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御劍錄 作者:羽林 (已完成)

 
li60830 2017-12-6 15:37:45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44 31280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20
017:內閣首輔(一)
毛紀乃是內閣首輔,心中皆是軍國大事。時下雖然致仕,可張開閉口還是離不開“朝廷”二字。

虎子於渾渾噩噩間聽他嘮叨起朝廷的舊事來……

明武宗皇帝朱厚照十五歲以太子奉詔即皇帝位。雖然即位於承平盛世,但卻荒廢政事,**樂無度,靡費甚重。且倚重惡宦劉瑾,殘害忠良,貪攬錢財,以至安華王起兵。劉瑾被誅後,武宗不為所警,反而更加荒**無度,甚至攜大軍巡遊邊地,無端殺害韃靼軍民,挑起爭端,終始大明王朝自安而亂,自盛而衰!

毛紀滔滔不絕,所言盡是武宗昏庸無能,荒**無度,靡費無止。

虎子聽得一愣,他本以為皇帝就該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天下大事盡在其胸。誰若是有了冤仇、委屈,只要見到皇上,皇上自會英明決斷,冤仇、委屈自然得以昭雪。可聽毛紀說起武宗皇帝,卻似乎並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樣英明神武。當下來了興致,道:“天下都是皇帝的,他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豈不成了奶奶所說的敗家子?”

毛紀道:“先帝即皇帝位後依賴宦官處理朝政,東宮的內宦劉瑾、張永、谷大用、馬永成等八人都得到倚任,號稱八黨,其惡甚重。朝中王公九卿諸大臣曾力斥八黨造作巧偽,**.盪上心,放鷹逐犬,走馬擊球,俳優雜劇。以至先皇與外人交易,狎暱媟褻,無復禮體。日遊不足,夜以繼之,勞耗精神,虧損聖德。諸位大臣奏明先皇,力述劉瑾、馬永成等罪惡既著,尚若放縱不加懲治,將來更無忌憚,必為我社稷之患!”言及此處,老淚縱橫,啜泣不止。

虎子聽得興致正濃,不知毛紀因何哽咽,怔怔看去。

毛紀收起老淚,繼續道:“群臣奏請先帝,消除惑亂,明正典刑。先帝派司禮監太監王岳與群臣商討,王岳擬定將八黨安置南京,趁機殺除,先帝亦準。哪知吏部尚書焦芳告密,劉瑾帶八黨諸人連夜去見先帝,反誣王岳結納群臣欲限制先皇出入。先皇大怒,即命劉瑾掌司禮監,馬永成掌東廠,谷大用掌西廠,連夜逮捕王岳,緝查群臣。經此一事,前朝老臣盡數被先帝罷退,王岳赴南京途中被劉瑾派人殺害,八黨之勢更盛於前。”

虎子笑道:“偏聽偏信,果然昏庸無能!”

毛紀道:“劉瑾一夜之間戰勝內閣首輔劉建,逼迫內閣三閣老劉建、謝遷致仕。而後綜攬朝政,事無大小,自行傳旨,不再奏請先帝,宦官的權勢更重了!”

虎子道:“群臣鬥不過一個太監,卻也無能。”

“鬥?誰還敢說一個鬥字啊!”毛紀嘆道:“劉瑾曾在早朝時發現一封匿名信,告其不法。劉瑾當即下令召集百官跪伏於奉天門下,五品以下三百多官盡數下獄。直到第二日,三位閣老僅存的李東陽上疏求救,劉瑾也已查出匿名信乃是宦官所寫,這才作罷。時值盛夏,百官不忍酷暑、飢渴而死之人竟達一十九位。劉瑾操控東、西二廠,在京偵查官員,在外分遣官校偵事,勒索賄賂。又建內廠,親自掌管,屢興冤獄,犯者鄰里連坐,天下一片恐怖!”

虎子氣道:“這個劉瑾著實可惡,該殺!”

毛紀道:“若不是安華王早有不臣之心,借誅殺劉瑾之名起兵謀逆。又有八黨之張永與劉瑾失和,剿滅安華王后秘奏劉瑾不法,並獻上安華王討伐劉瑾的檄文,要除劉瑾還真就不易!先帝得到張永密報,連夜派人逮捕劉瑾,在其家中抄出黃金三十萬錠,銀元寶六百萬錠,珠寶器物無算,可先帝卻仍然持謫降之意。直至又再抄出衣甲、弓弩、袞衣、玉帶等不臣之物,先帝大怒,是為'惡奴竟然要造反。'方才下獄審訊,凌遲處死。”

“好!”虎子呼出一口怨氣,道:“皇上雖然昏庸,卻也並不糊塗。”

“是嗎?”毛紀眼中精光一閃,道:“那好,老夫便講講你口中的皇上:劉瑾被誅,大快人心,先皇本該以此為警,振作圖誌。誰知先皇依舊沉迷酒色,在宮中西華門修建豹房,填充珍玩禽獸,樂工侍女,日夜遊樂於其內。繼而外出巡遊,著便服出宮,在宣府營建鎮國府第,將豹房珍寶和巡遊途中收取的婦女納入府中。且每日夜行,見高屋大房便馳入索取飲食婦女。即便皇太后歸天,仍去密雲遊獵,京畿各地盛傳先帝要搜括子女侍奉,民間驚擾,藏匿婦女,競相避逃。先帝此次巡遊,歷時半年,僅在山西一地,近侍便掠取良家婦女三百餘人,以供先帝幸禦。所到之處,百姓競相傳告,多半逃亡避禍。”他停了停,靜看虎子的反應。

虎子緊鎖雙眉,氣道:“荒**無度,老丈所說果然不假!”

毛紀微微一笑,道:“寧王宸濠見天下將亂,偽稱奉太后密旨,起兵十萬,發布檄文,斥責朝廷敗政。文臣武將紛紛勸諫,'天下民心**,陛下依舊巡遊不已,致使宗室謀動,冀竊大寶。而宗室之內,豈寧王一人,天下之奸雄,又僅在宗室!'希望先帝痛自刻責,易轍改弦。誰料先帝竟將出兵平亂看作是巡遊的大好時機,化名朱壽,統兵征剿。時值巡撫王守仁已經平叛,生擒宸濠父子,正押解二人來京,獻俘。先帝竟然不准,令王守仁候駕。而後一路遊樂,在臨清親自駕舟在張家灣迎接劉妃同行。過濟寧、徐州,在清江捕魚取樂,又去揚州儀真捕魚,直至南京。沿途勒索鷹犬、金銀珠寶,搜擴婦女,民不堪擾。最後先帝在南京設廣場,立大纛,環置諸軍,令王守仁重新報捷,釋放宸濠父子以及一應要犯,再行擒拿,祝賀胜利!”他長長嘆息,“寧王之 亂,死傷軍民十萬餘眾,先帝竟如此兒戲,返京沿途仍多方作樂。不想在清江浦自乘小舟在積水池捕魚之時落入水中,驚悸得病。回京後便一病不起,不足百日便在豹房晏駕歸天!”

虎子笑道:“掉到水里就被嚇死了?這個皇帝真不中用!”

毛紀道:“先帝年僅三十遍晏駕歸天,並無子嗣繼承大位。皇太后與內閣大臣謀議後決定,根據'皇明祖訓'兄終弟及之義,迎立憲宗皇帝之孫、孝宗皇帝之侄、興獻王祐杬之子厚熜嗣位。”

虎子神情嚴肅,道:“當今皇上如何?”

毛紀點頭捋鬚,道:“陛下即位以來神武獨斷,僅錦衣衛及內監局旗校工役便裁減十五萬人,每年省去漕糧一百五十萬石。其餘各項弊政經閣臣奏議後也盡數裁革,一時間人心大快,稱頌陛下乃是聖人。”

虎子道:“聽老丈的意思,當今皇上是個好皇上?”

毛紀道:“陛下把朝內的惡宦分別貶降囚殺,算不算英明?處斬錢寧、江彬滿門,抄家所得黃金七十櫃又十餘萬兩、白金兩千兩百櫃又三千箱、玉帶兩千五百束,全部充作邊地用度,以代民賦。又將朝官、宦官、皇親國戚侵奪霸占抄沒犯人的莊田復還於民。你說他算不算得上一個好皇帝?”

虎子挑著眉毛,上上下下打量著毛紀,道:“他要是個好皇帝,你又因何獲罪?還要怕他殺了你?”

毛紀苦笑道:“都是一幫酸儒惹的禍!陛下出自安陸藩邸,自有父母,可其父母不過是藩王與王妃,所以朝臣請陛下尊孝宗皇帝為父考,生父及王妃稱皇叔父母。陛下不允,朝臣不讓,前後爭了近十年。老夫剛剛代為首輔,聽聞陛下欲將皇太后的尊號'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中'本生'二字去除,力諫陛下不可。陛下斥我無君,可老夫只是不願見到持續了近十年的爭鬥再起!陛下乾剛獨斷,恭上冊文,遣官祭告天地宗廟社稷。果然不出老夫所料,朝臣紛紛上疏諫阻。可老夫也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嚴重,九卿自尚書、侍郎至員外郎、主事、司務等二百餘人竟跪伏於左順門侯旨,集體抗爭。陛下兩次傳旨勸令退去,群臣一意求旨。最終左順門事發,陛下大怒,將為首八人逮捕,發配邊關。五品以下官員一百三四人下獄,四品以上八十六人待罪,五品以下杖責,致死者一十六人。老夫無能,上對不起皇上,下對不起群臣,只得致仕!”

虎子道:“就為了'本生'不'本生',又是打、又是殺的,至於嗎?”

毛紀嘆道:“小兄弟!日後你若有機會勸諫皇上,一定要多提'寬仁'二字。朝臣逼宮固然有錯,可皇上殺罰也過於嚴重!”

虎子諾諾的道:“好!好!日後見到皇上,我一定勸他。”

毛紀哈哈大笑,道:“你這個假冒的緹騎校尉,怕是永遠也沒有機會見到皇上。”

虎子一愣,道:“你……你怎麼知道我是假冒的?”

毛紀敲了敲車廂,待馬車停下,指了指裝有金蠶的籠子,推開車門,道:“不送!”

虎子將籠子揣在懷裡,瞥了他一眼,跳下車去。

車馬隆隆駛過,牛二來到,歪著頭看向遠去的車馬,道:“下來了?那老頭跟你聊了些什麼?”

虎子道:“皇上!”

“皇上?”牛二四下里張望了一通,壓低聲音道:“皇上可是個好東西,山珍海味擺在桌上,天下的美女摟在懷裡,殺伐決斷握在手中,那滋味……”吧嘰吧嘰嘴,卻不知道是在想山珍海味還是美女在懷。

“走吧!我還要去找奶奶!”虎子翻身躍上駿馬。駿馬一聲嘶鳴,四蹄蹬踏,高高躍起,將他掀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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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蜀中大俠(一)

人總是要經歷摔打才能成事。

虎子頭上腫起無數個包,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終於可以穩穩噹噹的騎在馬上。

牛二笑道:“東廠的緹騎校尉都不會騎馬的嗎?”

虎子尷尬的道:“你看我哪裡像個東廠的緹騎校尉?”

牛二壓低聲音,道:“你若真是東廠的校尉,剛剛牛二哥說皇上的那兩句瘋話就能丟了性命!”

虎子道:“說兩句瘋話又怎麼了,難道還能當了真?”

牛二道:“瘋話也不能亂說,你跟牛二哥說說,牛二哥跟你說說也就罷了,當著旁人的面可千萬不能亂講。”

虎子越看牛二越覺得憨實可愛,當下勒止坐騎,道:“來,牛二哥,讓我領教領教你的長拳。”翻身下了馬來。

“你?”牛二連連搖頭,道:“萬一沒留神,一拳打傷了你可怎麼辦?”

虎子竄步上前,手抓他的腳踝,“撲通”一聲,將他掀落馬下,嬉笑道:“誰傷了誰還不一定!”

牛二爬起來,活動活動身子,笑道:“好!牛二哥就跟你比劃比劃!”來到虎子身前站定,大喝一聲,一拳向他的胸口擊去。

虎子側身讓過,手捏他的腕口,向後輕輕一帶。牛二收勢不及,踉蹌奔出,一記“狗啃屎”,撲倒在地。虎子“哈哈”大笑,道:“下盤不穩,活該摔跤!”

