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御劍錄 作者:羽林 (已完成)

 
li60830 2017-12-6 15:37:45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44 31262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06
006:征路(二)

一陣馬嘶,駕車的阿四竟將八匹快馬齊齊拉住,整架馬車帶著轟響定在當地。

緊隨在車後的十八匹快馬分別衝過,左右轉向,將馬車團團包圍。

虎子藉著馬車的衝勁由車座上飛起,摔在了對面座椅的錦被上。楊樂與岳思鸞卻早在他飛起之前便已經鑽出了車門,站在了車頂。

霞兒拉起摔得七葷八素的虎子,下車來看。

車頂坐著一個人,偏瘦,微須,鼻骨旁有一芝麻大小的黑痣。

楊樂站在這個人身左,道:“左憶山?你來幹什麼?”

左憶山嘆了口氣,道:“三少爺要找左某,左某又豈敢躲起來不見?”

楊樂道:“你怎麼知道我要找你?”

左憶山道:“老爺說的,難道有假?”

楊樂道:“我爹怎麼說的?”

左憶山道:“老爺說三少爺險些中了離魂劍的暗算,恰巧左某又懂得離魂劍,所以命左某前來對質。如果真是左某暗算了三少爺,即便三少爺不殺我,老爺也不會饒了我的性命!”

“好!我來問你,”楊樂道:“你聽說過影子門嗎?”

左憶山道:“聽說過。”

楊樂道:“在哪兒聽說的?”

左憶山道:“自然是從老爺那裡聽來的。老爺說過,影子門每年要向總壇上繳幾十萬兩銀子,這個數目可不小,所以左某就記在了心裡。”

楊樂道:“你可知道影子門的門主是誰?”

左憶山道:“剛剛知道,是少夫人元香。以前卻是不知道。少爺應該明白,總壇名下有三十六堂、七十二門,每一名堂主、門主的身份都是保密的。他們只對老爺負責,除了老爺便只有六位長老知道他們的身份。雖說八位少爺名下各有分堂,可三少爺怕也不知道其他少爺都掌管著哪些分堂吧?更何況像左某這樣的下人,怎麼可能知道總壇的絕密?”

楊樂道:“你當年為什麼要帶我去見元香?”

左憶山道:“老爺嫌三少爺太多事,在分堂裡搞什麼懲惡揚善,扶弱濟貧,不僅連續三年未能如數上繳供銀,而且還把總壇搞得人心惶惶。所以老爺才命左某為三少爺物色一個女人,纏住你的手腳,穩定總壇人心。可沒想到,她不僅懷了三少爺的孩子,還變成了三少夫人!”

楊樂道:“這就是你的解釋?”

左憶山道:“這是事情的真相。”

楊樂突然之間不知道該如何發問,他本以為左憶山該藏起來,可左憶山卻自己送上門來;本以為左憶山乃是影子門中重要人物,沒想到左憶山卻矢口否認……

見到楊樂發呆,左憶山突然一笑,道:“三少爺不必發愁,左某正有一事相告。”

楊樂道:“什麼事?”

左憶山笑著站了起來,道:“老爺要左某前來不僅僅是與少爺對質,還要左某助少爺剷除影子門。”

楊樂道:“可有一件事你還是沒有解釋?”

左憶山突然拔出插在腰間的劍,對著楊樂的胸口劃去,這就是他的解釋。

毫無預兆的一劍,離魂劍!

楊樂閃身躲避,利劍險險的從他左臂掠過。

一劍過後,左憶山已經將劍收入斜插在腰帶上的劍鞘內,瞇著眼睛看來,道:“這一劍你之所以躲得開,是因為我在明處,你看得到我拔劍,心中早有準備。可如果我在暗處,直接劈出這一劍來偷襲你,你還能躲得開嗎?”

楊樂道:“不能!”

左憶山笑了起來,道:“所以偷襲你的人並不是我。”

楊樂道:“的確不是你!如果前日是你出手偷襲,那你一定知道我中了你的劍氣,受了內傷,剛剛那一劍足可以要了我的命,而這四周有眾多高手,你也必定難逃一死。”

左憶山的臉色刷的變白,顫聲道:“你……你受了傷?”

楊樂道:“還好鸞兒先你一步治癒了我的內傷,否則我現在就是一個死人。而你……”他用手指點著左憶山的胸口,“你將比我死的還要冤枉! ”

左憶山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他的解釋的確有些冒險,但也足以證明他的清白。

“現在你可以說了,”楊樂道:“你要怎麼幫我剷除影子門?”

