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御劍錄 作者:羽林 (已完成)

 
li60830 2017-12-6 15:37:45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44 31260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5:50
前傳十八:萬年魔怪(二)
“老怪?”陽少飄身躍起,懸浮在身高過丈的魔怪對面。兩相相比之下,陽少簡直變成了一個又瘦又小的侏儒。

可就是這麼一個瘦小的侏儒,竟然舉刀指來,放肆的道:“看你模樣倒是挺嚇人,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真本事!”

魔怪耷拉著眼皮看來,慢吞吞的扭動手臂,調轉兩丈有餘的三刃叉,噗的刺出。

他的動作看起來笨拙不堪,誰也想不到,刺出的三刃叉卻迅捷無比。

三刃叉距離陽少一丈,猛然射出一團黑氣。黑氣直接撞在聖刀上,一股強大的勁力頓時傳來,令陽少根本無法抗拒。

嘭的一聲,黑氣推著聖刀,橫拍在陽少的胸口。陽少如同風中的枯葉,咻的一聲,飛出了十餘丈遠。翻身之間,他沉身落地,噔噔噔退後三步,這才卸去一撞之力。

小道士瞪大了眼睛,悄悄的問:“怎麼樣?”

陽少將聖刀交由左手,甩了甩右臂,咧嘴一笑,道:“沒什麼大不了,你試試就知道了!”

小道士急忙搖頭,幻出巨劍,飄身躍上,偷偷捏出了一支蛇形鏢,對著陽少使了個眼神。

老規矩,陽少在前主戰,他在一旁偷襲。

陽少明白,懸浮在巨劍旁,提醒道:“他可不是那頭笨狼,你得多加小心!”

小道士鄭重的點了點頭,催動巨劍繞出,轉向魔怪的身後。魔怪盯著陽少,三刃叉再又扎出。陽少旁裡避去,一團黑氣擦身而過,撞在了青石堆砌的平台上。

轟的一聲,亂石翻飛,那團黑氣竟將青石鋪就的平台撞出了一個數尺深的大坑。

小道士正要揚手射出蛇形鏢,被嚇得渾身一抖。又見魔怪轉身呲牙,左手的鬼頭盾牌猛然前推。一隻面目猙獰的厲鬼,張著空洞的大嘴,揮舞著兩隻利爪,發出淒厲的嚎叫,對他撲上。

小道士急忙揮舞袍袖,幻出一蓬利劍,迎著厲鬼射去。厲鬼胡亂揮舞著手爪,竟然將利劍擊散了大半。好在剩餘的利劍依舊凌厲,當即將其貫穿。厲鬼化作黑煙,隨風消散。

三刃叉連刺,一團團黑氣向陽少擊出。陽少並沒有急於出手,只是一味躲避,想要消耗他的妖氣,再作打算。

盾牌也是不停,魔怪隨手一推,幻出的厲鬼便自行去找小道士。逼得小道士應接不暇,根本沒有機會去查找魔怪的破綻,自然也就無法展開偷襲。

凌厲的攻勢足足持續了一刻鐘,魔怪忽然頓了頓,呼的一聲,牛鼻中噴出一股筆直的黑氣。黑氣凝而不散,如同一支利箭,射出七八尺遠。

好不容易熬到了魔怪喘息的瞬間,小道士當然不能錯失良機,當即將蛇形鏢射入空中。

九霄天雷在空中隱隱發出悶響,立即便要激發。

陽少挑起眼皮看了看,忽然臉色一變,急忙轉身,飛速逃竄。

一團更大的黑雲掩蓋了剛剛聚起的彩雲,湛藍色的精光也被一道道紅色的閃電所替代。

陽少已經逃出百丈,單腳站在一座佛塔的塔尖。轉身之間,卻看見小道士還傻兮兮的呆在魔怪身後,像是在等待九霄天雷轟擊魔怪,禁不住驚叫道:“快跑!”

咔……

一道紅色的閃電落地,平台被炸開一個巨大的深坑。小道士的臉色變得煞白,急急催動巨劍,掉頭便跑。

紅色的閃電變成了幾十道,再又變成幾百道。偌大的平台像是變成了一眼噴泉,泉水以古井為中心,向外擴張,五丈、十丈,激起一層又一層浪花……

構成浪花的是一塊塊巨大的青石,巨石在閃電下翻滾,再被擊得粉碎。

巨劍像是汪洋中的一葉小舟,在強勁的海風中飄來蕩去。火紅的閃電緊緊的追在它的身後,不斷擊落,炸響……

小道士一直逃出三十丈遠,終於逃出了閃電攻擊的範圍。直到此時,他才感覺到自己的雙腿正在打顫,脊背上冷汗直流。

忽然,空中紅光大顯,成千上萬道閃電一齊轟擊平台,巨石翻飛而起,煙塵肆虐。

煙塵散去,飽受雷擊的平台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圍繞著古井,一個直徑六十丈的巨大深坑赫然顯現。

呼……

魔怪的牛鼻中再又噴出一團黑氣。

小道士正在抬眼看向天空,像是在尋找他的蛇形鏢。

他的九霄天雷早已發動,但卻沒有對魔怪造成任何傷害。

此刻,眼見魔怪再又噴出黑氣,小道士被嚇得魂飛魄散,急忙禦使著巨劍向後退去。

魔怪這時噴出的黑氣長達三尺,但卻隨之消散。而先前則是筆直一線,凝而不散。兩者相較,大相徑庭。

小道士面帶疑惑,怔怔的等待魔怪發威。

陽少卻已經急速沖出。

這才是魔怪喘息的時候!

三支小箭被陽少灌入了真元,未等發力,小箭竟然自行竄出,當空幻成三桿長槍,奔著魔怪扎去。

魔怪的行動明顯放慢了許多,三刃叉揮舞得有氣無力,明明是迎著長槍的槍頭斬落,可直到長槍掠過時,它才揮下。

盾牌的挪動更顯笨拙,但他略微轉身,終於護住了頭部和胸口。

第一桿長槍直接擊中盾牌,魔怪在巨大的轟響中晃了晃。

轟響再又響起,長槍自爆!

厚重的鬼頭盾牌頓時被炸出兩道裂痕。

可突出盾牌的鬼面劇烈的扭轉了幾下,只見盾牌上螢光流轉,裂痕瞬時得以修復。

另外兩隻長槍沒有硬碰硬的攻擊盾牌,而是向下斜刺,順著盾牌的邊沿,分別刺入魔怪的雙腿,紫紅色的血珠隨即流淌了出來。

兩聲爆響,魔怪腿上的皮肉當即被炸飛了半邊,血汁橫流,兩根慘白色的腿骨**了出來。

小道士見到魔怪遭受重創,頓時喜笑顏開,急忙駕馭著巨劍返回,手中又摸出了一支蛇形鏢。

魔怪受創,痛聲吼叫,三刃叉和鬼面盾再又變得凌厲異常,一團團黑氣,一隻只厲鬼,復又向陽少和小道士衝來。

陽少又開始四下躲閃,並不與之力敵。

小道士幻出一柄七尺長的大劍,一劍砍散撲上來的厲鬼,對陽少叫道:“他已經受傷了,還不趕快把他除掉?”

陽少遞去一個眼神,微微搖頭。那是告訴他不要莽撞,等待時機給以重創。

魔怪的雙腿雖然受傷嚴重,可流淌的血液卻漸漸停了下來,像是已經施了法,封住了那裡的血液。

正因為魔怪負傷,攻擊的速度略有減弱,撲來的厲鬼存有了間隙,小道士才能趁機射出蛇形鏢。

蛇形鏢鑽入空中,彩雲再現。魔怪抬眼看去,手臂一縮,將鬼面盾牌頂在了頭頂。九霄天雷隨之擊落,將盾牌轟出了道道裂痕。可鬼面只是扭曲了幾下,再次將受創的盾牌修復。

小道士的表情有些尷尬,因為他已經白白浪費了兩支蛇形鏢。師父留給他的救命法寶一共只有三支,現在終於被他揮霍一空。

魔怪的攻勢還是持續了一刻鐘,此時再次停了下來,牛鼻中噴出一線筆直的黑氣。天空中驟然顯現出一團黑雲。

陽少掉頭便跑,依舊飄出百丈,站立在塔尖上。

小道士退出三十丈,跳落在地,緊鄰著台上的深坑,稍作喘息。

一道道閃電再次出現,由古井向外輻射出三十丈,巨大的圓圈內完全被閃電覆蓋。

沁馨飄上塔尖,懸浮在陽少身邊,顫聲道:“他的威能太可怕了!”

陽少沉聲道:“如果只有這些手段,那也容易對付,只要我的真元可以為繼,拖也能把他拖死!”

片刻間,落雷已經停止。小道士禦使著巨劍,飛快的衝了上去,手中也捏出了一支小箭。

陽少腳點塔尖,急速出擊,高聲道:“把你的三支箭都射出去!”眨眼間,他已經來到魔怪身前。魔怪剛好噴出一團黑氣。聖刀猛然揮落,激發出一顆巨大的火球,再又順勢上掃,去砍魔怪的腿骨。

巨劍也已射到,小道士捏出三根小箭,注入真元,小箭自行射出。

轟的一聲,陽少激出的火球射入魔怪的腹部,留下了一個碗大的窟窿。咔的一刀,一根大腿骨在聖刀下應聲斷裂。

自行飛出的小箭已經幻成三柄蔭翠色的短劍,分別射向魔怪的後腦、脖頸、脊背。

或許魔怪懂得小箭的厲害,所以他才會放任陽少對他的傷害,專心應對小道士。得見短劍攻來,他急忙縮了縮脖子,將盾牌護在了腦後。

短劍沒有撞擊盾牌,而是射向他的后腰。接連三聲巨響,魔怪的左邊腰腹被自爆的短劍貫穿,而且造成了木盆大小的傷口。

魔怪發瘋般的吼叫了起來,渾身炸出一團黑煙,轟的一聲,天上烏雲再起。

陽少一愣,掉頭便跑。

小道士也急急忙忙調轉巨劍,飛速竄逃。

這傢伙怎麼突然變了打法?

眼見魔怪再又準備發威,竄回塔尖的陽少似有不解,站在圓坑外的小道士面帶疑問,可見心中均是此般想法。

果然在落雷,但此次並不是以古井為中心,逐漸向外擴張,而是萬千雷電齊射,就如同前兩次發威結束時的最後一擊。

同樣是萬雷齊發,可這一次的範圍足足增長了一倍。以古井為中心,直徑一百二十丈的圓圈,全部囊括在雷電之中。

陽少瞬時變色,因為小道士正站在先前兩次落雷的邊界處,此次落雷已然將他囊括在內。

萬雷齊發,小道士如何逃遁?

站在佛塔塔尖的陽少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希望小道士可以有救命的法寶。

小道士幾乎被嚇傻了眼,自己明明是站在安全界限之外,可卻突然間變成了死地。他的逃竄速度絕對不慢,而且還鑽進到了巨劍的下面。以巨劍為護身盾牌,瘋狂外逃。

轟的一聲,巨劍被擊得粉碎。小道士身上唯一的一件中階法寶被毀。

法寶被毀,小道士當然心疼。可眼下他哪裡還顧不上心疼,逃命要緊!

咔……一道紅光擊中了他的腳踝。小道士一個踉蹌搶出,摔倒在地。

落雷開始從外向內,排陣般回縮。小道士面帶驚駭之色,掙扎著想要起身。可還沒等他做出反應,一道閃電直接擊中了他的背脊。

如此巨大的威能,就連中階的法器都能一擊而毀,更別說小道士的血肉之軀。

小道士連吭也沒來得及吭上一聲,頓時沒有了氣息。

雷電組成的法陣滾滾而過,魔怪再次噴出團狀黑氣。

陽少顧不得對魔怪發動攻擊,飛身撲落在地,飛奔在小道士的身邊,急聲呼喚:“小雜毛,還有沒有氣?”

他當然希望得到小道士的回應,因為他的懷裡還有一顆靈藥。只要小道士作出回應,靈藥就可以再次救回他的性命。

可惜,陽少一連呼喚了三聲,小道士始終沒有回應。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5:50
前傳十九:幕後黃雀
修界之中,修士的性命如同草芥。降妖、除魔、修法,每時每刻都有修士為此殞命。

沁馨知道小道士已經再無生還的道理,幽幽的嘆了口氣。

這還是因為擔心陽少,怕他獨自一人無法戰勝魔怪。否則她就連這聲嘆息也不會發出。

這就是修士的悲哀!

接下來,陽少能夠為他做的就是入土為安,而他身上所有的物品都將成為安葬他的費用。

這就是修界的殘酷!

“陽少?”沁馨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因為陽少並沒有放棄小道士,而且還取出靈丹,塞進了他的嘴裡。

一顆靈藥幾乎等同於修士的性命。別說小道士已經死透了,就是還有一口氣,陽少也沒有獻出靈藥的義務。

沁馨看向魔怪,魔怪正在顫抖,腰腹上的巨大創傷已經令他瀕臨死亡。他的威能正在急劇消退,就連一直高舉的三刃叉,而今也已向下斜垂。

“你沒有必要救他!”沁馨飄落在佛塔下,玉足跺地,氣道:“魔怪已經挺不住了,你還救他幹什麼?白白浪費了靈藥不說,真要是把他救活了,還要分給他六顆靈丹?”

如果小道士死了,煉化魔怪的十顆靈丹自然全部歸陽少所有。降妖除魔,生死各安天命,怪不得他人。

這就是修士的冷漠!

“你真的肯救我?”

小道士依舊躺在地上挺屍,可聲音卻從他的嘴裡蹦了出來。看來他剛剛只是不相信陽少會捨棄靈藥救他,所以才沒有回應。

身為釋宗的大修士,他當然明白生死各安天命的道理。既然遭遇不測,那也只有逆來順受,不必怨天尤人。

如果此時換成是他,他也會同沁馨的想法一樣。絕不會放著白得的六顆靈丹不要,還要浪費一顆靈藥。

“靠!”陽少對著他的腦袋拍了一巴掌,道:“你裝什麼啞巴?快起來,我們結果了那老怪!”

“你可以不救我!”小道士很快便恢復如初,跳了起來,面帶不解,道:“救了我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有!”陽少面帶微笑,道:“煉化的靈丹五五分,也免得我欠沁馨的人情!”

小道士搖搖頭,正色問道:“這不是原因,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陽少咧嘴一笑,道:“你是我的同伴,既然我們一起除魔衛道,那我就不能見死不救!”

沁馨渾身一震,難怪她與陽少無緣,難怪陽少要說她自私、多疑、嫉妒,兩人行事的方法、對事的態度截然不同,如何又能走到一起?

“放著六百年白得的壽元不要,浪費了一顆足以救命的靈藥!修界裡怎麼還有你這樣的蠢蛋?”小道士面帶不屑,像是並不領情。

陽少呵呵一笑,聖刀一指,道:“魔怪已經遭受重創,如果我們讓他跑掉,養好傷再次出世,那我們真成蠢蛋了!”

“放心!”小道士幻出七尺長的大劍,道:“他跟你們武宗弟子一個德性,只知道進攻,不知道逃跑!”嘲笑一聲,他已先行射出。

“只管砍殺就是!看他還有什麼能耐?”陽少眨眼間竄到魔怪身下,掃出一道弧光,斬斷了魔怪的另一根腿骨。

小道士飛身直衝,周身幻出數十柄利劍,一同撞向魔怪的胸口。

魔怪挪來盾牌防護,轟的一聲,隨同小道士射出的利劍全都轟在了盾牌上,盾牌無損。小道士腳點鬼面,高高竄起,揮劍猛砍。魔怪急忙縮頭,用頭上的兩隻角向小道士頂來。咔的一聲,大劍揮下,將魔怪頭上的兩隻角攔腰斬斷。

小道士剛剛被靈藥救回性命,真元也完全恢復。

正因為真元充沛,所以他才會把真元灌輸在大劍中,肆意宣洩,毫不在意。

魔怪嗷嗷狂叫,一手挺直三刃叉直刺陽少,一手揮舞盾牌拍向小道士。

他的三刃叉上沒有了黑氣,鬼面盾也幻不出厲鬼,而今只是在垂死掙扎。

陽少激出一道弧光,在魔怪的胸口割開了一道傷口,而後舉刀攔向三刃叉。

小道士翻身站在了鬼面盾上,對著魔怪的脖頸砍去。

“倉”的一聲,刀叉相撞。陽少突然瞪大了眼睛,因為他手中的聖刀竟然應聲斷成了兩截。

怎麼可能?