牛二爬起身,驚訝的看來,道:“小兄弟?看來你還有兩下子?”

虎子道:“不是兩下子,是很多下子!告訴你,司徒錦的家傳劍法、莫七的刀法、謝天魁的拳法、鍾離克的槍法還有騰懷義、岳逍遙繼而楊騰的劍法,我都會一些。對了,邱蘭小姐的娥眉刺、周坤的判官筆,我也學了一點點。”

牛二愣愣的問:“你說的都是些什麼人?”

虎子道:“江湖中人,還都有些名氣。”

牛二羨慕的看來,又扭扭捏捏的道:“要是他們誰有空閒,你請他們指教指教牛二哥。”

“不用!”虎子挺起了胸脯,道:“我現在就來指教你。”

牛二笑了起來,道:“也對,他們的武功你都會一些,你來指教牛二哥也是一樣。”

“來吧!”虎子一臉正色,道:“我剛剛用的是騰懷義的雙絕劍,如果手中有劍,你的一隻右手已經被我砍掉!”

“砍我的手?”牛二瞪起眼睛,道:“我把你肚子裡的燒餅打出來。”馬步蹲地,亮開架勢,將那一百零八路長拳打出。

虎子以岳逍遙的七十二路追風劍法相對,打的牛二“哇哇呀呀”叫個不停。追風劍法過後又是三十六路乘風劍法,正對牛二一百零八路長拳。

牛二長拳耍完,不知如何繼續,當即收招。虎子卻耍得正興起,見他站定,想起岳逍遙指點謝天魁的招法,猛然竄在牛二身前,對著他的喉嚨便要出手。還好牛二一聲驚叫,虎子立時想起他幾乎不懂武功,急忙收回手臂,一雙手掌按在他的胸口,道了聲:“去!”竟將牛二擊得凌空飛出一丈多遠,重重的摔落在地。

虎子一驚,不知道自己為何在突然之間充滿了神力。正在暗自發呆,牛二的呻吟聲已經入耳,急忙快步上前,扶起牛二,急聲道:“牛二哥?你沒有受傷吧?”

牛二咳了半響,急促喘著粗氣,道:“小兄弟?你哪來這麼大力氣?”

虎子只是搖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發呆。卻不知道乃是耍“劍”之時帶動了自身內力,雙掌與牛二的胸膛相接,內力立時外衝,才會如此。幸好他的內力僅是老道渡在他體內抗寒之用,而且他尚且不知如何運轉,否則牛二受此一擊,怕要當場吐血,一命歸西,豈不冤枉!

一路之上,牛二每每趁歇息之時便向虎子挑戰。虎子也正好拿他當做陪練,反反复復將岳逍遙的“追風”、“乘風”、“破風”三套劍招練得滾瓜爛熟。牛二著實在虎子身上吃了不少苦,可他的拳法也大有長進,對付三五個鄉間莽漢該是不成問題。

成都,借用西周建都的歷史,“一年聚居,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因此得名。

牛二已經將虎子送到蜀中,他不認得唐門,需要虎子僱當地的車夫前往。多日相交,友情漸深。此時別去,牛二有些戀戀不捨,買了些熏肉、滷蛋,又在街邊點了幾樣小菜,要了一壇子酒,要與虎子一醉方休。

虎子見了酒便心裡發虛,每年除夕夜,十三叔都要掐著他的脖子灌下一碗燒酒,隨後他便稀里糊塗的過了年。可他也知道這是牛二的一番心意,不好推辭,只得盯著酒壇子嚥下一口唾沫,直著眼睛坐了下來。

牛二大手一張,拍在虎子的肩膀上,咧開大嘴笑道:“拳腳上的功夫牛二哥不如你小兄弟,可在酒上,我牛二還沒怕過誰!”取過兩隻大碗,一一斟滿,喊了一聲,“乾了!”一口氣便喝淨了碗中的燒酒,而後向虎子看來。

虎子一咬牙,端起酒碗一口喝下,隨即眼睛一直,摔在了桌下。

火爐燒得滋滋響,虎子翻了個身,坐了起來。牛二的呼嚕也不小,鼾聲一起,門窗都跟著打顫。

“壞了!”牛二直著眼睛蹦了起來,叫道:“馬?我的馬?”雙手在身上一陣**,捏出兩塊銀子,一拍大腿,抱著腦袋蹲了下去。

虎子站在他的身邊,道:“馬怎麼了?”

牛二懊悔的道:“賣了!兩匹馬賣了十兩銀子!”

無需說明,虎子也能猜到牛二賣馬的經過,若不是喝醉了酒,別人出一百兩銀子他也不會賣。

牛二似乎想起了什麼,猛的站起,道:“不是賣,我沒賣馬,是他們先拉走了馬,然後塞給我十兩銀子。”

虎子道:“誰?”

牛二拍了拍腦袋,道:“那人說姓……穆,叫穆寄山。”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噌”的躥起。

房門一響,牛二已經不見。

夜裡剛下過雪,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絨毛。天空出奇的透澈,呼吸之間也清爽了許多。

穆寄山的**騎著匹膘肥體壯的駿馬,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匹蒙古的上上馬。一臉肥肉的兩個胖子跟在馬尾後,橫著膀子,一左一右亂甩著胳膊,寬敞的街道被他們佔去了大半。

牛二隨便抓了個人打聽“穆寄山”,此刻他便站在了街前,攔住了穆寄山的去路。

穆寄山止住了馬,哈著腰看來,道:“有事?”

“有。”牛二張開手,道:“還我的馬。”他的掌心裡躺著兩塊銀子。

“是你?”穆寄山認出了牛二,笑道:“做成的買賣,豈有反悔的道理?”

牛二漲紅了臉,道:“馬是你們強拉走的,我沒說賣。”

穆寄山用眼皮挑了挑牛二手裡的銀子,道:“那你為什麼要收我的銀子?”

“我……我……”牛二一時語塞,道:“我喝醉了,你們把銀子塞給我就走,我……我也沒追!”

穆寄山笑道:“喝醉了酒跑出來做買賣,醒了酒又來反悔,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價錢不公道!”虎子走了出來,站在牛二的身邊,道:“別說牛二哥沒想賣馬,就是想賣,世上也沒有五兩銀子一匹馬的馬價。”

“對!不公道!”牛二見虎子來到,底氣也不知不覺的足了起來,道:“不公道的買賣的不能算數!”

穆寄山道:“那要多少銀子才算公道?”

“要……”牛二想了想,道:“再加一百兩銀子,否則就把我的馬還回來。”

兩匹上上等的蒙古馬,一百一十兩銀子,穆寄山已經撿了天大的便宜。

“去,拿銀子!”穆寄山對身後的胖子道了一句,再對牛二道:“不就是銀子嗎?穆爺手裡從沒缺過銀子,別說一百兩,一千兩銀子也不再話下。”

稍頃,派去的胖子托著一個裝銀子的布包,呼哧帶喘的跑了回來。

穆寄山翻身下馬,取來銀子,在手裡上下掂動,行來牛二身前,道:“原本做成的買賣,你又跑來反悔,多加了一百兩銀子。現在銀子已經取來,穆爺沒二話,有本事你就拿去。”

“誒!”牛二竟然沒有聽出這句話的弦外之音,伸手便來接穆寄山的銀子。

穆寄山踢出一腳,正中牛二的小腹。牛二鬼叫一聲,倒飛三尺,趴在了地上。過了半響,牛二抬起了那張因為疼痛而變了形的臉,看向穆寄山,道:“憑什麼打人?”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21
018:蜀中大俠(二)

一百兩銀子沒拿到,弦外之音沒聽出來,無端端還挨了一腳,牛二著實夠窩囊。

還好穆寄山這一腳踢在牛二的小腹,尚若往下半尺,牛二至此也就絕後了。

虎子看著生氣,卻不是穆寄山,而是生牛二的氣。

穆寄山當面一腳,沒有什麼招法,沒有任何變化。牛二完全可以躲避,也可以招架,更能反擊。就在穆寄山踢出一腳的同時,虎子已經至少看出了六種躲避、十一種招架、三十三種反擊的方法。

牛二與虎子切磋多日,就是頭蠢驢也該有些長進。可虎子所看出的五十種方法他一種也不選,偏偏選擇了第五十一種方法——硬挺。

穆寄山或許也覺得意外,牛二看上去魁梧有力,怎知卻是外強中乾,如此不堪一擊。

“憑什麼打人?”他重複著牛二的話,走上前去,道:“你開出了一百兩銀子的條件,我穆寄山認下了。可我也不能白給你銀子,接得了我三招,銀子歸你,你認不認?”

“認!”牛二爬了起來,氣呼呼的道:“別說是三招,三十招,三百招,老子都跟你打。”

“啪……”虎子筋著鼻子,歪過了頭去。卻是穆寄山再又踢出一腳,正中牛二的臉頰。牛二旁裡奔出三步,挺直腰,站定,揉了揉臉上青紫的鞋印,道:“老子還沒亮出架勢,你怎麼就先動了手?”

穆寄山笑了起來,退後三步,道:“好好好!你站過來,亮開架勢,我們打過。”

牛二大步走來,站定當地,道:“老子若能接下你三招,你當真給老子銀子?”

穆寄山陰下臉來,冷冷的道:“你前一句'老子',穆爺已經教訓過你。又一句'老子',穆爺沒有理你。現在左一句'老子'、右一句'老子',穆爺再若容你,還怎麼在這成都的街面上混飯吃?”

馬屁股後面的胖子丟來一柄劍,劍已出鞘,握在穆寄山的手裡。

看到閃著寒光的利刃,牛二不由一愣,指著穆寄山手中的利劍,道:“怎麼還動起傢伙來了?”

穆寄山道:“一百兩銀子,在成都城裡可以買三五個丫頭。不讓你見見血,你還真以為穆爺的銀子是好拿的?”說著話,他已刺出一劍,挑向牛二的左肩。

牛二也已擊出一拳,本是打向穆寄山的鼻子,臨時一變,砸向穆寄山的手腕,以求自保。

“呦?”穆寄山一聲輕呼,手肘翻轉,避過來拳。腕口輕輕一抖,劍指牛二的右目。

牛二左右開弓,左拳向著穆寄山的右手臂架出,右拳再向他的鼻子砸去。

虎子咧著嘴樂了起來,他把從謝天魁身上偷學的幾招拳法如數傳給了牛二,可牛二旁的沒記住,胡使蠻力的這一拳記得倒是清楚。

穆寄山急忙後退,避過牛二一擊,道:“看不出,你還有兩下子?”

“一招了!”牛二叫了起來,大步衝上,“呼”的一拳砸出。穆寄山旁了避過,利劍一抖,對著牛二的左耳削去。

牛二一拳落空還在發楞,虎子已經竄來,抓著他的腰帶拖出一尺。利劍“刷”的掠過,一股涼風灌入牛二的脖頸。牛二一縮頭,道:“剛剛強買了老子的馬,現在還想要老子的命不成?”

穆寄山板起臉,看向虎子,道:“小兄弟?你想替他出頭?”

虎子將牛二拉在身後,回道:“三招,一百兩銀子。”

“好!”隨著應聲,穆寄山的利劍已經攻出。一劍幻兩式,分刺虎子的心口與咽喉。

牛二倒吸了一口涼氣,看來穆寄山剛剛已經對他手下留情,並未顯露真功,否則僅此一劍他便無法招架。

虎子也是輕看了穆寄山,原以為他不過是街面上的混混,可現在看來他確實有幾分真功夫。當下也不敢大意,隨手拔出短劍,“噹噹”兩聲清響,架過穆寄山的來劍。

穆寄山剛剛見虎子救去牛二時身法敏捷,手法輕靈,已經知道眼前這個孩子不可小視。可他沒想到虎子對劍法也有所精通,如此凌厲的一劍竟被他輕易化解。當下不再有所保留,利劍飛舞,驟然殺出。

一劍幻四式,分取虎子的腕、肩、胸以及雙目。虎子的臉上露出嘲諷之色,歸劍胸前,對著他掃向雙目的一劍架去。

“當”的一聲,劍影消失。虎子架去的正是實招所指,其餘皆虛。

穆寄山二招無功,立時色變,“唰唰唰”接連攻出三記快劍。虎子架去一劍,剩餘兩劍盡皆避過,退步站在牛二身旁,道:“銀子?”