左憶山拭去額頭上的汗珠,擠出尷尬的笑容,道:“左某介紹少夫人與三少爺見面之前曾調查過少夫人見過的所有客人。”

楊樂聞之眼睛一亮,道:“那八個人……”

左憶山道:“還好左某的記性不差!”

楊樂道:“在哪兒?”

左憶山道:“開封府。”

岳思鸞看向阿四,道:“開封府。”阿四點頭。

馬車再又開始奔馳,車後依舊跟著首尾相接的十八匹快馬。只是車內多了左憶山。虎子坐在他的身邊,直著眼睛冥想著什麼,手裡憑空比劃著。

左憶山笑呵呵的看著,看著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便慢慢散去,漸漸布起驚異之色。突然,他猛地跳了起來,頭頂“咚”的撞到了車頂。可他根本不顧頭上撞起的腫包,失聲道:“你小子是人是鬼,怎麼學了我的離魂劍?”

虎子自顧自的耍弄著,對左憶山的鬼叫置若罔聞。岳思鸞掩嘴偷笑。楊樂與霞兒也是一言不發。左憶山卻連頭髮都嚇得豎了起來,道:“乖乖?你是什麼鬼東西?”

虎子終於耍弄得累了,看著霞兒、楊樂和岳思鸞,道:“你們看到我奶奶了嗎?”

楊樂道:“我們去找過,你奶奶已經不在那裡。”

虎子指了指左憶山,對楊樂道:“他剛剛說你懲惡揚善,是真的嗎?”楊樂苦笑。虎子道:“你爹殺了我十三個叔伯,如果你真的懲惡揚善,那你可不可以幫我個忙,偷偷殺了你爹?”

楊樂一怔,道:“不能!我盡量去做些善事,本就是替我爹贖罪!”

“噢!”虎子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左憶山目露凶光,道:“小崽子?你跟我家老爺有仇?”

虎子看也沒看他,道:“我從前養了隻兔子,你知道是白色、黑色還是灰色的?”

左憶山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恐,道:“不知道。”

“噢!”虎子看去一旁,徑自發呆。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07
006:征路(三)

這是一條很寬的街,很少有鎮子能修出這麼寬的街道。八匹馬拉的大車行在街中,左右還要多出兩丈空餘。

“小姐?”阿四的聲音傳入車廂,車速也隨之放緩。

楊樂推開車窗看了看,對虎子和霞兒道:“呆在車裡。”拉著岳思鸞下了車去。

左憶山已經來到車門邊,轉回頭,似笑非笑的看著虎子,道:“黑色的?”

虎子道:“你見過?”

左憶山臉色一變,竄下車去。

霞兒嘟著嘴想了想,道:“你們在說什麼?”

虎子道:“在說兔子。”一邊說著,一邊趴在了窗口。

大街上跑著一隻兔子,但卻不是黑色的,而是灰色的兔子。有個七八歲大的男孩正拿著根胡蘿蔔追趕著它。

馬車幾乎停了下來,直到男孩追著兔子跑過才再又起步。

這條街不僅很寬,而且很直,很長。

遠處有個衣衫襤褸的醉漢,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提著破棉帽,晃晃悠悠的走來。

街道兩邊是各式各樣的小攤小販,但看在眼裡起來卻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

楊樂與岳思鸞行在馬車前,經過三處小攤、兩位小販,終於找到了原因。

這裡商舖沒有一家開門,便只有這些小攤小販。這些攤販也是奇怪,賣雞的小攤就只賣燒雞,絕不賣鴨;賣鴨的只賣烤鴨,絕不賣魚;賣魚只賣燒好的江鯉,絕不賣肉;賣酒賣茶的便連花生、蠶豆也不肯為客人準備,賣花生的小販不擺蠶豆,賣蠶豆的小販除了蠶豆再不賣任何東西……

楊樂數了數,沿街的攤販共有十二家,八個攤位,四個小販,主人連同食客一共三十一人。那些攤販的主人低著頭忙著為​​食客們準備吃食,而客人們則自顧自的吃著東西。面對街上突然出現的馬車和十八騎,這三十一人竟能視若無睹,沒有已人抬頭來看。

看向馬車和一行十八騎的只有沿街走來的醉漢。隨著他的臨近,寒風中瀰漫起一股肅殺之氣。

馬車已經停了下來,一行十八騎也止馬不前。所有的人都已經感覺到了危險,危機四伏。

莫七嗅了嗅鼻子,空氣裡竟然充滿了死屍的味道。這味道陰森恐怖,似將整條街道幻化成一處偌大的墳場。

手裡拿著根胡蘿蔔追趕兔子的小男孩已經跑到了十八騎的尾端,仙劍門的一位弟子撥了撥手,驅趕他離開。

醉漢行到楊樂面前,舉了舉手中的酒壺,道:“你要不要喝酒?”