聖刀是上階中品的法器,當今修界名列第一。怎麼會被魔怪的三刃叉撞斷?

難道魔怪的三刃叉竟然是靈階的法器?

可即便是靈階的法器,魔怪已經元氣大傷,根本無力發威,如何撞斷上階中品的聖刀?

陽少心裡泛起了糊塗。

聖刀被折斷,陽少為之一愣,可魔怪的三刃叉還在繼續。

噗的一聲,一隻叉尖刺入了陽少的肩頭。

遠處的沁馨頓時變色,驚聲尖叫。

“陽掌教!”眼見陽少負傷,小道士也是一愣。

他的大劍已經砍到了魔怪的脖頸上,血光飛湧。不出數劍,他就可以砍下魔怪的腦袋。

呼……魔怪的嘴裡噴出一團黑氣。

這團黑氣小的可憐,只有雞蛋般大小,緩緩的向陽少飄去。

黑氣雖小,但其內隱隱有熒光流動,如同魔怪發威時,空中聚集的烏雲。

小道士心頭一顫,當即看出,那團黑氣就是魔怪最後的威能,足以殺死陽少。

眼見陽少有性命之憂,他哪裡還顧得上出劍,急忙撤去大劍上的真元,飛身撲下,趕來相救。

刷的一聲,寒光惊現,魔怪那顆碩大的腦袋翻飛在半空。

陽少在三刃叉上拼命掙扎,但是三刃叉的叉尖已經貫穿了他的肩膀,倒刺緊緊的勾住了肩胛骨。雖然黑氣慢悠悠飄來,可他就是無法脫身。

小道士急急趕到,揮舞袍袖,幻出一蓬劍雨,橫裡攔截流動有熒光的黑氣。

怎知那團黑氣像是感知到了它將遭受襲擊,突然炸開,放出一道紅光。

陽少依舊被挑在三刃叉上,根本無處躲避。

轟的一聲,猶如雷電炸響。

小道士面對陽少,無奈發笑,為他擋下了那道紅光。

紅光直接擊中了小道士的後心,一口鮮血湧出,濺射在陽少的臉上。

“我把命還給你了!”小道士喃喃了一句,仰身摔落。

事情來得突然,自從聖刀折斷到小道士殞命,一切都只在眨眼之間便已經發生。

魔怪的腦袋依舊翻飛在空中,還未掉落下來。

“聶魂?”那是沁馨淒厲的尖叫。

砍掉魔怪腦袋的是一道弧光,弧光來自一把刀,一把刀刃兩側流動著龍鳳金紋的大刀——武宗聖刀!

聶魂站在魔怪的脖頸上,手中握著的正是這把聖刀。

撲通一聲,小道士摔落在地。

砍掉魔怪腦袋的弧光轉過一個圓弧,徑直擊中陽少的胸口。陽少胸前頓時血肉翻飛,更有一顆熾熱的火球,沿著他迸裂開的傷口嗖的鑽了進去。

“為什麼?”陽少的眼中滿是疑惑。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魔怪的身軀開始墜落。

聶魂依舊穩穩的站在魔怪的脖頸上,面無表情的看著挑在叉尖上的陽少,道:“很簡單,我要做武宗的掌教!”

魔怪的身軀轟然墜落,仰身倒去。陽少先是一頓,再被三刃叉高高挑起。他看了看手中斷掉的“聖刀”,無奈的搖搖頭,隨手將其丟棄,抬眼看向聶魂,道:“你要的,我完全都可以給你。你又何必如此卑鄙,如此下作?”

聶魂懸浮在半空,冷聲發笑,道:“有你在,不管我想要什麼,只能是你給。沒有了你,無論我想要什麼,我都可以自己去拿。這就是我要殺你的原因!”聖刀搭在了三刃叉的長柄上,一道有如熔岩般黯紅色光環逐漸向上移去。

沁馨的臉上不帶一絲血色,顫聲道:“聶魂,你敢嗜殺掌教,難道你就不怕武宗弟子將你碎屍萬段?”

“不怕!”聶魂舉起聖刀,當空揮舞。

“參見掌教大修士!”眾多武宗弟子突然在雞鳴寺內現身,殿宇上、樓台頂、佛塔尖,一個個武宗弟子躬身參拜,聲如雷動。

聶魂面帶得意之色,笑呵呵的道:“本座負責看守總壇幾十年,如果不知道剷除異己,不知道順者昌、逆者亡,怎敢擅動?”

“唉!”陽少嘆息一聲,道:“那把聖刀是大哥的,大哥傳給了我,可我還沒有傳給你。等我死去,它會再次石化。而你……永遠都不可能再將它拔出來!”隨著他的話語,他的皮肉筋骨迅速收縮,變成了一個鐵打的小人兒。

黯紅色的光環終於沿著三刃叉的長柄移到了叉頭,陽少緩緩閉起雙眼,黧黑的臉上泛起了鋼鐵一般冰冷的笑容。

“無所謂!”聶魂隨便玩耍著聖刀,道:“不過是件上階的法器罷了,就算沒有它,本座在修界之中一樣沒有對手!石化了也好,免得被它喚醒了三千護法弟子,本座也不好交代!”

黯紅色的光環順著叉尖鑽入陽少的身體,鐵打的小人兒隨即變得火紅,像是鋼鐵在熾熱的熔爐中慢慢融化。

火紅的披風被爆起的勁風吹在空中,迎風飄落。

沁馨默默的走了上去,將它拾了起來,緊緊的摟在了懷裡。

唰的一聲,聶魂手中的聖刀射入空中,飛逝而去。

聶魂的手指微微一顫,猛的一甩手臂,背在身後,冷眼看向沁馨,道:“沁馨姑娘,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傷心!陽少雖然已死,聶魂還在。如果你願意嫁給本座,本座可以用靈丹作為聘禮,想要多少顆,誰你開口。”

沁馨嘲笑一聲,道:“你配麼?”

“不配!不配!”聶魂自嘲著道:“修界之中,誰不知道,沁馨姑娘只鍾情陽少一人?至於其他人,哪怕是四大宗族的掌教大修士,姑娘是連看都不屑看上一眼的!”

沁馨冷聲道:“知道就好!”

聶魂嬉笑一聲,轉身飄出。

“三月之後,本座會以十顆靈丹作為聘禮,送往魔宗總壇。姑娘可以不收,但你們魔宗一族恐怕就難保太平了!”聲音還在,但人卻已經離去。

一眾武宗弟子趕來,扯掉陽少的屍身,帶走了魔怪。

有風,微寒。

沁馨跪在地上,顫抖著手指,輕輕觸摸著陽少。

陽少已經變成一具焦炭般的軀殼,剛剛被她的手指觸及,隨即崩塌成灰燼,隨風消散。

“陽少……”沁馨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

“他怎麼樣?”一個幽靈般的身影從亂石坑中鑽了出來。

沁馨嚇了一跳,定睛看去,竟然是小道士的虛影。側目再看,小道士的屍體依舊躺在地上。

“幻影分身!”沁馨心下明了,嘆道:“你倒是可以重塑肉身,聚攏神魂。可陽少的元神已經被焚毀,形壽皆滅,再也無法復生!”

“還好!”小道士的虛影跑去了自己的肉身前,一邊查看著,一邊道:“肉身沒有什麼損傷,元神雖然散了,但還可以重聚,修煉幾十年也就差不多可以重生了!”

沁馨閃身來到,虛空抓起小道士的肉身,目露凶光,咬牙切齒,像是要將其損毀的模樣。

“你……你……你要幹什麼?”小道士的虛影頓時慌了手腳。

沁馨憤怒的道:“陽少前後救了你兩條命,如今他死了,你不聞不問,只顧自己的肉身,只在乎自己的元神!我現在就毀了你的肉身,散了你的元神,殺死你這具幻出的分身,看你如何重生?”

“你不想報仇了?”小道士急忙尖叫,生怕她一時憤怒,斷了自己的一線生機。

“報仇?”沁馨神情一呆,道:“我們鬥得過聶魂麼?鬥得過武宗麼?”

“我們鬥不過他!”小道士搖了搖頭,道:“但有一個人可以!”

“誰?”沁馨的眼中燃起了希望。

“陽少!轉世的陽少!”小道士急急相告。

“轉世?”沁馨失神的喃喃著,道:“陰陽兩隔,你如何參透天機,找到轉世的陽少?”

“我有一顆狼心,血獒狼的心臟!地獄裡的魔怪最喜歡這種東西。我可以用這顆狼心去交換陽少轉世的秘密……”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5:51
前傳二十:風雨百年
歷史的巧合總要令人稱奇。

太子朱標死後,朱元璋立朱標次子朱允炆為皇太孫。朱元璋死後,朱允炆奉遺詔即皇帝位,改年號建文。駐守元朝舊都北平的燕王朱棣,以八百護衛入衛,起兵奪取皇位。朱棣即位後,即將北平更名為北京,建立五府六部諸官署,北京由此成為明朝的第二國都。1417年春,朱棣開始營建北京都城。1421年正月,國都自南京遷至北京,北京成為明朝的京師。

帖木兒病死在征服明朝的東進途中,百萬大軍被迫返回。帖木兒的孫子哈里繼承了帖木兒王國的王位,而佔據哈烈的帖木兒第四子沙哈魯則起兵奪位。幾度激戰,沙哈魯戰勝並廢除了哈里的王位,成為帖木兒王國的君主,依照突厥的傳統稱“算端”。沙哈魯以哈烈為中心,不斷向外擴張,在中亞以至西亞建立起幅員遼闊的帝國。

同為先王的第四子,同是在自己的侄兒手中奪取了君主之位。朱棣與沙哈魯又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通書、通使、通商,兩個稱霸亞洲、相互仇視的帝國,竟然就此化干戈為玉帛了。

風雲變幻,百年滄桑。朱明王朝經歷了成祖、仁宗、宣宗、英宗、代宗、憲宗、孝宗七帝,進入了武宗皇帝朱厚照荒**、昏暗、奢靡的腐朽統治。

武宗皇帝朱厚照,在位十六年,縱慾身亡。朱厚照死後並無子嗣繼承皇位,內閣首輔大學士楊廷和根據《皇明祖訓》兄終弟及之說,提議迎立憲宗之孫、孝宗之侄、興獻王朱祐杬次子朱厚熜嗣位。孝宗後張太后照準,命太監谷大用、閣臣梁儲前往安陸藩邸,擬作武宗遺詔,迎接嗣君朱厚熜來京繼位。

據正史所記,自武宗皇帝朱厚照逝世到朱厚熜即位,楊廷和總攬朝政三十七天。

楊廷和主要做了兩件事,一是擬作武宗遺詔,罷遣邊兵入衛京師的各路兵馬各自歸鎮;停罷威武團練營,將豹房番僧、少林僧、教坊樂人罷遣;放遣四方進獻女子;收宣府行宮金寶歸於內庫。二是奉皇太后懿旨收捕江彬。江彬多次慫恿武宗出巡、遊幸,沿途勒索掠奪,民怨極大。可他在武宗末年受命提督軍機密務、督管東廠與錦衣衛、統率邊兵十萬、改團練營為威武團練營,親自提督軍馬。江彬勢力龐大,而且極為危險。楊廷和奏請張太后允准,密召江彬進宮行禮,在宮中將其收捕。

楊廷和提議朱厚熜嗣位,並為其消除了朝廷隱患,穩定了京城政局,自以為為新皇即位鋪平了道路,當成為嘉靖朝的開朝第一人。可就在他洋洋自得的時候,一個意外的消息卻嚇得他魂飛魄散。

太原晉府樂戶劉良之女,樂工楊騰之妻,姣美善舞,清麗可人。武宗出游太原,驚為天人,為之痴迷,遂載歸宣府,稱為“美人”,飲食起居皆與同行,寵冠諸女。便連江彬等人,也要稱劉女為“劉娘娘”。左右或觸上怒,轉托劉女,武宗一笑而罷。

楊廷和也聽說過此女,只當是以媚爭寵,供武宗幸禦的婦人,並未在意。而今他接到了確切的消息,此女懷有身孕。

新皇即將嗣位,劉女竟然懷有先皇的骨血!

劉女原本居住在“家裡”(武宗在宣府營建鎮國府第,將天下珍寶和巡遊中收取的美貌女子收納府中,日夜在內**樂,稱之為“家裡”。),可得益於楊廷和總攬朝政的第一件大事,竟然隨同四方進獻女子一起被放遣,而今已經回歸故里。

是夜,京城九門,緹騎四出。

二十隊錦衣衛,四百餘官校,奉武宗“遺詔”,有請劉女為武宗殉葬。

區區一個弱女子,竟然令數百名錦衣緹騎“奉旨”緝捕,這或許是大明王朝開國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新皇即將登基,楊廷和要做到萬無一失,清除掉對此構成威脅的任何隱患。

可惜,數百錦衣衛首先要面對的並不是一個孤苦無助的弱女子,而是大批的東廠官校。

調動東廠官校的是孝宗後、武宗皇帝的生母、皇太后張氏。

張太后可以將大明朝的皇帝之位轉讓給孝宗帝的侄兒,可她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那即將出世的孫兒。

宮廷劇變,一場腥風血雨正在悄然展開。

春風和煦,天有流雲,萬樹海棠競相綻放。

梁家院落不大,坐落在一處山脊上。雖說這里地處偏僻,方圓百里沒有鄉鎮、城郭,只有些散落的農戶。可這裡卻遠離了鬧市的喧囂,置身於萬千朵海棠的簇擁之中,清風陣陣,花香襲人,宛如一處人間仙境。

梁大在床前擺好了大案,並將印章、儒、釋、道三教的經書,筆、墨、紙、硯、算盤、錢幣、帳冊、首飾佈置其上,為小兒抓周而忙碌起來。

梁妻懷裡抱著剛滿周歲的“梁子”,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看著。

屋外傳來吵雜的人聲,她扭頭看向窗外,笑道:“劉大哥他們都來了,來參加我們家梁子的抓周禮!”

“準備好沒?”隨著一聲粗魯的詢問,屋子裡一下擠進來十幾對夫婦。一個生有連鬢鬍子的農家漢子湊到大案前,變戲法般掏出花朵、胭脂、吃食、玩具,擺在案上,看向梁妻懷裡胖嘟嘟的男孩,咧著嘴道:“你小子生下來的時候,外面的海棠足足開滿了上千樹。今兒個抓周,那些海棠花開的更艷。我看你小子八成是個花少!”說著話,他用大手摸了摸男孩的腦袋。

男孩像是討厭他的粗魯,搖晃著小腦袋,揮舞著小手,尖叫著表示抗議。

眾多客人頓時笑成了一團。

生有連鬢鬍子的農家漢子再又揮手,拍了下男孩的小腦袋,瓮聲瓮氣的道:“你小子別不識抬舉,要是你小子抓了老子的花兒、胭脂,老子回去為你賣賣力,讓你劉大媽給你生個媳婦出來,怎麼樣?”

“就知道胡說八道!”旁裡伸出一隻手,是個高高瘦瘦的農家女。擰著他的耳朵,將他拉回了人群。

“我們開始吧?”梁大看向妻子,打趣道:“看看我們家梁子能不能給自己抓來個媳婦!”