街邊圍觀了幾十人,噓聲一片。

穆寄山虎著臉,將銀子拋給牛二,虎子拉起牛二便走。

“慢!”穆寄山喚住虎子,道:“小兄弟?不是想這樣就走了吧?”

虎子止住身,冷眼回看,道:“你還想怎樣?”

穆寄山劍指虎子,道:“比劍。”“為什麼?”“不為什麼!小兄弟劍法玄妙,穆某想要領教領教。”“沒興趣!”“不比不行!”穆寄山已經箭步衝上,攔住虎子的去路。

虎子看看手裡的短劍,劍在手中,尚未入鞘。穆寄山也看向他手中的劍,道:“劍已出鞘,未分出勝負,穆某絕不作罷。”虎子的臉漸漸陰沉下來,道:“你想好了?”

穆寄山道:“比武較技,生死各安天命!”

“好!”一聲吼喝,虎子仗劍攻上,所使乃是岳逍遙的逍遙劍法。

一聲驚呼,穆寄山的利劍脫手墜地,腕口被割出長達兩寸的一道劍傷,鮮血涔涔滴落。

岳逍遙的“逍遙神劍”在武林正派之中名列第一,豈是穆寄山可以相抗。若非虎子這一劍留有餘地,此時他的手腕已然不在。

虎子歸劍入鞘,就在短劍入鞘的一剎,心中猛然一驚,暗道:“壞了!”直至此時,他才想起自己的短劍上淬有劇毒,見血封喉的劇毒。

穆寄山的眼中已經失去了神采,睜著一雙眼睛,直挺挺的摔倒了下去。

圍觀的人群已經散去。臨去的時候,他們都用一種很怪的目光看來,好像死去的不是穆寄山,而是虎子。

“你等著!”兩個胖子掉頭便跑,看他們奔跑的身形,武功竟也不俗。

街道上沒有了旁人,穆寄山強買去的那匹上上等的蒙古馬靜靜的站在那裡。

虎子牽來馬,催促道:“上馬!”將牛二扶上馬背。

牛二的臉上已經見不到一絲血色,結結巴巴的道:“怎麼……怎麼把他殺了?”

“快走!”虎子在馬屁股上重重拍下一掌,道:“沒有人認得你。回你的家,買你的房子,買你的地,讓你的媳婦和老娘過上好日子! ”

馬兒受驚,早已跑遠,卻不知道牛二有沒有聽到他的叮囑。

冬雪、竹林、浣花溪。

溪水潺潺,流經一間編織著柴門的農舍。

溪邊蹲著一位三十出頭的男子,一身淡青色的長袍,一手提著陶罐,一手握著只打酒棒,正一提一提的向陶罐裡提著溪水。

農舍的門外站著一位美婦,那是芙蓉城的冬日里開得最美麗的一朵芙蓉花。

美婦在笑,這樣的笑容便似和煦的春風,看在天底下任何一位男人的眼裡都不會再感覺到冬日的嚴寒。

男子扭過頭,看著美婦,道:“看我提水你也這麼開心?”

美婦搖頭,道:“幸好是要你煮茶,要是讓你煮飯,我們娘倆都得餓死!”

男子笑道:“不要急,煮茶也是一種境界。”

美婦睜大了一剪秋水般的明眸,道:“按你這麼說,提水也是一種境界嘍?”

“沒錯!”男子轉回頭,繼續提著溪水,一提、一提,不緊也不慢,彷彿天下間任何事情都無法打亂他的節奏。

“懷宗?”一位手拄竹杖的老漢沿著林間小路急急行來,道:“你那本家的老嫂子又來了,還不躲躲!”

“嗵!”男子手中的陶罐掉到了溪水中。

美婦笑得花枝亂顫,道:“穆大俠?你的境界呢?”

男子咧開嘴,露出頑皮的笑臉。腳下一動,已經站在美婦的身前,手攬她的腰肢,道:“對於我這本家的老嫂子,最好的法子就是……躲!”“躲”字出口,人也閃入了農舍。

“張伯?”美婦沿著一架木質的小拱橋行過溪水,取了條手帕擦了擦溪邊的一條長椅,道:“進來歇歇。”再又踱去,拉開了柴門。

手拄竹杖的老漢進了門來,在美婦的攙扶下坐在了長椅上,嘆道:“我看那……八成又是來求懷宗收下她的兒子為徒!”

美婦站在一旁,道:“或許還是這件事!”

老漢擺著手,道:“寄山這個傢伙,人不正。強買強賣的事幹得多了。誰要是多說兩句,拔出劍來就要跟人家比試。江湖上的那些人都是看著懷宗的面子,不跟他計較。要不然,命都得丟在城裡!”

美婦道:“寄山年紀還小,年少輕狂,總是難免。再過些年,說上一房媳婦,也就懂事了!”

“他?”老漢把竹杖往地上一拄,道:“誰家的姑娘願意給他當媳婦?”

二人正說著,就見竹林裡踉踉蹌蹌奔來一個老嫗,老嫗的身後還跟著兩個肥頭大耳的胖子。

“得!我走了!”老漢瞥了老嫗一眼,拄著拐杖站起身來,道:“寄山他爹死的早,穆家又只有這一條血脈。這個疼、那個疼,當娘的有子不教,一心寵著……唉!”再又把竹杖往地下一拄,抬腿便去。

美婦將老漢送出柴門,道:“張伯,慢走。”老漢擺了擺手,與迎面而來的老嫗逢面而過,也不言聲。美婦迎在門外,遙聲道:“老嫂子!雪大路滑,您慢著點!”

老嫗來到,站在柴門外,一言不發。美婦剛要詢問,卻見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靜靜的道:“請懷宗出來。”

美婦急忙讓在一旁,屈身來扶,道:“老嫂子,都是自家人,有什麼話不好說,你這是做什麼?”

老嫗攔開美婦的手,道:“請他出來。”

“誒!我去喊他出來!”美婦已經看出事情不對,急忙趕回農舍。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22
019:唐門風雨(一)

虎子靜靜的站在街上,站在穆寄山的屍體前。

路人竊竊私語,“人都死了,怎麼沒人報官啊?”“比武較技,生死各安天命。”“噢!那怎麼把屍體丟在大街上,家里人沒抬回去?”“你也不看看死的是誰?”“誰呀?呦……穆寄山?”“你說這屍體能抬走嗎?”“這是等穆大俠來替他報仇呢!”

一陣微風拂過,穆懷宗已經站在虎子的對面。他的身上還是那一襲淡青色的長袍,可手中卻多了一柄劍。黯紅色的劍鞘,黯紅色的劍柄,那是鮮血乾涸的顏色。

他的劍呢?虎子在想,他的劍是否也是黯紅色的?

穆懷宗的腳下便是穆寄山的屍體。他蹲下身,歪著頭,看了看穆寄山手腕上的劍傷,道:“逍遙劍法?你是岳逍遙的什麼人?”

虎子心中一驚,挑著眼皮看去,道:“放心,我跟岳逍遙沒有關係。”

穆懷宗道:“你的劍上有毒?”

虎子點了點頭,道:“有!見血封喉的劇毒!”

穆懷宗道:“你一定是忘記了劍上有毒,否則這一劍便該順勢而下,斬去他的手腕。可你在這裡收回了劍勢,所以才會留下兩寸長的傷口。 ”

虎子的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道:“你分析的一點也沒錯。”

穆懷宗站起身,看向虎子,道:“兩匹上上等的蒙古馬,他卻只花了十兩紋銀。你路見不平,所以出手?”“不錯!”“他逼著你比劍,你忘記了劍上有毒,失手殺了他?”“不錯!”“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虎子盯著他的劍,道:“我要看看你的劍,看看它是否也是血的顏色。”

穆懷宗沒有給他看自己的劍,也沒有回答,而是問:“你今年幾歲?”

虎子愣了愣,可還是如實回答,“十二!”

穆懷宗點點頭,道:“以後要記住,你手裡的劍淬了毒!”將穆寄山的屍體背在身上,“屍體我帶回去,你可以走了!”

虎子沒有動,直至穆懷宗在他視線裡消失得無影無踪,他連小手指也沒有動一下。

他動不了,因為他害怕。因為他已經被穆懷宗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深深震撼。

這種氣息壓在他的臉上讓他無法呼吸。

這種氣息壓在他的胸口讓他的心無法跳動。

這是一種死亡的氣息,當你在黑夜裡獨自行走,失足跌入一具腐朽的棺木里,你才會真正感受到這種可怕的氣息。

虎子之所以不能動,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已經死了。

一個死人又如何能動得了分毫?

可他明明沒有死,有的只是死亡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往往比死亡本身還要可怕。

然後虎子就摔倒了下去,仰面朝天,直著眼睛摔倒下去。他像是已經死去,可眼中還有光芒,看著深邃的天空。人來人往,車輪滾滾,馬蹄踏踏,沒有一種聲音可以將他喚醒。

夜幕來臨,漫天星斗,銀漢遙遙。

當第一縷陽光照在他臉上的時候,他突然翻身躍起,迎著初升的太陽刺出一劍……

“我一定會戰勝他!”這是虎子留在這條街上的最後一句話。

唐門。

哭聲悲戚,催人淚下,令人不忍聽聞。

哭聲來自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跪在唐門的大門外,七天七夜,她的哭聲不曾停歇。

唐門老太手拄一根青竹杖由內堂轉出,坐在廳內上首一張五段隔堂的太師椅上。“唉!”她將竹杖靠在腿邊,回手掐著額旁雙穴,道:“唐中?”

“在!”廳門外早已候著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聽聞呼喚,應聲站在門前。

老太唉聲嘆氣的道:“怎麼還沒走啊?這都多少天了?”

唐中道:“七天。”

老太道:“夜里送了火盆沒有?”

“送了!”唐中道:“夜裡要是沒有火,那老太太早就凍死了。”

“那可不成!”老太道:“真要是凍死在咱們唐門的大門口,鄰里鄉親會怎麼看待唐門?”

“是!是!自然不能讓她凍死在大門口!”唐中應著,見老太的兩個丫鬟來到,臉色一沉,瞪了瞪眼,指了指額頭,又指了指肩膀,示意二人趕快進去伺候。

兩個丫鬟進入,捏頭的捏頭,捶肩的捶肩,齊聲道:“奴婢們來的晚了,還請老太恕罪。”

老太嘆道:“怪不得你們,要不是大門外的老太太在那兒鬼哭狼嚎,老太也不會起這麼早!”抬眼看向門外的唐中,“早飯送過去了?”

唐中嘆道:“送了!飯菜每日按時送到,茶水也沒有斷過。可那個老太太倔得很,七天七夜,水米不進!”

老太眉頭一皺,道:“那怎麼成?七天七夜,不吃不喝,豈不要餓死在大門外?”

“要不……”唐中試探著道:“老太見上一面?”

“糊塗!”老太教訓道:“老爺子在世是時候是怎麼交代的?看好自家的門,理好自家的事,江湖上的恩怨少參與。那老太太越是以死相逼,她的麻煩越是小不了。我見她一面又有什麼用?讓進來容易,請出去難!”

“是!是!”唐中連連點頭,道:“可總不能看著她跪死在大門外面吧?”

老太想了想,道:“給她封一百兩銀子,派四個人,送她走。”

虎子雇了一匹馬,老鄉手牽馬韁,行在路前,向著唐門趕來。

“小少爺,你看?”老鄉四下指點著,道:“這山、這水、竹林、田莊,方圓十里,都是唐門的地界。”

虎子的臉色很難看,因為他看到對面行來一架板車,車板上盤坐著的老太太正是他的奶奶。

“奶奶?”他翻身下馬,攔住板車,同時也攔下了唐門的四名弟子。

唐老太太仍在悲聲哭泣,聽聞呼喚,怔怔看來,道:“虎子?你還活著?”

“你們幹什麼?”虎子竄上馬車,護在奶奶身邊,道:“你們要把我奶奶帶到哪裡去?”

一名唐門弟子道:“你是她的孫子?正好,這老乞婆交給你,帶走吧!”

