意,重新將目光盯注在李世九的身上。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范增看著一臉自信的李世九,冷哼一聲道。

  “你難道不這麼認為嗎?”李世九不答反問,淡淡而道。

  范增搖了搖頭道:“老夫真的想相信你的話,可惜……”他的話只說到一半,突然“蓬……”地一聲巨響,碎木橫飛,殺氣四溢,一條人影如鬼魅般閃出車廂,直向李世九撲來。

  旋風驟起,不是因為來人,而是因為此人手中的刀,此刀一出,天地為之一暗,氣息因此而森然。

  明晃晃的刀,挾帶著一股悲憤慘烈的情緒,劃破距離,劃破虛空,連閃十三道殺氣,以不同的角度襲向李世九。

  此刀已有必殺之勢,如一頭神話中的幻獸,意欲吞噬一切。

  “砰……”一聲炸雷般的驚響,震動了整個長街,彷如地動山搖一般,李世九悶哼一聲“蹬蹬……”連退了十數步,臉色瞬息數變,顯然遭到重創。

  塵土飛揚,陰風慘烈。飆揚的勁氣猶似暴風般狂烈,吹得眾人幾乎睜不開眼睛,但李世九卻感覺到一把刀橫在虛空,刀已出鞘,鋒芒畢現,猶如地府中勾魂的旗幡。

  刀形只在空中如曇花一現,好似一道撕裂烏雲的閃電,刀芒一閃間,天地彷彿又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包容著世間萬物,吞沒了每一個人的視線。

  如此驚天動地的刀,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雙無常臉色一變,搶在來人再次出刀之前橫在了李世九面前。

  他們夫婦做出如此的舉動絕不是因為講義氣,認識雙無常的人都知道,“義氣”二字,對他們夫婦來說只是一記響屁,從來沒有當真放在心上。他們之所以要這麼做,只是因為他們都是老江湖了,看出目前的形勢十分嚴峻,他們如果還想活著回去,惟一的選擇就是與李世九聯手一搏,這樣還有一線生機。

  “滾開!”來人的聲音很冷,冷得就像他手中的刀,讓雙無常禁不住都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此人個子不高,身材矮瘦,整個人就像是一塊寒冰,冷得足以拒人於千里之外,他的臉上湧動出一股悲憤的情緒,眼中更是冒出三尺怒火,讓每一個見了他的人都以為見著一座火山,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吳天——”雄無常的心裡“格登”一下,終於明白了來人是誰!

  因為只有吳天,才會在此時如此悲憤,才會對李世九恨之入骨,因為死去的人是他的兄弟。

  江湖傳言,“無法無天”能夠得以名揚天下,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於吳法,因為吳法所干下的大事,遠比吳天要多,然而當吳天真的現身人前時,許多人才真的知道,傳言並不可靠,吳天遠比吳法更為可怕。

  吳天的可怕之外,就在於他擁有超乎於常人的冷靜,面對自己兄弟的死,他雖驚,雖怒,但不亂方寸,至始至終不失大家風範。正因為他始終保持低調,頭腦異常清晰,是以他從不輕敵。

  尊重對手,其實就是尊重自己,而尊重每一個對手,正是一個武道高手得以成功的因素。吳天無疑是在這一方面做得很好的人,是以,當雙無常夫婦攔在自己面前時,他壓制下心中的怒火,習慣性地止住了前行的腳步。

  “滾開,否則老夫不在乎多殺兩個人!”吳天的眼芒一閃,射出咄咄逼人的氣勢。雖然雙無常也是置吳法於死地的禍首之一,但吳天一眼就看出情勢十分的嚴峻,他只有採取懲辦首兇、餘者不究的方針,爭取速戰速決。

  雙無常迫於吳天的威勢,禁不住再退一步,他們此時進退維艱,都同時瞟了一眼身後的李世九。

  李世九迫於無奈之下硬接了吳天驚天動地的一刀,饒是他內力高深,還是感覺到體內的氣血翻湧不斷,難受異常,喉頭一熱,吐出一大口烏血來,然而,經雙無常這麼緩上一緩,他已迅速調勻了氣息,劍橫胸前,臉上分明又多出了幾分自信。

  “兩位退開吧,他還殺不了我!”李世九顯然看出雙無常尷尬的處境,朗聲道。

  雙無常的目光又回望吳天,卻見吳天的眼神依舊冷寒逼人,死死地盯在李世九的臉上,顯得異常專注,而他們堂堂黑白府的雙無常,在吳天的眼裡竟有如無物。

  雙無常不由心灰意冷之下,黯然退開,想到自己夫婦二人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名頭也掙得不少,卻在今日連逢高手,受人輕視,當真連歸隱之心都有了。

  “你很自信!”吳天冷冷地看了李世九一眼:“通常一個自信的人,都必定有所依恃,然而你劍術雖高,還不足以對老夫構成威脅,是以老夫想問一句,你憑什麼這般自信?”

  “我不憑什麼,只憑一句話!”李世九面對吳天懾人的氣勢,夷然不懼道:“這句話就是邪不壓正!”

  吳天一怔之下,冷然笑道:“什麼是邪?什麼是正?正邪之間如何區分?憑什麼你就是正,而我就是邪呢?其實這些問題俱在人心一念之間,由你自己怎麼說罷了!”

  李世九淡淡一笑道:“你雲我云,人云亦云,並不足以掩蓋事情的真相,公道自在人心,絕不是某一個人就可決定得了的。我記得當年有兄弟二人,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夜闖阿房宮行刺大秦始皇,這等英雄行徑,江湖人聽了無不翹起拇指,連口稱讚二人乃俠義之士,請問閣下,他們是正是邪?”

  吳天沒想到李世九竟然提起他兄弟二人最輝煌的一段往事,心中頓生出一股豪氣,道:“當時大秦暴政,百姓如置水深火熱之中,但凡是血性的漢子,理應站將出來,義無反顧地去做這件事情,我兄弟二人只不過是比別人先走了一步,也算不了什麼壯舉!”

  “不!”李世九搖了搖頭道:“俠之大 者,為國為民,那時的'無法無天',一身正氣,無愧于'大俠'之稱,哎!可惜的是,只不過短短十數年間,他們卻由道入魔,助紂為虐,讓人好不痛心!”

  吳天沒想到今日一戰,竟然引出一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不由呆了一呆,怒聲斥道:“你放屁!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這十數年更是隱退江湖,不問世事,何來的由道入魔,何來的助紂為虐,你這將死之人竟敢亂放厥詞,且看老夫如何收拾你!”

  李世九冷笑一聲,音調不輕不重,神情不卑不亢道:“你若沒有做過這些事情,又何怕別人評說。我且問你,你說你沒有由道入魔,助紂為虐,那麼你這十幾年來都乾了些什麼?”

  吳天自踏足江湖以來,便以俠義自居,當年更是憑著一腔血性,幹出了那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今日陡聞李世九如此譏諷自己,甚至將自己歸類於邪魔一類,心裡的怒火早已騰升三 尺,若非他靜心功夫了得,恐怕早就當場發作起來。

  “老夫這十幾年來藏身範府,未出江湖一步,每日都是過著談劍論道的閒適日子,這難道也有錯嗎?”吳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緩了一下自己激動的情緒,然後才反問道。

  “這當然沒錯。”李世九淡淡一笑道:“可是范增是何許人也?你與他為友,這就大錯特錯了!”

  吳天望了一眼范增道:“老夫交友,講究情趣相設,性情相合,我與範相多年交情,情同手足,難道這還有錯嗎?”

  “就因為他是范相,是西楚項羽的範相,所以你才錯了!”李世九的口齒犀利,款款而道:“項羽此人,天性殘暴,善喜殺戮,自起事以來,每攻一城,必屠城三日。當年破關中,更是殺了無數無辜百姓,掠走許多民間財富,其行徑實與大秦始皇無異。你不但不將他除之,為天下百姓除害,反而全力襄助他手下的重臣,這不是助紂為虐又是什麼?”

  這一席話說得有理有節,饒是吳天如此聰明之人,也被問得啞口無言,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范增情知若是任李世九繼續說下去,雖不至讓吳天反戈相擊,但吳天的心裡必生芥蒂,終究會為日後種下隱患,是以冷笑一聲道:“好一個伶牙俐齒之徒,你莫非憑你這一席謊言,就能讓吳兄放你一馬嗎?你實在太幼稚了,須知殺弟之仇,不共戴天!”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39
第十三卷第十五章
  他這一句話頓時提醒了吳天,畢竟他與吳法是親兄弟,兩人自小相依為命,偶得上古秘笈,修煉十年始有所成,後又同出江湖,出生入死,方才掙得偌大的名頭,如今名頭猶在,人卻去了,吳天焉有不報仇之理。

  他的眼芒一寒,冷冷地看了李世九一眼,喝道:“你拔劍吧!就算是助紂為虐,老夫今日也要殺了你,以報殺弟之仇!”

  李世九渾然不懼,拱手道:“既然如此,請!請出招!”

  誰都沒有想到李世九竟會如此悠然,在人們的想像之中,李世九與吳天的功力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他面對吳天,就算不躲,也應該自然而然地心生怯意,然而李世九沒有,沒有絲毫的怯意,反而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自信。

  吳天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詫,一閃即沒,然後,緩緩地向前跨出一步,只跨出一步,整個空間頓時一暗,殺氣已瀰漫了每一寸虛空。

  風動,雲湧,不在天上,卻在吳天刀鋒所向處。

  森寒的殺意在長街上空激動,懾人心魂的風聲如一曲喪鐘迴盪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雙無常心中暗自慶幸,慶幸面對吳天的人不是自己,如此強烈的殺機絕不是尋常之人可以匹敵的,至少雙無常自問不敵。此時尚未出招,吳天的氣勢已是這般強盛,一旦出手,將會是一幕怎樣可怕的景象?

  吳天的眼芒愈發顯得冷寒,似乎正吸納著這天地間的一切陰氣,臉色一連數變,蒼白得愈發詭異。

  吳天握刀的手,很穩,穩得就像一座山岳,停懸在半空之中,長街上的每一個人都將目光投聚在這隻手上,因為,他們心裡都十分清楚,手動的那一刻,就是這一戰的開始,這絕對是勿庸置疑的。

  這的確是一隻握刀的手,不大,亦不小,剛剛能夠握住刀柄,認得這隻手的人都知道,這隻手足可值十萬黃金,當年大秦始皇張榜天下,開出天價要買十隻手,此手便名列第七。

  能入這張皇榜之人,都是名動天下的人物,吳天的手能夠位列其中,堪稱是一件極為榮耀的事情,由此可見,吳天的手絕對可怕。

  沒有人知道這隻手會在什麼時候動作,所以,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並且默默地承受著這隻手所帶來的壓力,惟一不能等待的人,就是李世九,他身在局中,等待下去,只能是坐以待斃。

  所以,他必須動,在這隻手還未動作之前而動。

  他人未動,衣衫已無風自動,“呼呼”作響,鼓漲得猶如氣球一般。

  然後,他的身體由左至右開始擺動,如晃動的鐘擺,以一種頗有節奏的規律加快擺動的速度……

  吳天的眉間一緊,看不懂李世九想幹什麼,像這樣古怪的出手方式,吳天還是生平僅見。

  然而他很快就看出了一點苗頭,隨著李世九的身影越動越快,每一個人的眼裡都開始出現幻影的現象,一個,兩個……彷彿有七八個李世九同時出現長街的那端。

  這並不玄奇,只是屬於武道中極尋常的移形換位,利用虛虛實實的假象來干擾對手的視線,用在一般的高手身上確有奇效,但李世九將之用到吳天身上,就顯得太幼稚了。

  吳天冷然一笑,已經無心與李世九再糾纏下去,準備出手了。

  然而就在此刻,風停,李世九幻動的身影也頓時停住,幻影雖滅,但在李世九的身邊卻多出了三個人來,每一個人都顯得異常剽悍,神情間都有一種夷然不懼的凜然,就如從李世九本身中衍生的三個化身一般。

  沒有人看到他們從何處而來,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從何處而來,他們就像是一縷清風,飄忽而至,更似傳說中的神魔,憑空而生,令吳天的心頭如大石壓下,沉至極底。

  他終於明白李世九何以顯得這般自信,原來李世九竟是有備而來,這四人站到一起,或站或蹲,或前或後,竟在一瞬間結成了一個進退有度的劍陣。饒是吳天這老江湖的目力,也不能在一時之間看出劍陣的破綻來,同時他意識到,這四人同出一門,單是這份心有靈犀的默契配合,就足以讓自己感到頭痛。

  風,動了,動得十分突然,就像是從一個空間跳到另一層空間!