楊樂道:“我喝酒,可你拿的卻是毒藥。”

醉漢道:“毒藥你要不要喝?”

楊樂道:“我喝毒藥,可你不給。”

醉漢道:“給你你就喝?”

楊樂道:“要喝就不喝一口,整壺都能喝得下。”

醉漢突然笑了,臉上便連一丁點醉意也沒有。他一手將破棉帽扣在頭上,一手丟去酒壺,抱了抱拳,道:“見怪不怪,請!”退在街旁,展臂垂頭,放楊樂行過。

騎馬在前的邪派刀手咧開嘴,無聲的笑了起來。因為他知道,醉漢所說的乃是自家黑話,是總壇為避免旗下三十六堂、七十二門發生誤會而準備的隱語。

原本危機四伏的街道瞬時變得輕鬆起來。攤販和食客們紛紛站起,一個個面帶微笑,抱拳的抱拳,施禮的施禮。

馬車再動,一行十八騎也打馬緩行。

追趕兔子的小男孩對著剛剛還在驅趕他的仙劍門下弟子做了個鬼臉,將手裡的胡蘿蔔掰去一截,追在馬後讓那弟子看。

那弟子隨眼看去,不由為之一驚,小男孩的胡蘿蔔中竟然藏著一支噴筒。幸好危機已過,否則這只噴筒便可要了他的性命。

江湖險惡,大意不得,那仙劍門的弟子著實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抬起手臂,正想要抹拭鼻尖的汗珠。誰也不曾想,追在馬後的小男孩卻突然扳動了噴筒的機關。

噴筒裡沒有毒煙,也沒有毒水,而是一根毒針。毒針射入那仙劍門弟子的右肋,他驚叫一聲,瞪大了眼睛,隨即摔落馬下。

這聲驚叫便是發動突襲的信號,剛剛還面帶微笑,抱拳施禮的攤販和食客們聞聲而動,各自亮出兵器,尋找對手,攻殺上來。

醉漢再又站在了楊樂的身前,臉上又似乎有了醉意。可他的手卻突然握出一把尖刀,對著楊樂的右眼扎去。

楊樂先是一怔,隨即一醒,暗道:“影子門!”醉漢剛剛看到楊樂眼中閃出的精光,不知怎的便被扣住了手腕,又不知怎的便飛身摔出。

驟然而起的突擊,仙劍門下剩餘的五名精壯漢子再又倒下四人,剩餘一人若無謝天魁擋在人前怕也早丟了性命。

宣兒的小腿也被一劍掃過,皮肉外翻,深達腿骨。幸好唐元霜射來一支梭鏢,結果了那廝的性命,否則她的小腿便要被生生砍去。

謝天魁的身上中了三口刀、兩柄劍、一把匕首,可他皮糙肉厚,竟然毫髮無損。他也隨之反擊了六拳,拳拳打中對方的鼻子。

被“鐵拳”的拳頭打中屁股也得躺上十天半月,更別說是鼻子。六個鼻子頓時被打碎了鼻骨,鼻血濺得滿臉都是。謝天魁再又向每人補去一掌,六人先已被拳頭打得暈頭轉向,哪裡還知道躲閃,當場被劈碎喉嚨,橫屍倒地。

莫七生性謹慎,殺手雖是突起,可他卻早有準備。圍攻他的是三個人,一人持棍,兩人使刀。持棍的人還未等出棍便已經被他砍去了腦袋,腦袋落地的時候又已經被剔骨刀剔成了骷髏。

兩個使刀的已經衝到了莫七的馬前,刀已劈在半空,正要砍落。可他們親眼目睹了一顆人頭變成骷髏的經過,手中的刀生生愣在半空,再也無法砍下。其中一人雙腿突地一顫,**已是濕乎乎一片。另一人愣了半響才想到逃,卻被鍾離克一槍刺了個通透。

莫七瞥去一眼,似怪鍾離克搶了他的生意,面露不悅。哪知鍾離克銀槍一拐,又將那尿了褲子的漢子挑翻在地。直到此時,他才看到莫七的表情,豁然一笑,打馬便走。

司徒錦所對乃是兩個使劍的漢子,一劍一個,斬去了兩人半邊腦袋。騰懷義、文淑雪夫婦雙劍合併,氣勢如虹,十人之中怕有八人還沒看清他們的劍招便已斃命。

四大刀手連同阿四一起守護著馬車,斬馬刀所在,無人可以靠近。

片刻之間,發動突襲的攤販和食客一共三十一位盡數被殲。街尾只剩下那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他的眼睛紅紅的,便似虎子剛剛死去叔伯們時的模樣。

那位發號施令的醉漢也還活著,楊樂將那他摔出的時候完全可以補上一掌,拍碎他的天靈蓋。可楊樂要留活口,所以他才保全了性命。

醉漢摔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身。可當他爬起來才發現,他的人便只剩下街尾的那個男孩。他的臉上泛起詭異的笑,對著楊樂笑,道:“你想留我做活口?”