“你才是老乞婆!”唐老太太在車上怒聲反駁,一把將身邊裝有銀子的布口袋抓了起來,丟在車下,道:“誰要你們的銀子?拿回去!”

“呦?”又一名唐門弟子板起了臉,怒聲道:“你個死老太婆,給臉不要臉?這銀子可是我們唐門老太賞的,你敢……”“啪…… ”虎子一拳飛去,正砸在他的鼻樑上,鼻血四濺。

老鄉掉頭便跑,看他逃離的速度,要比手裡牽的馬還快上幾分。

鼻子暴血的唐門弟子雖然中了虎子一拳,可他竟然沒吭聲。伸手一抹,抹去臉上的鼻血,道:“小兔崽子?知道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知道不知道我們是唐門的人?”手臂轉在身後,拉出一把單刀,向著虎子靠上。

同門的三位也是如此,各自亮出單刀,站在了馬車的四角。

虎子揮出四拳,四人鼻前暴血,捂著鼻子退了下去。

一隻鼻子前後中了兩拳的唐門弟子終於無法忍受,痛呼出口。

“奶奶?”虎子蹲在唐老太太身邊,道:“我們不去求唐門,虎子替叔伯們報仇,我們走!”

唐老太太的目光冷冷看來,道:“虎子?你跟誰學的功夫?”

“奶奶!”虎子連忙解釋,道:“您放心,虎子聽您的話,沒有拜楊騰為師。”四個唐門弟子還欲攻上,耳聽“楊騰”二字,驚愣當地。

唐老太太的語氣溫和了許多,道:“半月有餘,你那裡得來的這一身功夫?”

虎子道:“別人打架,我在一旁偷學來的。”

“好!”唐老太太道:“掉頭,陪奶奶去唐門。”

虎子麵帶不悅,道:“奶奶?你還要去求他們?”

唐老太太道:“怎麼?不聽奶奶的話了?不聽也罷,你走!”

“聽,聽話!”虎子急忙道:“虎子聽奶奶的話!”轉過身,板下臉,對唐門四名弟子道:“你們聽到我奶奶的話了,還不把車拉回去?”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無人敢動。眼前這位小爺雖然厲害,可唐門的家法更是違背不得。老管家已經發下話,要他們把老太太送走。此時再又把老太太拉了回去,如何交代?

虎子捏起拳頭,道:“我奶奶說'掉頭',你們沒聽見?”

一名唐門弟子壯著膽子回道:“老太太的話我們幾個都聽見了。可我們的老管家說的是'送走',現在我們又把人拉了回去……他要是怪罪下來,我們可吃罪不起!”

虎子當著奶奶的面不好用強,可他又不知道去唐門的路。正在犯難,心頭突地一動,在懷裡掏出東廠的腰牌,亮給四人看,道:“掉頭,回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23
019:唐門風雨(二)

東廠的腰牌果然管用,也或許是四個唐門弟子找到了返回的理由。馬車掉頭,四個手摀鼻子,垂頭喪氣的唐門弟子趕著馬車返了回來。

唐老太太顫顫巍巍下了板車,站在唐門的大門前,屈膝跪了下去。虎子雖不情願,卻也無奈,陪伴著跪在了奶奶的身邊。

唐老太太看向虎子的目光很是嚴厲,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你為什麼要打他們?”

虎子回看一眼,垂著頭嘟囔道:“他們罵你。”

唐老太太道:“學了幾天功夫,人家罵你一句,你就要打人家?等你的功夫像楊騰一樣的時候,人家再罵你,你是不是就要殺了人家?”

虎子的頭垂的更低,輕聲道:“不能!”

“能!”唐老太太氣道:“你雖然不是我的親孫子,可你既然叫我奶奶,我就得管教你。奶奶的話你聽是不聽?”

虎子連連點頭,道:“聽!”

唐老太太道:“報仇的事,奶奶自有道理,不許你以後再提,一個字也不許提。”

“恩!”虎子回答的很不情願。

唐老太太繼續道:“等奶奶把報仇的事託付給唐門,我們就回鷹鷲嶺。你的功夫不必練了,學多了沒什麼好處。給你大伯說媳婦的銀子反正也是閒著,咱們就在嶺下住上兩年,請位先生教你幾個字。書讀多了也沒什麼好處。然後咱們就回嶺上,你出去打獵,奶奶給你守著家。什麼時候給你說上一房媳婦,奶奶也就可以閉眼了!”

唐中挺著胸,背著手,站在內院的門外。

此時的唐中已經完全沒有了侯在唐門老太門外時的模樣。只要不是在唐門內院,沒有人會看到哈腰弓背,垂垂老矣的唐中。挺起了腰板的唐中竟然是一位身材偉岸,容貌氣度都非同一般的老人。

唐門上下七百餘口,唐中僅在老太一人之下。門內大小事務都要經過他的首肯才能得以實施。這樣一位唐門的二號人物,又怎麼會是一個老朽不堪的庸俗之輩?

拉回唐老太太的四個唐門弟子一路小跑著趕來,垂頭肅立在一旁,等候著唐中的發落。

唐中看也沒看他們,道:“鼻子怎麼了?”“被大門外的小崽子打了!”“一個孩子?”“他……他是東廠的校尉!”“一個番子? ”“是!”

唐中轉過身,看向四人,道:“我傳的可是老太的話,話是怎麼說的?”

一個弟子顫聲回道:“給她封一百兩銀子,我們四個……送她走。”

“噢!”唐中道:“既然我的話沒有傳錯,你們的話也沒有聽錯,這件事就好辦了!”

“老管家開……”誰都知道他在央求唐中開恩,可他的話沒有說完,膝下也還沒有跪倒,唐中的拳頭已經擊碎了他的喉嚨。

倒下的不是一個,而是四個人。四個弟子的喉嚨都已經被擊碎。

眼見同門被殺,唐中大顯身手。守在內院門里門外的八名守衛竟然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他們的手裡握著一樣的鐵槍,黑色的槍桿,黑色的槍纓,黑色的槍頭。槍與人一樣,雖處寒風,紋絲不動,猶如泥塑。

唐中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抬走!”八位身背鋼刀的精悍弟子掠出,單膝跪拜。唐中已經跨入內院,進入院門的瞬間,他立時變成了另一個人,變得老邁不堪,垂首、哈腰、顫顫巍巍的前行。他的聲音也透出蒼老與無力,“送些撫卹銀子,每人一百兩,連夜送到。”

“是!”八位背刀弟子齊聲應下,抬著四具屍體離去。

唐門老太看到了垂首肅立在門外的唐中,不耐煩的問道:“你就不能讓我清靜清靜?”頓了頓,嘆了一口氣,“又有什麼事?”

唐中道:“老奴辦事不力,沒能把人送走!”

“沒送走?”老太半閉的雙目突然一睜,隨即再又緩緩閉合,道:“有一會兒沒聽到哭嚎聲了,難得的清靜,還以為送走了呢!”

唐中道:“原本已經送走了,可老太太的孫子來了,是個東廠的番子!”

老太打了個哈欠,懶懶的道:“東廠的又怎麼樣?前陣子過壽的時候,那個張……張……”“張銳!”“對!還報上一大堆頭銜,什麼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什麼司禮監秉筆太監,說白了就倆字,太監!”

唐中點頭哈腰著道:“老太說的是,就是個太監!”“張銳就是他們的頭吧?”“是!”“過壽的時候是不是來過,還送了一對花瓶?” “來過。送了對花瓶。”“明年再來的時候跟他說說,管好手下的番子。”“誒!”

老太睜開眼,稍加思量,道:“支一百兩金子,打發他走人!”

唐中道:“好!老奴這就去辦!”沿著小徑一直退出別院的門外,這才轉身,顫顫巍巍的行去。

四隻黃燦燦的金錠排成一列,整齊的碼放在托盤中,規規矩矩的放在了唐老太太的面前。

唐老太太哼了一聲,道:“先是銀子,再是金子。你們唐門老太好大的架子,拋金舍銀都可以,就是不肯見上一見!”她把麵前的托盤推到來人的腳下,“告訴你家老太,老婦唐氏,與先夫一共養育了十三個兒子。現今唐家的十三個孩子被人無端殺害,老婦復仇無門,特來請她為老婦做主!”

來人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丫鬟,哪裡敢應,呆呆的站在那兒,垂頭不語。

“老太太!”唐中慢騰騰的走在唐老太太身前,嘆道:“唐門創派四百多年,有元一代仍能屹立蜀中,經百年風濤而不倒,所奉行的便是掩飾鋒芒,少結冤仇,多施恩德。您在唐門哭跪七日,唐門上下不敢有絲毫慢待。唐門對您已是仁至義盡,還請……”他端起地上的金子,將托盤遞在唐老太太的眼前。

唐老太太對眼前黃燦燦的金錠看也不看,道:“金子拿走,老婦不是要飯的老乞婆。把老婦剛才的話轉告你家老太,如若你家老太不肯相見,老婦即刻便走,不再相擾!”

唐中勸道:“你這是何苦?在下不防實話相告,老太不會見你。你還是帶上這一百兩金子走吧!”

唐老太太不再說話,舉起手掌,抵住了裝有金錠的托盤。

唐中一怔,抵住托盤的手掌上,五根手指的指甲已經全部脫落,指尖上的皮肉完全腐爛,暴露在外的指骨更是變成了黑色。

“我去!”唐中對著唐老太太呆愣了片刻,掉頭行入門內。

唐門老太依舊坐在廳內的那張太師椅上,貼身的兩位丫鬟卻已經侯在了門外。

唐門的兩大禁地,一是“千仙洞”的藏藥房,再就是老太的房間。即便是老太的貼身丫鬟,也只能進入這間房的外廳。四十多年來,老太的內廳和臥房成為了唐門最大的秘密。

唐中八歲入唐門,被唐老爺子收為關門弟子。當時的唐嬌正是二八妙齡,待字閨中。唐中總是偷偷跑進她的閨房,拉著她的裙角索要乾果、蜜餞、或是糕點。

四十年前,唐嬌突然毀去婚約,不許任何人進入她的房中。服侍她的七個下人也在一夜之間暴病身亡。

唐老爺子對於女兒的異變不僅沒有乾預,而且親自傳令,但凡有人擅自闖入唐嬌房內,殺無赦。

唐門之中曾有傳言,說是唐嬌在房內偷偷修煉失傳百年的“玉女神功”,也有人說她在房內偷偷藏了男人。

唐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先後有二十九個下人因為此事而被割了舌頭。

自從唐嬌接掌唐門,唐中曾親自懲處了三個亂嚼舌的丫鬟。唐嬌傳下的命令是,杖斃,暴屍三日。此後近二十年,再沒有人敢議論唐嬌的房間,直至唐嬌變成今日的老太。

“老太!”唐中又哈著腰站在了廳門外。

老太道:“送走了?”

“沒!”唐中的頭垂得更低,道:“不僅人沒送走,金子也沒送出去,還給老太帶回來一句話!”

老太“呵呵”笑道:“一百兩金子,請我們唐門的老管家跑趟腿兒,請我這老太婆聽句話?”

唐中道:“是!”

老太道:“這買賣划算!”

唐中道:“既然老太認為划算,那老奴就如實轉告?”

老太道:“講!”

“告訴你家老太,老婦唐氏,與先夫一共養育了十三個兒子。現今唐家的十三個孩子被人無端殺害,老婦復仇無門,特來請她為老婦做主! ”唐中的確如實轉告,便連一個字都沒有改動。

老太道:“講完了?”

唐中道:“完了!”

“你還得跑一趟!”老太嘆道:“告訴他們祖孫倆……不見!”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23
019:唐門風雨(三)

先前送來黃金的小丫鬟還在,垂在頭,乖乖的站在一邊。沒有得到唐中的命令,她還不能、也不敢返回。

唐老太太默默的看著小丫鬟,突然問道:“丫頭?今年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小丫鬟先是一愣,怔怔的看回。她看到了唐老太太慈藹的目光,壯著膽子道:“小雲,今年十六。”

唐老太太道:“在這兒幾年了?”

小雲道:“兩年。”

唐老太太道:“你爹娘呢?為什麼要送你來唐門當丫鬟?”

小雲眼圈一紅,道:“爹娘被人害死了!小雲來求老太,願入唐門終身為奴。老太發了話,老管家派人為小雲報了仇!”