  風動,是因為有人出手了,對吳天來說,這種如死一般的寂靜實在讓人難以忍受,他更願意轟轟烈烈地拼殺一場,於是,他終於出手了。

  靜,其實就是一種壓力,壓力越大,就越是靜寂無聲,讓人在心理上產生奇異的幻想,從而影響自己對事物的判斷能力。但這只是吳天出手的原因之一,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攻其不備,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從而在氣勢上佔盡先機。

  氣勢,是一種抽象而奇妙的東西,它無形,卻有質,沒有人真正看見過它,卻能用自己的感官去感知它的存在。就像是一條不大的河流,假如它從一塊平坦而荒蕪的原野穿過,你可以欣賞到落日餘輝灑滿河面的靜謐,也可以欣賞到小橋流水人家那種恬適的詩意,卻永遠感受不到那種動態的激情、動態的美;假如這條河流是從高山峽谷中穿過,你所受感染的是一種激情的跳躍,聲響的迸裂,以及熱血的沸騰,氣勢也正從那一瀉千里的流態動感之美中產生。

  高山的岩石,假如不動,它就只是一塊岩石,不構成任何的威脅,一旦它動了,從高山之巔滾落而下,其勢之烈,試問天下有誰敢擋其鋒?

  沒有人可以擋擊高山滾石之勢,吳天深諳這一點,是以,他出手了!

  高手的出手,講究的是一種感覺,一種朦朧且實在的感覺!李世九分明看到吳天手中的刀懸凝於空中,一動不動,卻已經感覺到了那凜然的刀鋒。

  所以,他沒有猶豫,也不敢猶豫,腳步迅速前移。在移動中其他三人互為犄角,形成一個完美的整體。

  他們都是龍賡的劍廬童子,能夠被五音先生選為劍廬童子的人,他們對武學的天賦自是不言而喻的。他們自幼進入劍廬,追隨龍賡已有十數年之久,每日耳濡目染的全是有關劍道的學說,久而久之,也就練成了一套高深的劍術,再加上五音先生與龍賡的點撥,使得他們終於研究出一套劍陣,合四人之力,取長補短,進退自如,渾如一人,故名曰“一元陣”!

  這“一元陣”威力之大,絕不在任何劍術名家之下,就連龍賡闖入陣中,若無百招之數也休想脫困而出,也就難怪李世九面對吳天能夠夷然不懼,從容不迫。

  然而,就在李世九發動劍陣的那一刻間,驚變發生了!

  驚變之所以稱之為驚變,就在於這種變化產生於頃刻之間,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這驚變的源頭並非來自李世九,也非來自吳天,而是那佇立橋上不動的無名。

  長街之戰,始於無名,但無名自現身以來,就如一尊雕塑般佇立橋頭之上,一動未動,彷彿所發生的一連串激戰都與他無關。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漸漸忘記了他的存在之時,他卻動了,如雷霆電閃般動了。

  他不動,是因為他在等待,等待一個出手的最佳時機,他動了,是因為這個機會終於被他等到了。

  他的目標是范增,李世九他們發動劍陣之時,范增出於本能地心神一分,而分神的這一瞬間,就是無名出手的機會。

  劍出,雙手微推,劍鋒自雙手中分處而出,積聚良久的氣機透過這三尺劍體,如電芒般吞吐而出,化作一股若有若無的煙雲,縈繞在整個劍體的周週,朦朧得有些詭異。

  無名與范增只距五丈,五丈的空間頓時被一股狂潮般的壓力所充斥,擠壓得這空間扭曲變形,空氣也停止了流動,變得似乎越來越乾燥,讓人有一種幾欲窒息的感覺。

  而這一切的發生,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無名手中的劍已經進入了這段虛空。

  在這一刻間,距離已不再是距離,時間也已不是問題,然而這一劍的氣勢,在這幻滅無常的虛空裡奔瀉,湧動的是這劍中絕美的風情。

  劍鋒一閃一滅,再現之時,已在范增面門三尺之內,這一劍之快,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面對這一劍,名士范增的臉上只有一絲詫異,卻未驚,不亂,他賴以成名的是智謀,而不是武學,何以他還能如此鎮定?

  從來就沒有人看過范增使用過一招半式,也沒有人聽說過范增對武道有過研究,在所有認識范增的人當中,都認定范增只是一個智者,一個名士,而絕非武者,就算他曾經踏足武學領域,也只是學些皮毛而已,高明不到哪裡去。

  無名最初也有這樣認為,而且非常肯定,可是當他劍出的一剎那,他才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要命。

  劍鋒擠入那三尺的空間,陡然一滯,速度明顯地減緩。無名只感到自己握劍的手竟然像是遭到了電擊一般,出現了絕不該有的震顫現象,驚駭之下,他這才發現,這三尺的空間看似寧靜,裡面卻湧動著萬千氣流,密度之大,如磐石緊密,帶出一股強大的粘力,緊緊地鑽住了自己整個劍體,限制著自己劍鋒的發揮。

  如此渾厚的內力,若非是絕世高手,誰能擁有?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對無名來說,就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錯誤,已經足以要命!

  范增的臉上流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似乎早已料到會有這個結局,事實上他從無名出手的剎那,就知道自己已經穩操勝券。

  楚國范家一直是楚國的望族之一,自楚國立國以來,數百年間屹立不倒,不可謂不是一個驚人的奇蹟。但是誰又知道,在這個奇蹟的背後,凝集了范家多少代人的心血與汗水,這才鑄就了這個不可思議的輝煌。

  縱觀楚國數百年曆史,遭遇內亂外患不下百起,在這百起禍亂之中,不難看到范家保駕勤王的影子,如果真的是書香門第,范家子弟憑什麼在禍亂之中屢立奇功呢?

  其實,這一切只因為范家還有一門不為世人所知的道家學——“紫氣東來”,這門絕學練到極致,足可躋身天下高手前十之列。

  正因為有了這“紫氣東來”,范增才可以做到心若止水,才可以在無名的劍鋒擠入面門三尺處時猶能從容鎮定,也正因為有了“紫氣東來”,范增才可以成為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令無名的劍鋒再難寸進。

  無名震驚之下,只感到自己置身於一個氣流的漩渦中心,萬千道強勢的勁氣以不規則的路線拉扯著這虛空中的一切,彷彿要將這虛空也撕裂粉碎。

  無名握劍的手心滲出了絲絲冷汗,非常清楚范增內力的狂野,正因為他心裡清楚,所以正喪失著內心那原本不可動搖的自信。

  “轟……”無名就是無名,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在瞬息間提聚起自己渾身的勁力,手臂一振,劍鋒竟然再次挺進。

  “嗤……”虛空中頓時響起裂帛之音,彷彿空氣被利刃割裂一般。

  然而劍鋒只挺進了一尺有三,便再難寸進,這對無名來說,絕對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他幾乎已將自己的功力發揮到了極致,卻依然不能最終突破范增的氣機,這只能說明,范增的內力之深,已在他之上,若想出現奇蹟,他就惟有施展——大雪崩定式!

  “呼……轟……”天地間驀然一變,變得煞白耀眼,劍已不在,虛空中彷彿多了一片無邊的雪原,長街上的每一個人都神情一滯,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冰寒。

  此際乃秋季,正是楓葉赤紅的時候,怎麼會有冰?又從哪來的雪?

  冰雪來自於無名的劍,劍鋒一閃,已是嚴冬,巍巍雪峰為之崩裂,積雪若飛瀑疾瀉,湧動出毀滅的力量,意欲吞噬這天地中的一切。

  即使守心如一的范增,乍見這一劍的氣勢,也無法無動於衷。他對劍道並不陌生,卻還是第一次目睹有人竟然可以將劍式演化得如此精妙,如此霸烈,於是他出手了!

  他的確用的是手,但既不是攤開為掌,也不是緊握成拳,而是十分優雅地將手指一搭,構成了一個十分優美的蓮花指,那神態之從容,彷如佳人拈花,但舉輕若重,彷彿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足以撼動山岳。

  一團淡淡的紫氣自指間而出,襯得這虛空一片詭異,它游動的速度非常緩慢,就像是蝸牛爬行一般,但誰都已經看出,這紫氣中蘊含著一股無形的力量,一旦爆發,縱是神仙也不可擋。

  紫氣化作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山梁,將那飛瀉的殺勢擋在了三尺之外。

  無名惟有退,也必須退,他的劍勢雖然與那團紫氣一觸即分,卻感覺到自己的劍勢如決堤之洪水突然流失,雖然只有一瞬的時間,卻讓無名感到了異常的駭異。

  如此強大的內力的確是無名生平僅見,他之所以心中駭異,更在於他的無知。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范增的武功竟然如此高絕,一時之間,根本無法適應。

  平心而論,無名算得上是第一流的劍客。首先,他善於等待機會,不到最佳時機,絕不出手;其次,他的劍法的確精妙,輔之於強大的內力,可以對任何人都構成威脅。可惜的是,他遇上的是范增,是深藏不露的范增,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無名幾乎沒有什麼機會。

  他一連退了七步,將好不容易搶得的先機拱手相讓,面對步步緊逼的范增,他的氣機甚至出現了一絲波動。

  這一絲波動若在平時,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然而高手相爭,只爭一線,范增當然不想錯失這個機會。對他來說,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可以置對方於死地的機會,當這種機會突然降臨時,他雖然覺得有些意外,卻已決定絕不放棄。

  是以,他在最短的時間內爆發出所有的潛能,傾盡全力,對準無名所顯露的破綻出擊而去。

  天變了,地變了,因范增的這一擊而變。然而,就在他傾盡全力出手的剎那,忽然發現無名的臉色也變了,不是變得鐵青,也不是因恐懼而扭曲,而是臉上泛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笑得那麼詭異,那般讓人寒心,竟讓范增的心倏然一沉,彷彿意識到自己墜入一個縝密而有效的殺局。

  他下意識地向後飛退,完全是出於一種本能。然而他只退了不過三尺的距離,驀感背肌一陣抽痛,一個如利刃般的物體竟竟然突破了他緊密無間的氣機,直插入他的體內,隨著這個物體湧入的是一股如潮水般的寒流,在瞬息之間凝固了他身上的所有經脈。

  范增大驚之下,只感到自己所有的勁力在頃刻間流失,化為無形,那流瀉於體外的真氣也黯然消失。但他絕不甘心,意欲藉著最後一口真氣作垂死掙扎,卻感到一把冰涼的劍鋒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劍,是無名的劍,此劍既然架在了范增的咽喉上,那麼刺入范增體內的那一劍,又是誰的?

  范增絕對沒有想到,如無名這樣的高手也只是一個幌子,而真正的殺招卻隱藏於後。這樣的殺局,實在讓人防不勝防,也就難怪范增會墜入局中。

  那麼這位高手究竟是誰?這是范增此刻最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當范增緩緩扭過頭來時,他吃了一驚,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無論他的想像力多麼豐富,都不會想到刺出這致命一劍的人,竟是“五湖居”的老闆王二麻子。

  他兩次光臨“五湖居”,以他的洞察力,當然知道王二麻子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生意人而已。是以,此刻他的眼中多了一絲疑惑,幾疑這只是一場惡夢。

  王二麻子笑了,輕輕地笑了,然後才輕輕地道:“我不姓王,當然就不會是王二麻子,真正的王二麻子早在三天前就離開了楓葉店。”

  范增的神情中多了一絲苦澀,望了一下無名,道:“你既是龍賡,他是誰?”

  王二麻子淡淡一笑道:“這也許就是你最終失敗的原因吧。”頓了一下,與無名相對一眼,緩緩接道:“他並不是龍賡,而我才是!”

  范增心裡一驚,搖了搖頭道:“不可能,老夫相信在漢王府中,將劍道修至如此境界的人,除了龍賡之外己再無他人!”

