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御劍錄 作者:羽林 (已完成)

 
li60830 2017-12-6 15:37:45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44 31281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25
021:荒山苦牢(二)

枯樹、寒鴉。

半月在空,星光點點。

目極之處,似有幾家燈火。煙花所產生的火光是那樣的微弱,爆竹聲幾乎不可聽聞,只有寒鴉的悲啼在耳邊迴盪。

高達百丈,冰雪覆蓋的懸崖,竟然身在鷹嘴峰上。

一襲拖地的貂裘,襯托出岳思鸞婀娜的身姿。兩片飛霞隱隱的顯露在香腮上,半月也似羞紅了臉。

阿四跟隨在岳思鸞身後,站到了勢如刀削的懸崖邊,道:“沒人!”

“有!”崖下竟然有人回話,聽她的聲音該是一個女人。

岳思鸞垂目看去,但見崖下一丈深的地方“咯吱”有聲,緩緩放下一座三尺寬的吊橋。

待吊橋放落,一個蒙面的女子踱步行出,抬頭看來,道:“你們可以下來了。”

阿四冷聲道:“我怎麼知道裡面有沒有埋伏?你何不把滿兒帶……上來!”當他說“上來”的時候,岳思鸞已經身在吊橋上,與蒙面女子相對。

蒙面女子挑著眼皮看了看阿四,道:“你呢?”

“嗵!”的一聲,阿四跳落在她的身邊。

“跟我來。”女子腳下已動,進入洞口。

鷹嘴峰內竟然暗藏洞天。五尺寬、一丈高的暗道里布滿了熊熊燃燒的火盆,將整條暗道照射得有如白晝而又溫暖如春。

吊橋已經在“咯吱!咯吱!”的聲響下慢慢閉合起來,外面經過了偽裝,即便有人在懸崖上進行尋找也無法在崖壁上找到絲毫破綻。

阿四低聲警告,“如果我們出不去,你也會陪著我們一起死。”

蒙面女子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道:“放心,沒有人會死。”

“轟”的一聲,就在吊橋閉合的瞬間,一塊巨大的石門由上滑落,將暗道的來路牢牢封閉。

岳思鸞貝齒輕啟,道:“這是何意?”

蒙面女子領路在前,道:“岳小姐很快便會知道!”

蜿蜒行近了十數丈,一個偌大的石穴出現在岳思鸞眼前。岳思鸞站在石穴前,抬頭看去,但見其上同樣懸著一塊巨大的石門。

蒙面女子道:“裡面共有十間洞穴,有灶房、書房、臥室,甚至連茅房都為你們準備好了!”

阿四一動,探爪攻出,抓向蒙面女子的喉嚨。可他的手剛剛攻出,卻又生生停在半空,因為女子藏在衣袖中的一柄短劍已經刺出,抵在了他的胸口。

岳思鸞幽幽的道:“你們想要把我囚禁在這裡?”

蒙面女子將短劍藏入袖中,嘆道:“信中說得明白,如果你不肯撫養滿兒,過了今晚,我們就會殺了他!”

岳思鸞靜靜的道:“你們不會殺了滿兒,因為你們害怕楊騰!”

“唉!”女子嘆息一聲,道:“所以你應該可以想到,我們同樣不會殺了你,因為我們也同樣害怕岳逍遙!”

“不錯!”岳思鸞信步踱入石穴,道:“孩子呢?”

女子道:“你答應了?”

岳思鸞道:“我答應了樂哥,要為他撫養滿兒。這個地方還不錯,很清靜!”

女子輕輕鼓動手掌。

“娘?”石穴里傳來一個男孩幼稚的詢問聲。

女子對著阿四展開手臂,其意自是請他進入石穴。

岳思鸞已經聞聲找去,阿四無奈的搖搖頭,放步進入。

一聲“轟”響,就在阿四進入石穴的剎那,巨打的石門滑落,將石穴封死。

“滿兒?”岳思鸞的眼中噙滿了淚水,因為她看到了一個蹣跚學步的男孩。只是一眼,她已經認定這便是滿兒,因為他同楊樂長得實在太相像了。

滿兒的眼中充滿了疑問,“娘?”

孩子尚在咿呀學語的幼年,其意自然是在問,“你是不是我娘?”

“來!孩子,讓娘抱抱!”岳思鸞蹲下身,對著滿兒張開雙臂,淚水涔涔流下。

“娘!”滿兒終於撲在了岳思鸞的懷裡。

再有一聲“轟”響,該是滿兒進入石穴的通道也被石門封堵。

“岳小姐?”聲音從一個半尺見方的石洞內傳來,是那蒙面女子。她道:“你們的生活用度都會從這個小孔里送進來。裡面的每間石屋都有一塊可以滑動的石板,只要拉開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你想想看,我們是不是為您考慮的很周到?”

岳思鸞緊緊的摟著滿兒,淚水無聲,自然也不應答。

女子又道:“我們為您做了這麼多,您是不是也該為我們做些事情?”

阿四湊在洞口,道:“你要我家小姐做什麼?”

女子道:“寫兩封信,一封給楊騰,一封給岳逍遙。”

阿四道:“寫些什麼?”

女子道:“女兒不孝,已帶滿兒歸隱山林。待滿兒成人,自會歸返。還請父親大人切勿掛念。給楊騰的信改成兒媳。就這麼簡單!”

阿四看向岳思鸞,岳思鸞淡淡的笑了笑,道:“既然你們把滿兒還給了我,我自然會寫的!”

“那就好!”女子的腳步聲遠去,再又返回,道:“岳小姐?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是誰?”

岳思鸞道:“影子門!”

女子道:“憑您的眼力,即便我蒙上了臉,再見到我的時候,你一樣可以認出我。是不是?”

岳思鸞道:“當然!”

女子“呵呵”一笑,道:“我臉上的面巾不是擋給您的,而是擋給別人的。真有一天,您出了這間石穴,即便您認出了我,我也可以憑藉這條面巾矢口否認。”

岳思鸞嘆道:“我知道!”

女子的聲音突然變冷,道:“你真的以為你還出得去?”

“或許!”岳思鸞道:“或許有一天,你們會放了我們母子倆!”

女子道:“你是說楊騰和岳逍遙都已經不在,你對我們已無威脅的時候?”

岳思鸞道:“到了那一天,你們也可以殺死我們!”

女子道:“或許……”她只留下了兩個字,隨後便沒有了聲音,便連離去的腳步聲也沒有。

灶房裡應有盡有,阿四跑去燒了壺水,沏了一壺茶。

緊挨灶房的應該是間飯廳,因為這裡擺著一張石桌,三張石凳。

岳思鸞牽著滿兒的手,拉開了飯廳石壁上可以滑行的石板。一條七八尺長,寬不足一寸,深達一丈的縫隙顯露出來。除了經由外面湧入石穴的清涼空氣,唯一可見的便是漫天星斗。

阿四端來茶壺、茶杯,又再跑回灶房,說要翻炒幾個小菜。

岳思鸞抱著滿兒,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滿兒的小手伸了上來,伸在她的唇邊。她微張朱唇,將滿兒的手指含在嘴裡,哼起不知名的兒歌。

阿四聽到了她的哼聲,眼中有淚水滑落。

青筍、冬菇、爆炒雞丁……

六樣色香味俱全的小菜擺上了桌。

岳思鸞看了看站在身旁的阿四,道:“坐吧!”

阿四搖了搖頭,道:“阿四在灶房留了菜,等小姐和小少爺用過了飯,阿四去灶房吃。”

岳思鸞也不強求,夾了一片青筍,送入滿兒嘴裡,笑瞇瞇的問:“好吃嗎?”滿兒一邊嘟著小嘴,一邊點著頭。岳思鸞道:“這是阿四伯伯抄的青筍,是娘最喜歡吃的東西。”

滿兒在盤中抓起一片青筍,遞給岳思鸞。岳思鸞含在嘴裡,道:“真香!滿兒真乖!”

阿四但覺鼻子發酸,眼睛發濕,急忙跑去灶房。抓起一個壇子,拍開封泥,一口氣喝下半壇子燒酒。而後靠在石壁上,緩緩滑下,坐在了地上。

石壁上的鑿痕清晰可見,嶄新的石穴乃是為岳思鸞特意修造。

楊樂已死,影子門的最大威脅便是岳思鸞,難怪他們要煞費苦心。

岳思鸞或許已經明白,楊樂的死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可她已經不願去想,因為所有的一切都與她再無瓜葛。她要的只是滿兒,那才是她的唯一!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28
022:百口難辨(一)

有風,風吹樹梢,嘩嘩作響。

風吹樹梢的聲響傳入邱家莊,傳入邱家莊議事的大堂,傳入坐在堂首的“鐵筆判官”邱寒天的耳中卻變成時斷時續,若有若無的嘲笑。

“呵呵……呵呵……”明明是風經樹梢發出的聲響,聽在邱寒天的耳中偏偏化作嘲笑聲聲。

每一陣寒風吹過,邱寒天的臉色就愈加陰沉。

或許不是寒風,而是因為女兒的解釋。

邱蘭還在解釋,完全沒有發現父親臉上慈愛的神色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竟是陰冷可懼的容顏。

“嘭……”的一聲,邱寒天手中的茶碗爆裂開去,茶水濺了滿身。

邱蘭收聲,終於看清父親冰冷可怖的臉,怯怯的道:“爹?”

邱寒天面帶冷笑,“嘭”的一聲將茶碗的碎片拍在茶桌上,恨恨的道:“你說我給他們送去燒雞、燒酒、還封了一百兩銀子?那你應該再等等,我會把你三娘也送過去,陪他美美的睡上一覺。”

“爹!”立於堂下的邱蘭嬌叱一聲,跺了跺腳,道:“不管你說什麼,我就是不信,我不相信陸槐會跟她扯上什麼關係!”

邱寒天嘆道:“爹也不願意相信。但連他的五位兄弟都可以站出來證明,是他從'翠香樓'帶走了三娘。而在爹的外宅,是爹親眼看見他光著身子從你三娘的**爬了出來,躍窗而逃。他的五位結義兄弟會陷害他?爹會陷害他?”

邱蘭思慮良久,道:“三娘呢?我要她當著我的面把這件事情講清楚。”

邱寒天壓制著心頭的怒火,緩緩呼出一口氣,道:“三娘中了迷藥,還未醒來。等她醒來,會有弟子把她帶過來。”

邱蘭眉頭一挑,道:“中了迷藥?”

“靠迷藥爬上女人的床!”邱寒天的眼中射出凶光,道:“別說正派弟子,就是邪派中人對這種下三濫的手法也深感為恥!”

邱蘭默默搖頭,道:“既然是邪派中人都不恥的卑劣行徑,我更不信陸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你可以不相信爹的眼睛!”邱寒天嘆了一口氣,道:“爹被江湖上的朋友恭稱為'鐵筆判官',自然不會輕易冤枉一個人。三娘和陸槐可以在這裡當面對質,你可以旁聽!”

“莊主……”隨著一聲驚呼,堂門被撞開,兩名護院扶著一個負傷的弟子闖了進來。

邱寒天似乎已經察覺出什麼,緊握拳頭,緩緩站起身,道:“三娘那裡出了什麼事?”他在外宅留有四個弟子,兩個丫鬟。一為保護,二為照顧。只等三娘醒來,便會將其接回莊中。而今三娘與丫鬟並未同返,四位弟子也僅回一人,且身負重傷。可想外宅定然發生了變故。

負傷的弟子斷斷續續的答道:“那個……迷倒三娘的人……返了回來,他武功很高……我們不是他的對手,三娘被他滅了口!”

邱寒天的眼睛驟然收縮,冷聲道:“既然是滅口,你怎麼還能活著逃回來?”

負傷的弟子流下了屈辱的淚水,道:“弟子害怕,中了他一劍……躺在地上裝死,他走的匆忙,沒有發現!”

邱寒天道:“你確定是迷倒三娘的那個人?不會認錯?”

“弟子絕不會認錯!”負傷的弟子肯定的道:“就是他化成灰,弟子也能認出來!”

邱寒天點了點頭,道:“抬下去養傷!”手臂一揮,負傷的弟子被兩位護院抬下。

邱蘭看來,道:“是他?”

邱寒天一步一步踱去,關閉堂門,返回邱蘭身前,道:“年輕人難免犯錯,所以為父還給他留有了余地,從未在外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三娘也是剛剛贖了身,還未被為父收為妾室。為父希望他知錯能改,不要因為一個女人弄得身敗名裂。只要他肯坦然面對,不管他是酒後失德,還是色迷心竅,為父已經打定主意,讓他把三娘收作妾室也就罷了!”“爹?”邱蘭面帶驚色,自是不敢相信邱寒天竟有如此想法。邱寒天擺擺手,嘆道:“我已經給他的五位兄弟傳去了話,就是希望他能主動前來說清此事,可他……”

“不對!”邱蘭心中一醒,道:“他剛剛還在城里和老叫花子喝酒,又怎麼能跑去外宅殺人滅口?”