梁妻白了他一眼,臉上隱隱帶出憂慮之色,道:“產兒報喜、三朝洗兒、滿月、百日,道長都不曾落下。而且道長特意提起,梁子抓周的時候,他一定會趕來。我們是不是再等等?”

“一個瘋老道,等他作甚!”梁大從妻子懷裡接過男孩,放在案中,道:“梁子,抓印章,官運亨通;抓筆墨,必中三元;抓算盤,能為我們梁家置下陶朱之業。可千萬別抓你劉大伯的東西,不是個吃貨,就是個玩貨!”

十幾對客人圍在大案四周,卻不言聲,也不加誘導,任由男孩挑選案上物品。

可惜男孩並不抓取身旁的東西,只是抬眼看著眾人,滴溜溜轉動著黑眼珠,像是案上並沒有他喜好的東西,正在眾人身上搜索著心儀之物。

“哎呦?”劉姓漢子叫了一聲,道:“你小子什麼也不抓,傻看著我們作甚?”

“我來添件家甚!”屋外傳來一個陰冷的聲音。聲音入耳,令人感到背脊發涼。

嗖的一聲,一把明晃晃的刀透窗而入,釘在了案板上。

案上的男孩眼睛一亮,晃動著小手,向著鋒利的刀刃抓去。

“呦?”劉姓漢子像是看到男孩的選擇,驚奇的叫了一聲。可他的叫聲剛剛出口,卻一頭栽倒在地。

剛剛射入的來刀,已然割斷了他的脖頸,汩汩的鮮血流淌而出!

眼見自己的男人突遭橫禍,高高瘦瘦的農家婦女撲倒在地,抱著劉姓漢子嚎叫了起來。

屋子裡都是尋常百姓,得見有強人來到,行凶殺人,頓時亂成了一團。

“人呢?”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把人交出來,饒你們不死!”

門窗碎裂,一眾身穿飛魚服、手持繡春刀、腳踏官靴的錦衣校尉封住了梁家的各個出口。

屋子裡瞬時靜了下來,眾人面帶驚駭,惶恐不安的打量著這些錦衣校尉。

梁大壯著膽子站了出來,顫聲發問:“你們是什麼人?”

“難道你們沒有人認得那把刀麼?”門口站出一人,顯然是領隊的錦衣衛。他把雙手背在身後,傲慢的揚起下頜,像是對著一群待宰的羔羊般打量著屋內眾人。

釘在案板上的刀比單刀略長,比長劍略短,背厚刃薄,刀柄頗長,刀身帶有些許弧度,有如剃刀。它的最大特點便是刀脊,刀脊筆直。

這是一把繡春刀,錦衣衛專用。

可惜屋內眾人都是普普通通的農家夫婦,一個個對著這把大名鼎鼎的繡春刀大眼瞪小眼,竟然無人認得。

領隊的錦衣衛嘆了口氣,道:“那是先皇御賜的繡春刀,我們是朝廷的錦衣衛!”

“錦衣衛?”不知誰驚叫了一聲。屋里頓時炸開了鍋,十幾對夫婦競相逃竄。

眼見眾人對“錦衣衛”三個字如畏虎豹,領隊的錦衣衛頓時沉下臉來,冷聲道:“殺!”

“大人?”躲在梁大身後的梁妻探出頭來,驚聲發問:“我們犯了何罪,為什麼要對我們下毒手?”

領隊的錦衣衛面帶冷笑,對於她的質問不加理會。

刀光飛舞,一眾錦衣衛在屋內展開了殘忍的殺戮。

片刻之間,前來參加男孩抓周禮的十幾對夫婦,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領隊的錦衣衛將目光轉向窗外。那里站出了幾個錦衣衛,對他微微搖頭。

“人呢?”領隊的錦衣衛怒喝一聲,轉過頭來,突然出手掐住梁妻的喉嚨,將她從梁大的身後拉出,對梁大厲聲喝道:“把人交出來,本官饒你們不死。”

“人……什麼人?”梁大怯怯發問,目光卻投向了妻子。

領隊的錦衣衛嘆了口氣,道:“我們在找一個女人,很漂亮的女人。”

梁大抬起眼皮看來,顫聲回道:“天亮的時候……的確來了一個女人,我們給了她一些吃食。她在這裡歇了歇腳,然後就離開了!”

“離開了?”領隊的錦衣衛呵呵笑了兩聲,猛的板起臉,喝問道:“既然離開了,為什麼我們沒有找到她離開的跡象!”說話間,他慢慢收縮手指。梁妻為之窒息,臉色漸漸變得紫紅。

“大人!”梁大臉上露出慚色,吞吞吐吐的道:“請大人……手下留情!”

“好啊!”領隊的錦衣衛鬆開了梁妻,對梁大嚴聲發問:“說?人在哪兒?”

梁妻一邊劇烈的干嘔,急速喘息,一邊向梁大遞去眼神,再又偷偷搖了搖頭。

她自認為做的隱蔽,可這些舉動根本逃不過錦衣衛的眼睛。

領隊的錦衣衛陰著臉看看梁妻,再又看看案上的男孩,冷冷的道:“匿藏欽犯,滿門抄斬!你們可以不為自己想,但總該為你們的孩子想想。況且今天又是他抓周的日子,你們應該不願意看到他身首異處吧?”

“不要碰孩子!”梁大咬著下唇,跺了跺腳,嘆道:“我說!”

“不能說!”梁妻叫了起來,瞪著眼睛對著他搖頭。

“那就別怪本官心狠了!”領隊的錦衣衛甩了甩衣袖,伸出一雙手,臉上露出殘忍的笑,道:“本官只要雙手一動,你們的孩子可就要身首異處了!”

“孩子?”門外傳來一聲鬼叫。

“道長?”梁妻面上一喜,歡叫出口。

領隊的錦衣衛聞聲看去,只覺得眼前一花,一個亂須的老道已經撲在案邊。

老道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破舊的道袍上滿是污垢,胡亂搖著頭,打量著案上的孩子,瘋瘋癲癲的道:“誰說這孩子身首異處了?這不是活得好好的? ”

“原來是個瘋老道!”領隊的錦衣衛面帶不屑,哼了一聲,斜著眼看向梁大,道:“說吧!看在老道長的面子上,本官再給你們廢句話,交出人,饒你們一家三口不死!”

梁大的眼神有些飄忽不定,可卻有意無意瞥向大案的下方。

屋子的地面由青石鋪就,三尺見方的青石。

大案下方拼有七八塊青石,其中一塊青石的四周留有極其細微的縫隙,如不細心留意,的確很難察覺。

“梁大?”梁妻顯然發現了丈夫的舉動,嚴聲疑問,沉著臉擋在他的面前。

梁大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滿臉慚愧,低下了頭去。

“哦?”領隊的錦衣衛已經有所察覺,看著大案下方的青石,抱拳施禮,道:“下官姚震,奉先帝遺詔,有請劉娘娘為先帝殉葬!”

“啊……”一個極輕微的驚呼聲從大案下傳出。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5:51
前傳二十一:瘋老道
瘋老道趴在案頭,嘻嘻哈哈的打量著案上的男孩。

男孩正用肉嘟嘟的小手觸摸著釘入案板的繡春刀,摸著它鋒利的刀刃。

“那顆狼心的確有些用處……你小子生來就是一個武痴!”瘋老道痴痴的喃喃著。

梁妻攔住了姚震,面帶驚懼,連連搖頭,支吾著道:“她已經走了,真的不在這裡。”欽犯的行踪已經洩漏,可她仍然在作無用的辯解。

“閉嘴!”姚震淡淡的齜出兩個字,一手掐住了她的喉嚨,對屬下的錦衣衛令道:“把劉娘娘請出來!”

梁妻略有掙扎,像是要從他的手中掙脫。

姚震面無表情的哼了一聲,拇指一動,當即掐斷了她的脖頸。

梁妻吭也沒能吭出一聲,軟綿綿的癱倒在地,已然氣絕。

眼見妻子慘死當地,梁大頓時瞠大了雙眼,暴吼一聲,揮舞雙臂,撲向姚震。

怒吼聲中,只聽劈啪一陣爆響,他的雙臂瞬間暴漲了一倍,一條條粗壯的肌肉呈現在手臂上。

姚震微微一怔,瞥眼看去,道:“還是個練家子?”隨手拍出。

梁大的雙手緊握成拳,對著姚震的鼻樑砸來。可他的拳頭距離姚震的鼻樑尚有三寸,姚震的手掌卻已先一步抵住了他的胸口。

姚震的手掌看似綿軟無力,可就是這樣一隻綿軟無力的手掌,剛剛抵在梁大的胸口上,就听噗的一聲悶響,梁大的背脊上瞬時炸出一團氣浪,猛瞪著雙眼,直挺挺的摔倒了下去。

“莽夫!”姚震不屑的斥了一聲,喝道:“出來!”吼喝之間,他已經飛身躍起,腳踩案板,拔出釘入的繡春刀,對著男孩迎頭劈下。

轟……

半尺厚的案板被生生劈成兩半,左右倒去。可端坐在案板上抓周的男孩卻沒有了踪影。

姚震眼中精光一現,卻見男孩被瘋老道抱在了懷裡。

“他們殺他們的人,不關我們的事!”瘋老道對著懷裡的男孩傻笑著。

眼見老道刀下救人,圍上的錦衣衛紛紛露出驚疑之色,斜著眼看去,七手八腳的搬開了劈成兩段的大案。

姚震虎著臉問:“道長如何稱呼?”

瘋老道傻笑一聲,道:“本座乃是天一真人!”

明太祖朱元璋曾經封授龍虎山張道陵的後裔張正常為真人。憲宗、孝宗兩朝也多次封授他姓道士為真人。可這“天一”乃是天下第一,唯我獨尊之意,歷朝歷代絕無封授。

“天一?”姚震沉吟片刻,冷笑道:“好狂妄的老匹夫,竟然盜用天一名諱,妄稱真人。閣下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錦衣衛已經撬開地上的青石,在裡面拉出一個纖弱的女子。

女子雖然已經換了一身村姑的裝扮,可根本無法掩飾姣美的面容,婀娜的身姿,正是錦衣衛前來追捕的劉女。

眼見遍地橫屍,劉女早已嚇得面無血色,顫聲求助道:“道長……道長救我!”

天一真人瞪著眼看去,道:“凡塵俗世,不關老道的事!”

莫名其妙跑來一個老道,看起來武功竟然不俗,想來應該是張太后派來保護劉女的高手。可他竟然對劉女的求助不屑一顧。

姚震不由一愣,疑聲道:“道長真的不想插手此事?”

天一真人四下看了看,把男孩抱在面前,皺著眉,徑自喃喃道:“也不知道你有沒有斷奶……現在你的爹娘都死了……麻煩……真是麻煩! ”

“難道老道只是為了救下這個男孩?”

姚震心中起疑,可又不敢肯定。

任誰也想不通,如果老道當真與梁家交情不淺,又怎麼會眼睜睜的看著梁大夫婦和一眾親朋死於非命而置之不理,卻只是救下孩子。

“難道有詐?”姚震心存疑問,用眼神示意窗外的錦衣衛,留心戒備屋外的情況。

“姚震?娘娘已經懷有先帝的骨血,你若膽敢相害,定會被誅滅九族。”房外傳來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

“果然另有蹊蹺!”

姚震喝問一聲:“什麼人?”手中突然一動,繡春刀橫出,奔著老道攔腰割去。

他已經認定老道是東廠請來的高手,屋外情況不明,屋內存有勁敵,他自然要搶先下手。

眼見來刀,天一真人驚叫一聲,縮著身子護住了懷裡的孩子。可他並不躲閃,將整個脊背完全暴露在繡春刀下。

繡春刀猛然揚起,猝然揮下。如果他仍然不加躲避,那他和孩子都將被劈成兩半。

當的一聲,天一真人的背脊如同銅澆鐵鑄,竟然無傷。繡春刀反被彈開數尺。

反彈的勁力巨大,就連姚震手中的繡春刀也在顫抖中發出了低沉的嗡鳴。姚震更是被震得手臂發麻,半邊身子動彈不得。

“血肉之軀怎麼可能抵擋住鋒利的刀刃?”姚震險些驚聲出口。

就在此時,兩條人影竄入屋內。卻是一對手持利劍,身著官衣的中年夫婦。

“陳珪?方琳?”姚震臉上驚容未退,駭色又起。

陳珪冷眼看向抓著劉女的幾個錦衣衛,嚴聲喝道:“放開娘娘,饒你們不死。”

“咦?”天一真人尖叫一聲,眼中流動有精光,正色喝問:“這些人犯了什麼罪,你們為什麼要殺害他們?”

屋內眾人盡皆一愣。

“咳!”天一真人忽然嘻嘻發笑,道:“死都死了,關我屁事!”

眼見瘋老道神智不清,姚震微微一笑,道:“刀劍無眼,如若誤傷了道長,豈不是罪過,還請道長迴避!”

“走……走……我走!”天一真人傻傻的點點頭,抬腿便走。

姚震急忙使了使眼色,讓大門左右的錦衣衛讓出去路。

方琳緩緩轉身,用利劍指著眾多錦衣衛,道:“你們當真不怕被誅滅九族麼?”

眾多錦衣衛相互打量起來,像是有所顧忌。

姚震急道:“先帝留有遺詔,我等不敢抗旨?”

陳珪在袖中取出一隻捲軸,託在手中,道:“太后懿旨在此,先帝遺詔乃是楊廷和偽造,諸位錦衣衛立即撤回京城。”

眾錦衣衛面面相覷,紛紛看向姚震。

姚震思量片刻,道:“帶上劉氏,我們一同回京。”

“不必!”陳珪跨步來到劉女面前,對左右的錦衣衛道:“把娘娘交給我們就行了!”

“陳珪?”姚震沉聲斷喝,道:“本官已經做出了讓步,希望你好自為之。”

陳珪冷冷的道:“交出娘娘,回京侯旨。否則……休怪洒家無情!”

“憑你們兩個,就想對付二十位錦衣衛?你們把錦衣衛當成酒囊飯袋了麼?”姚震輕輕擺了擺繡春刀,帶領屋內錦衣衛,壓著劉女退出房門,同屋外的同伴會合一處。

陳珪、方琳跟出,眼見錦衣衛人多勢眾,二人的神情裡隱隱透出憂慮之色。

“不妥!不妥!”剛剛離去的天一真人轉了回來,搖頭晃腦的道:“老道剛剛想了想,既然你們殺了他的父母,那我就該替他報仇,也算對他有所交代!”

他的神智的確有些不正常,姚震當著他的面殺害了梁大夫婦,那時他不加攔阻,此時卻又跑來報仇!

“道長?”姚震疑問一聲,剛想辯解,就見老道突然瞪起了眼睛。

天一真人只是瞪了瞪眼睛,吹了吹亂糟糟的鬍子。姚震身前卻啵的炸開了一團氣浪,整個人像是海棠樹上飄落的海棠花,仰面飛出三四丈,摔落在地,沒了聲息。

“護身真氣?”

陳珪面帶疑色,因為他看不懂老道所用的武功。

人影一動,天一真人突然站在了劉女身前,一手將她拉出,拋給了方琳,嘻嘻哈哈的笑道:“既然你們是救人的,老道總要幫幫你們!”

二十個錦衣衛圍了上來,二十把明晃晃的繡春刀,同時指向了天一真人。

天一真人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幻出了一柄劍。一柄長達一丈,寬達兩尺,翠色欲滴的巨劍。

“哦?”一眾錦衣衛頓時傻了眼。

天一真人嘿嘿發笑,隨意揮了揮手,但聽一陣叮噹爆響,二十個錦衣衛全都倒在了地上。

陳珪輕輕拉了拉同樣傻眼的方琳,低聲道:“我們快走!”