  “對一個將死的人說謊,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我當然不會做。”龍賡悠然笑道:“我的確沒有騙你,他不是漢王府中的人,只是我的一個朋友,因為這個殺局需要這樣一個角色,所以我才請他出手襄助。”

  范增只感到自己的心肌一陣抽搐,生機正一點一點地流失出自己的體內,強撐一口 氣,勉力道:“你們布下如此周密的一個殺局,目的就是要老夫死,既然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你能否答應老夫一個請求?”

  “我本不想答應,可是面對一個將死的老者,我又怎能忍心不答應呢?”龍賡的心情不錯,看到自己這麼多天的努力最終沒有白費,誰的心情也會變得不錯的。

  “多——謝!”范增淒然一笑道:“老夫所求,是想讓你們放過吳天。”

  他雖然已不能動,卻能聽,知道以吳天之力,或許再過百招,可以勝過李世九等人,但一旦龍賡與無名加入戰團,吳天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惟有戰死一途。

  龍賡看了一眼長街上尚在進行的激戰,半晌才點了點頭道:“我答應你!這並非是因為你的請求,而是因為他曾經也是一個俠義之人。”

  范增的嘴角已經滲出了一絲烏血,一張老臉顯得極為猙獰,突然長嘆一聲:“老夫今日落得如此下場,實是未遇明主之故,今日滅范增,明日呢……?”

  長嘆聲未落,他已砰然倒地,一代名士范增,就此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39
第十三卷第十六章
  范增之死,震驚了整條長街,無論是吳天,還是范同幾人,都被這樣的結局所驚呆。

  龍賡緩緩地將劍入鞘,眼芒從每一個人的臉上緩緩劃過,這才似有幾分落寞地道:“今天死的人夠多了,你們請便吧!”

  他的聲音雖輕,卻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就連倔傲不馴如吳天者也已看出,再戰只能是自取其辱,與其如此,不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日後再尋機會捲土重來。

  於是,吳天去了,範同也走了,剩下的數十名侍衛在頃刻間消失得一干二淨。長街上,除了那十數輛大車外,還有雙無常和連環五子瞪大著眼睛,心裡正兀自盤算著自己能否分得這一筆橫財。

  龍賡轉過頭來望向他們,拱手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各位方才盡力襄助,理應得到這些錢財。”

  他連馬車也未看一眼,與無名齊肩而行,向鎮外走去,李世九等人隨即跟上。

  “今日若無阿兄相助,要殺范增未必容易。”龍賡一路前行,望著滿山如血一般赤紅的楓葉,想起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戰,兀自有些餘悸地道。

  無名淡淡一笑道:“龍兄過謙了,以龍兄之劍術,就算沒有我阿方卓相助,范增也難逃一死!”

  此人竟然是當年在登高廳中的阿方卓,難怪他能使出大雪崩定式。當年他敗在扶滄海的槍下,從此遠走西域,在一個十分偶然的機會認識了龍賡,兩人以劍道為媒,結為朋友,並在龍賡的點撥下,回到大雪山,重新領悟大雪崩之勢,將之融入劍道中,這才再入中原,尋扶滄海一戰。

  中原一行,阿方卓沒有找到扶滄海,卻聽到了扶滄海的死訊,正感慨間,竟然又逢龍賡,得知龍賡的計劃之後,當下自告奮勇,非要助龍賡一臂之力不可,這才使得龍賡得此強援。

  龍賡深深地看了阿方卓一眼,道:“范增的武功,與我在伯仲之間,如果兩人一對一決戰,勝負殊難預料,所以我絕不是與阿兄客套。若非今日有阿兄相助,只怕剛才死的人就不是范增了。”

  阿方卓道:“我不過是盡朋友之誼罷了,再說這些,龍兄就是不把阿方卓當朋友了。”

  龍賡笑了,“朋友”二字,的確是讓人倍感親切的東西,對龍賡而言,尤其如此,因為他想到了紀空手。

  其實,他此行行刺范增,最擔心的就是紀空手的傷勢。心脈之傷,對任何一個武者來說都是不容輕忽的,隨時都有可能致命。以紀空手此刻的身分與地位,完全有可能再遇上鳳孤秦事件的翻版。

  對許多人來說,紀空手就是他們心中一個夢想的實現者,在紀空手的身上,寄託了太多人的期望。一旦紀空手有什麼不測,夢想自然隨之破滅,這種結局當然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

  所以一想到紀空手,龍賡頓有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覺,望著阿方卓道:“剛才長街之上,看到阿兄的那一劍,顯然已經領悟到了劍道中的精髓,不知阿兄對今後有什麼打算?”

  阿方卓長年漂泊江湖,一聽龍賡問起,不由有了幾分茫然:“如今正逢亂世,闖蕩江湖並非長久之計,我想再回雪山,希望於劍道之上再有寸進。”

  “阿兄既把我當作朋友,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龍賡淡淡地道。

  “但講無妨。”阿方卓道。

  龍賡神色一肅,道:“所謂亂世出英雄,以阿兄的本性和劍法,完全可以創出一番大事,又何必蝸居於雪山一地,空耗歲月呢?如果阿兄信得過我,不如隨我同行,待我替你引見一位真正的英雄。”

  阿方卓心中一動,問道:“龍兄所指是誰?”

  龍賡聽過阿方卓在登高廳時的那段往事,壓低嗓音道:“你可知道當今漢王是誰?”

  阿方卓見龍賡如此神秘,心生疑惑道:“難道不是劉邦嗎?”

  “此劉邦絕非彼劉邦!”龍賡的聲音一沉:“他乃紀空手所扮,只要他在,這天下既不姓劉,也不姓項!”

  阿方卓渾身一震,沒想到龍賡竟將這天大的秘密告訴自己,顯然不將自己視作外人,當下十分感動地道:“既然龍兄這般信得過我,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這便隨你去吧!”

  龍賡聞言大喜,他深知以阿方卓此時的功力以及對劍道獨樹一幟的理解,完全可以大有作為。最難得的是,像阿方卓這種人,單看外表似乎是倔傲不馴之徒,然而卻最是重情重義,只要他把你當作朋友,可以一諾千金,甚至為你付出生命。

  龍賡之所以能夠讀懂阿方卓,是因為他本身也正是這一種人。

  一片楓葉隨風飄飛,翻舞在龍賡的眉間,看著這如蝴蝶翩然起舞的楓葉,看著這赤紅如血的楓葉,不知為什麼,龍賡的心裡湧動出一股躁動不安的感覺,忍不住抬頭望向咸陽方向的那片天空。

  △△△△△△△△△

  咸陽依然平靜,至少從表面上看,確是如此,雖然有關漢王劉邦已故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但誰都無法證實這一說法的可靠性。因為,那一天發生在驪山北峰的一切情形,凡是當日在場者,都被張良下了戒口令,倘若有人膽敢洩漏一句,殺——無赦!

  張良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因為他深知,紀空手能夠借劉邦之名崛起天下,震懾群雄,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於兩次“造神”事件,將劉邦之名神化,這樣做的利弊就在於榮辱係於一人之身,一旦紀空手略有閃失,就有可能導致他們這些人多年來的努力付之東流。

  因為在人們看來,劉邦既是真命天子,就絕不會死,至少在大功未成之前不能死。他若死了,就不是真命天子,人心將在頃刻間煥散一空。

  這樣的局面當然不是張良所希望看到的,是以他的心中雖然悲痛,卻殫思竭慮,希望能夠憑著自己的智慧和紅顏呂雉的力量將目前這種局面支撐下去。他心裡清楚,到底能夠維持多久,已不是他可以決定的,他只能是盡人事而已。

  驪山北峰已經全面封鎖,陳平親自率領三萬人馬著手準備。在沒有見到紀空手的屍體之前,無論是張良、陳平,還是紅顏、呂雉等人,心中都存在著最後的一絲僥倖。

  紀空手生還的概率究竟會有多大?沒有人知道,大家都覺得實在渺茫。之所以每一個人的心中尚存在著一絲僥倖,是因為紀空手這一生中創下過太多的奇蹟。

  此刻張良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漢王府中的議事廳中,泡了一壺香茗。他需要靜心,讓自己胸中的那股悲傷慢慢淡去,可是他一閉上眼睛,那天發生在驪山北峰的一幕便如一幅幅畫般在眼前浮現。

  他沒有想到紀空手會置自己的心脈之傷而不顧,孤身犯險,登上百葉廟。按照當時的情形,如果紀空手選擇後退,未必就不行,可是當時他們正在千步梯的中段,地勢險峻,一旦敵人趁勢襲擊,就會有全軍覆滅之虞。紀空手顯然看到了這一點,是以才會反其道而行之,置個人安危於不顧,希望能保住數百部屬的性命。

  以當時的形勢,如果張良與陳平能夠組織衛隊跟進,紀空手未必就是這樣的結局。然而千步梯之險,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就在張良與陳平跟進之時,卻遭到了一個無名高手的狙擊,從而使得他們與紀空手拉開了距離。

  直到紅顏與呂雉率領數十高手匆匆趕到,那位無名高手才隱入山林。等到他們衝上百葉廟遺址時,觸目所見,正是紀空手墜崖時的揪心一幕,而敵人卻趁著眾人失神之際,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事後想來,這無疑是敵人布下的一個精妙殺局,策劃者顯然料算到了紀空手當日的行程,考慮到了每一種可能,然後才利用幾名絕世高手實施這次行動。敵人在整個行動之中靜若處子,動如脫兔,來去如風,行事從容,絕不是尋常之輩可以為之。那麼,這些敵人會是什麼來歷呢?

  張良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突然心頭一沉:“敵人何以知道我們會在那個時間上山?難道在漢王府中還有內奸不成?!”

  當時紀空手決定上山之時,除了自己,就只有陳平知道,但張良想都沒想就將陳平否定了,因為他與陳平都是五音先生的弟子,深受師恩,奉師命襄助紀空手,盡力報答還惟恐不及,又怎會背叛於他?

  既然不是陳平,那會是誰?

  張良冥思苦想,始終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此際正值亂世,群雄並起,欲置紀空手於死地的人絕不會少,在無根無據的情況下,要張良從十數人間作出一個判斷,實在是勉為其難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打斷了張良的沉思,抬頭一看,只見蕭何一臉肅然來到了自己身前,手上拿著一疊公函,眉間似有幾分焦急。

  “此時已至二更,蕭相匆匆而來,不知所為何事?”張良很少看到蕭何也有著急的時候,心中“咯噔”了一下。

  蕭何冷冷地看了張良一眼,道:“本相此時前來,是想听先生一句實話。”

  張良有些詫異地道:“蕭相此言讓張良有些聽不懂了,難道在蕭相的眼中,張某竟是滿口謊言?”

  “那好!”蕭何斷然問道:“我且問你,如今市面上有關漢王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假,又何以這七天來漢王竟然未露一面?”

  張良深知以蕭何之精明,真相終究隱瞞不了,當下便將驪山北峰發生的一切悉數相告,聽得蕭何臉色大變,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此事暫時還需保密,不能有半點洩露,否則大漢王朝將傾於一夕之間,你我都將是千古罪人!”張良深深的看了蕭何一眼,正色道。

  蕭何深深吸了口氣,將心中的震驚平復下去,顫聲道:“先生一向以智計聞名,照先生所見,我們該當如何行事?”

  張良沒有說話,只是以茶水在桌面上寫了一個“拖”字,隨即緩緩而道:“當今首要事務,是要政局穩定,軍心穩定,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隱瞞漢王已死的真相,然後再從長計議!”

  蕭何這才明白張良的苦心,臉上不由露出一絲苦澀道:“一個'拖'字,未嘗不是我們此刻最佳的選擇,但問題在於有一件事已經無法再拖下去了。”

  “什麼事這麼重要?”張良驚問道。

  “先生這段時間真是忙糊塗了。”蕭何急道:“當日漢王與你我三人密議,約定明年三月在城父與韓信、彭越、週殷、英布四路人馬會盟,共同討伐項羽,難道先生忘了嗎?”

  張良心生詫異道:“此事距明年三月還有大半年時間,何以拖不下去?”

  蕭何將手上的公函一揚道:“但這四路人馬的信使已經到了咸陽,就會盟之事作出了回應,同時他們還要就行軍路線、糧草供需等問題與我們作進一步的協商。此事若無漢王主持,只怕難以取信天下,這才是本相感到頭痛的地方。”

  張良一怔之下,問道:“這四路人馬的信使是幾時到達咸陽的?”