邱寒天雙目微睜,道:“你是說……有人在陷害他?”再又搖頭,“此事倒也好辦,派人去城中查一查,如果他始終與那些叫花子在一起,不曾離開,事情也就清楚了!”

“不!”邱蘭的臉上出奇的平靜,道:“不用派別人,我要親自去問一問老叫花子。”

“也好!”邱寒天猛的竄出,將剛剛閉合的房門拉開,道:“走!為父陪你一同去!”

大年三十的夜晚,邱家莊沒有了鞭炮齊鳴的熱鬧,沒有了推杯置盞的歡愉。一隻只代表著喜慶的大紅燈籠正迎風嗚咽,似乎在向著莊內的眾人宣洩著心中的不平。

兩匹快馬,似離弦之箭一般射出了莊門。

西城腳下,破廟。

三十里路,邱蘭一直在揚鞭催馬。一聲悲鳴,坐下的駿馬經不住長途奔襲,突然撲倒,竟被累死在破廟前。

坐騎驟然斃命,邱蘭不防,飛身摔出。但見邱寒天飄身掠出,搶在邱蘭墜地之前蹬出腳掌,輕踏在她的小腿上,手指一勾她的肩膀,將她扶正。而後攜帶著她在地面上奔出三步,終於穩穩的止住身,在破廟前站定。

廟里站著一個人,一個女人,竟是邱蘭的丫鬟——小秋。

破廟裡燃著三堆篝火,藉著火光,邱蘭看到了小秋的臉。

小秋的臉色蒼白,不帶一絲血色。失神的雙眼透露出極度的恐懼與震驚,直勾勾的看向廟內。

兩人兩騎的來到,駿馬斃命前的淒厲的嘶鳴,竟然沒能將失神的小秋喚醒。

邱蘭順著小秋的目光看去,赫然得見數十名乞丐皆已身亡,屍體橫七豎八的散落在破廟中。

老乞丐早已氣絕,但卻瞠大了雙目,一手拎著隻雞腿,一手捏著酒壺,端坐神壇。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的表情。

他的眉心正中有一處劍傷,傷口下面流出一滴血,血滴凝固在鼻樑正中,使得這種詭異的表情之上再又增添了幾分恐怖的氣息。

邱寒天依次看過一眾乞丐屍體上的傷口,最後站定在老乞丐身前,嘆聲道:“劍穿眉心,血行一線。正是陸槐家傳的'鑽心劍'!”

“不可能!”邱蘭瞋目狂呼,叫道:“不會是他,他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邱寒天道:“殺人滅口,不是他又會是誰?”

“小……小姐!”小秋顫聲呼喚。邱蘭猛的轉頭看去,卻見小秋的眼中流下兩行熱淚。“不!”邱蘭似乎猜到了她想要說些什麼,尖聲叫著,搖著頭,眼中同樣湧現淚光。

“小秋!”邱寒天的目光從老乞丐的屍體上移來,嚴聲發問:“你怎麼在這兒?”

小秋的臉上依舊帶著驚恐之色,喃喃道:“他們說……陸少俠對三娘……對三娘無禮。小秋不相信陸少俠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所以跑來尋找他和老叫花子,希望他們可以親自到莊上走一趟,向老爺解釋清楚三娘的事。可……可……”她像是看到了一副恐怖的畫面,臉上的驚懼之色更甚。

邱寒天追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小秋驚魂未定,渾身一顫,道:“我躲在暗處,看到老叫花子坐在哪兒喝酒吃肉,陸少俠不知從什麼地方跳了出來,就站在老叫花子的面前。老叫花子問了一句,'臭小子?你不是走了嗎?'陸少俠突然拔出了劍,一劍便刺中了老叫花子的眉心。緊接著……他一劍一個,”她顫抖著手指,指向廟內眾乞丐的屍體,“把這些乞丐都給殺了!”

“小秋”邱蘭的淚水在臉頰上流淌著,失魂落魄的喃喃道:“這些都是你親眼看到的?”小秋陪伴著垂淚,默默的點頭。

邱寒天道:“陸槐什麼時候離開的?走的哪條路?”

邱蘭指著東去的小路,道:“他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邱寒天雙眼一亮,道:“東昇客棧!”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29
022:百口難辨(二)

清晨,“東昇客棧”的煙囪裡飄散出淡淡的青煙。

東來的路上,必定要路經這間客棧。

一架馬車從山路里奔馳而出,停在客棧外的空地上。

駕車的是邱寒天,鼻孔中噴出的熱氣遇冷凝結,使他的眉毛、鬢須上掛滿了霜雪。

四匹快馬拉的大車,趁夜奔襲,馬車已經在山路上趕出五百多里。

邱寒天雙耳輕動,只聽到車廂里女兒與小秋輕微而又勻稱的呼吸聲,二人睡得正香。

四下無聲,東昇客棧裡更是靜得出奇。

渺渺青煙,其中竟然充斥著一股血腥的氣味。

邱寒天的眼中突然精光大盛,冷峭的寒風中立時升起一股肅殺之氣。

“爹?”邱蘭已經醒來,自車窗中探出頭來,道:“您怎麼不進去找他?”

邱寒天嘆了口氣,道:“他已經離開了,而且在離開之前殺光了裡面所有的活口!”

東昇客棧裡確實已經沒有了活口,樓下七具屍體,包括掌櫃一家四口、一個廚子、兩位小二。樓上四具屍體,看他們的裝扮,該是入住的客人。

所有的人都被一劍斃命。

一劍刺穿眉心,血行一線。正是陸槐的父親陸正英的成名絕技——鑽心劍。

(三)

一輛牛車“咯吱吱”的行進在鄉村中的雪路上。坐在車上揮舞著鞭繩的正是陸槐。他的氣色不錯,嘴角上掛出的微笑毫無遮攔的表露出內心的歡愉。

車後拉著米、肉,每經過一家農戶,他就要下車叩門,拜過新年,奉上米肉。

車上的米肉尚有少半,卻見王辰帶著兩位“神劍山莊”的弟子急急趕來,攔在路前。

看到王辰的一張苦瓜臉,陸槐笑道:“大過年的,你小子怎麼苦著一張臉?”

“二爺!”王辰示意兩位弟子接替下陸槐,道:“大爺已經回莊,正在找你,說有要事相商。”

“噢?大哥每年都要晚飯的時候才能趕回莊來,今年回來的倒早!”陸槐顯得有些意外,跳下牛車,將鞭子交與莊內弟子,道:“該不是出了什麼要緊的事情吧?”

王辰支支吾吾的道:“二爺回去見到大爺也就知道了!”

書房。

陸川、丁聰、王越、梁貴、韓文五位莊主圍在一張桌子旁喝茶,一個個垂著頭,誰也不肯出聲。

岳乘風坐在書桌後,臉色很是難看。

王辰讓進陸槐,關閉房門,守在門外。

“天可真冷!”陸槐搓了搓手,捂著雙耳,道:“不是有事情要商量嗎?怎麼不去議事堂,卻都跑到書房喝起茶來了?”

“二弟!”岳乘風喚了一聲,瞥了瞥桌旁空閒著的一張椅子。

“大哥?”陸槐坐在他的對面,道:“出了什麼事?”

岳乘風盯著他,道:“你昨天去了'翠香樓'?”

陸槐咧開嘴笑了起來,指了指圍在茶桌旁的一眾兄弟,道:“過年了,兄弟們喝喝花酒,找找樂子。”

岳乘風嘆道:“你是不是帶走了一個姑娘?”

陸槐尷尬的點著頭,道:“是,我是帶走……”“你知道她是誰?”岳乘風打斷了他的話。陸槐一愣,道:“她是誰?她是誰又有什麼關係?”

岳乘風正色道:“你把她帶出去過夜了?”

陸槐偷偷一笑,道:“大哥!像我這樣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一代劍俠,自該有美人投怀送抱,到手的美人要是被她跑掉……”“夠了!”岳乘風再次打斷他的話,道:“現在不是吹牛的時候,我要你實話實說,你到底有沒有碰她?”陸槐面帶尷尬,嘆息一聲,道:“沒有!”

岳乘風緊繃著的臉略有緩和,輕輕點點頭,道:“這麼說,你也沒有見到你未來的岳父邱寒天邱莊主?”

陸槐再又發楞,結結巴巴的道:“我……我見他幹什麼?這種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那還了得?!”

岳乘風道:“那你說說,你把那個女人帶去了哪裡?”

陸槐道:“不是我帶她走,而是送她回家。她指路在前,我陪著她去了一處宅子。”

岳乘風道:“你有沒有進入那處宅子?”

“沒有!”陸槐急忙搖頭,肯定的道:“我只是把她送到了那處宅子的大門外,我連大門都沒敢進。”

岳乘風皺起眉頭,道:“可邱老莊主卻說他看到了你,還說你當時就睡在那個女人的**,被他撞見以後,光著身子破窗逃跑了!”

“胡說!”陸槐反駁了一聲,再又滿臉疑色,回問道:“誰說的?邱老莊主?”

岳乘風的語氣顯得有些嚴厲,道:“你可知道你從'翠香樓'帶走的女人是誰?”“是誰?”“她是被你未來岳父邱寒天邱莊主剛剛贖了身,準備收了房的小妾!”

陸槐面帶驚愕,張著嘴,直著眼睛看來,喃喃道:“我……我……我岳父的小妾?”

書房連通內室的屏風後轉出三個人。一男兩女,男的正是陸槐未來的岳父大人邱寒天,女的一是陸槐的未婚妻邱蘭,一是邱蘭的丫鬟小秋。

得見三人,陸槐的眼睛依舊發直,可嘴巴卻再又張大了幾分。

邱寒天的臉色陰沉而駭人,冷冷的道:“你昨夜可是住在'東昇客棧'?”

陸槐木呆的站起身,老老實實的答道:“是!小婿昨夜確在'東昇客棧'落腳。”

“在那以前,你曾在西城的破廟與一群叫花子吃肉、飲酒?”

“不錯!”

“趕去破廟之前,你去過邱某的外宅?”

“是!自從離開'翠香樓',小婿便將那個女人送去了岳父大人的外宅!”

邱寒天踱步靠近,貼著陸槐的身子行過,落座於本屬陸槐的椅子上,盯著他的眼睛,道:“你是說,你昨夜先在'翠香樓'飲酒,而後將三娘送去了我的外宅,再跑去破廟同那些叫花子喝酒,最後趕到'東昇客棧'睡了一覺?”

陸槐的臉上充滿了疑色,怔怔的點了點頭。

邱寒天繼續道:“那麼我來問你,'東昇客棧'的掌櫃一家、廚子、小二還有四位入住的客人,共計十一條人命,是不是出自你手?”

陸槐瞪大了眼睛,吧嗒吧嗒眨了兩下眼皮,急忙搖頭。

“你可以不認!”邱寒天陰著臉點了點頭,道:“我再來問你,西城破廟裡的一眾乞丐是不是你殺的?”

陸槐臉色大變,驚聲道:“老叫花子被殺害了?什麼人下的手?”

邱寒天冷“哼”了一聲,嘆道:“如果沒有人證,僅看你現在的反應,邱某幾乎可以認定,你的確是被人冤枉的!”

“我?”陸槐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岳父大人?您的意思……是我殺害了老叫花子?”

邱寒天指向小秋,道:“小秋會冤枉你嗎?”

陸槐看去,一臉疑色,“小婿並不認得這位姑娘!”對小秋道:“這位姑娘?陸槐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無故中傷於我?”

小秋的臉上滿是委屈,怯怯的看向邱蘭,眼淚不爭氣的流淌了出來。

邱蘭拉住她的手,寒下臉,對陸槐道:“小秋是我的丫鬟,她六歲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她不會冤枉你,更不會騙我。”

陸槐劍眉一挑,氣道:“小秋?你親眼看到我殺害了老叫花子?”

“陸槐?”邱寒天暴喝一聲,道:“現在看來,就連你我在外宅的一遇,你也要否認了?”

陸槐道:“岳父大人!小婿的確不曾在您的外宅見到過你!”

邱寒天冷笑一聲,道:“這麼說……三娘和外宅的那些丫鬟、弟子也都不是你殺死的嘍?”

陸槐的心底冒起一股涼氣,試探著道:“岳父大人該不是又有什麼人證了吧?”

邱寒天道:“好一個殺人滅口!可惜,你沒有做乾淨,留了個活口!那個活口可以證明,兇手就是在外宅被邱某撞破好事,光著身子,破窗逃走的**賊! ”

陸槐尷尬的笑了笑,訕訕的道:“幸好我不是那個**賊。”

邱寒天瞪眼看來,道:“邱某親眼所見,可以證明你就是那個**賊!”