楊樂一怔,因為醉漢再從后腰抽出了把匕首,對著自己的胸口扎去。三丈遠的距離,他想制止也是不及。

醉漢的匕首並沒有紮下,而是停在胸口。

宣兒發出一聲輕叱,自是笑他貪生怕死。

醉漢的臉上卻露出更加詭異的笑容。

當眾人聽聞“刷刷”有聲時,終於明白了他那詭異笑容的含意。

幫手來到。

街道兩邊的屋脊上突然躥出數十個身著彩衣、手托弩機、披著紅色斗篷的妙齡少女。半空中似是飄出兩條紅色的絲帶,在屋脊上一字排開。

這些少女都很年輕,十七八歲模樣,也都很漂亮,身材也不錯,只是臉上帶著股殺氣。

除了殺氣,她們的臉上還帶著兩朵紅暈,該是長途奔波,寒風吹襲所致。

這些面帶殺氣的彩衣少女單膝跪在屋脊之上,手托弩機,抵在腮前,瞄向街道上的一眾人等。

楊樂有些擔心,為馬車裡的霞兒和虎子擔心,所以他轉身看向四大刀手。四把老刀高舉,自是請他安心。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街尾響起,四匹快馬似一桿飛箭,由街尾轉出,向眾人射來。

沖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巨漢,在他**本是一匹高頭大馬,可與他那巨大的身軀相較之下,高頭大馬看起來卻像是頭又瘦又小的驢子。

這人滿臉虯髯,一身黑衣,手中揮舞著一柄金光閃閃的紅柄彎刀。只聽“叮叮噹當”一陣亂響,他先後將莫七、鍾離克、司徒錦、騰懷義四人一一逼退,來到了楊樂面前。

緊跟虯髯巨漢的是一位手持春秋大刀的壯漢,他也一路衝過,卻被騰懷義、文淑雪夫婦攔下,雙方立時殺在一處。

最後是兩個兩鬢斑白的老頭,一人使九環刀,一人使七星劍,以二抵四,接下了江湖四傑。

街上殺戰剛起,屋脊上的彩衣少女便開始施放弩箭,她們的射技極其精準,配合著手持春秋大刀的壯漢以及兩個兩鬢斑白的老頭,對謝天魁等人展開急射。

沖在楊樂身前的虯髯巨漢瞪起了牛眼般大小的雙眼。楊樂仰頭看去,頓時也將雙眼睜得溜圓,對著街上眾人叫道:“停手!”

手持春秋大刀的壯漢臂力過人,即便騰懷義、文淑雪夫婦劍法玄妙,卻也被他逼得手忙腳亂。加之屋脊之上弩箭頻發,文淑雪左臂、大腿各中了一箭。

江湖四傑也好不了多少,使九環刀和七星劍的兩個老頭手疾身快,招法詭異多變。鍾離克防得了弩箭防不了來刀,被九環刀在胸口劃出一條半尺長的血痕,險些被開膛破肚。謝天魁只能防備身前的刀劍,根本無暇顧及身後,被十幾支弩箭射在腦殼、背脊上,痛得“哇哇”亂叫。

虯髯巨漢慢慢的抬起了手臂,高舉金晃晃的彎刀。屋脊上的彩衣少女立即停止了射擊,壯漢和兩個老頭也悻悻的打馬而退,護在巨漢的左右。

虯髯巨漢一抬腿便由馬上跨到了街上,站在了楊樂面前,道:“老三?”回手指著滿街的屍體,“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樂道:“大哥!我打此路過,已經對過'切口',”手指醉鬼,“可你的人為何還要對我下手?”

虯髯巨漢歪過頭,看向醉鬼,道:“範友?過來。怎麼回事?”