唐老太太嘆道:“奶奶的十三個兒子都被人害死了,復仇無門,來求老太,老太該不該見?”小云不敢應答,急忙垂下了頭。唐老太太繼續道:“如果你家老太不肯見奶奶,你說奶奶該怎麼辦?”“殺進去,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虎子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在腰間,緊緊握住了短劍的劍柄。

“混帳!”唐老太太怒聲訓斥道:“你小小年紀,怎麼張口就是一個'殺'字?”她的目光之中充斥著震驚,同時又表露出心痛。

虎子癟著嘴,似不服氣,卻也不敢迎向奶奶的目光,垂下了頭去。

唐老太太先是憤怒的看著虎子,而後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嘆道:“當日你十三個叔伯在你眼前被害的時候,你既沒有哭,也沒有鬧。奶奶那時就已經看出,你這孩子怨氣太深,殺氣太重。奶奶給你起了個名字,良善的'善'字,你看怎麼樣?”

虎子點著頭,也不應聲。

“善兒!”唐老太太道:“你先跟奶奶姓唐,大名就叫唐善。等你以後找到自己的爹娘,再改回你爹娘的姓,好不好?”

虎子點點頭,還是不應聲。

唐老太太正色道:“唐善只是一個名字。只有名字還不夠,你要學會寬容和忍讓,明是非,知善惡,懂得禮義廉恥。”她嘆了口氣,“唉……奶奶讀得書不多,講不出什麼道理。看來要想讓你走正途,還是得請一位先生好好教教你!”

“奶奶?”呼喚唐老太太的是小雲,她依舊垂著頭,聲音也很小,幾乎不可聽聞,“要見老太還有一條路,按照唐門的規矩,只要你闖過'千仙洞',當家人必須見你。”

唐老太太微笑著點點頭,但她什麼話也沒有說,因為她看到了返回的唐中。

唐中也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唐老太太的身前,輕輕的搖了搖頭。

唐老太太板起臉,冷冷的道:“我要闖千仙洞!”

虎子暗暗嘆息:“奶奶如此直白,豈不害了小雲?”

果然,唐中目光如電,向著小雲看去。

小雲驚懼,渾身輕顫,屈膝跪倒在地。

唐中無奈的搖了搖頭,看向唐老太太,嘆道:“闖千仙洞乃是唐門專為武林用毒名家前來挑戰唐門毒尊地位所設。在下進入唐門四十多年,唯見'妙手仙姑'水靈兒闖過了千仙洞,向先師發出挑戰。那水靈兒武功之高,用毒之妙,江湖之上已是無人可抵,所以才來以毒會友,與先師進行切磋。可老嫂子既不懂武功,也不懂得用毒之法,如何去闖千仙洞?”

唐老太太道:“天佑老婦,老婦自然闖得過。天若不佑,無非一死。老婦在世上已無牽掛,死有何懼?”

唐中道:“按照唐門的規矩,但凡提出闖洞的江湖朋友,唐門上下任誰都不能阻攔。可是老嫂子,在下還是要奉勸一句……”“不必!”唐老太太打斷了他的話,拄著花椒木拐杖站起身,道:“引路!”

距離唐門一里有餘,西北角的山坡上露出一處黑黝黝的洞穴。兩名手握腰刀的唐門弟子守在洞外,見唐中帶著一眾人等來到,一人上前,道:“老管家?這是?”

唐中的臉色很難看,淡淡的道:“闖仙洞!”

“闖仙洞?”另一名弟子驚叫一聲,持刀的手指了指唐老太太和虎子,道:“就憑他們倆?”

“廢話!”唐中斥道:“讓他們含上避瘴的香片,請他們入洞!”

那弟子在懷中取出兩片綠檀木,分別交給唐老太太和虎子,道:“洞中毒物萬千,排泄的糞便已經形成了毒瘴。這些綠檀木片經過唐門秘製,含在口內可驅除瘴氣。”

唐老太太將綠檀木片含在嘴裡,拉住虎子,道:“善兒!你留下!”虎子甩開拉扯,一個晃身已經進了洞去。唐老太太搖頭嘆息,顫顫巍巍的跟入。

洞中已經燃起了火把,一位弟子看去,疑聲道:“他們難道不知道仙洞裡的毒物最喜攻擊火光嗎?點起火把闖洞?最多深入十丈,裡面的那些毒蟲毒蟻就得把他們變成點心!”

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

唐門別院,千樹梅花盛開,冰枝嫩葉,幽香襲人。

唐門老太信步花海之中,彷彿又返回到妙齡少女的時代,孤芳自賞,遙寄情郎。

八角亭邊乃是一片空地,貼身的兩名丫鬟手捧翠竹杖,靜靜的守候在哪裡。

唐中又是一副垂首哈腰的老朽模樣,肅立一旁。小雲跪在他的腳下,渾身仍在顫抖。

老太經由花海中轉回,立身空地正中,嘆道:“聖人說的好,有心行善,雖善不賞。無心作惡,雖惡不罰!”

小雲急忙趴地叩首,顫聲道:“謝……謝老太……”“先別忙著道謝!”老太板起臉,冷冷的道:“老身不是聖人,管不了你是有心還是無意!”瞥向唐中,“等一會讓看守藏藥房的弟子去把她們祖孫倆的屍骨拖出來,帶上小雲,一起埋了吧!”“老……老……老太饒命!”小雲驚懼過度,便連牙齒也在打顫。

老太道:“你還是求求老天吧!看看他老人家能不能保佑你的'奶奶'平平安安的闖出洞來?”

風起,兩朵梅花飄落眼前。“錚”的一聲,老太已在翠竹杖中抽出一柄杖劍。僅一劍,兩朵梅花的十二朵花瓣已經分解開來,飄蕩在空中。老太渾身一抖,十二種暗器齊出,各自射中一片花瓣。

唐中垂著頭道:“老太的劍法和暗器又精進了許多。”

劍已藏入翠竹杖內,老太在空地中蹣跚踱步,道:“當年我爹和水靈兒一戰,水靈兒一劍刺中了幾朵梅花?”

唐中道:“水靈兒刺中了九朵,老爺子刺中了十朵,略勝一籌。”“暗器呢?”“水靈兒同時發出了七種暗器,老爺子同時發出了十一種暗器,大勝。 ”

“唉……”老太嘆息一聲,道:“可我爹調製了三種毒藥,水靈兒當即便配製出了解藥。而她所配製的三種毒藥,我爹卻無一可以破解。那一戰……我們唐門輸了!”

唐中不語。老太抬起手臂,撥動手指,道:“應該差不多了,讓看守藏藥房的弟子去看看吧!”

千仙洞內到處瀰漫著一種濕熱之氣,這種濕熱之氣充滿了令人窒息的腐敗和惡臭的味道。

兩名唐門弟子口.含綠檀木片,手提熏香爐,繞過藏藥房,另路行來。

洞內漆黑一片,不見它物。兩名弟子藉由熏爐內燃香的微弱亮光緩慢前行。四下里沙沙有聲,聽在耳中便覺得身上發癢,也不知有多少蛇蟲鼠蟻正向二人奔來。

爐內的熏香有驅蟲之效,方圓三尺之內,毒物不敢靠近。便連洞頂的蝙蝠也只是在二人頭頂盤旋,懼於熏香的氣味,不敢衝下。

前行百餘丈,拐過一處彎路。“啊……”路前的弟子失聲驚叫出口。

火光一片,虎子正手舉兩支火把站在那兒。唐老太太坐在一塊大石上捶著腿,看樣子是在休息。

突然見到來人,虎子也嚇了一跳。唐老太太更是被那弟子的一喝嚇得險些背過氣去,拍著胸口道:“你這娃娃,好端端的鬼叫什麼?險些嚇死了老婦!”

“你們……”一名弟子揉了揉眼睛,道:“你們就是闖洞的人?你們還活著?”

唐老太太將拐杖在地上一拄,站起身來,氣呼呼的道:“難不成老婦已經是個死人?”

虎子舉著火把四下照著,道:“你們這個洞裡有什麼呀?我只聽到像是有東西在到處亂爬,頭上也有東西在飛,可就是什麼也找不到!”

兩名弟子放目看去,確實如同虎子所說,目光所及之處,不見任何毒物,那些剛剛還圍在二人三尺以外的蛇蟲鼠蟻現今也不知道藏去了什麼地方

“找什麼呢?”唐老太太道:“你們這個洞倒是挺嚇人,再就是長了點,還有多遠才到頭?”

一名弟子道:“還有三四百步,二位先請。”

虎子遞給奶奶一支火把,攙著她的胳膊,放步行出。兩名弟子距離唐老太太稍稍遠些,那些不見了的蛇蟲鼠蟻再又出現,蝙蝠也飛在了頭頂。待到二人急趕數步,離得唐老太太略微近些,那些毒物又再不見。

二人開始時還怕手中的香爐為唐老太太驅趕毒物,有舞弊之嫌。此時卻緊緊跟隨在唐老太太的身後,反倒要藉由她的庇護才方便趕路。

二人佩服的五體投地,道:“老太太!您是菩薩下凡,金剛護體……小的算是開眼了,這些凡間的毒物當真不敢靠近您老的真身!”

梅花怒放的別院,還是那所八角亭。

一盞熱茶,捧在唐門老太的手裡。

四名手持黑色鐵槍的內院守衛魚行而來,立在亭外。

老太喝了口茶,道:“抬出來了?”

一人回道:“不!他們已經走出了千仙洞!”

“啪……”老太託在掌中的茶碗失手墜地。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25
019:唐門風雨(四)

千仙洞的出口開在內院院門旁側的隱蔽處。八位手持黑色鐵槍的男子明為看守院門,實為守護千仙洞內的藏藥房。

唐門老太的雙眼注視著捏在手中的一顆色已灰白、風化變質的藥丸。

老太一邊行入內院,一邊對跟在身後的唐老太太道:“老嫂子?唐大哥臨終的時候是如何交代的?”

唐老太太道:“先夫臨終前曾有過交代,如果家門生出變故,可來蜀中唐門,求老太收留!”

老太道:“老身的確欠有唐大哥一個人情,老嫂子尚若早早拿出此物,老妹子自當相見,又何必在門外哭跪,還要親身涉險,去闖那千仙洞!”說著話,已經來到門前,將唐老太太讓入房內。

兩個貼身的丫鬟面面相覷,立在門邊。唐中的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驚異之色。四十年來,從未有客人進入老太的房內,可老太今日卻一反常態,破了先例。只有跪在一旁待罪​​的小雲面帶喜色,終於止住了身軀的顫抖。

老太站在廳內,喚道:“賜座,看茶。”

兩個丫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的看向唐中。唐中低聲催促,“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二人這才醒悟,急忙跑去準備。

老太有些尷尬,道:“老妹子這間屋子向來不見客人,也沒有多餘的椅子,又沒有備茶,要老嫂子看笑話了!”

“老太客氣了!”唐老太太道:“老婦站著就好,也不口渴。老婦只求老太看在同是唐姓祖宗的面子上,為老婆子那枉死的十三個兒子報仇!”說著話,她慢慢屈身,顫顫巍巍的跪在老太的身下。

老太急忙將她攙扶起來,嘆道:“有什麼話不好說?您這樣不是折老妹子的陽壽嗎?”

丫鬟抬了兩把椅子,端了壺熱茶,進了廳來。老太將唐老太太讓坐在椅子上,再又親手奉上一杯熱茶,道:“有什麼話不防慢慢說,我欠著大哥一份人情,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絕不會推辭。”

老太坐在了上首,示意虎子也坐。虎子倒還懂些規矩,哪里肯坐,站去奶奶身後。

唐老太太道:“善兒,你來給老太講講吧!”虎子當即便將十三位叔伯被害的經過講與老太來聽。

聽得虎子講罷,老太眼中已有怒火,氣道:“這老頭這是該千刀萬剮!老嫂子,你放心,既然你的兒子乃是因為我們唐門才慘遭殺害,老太絕對不會坐視不理!還有唐元霜,老太絕不輕饒!”

虎子聽著老太信誓旦旦,嘆了口氣,道:“唐家奶奶要是聽到了那人的名字,恐怕就不敢為我奶奶報仇了!”