陸槐吞下一口唾沫,道:“岳父大人?你親眼所見,我是**賊?”

邱寒天道:“你用迷藥迷倒了三娘,趁她神誌不清,在我的外宅姦污了她。而後被我撞破,你慌不擇路,光著身子破窗而逃。你敢否認嗎?”

陸槐眨著眼睛呆愣了片刻,道:“岳父大人!小婿必須得否認這件事。不管這件事是不是您親眼所見,小婿的確沒有做過!”

邱寒天呼出一口惡氣,道:“邱某被江湖上的朋友恭稱為'鐵筆判官',這'判官'二字便是指邱某對人對事公正無私,絕不會隨隨便便冤枉他人。陸槐!請你現在脫下衣衫,屋內諸位可以見證,你的后腰上是不是生有一顆指甲大小的黑痣?”

“邱莊主!”一直垂頭不語的岳乘風站起身,拱手道:“這裡有女眷,要陸槐脫下衣衫多有不便。如果前輩信得過乘風,乘風可以帶他去內室進行查看,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請!”邱寒天喝了一聲,扭過頭去,默默的生著悶氣。

岳乘風將陸槐拉到屏風後,剛剛進入內室便壓低聲音道:“是誰害你?”

陸槐一愣,道:“大哥?你是說……”

岳乘風道:“像你身後生有黑痣這樣的私隱之事,除了我們兄弟七人,只有莊內幾個親近的弟子才會知曉。兇手假扮你作惡,定然在莊內安插了內線,否則不會連這樣的私隱之事都裝扮的絲毫不差。”

陸槐激動的道:“大哥?你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廢話!”岳乘風斥了一聲,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大哥還不清楚嗎?像那樣殘殺無辜,**.人妻女的惡事,即便是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去做你也絕不會答應!”

陸槐想了想,道:“有人要害我?!”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聲驚叫,“不!那人或許是為了邱寒天的家傳絕技,'穿喉七殺手'!”

“或許!”岳乘風輕輕的點了點頭,道:“邱莊主曾經有言在先,待你與邱蘭小姐成婚之日,他會把判官筆的'七殺'絕技作為邱蘭小姐的嫁妝傳授與你。那人所以設計陷害你,很有可能是為了邱莊主的'七殺'絕技!”

“乘風?”室外傳來邱寒天頗不耐煩的催促聲。

“你先出去躲躲!”岳乘風嘆道:“事情沒有查清以前,你最好找個安身之所暫時避一避風頭。有什麼消息你可以捎信回來,但絕不可以洩露你的藏身地點。你要記住,莊里的內線可能是任何人,就連我的嫌疑也不能排除!”

“我不走!”陸槐犯了倔脾氣,道:“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對得起天地良心。我若是走了,豈不被人誤以為是畏罪潛逃?”

岳乘風道:“現在所有的證據和證人都證明你就是兇犯,你現在走出去,邱寒天完全可以當著我們兄弟的面就地將你處死。你需要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而在這以前,你首先得保住自己的性命。暫且躲躲又有何妨?”

陸槐憂心忡忡的道:“我這一走,江湖正派人士必將視我為武林敗類,競相擒殺我而後快!”

岳乘風拉著他的胳膊來到窗邊,道:“顧不得許多了,事情終歸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眼下還是保住性命要緊!”輕輕推開窗,對著陸槐點了點頭。

陸槐一聲嘆息,腳下一動,已然由窗口盪出。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29
023:暗室
陽春三月,草長鷹飛,綠柳紅桃。

唐老太太的右手因為嚴重腐爛,難以保全,已被齊腕切除。百日調養,傷口結痂處慢慢生出新肉,將失去手掌的腕口包裹了起來。

腕口停止換藥的第三天,唐老太太第三次來到了唐門老太的房中,坐在廳內的太師椅上,等候老太的接見。

先前兩次,她來得早些,唐門老太剛剛晨起便被她堵在廳中。可老太藉口唐門有要事需要打理,匆匆離去。接下來便是老太的貼身丫頭一一來到,端來香茶、點心、水果,小心伺候,但老太卻一去不返。

事不過三,唐老太太原本便無意強人之難。此次她帶來了唐善,收拾好了包裹。如果老太再行推脫,她也不再相煩,打算帶著唐善一同離去。

半個時辰過去,內室中沒有一絲聲響。唐老太太終於無法端坐,站起身來,輕聲喚道:“老太?老太?”

“人不在!”唐善已經跑去了老太的臥室,站在門口向奶奶回應。

唐老太太教訓道:“這般沒有規矩,老太的房間也敢亂闖,於老先生是怎麼教你的?”

唐善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又向內廳看去一眼,經由原路返回。

內廳到外廳的走廊當中設有一間暗室,無門,只是拉了一張黑布相隔。

唐善隨手掀開布簾,向內窺去一眼,再又放落布簾,竄回到奶奶身邊。

似乎是因為他的舉動過於失禮,唐老太太的臉色很是難看。

唐善本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可剛剛站到奶奶的身邊,他臉上的表情突然凝固,呆呆的問:“奶奶?爺爺的名諱怎麼稱呼?”

唐老太太不知他因何由此一問,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道:“你爺爺叫唐繼業,怎麼了?”

唐善回手指了指擋有布簾的暗室,道:“裡面是一處佛堂,供著一個牌位,牌位上寫著'家兄唐繼業之牌位'!”

唐老太太臉色一變,道:“你可看得清楚?”

唐善點著頭道:“沒錯!”

昏暗的佛堂,兩尺高的牌位,兩盞長明燈。

唐老太太挎著包裹,默默的站在牌位前,喃喃道:“你爺爺怎麼與老太的兄長同名,天下會有這樣的巧事?”

“該不會是……”唐善猜測道:“爺爺該不會是唐門老太的親哥哥吧?”話剛出口,他自己也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

唐老太太連連搖頭,道:“怎麼可能!你爺爺大字不識一籮筐,丁點兒武功也不懂,怎麼會是唐門的少爺?”

唐善顯得心事重重,嘆道:“這件事……奶奶還是當面向老太問清楚為好!”

“姑媽?出了什麼要緊的事,急著把我從'仙劍門'找了回來?”這是唐元霜的聲音,經由廳門外傳來。

“跪下!”這是唐門老太的聲音,聽她的聲音,她已經進入了廳中。

“姑媽?我犯了什麼錯?”唐元霜的聲音之中帶著委屈。

“閉嘴!”唐門老太的聲音之中透著嚴厲,道:“我讓你去鷹嘴峰是向岳逍遙求教的,可你呢?你先對唐老夫人不敬,任由宣兒招惹楊騰,又迷戀岳逍遙,竟然還白白錯過了向岳逍遙請教劍法的大好時機!”

“姑媽!別聽旁人亂說,是嶽大俠看不起我們唐門中人,不肯指教元霜!”

“胡說!自從你返回唐門我就等著你來向我禀明此行的經過。可你有事沒事總往'仙劍門'跑,明里是去看宣兒,實際是在躲著我。現在我已經把這件事情查得清清楚楚,你竟然還敢對我胡言亂語?”

“我……我……”唐元霜吞吞吐吐的道:“我當時也不知道那個老太婆曾經有恩於我們唐門,她的兒子又的確犯了我們唐門的忌諱,所以我才會那麼做。宣兒並不認得楊騰,要不是我在一旁多加阻攔,恐怕她還不會那麼容易作罷呢!岳思鸞……姑媽!您是沒見過鸞兒小姐,任誰見了都得失魂落魄,我……”

“夠了!不中用的東西!”老太喝斥一聲,道:“唐中清點過藏藥房,發現裡面少了一粒金蠶的種子。我查了出入記錄,那粒金蠶種子竟是被你取走的。我來問你,唐門的祖訓你可還記得?”

“記得!”

“背!”

“先人愚鈍,造蠱圖富,與人為禍,有違天理。但凡唐門子孫,終身不可造蠱!”

“難得你還記得我們唐門的祖訓!可你明知故犯,你自己說,我該如何懲治你?”

“姑媽!元霜造蠱既不為圖人錢財也不為毒害他人,只是不想唐門的造蠱秘技就此失傳,所以才來相試。元霜自認為造蠱無錯,不該受罰。”

“哼!”唐門老太冷哼一聲,道:“不為毒害他人?那你的金蠶到哪裡去了?”

“沒……沒造出金蠶蠱,金蠶剛剛孵化出來便被其它毒蟲吃掉了。”

“是嗎?那我再來問你,唐門的造蠱之法是如何記錄的?”

唐元霜答道:“百蟲入甕,經年而開,一蟲盡食諸蟲,此蟲之名即為該蠱。”

“金蠶蠱在天下蠱毒之中排名第一,請問二少爺,是什麼樣的毒蟲竟然可以把金蠶也吞食下去?”

“這……這……”唐元霜吞吞吐吐,無法作答。

又聽唐門老太道:“讓姑媽講給你聽吧!你先後造了蛇蠱、蜈蚣蠱、蛤蟆蠱、蜥蜴蠱、蜣蜋蠱、螞蝗蠱、草蠱和挑生蠱,最後造了金蠶蠱。你將這九隻蠱蟲放於甕中,藏在床下,歷時九日,終得金蠶。是不是這樣?”

“姑媽既然已經調查清楚……元霜無話可說!”

唐門老太嘆了一口氣,道:“你雖然造出金蠶,但自知此物遣之極難,水火刀刃皆不能傷,更知金蠶若成,反噬其主之害。為求自保,你將金蠶棄之路旁,嫁與他人,可是這樣?”

“是!”

“你可知你那金蠶嫁與了何人?”

“不知!”

“你那隻金蠶嫁與了唐老夫人的孫子唐善!”

“誰?唐善?”唐元霜的聲音裡充滿了驚疑,道:“就是那個老太婆不知在什麼地方撿來的叫虎子的野孩子?這怎麼可能?金蠶百日以前便該變為成蟲,成蟲反噬其主,他怎麼還能安然無恙?”

“他先以金蠶護身帶著唐老夫人闖過了我們唐門的'千仙洞',又當著我的面把你造出的那隻金蠶吞了下去。要不是這樣,我真還沒有察覺你在暗中造蠱!”

“不可能!”唐元霜在驚叫,道:“金蠶乃是天下第一蠱毒,他怎麼可能吞在腹中還能保命?”

“你記不記得造蠱秘笈最後的四個字……妖不勝正!”

“元霜記得,可……可……”

唐門老太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知不知道?你的一隻金蠶險些毀掉了我們唐門數百年的基業?”

“姑媽?一隻金蠶為何會闖出這樣的大禍,元霜不知,還請姑媽教誨。”聽唐元霜的聲音,似乎心中很不服氣。

又聽那唐門老太道:“你應該知道,唐善早已被邪派魔頭楊騰所看中。如果你的金蠶害死了他,楊騰一為收徒不成,二為狗屁不通的'御劍錄'沒有了線索,一定會來唐門找我們的麻煩。真到了那時,唐門上下七百餘口豈不要大禍臨頭?”

唐元霜解釋道:“元霜只想將金蠶投在路旁,外嫁他人,以避蠱蟲反噬之禍。若知此為會給我唐門帶來災禍,元霜寧肯身受蠱蟲反噬之苦,也不會將金蠶嫁出。”

唐門老太嘆了口氣,道:“你呀!學藝不精,丟人現眼!金蠶雖毒,卻也可解。以樟木屑煎汁飲下,便可吐出。不必嫁出害人。”

“啊?”兩記驚呼,一聲來自唐元霜,另一聲卻是來自唐善。

唐門老太聞聲一凜,厲聲喝道:“誰?”

“我!”唐老太太應了一聲,單手端起佛堂內的牌位,撥開暗室的布簾,顫顫巍巍行出。

唐善跟隨在奶奶身後,剛入外廳便看到唐門老太臉上惶恐不安的表情。

唐元霜跪在地上,扭頭看來,滿臉皆是驚駭之色。自他懂事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有人從老太的內室中走出來。

“老嫂子?您……”唐門老太的目光落在唐老太太捧出的牌位上,聲音噶然而止。

“老太?”唐老太太將牌位捧在懷中,道:“先夫的牌位為何供奉在你的佛堂之中?”

“這……”老太面露難色,無言以對。

“真是可笑!”唐老太太嘆道:“老婆子原本還寄希望於老太為我那冤死的十三個兒子復仇,可剛剛聽了老太的一番談話,楊騰不來找唐門的麻煩已經是老太的幸事。現在看來,要老太替老婆子復仇,無異於癡人說夢!”

老太面帶尷尬,歉聲道:“老嫂子!此事不能操之過急,還需從長計議!”