範友顛儿顛儿的跑來,道:“妙妙姑娘跑來報信,說堂主中了影子門的埋伏,還說她後面有影子門的追敵。”偷偷指了指屋脊上的彩衣少女,“我讓她們跟著妙妙姑娘趕去救你,然後在這里布下了人,”再偷偷指了指楊樂,“他就帶著人來了。”

虯髯巨漢抬頭看向街道兩側屋脊上的彩衣少女,道:“妙妙呢?”有彩衣少女道:“剛剛遇到堂主的時候她還在,可不知什麼時候就不見了! ”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07
007:迷霧朦朧(一)

一間很大的屋子,怕是比當年水泊梁山的聚義廳隻大不小。

臨街的一家商舖,打開門,便是這間屋子。

門也夠大,阿四竟然把馬車也趕了進來。

屋子上首處放了一張椅子,如果這張兩丈長、一丈寬的東西算是一張椅子的話。

虯髯巨漢就坐在這張椅子上,身前還擺了張足以同這張椅子相稱的食案。

適才還在街上的人現在都已經進到了屋子裡來,包括死人,也被堆在了屋角。

霞兒坐在虯髯巨漢身前的那張食案上,在身邊十幾樣蜜餞中端了一碟話梅,放在巨漢的左腿;再像隻猴子般跳到了巨漢的右腿,坐在上面,抓一顆話梅,丟在嘴裡。

虯髯巨漢摸著霞兒的頭,道:“九妹?快一年沒見了,想大哥了吧?”霞兒點著頭,伸出小手拉了拉他腮上髯須,道:“想了!”他大手一張,將霞兒攬在懷裡,“哈哈哈哈……”爽聲大笑,真震得屋頂的灰塵“撲撲”墜落。

騰懷義一干人等見他內力如此雄厚,不由色變。

虯髯巨漢看去,瓮聲道:“雙絕劍?江湖四傑?唐家二少?宣兒小姐?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啊!我叫楊勇,你們可能沒聽說過,不過沒關係,就是個名字。”他說話如同落雷,每一個字都震得人頭皮發麻。

楊樂道:“大哥,應該是影子門……”楊勇擺了擺手,道:“不急!等找到妙妙再說。”

門外人影穿梭,僅聽勁風之音便知道來了一眾好手。

一個巨大的人影定在門外,道:“堂主?”

楊勇道:“都來了?”

那人道:“是,都到齊了。”

楊勇道:“去,把妙妙找回來。”

那人道:“是!”人影急退,勁風之音漸遠,剛剛來到的一眾好手盡已離去。

楊勇陰著臉,喝道:“還有誰?現在站出來還不算晚。”他那鷹一樣的目光在一眾屬下的身上掃來掃去,隨手卻取了只糖橘餅放在霞兒的手裡,慢條斯理的道:“一個時辰之後,妙妙就會出現在這裡,而且會帶回她所知道的所有秘密。我希望你們相信我,也希望你們相信我的十八把金刀。”沒有人回答。

一個時辰過去了,楊勇的臉陰得很厲害,因為他的十八把金刀並沒有返回。

兩個時辰過去了,楊勇的臉陰得更厲害,可他的十八把金刀依舊沒能返回。

直至天黑,一個婀娜的身影突然飄落在門外,一個嫵媚的聲音傳入:“堂主?”屋子裡的彩衣少女們均是抬眼一瞥,可見對這個聲音都很熟悉。

十八把金刀沒有任何消息,可妙妙卻回來了。

楊勇大手一托,把霞兒放在食案上,擺弄著手裡的金刀,道:“妙妙?真沒想到,你竟然是影子門的人?”

“唉!”一聲嘆息,門外的女人道:“還是妙妙沒用,沒能把姐妹們都帶走,害得她們要留在這裡給堂主殉葬!”

“殉葬?”楊勇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道:“好啊!你進來,把她們都殺了。”

妙妙在門外道:“呦!看堂主說的?妙妙哪有這等能耐!”

“你的能耐大得很!”楊勇嘆道:“你在我身邊臥底兩年,我竟然沒有絲毫察覺,而且還那麼信任你。這都是你的能耐!”

“唉!”門外的妙妙又嘆了口氣,道:“堂主又在哄騙妙妙了!您要是真信任妙妙,妙妙又怎會把這件事辦得如此糊塗!”

楊勇道:“糊塗?你騙我離開分堂,半路設伏,險些要了我的性命;又騙得我與楊樂相互廝殺,險些弄得兩敗俱傷,這事辦得還算糊塗?應該是辦得漂亮。”

妙妙的聲音突然變得陰冷,道:“我知道你每次出門都要帶上兩隊人馬,可卻不知道堂下四大殺手和十二護衛竟然也在暗中相隨!”

楊勇道:“你錯了!”他指了指手持春秋大刀的壯漢和兩個白鬢老頭,“暗中保護我的只有一個護衛,兩位殺手,其餘都是酒囊飯袋,死不足惜。”

“噢?”聽妙妙的聲音,她顯然有些意外,道:“如此說來,經此一劫,萬殺堂竟然實力無損?”