“誰?”老太不屑的道:“放眼天下,只要不是岳逍遙和楊騰,你那十三位叔伯的血仇包在老太的身上。”

虎子搖著頭道:“巧了!兇手正是楊騰!”

老太一怔,道:“噢……是他?這件事……”面帶難色,吞吞吐吐,不敢作答。

唐老太太一聲嘆息,站起身來,道:“老太既有難處,老婆子這仇……不報也就是了!”話剛出口,老淚已經奪眶而出。

“別……別……”老太起身趕來,扶著唐老太太坐下,道:“楊騰乃是邪派之首,身邊又有六大長老相護,想要動他可不是件簡單的事。老嫂子還是先在唐門住下,等妹子想出良策再行相商。不知老嫂子意下如何?”

“那便討擾了!”唐老太太再次起身,道:“等那楊騰伏法,老婆子血仇得報,老婦立即告辭!”

“唐中?”老太看去門外,道:“先請本家老嫂子住在老爺子的房裡。”

唐中聞聲入耳,只覺得心裡“咯噔”一響,愣在門外,竟然忘記了應答。

老爺子的房間代表著唐門的門主之尊,豈可允許外人入住?

“唐中?”老太的催促聲又起,道:“小雲也不必跪著了,從今日起,便讓小雲貼身伺候老夫人。”

“是!”唐中急忙應聲,示意小雲去攙唐老太太。

老太將唐老太太送出房門,安撫之言剛欲吐出,眼中突現寒光,驟然回首,向著虎子看去。

虎子並沒有隨奶奶離去,而是大刺刺的坐在廳內的椅子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向返回的老太。

老太坐回到廳首的太師椅上,手中擺弄著茶杯,道:“你叫什麼名字?”

虎子笑道:“唐善。”

“噢!”老太點了點頭,道:“有事要和奶奶說?”“只是一個問題。”“問。”“你打得過楊騰嗎?”“打得過怎樣,打不過又怎樣?”“如果你打得過楊騰,我便拜你為師,我來為奶奶報仇。”“你?”老太笑了起來,道:“可惜……唐門的武功從不外傳!”

虎子道:“你是說,即便你打得過楊騰,你也不肯收我為徒,授我武功?”

老太搖頭苦笑,道:“楊騰被邪派奉為天尊,老身豈是他的對手!”

虎子無奈的站起身,垂頭喪氣的向門外走去。突然,一股細小的“沙沙”聲自虎子懷里傳出。虎子怔了怔,將手伸入懷中,拎出了裝有金蠶的金絲籠。

老太看在眼中,神色一凜,道:“金蠶?”

虎子徑自點著頭,臉上帶出憂慮之色。金絲籠內的蜀錦已經被金蠶啃食乾淨,該是它變為成蟲的時候。

老太終於明白唐老太太和虎子為何可以平安闖過“千仙洞”。金蠶乃是天下第一蠱毒,其它毒物心生畏懼,自然要遠逃避讓。虎子怀揣金蠶,便似唐門弟子手中提了盞驅蟲的香爐,有驚無險。

“是時候了!”虎子抓出金蠶,捏在兩根手指間,突地一笑,看向老太,道:“不知道這只蠶好吃不好吃?”

老太神色劇變,死死的盯著虎子的手。她敢保證,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會蠢到自吞毒物的地步。她也敢保證,即便是“妙手仙姑”水靈兒親至,也不敢把身為天下第一蠱毒的金蠶吞到肚子裡去。

虎子的舉動終於令老太面露驚愕之容,只見他仰起頭,張大嘴,將金蠶拎在唇上。

“不!”老太的雙眼瞪得銅圓,就連聲音都已經變調。可虎子又是一笑,手指鬆開,將金蠶丟在嘴裡,再又喉嚨翻滾,竟然真的將它吞到了肚子裡去。

這便是毛紀秘密傳授與虎子的破解之法。一面之緣,虎子對他的方法也沒有把握。表面來看,虎子依舊對著老太嬉笑,全然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可他的心里便如同揣了隻兔子,怦怦的亂跳。

“你……你……”老太離座,指著虎子的手指微微顫抖,道:“你吃了金蠶?”

虎子張了張嘴,以證明金蠶確實被他吞了下去,道:“味道還不錯,像一塊牛肉。”他心懷忐忑將金蠶吞下,哪裡嘗出了什麼味道,不過逞強之言罷了。

老太拄著拐杖,蹣跚踱步,足足圍著虎子轉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在虎子身前止步,嘆道:“好吧!既然你把金蠶吞下了肚去,老太收你為徒也就是了!”

虎子學著她那般勉為其難的樣子也嘆了口氣,道:“不好吧?既然你不是楊騰的對手,我學了你的武功一樣打不過他,學來何用?”

老太呆在當地,疑問道:“你說什麼?不好?”

虎子道:“不好!”雙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大搖大擺的行出了門去。

老太的房間排在女眷諸房的最外側,向西便是其他女眷的庭院。虎子不知道奶奶所在,信步拐去了西側的小徑。

人影一晃,一桿漆黑的鐵槍橫攔在虎子身前,持槍的男子乃是看守院門的八人之一。

虎子看去,道:“幹什麼?”

男子道:“老爺子的房間在外院,內院為女眷所在,不得亂闖。”

虎子剛要轉身,冷眼瞥見他這杆通體漆黑的大鐵槍,道:“這杆槍很沉吧?”

男子冷冷的道:“要不要試試?”也不待虎子應答,將鐵槍拋在了虎子手裡。

虎子剛剛將鐵槍接在手中,只覺得槍頭猛然一沉,“當”的一聲點在了青石地面上,禁不住道:“很沉!真的很沉!”幸虧槍頭點地分擔了鐵槍的重量,否則他怕是真的抓握不住。

男子單手取回鐵槍,面無表情的道:“走吧?”

虎子轉身擇路,向著院門行來,道:“你的槍有多重?一百斤?兩百斤?”

男子道:“八十一斤。”

“哦!”虎子一邊走,一邊道:“要是與你交手,一定要多加小心。”

男子道:“為什麼?”

虎子道:“這麼沉的鐵槍,舞動起來會是多大的力道?不管什麼兵器,被它碰到就得震飛離手!”

男子道:“走你的路。”手腕輕挑,用槍桿推了推虎子的屁股。

虎子扭頭瞋目,氣道:“力氣大就了不起嗎?牛拉千斤,還不是一樣被人宰了吃肉?”

男子道:“不服氣?”

虎子道:“不服!”

男子道:“院外比過。”

“好!比就比!”虎子怒氣沖衝的跨出了院門。

把守院門的其餘七位持槍男子對他們置若罔聞,任由他們步出,在院外當中站定。

虎子看看自己的雙手,再看看對方手中的鐵槍,道:“我也要杆槍。”

“呼”的一聲,一桿鐵槍奔虎子飛來。虎子哪裡敢接,急忙跳開。一人一晃,丟來鐵槍,看守在院門外的一名男子竄至,再將鐵槍抄在手中,瞥眼看來,道:“你不是要槍嗎?”

虎子先是點了點頭,再又搖了搖頭,道:“你的槍太重,我耍不來。”

“給他桿木槍!”也不知拋來鐵槍的男子向誰喊話。再去看他,他已經站回原位,依舊手持鐵槍把守在院門外,便似從來未曾動過一般。

一位身背鋼刀的唐門弟子跑出,手持一桿木柄長槍,站在一旁。與虎子相對的男子點了點頭,道:“給他。”唐門弟子跑來虎子身前,奉上長槍。

虎子接槍在手,耍了兩下,道:“來。”

男子道:“若我出槍,你現在已經沒有了性命,還是你出槍吧!”

“好!”虎子斜身搶步,“唰唰唰”扎出三槍。

男子單臂持槍,橫裡一掃,已然將攻在身前的三槍全部封住。可他並沒有趁機反攻,而是靜靜看來,冷聲道:“五虎斷魂槍?”

虎子笑道:“你倒是識貨。”

男子道:“可惜火候不足!”說話間,一槍刺出。

這一槍快若閃電,根本不容虎子作出任何反應。等虎子發覺他已出槍,黑色的槍尖已經刺在他的喉嚨前,相距不足一拳。

虎子的鬢角偷偷滲出一滴汗珠。這滴汗珠不是因為一槍落敗所產生的震驚,而是一槍斷命所帶來的驚恐。

唐中站在虎子的身旁,三根手指捏在了槍頭。如果不是他的來到,剛剛的一槍已經刺穿了虎子的咽喉。

虎子的臉上擠出尷尬的笑,道:“好槍法!”

男子冷冷的道:“對你還用得著槍法嗎?”縮回鐵槍,步入內院,在屬於他的看守位置站定。

唐中註視著虎子,正色道:“如果你還想活命,就要記住我的話,不要再招惹他們。”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22
020:一目千行(一)

唐老爺子的別院處在整個唐門的正中央,前後兩院。唐老太太讓小雲收拾出後院西廂房留給下人用的兩間屋子,暫作棲身之所。

夜幕降臨,虎子端來洗腳水,伺候奶奶泡腳,又趁著空閒蹲在一旁給奶奶捏捏腿。

小雲該做的事情都被虎子搶了去,此時只得侯在一旁,等待唐老太太的吩咐。

唐老太太帶著一臉慈祥的笑容,柔聲道:“丫頭啊!就是兩間屋子,奶奶拾掇得過來。洗洗涮涮的事,奶奶自己也都能做。”

小雲道:“雲兒是來伺候奶奶的,要是這些事情都由奶奶自己動手,還要雲兒何用?老管家若是知道了,一定會責罰雲兒的!”

唐老太太笑道:“無妨!明日請老管家來一趟,奶奶想請他幫忙找位先生,教善兒讀書認字。丫頭?等先生請來,你就去伺候先生的起居,好不好?”

小雲垂著頭,默不言聲,自然是在說“不好”。

唐老太太嘆息一聲,道:“先這樣定下,你要是不願意,奶奶親自去伺候先生!”

小雲急忙跪在地上,道:“奶奶不必親為,雲兒願聽奶奶的吩咐!”

“這才是奶奶的好丫頭!”唐老太太笑道:“丫頭?這裡有善兒就好,你先去休息吧!”

“是!”小雲應了一聲,起身告退。

唐老太太待小雲關閉房門,看向虎子,道:“善兒啊?這裡沒有外人,有什麼話就問,不用憋在心裡。”

“啊?”虎子對於奶奶的稱呼還有些不適應,半響才反應過來,嬉皮笑臉的道:“奶奶從哪裡弄了顆藥丸出來?”

唐老太太長聲嘆息,道:“那是你爺爺臨終的時候留給奶奶的!你爺爺年輕的時候曾經救過唐門老太一命,那顆藥丸就是老太留給你爺爺的信物。什麼時候你爺爺遇到了難事,可以拿著藥丸來求她相助。你爺爺交給奶奶那顆藥丸的時候曾百般叮囑,不到活不下去的時候,千萬不要麻煩人家。要不是你十三個叔伯因為唐門而死,老太又無意相助,奶奶是不會把那顆藥丸拿出來的!”

虎子道:“爺爺懂得武功?”

唐老太太搖了搖頭,道:“你爺爺哪裡會什麼功夫,上山打獵倒是把好手。”

虎子道:“爺爺說過是怎麼救下老太一命的嗎?”

唐老太太道:“沒有!你爺爺當時已在彌留之際,哪裡還能說得出此中原委。”

虎子道:“老太嘴上說是想個法子替奶奶報仇,可虎子看她是敷衍奶奶。”

唐老太太點了點頭,笑道:“奶奶知道!”

虎子一愣,道:“那奶奶還信她的話?”

唐老太太笑道:“你也不算算日子,眼瞅著就要過年了,難道還不容人家過個安穩年?”

虎子點了點頭,“也是!”但隨之又搖著頭道:“不對!老太如果只是想過個安穩年,可以跟奶奶直說,不用……”“好了!奶奶心裡有數。 ”唐老太太打斷了虎子的話,道:“把水倒了,回屋睡覺去。”

“噢!”虎子倒掉洗腳水,返回自己的房間,摔在了**。

火爐“滋滋”的冒著火,虎子直著眼睛看著天棚,暗道:“先生是個什麼東西?”