唐老太太嘆道:“老太不必為難,老婆子這仇不報也就是了,就此告辭!”抓著懷中的牌位遞向老太,一拉唐善,轉身便要離去。

“嫂子!”老太一聲悲呼,“撲通”一聲,跪在唐老太太身前。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30
024:陳年舊事(一)

眼見姑媽對著唐老太太跪拜,唐元霜臉上的驚駭之色更甚,直著眼睛看了看唐老太太,再又看了看跪倒在地的姑媽,張了張嘴,卻連一個字也沒能吐出口來。

唐善眼見此景,輕聲嘆息。

一聲嘆息,唐老太太已經明了,先前在佛堂之中的一番猜測竟然被他不幸言中。

唐老太太默默的將先夫的牌位放在茶桌上,轉回身,一行老淚流淌在臉頰上,伸手扶起老太,道:“妹子!真沒想到,先夫竟然是唐門的少爺,你的親哥哥!”

老太攙著唐老太太坐在上首,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一旁,道:“要不是因為我,大哥也不會被爹趕出唐門……”她的手中捏出那顆變質的藥丸,雙眼漸漸濕潤。

風不大,但很涼,已深秋。

山頂,竹林。

十丈方圓的一片空地。

唐老爺子手中握著一根翠竹杖,在他對面站著一個年青人,一個手持“錕铻”寶劍的青年男子。

唐嬌躲在竹林中,遠在十丈之外,一身翠綠的衣裙已然將她融入在竹海之中。

唐老爺子自然是唐嬌的父親,而那位手持“錕铻”寶劍的青年男子卻是楊騰。

唐老爺子手中的杖劍並未拔出,臉上盡是傲色,狂聲道:“江湖後輩,根本不配老夫拔劍。”

楊騰挑了挑眉毛,嘆道:“先前來的八位也是這麼說!難道你們唐門中人都只是些空口說大話的廢物?”

唐老爺子臉色有變,道:“年輕人,老夫並不想欺辱你這樣一個江湖後輩,此次前來應約,不過是想帶回八位同門。你若還敢口出不敬,當心老夫辣手無情,取你性命!”

楊騰腳下一動,勾出一根麻繩,抓在手中,臉上泛起冷酷的笑,道:“這八個人自不量力,私下跑來代替前輩赴約。晚輩已經代替前輩教訓過他們,先輩現在就可以帶他們回去!”說著話,他的手臂一抖,那條麻繩繃直如槍,向著唐老爺子刺去。

唐老爺子側身避過射來的麻繩,臉上神色又變,卻是麻繩的後端竟然帶出八顆血淋淋的人頭。

楊騰大搖大擺的行上,一顆一顆擺弄著人頭,再將系在麻繩上的頭髮解去,將人頭在唐老爺子的面前一字排開,道:“前輩若是怕了,現在就可以帶著他們回去!”

唐老爺子瞪眼看來,道:“比武較技,刀劍無眼,難免相傷。可你也用不著把他們八個全都殺死吧?”

楊騰笑道:“這些人根本不配使劍,晚輩此舉乃是顧及到前輩的名聲,蜀中唐門的臉面,怕他們在江湖中丟人現眼,所以才取下他們的性命。晚輩一心為前輩著想,前輩應該感激晚輩才是!”

“不錯!老夫的確應該感激你!”唐老爺子的手握在了杖劍的劍柄上。

楊騰搖頭輕嘆,道:“前輩心浮氣躁,並未準備好這一戰。以晚輩愚見,我們還是另擇他日吧!”

唐老爺子盯著他的眼睛,道:“依你的意思,此時比劍,老夫未必是你的敵手?”

楊騰道:“前輩定力不足,眼見八位同門身首異處,心神已亂。此時尚若比劍,怕是不出三十個回合,前輩便要在晚輩的劍下丟掉性命!”

唐老爺子道:“當真?”

楊騰道:“如果前輩不信,可以一試。”

唐老爺子道:“老夫只出一劍,如果你能接下,便是老夫敗了!”

“只出一劍?”楊騰輕笑,眼中放射出異樣的光芒,道:“前輩該不是在同晚輩開玩笑吧?”

“你看老夫像是在開玩笑嗎?”唐老爺子冷聲道:“但老夫也要如實相告,雖是一劍,可老夫還會同時射出八種暗器,你要小心。”

楊騰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種奇怪的表情,像是惋惜、像是疑惑、又像是悲哀。他搖著頭,背轉身,一步步遠離,嘆道:“不用比了!”

唐老爺子一愣,道:“為什麼?”

楊騰道:“難道您不知道,真正的劍客比劍,只要一劍就已經足夠。如果您想以暗器取勝,您又何必同時射出八種暗器,只要您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一支暗器就可以奪去晚輩的性命。”

唐老爺子默不作聲,沉思良久,道:“不錯!老夫對此一擊的確沒有十足的把握!”

楊騰在竹林邊站定,依舊背對著他,道:“您對自己的劍法和暗器沒有信心,怎麼可能戰勝晚輩?”

唐老爺子突然一聲狂吼,飛身竄出,一劍分八式,再又同時射出八種暗器。

但他所對的並不是楊騰,而是一棵翠竹。

八段竹筒飛舞在半空,每一段竹筒之上又都攜帶著一支暗器。像這樣山崩海嘯一般的絕世武功,任誰親眼目睹都要為之色變。

唐老爺子已經不見,又聽一聲長嘯,人已在山下。

唐嬌沒有看到楊騰出劍,但卻看到飛舞在半空的八段竹筒突然爆裂開來。“啵”的一聲,無數支竹片連同那八種暗器似被一股無形的勁力所激,驟然回返,射入唐老爺子適才定身之地。

唐老爺子如果沒有離去,此時必將變成一具死屍。

唐嬌看得暗暗心驚,楊騰卻已站在她的身前,探頭看來,嬉笑不已。唐嬌也笑,嫵媚而又動人,但在手中卻偷偷的捏出了一根鋼針。

鋼針通體烏黑,其上淬有劇毒。

唐門的毒,天下無敵,見血封喉,立死無救。

楊騰的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向著唐嬌的手掌瞥去一眼,道:“你該不會以為區區一根鋼針就能殺了我吧?”

唐嬌將手中烏黑的鋼針舉在眼前,道:“鋼針的確殺不了你,可以殺死你的是唐門的毒藥。”

楊騰不屑的道:“在下是來比劍的,對於你們唐門毒藥和暗器上的功夫,在下沒什麼興趣。”

唐嬌嘲笑一聲,道:“怕了?”

“怕?這可真是楊某生平以來所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楊騰的臉貼近在她的眼前,道:“我剛剛已經說過,我只是沒有興趣!”

唐嬌將鋼針湊在他的眼前,輕輕晃動,道:“可我很有興趣!”

楊騰想了想,笑道:“我明白了!你父親敗在我這樣一位無名之輩的手上,傳出去一定會有損他的威名,所以你想替他扳回一局。”

唐嬌道:“不錯!”

楊騰嘆道:“可惜,在下只對天下間劍法名家感興趣,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我動手!”

唐嬌道:“你可以開價,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會答應。”

楊騰突地一笑,道:“在下正巧有件難事,你應該可以幫得上忙。”

唐嬌道:“說來聽聽?”

楊騰道:“在下曾去蜀山劍派挑戰,可惜諸位劍俠均已封劍歸隱,不肯相見。但在下聽說蜀山劍派代行掌門之職的趙瑾趙大俠與你們唐門已經結下了兒女親家,不知小姐能否請得趙大俠前來一戰?”

“可以!”唐嬌滿口應下,道:“只要你能接下我的暗器,受得下我們唐門的毒藥,我就為你把趙大俠約來此地。”

楊騰面有難色,道:“暗器之法,在下倒是略通一二。可是毒藥一事……”

“放心!若是將你毒死還叫什麼比試?”唐嬌嘲笑一聲,道:“我送給你的毒藥只會令人痛苦難耐,只要你能受得了痛苦,時效一過,毒性自解。 ”

楊騰四路片刻,道:“好!我答應!”豎起手掌,要與唐嬌擊掌為誓。

唐嬌等的便是此時,嬌笑一聲,道:“就這麼說定了,你要小心我的暗器呦?”抬起玉掌,與楊騰拍過。

“呦?”楊騰輕聲驚呼,縮回剛剛與她對擊過的手掌,湊在眼前查看。

一時大意,他竟然中了唐嬌的暗算,掌心之中隱隱現出一個細小的紅色針孔。

唐嬌在指縫間捏出一支細如牛毛般的銀針,抿嘴冷笑,道:“我已經提醒了閣下,你要小心我的暗器,閣下怎麼還會如此大意!”

楊騰不語,寒著臉,默默的注視著掌心的紅點。只見那顆紅點遇血之後霎時變成了紫紅色,一條黑氣順著他的血脈行過腕口。楊騰擼起衣袖,眨眼之間,那條黑氣已經竄上小臂。

唐嬌嘆息道:“你若動作夠快,心腸夠狠,此時拔出劍砍下你的右臂,尚還有救。可要是等到毒血攻心,怕是大羅天仙也無力回天了! ”

“不見得!”楊騰繃直手臂,看著上面正順血脈上行的黑氣,笑道:“這樣的毒倒也無妨,運轉真氣便可逼出。”隨著他的話語,那條黑氣已經開始緩慢下行,自他的掌心中,一線醬紫色的污血濺射而出。

唐嬌看得雙眼發直,可嘴上卻不肯示弱,道:“好手段,這一場算是平手。”

“平手?”楊騰怔怔看來,道:“姑娘不是在說笑吧?你的暗器和毒藥都已經使過,既然在下無礙,便該是在下獲勝才對。”

唐嬌搖了搖頭,狡辯道:“閣下中了我的暗器,自然先輸一招。可你逼出了暗器上的毒藥,也算扳回了一局,所以應該算是平手。”

楊騰自然不服,卻也不與唐嬌爭辯,氣道:“就依姑娘所說,你我算是平局。還請姑娘再來使出唐門之毒,在下受過也就是了!”

講到此處,老太長聲嘆息,道:“我當時真想隨便送給他一顆毒藥,可又怕毒他不死!”她將手中捏出的業已變質的藥物湊在眼前,“所以我才想到了'百日逍遙散',卻也因此害了大哥!”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30
024:陳年舊事(二)

山下,竹林邊。

唐繼業得到了唐嬌留下的口信,如約趕來。

“大哥?”唐嬌由竹林中鑽出,迎上,道:“帶來了嗎?”

唐繼業面帶憂慮之色,道:“唐嬌!你應該知道,'百日逍遙散'是我們唐門禁用的毒藥,不可輕動。即便對那些十惡不赦的魔頭或是與我唐門有血海深仇的敵人,也要得到父親的首肯才能使用。”

“我知道!我知道!”唐嬌隨口應付著,伸出手來索要,“快拿來給我。”

唐繼業的手中捏出兩顆藥物,猶豫的道:“這個楊騰雖然出手狠毒,但他只是前來比劍,與我們唐門並無冤仇,也算不得唐門的敵人。我們私自用'百日逍遙散'來對付他是不是太過狠毒了?”

唐嬌瞪著眼睛道:“他殺了我們八位同門,又逼得父親不戰而走。此事若是傳入江湖,我們唐門如何在江湖立足?別說是用'百日逍遙散'來對付他,我看把他千刀萬剮了也不足為過!”說著話,她掰開唐繼業的手指,搶去了一顆藥丸。

“餵?唐嬌?”唐繼業還想說些什麼,可唐嬌已經掉轉身向山頂跑去。

楊騰依舊等候在那裡,看起來還是氣定神閒的模樣,沒有因為漫長的等待而產生任何改變。

唐嬌行到他的身前,攤開手掌,挑釁的眼神看去,道:“這是我們唐門秘製的'百日逍遙散',你若受得了它的毒性,本姑娘便甘拜下風。 ”

楊騰用兩根手指捏起藥丸,定睛看過,道:“我怎麼知道吃下這東西以後不會腸穿肚爛,死於非命?”

唐嬌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應該相信唐門。”

楊騰道:“唐門屹立武林數百年,在下自然可以相信。但你代替不了唐門,性命攸關,在下不敢輕信。”

“你可以相信!”唐繼業走出,站在唐嬌的身旁,道:“我是唐家的長子,唐門的後繼之人。我可以向你保證,你手中的'百日逍遙散'絕不會毒死人。”他展開手掌,將另一顆藥丸託在掌心,“這顆便是解藥。如果你無法忍受'百日逍遙散'帶來的巨大痛苦,隨時可以認輸,唐某自會將解藥奉上。”

“好!”楊騰將手中的藥丸丟在嘴裡,道:“我信得過你。”喉嚨一翻,已然將'百日逍遙散'吞了下去。

唐善想起初次見到楊騰時,楊騰曾將奶奶的一口濃痰誤認為是唐門的'百日逍遙散',而他臉上驚恐的表情猶在眼前。想及此處,忍不住插嘴道:“你們唐門的'百日逍遙散'一定非常可怕,否則楊騰提到它時絕不會那樣恐懼。”

唐門老太泛出一記苦笑,道:“唐門的'百日逍遙散'共有七重藥力,七重痛苦。第一重如十指插針,第二重如雙目爆裂,第三重似耳骨破碎,第四重似利刃穿心,第五重如百骸具散,第六重似腸穿肚爛,第七重是吸髓噬腦。一旦身中此毒,每日都會毒發七次,其人經曆七重痛苦的折磨,必定性情大變,加之耳不能聞聲,眼不能辨物,四肢抽搐,痛苦萬分,以至哀嚎百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唐善聽得暗暗心驚,追問道:“那次賭局,楊騰是勝是敗?”