天一真人將巨劍丟在空中,雙手掐著孩子的腰,挪在自己面前,道:“臭小子?老道給你的爹娘報仇了!”話音未落,空中的巨劍卻已經消散,像是一陣香風,飄過之後,無影無踪。

“妖……妖……妖怪!”方琳直著眼睛,眨也不眨,怔怔的看著巨劍消散的半空,早已被嚇得動彈不得。

陳珪拉扯著方琳、劉女噔噔噔退去,逃向遠方。

咻……一陣涼風刮過,抱著男孩的老道已經沒有了踪跡。

劉女掙脫陳珪的拉扯,跪地叩拜,“劉氏拜謝老神仙救命之恩!”

“娘娘!”方琳恢復了神智,扶起劉女,嘆息一聲,道:“後續的錦衣衛馬上就會趕來,我們該走了!”

三人逃離,偌大的一處海棠林變得寂靜無聲。

良久,姚震睜開了眼睛,偷偷打量一番,坐起身來。解開衣帶,在他身上出現了一件軟甲。可這件軟甲卻像是燃盡的紙灰,隨著他掀開衣襟,一片片散落了下來。

春去、秋來、冬至!

時光飛逝,一晃已是數年。

又是冬雪紛飛的時候,鷹鷲嶺上走來一個六七歲大小的男孩。

“爺爺……爺爺……”男孩舉目四顧,放眼所見,盡是皚皚白雪,禁不住哭嚎了起來。

他的身上只穿了件單衣,可身上卻隱隱升騰著熱氣。

風雪起,男孩無法辨別方向,哭嚎聲也湮滅在風雪的呼號之中。

風雪整整呼號了一夜,等到旭日東昇的時候,鷹鷲嶺上終於恢復了平靜。

小男孩身上的衣衫已經不見了踪影,赤身**的蜷縮在雪地中,看起來睡得正香……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5:52
引子(一)

大雪、狂風。

鷹鷲嶺、鷹嘴峰。

好大的雪,連天蔽日,鷹鷲嶺方圓百里張手不見;好狂的風,煙雪呼號,鷹嘴峰上鬼哭狼嘯。

酷雪寒風,這樣的鬼天氣,尋常百姓自是閉戶不出。就連鷹鷲嶺上最具經驗的獵戶也會取一條臘肉,捧一壺燒酒,龜縮在自家的火爐旁,寧死也不肯出門。

雪還在下,雪勢不減。嚎嘯的寒風卻似一個劇烈喘息的巨人,冷不防憋了口氣,猛的停了下來。

風停,漫天飛舞的煙雪失去了肆虐的勁力,噶然而止,齊刷刷墜落。

鷹鷲嶺上顯現一個黑影,雖然大雪依舊洋洋灑灑的飄落,可那個碩大的黑影卻清晰可見,該是一頭黑熊。

嚴冬,鷹鷲嶺上的黑熊早已躲入樹洞休眠,除非它在入冬以前曾被人所傷,未能積蓄足夠的脂肪越冬,才會出現在冰天雪地之中。

卻又不該,如此惡劣的天氣,可以獵取的動物自是龜縮不出,黑熊又豈能胡亂闖入這片冰雪的天地,徒勞無功,枉費體力?

該是一個人。

確實是一個人,狂風肆虐的間隙,昏沉的地平線上映射出一縷陽光;“熊頭”掀在了頸後,一個“國”字臉的男人露出了真容。

這是一個魁梧的男人,雖是一整張熊皮做就的熊皮大氅,仍然無法遮蓋他的彪悍之軀。

他的年紀已經不小,看起來業已過了而立之年。

這樣一個魁梧彪悍的男人,年過三十,定已在江湖之中打拼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加之他身上那件熊皮大氅,做工之精細,該是出自京城金一針之手,能請得金一針動手縫製一件熊皮大氅,那他名下的產業應該足以為傲了。

像他這樣的男人,此刻應該在家中陪伴嬌妻愛子,盡享天倫,為何要來到如此荒涼的鷹鷲嶺,更何況又是這樣一個鬼天氣?

風起,依舊是狂風,短暫的停頓之後再又大作。“國”字臉男人已經來到鷹嘴峰下,一雙虎目投射出炙熱的**,昂頭仰視眼前這座高達百丈、陡峭難行的冰峰。

煙雪再又呼嘯,“熊頭”遮掩住“國”字臉,“黑熊”開始向冰峰攀行。漸漸的,“黑熊”淡化成一個黑影,黑影又在煙雪中消無……

鷹嘴峰上竟然無風,便連一絲微風也沒有。雪還是有的,可卻下得懶懶洋洋,似暖春正午時京城南城根下曬晌的老乞丐,懶散間透著舒暢與愜意。

“熊頭”已經掀在了頸後,“國”字臉上雖然沒有懶散之情,但同樣充斥著舒暢與愜意。

濃雲漸淡,雪雖未止,可孤零零的寒日卻慢慢顯現蒼白的本色,或多或少投射出絲絲暖意。

“國”字臉上漸漸布起紅光,那其中或許包含著少許激動,可大半卻是由羞澀而來。

這是一件怪事,一個而立之年的彪悍男子冒著狂風暴雪跑來鷹鷲嶺、攀上鷹嘴峰、對著懶懶洋洋飄灑的雪花激動、羞澀,又怎能不令人感到好奇?

突地,“國”字臉上紅光全無,轉瞬間變得冰冷而又蒼白。

鷹嘴峰方圓百丈,其上甚為平整,只是盡被冰殼所覆,可“國”字臉上的寒氣卻比腳下的冰殼還要冷上三分。冰殼之上乃是白雪,白雪皚皚,卻也遠不及他臉上的蒼白之色。

剛剛登臨峰頂,剛剛按捺住內心的激動與羞澀,剛剛向峰頂正中邁出腳步……他的腳確已邁出,但卻並未落地,只是這般懸在半空。

峰頂正中有一土丘,亦或是冰丘,方圓六七尺,高不過尺餘。“國”字臉邁步所往正是土丘所在,可他卻暮然止步、色變——因為他看到了一柄劍。

這柄劍豎在土丘的邊際,半截劍身插在冰雪之中,若非剩餘半截劍身所散發出的寒光,以它乳白色的劍柄以及護襠,在雪花紛飛的此刻,“國”字臉還真就不易發覺它的存在。

或許它本不存在,而是在“國”字臉抬腳的剎那間,藉著雪花的掩護悄然出現在那裡。

“國”字臉男人的臉色愈加難看,原本冰冷、蒼白的臉上隱隱透出一股晦暗之色。他的臉色之所以再變,不僅是因為豎在土丘邊際的這柄劍,還因為一條劍痕,一條長六七尺,將土丘與他隔絕開來的劍痕。

劍痕很細,如不仔細觀察絕難發覺。“國”字臉卻將這道劍痕看得清清楚楚,彷彿纖細的劍痕早已化作一道劃分天下的鴻溝。

有劍、有劍痕、自然有人,持劍之人。

“國”字臉的目光沿著劍痕一點一點移至那柄乳白色的劍柄,再又自劍柄一點一點移至土丘。

透過亂人雙目的飛雪,他赫然發現一人。這人二十五六歲光景,身著錦袍,腦後系一條白色的絲帶,腰間懸著一隻白色的空劍鞘,腳踏一雙白布靴,側身、背手,一動不動的矗立在土丘之上。

“咯吱”一聲,“國”字臉的第一步終於落實。一步、一步、再一步……他終於來到那條劍痕前,定身凝視。

年終歲尾,冰天雪地,又是身處山巔之上,錦袍男子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繡紋的錦袍,可臉上卻是一副悠閒自得的模樣,全然看不出半點寒意。

突然,“國”字臉感覺到一股凌人之氣撲面襲來,激得他渾身一凜。

那股凌人之氣似是來自豎立於冰雪之中的那柄劍,又似是來自傲然屹立土丘之上的錦袍男子,可究竟是來自利劍還是來自錦袍男子卻又無從分辨。“國”字臉心頭不由一抖,禁不住握緊了拳頭。

他的手原本便較常人粗大許多,此時握起拳頭就似提起兩隻小笸籮。再看手背上緊繃的青筋,手指關節處厚實的老繭,可以看出,這雙拳頭著實經過千般錘煉,萬般敲打,怕是早已修煉成銅澆鐵鑄的一副巨錘,足有開山裂石之能。

任何人看到這一雙銅澆鐵鑄的拳頭都要為之側目,可錦袍男子偏偏看也不看,不僅不曾看這一雙拳頭,自從“國”字臉來到,他也未曾瞥來一眼。

錦袍男子自然知道“國”字臉的來到,否則他的佩劍便不會豎立在冰雪中,冰雪之上也不會出現那道劍痕。可他偏偏又對“國”字臉的來到視而不見。

面對他的傲然、冷漠、無視,“國”字臉像是遭受了莫大的侮辱,一雙虎目瞪得銅圓,一張方臉也憋成了醬紫色。但他的拳頭卻鬆開了,只見他雙手連動,唰唰……有聲,竟將身上的熊皮大氅脫去,甩手丟在身後。似乎那件足以保暖的熊皮大氅便是錦袍男子對他傲然、冷漠以及無視的理由。

丟去熊皮的“國”字臉變成了一副緊身短打扮,上身一件黑色的棉布坎肩,腹部勒一條半尺寬的老黃牛皮護腰,身下寬鬆的黑棉褲,又有綁腿將褲腳與棉靴彼此相連,既可保證行動起來靈活便利又不透風雪,甚是實用。

再看他那棉布坎肩外露出的兩條赤膊,一條條黝黑堅硬的肌肉如鋼似鐵,像樹根古藤般盤錯在一起。

他的腕上套著一副古銅色的牛皮護腕,護腕之上六六排開,鑲嵌著鴿卵大小的銅鈕……不,細觀之下,那些鴿卵大小的“銅鈕”竟然盡是由黃金鑄就。

“哼……”一聲鼻音,但卻並非來自錦袍男子。

“國”字臉聞聲轉頭,只見鷹嘴峰上又多一人。

來人二十出頭,頭戴一頂狗皮帽子,身穿一件老羊皮襖,一條七個補丁八個破洞的爛棉褲用根草繩繫在腰間,腳下……腳下什麼也沒有。來人赤著足,頂風冒雪,靠兩隻腳底板攀上了鷹嘴峰。

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奇怪的是他抗在肩上的兵器。

那是一把下寬上尖的剔骨刀。

剔骨刀是肉案上的家甚,最長不過六寸,可這個傢伙肩上的剔骨刀卻足足有六尺三寸長,即便將一頭大象放在肉案之上,用這把剔骨刀剔骨也顯得大了許多,絕不會適手。

狗皮帽子、羊皮襖、破棉褲的洞洞裡面露著一撮撮灰黃相間的爛棉花、赤著一雙大腳板、肩上加一把大得出奇的剔骨刀,這樣的打扮已經足夠古怪的了。可“國”字臉似乎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只是看著他的臉。

那是一張白皙的臉,五官端正,充斥著文弱與稚嫩。他似乎在笑,笑容之中帶著幾分羞澀,像是一位求學的書生正在聽長者講解一些淺顯易懂的道理。

這人的打扮與兵器已經夠怪,再若加之他的相貌與表情,卻又不再是一個“怪”字可以詮釋的。還有適才那一聲鼻“哼”,明明在他羞澀的笑容之下,可鼻“哼”之中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冷漠與陰邪,使得這個人從頭到腳散發出一股邪氣,邪得出奇。

“國”字臉對著“剔骨刀”瞪大了眼睛,粗著嗓門問道:“你哼什麼?是不是在哼我?”

“剔骨刀”一笑,再又自鼻孔“哼”了一聲。他的笑依舊帶著幾分羞澀,而“哼”聲之中也同樣透著陰邪。

“哼”聲代表不了什麼,因為那畢竟不是“剔骨刀”的回答。但“國”字臉還是握緊了拳頭,看樣子似要將這雙銅澆鐵鑄的巨錘向著“剔骨刀”單薄的身軀砸落。

“國”字臉確有出拳之勢,可他並沒有動。動的反倒是“剔骨刀”,只見他猛一擰腰,箭一般射出。雪地上只餘下片片虛影,似在冰雪之上飄舞,又似在冰雪之上滑行……但當這些虛幻的影像消散的時候,他的人卻落在了“國”字臉的熊皮大氅上。

“國”字臉的一張方臉立時被氣成了黑紫色,因為他看到“剔骨刀”的那雙大腳板正以他的熊皮大氅作擦腳布,先是擦擦腳趾縫,再又擦擦腳底板,接著是腳弓、腳背……

若是平日,眼見此景,“國”字臉的一雙拳頭定要似暴雨般潑灑而出。可今時偏偏不同往日,即便他有著烈火一般的火爆脾氣,卻也得壓著、忍著、讓著。

一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國”字臉心中的火氣頓時化於無形,臉上的黑紫之色也漸漸消散開去。

“三位早!”隨著一聲招呼,一位身背銀槍,身著錦衣的英俊青年耍出一記漂亮的身形,飄然躍上峰頂。

自“國”字臉登抵峰頂,透著邪氣的“剔骨刀”大刺刺闖來,錦袍男子始終動也不動的矗立在土丘之上,對此二人連瞟也未曾瞟去一眼。

而今身背銀槍的錦衣青年來到,錦袍男子竟然破天荒的瞥來一眼,淡淡的道:“早!”隨即收回目光,回復原態。

錦衣青年面露微笑,輕輕頓首,卻也不再言語,默默的站在一旁。

雲散,雪止,晴空萬里。

鷹嘴峰上四人都在暗自唏噓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嘻嘻……嘻……”一陣銀鈴般稚嫩的嬉笑聲傳在鷹嘴峰上。

錦袍男子聞聲轉身,臉上固有的那種冷傲之氣霎時不見,換以溫文爾雅的謙遜之態。

“剔骨刀”的臉上還是帶著微笑,微笑之中還是帶著幾分羞澀,可任誰都能看出,除此之外,他的臉上再又多出了幾分激動與祈盼。

自打嬉笑之聲傳入“國”字臉耳中,他那張方臉便漸漸開始發紅,呼吸之間也愈加急促,足見他的心緒業已慌亂不堪。

最能穩住心性的乃是剛剛來到的錦衣青年,除去雙眼之中顯現出少年英俠所獨有的一種柔情之外,再看不出他身上有絲毫變化。

不過是一陣稚嫩的嬉笑,顯然是出自一個幼小的女娃之口,竟然能引得場上四人為之矚目,卻也是件怪事?

寒冬臘月,冰雪連天,四位江湖中人相繼來此野嶺孤峰,難不成是為與這女娃一聚? 本帖最後由 li60830 於 2017-12-6 15:5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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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二)

“嘻嘻……”又是一陣嬉笑,但見一個腳蹬虎頭靴,身著綠褲紅襖的女娃子喘著粗氣爬上了峰頂。

鷹嘴峰上四人神色依舊,目光卻不在這女娃身上,而是看去她的身後。

“看什麼?”女娃雙手掐腰,撅著小嘴嚷嚷道:“時辰還早,小姐怎會提前來到?”

“國”字臉聞聲一窘,捧著笑臉道:“這位小妹妹……”

“妹妹?”女娃把小臉一沉,道:“伯伯?”兩手食指相交,“我今年只有十歲,您叫我妹妹?”

“國”字臉立時憋成了豬肝臉。女娃蹦蹦跳跳跑到他的身前,仰頭看來,道:“伯伯?您是屬鼠的吧?今年三十三了!小姐屬兔,今年十八……”兩聲“伯伯” ,“國”字臉早已羞得無地自容,而這女娃此時又再提及他的年齡,著實令他尷尬難耐。

得見“國”字臉被自己兩句話嗆得羞愧難當,女娃卻突然收聲,“呼扇呼扇”的眨著眼上長長的睫毛,神色猛然一正,稚聲稚氣的叫道:“謝天魁?”