楊勇笑著道:“萬殺堂的堂口大得很,也深得很,你這隻小鴨子才遊了多遠,潛了多深?”他猛的一拍桌子,“滾進來! ”話音剛落,但聽“哐當”一聲門響,一個與屋內彩衣少女一般打扮的少女跌進了門內。

門外有一黑影無聲無息的飄遠,消失在對街的黑暗之處。

楊勇的臉上露出殘忍的笑,看著趴在地上的妙妙,道:“我在此苦苦等了兩個多時辰,一是為等你來到,二是為等你的同伴露出馬腳。現在,你有一個機會,說出他們的名字,我可以不殺你!”

妙妙臉上的表情很怪,她扭回頭看了看身後,看了看門外,再轉回頭看了看屋內眾人,看了看了楊勇,似是以為一切盡在夢中,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不用看了!”楊勇晃了晃手中的金刀,道:“跟你一起來的共有二十六人,兩個領頭的,二十四個嘍囉。”妙妙的臉刷的變白,沒有一絲血色。

楊勇嘲笑一聲,接著道:“影子門也太過小瞧我這萬殺堂了吧?”

妙妙終於恢復清醒,認清了事實,淒笑一聲,道:“是我們太過高看堂主了!”目光掃過楊樂等人,“本以為這些人都要死在堂主手上,沒想到……”她的目光定在楊樂的身上,“他竟然是堂主的親弟弟!”

司徒錦聞之心頭一凜,如果楊樂並非楊勇的弟弟,白日里在街上的一場惡鬥,自己這方的眾人豈不要盡數葬身此地。

楊勇嘆了口氣,道:“那就只能怪你們太過莽撞了,”站起身,繞過食案,行向妙妙,“引誘我這個當哥哥的去殺自己的親弟弟,你們門主是怎麼定下的計劃?”

“你還不知道嗎?”妙妙冷笑著看來,道:“我們門主乃是楊樂的妻子,你的弟媳,你們楊家的三少奶奶!可三少爺卻因為我們門主是東瀛人,一把飛刀射殺了她。我們這樣做有錯嗎?我們只是要給門主報仇。”

楊勇一愣,看向楊樂。

就在此時,妙妙突然彈起,雙臂揮舞,向著楊勇射出七八種暗器。與此同時,腳尖點地,退身向門外飄去。

“老三?!”楊勇一邊詢問,一邊嘆息,手中金刀飛旋,已將射來的暗器盡數撥開。

妙妙此舉很是突然,退身又急,眨眼間已在門外。屋內眾人剛想追趕,卻見屋簷上探下一隻乾瘦枯癟的手。這隻手像是早已等在那裡,一下便抓住了妙妙的肩膀。但聽斷骨之聲,妙妙的肩膀竟然被他捏碎。伴隨著慘叫,妙妙再被丟回。而那隻乾瘦枯癟的手則又慢慢退回到屋簷之上。

楊樂面向楊勇站起,道:“大哥!影子門作惡多端……”“夠了!”楊勇一聲暴喝,打斷他的話,道:“結髮之妻,有什麼事不能商量?”看了一眼岳思鸞,“為了別的女人,殺死自己的妻子?老三……”他的眼中充滿了怒火,“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你走吧!”

楊樂沒有解釋,他可以理解大哥,也可以理解他的反應為何要如此強烈。

十六年前,楊騰在太原府得遇一劉姓樂戶之女,嬌美善舞,清麗動人,便欲收作側室。可那劉女見楊騰已是年近半百的老頭,哪里肯應。誰料楊騰竟然休妻棄子,投身太原晉府為樂工。那一年,八弟尚在襁褓之中,母親手裡捏著休書,帶著兄弟八人移居他處。而後,楊騰歷經三年,終將劉女娶為正室。

兄弟七人,任何一人聽到楊樂殺妻之事都會有相同的反應,因為這是埋在楊家八兄弟心底深深的痛。

楊勇看也不看楊樂,返回食案,抱下霞兒,道:“什麼時候回家去看看娘,她老人家想你了!”霞兒噘著嘴道:“大媽嫌我煩,說我不像個女孩子,還打我屁股。”楊勇“呵呵”笑道:“娘打兒身那是疼你,傻丫頭!”摸摸她的頭,“走吧!”霞兒抓了把蜜餞,蹦蹦跳跳上了馬車。

楊勇招來範友,指了指妙妙,道:“帶她去刑房見識見識,告訴裡面的人,她知道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兩位鬢髮斑白的老頭站在了楊樂身前,展臂屈身,道:“請。”