老太的臉上露出恐懼之色,喃喃道:“他不是人,即便是魔鬼轉世也無法承受那樣的痛苦。可他每次毒發卻只是哀嚎一聲,一日七聲,日日如此。你們沒有聽過他嚎叫的聲音,像母狼丟失了幼崽,像蒼鷹失去了伴侶,又像是從地府裡復出的怨氣重重的厲鬼……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種瘆人的慘叫聲!”

唐老太太嘆道:“有因才有果,善惡自有報。既然先夫曾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對付他,便也難怪先夫要絕子絕孫了!”

“不!”唐門老太面帶愧疚,道:“不能怪大哥!是我年少無知,釀成大禍!楊騰熬過百日,'逍遙散'毒性自解,前來要求我履行先前之約。父親知道了此事,萬分憤怒,卻又不能坐視不理,只好親自趕往蜀山劍派,去求趙瑾趙大俠出山。趙大俠礙於父親的情面,不好推辭,如約來到,與那楊騰比試了一場……”她垂下頭,啜泣有聲,“十三劍!趙大俠使出了十三劍,可楊騰卻只反攻了一劍。一劍穿心,趙大俠血濺七尺! ”

唐老太太搖著頭道:“他是受了父親之請才會下山赴約,父親自然難以交待!”

唐門老太道:“父親氣得大病一場,險些喪命。為了向蜀山劍派有所交待,他遷怒於大哥,把大哥逐出唐門,終身不許他報出唐門的名號,終身不許顯露唐門的武功,終身不許用毒!可這根本怨不得大哥,都是我的錯!”她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懊悔。

唐老太太苦笑著道:“經此一事,你終身未嫁,為唐門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功過相抵,妹子也不必自責!”

老太靜靜的注視著唐老太太,似乎有話要說,卻又不忍出口。終於,她正色以對,道:“嫂子!楊騰乃是邪派的天尊,別說我們唐門奈何不了他,就是真能殺得了他,他手下的徒子徒孫也可以輕而易舉的踏平我們唐門。為了我們唐家老老少少七百餘口的性命,為了我們唐門數百年來創下的基業,您……您……您還是作罷了吧!”說完,她站起身,屈膝跪在唐老太太身下,叩首不起。

唐老太太的嘴裡嚼著淚水,連聲苦笑,道:“罷了!罷了!報仇的事嫂子再也不提……不提了!”拉起老太,“快起來,讓下人看到像什麼樣子!”

午飯的時候,唐老太太一直在笑,唐門老太不停的給她夾菜。她並不推讓,也不客氣,笑呵呵的受下。

可到了夜裡,唐善卻聽到了奶奶的夢話。她沒說什麼,只是哭著一個一個的念叨著孩子,從“老大”一直到“老十三”……

唐老太太高高興興的過了三天享福的日子,可到了第四天,她卻病倒了。大夫前來看過,說是悲憤過度,鬱結在胸,以至中氣不濟所致。若要病情得到好轉,順氣理緒的湯藥只是輔助。病根在心中,只有遠離悲苦、憤怒,以闊達寬容的胸懷靜心調養才是根本。

一個死去了十三個兒子的女人若是還能以闊達寬容的胸懷靜心調養,那她不該是一個女人,應該立地成佛,或是退而求其次,化身成為一個大慈大悲的菩薩。

白日里有小雲照顧奶奶,夜裡換成唐善。

一連三天,唐善夜夜守候在奶奶床前,衣不解帶,寸步不離。

黃昏的時候,暖風漸漸轉為寒氣,寒氣逼人。

唐善感覺到些許涼意,禁不住捏了捏脖頸處的衣角。

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現象,身有純陽內功護體,隆冬臘月都不曾感到寒冷,乍暖還寒時候,又怎麼會有涼意?

唐善沒有留意到體內反常的感應,手捧一碗荷葉粥,路經先生的臥房,向奶奶的房間行去。

“先生可以出來了!”那是於良成的聲音。

唐善聞聲止步,悄悄退回。

“嘿嘿”有人發出一聲邪笑,道:“此來蜀中,老夫曾登門拜訪,得知於先生再次出山,特來求教。”唐善一愣,腦中飛速閃過一個人的身影——楊騰。

於良成道:“多年未見,楊先生可好?”

“好!好!”楊騰應著,道:“老夫此來是為向先生請教一句謁語。”

“請講。”

“御劍飛天,羽化成仙。”

“鳥飛魚躍,萬法自然。”

“呵呵!”楊騰再又發笑,道:“先生怎麼不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於良成道:“自始皇尋求靈芝奇藥和仙人至今已有數千年,有史可考的帝王也有三百餘位,楊先生可見一人得道成仙?”

“他們修的是家國天下,我們修行的乃是自身,豈能相提並論?”

“當今道教三千六百家,門徒數十萬,你可見一人得道?”

“先生之意,那天一真人所言並不可信?”

“油枯燈滅,風停雲止,此乃自然之理,豈可強求!”

“老夫武功蓋世,天下無敵,豈能與那些世俗常人相提並論?”

“武者強身,功者健體。武功一道源於身體,與佛家'不道之道,不修之修'尚存千里之遙,先生還敢說自己並非凡人?”

楊騰沉寂稍許,“哈哈”大笑,道:“於先生不愧為一代大儒,楊某佩服!”

於良成道:“於某不諳武學,不能為先生解釋'御劍飛天'之意,還請先生見諒。”

楊騰嘆道:“先生大才,如果投身江湖,必為一代大俠。如果立業於武林,必為一代宗師。可惜……可惜了!”

於良成爽聲發笑,道:“同為清泉水,香茶一杯,濁酒一壺。先生痛惜於某為煮茶之水,乃是不明茶之香郁。於某眼見先生融為烈酒,雖然心知酒之醇香,卻也要勸諫先生收斂幾分狂烈之氣!”

楊騰道:“在下殺孽過重。先生這等大儒身俱悲天憫人之心,自該惱怒!”

於良成道:“風起雲散,大浪淘沙。江湖人有江湖人的生存法則,於某所言只是養生之道,楊先生不要誤會!”

“承蒙先生指教,在下受益良多,在此謝過。”

“不必。”

“告辭!”

“不送!”

“站住!”

唐善聽到楊騰向於先生告辭,正要離去,可還未動身,“站住”所指自然不該是他。

可楊騰所喚卻偏偏是他。

就在他剛剛準備動身的時候,窗中突然探出一隻手爪,抓在他的肩頭。

唐善但覺渾身一麻,再也使不出絲毫氣力。“嘭”的一聲,手爪帶著他衝破木窗,將他丟在屋內。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31
025:幽冥鬼爪(一)

屋內站著一個人,雖然背對著唐善,可唐善一樣可以認出他來——楊騰。

於良成靜靜的坐在茶桌旁,手中捏著一隻茶杯。眼見唐善被楊騰捉進屋中,他臉上的表情依然平靜,不動聲色的抿了口茶,卻對屋內二人並不理會。

“唐善!”楊騰並未轉身,道:“人善被人欺,這個'善'字取的不好!”

唐善“骨碌”一聲爬了起來,疑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楊騰轉過身,臉上帶著得意的笑,道:“自從你離開'萬殺堂',憑著東廠的腰牌護送千千兒進了城,直至你雇了牛二的馬車趕來蜀中,路遇毛紀,錯殺穆寄山,而後帶著奶奶闖過'千仙洞',並留在唐門讀書習字,老夫都已經調查的清清楚楚。”

區區數言,唐善的行踪已經盡在其中,沒有絲毫差錯,聽得唐善暗暗心驚,禁不住道:“你是來找我的?”

“當然!”楊騰的神色變得嚴肅,道:“擺在你面前有三條路:第一,拜我為師……”“第二?”唐善打斷了他的話。楊騰道:“第二,在老夫面前當場自盡,免得老夫動手,令你多吃苦頭。”

“第三?”

“隨我返回清風嶺總壇!”

唐善道:“我去做什麼?”

楊騰道:“隨你做什麼!只要你沒有被岳逍遙、穆懷宗之流收為弟子,老夫絕不殺你。”

唐善的臉上泛起了笑容,道:“你怕了?”

“怕?”楊騰先是一愣,繼而點點頭,道:“不錯!老夫閉關三月,已然醒悟。你小子身體資質極佳,又有過目不忘之能,若得名師指點,日後的修為定會在老夫之上。未雨綢繆,老夫不得不防。”

楊騰武功高強,唐善自知在他手上絕無逃脫的可能,道:“好!我跟你去清風嶺!”

“不好!”門外傳來唐中的聲音。

楊騰向門口處瞥去一眼,道:“唐中?你和那些唐門弟子都不是老夫的對手,老夫奉勸你一句,還是請老太出來為好!”

“咯吱”一聲,房門被人緩緩推開,唐中與一眾身背鋼刀的唐門弟子出現在門外。

“哼!”楊騰發出一聲冷笑。

伴隨著冷笑聲,四條人影飄入屋內,四桿鐵槍驟然殺出。

唐善見識過這些槍手的武功,八十一斤重的大鐵槍,犀利的槍法,以四敵一,當有一戰。

四桿鐵槍僅僅刺出了一槍,快若閃電的一槍。

一槍刺空,楊騰站在了槍手的當中,四面被圍。

楊騰神情自若。

唐善呆若木雞。

四位精悍男子的眼中卻已經失去了曾有光芒。“噹啷”一聲,一支鐵槍墜地。緊接著又是三聲,四支鐵槍盡皆丟棄在地。

圍困住楊騰的四位男子相繼向後倒去,直至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他們依舊猛睜著有如死魚一般的眼睛。

唐善的眼睛瞪得更大,可他根本不敢相信眼中所見。他只看到四位持槍男子衝入屋內,各自向楊騰刺出無懈可擊的一槍。但他沒有看到楊騰如何反擊,更沒有看到他如何出手,甚至連四位持槍男子如何喪生在楊騰的手下都沒有絲毫察覺。

“小……”唐中自然是在提醒四人“小心”,可僅僅一個“小”出口,四位弟子便已經斃命。他生生的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眼中有精光一閃而過,道:“楊先生果然好手段,眨眼之間便已經攻出四爪,一一抓過他們的死穴。僅憑這一手武功,唐中不得不道一聲佩服!”口稱“佩服”,他當真對著楊騰拱了拱手。但隨著他拱起手來,四下里索索有聲,近百位弓箭手站在了他的左右,個個張弓搭箭,瞄向門內的楊騰。

箭鏃上閃爍著微弱的寒光,看得唐善又再心驚。只怕唐中一聲令下,眾箭齊發,沒能傷到楊騰,反倒禍及自己與於先生。

於良成竟然鎮定自若,手捧一部古書,讀得津津有味。隨手端起茶杯,喝下一小口茶,平靜的道:“別怕,大丈夫要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概。”

唐善吞下一口唾沫,道:“是,先生!”可心裡卻道:“那是嚇傻了!”

楊騰背著手,在門口踱了個來回,道:“唐中,老夫此行不是為了找你們唐門的麻煩,而是來找這個小子!”他的手指落在了唐善的身上,“你若識相,馬上把你的人撤下去。要不然……別怪老夫大開殺戒。”

“你還想殺多少人?”唐老太太顫顫巍巍的走來,站在門前,道:“楊騰?老婦的十三個兒子都已經被你殺了,現在身邊就只剩下這麼一個孫子。你能不能發發慈悲,放過我們祖孫倆?”