  “就在今日,而且是同時到達。”蕭何苦笑道。

  “來得這般齊整?這可有些奇了!”張良嘴上嘀咕了一句,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問道:“這四個信使莫非一併提出要見漢王?”

  蕭何驚奇地望了張良一眼,道:“正是,不過此乃人之常情,禮儀所需,難道還有什麼蹊蹺不成?”

  張良冷笑一聲,淡淡地道:“這實在是太巧合了,有的時候,巧合一多,就現出了人為的痕跡,如果我所料不錯,殺漢王者,這四人中必有其一!”

  蕭何渾身一震,驚道:“先生敢如此斷言,莫非已經知道了真兇是誰?”

  張良緩緩地道:“蕭相只要靜下心來,就不難從中看到對方的破綻。首先,這四個信使異口同聲要見漢王,必定是事先有人慫恿,是以話語才能如此一致;其次,他們提出要見漢王,是有人知道漢王已死的真相,故意給我們難堪。只要漢王不現,關中可在頃刻之間大亂。而最讓我感到不解的是,韓信地處江淮,彭越地處江北,週殷地處江南,英布地處九江,這四人天各一方,相距何止千里?何以他們的信使竟在同一天到達?這些問題連在一起,就只能說明一個事實: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後操縱,利用其他三路人馬,企圖趁機奪權!

  蕭何本是一個聰明之人,聽到這裡,心中已一片空明:“此人難道就是韓信?!”

  張良點了點頭道:“惟有韓信,這一切才會變得合情合理。”

  蕭何不禁咬牙切齒道:“此人背信棄義,如此狠毒,當真該殺,我這就帶人前往江淮,行刺於他!”

  張良搖了搖頭,深深吸了口氣道:“韓信未必人在江淮,十之八九他的人已在咸陽,但就算我們知道了他的下落,無憑無據,也難以對他興師問罪,何況我們當務之急,是要應付這四大信使的晉見,一旦漢王不見,就必然會動搖軍心民心,到那時,別說隱瞞真相,就連我們自己都難獨善其身。”

  蕭何心裡明白,張良所言的確不是危言聳聽,他所擔心的是一旦漢王已死的消息傳出,必然有人別有用心栽贓嫁禍,說是他們謀殺了漢王,到時他們縱是有千張嘴也難以說清。

  “我倒想起了一件事來,或許可以助我們度過難關。”蕭何沉吟片刻,突然道。

  “哦?”張良拱手道:“倒要請教!”

  “先生飽讀詩書,博古通今,應該不會忘了前朝的一段往事吧?”蕭何提起的前朝,所指自然是大秦王朝,張良想了一想,卻不知蕭何指的是哪一件事。

  “始皇嬴政登基之時,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童……”蕭何說到這裡,張良眼睛一亮,已然明白了蕭何的語意。

  蕭何的構想是“子承父業”,劉邦與呂翥生有一子一女,其子已有十一二歲,長得聰明伶俐,被紀空手安置於距漢王府不遠的長清宮讀書。張良既知劉邦已被紀空手所替代,也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倒是蕭何的一句話提醒了他。

  張良默然不語,兀自沉思,良久方道:“此計只怕不妥。”

  蕭何問道:“何以見得?”

  “我有三大理由。”張良一字一句地道:“一是如今正逢亂世,楚漢相爭剛剛開始,以漢王之威,或許可以震懾人心,號令三軍,但若是以一個孩童坐鎮咸陽,只怕令行不通,也是枉然;二是奉一個孩童為主,無法安定民心,民心不安則生亂,一旦關中政局不穩,爭霸天下只是一句空談;三是韓信既然有心發難,當然是有備而來,一旦漢王的死訊傳開,他正可趁亂起事,我們恰恰是授人以柄,自食其果。”

  蕭何細細一想,覺得張良的分析頗有道理,然而此計不通,又從何再想萬全之策?蕭何只感到自己頭大欲裂,已是無計可施。

  張良咬了咬牙,狠聲道:“看來我們就只有一條路,找個人扮成漢王!不管韓信會怎樣,我們都一口咬定死者只是漢王的替身,真正的漢王其實安然無恙。”

  蕭何吃了一驚道:“此計雖妙,但一時之間,從哪裡去找與漢王相像的人呢?”

  張良拿定主意,臉上頓時多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安排,你只要通知四大信使明日午時入漢王府晉見即可。總而言之,這是一場豪賭,是輸是贏,就看天意了。”

  對張良來說,這的確是一場豪賭。既然是賭,就無法預料輸贏,而沒有把握的仗,在他這一生中幾乎沒有打過。

  蕭何去時,夜已深了,但張良沒有絲毫的睡意,他的眼睛微閉,心中想的卻是明日的晉見儀式。他知道,只要出現一點紕漏或閃失,自己就將徹底前功盡棄,這種結局是任何人都不願看到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6 11:40
第十三卷第十七章
  韓信的信使住在咸陽北城的“暢水亭”,這裡是大漢王朝接待各國使節所用的官驛。建築宏大氣派,設施豪華,可以同時容納上千賓客,四大信使進駐其中,顯得寬綽有餘。

  此時,在專供韓信的信使居住的紅樓裡,燭光飄搖,幾個人影正在燈下密議。除了韓信的信使之外,韓信、鳳陽、鳳栖山、鳳不敗赫然在列,韓信雙手背負,站於窗前,正在傾聽信使的匯報。

  “小人帶著侯爺的親筆信,與其他三位信使在寧秦見面,然後才一併來到咸陽,他們並未起疑,後來見到蕭何,小人遵照侯爺吩咐,向他提出要晉見漢王,他也滿口答應。”

  韓信的眉鋒一跳,冷然道:“他真的是滿口答應?沒有半點遲疑?”

  “是的。”信使道:“小人當時還覺得有些奇怪,心中猜想蕭何未必知情,說不定連他也被人蒙在鼓裡,然而剛才蕭何又派人前來,說明日午時,漢王將在漢王府中接見四大信使,這豈不是活見鬼了?”

  韓信的眼芒緩緩地從鳳陽等人臉上劃過,沉吟半晌道:“這可奇了,驪山北峰之上,本侯明明看到劉邦墜崖身亡,怎麼又鑽出一個活的劉邦來?通常出現這種情況,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死的是真劉邦,那麼明天出現的劉邦就是假的;反之,死的是劉邦的替身,那麼明天出現的就是劉邦本人。三位都是武學大師,以你們的目力,能否有一個準確的判斷?”

  鳳陽身為冥宗宗主,輩分遠在韓信之上,但此時韓信身為數十萬江淮軍的統帥,又貴為淮陰侯,他倒也不敢過分託大,當下微微一笑道:“虛實真假之間,本就只隔一線,是以要想辨明還須靜心。心靜下來,方可從一些蛛絲馬跡中識破玄機。君侯本是一個聰明之人,以君侯對劉邦的了解,應該不難作出判斷。”

  鳳陽的聲音雖輕,卻自有一派宗師的威儀。韓信的心頭一震,隨即淡淡地笑了起來:“宗主所言極是,本侯當年棲身於問天樓時,的確對劉邦做過深入的了解,特別是他在劍道上的成就更是多方試探,從而對他的劍法並不陌生。不過,劉邦在驪山北峰出手時,似乎已經受了極重的傷,這就影響了本侯的判斷。如果真要本侯來下一次定論,本侯倒覺得他更像一個人,一個突然在江湖中消失的人。”

  他的話頓時讓鳳陽等人吃了一驚,因為他們都是宗師級人物,深知此時韓信的功力深不可測,似有超越鳳陽之勢,如果連韓信都不敢確定,那麼死者是否就是劉邦,看來還大有商榷的餘地。

  “誰?如果那人不是劉邦,他會是誰?”鳳陽的眉間一緊,問道。

  “紀空手!”韓信的眼芒顯得異常冰寒:“他更像是紀空手,因為有一剎那,本侯感覺到自己的氣機似乎與他的氣機有過一觸的跡象,產生出一股莫名的水乳交融般的吸力。出現這樣的情況,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他與本侯的內力同屬一脈,是以並不排斥。”

  鳳陽等人的臉色無不一變,雖然他們歸隱江湖,但人不在江湖,心卻在江湖,是以他們對這些年來江湖上出現的人物並不陌生,當然知道紀空手的大名。

  紀空手無疑是當今江湖中最神秘的人物,他功成名就於一夜之間,誰也不知他師出何門何派,誰也不曉他練過什麼武藝,然而他一踏足江湖,就敢與流雲齋叫板,與問天樓為敵,戲弄入世閣閥主趙高於股掌之間,直面三大豪門的挑戰,風頭之勁,一時無兩。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像他這樣矚目的江湖名人,竟又在一夜之間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踪,宛如神仙般飄逸。

  這是一個謎,是當今江湖上最大的一個懸案,非人力可以為之,正因如此,江湖上的謠傳紛起,更有人說紀空手乃是武神下凡,是以才如神龍一般,見首不見尾。

  鳳陽當然不相信這世上真有武神,以他的智慧和閱歷來洞察這樁懸案,得出的結論是:紀空手如此做,其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更大的目的!

  什麼目的?鳳陽無法揣測,但他相信,這個目的一旦公諸於眾,必將驚天動地!

  韓信的話引起了他的深思,沉吟半晌,若有所悟道:“如果此人真是紀空手,那就太可怕了。這至少說明,紀空手的歸隱只是將自己隱藏起來,暗中卻與劉邦聯手,組成當今江湖最強大組合。”

  韓信看著鳳陽一臉緊張的表情,搖了搖頭道:“不!本侯絕不相信紀空手會與劉邦聯手。此人自幼孤苦,獨身一人活於世間,是以對朋友情誼看得甚重。他最憎恨的事情,就是被朋友出賣,一旦此事發生,就絕不輕易放棄,必殺此人雪恨,這也是本侯一定要將他置於死地的原因。”

  鳳陽聽說過韓信與紀空手之間的恩怨,是以對韓信的話並不感到吃驚,只是默默地聽著韓信繼續說道:“劉邦曾經是他的朋友,也曾經將他出賣,他不殺劉邦已是讓本侯覺得奇怪,又怎會再與之聯手?所以,雖然本侯覺得他像紀空手,卻絕對不是,也許是本侯多疑罷了。”

  韓信的思 非常縝密,更相信自己對紀、劉二人的了解,如果他再往深處去想,也許就能識破紀空手“龍藏虎相,李代桃僵”之計。然而,他沒有這麼想,這倒不是因為他的智慧不夠,實是紀空手這個計劃創前人所不敢想,亙古未有,也就難怪韓信料算不到了。

  “可惜的是鳳孤秦已經死了,如果他在,這個問題也許會迎刃而解。”鳳陽的語氣中流露出一絲傷感。鳳孤秦臥底漢王府,是由鳳陽親手策劃的,這些日子來,鳳孤秦再無消息,鳳陽預感到已經出事了。

  韓信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堅決,冷然道:“其實,死在驪山北峰之上的人是不是劉邦,已經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只要明日午時,我們能夠好好地把握住機會,這天下將牢牢掌握在我們手中!”

  他說得如此自信,引得眾人無不側目而觀,韓信顯得非常冷靜地道:“從這幾日的鹹陽來看,有關劉邦已死的消息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就連漢王朝中的大臣將軍也在紛紛揣度,謠言四起,這無疑是我們動手的最佳時機。按理說市井中謠傳一起,劉邦如果真的無事,就應該站到人前,使謠言不攻自破,但漢王府中卻毫無動靜,這只能說明,即使劉邦未死,他的人也不在咸陽,我們正好可以藉此發難!”