楊樂的臉色很難看,這個“請”字聽在耳中跟“滾”沒什麼分別。

一輪圓月掛在半空,吱吱嘎嘎的車輪聲,嗒嗒嗒的馬蹄聲,在黑夜里傳向遠方。

夜路難行,總要找一處地方歇腳。

四大刀手在距離官路不遠的山坡上發現了一座破廟。眾人將破廟里里外外搜了個遍,而後在廟裡升起了火。

熱湯、牛肉、還有酒,足以令眾人解乏充飢。

虎子的眼神有些怪怪的,看著左憶山。左憶山時不時瞥眼看來,卻不敢與他對視。

圓月當空,夜已深。

四大刀手先行出廟,分守四方,為眾人守夜。

廟內輪番當值,此時乃是唐元霜,宣兒相伴。

其他人等和衣而眠。

子時剛過,左憶山拍醒了司徒錦、莫七、謝天魁與鍾離克,該是他們接換四大刀手的時候。

司徒錦剛剛步出破廟外門,破廟早已沒有門,不過是兩處尚未完全坍塌的外牆所留出的空當。

“咳!”司徒錦咳了一聲,道:“小心!”劍已緩緩拔出。莫七三人渾身一緊,小心警戒。

“廟門”之外站有一位老刀,以他的身手,司徒錦絕不可能靠近在一丈之內而不被他察覺。

司徒錦已在一丈之內,輕聲喚道:“前輩?”

謝天魁卻不似他這般謹慎,繞到老刀身前,道:“……”他沒能吐出一個字,張著嘴,驚愣當地。

老刀早已氣絕,那柄斬馬刀赫然插在了他自己的心口,刀柄則撐在了他身下的一塊大石上。

“楊少俠!”謝天魁的喝喊打破了黑夜的寂靜。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08
007:迷霧朦朧(二)

楊樂聞聲而起,飄身盪出。

反應最慢的乃是仙劍門下的弟子,可連他都已經衝出了破廟,左憶山卻還是未動。

霞兒與虎子睡得正酣,謝天魁的喊叫也沒能將他們驚醒。左憶山持劍在手,四下觀望,似在守護著兩個孩子。

虎子熟睡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左憶山慢慢靠近,似想證明他是否真的睡熟。突然,虎子猛的睜開眼,似笑非笑著看來。

左憶山面露驚色,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你……你……”他呼出一口氣,道:“你醒了?”他想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變得平和一些,可話音裡還是有些緊張。連他自己也有些搞不懂,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又有什麼可怕?

虎子打了個哈欠,道:“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左憶山一愣,道:“什麼意思?什麼走不了了?”

虎子道:“楊樂是我仇人的兒子,我很願意看到你殺了他。可你現在要是不走,他回來就會殺了你!”他的話說得老氣橫秋,完全不似一個孩子的口吻。

左憶山怔怔的看來,眼中漸漸露出凶光。

虎子突地一笑,道:“我長大以後還要找楊騰報仇,所以你最好不要殺我。”

左憶山冷冷的看來,道:“沒人殺得了楊騰。”

虎子道:“我以前也是這麼想,可我現在想明白了,他總會變老的,就像我奶奶一樣,連走路都要拄著拐杖。到那時……”“可他還有八個兒子?”“他的兒子也是沒人殺得了的?”

左憶山突然不語,因為他終於發現了虎子最為有力的武器——年少。

再過一二十年,楊騰便不再是年過花甲,而是年過古稀,或在耄耋之年。到了那時又會是怎樣一番景象呢?

左憶山連連點頭,道:“好!好!我不殺你!”眼珠一動,在廟牆上尋了個破洞,舉步行去。

虎子一笑,道:“我以後一定會去找你,只要你活得夠久。”

左憶山在破洞前轉頭,冷笑一聲,道:“我當然還會活很久,只可惜……”他嘆了口氣,把剩餘的話吞了回去。

虎子閉上了眼睛,似在瞬時進入了夢鄉,口中卻道:“記住,兔子是黑色的。”左憶山已經鑽入了破洞,卻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的咿呀夢語。

霞兒是被亂糟糟的腳步聲所驚醒的,剛剛睜開眼,就看到四把老刀的屍體被整整齊齊的擺在破廟裡的空地上。

司徒錦怔怔的看著,看著躺在地上的邪派四大刀手,心裡泛起莫名的恐懼。

莫七與鍾離克一樣臉色鐵青,因為他們見識過四大刀手的武功,所以他們根本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人可以悄然無息的將四大刀手一個一個的殺死。

謝天魁嘆了口氣,道:“如果是我們先去守夜,現在躺在這裡的就是我們四個!”聽了他的話,所有人都為之一驚。

虎子揉著眼睛坐起了身,睡眼朦朧,似是剛剛醒來。他“醒來”的剛剛好,再若晚些便會引起懷疑。可誰又有心留意他這樣一個孩子呢?