楊騰瞥去一眼,道:“唐老太太?真沒想到,你竟然是唐繼業的遺孀。看來那日在鷹鷲嶺上,你的那些兒子果然有心謀害老夫,老夫並沒有殺錯人。可惜老夫還抽了自己……”他頓聲不語,眼珠滴溜溜一轉,咧嘴偷笑。突然欺身搶上一步,一手抓住唐老太太的衣領,一手揮舞,“劈裡啪啦”抽了唐老太太十四個耳光。

唐善眼見奶奶遭受欺辱,先是一愣。驟然之間,他的心頭燃起怒火,一個箭步竄在楊騰身後,手中握出短劍,向著楊騰的后腰刺去。

楊騰的身後像是生了眼睛,輕輕一閃,已然避過,笑道:“老夫不能白白抽了自己十四個耳光,今天還給你,我們彼此互不相欠。”轉回頭,瞪圓雙眼,看向唐善,怒聲道:“你若再敢從背後偷襲別人,老夫一掌劈了你。”

唐善退後兩不,怒聲叫道:“好,我現在就要與你比劍。”

“你?”楊騰嘲笑一聲,道:“再過二三十年,你或許能有資格向老夫發出挑戰。可是現在,你根本不配老夫出手。”

“善兒!”唐老太太生生嚥下一口惡氣,道:“記住你的名字,你叫唐善!”她被楊騰抽打了十四記耳光,竟能無恙。臉上也不見手指扇過的印記,看來楊騰只是洩憤而已,無意傷她。

楊騰接去唐老太太的話,道:“連你奶奶都已經放棄了復仇之念,你不過是他們撿來的野孩子,何必為了幾條賤命放棄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唐善的瞳孔猛地回縮,道:“我……”“你要怎樣?”奶奶搶先打斷了他的話,瞪著眼睛看來。唐善咬了咬牙,道:“我要拜他為師!”

唐老太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聲吼道:“你敢?”

“唐老太太!”唐善竟然對奶奶改變了稱呼,屈膝跪地,道:“六年的養育之恩,孫兒在此拜謝了!”叩過三記響頭,站起身,“可您並不是我的親奶奶,拜何人為師是唐善自己的事,不勞唐老太太費心。”

“你……你……”唐老太太手指唐善,幾乎使出全身的氣力叫喊著,叫聲撕心裂肺,令人不忍聽聞。

於良成將手中的古書放在桌上,站起身,道:“你可以像韓信一樣去受**之辱,但你如果拜師,就絕不能做出欺師滅祖的忤逆之事!”

唐善點點頭,正色道:“學生一定會牢記先生的教誨,還請先生放心。”

楊騰有些激動,道:“你真的肯拜我為師?”

唐善轉身相對,“撲通”一聲跪倒在他身下,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額頭碰地,“咚咚咚”叩下了三個響頭。

“畜生!”唐老太太一聲悲呼,搖晃了兩下,仰身倒去。

唐善雙眼猛睜,身軀輕動,似要起身相扶。可他還是忍了下來,端正身姿,垂下頭,默默的跪在楊騰腳下。

“好!好!好!”楊騰連叫了三聲“好”,伸手將他扶起,道:“從今日起,你就是我楊騰的徒兒,我會把一身的武功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你。不出十年,我保證你會成為江湖年青一代的領軍人物。”

唐中已經接住了唐老太太,氣道:“老夫人!你撿來的不是一個野孩子,而是一隻狼崽子!”

“認賊作父!”唐老太太喘著粗氣,斷斷續續的道:“我沒有這樣的孫子……讓他滾!滾……”唐善聞聲,心底微微一顫,幾乎也要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唐善?”唐中怒道:“你聽到老夫人說的話了?”

唐善略微穩定了一下心緒,看向楊騰,畢恭畢敬的道:“請師父示下。”

楊騰點點頭,站在門邊,傲視一眾唐門弟子,道:“我們師徒要走了,都給老夫讓開。”

“楊先生……既然來了,也不急於一時,何不稍等片刻?”唐門老太的聲音飄蕩在院中。

唐善四下找去,但卻並沒有看到老太的身影。

楊騰揚聲喊道:“唐嬌?當年楊某一劍殺死了你的公公蜀山劍派的大弟子趙瑾趙大俠,害得你同趙奎安解除了婚約,孤苦一生。楊某知道你不報此仇絕不會善罷甘休。你也不必裝神弄鬼,現出身來,楊某陪你一戰也就是了!”

“老身習劍多年,為的便是一雪前恥。可惜老身資質愚鈍,自認在劍法之上還不是你的對手。不過老身的暗器功夫還算略有小成,想使來試試,不知你意下如何?”老太的聲音依舊在院中飄蕩,卻還是不肯現身。

楊騰道:“以老太現在的身手,同時可以發出多少種暗器?”

老太如實回道:“十二種。”

楊騰微微一笑,道:“十二種暗器同時射出,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我想那一定會非常可怕!”

“退下!”隨著一聲喝令,老太已經站在門外,瞥了一眼唐善,道:“如果你躲得過,我可以讓你帶他走。但你若是躲不過……”

楊騰“呵呵”一笑,道:“我若是躲不過你的暗器,自然要身中劇毒而死。這沒有什麼可說的,動手吧?”

老太冷笑一聲,道:“楊騰?我知道你的護身真氣已經練到了第九重。老身內力不濟,破不了你的護身真氣。對於老身而言,你已是百毒不侵,金剛不壞之身。你又何必謊言相欺?”

楊騰臉上的笑意更濃,道:“在下想听聽老太的意思?”

老太道:“如果你中了老身的暗器,老身要你從此退出江湖,如何?”

“可以!”楊騰一口應下,道:“但在下也要開出一個條件。”

老太板起臉,道:“讓你帶走唐善已經很公平,沒有別的條件。”

楊騰搖搖頭,道:“可我還要將你我的舊賬一筆勾銷?”

“不可能!”老太的態度很堅決。

楊騰再又一笑,伸手抓住唐善的胳膊,將他拉在身旁,道:“如果我們把賭注壓在他身上,你看如何?”

“壓在他身上?”老太的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道:“你是說……要我向他出手?”

楊騰點了點頭,道:“只要你的暗器可以射中他,我便從此退出江湖。但你若射他不中,我們的舊賬就要一筆勾銷,而且我還要帶他離開。”

唐善武功低微,楊騰要保護他的安全自然要受到拖累。兩下相較,難度相差何止數倍。

老太根本沒有再做考慮,當即應下,道:“好!”

雙方已經商定,唐門眾弟子全部退去了院外。

可唐善卻傻了眼。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32
025:幽冥鬼爪(二)

唐善的手偷偷從懷裡縮了回來。在被楊騰拉來之前,他的手已經抓住了'遮天梭'。只需扳下按板,梭鏢就會透胸而出。他與楊騰相距不足三尺,如此近的距離,楊騰定難逃脫。

他的手指原本已經搭在“遮天梭”的按板上,但卻突然聽到老太提起楊騰的護身真氣。正在猶豫是否應該動手之時,楊騰已經將他拉在身前,使他成為了二人的賭注。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屋內傳來於良成的聲音。不知他在閱讀古書,還是信口道來。

唐善聞聲入耳,心中一凜。暗箭傷人,即便將楊騰射殺在“遮天梭”下,唐門老太怕也不會放過他。不管老太是否像文淑雪一般嫉惡如仇,還是為了避免唐門惹禍上身將他交出頂罪,他都不會得到好的結果。想及此處,唐善不禁為剛才的冒失而感到後怕。

老太已經站定,距離唐善不過兩丈。

兩丈的距離,十二種暗器齊出,其凶險自然可知。

楊騰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道:“在下已經準備好了,老太隨時可以出手。”

老太等的只是出手時機,楊騰開口,自要分心,這便是絕佳的機會。

十二種暗器猝然發出。

藉著太陽逐漸逝去的余光,唐善看到老太渾身一晃,漫天寒光乍現,已在身前。與此同時,楊騰也已經飄在寒光之中,但見一片手爪的虛影,剛剛乍現的寒光瞬時消失得無影無踪。

老太倒吸了一口冷氣,道:“這是……這是天山老妖的幽冥鬼爪?”

“好眼力!”楊騰讚了一聲,回手拍了拍唐善的肩膀,道:“我們可以走了!”

唐老太太的病情加重,躺在**胡言亂語,“虎子……十三……唐善……”神智已然不清。

老太守在床邊,輕聲嘆息,道:“這孩子也算識時務,如果他真的不肯隨楊騰離去,我們唐門勢必要與楊騰發生一場惡戰!”

唐中垂首站在一旁,道:“可他當著老夫人的面向楊騰拜師,做得著實有些過分,老婦人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所以才會病成這般模樣!”

老太點了點頭,道:“老嫂子先被楊騰殺死了十三個兒子,此時再被楊騰扇了十幾個耳光,這樣的屈辱任誰也無法承受!”

唐中嘆道:“大夫剛剛看過,說……老夫人怨氣鬱結在胸,此刻再又動了怒,怕是悲憤相加,過不了今晚了!”

老太道:“要怪只能怪我的武功不濟,遠非楊騰之敵。否則我定要手刃此賊,為大哥一家報此血仇!”她的聲音有些悲哀,話語之中透著傷感。

唐中道:“如果發動門下弟子群起攻之,楊騰絕對逃不出唐門。”

老太苦笑著道:“你以為我不想嗎?可那隻會換來邪派的全面進攻!唐家上下七百餘口,唐門數百年建立起來的基業,總不能陪著他一起毀滅吧?”

唐中點著頭,道:“其實楊騰對我們唐門並無敵意,不然他此次便不會隻身前來。依我看,他對我們唐門還是有些懼怕的。”

老太道:“這都是'百日逍遙散'留給他的教訓,他對我們唐門的毒藥總是心有餘悸,所以才不敢亂來!”

唐中道:“師父曾在研製出'百日逍遙散'的時候便誇下海口,世上絕對沒有人可以挺得過每日七發而且日漸增長的七重痛苦,可惜他老人家的誓言卻被楊騰所打破。”

老太道:“大哥只是替罪羊!一是替我頂罪,二是向蜀山劍派有所交待,三……唉!我爹也是為了洩憤,消除心中的不平,所以才遷怒於大哥!”

唐中道:“對於楊騰,我只是有所耳聞,從未親眼相見。我一直認為那些江湖謠傳有些言過其實,還曾想有朝一日可以與楊騰一戰。今日得見,我們看守'藏藥房'的四名一等弟子共同出手,卻僅在一招之間便喪生在他的手下。當時我就知道,如果我向他發出挑戰,百招之內,必將喪命!”

“百招?”老太搖著頭,道:“你還沒有見識過他的劍法,如果他出劍,你絕對走不出五十個回合!”

唐中長聲嘆息,道:“幸好正派之中尚有岳逍遙嶽大俠這樣的中流砥柱,可以壓制邪派的擴張,與之分庭抗爭。否則的話,正消邪長,我們唐門怕是也難在正邪之間得以自保!”

老太的臉上泛出一絲冷笑,道:“楊騰的護身真氣只練到了第七重,在此關頭,他卻轉而去修煉'幽冥鬼爪'。如果他不知自己已經誤入歧途,用不了三年五載,嶽大俠的武功便可在他之上。”

“七重?”唐中一愣,道:“可老太曾說他的護身真氣已經練到了第九重?”

老太道:“江湖傳言有的時候的確不可相信!我也是剛剛出手相試之後,才知他與嶽大俠的護身真氣遠沒有練到第九重!”

唐中道:“那他的'幽冥鬼爪'呢?依老太來看,他練到了第幾重?”

老太道:“三重而已!”

唐中面露驚色,道:“只是修煉到了第三重?怎麼……怎麼會有如此功力?”

老太道:“楊騰的武功何等了得,別說是三重'幽冥鬼爪',就是一路普普通通的長拳,由他使來也同樣會變成絕世武功!”

楊騰此時使的便是長拳,拳法打得歪歪扭扭,還不如牛二的拳法打得工整。

但僅僅是幾路不倫不類的長拳,仙劍門看守山門的幾名弟子已經被掀翻在地。

“什麼人?”一聲嬌叱,趙宣杏眉高挑,怒氣沖衝奔出。

“楊騰!”楊騰笑呵呵的看去,道:“前來求見你爹,'仙劍門'趙奎安趙掌門。”

得見楊騰,宣兒的眼睛立時瞪得通圓,臉上也被嚇得變色,像是見了鬼一般,尖叫一聲,掉頭便跑。

唐善剛剛還看到被楊騰掀翻在地的幾個男子掙扎著要起身攔阻,誰知楊騰一報上姓名,這幾人當即趴回地面,閉起眼睛,似乎早被楊騰一拳打成重傷,昏倒在地,不曾醒來。

“楊先生!”一位身著白袍,方臉、微須的中年男子站在了山門內的石階當中,迎面看來,道:“趙奎安不知先生駕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恕罪便不必了!”楊騰揮了下手臂,道:“把'仙劍門'的牌匾拆下來,你趴上面,露出脊梁,讓老夫用馬鞭抽你十鞭子,我們從此便恩怨兩清,互不相欠,老夫扭頭就走,絕不打擾!”

嗖……嗖……兩個白袍年輕人站在了趙奎安左右,怒目看來,齊聲對趙奎安道:“師父?這廝便是楊騰?”