  韓信的算計並非沒有道理,此時的漢王朝,正面臨著生死存亡的處境,楚漢爭霸已經開始,在武關、寧秦兩地,已有跡象表明數十萬西楚大軍完成集結,正在虎視眈眈,伺機而動。而關中一地免賦政策才實施數月,百廢待興,正是內外交患之時,若非紀空手以個人的威望支撐著全局,只怕形勢已經不堪設想。

  如果在接見四大信使時,當著滿朝文武之面,發現坐在王座之上的漢王只是一個替身,可想而知,這種亂局絕對是任何人都無法控制的,只要韓信登高一呼,鳳陽、鳳栖山、鳳不敗立時誅殺假劉邦,自然就可以取到震懾人心的效果。到那時,就算韓信不登上漢王寶座,只要隨便擁立一個人出來稱王,他就可以權柄在手,威鎮滿朝。

  想到這裡,鳳陽與鳳栖山、鳳不敗相視一眼,興奮之情溢於臉上。在鳳陽的心中,有一個最大的心願,就是有朝一日,讓冥宗成為凌駕於五閥之上的江湖第一豪門。要想實現這個目標,就必須襄助韓信奪得天下,是以當鳳陽聽了韓信的計劃之後,心中的確興奮異常。

  “但是……”韓信頓了一頓,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劉邦身邊的張良、蕭何等人,絕非等閒之輩,只要我們的計劃稍有疏漏,就很有可能是另外一種結局。是以,明日晉見的事情我們必須從長計議,反复斟酌,萬不得已時,還要先發製人,大開殺戒。”

  “這麼說來,明日我們都要扮成信使的親從,前往漢王府?”鳳陽問道。

  韓信的眼中寒光暴綻,殺氣頓現,冷然道:“不錯,本侯也將親自前往,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

  九月十一,天上下起了綿綿細雨,偶爾有風吹過,天地頓現一片肅寒。

  韓信、彭越、週殷、英布所派的四大信使各自帶領一隊親從駕車乘馬,在蕭何的帶領下,向漢王府馳去。

  一路所過之處,戒備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顯示著今天並不是一個平靜的日子。

  韓信在劉邦手下呆過一段時間,為了以防有人認出,特意裝扮成一名隨行軍士。他將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只是冷笑,卻絲毫不懼。對他來說,沒有冒險,哪來成功?自己能夠登上今天的地位,正是險中求勝。

  他在心裡再次將今天要實施的行動盤算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這才放鬆了一下緊繃的神經,開始打量起同路而來的幾個信使。

  彭越派來的信使名為彭超,原本是彭越手下的謀臣之一,個子不高,卻顯得精明強幹;週殷派來的信使名為蔡元,此人乃週殷軍中的一名大將;而英布所派之人叫呂政,嗓門極大,手長腳粗,一看便知是一員猛將,卻被英布支來作信使,倒也出人意料。

  韓信對這三人了解不深,只知他們此行都帶了一支上百人的隨從,前來咸陽會商明年三月在城父會盟一事,但對他們的主子,韓信卻並不陌生,知道這三路諸侯與自己一樣,或多或少與劉邦有些淵源,更是抗擊西楚的中堅人士,所以才會接到劉邦會盟的邀請,共商滅楚大計。

  比之這三路諸侯,韓信的江淮軍無疑是實力最強、佔地最廣的,他的軍力已經超出了這三路諸侯的總和,是以在無形之中,韓信的信使自然成了這三路諸侯所派信使的頭領。然而韓信更知道這三路諸侯都有一個共同的心理,就是害怕劉邦以會盟為幌子,趁機兼併他們手中的軍隊。

  當今這個亂世,誰都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誰的手中擁有軍隊,誰就擁有真正的實力。無論是彭越、週殷,還是英布,對他們來說,雖然手中的兵力不過數万,畢竟是一方諸侯,他們之所以親劉邦而遠項羽,就是想藉助劉邦的力量防止項羽的兼併,如果此行咸陽反被劉邦兼併,那才真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窩。

  這當然不是彭越、週殷、英布三人願意看到的結果,是以他們更願意借助韓信的力量防範劉邦用上這麼一手,而韓信恰恰是利用了他們的這一心理,使事態的發展一步一步地進入到他自己的掌握之中。

  想到這裡,韓信禁不住想笑,頗為自己的聰明而感到得意,然而他最終還是沒有笑出來,因為他的心裡突然多出了一個影子,是鳳凰的倩影!

  “鳳兒,你在哪裡?”韓信在心裡問著,心中似乎生起一份絕望的情緒,他不敢繼續深思下去,生怕一個可怕的念頭浮出腦海,亂了自己的方寸。

  自刑獄一別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面,三四年間,韓信雖然從種種跡像中分析,確認鳳凰的確是在劉邦的手中,可就是無法尋到她的下落,致使營救一事無法談起。

  這次潛入關中,韓信根據鳳孤秦的情報,幾乎認定風影就在漢王府中,因為鳳孤秦說過:“漢王府中分內、外兩院,內院戒備之森嚴,令人不可想像,就連問天樓的一干高手,也不能逾雷池半步,是以我對內院的情形一概不知。”

  韓信的推斷並沒有錯,在漢王府的內院中的確是另有玄機,然而他絕對沒有想到,裡面所藏的女人並不是鳳凰,卻是紅顏和虞姬。

  “各位信使請下車。”蕭何的喊聲驚醒了沉思中的韓信,抬頭看時,已到了漢王府的正門前。

  正門兩側,列隊而立有上千軍士,刀槍如林,異常整齊,韓信本是帶兵的好手,一見之下,也無從挑剔,心中暗道:“看來漢軍能夠奪取關中,與西楚軍正面抗衡,靠的全是實力呀!”

  面對如此陣仗,韓信心中一凜,不敢有任何大意。他心裡清楚從現在開始,容不得自己有半點閃失,漢王府如同龍潭虎穴,自己要想在龍嘴上捋鬚,虎口拔牙,就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

  四大信使紛紛下車,正要率隊魚貫而入,蕭何雙手一攔道:“漢王有令,讓四大信使入內晉見,其餘隨從可在偏院等候。”

  這本在韓信的意料之中,是以絲毫不慌,只是給自己的信使韓立遞了個眼色,韓立頓時會意,站出來道:“本人此行咸陽,乃奉淮陰侯之命,同時帶來不少禮物要當面敬獻漢王,能否請蕭相代我通禀一聲,允許我帶十名人手入內,以成全淮陰侯對漢王的孝敬之心?”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並不過分,引起其他三位信使的附和,蕭何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如果硬要駁回,反而露出痕跡,當下微微一笑道:“淮陰侯與幾位將軍既然有此美意,蕭何豈有不成全之理?各位請稍候片刻,我這就入內通禀一聲!”

  “有勞蕭相了。”韓立顯得十分客氣,拱手道。

  蕭何進入正門,未行幾十步遠,正好遇上張良與陳平站在一株古槐樹下,往這邊張望,一見蕭何過來,兩人迎上幾步。

  “一切是否準備就緒?”蕭何心急如焚,匆匆問道。

  “我已經調集了三千精兵,布防於漢王府外,同時命一百二十七名高手暗藏府中,加上漢王府原有的護衛,可以在頃刻間平息一切禍亂,蕭相大可放心。 ”陳平顯得十分沉穩,很是自信地道。

  “如果情況到了萬不得已之時,我們還可以請呂王后出面坐鎮。”張良補充了一句。

  蕭何點點頭,知道就是讓自己佈署,也未必能如張、陳二人這般周全,於是輕緩了口氣,將韓立的要求說了出來。

  “韓立此舉,無非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一看便知其動機。不過,他的話於情於理都讓人無法反駁,惟有允許,只是他僅帶區區十人就想興風作浪,未免也太小瞧了漢王府!”蕭何道。

  張良與陳平卻心中一凜,他們都親身經歷過驪山北峰的那一戰,假如那一戰真的是韓信所為,那麼在韓立隨行的十人中就必定有幾個非常恐怖的高手,一旦他們進入漢王府,就極有可能會給府中製造出更大的亂局。

  然而正如蕭何所說,韓立的要求並不過分,一旦不准,反而更讓四大信使心生狐疑,暴露了形跡,事已至此,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讓他們來吧!”張良沉聲道:“命令所有護衛高手全神戒備,注意韓立及其隨從的動向,稍有不對勁,即可先發製人!”

  蕭何點頭而去,張良與陳平回到了王府中的議事廳,巡視了一圈防衛之後,來到議事廳後的一間暗室之中。

  裡面早有一人坐著,聽到腳步聲響,驀然回頭,打了一個照面後,陳平吃了一驚,臉色驟變。

  “你,你……”陳平指著那人,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只不過是一個替身。”張良見人思情,心中湧出一絲悲傷,緩緩道:“其實早在半年前,公子就感到自己的心脈之傷有加重的趨勢,為了不因他個人而影響大局,就開始尋找他的替身,加以整容之後,還專門進行了一系列的訓練。”

  “這也太逼真了!”陳平仔細地打量著紀空手的替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張良一語道破了玄機,他還以為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紀空手所扮的劉邦本人。

  張良卻顯得憂心忡忡,因為他有一塊心病,暫時還不能對任何人說,那就是此人所扮的劉邦,雖然形神兼備,卻有一個致命的破綻,以韓信之精明,根本難以逃過他的眼睛。

  “蔡胡,今日的晉見儀式上,不容你有半點閃失,你可準備妥當了?”張良深深地盯著那位名為蔡胡的替身,一臉肅然道。

  “小人已經準備好了。”蔡胡謹慎地道。

  “這半年來,我對你如何?”張良問道。

  “先生對小人恩重如山,小人縱是變牛作馬,也難以報答先生之萬一!”蔡胡甚是感激地道。

  “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我不求你為我捨生忘死,但要你牢記,不管今日的晉見儀式上發生了什麼,你一定要鎮定,因為你已不是蔡胡,而是堂堂的漢王劉邦!”張良再三叮囑,可見連他也無法預料事態的發展將會如何。

  蔡胡望向張良,心中凜然。這半年來,在他的印像中,張良既有智者的從容,又有名士的大度,行事作風從來都是不緊不慢,始終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然而今天的張良,雖然還是如往日般鎮定,但蔡胡仍是自其眉宇之間讀到了一絲緊張。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昂頭與張良相對,一字一句道:“是的,我不再是蔡胡,而是叱吒天下的漢王!試問天下,還有誰能夠讓本王心慌? ”

  他的舉止語氣與劉邦如出一轍,就算紀空手在世,也未必能似他這般活靈活現。陳平一見之下,拍掌道:“你前生一定是唱戲的戲子,要不然也不會裝誰像誰!”

  蔡胡剛要說話,卻聽得一聲鼓響,外面熱鬧喧嘩起來,竟是有上百人湧入了議事廳中。

  蔡胡的臉色霍然一變,身子不經意地顫栗了一下,一隻大手穩穩地伸了過來,輕輕地在他的肩頭拍了一下:“別慌,一切有我!”說話之人正是張良。

  一陣喧鬧之後,外面突然變得靜寂起來,靜得落針可聞,蔡胡雖然勉強使自己靜下心來,但是一想到外面竟有上百名地位顯赫的文武大臣期待著他一個人的出現,雙腿忍不住還是哆嗦了一下。

  張良目睹著這一切,心不由一顫:“不管蔡胡的演技有多麼的出色,面對這樣的大場面終究不行,看來,今日的議事廳中,定是兇多吉少。”

  以往有紀空手在,無論遇上多大的風險,張良的心裡總是非常踏實,堅信可以化險為夷。而這一次,張良心中卻第一次少了底氣,總覺得一旦紀空手不在了,自己就像是抽去了主心骨一般,有一種茫然感。

  一陣禮樂奏起,從議事廳中傳來,張良明白,躲是躲不過的,面對困境,惟有迎頭面對。

  “走,該你出場了。”張良淡淡地笑道,似乎十分平靜。

  蔡胡看著張良鎮定自若的表情,心中稍安了一些,咬咬牙道:“是騾子是馬,只有拉出去溜溜才知道,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當下長袖一擺,率先而行。

  此時的議事廳中,漢王朝中的大臣將軍分列兩班站立。在這些人中,既有追隨劉邦拼殺多年的戰將,亦有從巴、蜀、漢中各郡榮陞的官員,隨便哪一個人,都是足以威鎮一方的重臣。然而今天,他們臉上固有的矜持與威儀已然不見,更多的卻是一種期待。

  他們期待漢王劉邦的到來,因為他們已經將個人的榮辱與劉邦的安危緊緊地系在了一起,更與漢王朝共存亡。劉邦在,則他們就是戰跡顯赫的開國功臣;劉邦亡,他們就將淪為敗寇。是以,在劉邦沒有出現之前,他們的心情始終忐忑不安,就像是獲罪的重犯等待判決一般。