先生不是東西,是個身穿直裰,外罩披風,頭戴儒巾的老頭。

虎子剛剛和奶奶吃過早飯,唐中已經帶著老先生來到。唐老太太將二人讓進屋中。唐中介紹道:“這位是於先生,蜀中聞名的大儒,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唐老太太道:“老婆子昨夜剛剛跟小雲那丫頭打了個招呼,老管家今日便將先生請了來。老婆子一時間也沒什麼準備……快!”手拉虎子,“快給先生磕頭。”

“不忙!老朽於成良,見過老夫人。”於先生對唐老太太施過禮,道:“老朽十年未曾傳學授教,早已斷了傳教之念。但有唐門相邀,不得不再次出山,連夜趕來。只是這拜師之禮不防稍後再定。三日之後,尚若老朽認為這孩子乃是可造之材,再行拜師也不遲。尚若這孩子乃是朽木一柱,請恕老朽告辭,老夫人另請高明!”

虎子麵露不屑,道:“教書的先生,教人讀幾本書,認得些字罷了,哪來的這麼大架子?”

唐老太太剛欲教訓幾句,於良成笑呵呵的擺擺手,制止了她,對虎子道:“讀書識字不過是根本,懂禮義、知廉恥,明白忠信道德,能辨正邪善惡才是真正的學識。”

虎子斜眼看去,道:“那你說說,什麼是正邪善惡?”

於良成搖搖頭,道:“你現在目不識丁,遠遠未到能辨正邪善惡的時候?如果你是可造之材,老朽日後自然會講!”

虎子道:“那你先要講些什麼?”

於良成道:“三字經。”“然後呢?”“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完了?”“沒有!”“還有什麼?”“五言雜字、增廣賢文、聲律啟蒙、幼學瓊林、四書、詩經。”

虎子道:“只有十部書?”

於良成道:“打下了這些基礎,你就可以去學歷代的詩詞雜文,領會諸子百家的學說,飽覽歷朝歷代的史集,然後才可以去爭辨正邪善惡。”

虎子道:“我們可以開始了。”

於良成笑著點頭,看向唐中。唐中道:“書房已經收拾一新,先生請。”領路在前,帶著於良成和虎子出了門去,直入書房。

書房確已打掃一新,又為虎子加了桌椅,這里便成了他聽師教誨之所。

桌上早已備好筆墨紙硯,正中放著一本《三字經》。

於良成的桌上只有筆墨紙硯,但卻無書。只見他端坐在椅子上,道:“你叫什麼名字?”

虎子道:“唐善,奶奶昨天剛給取的名字。”

“好!”於良成道:“唐善……”“你可以叫我虎子,我聽著順耳。”虎子打斷了他的話,道:“唐善!唐善!聽起來怪怪的!”

於良成笑道:“打斷別人的話說明你不懂禮儀,你明白嗎?”虎子搖頭。於良成繼續道:“虎子是你的乳名,家里人可以稱呼。但對其他人,你只能叫唐善。”

唐善點著頭道:“我明白了先生。”

“好!”於良成道:“唐善,你桌是一部《三字經》。此書分為六個部分,先生每日為你講解兩個部分。三日以後,如果你可以背誦、書寫、講解此書,先生便正式收你為門下的學生。”

唐善道:“先生講完了嗎?”於良成點頭。唐善繼續道:“我已經明白先生的意思,請先生講書。”

於良成並不計較唐善自稱為“我”,而不是“善兒”,微微一笑,開始授學;他從“人之初,性本善。”開始,一直背誦到“人不學,不知義。”,然後開始講解此中含義;簡述讀書對一個人成長的重要,運用正確的教育方法可以使人成為可造之材;再來手把手教唐善將這一段,共計八十六個字書寫了一遍。

待這一切結束,時間剛剛過去半個時辰。於良成坐回到書桌後,拿起小雲端來的茶壺,為自己斟了杯茶,徑自品起茶來。

唐善重新取來一張紙,將先生剛剛教過的八十六個字默寫了一遍,雖然看起來不算工整,可他倒是覺得非常滿意。等於良成放下茶杯,道:“先生怎麼不教了?”

於良成道:“今日只教《三字經》的前兩個不分,第二個部分等到午後再教。”

“不教了?”唐善撓了撓頭,道:“那我走了!”起身便要離去。

於良成皺起了眉毛,喝道:“站住!難道先生剛剛所教的第一部分,你已經可以背誦,能夠默寫,懂得其中的道理了?”

唐善道:“懂了!”

於良成起身行來,站在桌前,道:“寫給先生看看?”唐善一邊書寫,一邊背誦,順便將其中道理講給他聽。八十六個字寫得雖然有些潦草,可於良成卻“呵呵”發笑,道:“好!我們再來第二部分。”

他從“為人子,方少時”背誦到“首孝悌,次見聞”,例舉黃香和孔融的故事,並講解了書中要人懂禮儀、孝敬父母、尊敬兄長的含義。

待他講解完,唐善又已默寫了下來,並將此段背誦了一遍,把其中的含義如數講來。

於良成不能不為唐善的聰慧而感到驚異,道:“唐善?說實話,不許欺騙先生,你以前沒讀過書,不認得字?”

“沒有!”唐善如實答复。

於良成似有不信,一口氣將《三字經》的剩餘部分全數講來,並一一講解此中道理。唐善依舊如前,只是將書上的文字與他對過,便可以隨口背出,默寫一遍,再講出其中道理。

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唐善竟然將《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四部啟蒙書籍全部背誦、默寫了下來,驚得於良成傻傻的站在桌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好。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22
020:一目千行(二)

除夕,瑞雪飄灑。

於良成教書已過三日。

一大早,唐善先焚香叩拜過孔子的靈位,再對於良成行過拜師禮,正式成為了於良成的學生。唐老太太親自奉上學資,卻被於良成婉言謝絕,說是已經收過了唐中的束脩(學資)。唐老太太只好作罷。

書房還是書房,但唐善的桌上已經沒有了書,有的只是一壺茶。

唐善請於良成入座,親手為他斟滿一杯茶,雙手奉上。而後返回自己的座位坐定,道:“桌上無書,有的只是一壺香茶,難道先生今日要與善兒講茶不成?”

於良成喝了口茶,笑道:“為師不通茶道,豈敢胡言亂語。今日所講乃是兵法。”

唐善笑道:“沒有兵書,如何講解?”

於良成指了指胸口,道:“兵者五十三家,七百九十篇,共計四十三卷,盡在為師胸中。”

“嚯!了不得!”虎子麵帶崇敬,道:“便請先生講授。”

於良成展臂相請,示意唐善可以飲茶,隨後端著茶杯站起身,在房中踱步,道:“兵者主凶,乃是國之藏器。諸子百家之中,兵家的學者可謂獨樹一幟。兵家可分為權謀、形勢、陰陽、技巧四家,陰陽之說盡是無稽之談,不信也罷。形勢多變,古今有別,學之無用。唯有權謀、技巧兩家,今日尚可藉鑑。”

唐善也端著杯茶站起身,在桌旁踱步,道:“能令先生敬仰的兵者,無非春秋時期的孫武、戰國時期的魏公子無忌、漢初的韓信三人。不知先生今日所講乃是何人的兵法?”

於良成笑道:“那還用問?自然是《孫子兵法》!這可是一部始於孫武,著於鬼穀子,再傳於孫武后世子孫孫臏的曠世奇書。”

唐善躬身施禮,道:“既然是一部曠世奇書,善兒自當洗耳恭聽。”

於良成道:“戰國時期,群雄割據。中原鬼谷有一隱士,既知天文地理,又懂得兵法戰陣,人稱鬼穀子……”

他從龐涓身為魏帥,進攻楚國,在方城與楚軍相持不下,而後求教孫臏,得“上屋抽梯”之計,引誘楚軍出城攻擊,魏軍斷其後路,最終消滅方城楚軍,逼迫楚國割城認敗說起。一直講到孫臏在馬陵道設伏,殺死龐涓。而後鬼穀子來信,勸孫臏歸隱。孫臏難違天意,悄然離去。

唐善待於良成講完《孫子兵法》的三十六計,道:“孫臏為保性命,使出一計'假癡不癲'。可鍾離秋盼望他不是真瘋,並向他傾吐真情,希望可以打動他。但孫臏無動於衷,依舊裝瘋賣傻。鍾離秋痛苦萬分,當著孫臏的面撥劍自刎,孫臏竟然還可以見死不救?再有那一計'反客為主',孫臏竟然將自己喜愛的鍾離春獻給齊王做了王后,說穿了還不是同一個'美人計'?不知先生該如何評價孫臏其人?”

於良成嘆道:“孫臏既然是兵家之首,那他的眼中便只會看到大風兮兮,鐵騎鈧鏘的雄壯。不會看到千戶空無,萬骨枯白的悲涼。捨得之間,他將自己的功名放在首位,而將別人的幸福與生命放在了一個'舍'字上!”

唐善道:“這個人真夠卑鄙的!”

“不!”於良成反駁道:“對於齊國來說,他胸懷寬廣,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是一個偉大而又賢明的人。”

唐善搖頭道:“善兒不懂!”

於良成道:“武宗皇帝荒嬉無度,日日在豹房與女樂**樂,甚至奪取臣下妻女供自己享樂。業已罷免的總兵官馬昂將自己嫁人為妻且懷有身孕的妹妹進獻與武宗,入侍豹房。武宗隨即將他官復原職。而後,武宗親至馬昂家中,索取馬昂的小妾。馬昂當即獻上小妾,再又進獻美女四名。武宗不僅將馬昂升為右都督,而且將他兩個弟弟的軍職也加以提升。這樣的人才能稱作卑鄙!”

唐善道:“同樣是進獻美女,如果馬昂進獻的美女可以勸得武宗皇帝整肅朝政,不再荒**無度,那這馬昂便是一個胸懷寬廣,偉大而賢明的人?”

於良成笑了起來,道:“你的解釋有些偏激,起碼應該換一個人進獻美女。比如孫臏復生,進獻鍾離春。武宗皇帝終於聽從鍾離春的進諫,不再荒嬉,一心於朝政。”

唐善想了想,道:“聽先生如此解釋,孫臏確實不是一個卑鄙的小人!”

於良成道:“武宗皇帝在位十五年,先有安華王起兵,再有寧王反亂。此二人若得孫臏這樣的奇才相助,能否廢除先皇,榮登大寶?”

唐善道:“先皇如此昏庸,他們若得孫臏這樣的奇才,定可成功。”

“你又錯了!”於良成道:“武宗皇帝雖然昏庸,可臣下卻多半是忠正之士。安華王與寧王殘暴不法,欺壓良善,貪財好色。他二人不得民心,也就無處徵得兵士,如何與朝廷大軍相抗?別說孫臏一人,便是有千百個孫臏相助,此二人同樣無法成事。”

唐善沉思良久,道:“如果學生向邪派天尊楊騰尋仇,應該使用什麼計策?”

於良成搖了搖頭,道:“為師不是江湖中人,不敢妄談。”

唐善嘆道:“先生是想學生心系家國天下,成就一番大事業,不想學生被一己之私糾纏不休!”

於良成並不回答,而是道:“等你讀過詩詞雜文,領會諸子百家的學說,飽覽歷朝歷代的史集,為師就可以與你爭辨正邪善惡之說了!”