“呦?”楊騰樂出了聲,道:“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兩位年輕人竟敢直呼老夫大名,倒也有幾分膽魄。”

趙奎安抱了抱拳,道:“武林後輩,不知深淺,楊先生莫怪。”

“不怪!不怪!”楊騰擺了擺手,道:“你的徒弟年少無知,老夫自然不會怪罪他們。”他的口風突然一轉,“但你既然身為師父,就必須承擔徒弟的過錯。等一下老夫在你的背脊上多加兩記馬鞭也就是了!”

“放肆……狂妄……”兩名弟子已經拔劍在手。

這是兩柄好劍,鋼口夠勁,分量夠足,開好的刀刃上閃著寒光。

兩名弟子只覺得手中一緊,原本握著手中的寶劍便已經不見。

楊騰的兩隻手各自提著一柄劍,搖著頭道:“這劍不好,鋼口的硬度太高,柔性太弱!”說著話,雙手輕輕一抖,兩柄劍的劍身立時斷裂成十數個碎片,只剩兩隻劍柄留在手中。

趙奎安低聲嘆息,展臂相請,道:“楊先生,這邊請!”

楊騰微微皺眉,道:“你要同我比劍?”

趙奎安道:“先生與趙某有殺父之仇,不報父仇,怎為人子?只是趙某的'天仙劍'還未連成,總想突破第八層結障之後再去尋找先生。可既然先生今日找上門來,趙某自該奉陪!”

“自從楊某出道以來,從未聽說有誰的天仙劍法突破過第五層,你的天仙劍竟然練到了第八層?”楊騰臉上一緊,正色道:“看來楊某今天的確沒有白來,可以領教趙掌門第八層天仙劍,楊某深感榮幸!”他雙手抱拳,一躬到底,向著趙奎安施禮,而後展臂相請,與其沿著山間的石階一同行進。

唐善覺得好笑,楊騰剛剛還要拆掉人家的牌匾,扒掉人家的衣服,抽打人家的脊梁;現在卻變得彬彬有禮,就連“老夫”也變成了“楊某”。可他並不明白,不管對於哪一套劍法而言,學會與學成之間差距都是一樣的。像他雖然學會了岳逍遙的“追風、乘風、破風”和“逍遙”劍法,可對唐門看守藏藥房弟子的一記鐵槍竟然沒有絲毫的還手能力,難道岳逍遙的劍法還不如唐門弟子的槍法精妙?

當然不是!

唐善對於自己偷學的武功僅僅達到了學會的地步,與學成相比還有著天壤之別。

武學一道,九為極數。不論輕功、內功還是武藝雜學,均要循序漸進,由無而起,直至極致。而且還要看武者自身的資質、毅力、悟性,以及每一種武功修煉的難易程度。任何一種武功,初學者易,深入則難。愈到高層,阻力愈大。像楊騰、岳逍遙的師父九劍道長那樣的武林奇人,可以將自己的劍法修煉到第九層,江湖之中百年也難出一人。

任何一個人,任何一種武功,能夠修煉到第八層均屬不易。英雄相惜,這就是楊騰對他的態度由狂妄改變為恭敬的原因,也是楊騰出於期望,執意要收唐善為徒的原因。

還是黃昏。

山高,黃昏的離去也要慢些。

仙劍門,練武場。

趙奎安已經站定,手中持一柄青釭寶劍。

楊騰站在三丈外,回手在背上的劍匣拍去一掌,一聲細微的尖嘯聲,錕铻寶劍破匣飛出。楊騰慢慢的舉起手臂,寶劍墜落,被他抓在手中。

“比武較技,生死各安天命!”趙奎安突然變成了絮絮叨叨的老太婆,道:“趙某的劍一旦刺出便絕不會收回!”

楊騰面容嚴肅,道:“劍氣如虹,一旦劍出,即便楊某不想殺你怕也無法做到!”

“可以了!”

“可以了!”

兩人都向對方表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卻均是劍尖斜指,迎面相對,卻無一人先行出手。

唐善暗暗替趙奎安心急,依他的道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誰搶先出劍誰便搶到了先機。”但他怎知,趙奎安不是岳逍遙,岳逍遙與楊騰乃是同門師兄弟,彼此熟知對方的武功路數,只要他們還有可以後繼的真氣與內力,要他們打上十天半月也不無可能。此時趙奎安如果先行出劍必定先要動身,身軀一動,便會不可避免的露出破綻。楊騰完全可以後發先至,對著他的破綻發動攻擊,如此一來,趙奎安反要處在下風。更可怕的是,高手過招,往往只在一招之間便已決出勝負。趙奎安一旦身處下風就完全有可能被楊騰一劍索命。

太陽的餘暉正在漸漸消退,趙奎安的臉色突然一變。他的位置選擇的並不好,因為他正迎著落日。太陽的餘暉經過楊騰,由他的眼前消失的一瞬間,那是最凶險的時候,也是楊騰出劍的最佳時機。

但他錯了!

因為太陽的餘暉已經令他分心。

此時才是他最危險的時候。

楊騰的劍已出,唐善只看到他揮劍飄出,既而將錕铻寶劍丟在空中,隨即掉頭返回。

“你太令老夫失望了!”楊騰嘆息著,“錚”的一聲,錕铻寶劍落入了劍匣之中。

唐善看向趙奎安,趙奎安並未受傷,只是胸前的那件白袍被錕铻寶劍割開了一道兩尺多長的口子。

趙奎安垂目看了看胸口,抬起頭,喃喃道:“我輸了?”

楊騰道:“是老夫輸了,因為你根本不配老夫出劍!”說著話,行到唐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一同離去。

“我……我不配你出劍?”趙奎安先是低聲喃喃,而後怒聲吼叫:“我不配你出劍?”

楊騰看著唐善,現出一臉無奈,道:“他完了,恐怕這輩子再也無法使劍了!”

“我不配你出劍?”趙奎安還在吼叫著,“噗……”的一聲,他的嘴裡噴出一口鮮血,仰身倒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33
026:亡命天涯(一)

路邊搭了張茶棚,有茶,也有酒。

一包牛肉,一壇酒,一壺茶。

唐善趴在桌上,對著桌上這包牛肉吞下一口唾沫,抬起眼皮看向楊騰。

楊騰已經喝下一碗老酒,此時又再來倒第二碗,道:“咱們師徒倆不必那么生分,師父的東西就是你的,想吃就吃,想喝酒喝。”

聽他如此一說,唐善便不客氣,沒等楊騰的第二碗老酒喝下,他已如風捲殘雲一般將桌上的那包牛肉打掃的干乾淨淨。

“嚯?當真是個虎崽子!”楊騰挑起嘴角,露出笑意,回頭喚道:“伙計?再來一包……牛肉!”他的話語頓了頓,因為他看到路前奔來兩匹快馬,馬上一男一女,乃是“雙絕劍”騰懷義、文淑雪夫婦。

唐善聽到馬蹄聲,不經意的瞥去一眼,但見兩點黑影直奔馬首飛去,兩匹快馬的眼珠隨即迸射出鮮血,猛然間栽頭倒地。

馬上的“雙絕劍”騰懷義、文淑雪夫婦雙雙離鞍飄起,凌空一記鴿子翻身,利劍出鞘。待到他們落地站定,持劍看來,齊聲怒道:“楊騰?”

楊騰笑呵呵的飲下一口老酒,道:“老夫正覺得奇怪,賢伉儷這般急著趕路,不知有何要事?卻沒料到二位的坐騎竟然不勝腳力,生生被你二人累死在這裡!可惜,可惜!”

唐善偷眼看去,但見倒地的兩匹馬的眼中赫然插著一根竹筷,想來定是楊騰偷襲,將其射殺。可此時楊騰偏偏對馬兒眼中插入的竹筷視而不見,瞪著眼睛胡言亂語,說成是不勝腳力,累死在當地。

騰懷義斜眼看了看倒地斃命的坐騎,冷笑一聲,卻並不與之爭辯,而是道:“前輩身為邪派天尊,竟然跑去唐門逼死唐繼業唐大俠的遺孀。又對仙劍門趙掌門辣手相殘,害得趙掌門全身癱瘓,武功盡失,臥床不起。似前輩這般卑劣的行徑,即便身屬邪派,怕也難以服眾吧?”

“我奶奶……”唐善驚叫著站起身,卻又穩定心神,靜靜的問:“唐老太太去世了嗎?”

“虎子?”文淑雪雙目微睜,道:“你奶奶因何去世你難道會不知?”

唐善緩緩坐回,向嘴裡塞了塊牛肉,道:“唐老太太被家師抽了十四個耳光,怨恨之情牽動舊疾,該是舊疾復發,因病身亡!”

“好一個不孝子孫!”騰懷義斥責道:“這種喪心病狂的屁話你也能說得出口?”

唐善吞下嘴裡的牛肉,道:“趙奎安趙掌門與家師在'仙劍門'比武場公平較量,家師一劍制勝,並未相傷。可惜趙掌門難以接受一劍落敗的事實,鬱結在胸,固而不化,才會落得全身癱瘓,武功盡失的下場!”

“牙尖嘴利!”文淑雪叱道:“你小小年紀,怎可助紂為虐,替這魔頭說起好話來?”

唐善為自己斟滿一杯茶,道:“你口中的魔頭現在已經是我的師父。拋開此層關係,唐善所講都是事實,文大俠為何說我是在助紂為虐?”

騰懷義瞠目怒斥:“認賊作父,還敢強詞狡辯?”

唐善嘆道:“晚輩剛剛拜師,與家師只有師徒之名,尚無師徒之實。騰大俠若是覺得家師乃是賊,何不信手除去,一來可為江湖除害,二來可救唐善脫離苦海,豈不兩全其美?”說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轉向楊騰,道:“師父?徒兒雖已拜師,可尚未學藝。如果您不幸被'雙絕劍'殺害,請恕徒兒不能為您報仇!”

“哈哈……”楊騰爽聲長笑,站起身,對唐善道:“'雙絕劍'的武功雖然不怎麼樣,但在江湖之中卻是出了名的難纏。若在平日,為師還真就不願招惹他們!”轉向騰懷義、文淑雪二人,“可今日既然是我的徒兒開了口,老夫便也只好教訓教訓二位了!”

文淑雪挺劍前指,道:“正要領教。”

騰懷義不屑的道:“廢話少說,出手吧?”

“唉……”楊騰踱步而出,大刺刺的站在二人對面,道:“江湖後輩,老夫就用這雙手爪來陪你們過幾招!”他有些託大,“雙絕劍”在江湖之中可不是無名之輩。但他有意在唐善面前顯露神功,也的確沒有將二人放在眼裡,所以才會誇下海口。

唐善端著茶杯站了起來,似乎生怕路上的打鬥會波及到自己,退後數步,躲到了茶棚的最裡側。

楊騰既已託大,又誇下海口,自然不會先行出手。冷眼相對,等待二人來攻。

“小心了!”文淑雪提醒一聲,飄身撲上,穿喉一劍猝然射出。騰懷義箭步趕上,也是一劍,撩向楊騰的下陰。

一劍索命,一劍斷根,果然是雙絕劍法。

楊騰閃身躲避,接連攻出兩爪,將夫婦二人逼退。可他剛欲搶身進攻,文淑雪、騰懷義夫婦一攻一守,一退一進,“雙絕劍法”潑灑而出,已然將他纏住。楊騰只得退而求其次,專心防守,以顧周全,待機而發。雙方斗在一處。

茶舖的里側坐著一個客人,身披綠蓑衣,頭戴青斗笠。路上殺戰一起,別的客人都付過茶錢,競相奔走,卻只有他依舊坐在這裡。

唐善退身之處正靠巧在他的茶桌旁。

桌面上寫有一行字:“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卻是唐代張志和的詞——《漁父》。該是此人用手指蘸著老酒寫成。

唐善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偷偷寫道:“找你的?”

“不是!”蓑衣人手蘸老酒寫下兩個字進行回應。

唐善寫道:“不須歸?”自然在問他有感而發的那句“斜風細雨不須歸”是何寓意。

蓑衣人沒有回應,而是抿下一口老酒。

唐善靜靜的看著楊騰與騰懷義、文淑雪的打鬥,再又偷偷寫下兩個字,“陸槐”。

蓑衣人的斗笠壓得很低,唐善根本無法看到他的臉,如何認定他便是陸槐?

得見桌上的“陸槐”二字,蓑衣人輕輕一顫,急忙擦去,壓低聲音道:“走開!”

茶棚外,楊騰已經被騰懷義夫婦逼得手忙腳亂,“雙絕劍”果然難纏。

唐善的臉上露出了笑意,又在桌上寫道:“玉佩!”蓑衣人的腰間隱隱露出半邊玉佩,早在千千兒散發千金之時,陸槐戲弄周坤,唐善便對這塊玉佩留有的印象。今日得見,唐善一眼便認出此物應該屬於陸槐。

蓑衣人的手掌探入懷中,露在蓑衣外的半邊玉佩隨即隱入蓑衣之中。由此一動,唐善已經可以確定,蓑衣人正是“神劍山莊”的二莊主,“鐵筆判官”邱寒天的女婿,邱蘭小姐的未婚夫婿——陸槐!