  這些天來,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地聽到了一些有關劉邦的謠傳。最初的幾天,並沒有人相信這種謠傳的真實性,甚至認為這只是一個無稽之談,畢竟這些年來,他們親眼目睹過劉邦所創下的種種奇蹟,更堅信劉邦是赤龍之子,乃真正的真命天子。然而接下來的幾天,漢王不僅沒有如人所願出現在眾人面前,就連例行的朝會也未參加,這使得這些大臣將軍們無不意識到,流傳於市井之中的謠言並非空穴來風,而是確有實據。

  但在今天早晨,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無一例外地接到了朝會的通知,其中有一個重大的消息,那就是漢王劉邦將在今天的朝會上接見四大信使。

  這無疑是一個極好的消息,讓這些大臣將軍們感到既興奮,又疑惑。當他們陸續來到漢王府門前,看到四大信使的車隊之時,才確定這不是玩笑,而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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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第十八章
  議事廳佔地足有百畝,大臣將軍們按文武劃分兩班,垂手肅立。蕭何居文職之首,曹參居武職之首,自他們以下,大臣將軍依照職位高低排列。而文武兩班之間,設有四席,專供四大信使入座,每名信使之後,又站十人,每人手中捧有托盤,托盤上裝有敬獻漢王的禮物。而他們面對的一方,則是一個高高的平台,相距文武百官足有三十步之遙,平台上有一張以大理石所築的座椅,用紫鯊皮鋪就,顯得富麗堂皇,極具氣派,正是漢王劉邦所坐之位。

  “漢王駕到!”隨著一陣喧天鼓樂響起,幾名侍衛整齊劃一地高喊道,此聲一出,眾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平台後的一道垂簾之上。

  垂簾兩分,蔡胡踏步而出,舉手投足間,顯得雍容大氣,張良、陳平緊跟而出,護著蔡胡登上了漢王寶座。

  就在這行進的剎那間,張良的目光極速向韓立身後十人的臉上劃過。他企圖認出韓信,可是卻失望了,因為這十人看上去的確非常普通,普通得根本就不起眼。

  張良的心陡然一沉,以韓信的身分地位,已經很難掩飾他那種身為王者獨具的氣質,如果連自己也分辨不出,就只有兩個原因,一是韓信根本就不在這十人之中,二是韓信的武功之高,已達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

  張良相信韓信來了,而且就在這十人之中。正因為如此,他才真正意識到了韓信的可怕。似是不經意間,他的目光劃過平台前的兩座香鼎,心神這才穩定了許多。

  “這些日子來,漢王身體一直不適,就連朝會這樣的大事也不曾參加,今日親臨議事廳,一來是因為四大信使不遠千里遠道而來,漢王理應盡地主之誼;二是想藉此機會澄清一些謠言,以便穩定軍心民心,不為敵人所乘,所以希望今日的朝會簡潔明快,無須繁瑣。”張良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一字一句地道,他這一番話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既言“漢王身體不適”,一旦蔡胡露出些許破綻,就可以此搪塞,不至於讓人生疑。

  他的話音剛落,蕭何便站了出來道:“漢王既然身體不適,還是應該靜養才是,國中大事,有緩有急,也不是一日就可辦理妥當的。”

  他與張良一唱一合,煞有其事,韓立看在眼中,豈會善罷甘休?當下站起身來,拱手行禮道:“微臣一到咸陽,就听到了一些有關漢王的謠傳。今日一見,才知謠傳畢竟只是謠傳,此刻撥開雲霧,真相大白,漢王不過是身染微恙而已,微臣也就放心了。”頓了一下,隨即話鋒一轉道:“微臣此行奉我家侯爺之命,是來商談城父會盟事宜的。因為此事關係重大,是以我家侯爺再三叮囑,要微臣向漢王轉達一句話,不知微臣能否上前一步敘說?”

  張良的眉頭微微一皺,感到韓立的話雖然是以徵詢的口氣,卻有一種讓人不好拒絕的味道夾於其中,沉思片刻後,他微微一笑道:“在座的諸君都是我朝文武重臣,即使各位信使,既然是因會盟而來,一旦會盟之後,也就不是外人,所以韓信使大可不必擔心,儘管將淮陰侯的話說出來就是了。”

  “張先生此言未免差矣,須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何況此事事關 大體,微臣焉敢當作兒戲?”韓立不慌不忙地道:“此時正值多事之秋,我們共同的敵人並非別人,而是項羽。以項羽從來不敗的盛名,就足以證明他的厲害之處,微臣可不想為了一點疏忽而誤了我家侯爺與漢王之大計!”

  韓立話意所指,不無道理,誰也不敢保證,在這滿朝文武之中,就沒有項羽的臥底,就算張良對這些大臣將軍們知根知底,在這亂世之中,人心便如風中的蘆葦,擅長見風使舵者亦是大有人在,誰能拍著胸脯說,其中就一定沒有變節者?

  “既然事關機密,那就等漢王病體痊癒時再說也不遲。到時由漢王單獨接見信使,豈不更為慎重?”張良所用的還是一個“拖”字訣,他已經意識到,雖然漢王府中高手如雲,但真正有實力與韓信等人抗衡的,恐怕只有龍賡,一旦龍賡回到咸陽,雖說不至於平息一切風波,但至少可以對穩定朝局起到十分關鍵的作用。

  “嘿嘿……”韓立突然冷笑起來,冷冷地看了張良一眼,道:“張先生所言未嘗不可,但是微臣卻有一事不明:天下盡知,張先生雖然無官無爵,卻是漢王最為倚重的謀臣之一,身分極為顯赫,然而無論你身受多少榮寵,終究是為人臣者,今日漢王在上,你卻事事越俎代皰,莫非真是事出有因?”

  他一句話就將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張良的身上,引發出每一個人心中原有的猜疑。張良今日的舉止的確有些反常,換在平時,這似乎算不了什麼,也不會有人過多的留意,但有了謠傳在先,每一個人的心裡都禁不住“咯噔”了一下:“是呀,以張良一慣低調的個性,怎會在今日的朝議之上如此張揚?難道漢王真的不幸而亡,而眼前的這個漢王只是一個替身而已?”

  滿場頓時一片寂然,彷彿在剎那間多出了一道沉沉的壓力,令所有人都有一種呼吸不暢的感覺。

  張良在眾人的目光聚焦之下有一種飽受煎熬的難受,恨不得一刀將韓立擊斃當場,以免自己身陷危境,倍覺尷尬。然而,他心裡清楚,越是在這個時候,自己就越是不能衝動,只有冷靜下來,或許才是自己惟一的選擇。

  “咳咳……”一陣咳嗽聲響起,驚破了這瞬間的沉寂,聽在張良耳中,更有一種解脫之感,蔡胡竟然在這最關鍵的時刻說話了。

  “你算是什麼東西?竟敢在朝會之上以置疑的口吻對待我大漢的國之棟樑!淮陰侯治兵之嚴,天下聞名,哪裡容得下你這等放肆之徒!”蔡胡的聲音極低,像是一個積弱的病夫,但他的話出口,韓立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幾欲跪地。

  “微臣只不過是一時情急,以至於冒犯了張先生,還請漢王恕罪!”韓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確有些失禮,氣焰一減,卻將余光瞟向了身後的韓信。

  “你冒犯的豈止是張先生?簡直就沒有將本王放在眼裡!”蔡胡故意喘了一口氣,將臉憋得通紅,停頓了一下道:“若非念在淮陰侯的面子上,今日本王必將你開刀問斬!”

  韓立哆嗦了一下,已經難以辨明眼前的漢王究竟是真是假,當下磕頭道:“多謝漢王不殺之恩,微臣謹記了!”

  張良這才舒緩了一口氣,將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沒有想到蔡胡竟會在自己最尷尬的時候出口講話,而且語氣犀利,充滿分量,活脫脫地顯示出一個王者獨有的霸道與專橫。

  更讓張良沒有想到的是,蔡胡緩緩地站了起來,晃了一晃道:“本王近些日子一直在靜心調養,身體多有不適,只因四大信使的到來,這才勉強出來一見。這樣吧,傳本王的旨意,讓四大信使暫留咸陽,就會盟一事與張先生協商,至於今日的朝會,如果各位沒事的話,本王看就早點散了吧!”

  張良心中叫道:“說得好!”當下站前一步,眼光盯向韓立道:“剛才漢王的旨意,想必各位已經聽明白了。韓信使,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韓立的神情呆了一呆,突然間又似來了精神般,拱手道:“微臣謹遵漢王旨意,已經無事可奏了,只是微臣此行受我家侯爺之託,獻上薄禮,還請漢王一一過目!”

  “禮單何在?”張良眼見韓立耳根微動,心中一震,知道有人正以束氣傳音的方式指揮著韓立的一舉一動。

  韓信果然在這隨行的十人當中,對於這樣的一個結果,張良並不感到意外,他更想知道韓信將會採取何種形式發難,在什麼時候發難,惟有如此,他才可以做到先發製人。

  韓立沒有立即回答張良的問話,只是大手一擺,他身後的十人一字排開,托起手中的長盤,向前踏了一步。

  “這就是淮陰侯獻給漢王的全部禮物!”韓立微微一笑道:“漢王身體不適,不宜走動,微臣這就命他們上前,由漢王近觀。”

  韓立話一出口張良已知此人用的是“以退為進”之計,借獻寶之機,企圖接近蔡胡。

  “不必了!”蔡胡淡淡一笑道:“待會朝會散後,讓他們直接送進內院,留待本王慢慢賞玩。”

  “漢王可知這些禮物中有何奇珍嗎?”韓立故作神秘地道:“有一件寶物,乃是我家侯爺費盡心思才從別人手中得到的,他在微臣臨行之前言道:此物乃是人間罕物,漢王見了,必定歡喜。是以,一定要微臣親自交到漢王手中。”

  “哦,有這等事情麼?”蔡胡不禁好奇心起,抬眼與張良相望,卻見張良搖了搖頭,只好淡淡地道:“本王身體有些倦了,這些禮物還是待本王病體痊癒之後再一併觀玩吧。”

  “難道漢王就不問問這是何等寶物嗎?”韓立道。

  “那就說來聽聽。”蔡胡怎知是計?想來聽聽並無大礙,便一口答應了。

  韓立等的就是蔡胡這句話,不慌不忙地道:“此物名魚腸,乃是天下絕世名器,列十大寶劍第五位。專諸能夠號稱天下第一刺客,此劍功不可沒,但凡劍客,無不覬覦已久,意欲占為己有,如漢王這等絕世用劍高手,難道面對此物,還能忍心而不顧嗎?”

  漢王用劍,滿朝文武無一不知。對於任何一個一流的劍客來說,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劍在有的時候,甚至超過了劍客的生命,所以真正的劍客總是嗜劍如命,一聽到有寶劍現世,哪還能按耐得住?