“啊?”“國”字臉冷不防被她直呼大名,應聲出口。

女娃見自己三言兩語便將這謝天魁搞得神慌意亂,得意之餘,童心大盛,禁不住掩嘴偷笑起來。

謝天魁被她一喚便有些發蒙,此時又見她摀嘴偷笑,更是不知所以,就這般傻乎乎的站在當地,直著眼睛看去,靜待下文。

眼見謝天魁受了這女娃的戲弄,“剔骨刀”覺得著實有些好笑,但他只是將臉上的笑容稍加改變,絕對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莫老七?”女娃竟然察覺到“剔骨刀”臉上細微的變化,小手一指,聲色俱厲的叫道:“你個殺豬的死屠夫,竟敢把金一針作的東西用來當擦腳布?告訴你,小姐穿的衣服可都是金一針的手藝,難不成你也想把小姐身上的衣服扒下來擦你的臭腳?”

“剔骨刀”早已不在謝天魁的熊皮大氅之上,自女娃那一聲“莫老七”起,他便嗖的蹦出一丈開外,將那一雙大腳板藏入了冰雪之中。

剛開始,他還在暗自得意,為自己先知、先動而歡喜。可當他聽完女娃的數落以後,臉上便再也見不到半分血色;或許是越想越怕,他的身軀逐漸變得僵硬,雙腿竟然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眼見女娃一語道破謝天魁與莫七的身份,錦袍男子以凌厲的目光對她上上下下打量個遍,疑聲發問:“你是誰?”

“我是誰?”女娃氣鼓鼓的反問一句,挺了挺胸脯,用眼角的余光瞥去,不屑的道:“司徒錦?你算什麼東西?我是誰也是你可以問的嗎?”

司徒錦臉色大變,似要動怒。錦衣青年急忙打起圓場,道:“小妹妹!司徒兄不苟言笑,還請見諒。而你小小年紀,如此說話也是不該,司徒大哥哥畢竟年長你幾歲……”“年長又如何?”女娃打斷了他的話,“正因為他們年長,剛剛以為小姐來到,怕自己的年歲與小姐不相配,所以才致心緒不寧,舉止失常!”小手一指,叱道:“鍾離克?剛剛小姑……”眾人皆知她欲自稱“小姑奶奶”,盡是一笑。

女娃生生將“奶奶”二字吞入肚去,接著道:“你自以為年歲與小姐相當,相貌也還說得過去,這門親事十有八九是要落在你的頭上了吧? ”

“不敢!不敢!”鍾離克的臉上泛起儒雅的笑,雙手抱拳,一躬到底,道:“若能得到鸞兒小姐垂青,實乃鍾離克畢生之幸!”

女娃斜著眼看著他,陰陽怪氣的道:“你連小姐都還沒有見到,小姐是美是醜你也不知,便如此猴急想要認下這門親,我看你想娶小姐是假,想要小姐陪嫁的錕铻寶劍和那套'追風劍法'才是真!”

“不……不……不……”鍾離克連連擺手,解釋道:“鸞兒小姐人稱'碧月仙子',自是有閉月羞花之貌。在下若得小姐垂青,不求小姐任何陪嫁,只求能與小姐同結連理,共度百年。在下平生再無憾事。”

“噢……”女娃點著他鼻子教訓道:“原來你根本不在乎小姐是善是惡,是淑是蠻,便只是貪圖她的美色!我要告訴小姐,說你是個好色的登徒子。”

聽了她的教訓,鍾離克的臉色立時變得晦暗無光。寒冬之下,他的額頭之上竟然滲出一層細小的汗珠。

“乖乖!”莫老七終於製止住雙腿的顫抖,嘆聲道:“你這娃娃小小年紀便如此尖酸刻薄,刁蠻任性,長大了可怎麼得了!”

女娃笑了起來,笑得很是得意,可莫老七看得出來,她那幼稚的笑臉裡藏著一絲狡詐。

莫老七暗暗提醒自己:“注意!這娃娃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千萬小心,可別著了她的道!”

“唉!”女娃莫名其妙的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謝天魁的熊皮大氅上,道:“小姐今日相親,這件事半年前就已經傳遍了江湖。可你們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只有你們四個來到了鷹鷲嶺,登上了鷹嘴峰?”

謝天魁搖頭,司徒錦與鍾離克不語,莫老七脫口道:“為什麼?”話剛一出口,他已經後悔,生怕就這般稀里糊塗著了女娃的算計。

女娃苦下臉,道:“你們說我尖酸刻薄,又說我刁蠻任性,可要不是我事先在山下安排人手,替你們把那些三教九流的混蛋和喜歡湊熱鬧、亂嚼舌根子的壞東西都一個一個打發掉,你們還能像現在這樣清閒?”她說的很是委屈,似是親自在山下一一攔截了那些根本不配前來相親的江湖中人。

謝天魁聽在耳中,禁不住心生同情,道:“你小小年紀,能……”他原本打算安撫幾句,也不枉這女娃一番心意。可轉念一想:“不對!鷹嘴峰高達百丈,陡峭難行,此時又逢隆冬,冰雪相附,若非武林高手,豈敢冒險攀登?弄不好一個閃失便要粉身碎骨。這也是岳思鸞小姐將相親地點選在此處的一層用意,為的便是將江湖中那些浪得虛名之輩,華而不實之徒拒之在外。怎的這娃娃竟把老天爺設計的冰峰險阻以及鸞兒小姐的一番良苦用心統統都算作了她自己的功勞?”想及此處,安撫之言剛剛起了個頭,立即又止。

女娃卻是一笑,道:“謝大俠不必誇我!想當年你因為鄰家老嫗的一句話,單騎闖大漠,七拳震遼東,輾轉數千里,終於將她被掠走的孫女尋回。而後又為躲避其祖孫二人報恩,自杭州府遠遁千里,立誓終身不再與此二人相見。如此江湖義舉,江湖人自然競相傳頌,尤以你七拳之下力斃七名遼東黑道高手,世人讚之為“鐵拳”。謝大俠,你的確有資格站在這裡,做為鸞兒小姐相親的候選之人。”

謝天魁抱了抱拳,“小……”前車之鑑,“妹妹”二字終未出口,只是客氣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是江湖上的朋友抬愛謝某,過譽了!”

“哼”聲音是由鼻腔之中所發,來自莫七的鼻子。女娃看去,莫七急退,避讓在兩丈之外。

莫七自十六歲便開始闖蕩江湖,七年之中,令他保住性命的不是肩上那柄剔骨刀,而是他心中的警覺。

女娃面帶嘲諷,呼喝一聲,“殺豬的?”向著莫七行去。她行進三步,莫七則退後三步,你進我退,二人間依舊保持著兩丈餘的距離。

謝天魁、司徒錦、鍾離克三人自然都看得出莫七心懷警惕,一直不肯靠近女娃,始終避讓在安全距離之外,而且時刻都在為可能遭受的攻擊做好防護準備。

謝天魁啞然失笑,對於一個十歲的女娃,莫七的警惕之心顯然有些過分。

鍾離克神色如常,似乎認為莫七對任何事情心懷警惕都在情理之中。

或許因為司徒錦衣衫單薄,整個人業已被寒冬浸透,所以他的臉色才會如此冰冷。可他卻偏偏領悟到莫七的顧忌,腳下便是百丈高、陡峭難行、滿是冰雪的鷹嘴峰,尋常江湖中人尚且不敢嘗試,一個十歲的女娃又怎能輕易登抵?

女娃似乎有意戲弄莫七,先是逼近三步,接著又是三步,莫七接連退去。女娃本已止身,猛然間再又前竄,莫七卻是未動。因為他此時方才發覺,身後已臨崖邊,再無退路;當下將剔骨刀橫在身前,左手成掌,抵住刀背,嚴加防備。

女娃距離莫七已不足一丈,終於突破莫七所堅守的“安全距離”。為此,她微微昂首,得意的瞥著莫七,似在宣告自己的勝利。

莫七臉上全無表情,雙眼早已瞇成了一條隙縫,小心翼翼的審視著女娃身上的每一個動作。

女娃定身止步,不再靠近,笑吟吟的看去。莫七迎向她的目光,那是一雙略帶稚嫩,但卻充滿童真,全無邪念的明眸。可莫七看在眼中,卻打心底泛起一種莫名的緊張。

女娃只是靜靜的迎著莫七的目光,注視著他的雙眼。

莫七卻覺得她的目光像是兩柄利劍,直插自己的心房。

司徒錦遠遠看來,雙眉禁不住向上一挑,因為他業已看出莫七的眼神開始慌亂,而其根由便是自他心底騰起的恐懼。

莫七出道七年,從來不知“恐懼”二字。

而今,女娃那雙略帶稚嫩,充滿童真,全無邪念的明眸卻讓他體會到了恐懼的滋味。他原本沒有恐懼,也沒有緊張,只是因為不懂,心底的緊張與恐懼才會升騰。

孩童的目光又有幾人能懂?

此事尚若換做別人,不懂也就罷了,可所對偏偏卻是莫七;莫七這樣的人,凡事都要弄個清楚明白,即便是孩童看向自己的目光,他也要弄清其中蘊藏的含義。

可惜他偏偏看不懂女娃此舉是何用意,因為不懂他便會緊張,而緊張的堆積很快又升級為恐懼。

就在莫七開始感到恐懼的時候,女娃突然開口發問:“一頭豬有多少塊骨頭?”“一百五十五塊。”莫七想也未想,張開便答。

“人呢?”

“二百零六塊。”

“你殺過多少人?”

“一百四十……”莫七突然止聲,直到此時,女娃的問題方才經過他的頭腦。

女娃輕笑,沒有任何寓意,只是輕笑,道:“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沒有!”莫七搖頭,道:“一百四十一!”

“他們都該死嗎?”

“不!有一個……”莫七長聲嘆息,“有一個人本不該死!”

女娃突然提高聲調,道:“莫七!六歲入平陽府宰牲亭學徒,拜張屠夫為師。七歲上案、剔骨。十二歲持剔骨刀,盡攬平陽府十八處屠宰坊剔骨之責。平陽人傳,時年年關將近,十八坊共取生豬貳佰頭,莫七耗時三刻,取骨三千一百塊,盡還其肉與各坊。”

莫七接去女娃的話,道:“十二歲那年,師父把我接入山中,教了我五年刀法。”

“你十七歲出道江湖,”謝天魁再又接去了莫七的話,道:“六年之內連殺一百四十一人,而這些人莫不是為禍一方,欺壓良善的惡霸,每一個都該千刀萬剮。正因為你懲惡揚善,六年之內,武林正氣為之一張……”

“可惜!”女娃打斷了謝天魁,“他每殺一人便將其人身上的骨頭盡數剔出,拼湊出一具骷髏擺放在地,作為自己特有的標記。”她頓了頓,繼續道:“毀屍剔骨,這種做法為武林正義之士所不齒,又為邪魔外道所恐懼,所以江湖人稱他為……邪刀!”

“久仰!”難得開口的司徒錦轉向莫七,拱了拱手。

“可我錯殺了一個人!”莫七面帶懊悔之色,喃喃自語:“那年在汝寧府,我聽說有一採花大盜時常趁夜作惡,不僅**.人妻女,而且從來不留活口。當日夜半,我在街角聞聽有女子驚叫,其後便再無聲息。我隨聲查尋,見一夜行人自臨街店舖的閣樓推窗而出,倉惶逃遁。我整整追了三條街,終於將他攔下。可能他想說些什麼,但我沒容他開口!只是一刀,而後我便剔出了他的骨頭……”

“接下來怎麼了?”鍾離克聽得入神,禁不住追問了一句。

莫七嘆了一口氣,道:“我在夜行人的手裡發現了幾塊碎銀子,共計三兩六錢。返回那家店鋪之後我才知道,他只是個小毛賊,入室行竊的時候已被老闆娘抓獲,是他跪地叩首,苦苦哀求,老闆娘才放了他!”

謝天魁輕輕搖頭,自是知道那毛賊罪不至死,但卻安慰道:“莫老弟不必自責!你殺了那麼多惡人,即便算上那次錯手也抹殺不了你的功績。”

“沒有用!”莫七搖頭,“你殺的惡人越多,對於誤殺之人的愧疚也就越重!”無需別人指責,他的心已經在拷問自己的良知,一線悔恨之淚奪眶而出,墜落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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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三)

女娃的兩條小眉毛幾乎擰在了​​一處,叱道:“挺大個人,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殺錯了就殺錯了,敢作敢當,有什麼大不了的?”

“當然敢當!”莫七帶著臉上殘留的淚痕轉向女娃,道:“雖然別人不知道我殺錯了人,可我自己知道,所以我就得認。”

“好!”女娃讚了一聲,道:“你殺一百個、殺一千個、殺一萬個惡人,跟鸞兒小姐又有何相干?可你有錯敢認,敢作敢當,全然不是一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這一點的確難能可貴。就憑這一點,你已經有資格做鸞兒小姐此次相親的候選之人!”

莫七的臉上泛起苦笑,尷尬的道:“有錯敢認,說起來倒是簡單。可當真把自己做過的錯事說出來,而且還是一件沒有人知道的錯事,真是要有些勇氣!”

“沒有知道?”女娃面帶嘲笑,道:“殺豬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其實你也不必過分自責,那宋老太太早已病入膏肓,即便她那傻兒子抓了草藥回去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你……你說什麼?”莫七被女娃的一席話驚得目瞪口呆,過了好半響才道:“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女娃沒有回答,而是道:“宋老太太的死本就與你無關,況且她已入土半月有餘,你為什麼要把她挖出來,剔出一具骷髏,把她的死也算在你的身上?”

莫七面帶愧疚,道:“如果不是我誤殺了宋老太太的兒子,宋老太太也未必會死。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宋老太太就是我親手殺死的!”

女娃退開數步,對著莫七筋起鼻子,臉上也泛起厭惡之色,道:“死了半月的老太太你也挖出來剔骨,這麼噁心的事情你也做得出來?依我看……”她搖著頭,“你來相親的資格是有了,可你這個人……怕是鸞兒小姐一想起你挖屍剔骨的事情,要把今日早上、昨天晚上、前天……反正三五天吃進肚子的東西都會嘔吐出來!”

莫七先是怔怔的瞪大了眼睛,而後默默的點了點頭,道:“我遠遠站著,若見小姐心生厭惡,即刻離去,絕不相擾。”他的聲音很小,幾乎不可聽聞。

女娃搖頭輕嘆,轉身離去,似已判定莫七根本沒有贏取鸞兒小姐芳心的可能。

“錚……”一聲輕響,豎立在冰雪之中的利劍歸入司徒錦系在腰間的劍鞘。與此同時,女娃業已跨過雪地上那道劍痕,站在他的身前。

“司徒世家上下百餘人,都能以堅守武林正義為己任,武林正道有目共睹。”女娃將一雙小手背在腰後,全然一副長者的架勢,道:“司徒一家為伸張正義的確作出了很大犧牲,僅最近幾年,你們家便已有十五位親人因此殉道!”

司徒錦淡淡的道:“學藝不精,怨不得旁人!”他的聲音雖然平淡無味,可話語中卻透著一股狂傲之氣,聽在耳中很不舒服。

女娃垂下頭,盯著自己棉靴上的虎頭布偶,道:“你還是蠻英俊的嘛!又是司徒家的長房長孫,司徒家早晚都要由你做主。以司徒家的財勢和武學,自然看不上鸞兒小姐陪嫁的那把爛劍,應該也不會把那套狗屁不通的'追風劍法'放在眼裡。依我看,既然堂堂的司徒錦大俠看上了鸞兒小姐,那就是她的福分。司徒大俠大可不必煩勞自己跑到這孤峰野嶺相什麼親事,告之鸞兒小姐一聲也就是了。再隨便挑個日子,你司徒大俠屈尊前往,上門迎娶,這事兒也就結了!”

司徒錦愣了半晌,慢慢坐在雪地上,仰起頭,看著女娃的臉,以生平最為溫和的聲音道:“不敢!”