認定了蓑衣人的身份,唐善反而有些驚訝,騰懷義夫婦遠路而來,自然不會因為昨夜發生在唐門和仙劍門的兩件事,也就是說二人並不是因為楊騰而來。難道他們是為陸槐而來?如果真是那樣,同為正派弟子,陸槐為何又要躲避。

唐善並不知道這些日子在陸槐身上所發生的事情,自然也無法想像陸槐躲避騰懷義夫婦的原因。

“楊先生?”路上站出一個英俊的男人,一襲淡青色的長袍在身,手中握著一柄劍。黯紅色的劍鞘,黯紅色的劍柄,那是鮮血乾涸的顏色。

看到這柄劍以及握有這柄劍的男人,唐善的呼吸立時為之一緊,令人窒息的感覺油然而生。

來人正是穆懷宗。

楊騰被“雙絕劍”纏得心煩,冷眼又瞥見穆懷宗,急退三丈,豎起手掌示意騰懷義夫婦終止打鬥,道:“穆大俠該不是前來助拳的吧? ”

穆懷宗道:“前輩說笑了!唐老太太和趙掌門的不幸自有唐門和仙劍門的弟子向前輩討回公道,不是懷宗可以過問的。”

楊騰道:“那你們來幹什麼?”他知道穆懷宗與騰懷義夫婦絕不會碰巧路過,本以為三人乃是唐門、仙劍門請來助拳的幫手,不想竟然猜錯,所以才有此問。

文淑雪“哼”了一聲,道:“關你什麼事?”

楊騰臉色一變,似要動怒。

穆懷宗微微一笑,道:“我等受'鐵筆判官'邱寒天邱莊主所託,來尋陸槐的行踪。”

“陸槐?”楊騰嘀咕了一聲,道:“是不是岳逍遙的二兒子乘風手下那個狗屁'神劍山莊'的二莊主?”

蓑衣人已經悄悄起身,唐善瞥見了他的臉,正是陸槐。

陸槐正要離去,可聽到“狗屁神劍山莊”幾個字,忍不住轉過頭來,氣道:“狗屁這種東西原本不是被邪派的什麼天尊帶在身上嗎?什麼時候安在了我們'神劍山莊'的頭上?”

唐善見他揚聲,心頭一震,暗道:“找死!”

“你就是陸槐?”楊騰的眼中露出凶光。一個晃身,人已竄至,張爪抓來。

幽冥鬼爪,抓向陸槐的喉嚨。

劍也刺出,同樣刺向陸槐的喉嚨,可楊騰的手爪先至,來劍攻勢不變,卻變成了刺向楊騰的手爪。

劍未出鞘,暗紅色的劍鞘,出手的人乃是穆懷宗。

陸槐也準備動手,可他的手僅僅握到劍柄,還未來得及拔劍,攻在喉嚨前的一爪一劍又已經撤去。陸槐的心漸漸發冷,他終於發覺自己的莽撞,無論是剛剛得罪的楊騰,還是正在追踪自己的穆懷宗,都可以輕而易舉的奪去他的性命。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8:42
026:亡命天涯(二)

楊騰攻出一爪之後當即收手,斜著眼睛看著穆懷宗,道:“穆大俠此為何意?”

穆懷宗面帶微笑,道:“邱莊主只想見人,不想見屍。晚輩答應邱莊主的乃是尋找陸槐的下落,若是留給他一具屍體,恐怕不好吧?還請前輩見諒!”

楊騰的臉已經陰沉下來,道:“穆大俠剛才的那一劍的確不俗,看來你的劍法與老夫當有一戰。你我……”聽他的話意,該是想同穆懷宗一教高下,可他卻突然一笑,改變了口吻,道:“老夫怕是真的上了年紀,人一旦上了年紀就特別怕死。如果穆大俠還有年輕人的爭強好勝之心,不防傳信與老夫,老夫一定會赴約,同你切磋切磋劍術!”

穆懷宗道:“可惜晚輩並不是爭強好勝之人,怕是要令前輩失望了!”

“唉!”楊騰對唐善使來記眼色,對穆懷宗道:“後會有期!”

穆懷宗抱拳施禮,算是送別。楊騰拔腿便去。唐善急忙跟上,卻見他神色有異,輕聲疑問:“師父……”楊騰突然瞥來一眼,凌厲的目光甚為駭人,驚得唐善急忙把剩下的話吞了下去。

路上行來五個人,一字排開,大搖大擺的走上前來。

唐善看到他們的時候,兩下相距已經不足十丈。他終於明白楊騰對穆懷宗突然改變態度以及神色有異的原因。

江湖上有五種人不可以招惹,老、小、僧、尼、丐。這五種人本是社會最弱小、最沒有勢力的群體,可他們一旦膽敢踏入江湖,那便說明他們都有著過人的本領。對面行來的五人恰巧各佔一位,一老、一小、一僧、一尼、一丐。

五人越來越近,與楊騰、唐善迎面的乃是少年。少年十四五隨模樣,左手提著一柄兩尺長短,寒光閃閃的板斧。唐善與他行近之時,他用右手拇指摸了摸板斧的刀刃,刀刃鋒利,在他的指肚上割開一道小小的傷口,傷口上很快便滲出一滴鮮血。

少年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對著唐善和楊騰笑了笑,回手將拇指按在嘴唇,吸去血滴,再又咧嘴一笑,逢面行過。

直至彼此再又相距十丈,楊騰止步,緊鎖眉頭,道:“五行殺陣!”

唐善試探著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殺手!”楊騰轉回身,看向茶棚,道:“看來為師多慮了,他們並不是為我而來。”

唐善一愣,道:“師父怕了?”

楊騰點了點頭,正色道:“闖蕩江湖,你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但你一定要記住,哪怕你神功蓋世,也不要與任何殺手糾纏!”

唐善不懂,問道:“為什麼?他們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楊騰道:“他們為錢而殺人,只要給錢,便為你做事。事情成功,仇家也只會去找買兇之主,而不會向他們尋仇。對於殺手來說,他們是游離在江湖的恩怨情仇之外的邊緣之人。”

唐善道:“可他們也會死。”

“是的!”楊騰道:“但他們不怕死!”

唐善似乎明白了,這樣的人對於殺人沒有任何感情,便像鷹鷲嶺上的獵戶,一個是殺人,一個是狩獵,但他們卻又都是在施展自己謀生的手段。

唐善應著楊騰的目光看去,道:“他們是獵人,無論獵物是兇猛的老虎還是力大無比的黑熊,都逃不出獵人的精心設計!”

楊騰道:“他們不必在乎任何規則,可以使用一切手段,只為殺死自己的目標!無所顧忌便是他們最可怕的武器!”

“五行殺陣”停在了茶棚外,少年用手中的板斧點了點陸槐,道:“邱蘭小姐出了十萬兩銀子,要我們幾個提著你的腦袋回去見她,你怎麼看?”

陸槐拔出佩劍,道:“陸某的腦袋就在這裡,只要你們有本事,儘管拿去。”

“五行殺陣”中的老人冷笑一聲,道:“好說!”

“不好說!”穆懷宗站在了老人面前,道:“邱莊主要的是活口。”

老人道:“邱莊主不是我們的雇主,他要活口請他自己來拿,不關我們的事。”

騰懷義與妻子站在穆懷宗身旁,道:“難道你們沒有聽說過蜀中大俠穆懷宗的名號,穆大俠在此,誰敢放肆?”

“五行殺陣”中的和尚將手裡的鐵棍在地上一拄,道:“別說是穆懷宗,就是岳逍遙在此又能怎樣?只要他敢劫洒家的買賣,照殺不誤。”

文淑雪氣道:“好狂妄的禿驢。”

穆懷宗道:“這等敗類的確該殺!”一個“殺”字出口,他的劍已刺出。黯紅色的劍身,果然是鮮血乾涸的顏色。

“當”的一聲,和尚舉棍架去來劍,“噔噔噔……”退出六七步。

少年的板斧、老人的鋼刀、尼姑的劍、乞丐的短刃,四把兵刃一齊向著穆懷宗的身上罩去。

穆懷宗想退,可劍與短刃卻封住了他的退路。他想前衝,可剛剛退下的和尚已經揮舞鐵棒,當頭砸下。左右都不得衝出,因為板斧與鋼刀已經砍向他的雙肋。

五人圍殺,既沒有高深莫測的武功,也沒有變化詭異的招法,速度也平常無奇。但他們彼此間的配合卻驚人的一致,五隻兵刃幾乎在同時襲來。

穆懷宗顧此失彼,即便可以一劍斬去兩人的腦袋,可其餘三人同樣可以取走他的性命。

危急關頭,身後的尼姑和乞丐卻突然退去。穆懷宗以腳跟點地,“嗖……”的退出三丈,“唰”的一聲,利劍歸鞘,叫道:“別打了!都住手!”

尼姑和乞丐不會心慈手軟,放穆懷宗一條生路。他們退去乃是因為騰懷義夫婦,“雙絕劍”已出,救下了穆懷宗。

“五行殺陣”已經退回,騰懷義夫婦也站在了穆懷宗身後。

穆懷宗道:“陸槐已經跑了,我們在這裡打鬥還有什麼意義?”

少年用舌頭舔了舔板斧的刀刃,道:“無利的事情我們從來都不做!”

穆懷宗掉頭,道:“如果被我先找到陸槐,你們也就無利益可圖了!”

少年道:“若是那樣也怨不得別人,只能怪我們無能。”

“好!”穆懷宗已經走遠,騰懷義夫婦跟隨遠去。

唐善突然挑起嘴角,泛起一記冷笑,對楊騰道:“他們真是來殺陸槐的?”

楊騰微微一怔,看向遠處的五人,道:“你是說……他們也有可能是為我而來?”

唐善道:“有這個可能。”

楊騰點頭,道:“不錯!”

茶棚外的五人已經離去,不管他們有沒有可能為了楊騰而來,畢竟他們沒有向楊騰下手,楊騰也不願去招惹他們。

“走吧!”楊騰的手扶在了唐善的肩膀上,在這一剎那間,唐善的心底泛起一種怪怪的感覺,“或許楊騰真的老了!”

老人已經很老,銀鬚飄蕩在胸前,“咳咳咳”的咳嗽著。少年拋來一壺酒。老人接在手裡,喝了一口,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道:“多年的老病根,怕是又要犯了!”

少年道:“像你這樣的年紀,不應該再做殺手!”

老人點點頭,道:“我想好了,等到了冬天,我就不做了。回家……陪陪我那個老婆子,哄哄孫子!”

少年微微一笑,道:“如果你死了,你也不會虧很多,起碼留下了老婆、孩子。我若死了可就不划算了,連個女人都沒碰過!”

“呸!”老人吐了一口,道:“出來做買賣還說這樣的話,真不吉利。”

少年豎起板斧,盯著刀刃上的寒光,道:“所以我們都不要死,最好是他死!”

老人點點頭,道:“話是不錯,可他明明知道我們就在眼前,卻還要趴在地上不動,以為我們都是睜眼的瞎子,這該如何是好?”

少年板斧前點,指向不遠處的一堆青草,道:“還不出來?再不出來小爺一斧子砍死你。”

那裡只是一堆青草,同附近的草堆沒什麼兩樣。可就在少年指向草堆的時候,青草動了動,臉色鐵青的陸槐自草堆下鑽了出來,道:“你們怎麼知道陸某藏在這裡?”

少年抱起胳膊,用手中的板斧輕輕敲著肩膀,道:“你不知道我們是做什麼的嗎?”

“知道!”陸槐道:“你們是殺手。”

少年道:“那就對了!追踪是殺手最基本的技能,便像獵狗追踪獵物,無論你藏在哪裡,我們都可以將你找出來。”

陸槐搖著頭道:“可這不是你們行事的方法!”

少年不解其意,道:“什麼方法?”

陸槐嘆道:“既然你們是殺手,那你們根本不必點破我的藏身之地,只要偷偷圍上來,殺了我也就是了!”

“不錯!”少年點了點頭,道:“我原本的確是那樣打算的!”用斧背碰了碰老人,“可惜他老了,我需要新的人手。”

陸槐終於明白了,道:“你想拉我入夥?”

少年道:“不錯!我認為你很合適。”

陸槐道:“難道我比邱蘭小姐的十萬兩銀子還要珍貴?”

少年笑了,道:“如果你肯加入,我保證你每年都可以賺到十萬兩銀子。”

“可惜!”陸槐長聲嘆息。

“可惜?”少年臉上的表情似有不解之意,道:“難道你想死?”

“我不想死!”陸槐說的是實話,因為他在回答的同時已經掉轉身軀,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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