  韓立顯然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是以才會獻出魚腸劍,以試探這個漢王的真偽:如果漢王見到魚腸而喜形於色,則證明韓信的判斷有所偏差。今日的朝會之上,就惟有按兵不動,以待時機;如果漢王見到魚腸劍而無動於衷,那麼,別說自己,就連滿朝文武也應該覺察到這其中必定另有玄機。

  而讓韓立感到奇怪的是,漢王聽了他的話後,竟然沒有任何的表示,只是淡淡地道:“魚腸劍得以揚名天下,在於專諸以此為殺人之器,擊殺吳王僚於酒宴之上。自此之後數百年裡,各地都出現了魚腸劍,無一不是贗品,而真正的魚腸劍,反而音訊全無。是以,本王幾乎肯定,這魚腸劍只怕也是後人仿製的東西,不看也罷,免得讓本王又是一場空歡喜。”

  他說起話來井井有條,拒人於千里之外而不留一絲痕跡,頓讓張良又驚又喜,不由對身旁這個“漢王”另眼相看。平心而論,張良讓蔡胡作為漢王的替身,純粹是事急從權,迫不得已。即使蔡胡在“形似”二字上下足了功夫,但若“神不似”,依然難逃韓信等人的法眼,這是張良一直擔心的原因之一,不曾想蔡胡應對得當,竟然超出了自己的想像,這對張良來說,無疑是意外之喜。

  以張良對蔡胡的了解,蔡胡是不可能有這等機靈的。張良將這一切歸於天意,更相信是五音先生與紀空手的在天之靈在暗中保佑,為的是讓好不容易開創出來的大好局面不至於崩塌於一時。

  “也許漢王以前所見的魚腸劍的確都是贗品,但這一次卻有所不同,因為它的確是專諸曾經用過的那把魚腸劍。”韓立似乎早算到了蔡胡會有這種說辭一般,雙手一拍,一名隨從踏前一步,高舉托盤,那托盤之上所蓋的紅綢十分鮮豔,襯得所遮之物更添神秘。

  “呼……”韓立猛然一掀紅綢,紅綢飄飛間,一柄僅有八寸來長的短劍藏鋒於紫鯊皮鞘中,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韓立淡淡地笑了,帶著三分得意道:“請漢王允許微臣拔劍亮鋒,惟有如此,才可以證明微臣所言句句是真。”

  呂政“嗤……”地一聲笑道:“我看大可不必了,如此短劍,如果用於殺雞宰鴨可勉強湊合,若是稱之為神劍利器,恐怕也太牽強了些。”

  他的話剛一出口,稍知歷史的人無不笑了,知道呂政是英布手下的一員名將,行軍作戰猶可,談到讀書識字倒不敢恭維,韓立更是冷笑道:“呂信使有所不知,當年專諸刺殺吳王僚,就是以此劍藏於魚腹之中,才得以成功。如果劍長一尺有三,要尋到這般大的魚兒豈不太難?”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一試。”蔡胡咳了幾聲道。

  “遵命!”韓立拱手作了個揖,突然雙手一分,手過處一道耀眼的寒光閃躍空中,頓讓廳中生出三分肅寒。

  寒氣如此逼人,可見其鋒芒銳利非常。眾人驚訝聲中,韓立左手揮動紅綢,右手握劍一振,只見紅綢翻舞,寒光隱現,頃刻間一截大好的紅綢被絞成碎片,猶如殘敗的楓葉灑落一地。

  滿朝文武中,不乏有真正識貨者,自然認出此劍非神劍利器莫屬,因為紅綢雖有形,卻是至輕之物,飄動中更是不粘力道。韓立能夠將之絞成寸斷,這固然與他擁有一定的內力有關,卻還在於魚腸劍之鋒,可以吹髮立斷。

  “請漢王恩准微臣上前獻劍!”韓立雙手捧劍,高聲道,目光如電芒犀利,緊緊地鎖定在蔡胡的臉上。

  張良冷冷地看著韓立,臉上毫無表情,心中卻十分明白,如果此時再不讓韓立獻劍,只怕頃刻間就有亂子發生。

  “好,本王就恩准你上前獻劍!”蔡胡說這句話時,眼睛竟然沒有望向張良,好像心中已有把握一般。

  張良與陳平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向蔡胡靠近了一步,以防不測。隨即將目光盯在了韓立身上,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不敢眨半下眼睛。

  在不知情的人看來,這僅僅是獻劍而已,但對熟知內情的人來說,這是一場關係到大漢王朝氣數的生死較量,天下大勢的最終走向甚至就取決於這數十步間。

  韓立心中清楚,在這數十步間,其實殺機重重,雖然他還無法確定這高台之上的機關,但他相信一定有高手暗藏其間,隨時應對一切驚變,而他必須成功地靠近漢王,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其製服,惟有如此,方可把握住一切事態的進程。

  韓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緩了一下自己略顯興奮的情緒,然後才雙手抬劍向前。

  這無疑是漫長的三十步,至少對韓立而言,的確是一個漫長的距離。他的步履很穩,每跨出一步,不僅傳來了一聲略顯沉悶的回音,而且還感受到了那幾欲讓人窒息的壓力。

  三十步、二十五步、二十步……

  韓立並沒有細數自己跨出了多少步,只是覺得漢王那張清瘦而略顯病態的臉距自己越來越近。當他踏上高台之時,突然看到漢王的嘴動了,咳了幾聲之後,便開口了,聲音平緩得不起一點波折。

  “你不是韓立!”這一句話傳入韓立的耳中,韓立的身體明顯一震,整個人頓時站定。

  他感到自己的手心滲出了一股冷汗。

  “因為本王從來沒有見過韓立,是以,即使有人冒充他,本王也無法辨清。”蔡胡淡淡地笑了,就像是開了一個玩笑,接道:“但本王相信,還沒有人敢在本王的面前冒充,所以剛才的那句話不過是一句戲言罷了。”

  韓立輕輕地舒緩了一口氣,笑了起來:“漢王的一句戲言,已足以讓微臣嚇得膽顫心驚,所以像這種玩笑還是少開一點為好。”

  “本王只不過是想試試你的膽量。”蔡胡盯著他道:“淮陰侯敢將信使一職交於你,可見你必有過人之處,如果連一句戲言也消受不起,那麼本王就看錯了淮陰侯,淮陰侯也看錯了你。”

  “所幸微臣的膽子一向很大,沒有當場軟癱於地,否則漢王與與淮陰侯的英名,就栽在了微臣身上。”韓立緩緩而道,隨即又繼續向前走動。

  張良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生出一絲訝異。他之所以訝異,不在於韓立的鎮定,而是蔡胡的冷靜。此時的蔡胡,竟然與剛才自密室中步入議事廳時的蔡胡完全判若兩人,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度,便是與真正的王者相較也不遑多讓。

  他的心中頓時湧出一股狐疑,不過並未深思下去,因為韓立已踏入五步之內。

  五步,只有五步,而驚變驟起於韓立踏入這五步之內的瞬間。

  驚變不是來自於韓立,卻是來自於韓立帶來的隨從,兩條如鬼魅般的身影從人群中掠出,人在半空,兩道寒芒已若電閃般分擊向漢王身前的那兩座香鼎。

  滿朝文武無不色變,震驚之餘,竟然無人上前攔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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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第十九章
  “呼……”就在寒芒掠空之時,那兩座重逾千斤的香鼎也拔地而起,飛旋著向寒芒撞去。

  “轟……”勁氣撞擊在用青銅鑄就的香鼎之上,傳來令人心驚的甕音,香灰瀰漫空中,如霧般迷離,遮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張良的臉色變了,陳平的臉色也變了,他們的臉色之所以變,不是因為這兩人的劍氣之凌厲,竟然突破了香鼎之下四大高手的狙擊,而是因為韓立出手了,就在眾人分神的剎那,他以又快又準的方式出手了。

  韓立的劍的確很快,快得連陳平也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冰寒的劍鋒就已經抵在了蔡胡的咽喉之上。

  一切的驚變都只是在剎那間完成,完成的速度之快,讓人咋舌瞠目,更沒有留給對手任何反擊的機會。

  這種殺局堪稱完美,更是心理戰中的典範。它先以韓立獻劍為名,將對方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韓立一人身上,然後兩名高手出擊,藉此引開對方的注意力,最後才由韓立擊出了這決定性的一劍。這種“聲東擊西”的戰術,原本也算不上什麼經典,但這三人拿捏得火候恰到好處,配合得又是天衣無縫,再加上一個“快”字,已足以讓這場殺局列入江湖刺殺篇之中。

  韓立一招得手,迅即喝道:“漢王已在我的手中,任何妄動者,就是害死漢王的元兇!”

  議事廳中頓時一片寂然,沒有人敢再動半分,只是呆立當場,將目光全部投在了韓立與蔡胡的身上。

  “韓立,你想幹什麼?”彭超、蔡元、呂政三人顯然沒有料到韓立竟敢挾持漢王,同時驚怒道。他們身為各路諸侯的信使,眼見驚變發生,卻根本不想捲入這場是非圈中。

  “我想幹什麼,你們耐著性子看下去就知道了。”韓立獰笑一聲,將手中的魚腸劍輕輕一送,立時在蔡胡的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你若殺了漢王,今日這議事廳上,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張良的聲音極冷,但誰都聽出了話中帶出的一絲驚慌。在他的這一生中,這種現象殊為少見,可到了這種地步,他也已是無計可施了。

  “張先生,你雖然精明,但也太低估我們了。你用一個假的漢王蒙蔽我們,以為我就不知道嗎?”韓立冷冷地看了張良一眼,不屑地道。

  滿朝文武中除了蕭何、陳平等幾個知情者之外,無不大吃一驚,同時將目光望了過去,不明所以。

  “你如此大放厥詞,不過是想混淆視聽罷了,這點小人行徑,豈能瞞得過在座諸位的法眼?”張良心知愈到這個時候,就愈是需要鎮定,是以淡淡地一笑,從容說道。

  “究竟是誰在瞞天過海,到時就可水落石出!”韓立冷笑一聲道:“眾所周知,漢王乃問天樓閥主,劍術之精,世間罕有,縱是抱有積弱之身,別人要想輕易近得他身亦是不能,然而今日何以我能得手?這只能用一個原因來解釋,那就是此人並不是真正的漢王!這幾日流傳於咸陽城中的謠言也許並不是謠言,而是事實!”

  這的確是一個破綻,也是張良一直擔憂的心病,但事已至此,張良確實無話可說。

  “我不是漢王,你猜對了。”有人卻說話了,此言一出,眾人一時嘩然,因為說話者竟是蔡胡,誰也沒有料到他會如此平靜,更沒有人想到他會直承其事。

  “但是,你同樣不是韓立。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卻知道無論韓立的劍有多快,都絕對比不上你。”蔡胡淡淡而道,臉上竟然沒有一絲驚慌之色。

  韓立的眉間一緊,不由重新打量了一眼蔡胡,似有刮目相看之意。

  不錯,他的確不是韓立,而是鳳陽,那兩名出擊的高手,正是鳳栖山與鳳不敗。他們三人都是第一流的劍客,加上多年來形成的默契,很少有人擋得住三人的聯手一擊,是以才能構成這個近乎完美的殺局。

  在韓信原來的計劃裡,扮成韓立晉見漢王的人不是鳳陽,而是韓信自己。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韓信臨時改變了主意,而是讓鳳陽充當這次擊殺的主力,他自己卻與韓立留在了驛館。

  但鳳陽確定韓信來了,而且就在議事廳中,只是其易容術十分高明,是以連鳳陽也無法認定到底誰才是韓信。以鳳陽之精明,雖然覺得韓信這麼做有些奇怪,卻始終無法堪破其深意。

  “看來你的眼力不差。”鳳陽緩緩說道:“其實,我是誰已不是很重要,只要你不是漢王,那麼,今日犯下謀逆大罪的人就不是我,而是你與張先生了!”

  張良的臉色如死灰一般黯然無光,不得不承認自己大勢已去,無論他如何辯白,今日議事廳中的每一個人見到這一幕,都會認定是他害死了漢王,以便有所圖謀。

  “這麼說來,我豈非死定了?”蔡胡在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簡直讓張良感到不可思議。

  “是的,你的確死定了!”鳳陽得意一笑:“沒有人會讓一個亂臣賊子活著走出去,就連我手中的劍也不會答應!”

  “那麼我只有恭喜你了,只要我一死,這除逆平叛之功就自然落在了你的頭上。然而我有一件事始終想不明白,你何以敢如此確定漢王已經死了?是你親眼所見,還是親手所為?如果你既非親眼所見,又非親手所為,何以敢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貿然出手?”蔡胡一字一句地道。

  鳳陽一怔之下道:“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還有一句話,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蔡胡冷然道。

  鳳陽大笑起來,橫掃了眾人一眼,道:“事實勝於雄辯,今日之事,在座的大臣將軍無不是親眼目睹,我倒想問上一句,似這等亂臣賊子,當殺不當殺? ”

  他的話音剛落,群臣還沒有作出反應,突然有一個聲音悠悠傳來:“殺與不殺,你應該問問本王。”

  這個聲音來得非常突然,聽似極遠,又似極近,聲波飄忽不定,猶如幽靈一般,但每一個人都聽得異常清晰,心裡無不驚道:“這聲音何以這般熟悉?”

  張良的眼睛一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這聲音像極了一個人,不!一個鬼!