女娃看也不看他一眼,仍然盯著靴子上的虎頭布偶,道:“還是有些狂,還是有些傲!鸞兒小姐若是進了你們司徒家的家門,肯定要受你的氣! ”

司徒錦的聲音更為溫和,臉上也擠出了善意的微笑,道:“不會!”

“好!”女娃露出了笑臉,目光也終於轉到了司徒錦的身上,道:“堂堂司徒錦,天塌於頂不彎腰,山崩於前不色變。當年初入江湖,在黃河故道之上偶遇邪派四大刀手,身中七十二刀也不曾後退半步。便連四大刀手也要豎起大拇指贊上一句,'好狂的小子'。而後四人退讓路旁,任你由路中仗劍通過。自此,江湖四傑便有了第一號人物,狂劍!就憑'狂劍'的為人,你能收起自己的狂傲之氣,為鸞兒小姐說出'不敢'、'不會'這樣的話來,你絕對夠資格讓鸞兒小姐見上一見。”

謝天魁與莫七聞聽“狂劍”之名,一同抱拳,齊聲道:“久仰!”

司徒錦只是輕輕頓首,並不迴聲,“狂劍”二字的確名副其實。

鍾離克見謝天魁、莫七與司徒錦三人均已得到了女娃的認可,自知女娃該來驗證自己的資格,當即清了清嗓子,靠前兩步,道:“這位小妹妹,在下鍾離克……”“知道!”女娃打斷了他的自我介紹,由雪地上慢騰騰的站了起來,一邊拍打著身上的雪,一邊道:“鍾離克?你娘身體還好嗎?”鍾離克不想女娃由此一問,先是一怔,而後急忙回道:“好!好!我娘身體安好。”

女娃突然小臉一寒,道:“你娘身體倒是安好,可她在司徒家偷走了一部槍譜,把她的親姐姐氣得大病一場,險些丟掉了性命!”

鍾離克被這女娃的一席話驚得愣在當地,等他緩過神來,急聲叫道:“你……你胡說!”繼而看向司徒錦,“表哥!我娘當年的確與姨娘吵了一架,害得姨娘負氣臥床,還大病了一場。可那是三年前的事情,我這套'五虎斷魂槍'自從六歲起就已經開始在練了。槍譜絕對不會是我娘在你家偷來的!”

司徒錦微微一笑,淡淡的道:“自然不是!”鍾離克見表哥並未聽信那女娃的中傷之詞,心裡稍安,卻又猛然一醒,暗道:“上當了!”

“噢……”女娃臉上露出得意的笑,道:“'五虎斷魂槍'自江湖之中業已失傳三十多年,不想鍾離家竟然珍藏著一套'五虎斷魂槍'的槍譜,這真是武林之中的一大幸事!他日本姑娘定將此事張榜宣告,讓江湖上那些使槍的朋友都去鍾離家見識見識這一套失傳多年武林瑰寶!”

“別!別!”鍾離克連連擺手,吞嚥一口唾液,道:“姑娘開恩,口下留德,千萬不要把這事張揚出去,否則我們鍾離一家可就永無寧日了!”

“唉!”女娃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鍾離克啊鍾離克!看看你這副德性?你怎麼配得上你背在身後的那桿銀槍?”她突然板起臉,正色道:“想當年韃靼潰離大都,強行驅趕數十萬北平百姓遠赴大漠。馬長山馬大俠為救數万貧苦百姓,孤馬單槍迎戰一千餘名韃靼鐵騎。依仗一套'五虎斷魂槍',苦戰三個時辰,力斃韃靼兵四百多人,身負刀傷一百餘處,依舊仗馬敵前,不肯後退半步。時逢徵虜大將軍率兵趕到,韃靼兵潰逃,數万百姓終於得救。可馬大俠卻因傷勢過重,英勇就義。馬大俠出喪當日,北平十萬百姓尾隨相送。徵虜大將軍徐達憤筆疾書, '驅韃虜,一桿銀槍征戰萬千敵寇,雲天豪氣盪九州。保家國,滿腔熱血救贖百萬黎民,五虎斷魂定江山'。想你鍾離克也是堂堂七尺男兒,丈八銀槍在手,就要有縱橫正邪兩道、安九州、定天下的英雄氣魄 。”

鍾離克先是一番長吁短嘆,而後道:“當年徐達的一副輓聯使得天下武者競相投入軍旅,其中帶馬持槍者就有三千之眾。至元室潰滅,前後二十年,三千槍者衝鋒陷陣,殺戰疆場,所餘已不足百人。太祖建國後,先後編錄《臣戒錄》、《志戒錄》,對文臣武將大肆誅殺,僅胡惟庸一案便處死各級官員一萬五千餘人,戰後僅存的百位槍者盡數被誅,一百零八路'五虎斷魂槍'自此缺失不全。三十七年前,秦開秦大俠殞命江湖,'五虎斷魂槍'至此終於絕跡。”他盯著那女娃,雙眼之中充滿了憂傷,“小妹妹!鍾離克雖是七尺男兒,手中亦有丈八銀槍,可縱橫正邪兩道、安九州、定天下之心……鍾離克萬不敢存!”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女娃依次看過司徒錦、莫七、謝天魁,最後將目光落回到鍾離克身上,道:“人稱狂劍、邪刀、鐵拳、銀槍為江湖四傑,不想江湖四傑今日齊集鷹嘴峰,靜候鸞兒小姐遴選,說來也是武林之中的一件美事。”她對鍾離克再又搖頭,“鍾離克!鸞兒小姐今日在此遴選夫婿一事,半年前就已傳遍江湖。司徒錦昨夜子時便冒著風雪等候在鷹嘴峰下,子時剛過,他已經登抵峰頂,成為恭候小姐的第一人。謝天魁也不晚,子時動身上路,同樣頂風冒雪,終於天明時趕到鷹鷲嶺,日出時攀上了鷹嘴峰。莫七既然被人稱為'邪刀',行事自然不同於常人,所以他尋了處避風的山坳,待風勢雪勢小了許多方才趕路。可你呢?你見鷹鷲嶺上風雪呼號,竟然尋了家獵戶歇腳,吃了一條臘肉,喝了一壺老酒,待風也小了,雪也弱了,這才上山!唉 …”她嘆了口氣,小手一指鍾離克,再道:“你先來吧?”

“莫非……莫非……”鍾離克疑問著,道:“你要領教在下的槍法?”

女娃點了點頭,“不錯!我先要看看你的一百零八路'五虎斷魂槍'學全了沒有,再試試你的槍法能有幾分火候。”當即拉開架勢,赤著一雙小手,環顧山頂四人,道:“你們'江湖四傑'號稱是武林正道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小姑奶奶今天就是要看看你們都哪些真本事?過不了小姑奶奶這關,你們四個都給我滾下山去,也省得我那三哥來到還要多費一番手腳。”

鍾離克這下算是聽明白了,感情這女娃根本不是鸞兒小姐身邊的女童,而是另一位相親者的妹子。

數聲笑語,卻是司徒錦、莫七和謝天魁,三人得知受了女娃的戲弄,一個個忍俊不禁,笑聲出口。

鍾離克也在笑,雖然女娃已經點明要領教他的槍法,可堂堂“銀槍”又怎能同一個十歲大小的女娃過招,所以他只顧自嘲,完全沒有將拉開架勢的女娃放在眼裡。

女娃小臉一寒,腳下連晃,閃身逼近,右手並出二指,對著鍾離克腹部“氣海”穴點去。

鍾離克笑容不減,腳下輕動,飄身避開一丈多遠。

女娃先是一進,追擊而至,欺身靠上,而後急退,定身原地。臉上也布起笑容,冷笑。

鍾離克臉上的笑容先似雕塑般僵硬,隨即又逐漸消散,換以驚疑之色。

司徒錦、莫七、謝天魁亦不再發笑,因為他們均已看出,女娃近身的瞬間,鍾離克小腹“石門”、“關元”、“四滿”三穴已被那女娃一一點過。

鍾離克緩緩垂目,看了看適才被女娃點過的小腹。再又抬頭,正色看去,道:“好身手!”他腹部三處大穴雖被點中,可那女娃手下並未發力,所以無礙。

“出槍?”女娃再次出言挑釁。

鍾離克嘆息一聲,搖搖頭,而後捧起笑臉,道:“在下已經敗了,還請小妹妹放過在下一馬!”

女娃收勢站直,道:“那好,你可以走了!”

鍾離克苦笑一聲,道:“敗是敗了,可走卻是不能!今日若是不能一睹鸞兒小姐芳容,鍾離克絕不下山。”

“死賴著不走?”女娃杏眉倒豎,叱道:“那好,小姑奶奶把你丟下山去也就是了!”說著話,她似一隻靈猴,貼著雪地滾出,對著鍾離克掃出一腿。

鍾離克腳尖點地,飄身盪出兩丈多遠。女娃飛身撲來,對著他的小腹再又連點去四指。

可惜,女娃飛身一撲遠不及鍾離克盪出的距離。手指僅是在鍾離克身外數尺憑空點下,卻連鍾離克的衣襟都沒能觸及。

女娃的小臉沉了下來,叫嚷道:“不許跑!”再又飛身撲上。

“跑還是要跑的!”鍾離克嬉笑著回應,盪身飄開,不容女娃近身。

女娃撲了四五次,始終靠不近鍾離克身前,怪叫一聲,你來!”突然掉轉腳步,奔著莫七撲去。

莫七逃得比兔子還要快,女娃剛剛朝向他,他已經接連兩蹦,逃在了四五丈外。

女娃再轉,轉向司徒錦。可她連司徒錦的動作都沒能看清,司徒錦業已在她眼前消失。她接連轉身,原地轉過兩圈,卻連司徒錦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謝天魁嘿嘿笑著,提醒道:“他一直躲在你的身後。”他不發聲還好,剛一開口,女娃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女娃的腦後傳來一聲輕笑,似是在笑女娃刁蠻任性,又似在笑謝天魁引禍上身。

謝天魁見那女娃的小臉氣得發青,瞪著眼睛奔自己而來,不由為之咋舌,道:“都是老謝多嘴,這親不相也就是了,就此別過!”

“不行!”女娃蹦到謝天魁對面,氣鼓鼓的道:“小姑奶奶憋了一肚子火氣,若是不發洩出來非得氣死不可,你得陪小姑奶奶打過!”說話間,也不再顧及章法,原地跳起,並指發力,對著謝天魁的胸口點落。

“噢!”謝天魁倒也實誠,點了點頭,道:“既是這樣,老謝陪你打過也就是了!”當即止身,站定當地,挺著胸脯,任由女娃點來。

女娃跳起兩尺多高,勉強觸及謝天魁的胸口,一氣點下十餘指。謝天魁盡將這些來指受下,可卻無恙。女娃卻“哎哎呀呀”的怪叫起來。

謝天魁人送尊號“鐵拳”,一身外門硬氣功更是刀槍難入,莫說一個區區十歲的女娃,便是江湖一流的高手,只要是拳腳上的功夫,他都能生生受下。

女娃稚嫩的手指豈能與謝天魁這一副鋼筋鐵骨相抗,十餘指過後,她那兩根手指已經腫得有如兩隻小棒槌一般,也難怪她“哎哎呀呀”的怪叫不止。

伴隨著女娃的怪叫,謝天魁卻“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卻是女娃的手指搔得他奇癢難耐,禁不住發聲出口。

女娃已經吃到了苦頭,本欲就此作罷。可又見謝天魁“嘻嘻哈哈”的發笑,怒氣又起,便也不再理會腫痛的手指,落地之後再又跳起,擺腿發力,對著謝天魁的小腹踢去。

“九妹?就知道你在耍滑頭,騙我在山下避風雪,自己卻跑來搗亂!”一聲鶯語,聽在眾人耳中如同和煦的春風拂面而過,說不出的舒服。

滿身怒氣的女娃聞聲一呆,對著謝天魁做了個鬼臉,腳下變踢為踏,蹬著謝天魁的肚子上竄,小手一勾他的肩頭,似一隻靈貓,跐溜翻過,躲在他的身後。

未見其人,僅聞其聲,謝天魁業已化作一尊站佛,直著眼睛看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5:55
001:邪魔現世(一)

鷹鷲嶺上雪大風狂,獵戶們都躲在自家的屋子裡享受著難得的悠閒時光。

唐十三像其他獵戶一樣,裹著件羊皮襖,蜷縮在火爐旁;一口臘肉,一口老酒,先讓肉香與醇酒在口中交融翻轉,而後一同吞下,再愜意的咂咂嘴,半閉著眼睛回味口齒間殘留的餘香。像這樣的日子真是比神仙還要逍遙快活。

外面傳來“咯吱……咯吱……”的踏雪聲,由遠及近,停在門前。

酒興正濃的唐十三微微挑起略帶幾分醉意的眼皮,懶洋洋的喊道:“虎子?這麼大的雪還到處亂跑?快進屋!”

門被拉開,伴隨著屋外的風雪,一老一少帶著一股寒氣站到了屋內的土台上。

唐十三似乎被徑直撲入屋內的陰寒所侵,不由自主的緊了緊身上的羊皮襖,瞥眼看來。

“打擾。”土台上的老人打了聲招呼,道:“雪大風寒,老朽想討杯熱酒。”

“呦!”唐十三急忙站起身,看了看滿身皆是霜雪的一老一少,笑道:“老人家?這麼大的雪還要出門?快進來烤烤火!”隨手搬來一條長椅,放在火爐旁。

“關門。”老人對身後的少年叮囑一聲,沿著土階步入屋內,坐在了火爐旁的長椅上。

少年拉緊房門,侵入屋內的風雪立時消無,溫暖的爐火映紅了他半張臉。“咳咳……咳……”他一邊輕咳一邊行下土階,站在老人身後。

唐十三剛要落座,隨意間再又瞥了一眼老人,只見老人紅光滿面,可身上卻只是穿了件淺灰色的長衫。唐十三不由一呆,探著身子,撅著屁股呆愣在那兒。

老人笑呵呵的看著他,頭上灰白色的鬢髮、臉上灰白色的眉毛、頜下灰白色鬍鬚上的霜雪業已融化,匯聚成顆顆水珠,一滴一滴,滴落在地。

屋子裡靜得出奇,除了“劈啪”的爐火聲便是“滴答”的滴水聲。

“滴答……滴答……滴答……”水滴滴過七下,唐十三僵硬的身軀終於開始緩解,慢慢的坐在了椅子上。

“老人家?”唐十三一臉驚奇,道:“寒冬臘月,您只穿了件單衣,這可怎麼得了!”說著話,隨手除下自己身上的羊皮襖,遞向老人。

老人笑道:“無妨。”

“不必。”老人身後的少年輕輕一閃,跨步來到,單手抵在唐十三遞來的羊皮襖上。

唐十三一愣,抬頭來看。猛的,他渾身一凜。卻是少年的雙眼爆射出毒蛇一般惡毒的目光,似欲隨時向他撲噬而來。

“不得無禮!”老人輕聲斥責,道:“還不退下。”少年收去惡毒的目光,垂下頭,閃身退回,依舊站在老人身後。

唐十三尷尬的笑了笑,收回皮襖,裹在身上。他再又瞥了少年一眼,見他的臉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禁不住道:“這孩子怕是受了些風寒……”正說著,少年“咳咳……咳……”又再輕咳。“喝碗熱湯暖暖身子就好了!”唐十三將火爐旁的酒壺遞給老人,跑去一旁忙活起來。

少頃,一隻鐵鍋掛在了火爐上,屋內漸漸充斥起辛辣的老薑味道。老人筋了筋鼻子,挑起眼皮看了看唐十三,將酒壺湊在唇邊,咕嚕嚕灌下一大口老酒。

唐十三在火爐內加了些劈好的木頭,坐在老人對面,道:“老人家,您靠一件單衣就敢頂風踏雪登上這鷹鷲嶺,我看您必定不是凡人。”

老人“呵呵”一笑,道:“小哥說笑了!”