唐善笑道:“善兒想說,爭辯的日子應該不會太久。”

房外傳來叩門的聲響,小雲在外面道:“今兒個是大年三十,老太請大家去吃年夜飯。”

偌大的廳堂,二十步寬,百步長。四十張席面排列開去,仍然顯不出擁擠。

唐老太太、於良成與唐門老太坐在上首席,陪伴的都是唐門一代、二代的嫡親,唐元霜竟然也在其內。

唐善被安置在唐門第三代嫡親的席間。爆竹聲聲,將他引回到臘八的夜晚。

臘八本是佛陀成道的日子,所以奶奶說十三個兒子和虎子這個撿來的孫子都是藉了佛陀的光,才有得七寶五味粥可吃。

鍋裡用黃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紅江豆、去了皮的棗泥熬煮的八寶粥已經煮熟,奶奶又在鍋中撒了些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紅糖和葡萄乾。

虎子最先盛滿了一碗,一勺香甜的八寶粥放入口中,還沒等品出味道,十三叔伸著舌頭,裝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已經逗得他大笑。

等到大家都盛來了粥,奶奶又再講述八寶粥的故事,“說是佛教的創始者釋迦牟尼乃是古印度迦毘羅衛國淨飯王的兒子,他見眾生受生老病死等痛苦折磨,又不滿婆羅門的神權統治,於是捨棄王位,出家修道。經六年苦行,於臘月八日在菩提樹下悟道成佛。在這六年苦行中,他每日僅食一麻一米。後人不忘他所遭受的苦難,每年臘月初八吃粥以做紀念。於是臘八也就成了佛祖成道日,各地的佛寺作浴佛會,舉行誦經,效仿釋迦牟尼成道前,牧女獻乳糜的故事,用香谷、果實等煮成臘八粥供佛。也有的寺院在臘月初八以前派遣僧人手持缽盂,沿街化緣。將收集來的米、栗、棗、果仁等材料煮成臘八粥散發給窮人。傳說吃了以後可以得到佛祖的保佑,所以窮人把它叫做佛粥。杭州名剎天寧寺內專門有儲藏剩飯的棧飯樓,平時寺僧每日把剩飯曬乾,積一 的餘糧,到臘月初八煮成臘八粥,分贈信徒,稱為福壽粥,意思是說吃了以後可以增福增壽……”

十三叔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反駁道:“虎子!你奶奶說得可不對!其實這臘八粥乃是太祖皇帝朱元璋所創。太祖皇帝小的時候給財主放牛。有一天放牛回來的時候老牛腿下打滑,把腿給摔斷了。財主心疼自家的老牛,便把太祖皇帝關到柴房,不給飯吃。太祖皇帝正餓得心慌,忽然發現屋裡有一個鼠洞,扒開鼠洞一看,竟是老鼠的一個糧倉。這裡面有米、有豆,有紅棗、還有各種果仁。太祖便把這些東西合在一起煮成了粥,吃起來是又香甜、又可口。等到太祖當了皇帝,有一天突然想起了這件事兒,隨口便叫御廚熬了一鍋各種糧豆混在一起的粥來吃。這一天正好是臘月初八,所以就叫臘八粥。”

大家“哈哈”大笑,有人說奶奶的故事才是正理,也有人支持十三叔,虎子便是態度最堅決的一個。

唐門老太剛剛站起身,手裡端著一杯酒,準備向大家祝酒。唐善忽然站了起來,高聲叫道:“奶奶說的不對,十三叔說的對,是太祖皇帝……”他呆呆的看向四周,十三位叔伯已經消失不見,滿桌皆是陌生的少男少女。他垂下頭,慢慢的坐回到椅子上,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的流淌了下來。

數百人的大堂變得鴉雀無聲,老太打破尷尬,開始行祝酒詞。

卻也有人落淚,唐老太太的眼中掛出一滴老淚。雖然只是沒有說完的一句話,可她已經猜到了虎子所想。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23
021:荒山苦牢(一)

寒風凜冽,半月在空。

爆竹、煙花、鶯歌笑語,正是合家歡聚的時刻。

岳逍遙的家中卻靜得出奇。

下人們規規矩矩的排列在堂門外,垂頭不語。

堂內擺了三桌酒席,岳逍遙的弟子們圍坐在堂下的兩張桌旁,無人動筷,無人言聲,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

堂上首席只有岳逍遙和長子岳追風、次子岳乘風三人,失去右臂的阿三默默的站在岳逍遙身後。

酒杯已經斟滿,岳逍遙盯著杯中的酒,道:“鸞兒呢?”

岳乘風面露難色,道:“我和哥去採購年貨……不知道她和阿四什麼時候走的!”

“沒問你!”岳逍遙依舊盯著酒杯,像是在詢問杯中的美酒。

“小姐三天前接到了一封信!”回答的是阿四。岳逍遙要問的也正是阿四,“什麼信?”“不知道!”“送信的人呢?”“跟丟了!”

岳逍遙由鼻孔“哼”了一聲,只是一哼,所有的人都垂下了頭去。還好,岳逍遙並沒有追究門下弟子的責任,道:“小姐怎麼說?”

阿四道:“小姐說……她找到了兒子,要去和兒子一起過年!”“什麼兒子?”“楊樂的孩子,叫滿兒。”“楊樂和她那位身為影子門門主的妻子所生的孩子?”“是!”“這麼說,我女兒去陪楊樂的兒子、楊騰的孫子、邪派的孽種過年,卻把她的父親丟在了家裡?”阿四無法回答。

岳逍遙端起酒杯,道:“讓外面把煙花爆竹都燃放起來,我們喝酒、吃菜,過年了,我祝大家……”他沒說祝福什麼,因為杯中的酒已經倒進了嘴裡。

“咻……咻……”岳乘風剛剛端起酒杯,便看到六莊主丁聰在門口探出頭來,向他招手。

岳逍遙看也不看,卻道:“老六?鬼鬼祟祟的干什麼呢?”

“爹!”丁聰捧起笑臉蹦進門來,趴在岳逍遙身下,一邊叩頭,一邊道:“孩兒丁聰,給爹拜年,祝爹爹長命百歲。”

“快起來吧!”岳逍遙抬了抬手,道:“乘風每年都是大年初一才回'神劍山莊'和你們兄弟幾個過年,今年是怎麼了,年三十晚上就來搶人?”

丁聰爬了起來,尷尬的道:“爹,要是沒有要緊的事,哪敢打擾您老人家!”

岳逍遙看向岳乘風,挑了下眼皮。岳乘風會意,點了點頭,手拍丁聰的肩膀,道:“書房說話!”

二人來到書房,有丫鬟送上兩碗茶,而後退下。

岳乘風面帶不悅,道:“老六?爹他老人家今天心情不好,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

丁聰嘆道:“二哥闖了禍,得罪了邱老莊主。邱老莊主正在四下追殺二哥,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哪敢耽擱?”

岳乘風笑道:“陸槐這小子什麼地方得罪了他這位未來的老岳父?”

丁聰正色道:“大哥!我說的不是玩笑話,邱老莊主真的動了怒。”

岳乘風道:“陸槐做不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即便得罪了邱老莊主,老莊主也不會真的殺了他。他們翁婿二人的問題讓他們自己解決!”

“大哥?”丁聰大喊了一聲。

岳乘風一愣,道:“那你說說,陸槐究竟做了什麼?”

丁聰道:“我們幾個去了……去了'翠香樓'喝花酒。”

岳乘風搖頭輕笑,道:“該不是邱老莊主也去喝花酒,你們為了搶姑娘打起來了吧?”

“要是喝花酒的時候就碰到了邱老莊主,事情也不至於鬧到現在這個地步!”丁聰嘆道:“我們喝得正在興頭上,樓上下來一位姑娘,陸槐像是搶了個寶,伸手就把人家姑娘摟了過去!”

岳乘風皺了皺眉,似有不解,道:“那又怎樣?”

丁聰道:“可誰知道……那位姑娘已經贖了身!”

岳乘風臉色微變,道:“該不是邱老莊主為她贖的身吧?”丁聰怔怔的看來,點了點頭。岳乘風一拍大腿,道:“壞了!老莊主一生風流,誰要是敢跟他搶女人,他肯定跟誰拼命!”

丁聰垂下頭,道:“要只是摟過去喝喝花酒,倒也沒什麼!後來二哥喝多了酒,又把那位姑娘帶了出去。”

岳乘風撓撓頭,道:“讓老莊主捉了姦?”

丁聰點點頭,道:“而且還是在老莊主的外宅里!”

“嚯!”岳乘風一臉苦笑,道:“還真有他的,跑去老莊主的外宅,和他未來岳父的女人鬼混?”

丁聰道:“壞就壞在那女人已經被老莊主收了房,做了老莊主的第三房小妾!”

岳乘風雙眼發直,呆愣片刻,道:“既然那個女人已經從了良,嫁給了老莊主,那她為什麼還要回'翠香樓'?”

丁聰道:“快過年了,人家回去看望一下以前的姐妹,禮物還是邱老莊主給準備的!”

岳乘風嘆息一聲,道:“陸槐在哪呢?”

丁聰道:“跑了!”

“跑有什麼用?”岳乘風道:“派人去找,叫他回山莊等我!邱老莊主那裡也派人通通氣,就說我過幾日親自去莊上請罪!”

丁聰道:“好!那我先去找二哥。”

岳乘風叮囑道:“偷偷去找,別鬧得沸沸揚揚。要顧及老莊主的臉面,還有陸槐和邱蘭小姐的親事!”

“知道了!”丁聰嘆息一聲,拉門離去。

破廟,自從世宗皇帝抑佛倡道,將宮內所藏的佛牙及一萬餘斤佛像棄於大街,當眾焚毀。昔日這間香火鼎盛的廟宇便一落千丈,成為了西城腳下破亂不堪、腐敗、骯髒之地。

這樣一間破廟,居然飄溢著肉香。

廟中架起一口大鐵鍋,鍋中燉著狗肉。二三十個提著木棒、端著破碗、衣衫襤褸的乞丐圍在鐵鍋旁,嘴裡的讒涎幾乎滴入湯中。

神壇上坐著個老叫花子,咧開大嘴,露出僅剩的一顆又黑又黃的門牙,嚷嚷道:“邱莊主今兒個發了善心,派人給咱們送來二十壇酒,二十隻雞,還給封了一百兩銀子。我們這些……”他突然發現身後的燒雞少了一隻,酒也不見了一壇。轉身找了找,猛的抬起頭,“呵呵”發笑,道:“陸少俠?老叫花子還以為邱莊主發了善心,沒想到是沾了你這位未來姑爺的光!”

陸槐坐在佛像的肩膀上,咬一口雞,喝一口酒,似醉非醉的道:“這幾年的除夕夜……哪一年不是我陪著您?我那老泰山今年才得到消息……您別怪他!”

“陸槐?”老叫花子皺起眉頭,道:“你不是喝醉了吧?”

陸槐睜大了眼睛,道:“醉?您看我什麼時候……”身子一歪,大頭朝下,從佛像的肩膀上栽了下來。

老叫花子“跐溜”一聲跳下神壇,叫道:“臭小子?擬要是砸到老叫花子身上,非得鬧出人命不可!”

眼見陸槐的腦袋就要撞在神壇上,但見他挺腰翻身,手掌一拍神壇,安安穩穩的坐在了上面,咧嘴一笑,道:“狗肉好了!”

“狗鼻子!”老叫花子斥了一聲,對一眾花子叫道:“大夥吃肉嘍!”

“轟”的一聲,花子們端著破碗擠上前去,若大的鐵鍋被圍得嚴嚴實實。

陸槐伸著脖子道:“餵……餵……餵?給我留碗肉。”

“肉?”老叫花子喝了口滾燙的肉湯,笑道:“再晚一會兒連湯都沒了!”

“慢點吃!”陸槐跌跌撞撞跑來,扒開人群,與大家爭食起來。

廟牆外,邱蘭和小秋悄悄探出頭來,向廟內偷窺。

“小姐?”小秋得意的道:“怎麼樣?還是小秋的消息夠靈通吧?”

邱蘭縮回頭,面帶羞澀,道:“不是說他每年的除夕夜,都去找……都去找姑娘們喝喝花酒的嗎?”

小秋筋了筋鼻子,道:“才不是呢!他只是去敷衍一下那幾個結義的臭男人,然後就會跑來陪老叫花子過年。”

邱蘭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秋神秘一笑,道:“上次進城的時候,我聽幾個小叫花子吹牛,提起了陸少俠。我偷聽了一下,所以就知道了這個秘密。”

“走吧!”邱蘭的臉上笑開了花,拉住小秋的胳膊,道:“爹還在家裡等我們吃團圓飯呢!”

廟牆的陰影中踱出一個黑衣人,看著邱蘭和小秋偷笑著遠去。他的臉上露出了恐怖的笑容,雙眼之中射出冰冷駭人的目光。

沒有人見到他的臉,如果有人看到,定會驚聲出口。

因為這個黑衣人竟然是陸槐。

陸槐此刻正在廟內和一眾叫花子爭食著狗肉,這個“陸槐”自然是他人假扮。

黑衣人究竟是誰?

假扮陸槐,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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