  鳳陽渾身一震,猛然回頭,卻沒有發現有任何的異樣,幾疑這是自己的錯覺,然而,在突然間,他感到自己的背後平空多出了一股驚人的壓力,如山岳般緩緩推移,將他不疾不徐地捲入到一股氣流漩渦之中。

  “你是誰?”鳳陽的臉色驟變,情不自禁地高聲叫道。

  鳳栖山與鳳不敗揮劍搶上,與鳳陽站成夾角之勢,隨時準備應付一切攻擊。他們心中其實已明白對方是誰,只是這樣的結果實在讓人匪夷所思,他們幾乎承受不起。

  “你真笨,既然你手中的漢王是假的,我當然就是真正的漢王!”那聲音又起,卻或東或西,或南或北,根本讓人無法確定其方位。若非鳳陽知道內力深厚者可以氣馭音,不斷地改變聲波的方向,他幾乎要認為自己真的撞見鬼了。

  滿朝文武無不色變,都被眼前所發生的一幕驚呆了,誰也弄不清楚到底誰是真的漢王,誰又是假的,抑或這兩者之間都是假的,每個人都似乎陷入一團迷霧之中,無法識破內中的玄虛。

  “你若是真的漢王,又何必裝神弄鬼?”鳳陽大聲喝道。

  “裝神弄鬼的是你,而本王卻是勾魂的無常。”那聲音陡升八度,如驚雷滾地,聲過處,那兩尊不動的香鼎突然旋飛起來,快若疾電般沖向鳳陽等人構築的防禦圈中。

  這絕對是一個意外,誰也不會想到那兩尊香鼎會自己轉動起來,而且速度之快,角度之精,都已達到了一個極致。如果說這是人為的,那麼來者的武功簡直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如果不是,那它就是神之手筆。

  最先感到氣旋襲擊的是鳳不敗,鳳不敗無疑是三人中最弱的一個,但比起許多人來,他的劍招絕對不弱。

  “嗤……”長劍劃出了一個曼妙的弧跡,對著氣旋襲來的方向迎去。這一劍幾乎用盡了鳳不敗的全力,是以虛空中所充斥的不僅僅只有壓力,還有勢在必得的殺氣。

  “轟……”讓鳳不敗感到詫異的是,當他的劍逼入香鼎三尺處時,香鼎旋動之力陡然消失,劍破鼎身,無數泛著異彩的銅碴碎片若萬千針刺爆散開來,透著一股莫名的詭異。

  一劍竟能將青銅鑄成的香鼎擊得粉碎,這等功夫,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

  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在那銅碴碎片中,一道形如彎月的弧跡冉冉升起,燦爛的弧光猶如劃過夜空的流星,不僅耀眼,而且輝煌,彷如宇宙中永不消逝的光芒。

  伴著這道光芒而生的,是一連串形同爆竹的爆裂聲,每一寸虛空彷彿都在這一刻裂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磁場,或者是黑洞。

  所有人都為之色變,所有人都為之驚呼,站在數十步外的大臣將軍們紛紛後退,卻依然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那電芒帶來的如潮壓力,那瘋狂而具有毀滅性的殺意幾乎吞噬了所有人的靈魂與肉體。

  鳳不敗絕對沒有想到自己這一劍帶來的竟是如斯可怕的結果,他惟有一退再退,退到鳳陽與鳳栖山中間的位置,劍芒再次振出,幻化成一道劍簾光幕,橫斷虛空。

  他在這個位置上出手,依然不失犄角之勢,一旦沒有了後顧之憂,他將自己劍式中的意境演繹得淋漓盡致。

  劍簾閃現,可以格風擋雨,亦能擋住那一道弧蹟的光芒侵入,但恰在這一刻間,鳳不敗看到了一幕可怕的畫面,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這道弧蹟的背後,竟然又衍生出另一道光弧。

  他的心中陡然一沉,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什麼也不明白,惟一清楚的是自己已經不可能將這道光弧擋在劍簾之外。

  “嗤……”他聽到了一串清脆的裂帛之音,空氣猶如一塊布帛一分為二。

  接著他便看到了一柄劍,一柄帶著凜凜寒芒的劍鋒沿著光弧的外沿爆閃而出,奇準無比地穿向自己的咽喉。

  鳳陽與鳳栖山都非常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劍,臉色在剎那間變得煞白,就在鳳栖山躍出的同時,鳳陽扣住蔡胡的手一緊,另一隻手已劃劍而出。

  劍一出手,鳳陽就猛然感到了一縷強勁的殺氣向他扣住蔡胡的手腕上傳來,這縷殺氣來得如此突然,又恰恰出現在他心神一分的剎那,一切都像是經過了周密計算一般,饒是鳳陽這等一等一的高手,也只有鬆手放人一途,否則就是刃鋒斷腕的結果。

  驚懼之間,他不由意識到來人的心智與武功都非常可怕。

  “難道他是真的漢王?”鳳陽心裡這麼想著,整個人向後飛退了十步,這才朝來人張望。

  劍光盡斂,在蔡胡的身邊,的確站立著一個人,與蔡胡長得竟是一橫一樣,惟一的不同,是兩人身上透發出來的那種氣質。如果說蔡胡像是一株生長在荒原上的小草的話,那麼這個人就像是挺立於高峰之巔的傲松,那種君臨天下的氣度,惟有王者才能擁有。

  當此人現身之時,議事廳中所有的人都幾乎認定——他,才是真正的漢王!也只有真正的漢王,方可在一招之間從鳳陽的手中奪回蔡胡。

  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紀空手明明已墜入了那深不可測的飛瀑潭中,又怎能站到今日的議事廳前?這除非又是一個奇蹟!

  張良與陳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喜之中,更幾疑自己置身於夢境,正因為他們確定此人正是紀空手,所以明白紀空手的確又用他自己的智慧和運道書寫了一段不可思議的神話。

  而擊殺鳳不敗於劍下之人,正是龍賡,當他與紀空手同時出現時,鳳陽就感到了自己大勢已去,同時也明白了韓信何以要臨時改變主意。

  “難道他早已料到漢王未死,是以才將我推出來當這個替罪羔羊?”鳳陽的腦海中問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隨即否定之後,已經感受到紀空手與龍賡對自己所施加的壓力。

  他之所以要否定,是因為如果韓信這麼做,並沒有任何的好處。惟一的解釋就是韓信的城府太深,沒有十足的把握從不輕易冒險;抑或是他事先靈光一現,預感到危機罷了。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鳳陽還是覺得自己並沒有身陷絕境,雖然這裡是漢王府的議事廳,雖然鳳不敗死在了龍賡劍下,但是憑著他與鳳栖山的實力,加上韓信的劍法,三人聯手,這一戰未必就沒有勝算。

  他確定韓信就在這議事廳中,儘管不能確定誰才是真正的韓信。現在他最大的疑問就是,假如動起手來,韓信會加入戰團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對鳳陽來說,這是一件不由他來決定的事情。

  所以他得靠自己!

  當鳳陽的劍一點一點地橫於胸前時,空氣中的密度似乎陡增了十倍,彷彿在他的面前樹起了一堵形同實體的堅牆。

  “你沒事吧?”紀空手似乎並沒有感受到空氣中越來越濃的殺氣,也沒有向張良、陳平望上一眼,只是拍了拍蔡胡有些慘白的臉,關切地問道。

  “沒事是假的。”蔡胡苦笑道:“小人怕得要命,如果不是聽到了漢王的聲音,小人只怕早已嚇得尿褲子了。”

  張良微微一笑,這才明白蔡胡剛才何以表現得如此鎮定,敢情是紀空手在暗中以束氣傳音之法實施遙控。

  紀空手眼芒橫掃全場,緩緩而道:“各位看了剛才的一幕,一定會覺得非常奇怪,為什麼本王會用一個替身出現在各位面前,而自己卻隱身暗處?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因為這些日子來有一些別有用心之徒到處散播有關本王身死的謠言,其用心之險惡,無非是想在楚漢爭霸之際,擾亂我大漢的軍心民心,於是本王才和張先生制訂了這個引蛇出洞的計劃,使這些跳梁小丑自動現身。現在看來,這個計劃果然奏效,這幫人竟然以除逆平叛之名,公然當著滿朝文武大臣的面,企圖作亂,若非本王早有準備,只怕他們的陰謀就要得逞了。”

  他的聲音徐緩而有力,聽在每一個人的耳中,都有一股信服之力,誰都確信這是漢王事先安排好的一個佈局,就連鳳陽也不例外。他惟一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當日在驪山北峰之上,自己明明看到這位漢王墜崖身亡,何以數日之後,他又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鳳陽感到,眼前此人的氣機之霸烈,似乎較之先前,又有一次質的飛躍,難道說在這幾日之中,他又有奇遇不成?

  但滿場人中,只有張良知道,這絕對不是一個事先安排好的佈局。這一切看上去的確像是一個完美的佈局,一環緊扣一環,按照一種節奏在進行。然而,它卻不是,這更多的是一種巧合,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秉承上天的旨意在操縱著這一切,所以這更像是一種天意。

  張良望著紀空手那剛毅的臉,不禁有些痴了:難道紀空手真的成了不死的神仙,總可讓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成為奇蹟?

  △△△△△△△△△

  那一日的驪山北峰,就在紀空手墜崖的一刻,他渾沌的意識中的確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狼嗥,在銀色的閃電射出後,狼嗥聲更淒厲而高昂,猶如一首輓歌,迴盪於深不見底的飛瀑潭中。

  紀空手只感到自己在飄,如柳絮般飄飛於空中,沒有了軀體,沒有了質體,只有一種淡淡若有若無的意識存在於這廣袤的天地之間,飄忽不定。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或者只是一瞬,他感到自己的軀體突然沉淪於冰寒的水中,那刺骨的寒冷刺激了一下那本已渾沌的靈覺,如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一般,使他的意識出現了一剎那的清醒。

  這一剎那的清醒,讓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正置於兩股撕扯的力量中,一上一下,彷彿欲將那本已散架的軀體分成兩半,那劇烈的痛感從神經傳至大腦,“轟……”地一聲,將他最後的這點意識也卷襲得杳然無跡。

  又過了不知多長時間,紀空手只感到自己的靈魂正游盪於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很冷,冷得讓人近乎麻木,就彷佛進入了一個永無光明的涵洞中,陰森得讓人無法忍受。他惟一可以確定的,就是自己的靈魂在作不間斷的飄遊,從一個空間跳躍至另一個空間,每一個空間都是那麼恐怖。

  靜與冷成為這裡每一寸空間的基調,紀空手的心裡突然閃出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地獄?

  他從墜崖的那一刻起,就十分清楚自己幾乎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懸崖之高並不是決定他必死的真正因素,其致命傷在於心脈既斷,生機也就消失殆盡,人無生機,與朽木無異。

  “既然自己沒有生還的可能,那麼毫無疑問,自己此刻已經完成了生命的輪迴,就是一個孤魂野鬼了。”紀空手這麼想著,他忽然覺得做鬼也並非如想像中那麼糟糕,至少,做鬼可以思想。

  他的確想了很多,想紅顏、呂雉、虞姬;紀無施、張良、龍賡……他甚至想到了五音先生。如果說自己置身之地就是地獄的話,那麼,自己應該可以見到五音先生、衛三公子這些人的亡魂,何以又是這般冷冷清清?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自己一個人行走在沒有盡頭的廣袤空間裡,漫無目的,永無方向……

  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感很累,累得不想再走下去,可是在他的背後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他,根本不讓他有任何停留的動機。當他的精神即將崩潰的剎那,那暗黑的虛空中突然多出了兩道光源,綠幽幽的,彷如地獄惡獸的眼芒,頓將他的靈魂打回了自身的軀體。

  他的意識為之一振,因為就在這一剎那,他聽到了流水的聲音,清風的聲音,鳥雀的聲音……這聲音顯得那麼富有生氣,讓紀空手感到了一種活力又在自己的體內一點一點凝聚。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正是那綠幽幽的光源。他笑了,笑得十分開心,因為,他明白,這不是地獄惡獸的眼睛,地獄惡獸的眼睛絕對不會這麼親切。

  如果說自己能夠生還是一個奇蹟,那麼,創造這個奇蹟的,不是自己,而是狼兄。紀空手終於明白,自己墜崖時聽到的那一聲狼嗥,不是錯覺。

  狼兄是他的朋友,是他絕對忠實的朋友。自從他與狼兄從洞殿相識以來,它就一直伴隨在他的左近,從來沒有走出百里的範圍。在這個範圍之內,它可以憑著野獸特有的敏銳與嗅覺洞察紀空手體內的氣機,感應補天石異力在紀空手體內的流動,一旦發現異樣,它總是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出現在紀空手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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