唐十三再對老人仔細打量,似乎越看越覺得老人不同凡人,道:“唐十三冒昧的問一句,老人家仙居何處?”

老人捋了捋頜下灰白的鬍鬚,道:“太虛山,無極觀。”

天下哪有什麼“太虛山”!可唐十三卻是不知,只道自己久居深山,孤陋寡聞,驚呼一聲,“呦!”急忙起身,跪在老人身下,道:“原來真是位老神仙,唐十三不知道老神仙法駕來到,還請老神仙莫怪。”

“快起!快起!”老人右手成掌,橫在胸前,輕輕上抬,道:“老朽不過在山野間枉活了幾年,萬萬不敢當此大禮!”唐十三隻覺得有一股無形之氣將他緩緩托起,一時間驚得目瞪口呆。

老人微微一笑,隨手拿去唐十三吃剩的臘肉,咬下一塊,加一口老酒,不緊不慢的吃喝起來。

唐十三對老人已是敬若神明,此時見他竟然吃食起自己剩下的臘肉,急忙道:“老神仙稍等。”重新取來兩條臘肉,用手掌擦了擦其上的浮灰,捧在掌心之中,雙手奉上。

老人怔怔的看來,面上似有疑色,而後用眼神示意唐十三將臘肉放在木桌上。唐十三會意,用皮襖擦了擦臟兮兮的木桌,面帶恭敬,將兩條臘肉供奉其上。

這時,鐵鍋裡的薑湯也已煮好。唐十三取了只泥碗,盛了半碗薑湯,遞與臉色蒼白的少年。少年略微遲疑,可還是接去了泥碗,三兩口便把滾燙的薑湯灌進了肚去。

“十三叔?”伴隨著一聲呼喚,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拉開房門進了屋來。

老人徑自吃肉喝酒,對少年的來到本未在意。不知為何,他的耳朵突地一動,猝然間,他猛的轉過頭,雙眼緊盯著剛剛進門的少年,眨也不肯眨上一下。

少年自從進門之後便開始拍打身上積雪,冷不防瞥見屋內歇腳的一老一少,先是愣了愣神,而後順著土階行下,將手中的兩隻山雞丟在牆角,看了看唐十三,再看看客人,似在詢問。

唐十三笑著斥道:“虎子?這麼大的雪也跑出去耍?”一邊打掃著少年身上的殘雪,一邊又道:“還不見過老神仙和這位小哥?真沒規矩! ”

少年很是靦腆,頭也不抬,嘟囔道:“見過老神仙,見過小哥。”

老人默默的看著少年,瞳孔漸漸收縮。原來,這個被唐十三稱作“虎子”的少年身上只穿了條大號的短褲,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無一物。

猛的,老人雙眼又是一亮。卻是虎子的身上開始升騰起層層霧氣,那些因為霜雪融化殘留在他的身上的水漬竟在片刻間被他體內散出的熱氣烘烤得一干二淨。

老人還在盯著虎子,由上至下,將他仔仔細細打量個遍。漸漸的,他眼中開始散發出異樣的光芒,便如同一位久居山中采玉的石匠,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塊無與倫比的絕世美玉一般。

唐十三注意到老人的變化,笑呵呵的道:“這孩子是我大哥六年前的冬天在山里發現的,大冷的天兒,他就光著身子躺在雪地裡。我大哥當時還以為是個人參娃娃,趕緊拿出根紅繩繫住他的腳丫,生怕他跑了。可到了後來才知道,哪是什麼人參娃娃,就是個孩子!”

老人的目光自虎子身上轉回,抿下一口酒,道:“好!好!好孩子!”

唐十三隨手拎起牆角的山雞,一邊收拾一邊道:“這孩子學什麼像什麼,您老看看,”提著山雞對老人晃了晃,“這麼急的風雪,就是我們這些老獵手也不敢出去狩獵。他一個孩子,愣是弄了兩隻山雞回來!”

虎子蹲在牆角,幫忙收拾著山雞,道:“六叔說過,風大雪疾的時候,別的獵物都閉洞不出;山雞沒有洞穴藏身,只好躲在山坳裡,動也不動;只要摸准了山坳,這些山雞沒得跑,一逮一個準兒。”

唐十三道:“你六叔也是胡吹,怎麼不見他大雪天跑去山坳裡捉山雞,就知道糊弄你!”

虎子憨笑著道:“幾隻山雞哪還用得著六叔出手啊!六叔說了,大雪天兒,為了幾隻山雞,不值當!”

“是啊!”唐十三歎道:“自從你小子拉得開弓,鷹鷲嶺上野兔、山雞這些小東西就都被你包了,別說你六叔,就是你十三叔也有幾年沒動這些小東西了!”說話間,他和虎子已經將兩隻山雞收拾乾淨,隨即提來,架在火爐上烤。

老人輕輕**鼻翼,“這兩隻山雞倒是不錯!”隨手從袖管裡取出幾塊銀子,遞與唐十三,道:“這裡有些散碎銀子,小哥收著,全當是老朽的一點心意。”

唐十三一時間手忙腳亂,急道:“老神仙這是說的什麼話!小的今日得遇老神仙,不過供奉了些許酒肉。只恨家中並無銀錢,不能拜訪仙山,敬上三柱高香,為老神仙添些燈油錢,哪裡還敢收取老神仙的仙資!只求老神仙閒暇之時能為小的高堂老母頌上幾句真經,為我那老娘添福添壽,小的就拜謝老神仙天恩了!”說著,他屈膝跪地,對著老人叩拜起來。

“好說!好說!”老人呵呵一笑,道:“難得你一片孝心,倒是老朽唐突了!”將那幾塊散碎銀子收在袖內,再將唐十三輕輕扶起。

“咳咳……咳……咳……”雖然喝過了薑湯,可老人身後的少年似乎並不見好,反而嚴重了許多。

老人回頭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線陰冷的目光。可待他轉回頭,臉上卻又是一副慈祥和藹的面容。

不一會,山雞業已烤熟。醬紫色的烤雞上不斷滲出的油脂一滴滴落在火爐中,滋滋作響。本就不大的屋子裡瞬時充滿了烤雞的香氣。

“老神仙請用。”唐十三取下一隻山雞,墊在皮襖上,雙手奉給老人。

老人微笑著點頭,接過山雞在手,扯下一條雞腿,隨手丟在身後。“咳……咳……咳……”臉色蒼白的少年又在咳嗽,卻見他輕展手臂,已然將老人丟來的雞腿接在手中。

“虎子?來。”唐十三自火爐上取下另一隻山雞,遞給了虎子。虎子接在手中,三兩口下來,一隻雞大腿已經不見;又是幾口,另一隻大腿同樣消失;片刻之間,整隻山雞便只剩下了他手中握著的兩根大腿骨,其餘盡皆入腹。

“老神仙!”唐十三笑著道:“您看這孩子,吃雞不吐骨頭,活生生一個虎崽子,怪不得我大哥給他取名叫虎子!”

老人也是一笑,手提烤雞湊在鼻下,輕輕一嗅,便要動口。就在此時,便聽他身後的少年“哇……”的一聲,將剛剛吃下的山雞肉以及喝下的薑湯盡數吐了出來。老人先是一愣,看了看手中的山雞,再慢慢側轉頭去,看向身後的少年。

少年適才的臉色乃是蒼白如紙,可現今卻隱隱透出一股青黑之色。

唐十三急忙道:“老神仙!這位小哥怕是病得不輕,只靠些薑湯怕是不行,得送他去瞧大夫!”

“好!”老人滿口答應,可他的臉上卻露出一種詭異的笑,那是一種充滿了陰冷與邪惡的笑容。

少年怯怯的看向老人,喃喃一聲:“爺爺?”

“嘭……”的一聲,一柄通體烏黑的寶劍自少年身後所背的木匣內射出,屋內瞬時不見它物,盡被陰冷的寒光所籠罩。

虎子雖然赤身**仍可不懼風雪,但對那柄寶劍散發出的陰冷寒光卻是一顫。

唐十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驚聲道:“老神仙?您這是做什麼?”

通體烏黑的寶劍業已持在老人的手中。老人眼中透射出利刃一樣的寒光,靜靜的注視著跪在腳下的唐十三。

“咕嚕”一聲,一顆人頭落地。但見其上的人臉,蒼白之中隱隱透出一股青黑之色。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5:56
001:邪魔現世(二)

“這孩子乃是老夫的劍奴,正因為他是老夫的人,所以老夫情願自己動手也不願別人來殺!”灰衫老人立於屋內正中,渾身上下隱隱散發出陣陣邪氣,陰聲道:“唐家老太?老夫知道你們蜀中唐門門下高手有七犬十三鷹之說,只可惜這二十個鷹犬加在一起也不是老夫的對手!老夫早就听說你唐家老太憑藉手中一根翠竹杖行遍蜀中無敵手,不知老太可否有膽領教領教老夫手中這柄無極神劍?”他的聲音愈到後來愈加尖細,最後幾乎變成了尖聲狂嘯,直震得門外屋頂的積雪扑哧扑哧墜落。

伏在地上的唐十三隻覺得雙耳欲聾,疼痛難忍,禁不住哀聲祈求:“老神仙!饒命,饒命!小的無心冒犯,如有不敬,還請老神仙手下留情!”

虎子縮在牆角,彎弓搭箭,瞪著一雙小眼睛,直勾勾的看向老人。

灰衫老人見門外無人應答,轉目看向唐十三,冷聲道:“說?唐門人等藏身何處,唐家老太可否同來?”

唐十三抬起頭,面帶疑色,道:“唐門?小的從未聽說過什麼唐門!”灰衫老人面色一沉,怒道:“胡說!”唐十三這才想起老人適才之言,忙道:“老神仙,小的乃是自您口中第一次聽說什麼蜀中唐門,在此以前……的確從未聽說過!”

灰衫老人冷笑一聲,看樣子自是不信,陰聲問道:“你剛剛下得是什麼毒?是不是你們唐門新近配製出來的無色無味的劇毒?”“下毒?下什麼毒?”唐十三懵懵懂懂的反問了一句。灰衫老人猛然瞋目,劍指無頭少年的屍體,道:“這娃娃乃是老夫的劍奴,若非中了你們唐門的劇毒在先,老夫又怎會砍下他的腦袋?”

“沒……沒有啊!”唐十三臉上盡是不解,道:“他只是受了些風寒,哪里中了什麼劇毒?”

“胡說!”老人手中的利劍再又指向地上的人頭,嚴聲發問:“若非身中劇毒,他臉上怎會有一股隱隱的黑氣?​​若不是你在那山雞之中下了劇毒,這娃娃吃了你的山雞為何嘔吐不止?”

唐十三苦著臉道:“寒氣入侵,自然要上吐下瀉,吃兩副草藥發發汗也就無礙了!”“當真?”老人反問了一句,眨了幾下眼,思索一番,道:“你把地上的烤雞和桌上的臘肉吃給我看。”“誒!”唐十三應聲起身,拾起地上的烤雞,拭去雞皮上沾染的塵土,道:“小的吃給您看!”湊在嘴邊,便要下口。

“哼!”一聲冷哼,灰衫老人的手臂突然一動,手中那柄通體烏黑的寶劍徑直刺入唐十三的心口,又自後心透出一尺余長。唐十三先是一怔,垂下頭看看自己的前胸,再緩緩抬起頭,看看老人,道:“你……”他只吐出一個字,老人手中的利劍業已抽出。隨著利劍的離去,唐十三立時氣絕,屍體亦撲倒在地。

老人看著手中的利劍,冷笑一聲,道:“你已經在烤雞上撒過了解藥,這只烤雞自然毒你不死。可惜你逃不過老夫的法眼!”

“嗖……”龜縮在牆角的虎子偷偷轉去老人的側身,放了一支冷箭。

“臭小子!”老人一邊笑罵,一邊輕甩衣袖。來箭當即轉向,“噗”的一聲,射入土牆。

虎子哪裡見過這等功夫,雙眉上挑,瞋目一呆,隨即又在牆角的箭袋之中取來一支箭,搭箭拉弓,再又向那灰衫老人瞄去。

灰衫老人甩袖撥開冷箭之後便不再理會虎子,而是一眼微閉,一眼微睜,對著唐十三的屍體自語道:“你若真是唐門十三鷹之一,怎麼你的武功竟會如此不濟?”

“嗖!”虎子再又轉去老人的身後,對著他的後心射去一箭。老人看也不看,翻動手腕,迴轉利劍,剛好挑中來箭的箭鏃。但見那支箭借力向上,“噗……”射入屋頂的茅草之中。

灰衫老人猶在喃喃自語:“莫說你是唐門門下,便是唐門老太親臨,怕也避不開老夫那一劍!”他搖頭嘆息,“唉!”踱步來到劍奴的屍體旁,解下劍匣,“錚”的一聲,手中那柄通體烏黑的寶劍歸入到劍匣之內。

此刻,虎子的弓弦上再又安好了第三支箭。但他並沒有冒然射出,而是在皺眉思索,似要找尋出先前兩箭接連失利的原因。

老人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卻是不理。冷眼見到牆上掛有獵戶使用的三爪撓鉤,臉上笑意更濃,信手將那撓鉤取下,“噗”的一聲鉤入唐十三的屍體,拖著屍體推門便去。

“嗖!”虎子的第三支箭終於放出,但卻慢了一步,自老人身後掠過,射在了門框上。

“都出來?”老人在門外呼喝起來,“讓老夫看看你們蜀中唐門一共來了多少好手?”

虎子單手持弓,拎起箭袋,疾步奔出。

屋外,風雪已停。隨著灰衫老人的呼喝,唐家兄弟紛紛推開家門,向這邊看來。

“六叔!七叔!”虎子一邊奔跑,一邊喊叫著:“他殺死了十三叔,你們快來。”

唐家兄弟的房屋彼此相鄰,成環形建在避風的山坳裡,靠得最近的便是唐六、唐七兄弟,相距不過十餘丈。兄弟二人七聽聞虎子的叫喊,急忙在自家門外拎起鋼叉,奔著灰衫老人衝上。

唐老太太也聞聲出門,拄著一根花椒木拐杖,跟在一群兒子的身後,顫顫巍巍的趕來。

灰衫老人手下略微發力,撓鉤上拖拽的屍體“嗖”的竄出,跌落在唐六、唐七的腳下。

“老十三……十三弟……”唐家兄弟先後來到,撲在唐十三的屍體旁,哀聲哭嚎。

虎子也已臨近,距離老人四五丈遠停下身來,搭弓瞄向老人的後腦,對唐家兄弟提醒道:“這個老頭很厲害,我連射了他三箭都沒有射中他。 ”

唐家兄弟一個個跳了起來,狂睜一雙雙充血的虎目,各持鋼叉衝上。

灰衫老人飄身靠近,單手端起撓鉤,一邊揮動,一邊數道:“一個……兩個……三個……”隨著他一個個數過,唐家兄弟不是被撓鉤掛斷脖頸,便是被撓鉤撞破胸膛,相繼慘死在雪地之中。

“住手……住手……”唐老太太一邊顫顫巍巍的前行,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喊著。

唐家兄弟眼見自己的親兄弟一個個慘死在灰衫老頭之手,早就急紅了眼,哪裡還停得下來,拼了命的往上沖,恨不能當即便將這老頭捅出百十個窟窿來。

“十一……”當灰衫老頭數到“十一”的時候,唐家一十三位兄弟便只剩下了唐老大。

虎子的箭袋早已空空如也,可他卻連灰衫老頭的一片衣角也沒能碰到。

唐老大的眼中有憤怒、有狂躁,但更多的卻是疑惑。他想不明白,唐家兄弟聚在一起可鬥豺狼虎豹,為何偏偏鬥不過一個年過花甲的老頭。

氣喘吁籲的唐老太太終於趕到,眼前是十二個兒子暴屍雪地的慘景。“老二?老三?老四……”老太太聲音悲戚,一個兒子一個兒子呼喚著,直至喚到“老十三”,但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回應。

“娘……你和虎子……快走……”唐老大的嘴裡嗆著鮮血,卻還不忘提醒老娘和虎子逃命。而在此時,他的右胸已被灰衫老頭手中的撓鉤洞穿。那支撓鉤的一爪自他背脊鉤入,再由前胸透出,鋒利而又閃爍著寒光的撓鉤鉤刺、齜出胸口的皮肉與胸骨、泂泂湧出胸外的鮮血,共同勾畫出一副人間煉獄般淒慘的景色。

灰衫老頭鬆開撓鉤,自唐老大身前緩緩探出頭來,看向唐老大身後的唐老太太,微笑著道:“唐老太太?可還認得楊某?”

虎子繞過老頭,跑去拉住唐老太太的手臂,一邊拉扯,一邊叫道:“奶奶,快走,我們快走。”

唐老太太未動,顫抖著手拭去臉上殘留的老淚,花椒木拐杖猛的一頓,道:“老先生?我們唐家和你有何冤仇,你要把我們趕盡殺絕?”

灰衫老頭用警惕的目光注意著老太太的一舉一動,慢騰騰的道:“唐老太太?四十年未見,你的模樣的確變了,變得楊某都不敢認了。你的聲音也不一樣了,連我這個老相識都聽不出你是誰了。你看看,我們都老了。楊騰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無極神劍,而在你身上同樣也找不到當年唐家大小姐的半點影子了!”

“四十年前?”唐老太太的臉上滿是迷惑,沉吟良久,道:“老婆子十四歲便嫁入了唐家,一直住在這鷹鷲嶺上。四十年前……老婆子記不清了。老婆子只記得,剛來到嶺上的時候,這裡確有幾家獵戶,可鄰里間互敬互助,並無嫌隙。都是窮苦人家,誰家短了些柴米油鹽,還要相互周濟。等到男人們外出狩獵,鷹鷲嶺上的女人們便要相依為命,整天還要為自己的男人擔驚受怕,彼此間相互勸慰,形同一家,哪裡還生得出仇怨來?”

唐老太太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老婆子不是你說的什麼大小姐,也不認得什麼無極神劍。楊老先生?你敢確定自己認准了人,尋對了仇?”

楊騰臉上起疑,可警惕的目光依舊不敢離開老太太。他用手指向唐家兄弟的屍體,道:“唐老太太?這唐門十三鷹都是你的兒子?”

唐老太太點點頭,道:“他們都是老婆子的兒子!”又再搖搖頭,“可老婆子從未聽說過什麼唐門十三鷹!”

“撲通……”一聲,唐老大撲倒在雪地裡,口中喃喃道:“你……你殺……殺……”話未說完,人已氣絕。

唐老太太瞪圓了雙目,替兒子說出了未完的話,“你殺錯了!”

楊騰“哼”了一聲,道:“唐門有十三鷹,你唐老太太就有十三個兒子,而且同樣以年紀排序,從唐大一直排到唐十三?天下會有這麼巧的事?”

唐老太太瞪著眼睛,死死的盯著楊騰,道:“我那老頭子不過是個獵戶出身,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又如何給這些兒子取名字?我這些兒子不按年紀向下排又能怎樣?”

楊騰慢慢靠近,再又對著唐老太太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疑聲道:“你真不是唐門的唐老太太?你真不認得楊某?”

唐老太太顫顫巍巍邁前一步,“呸……”一口濃痰吐在了楊騰的臉上,咬牙切齒的道:“楊騰?你不問青紅皂白,枉殺了我十三個兒子,老婆子恨不能千刀萬剮了你,把你的肉一塊一塊……”怒罵之中,血氣上湧,攻入心室。激得她雙眼一黑,軟軟的癱倒在地,昏死了過去。

楊騰冷不防被老太太一口濃痰吐在臉上,整個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箭一般退竄出三丈多遠,目瞪口呆的愣在當地,臉上全無半點血色。

“奶奶?奶奶?”虎子呼喚著,一邊扶著唐老太太的身子坐起,一邊用小手不停的為她捋著心口。

過了好久,老太太終於舒出一口氣,緩緩甦醒過來。她怔怔的看著自己的四周,昨晚還圍在自己左右喝著臘八粥的十三個兒子,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屍體。她的心一陣又一陣刺痛,眼中漸漸湧出淚水……而後,淚水似斷了線的珍珠,霹靂嘩啦的散落在冰雪之上。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5:57
002:無極魔尊(一)

虎子偷偷看了看仍在遠處徑自發楞的楊騰,湊在唐老太太耳邊,催促道:“奶奶?我們走,我們快走。”“不!”唐老太太一把將他推開,手抓花椒木拐杖,掙扎著站起,顫抖著手指指向楊騰,一字一句的道:“楊騰?老婆子今日指天發誓,總有一天,我要為我這十三個慘死的兒子報仇!”

楊騰不再發楞,偷偷看了眼唐老太太,悄悄用手指蘸了蘸臉上的濃痰,湊在鼻下輕輕嗅了嗅。而後張開手掌,將臉上的濃痰通通擦在手心,定睛看過。“哈哈”他突然大笑起來,一邊手舞足蹈,一邊自言自語,“不是……真的不是'百日逍遙散'……裡面真的沒有毒……她真的不是唐門的老太! ”猛的轉向唐老太太,一臉不屑,狂聲道:“老夫一生殺人無數,也不多你一個仇家,你若想找老夫報仇,老夫隨時恭候。”

唐老太太的臉上帶著一種令人恐懼的平靜,淡淡的道:“你錯了,如果我是你,絕不會給自己留下復仇的禍根!”

楊騰一怔,道:“你要老夫殺了你?”唐老太太點點頭,道:“不錯!殺死我這樣一個孤老婆子絕不會浪費你多少氣力,可留下我,你一定會後悔。”楊騰咧嘴一笑,搖了搖頭,道:“全家都死了,就剩你一個孤老婆子,你自然一心求死,可惜……老夫不能殺你!”

唐老太太問:“為什麼?”楊騰的臉上再又擠出笑容,道:“因為你不會武功,因為你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孤老婆子,因為你根本不配老夫出手!”唐老太太顫聲道:“你……你還在乎配不配?難道我那十三個兒子便配得上你來殺,我這個孤老婆子偏偏就不配?”

楊騰無奈的道:“你這些兒子原本也不配老夫出手,可誰讓你家的老十三又是酒、又是肉的獻殷勤,還不肯收老夫的銀子。偏偏又趕上老夫的劍奴身體不適,偏偏又趕上你這一家子姓唐,偏偏又趕上那劍奴病發……”

“唉!”他嘆息一聲,繼續道:“要怪還是應該怪你家唐十三,明明知道老夫的劍奴受了風寒,可卻沒能把風寒病發的症狀先一步告訴老夫,生生讓老夫誤以為中了蜀中唐門的暗算。老夫為了保全'無極神劍'的名號,不得已殺了那劍奴。又違背了先師的教誨,殺了你家的老十三!”誰也不曾想,嘆息之餘,他猛然回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記耳光,痛聲自責,“那小子根本不配老夫出手,更不配老夫出劍!堂堂'無極神劍'竟然為了幾個獵戶……”他屈膝跪地,“先師啊!弟子不爭氣,折損了您老人家的威名,竟然對幾個山野獵戶下起了殺手!”說話間,他雙手齊動,對著自己劈裡啪啦再又抽下十三記耳光。

唐老太太“哼”了一聲,眼中戾氣突顯,道:“你殺死我十三個兒子時沒有一絲心軟,現在卻因為他們不配你出手而懲戒自己。你……你……便是地獄裡的魔鬼也沒有你這樣惡毒的心腸!”

“好!”楊騰站起身,緩緩呼出一口氣,心緒舒暢了許多,對著雪地上十三具屍體道:“你們本不該死,因為你們根本不配老夫出手,都怪老夫一時糊塗!這件事老夫記下了,而且老夫也已經教訓過自己,今後少犯這樣的糊塗便是!”

“瘋子!真是一個瘋子……”唐老太太將十三個兒子的屍體一具具拖在自家院外,口中喃喃道:“他真的是一個瘋子!”

老太太坐在兒子的屍體旁失心瘋語,虎子默不作聲的守在一旁。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掉頭跑進一間木棚,抱了一大捧木板返回,放在老太太身旁,道:“奶奶?我看到爺爺的墳上豎著這樣一塊木牌牌,你給叔伯們也都豎一塊吧?”

老太太呆呆的拾起一塊木板,直著雙眼,用她那因為蒼老而彎曲變形、滿是褶皺的手指在上面歪歪扭扭的摳出“唐大之墓”四個大字……

虎子不知在什麼地方尋來一把鐵鍬,默不吭聲的挖掘起來。很快,十三座冰穴出現在他的鍬下。

唐家十三個兄弟一個個被拖入冰穴內,其上覆以冰雪,十三座墳墓就此完成。

“嗒嗒……嗒嗒……”就在虎子剛剛安葬完唐家叔伯的時候,空寂的山坳里傳來不急不緩的馬蹄聲。

不一會,山坳的小路上兩兩行出八人八騎。當前兩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出頭,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堪稱俊秀,只是眉宇之間透著股驕**之氣,一看便知是位大戶人家的浮誇少爺。他身邊的女孩大概十六七歲模樣,身材小巧,玲瓏可愛。兩人身上都披著件黑色的貂皮大氅,坐下是潔白如雪,不帶一絲雜毛的神駒。其後六人座下騎黃驃馬,腰挎寶劍,身披紫絨斗篷,渾身上下帶著一股豪氣,雙目之中透出精光,可見身手均是不凡。

一行八人,沿著小路,經由唐老太太身後行過。少爺突然緊蹙眉頭,止馬定身,用馬鞭點了點唐老太太,沒好氣的斥聲責問:“老太婆?這是怎麼回事?”

唐老太太以指為刀,正在為最後一個兒子刻寫墓碑。聽聞少年無禮責問,憋著一口怨氣,冷聲回應道:“難道老婆子為自己的兒子立塊墓碑也不成嗎?”

少爺的馬鞭指向唐老太太手中的木板,道:“唐十三是你的兒子?”

唐老太太頭也不回,道:“是!”

少爺道:“這麼說,你有十三個兒子?”

唐老太太道:“不錯!”

少爺看了看身後端坐馬上的六位精壯漢子,又問:“老太婆,你的十三個兒子都死了,都是今天死的?”

唐老太太應道:“是!”

少爺對著六位精壯漢子使了使眼色,六人翻身下馬,一個個手握劍柄,將唐老太太圍在其中。

虎子端起鐵鍬奔上,叫嚷道:“你們幹什麼?”

“哪兒來的小崽子?”但聽一聲嬌叱,虎子只見一條黑影射在身前,又覺得手中一空,鐵鍬已被來人奪去。虎子瞪眼來看,卻是陪伴在少爺身邊那位十六七歲的“可愛”女孩。

此時,“可愛”女孩杏眉倒豎,面若冰霜,全然沒有半分可愛之態。她隨手將虎子的鐵鍬丟棄在地,張手撐住虎子的臉,推動他連退數步,譏笑一聲,道:“滾開,別在這裡礙事。”回手自腰間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虎子的頸下,“你要是敢多事,我就會用它割斷你的喉嚨。”說話間,她掉轉匕首,用刀柄對著虎子的肚子輕輕一點。

虎子但覺小腹一陣劇痛,呼吸也無法為繼,一張小臉憋得通紅,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宣兒對著摔坐雪地,一時間無法起身的虎子瞪去一眼,警告道:“好生呆著。”隨後轉身,收起匕首,嘻嘻一笑,喚了聲,“表哥?”似一隻依人的小鳥,飄去了少爺的身畔。

少爺道:“宣兒?何必跟個野孩子一般見識!”宣兒撅起嘴,撒著嬌道:“人家怕他傷到你嘛!”“就憑他?”這位少爺嘲笑一聲,看也沒看虎子一眼,自馬上慢騰騰行下,見宣兒面帶不悅,對著她捧起笑臉,道:“好好好,表哥知道你是擔心我,表哥不該說你,表哥向你道歉!”宣兒立時露出了笑臉,眼神之中也蕩漾起春.情。那少爺看了看被六位精壯漢子圍在其中的唐老太太,遞給她一個眼神,她當即會意,輕輕點頭,兩人相伴行上。

“老人家?”宣兒在唐老太太身後三尺站定,柔聲道:“晚輩姓趙,乳名宣兒。這位是我的表哥,姓唐名元霜,乃是蜀中唐門的二少爺。不知老人家如何稱呼​​?”

“蜀中唐門?蜀中唐門!”唐老太太重複了一句,猛的轉過身來。“啊!”宣兒一聲驚叫,連連退後。兩名精壯漢子立即上前,拔劍在手,護在她的左右。

聽聞宣兒的驚叫,二人還以為唐老太太欲對她出手行凶。可上得前來方才發現,唐老太太竟是以手指來摳.挖墓碑上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用手指摳了多久,右手五根手指上的指甲已經全部脫落,血肉模糊的指尖上可以清晰的看見慘白色的指骨。

圍在四周的眾人哪裡知道唐老太太剛剛經歷了家門慘禍,一顆蒼老的心早已經喪失了對疼痛的感覺。他們只覺得這樣一個磨掉了指甲、血肉,還在以指骨摳.挖墓碑的老太太著實令人感到恐懼。

六位精壯漢子、宣兒、唐元霜,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卻,直至退在馬匹駐留的小路上方才止步。

“他……他是個瘋子……”唐老太太用滴著鮮血,露著指骨的手指指向遠處的楊騰,道:“他以為我的兒子是你們唐門十三鷹,所以把我的十三個兒子都殺了……都殺了……”

楊騰此時遠在十數丈外,背手矗立在冰雪之上。他已經站在那裡好久,自從唐老太太開始拖拉兒子們的屍體,他便靜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曾動過。

唐元霜順著唐老太太的手指看去,眼珠骨碌一轉,再又面向唐老太太,道:“你們是什麼人?”

唐老太太道:“我們一家靠狩獵為生,是這鷹鷲嶺上的獵戶。”

唐元霜摸出一錠銀子,丟在唐老太太腳下,道:“我們唐門門下有十三位弟子與你這些兒子同名同姓,我不想觸了他們的霉頭,所以……你得把墓碑上的姓氏抹掉。”

“抹掉?”唐老太太道:“我的兒子們剛剛被那個發瘋的老頭殺死。老婆子走路都得靠著根拐杖,自然無法為他們報仇,也就只能給他們墳前立塊木板,你還要老婆子把他們的姓氏抹去?呸……”她唾去一口,手指唐元霜,“虧你還是唐家的子孫?你也配姓唐?”手指轉向遠方的楊騰,“他真正要殺的是你們唐門的人,不是我們這些姓唐的獵戶。你帶著這麼多人手,又有刀劍。去,去把他殺了,把他殺了。”

“你隨便說說我們就信了,真以為我們是三歲的娃娃?憑你幾句話,我們就去找人家拼命?你們自己的恩怨自己解決,不關我們的事!”宣兒看出她不過是個尋常百姓家的老太太,驚恐之心盡去,道:“既然我表哥說你的這些兒子觸了唐門十三鷹的霉頭,而且你也收了銀子,那你這些兒子就不能再姓唐了!”轉身看向六位精壯漢子,示意他們動手。

六位精壯漢子疾步上前,利劍出鞘,將十三塊木板上唐老太太以血肉摳.挖成的“唐”字一一斬去。

唐老太太走起路來尚且顫顫巍巍,哪裡阻止得了這些精壯漢子,連連以花椒木拐杖柱地,仰天狂叫:“青天在上,這是什麼世道……”腳下一軟,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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