騰懷義看了眼妻子,面帶憂慮,道:“他們的刀法都很不錯!”他說錯了,因為他並未與之相對,其實任何一位老刀的武功都不在他之下。

文淑雪知道丈夫是在擔心自己的箭傷,含笑看去,自是讓他放心。可她自己卻在暗暗擔心,雖然肩上、腿上的箭傷已經處理妥當,沒有大礙,可若真有強敵來襲,還是一種拖累。拖累自己她倒不怕,怕的是拖累丈夫。以騰懷義的秉性……她不敢再想。

楊樂思索了好久,終於道:“不可能!沒有人可以一刀殺死他們,就是我爹和岳叔叔也做不到。”他開始查看四大刀手胸前的傷口。這是從人前砍下的一刀,正砍在心口,卻連心臟都已經砍入兩寸。

一刀致命,以刀法名震江湖的邪派四刀手竟然完全沒有還手的機會,也沒有躲避,便連一聲叫喊也沒能發出,當胸的一刀便要了他們的性命。

世上沒有這樣的武功,也沒有這樣的人,除非他們在突然之間遭到了暗算。

楊樂注意到他們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極度震驚。該是他們看到了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像是看到了楊樂站在身前,突然一刀砍下。

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楊樂猜不出,但他可以肯定,一定有一個人很接近他們,趁他們猝不及防之時痛下毒手。這個人是誰?

虎子的臉上滿是嘲笑,可惜沒有人注意。

楊樂突然道:“剛剛是誰在廟里當值?左憶山呢?”

虎子覺得好笑,這麼大一個活人不見了半天,楊樂此時才想起來。

“看?”岳思鸞輕呼一聲,在一把老刀的肋下取出了一顆碧綠碧綠的透骨釘。

楊樂呼出了一口長氣,道:“是左憶山!”話剛出口,他又搖頭。即便是左憶山痛下殺手,四大刀手臉上的表情也應該是憤怒,不會是這樣一種極度震驚的表情。

岳思鸞蹙眉疑問:“難道還有一人?一個他們非常熟悉的人,給左憶山創造機會的人。”

“為什麼?”楊樂看向廟外的黑夜,道:“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前日便可一劍將我殺死,為什麼要手下留情?”

岳思鸞輕輕咬著嘴唇,道:“不僅如此,在你殺死元香發楞的時候,他同樣可以取你性命,他是為了保命,所以才逃掉。可他今日暴露自身,日後必將難逃一死。怎麼在短短兩日之間,他又變得不怕死了?”

沒有人可以回答,除非活捉左憶山。

經過楊樂和岳思鸞的推斷,眾人的心緒穩定了許多。

四大刀手乃是中了左憶山的暗算而死。雖然死的冤枉,可總算安撫了眾人的驚悸之心。

廟外漆黑一片,左憶山或許還有另外一個人就潛伏在黑夜裡,伺機而動。沒有人再去守夜,眾人當值,以待天明。

有人在哭,是個女人的哭聲。

悲悲切切的哭聲自黑夜裡斷斷續續傳來。

眾人剛剛穩定下來的心再又繃緊,一個個跳了起來,手持兵器,嚴陣以待。

荒野、破廟、黑夜、篝火,本就令人心神恍惚。詭異的哭聲又似來自荒野的女鬼,聽在耳中,令人不寒而栗。

楊樂彈身躍在廟門外,揚聲喝道:“什麼人,裝神弄鬼?”岳思鸞隨後而至,輕聲勸慰:“敵暗我明,不可輕動。”拉著他的衣袖慢慢回退。

若是白日,眾人自可一擁而上,看個究竟。可在黑夜之中,儘管明月當空,放目所及也不過十丈。敵人只需埋伏下一隊弓弩手,眾人自難應對。

經由楊樂一喝,黑夜裡的哭聲停頓了片刻,此時又再響起。哭聲時近時遠,近時已在外牆的破口附近。宣兒身子一縮,已然鑽進了唐元霜的懷裡。唐元霜竟還鎮定,冷笑一聲,抖手甩出一枚袖蛋。

這枚袖蛋原本便不是什麼暗器,經過碰撞之後只會引燃藏於其內的焰火。唐門弟子每每探入地洞、暗道之前便會先行打入一顆,以防萬一。

此時,無論多麼歹毒的暗器也不如這枚袖蛋管用。但見那枚袖蛋帶著破風之聲飛出,剛巧落在外牆的破口處,焰火隨即燃放起來。

火光亮起一瞬間,一個身穿白裘,臉色慘白的女子猛然顯現,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向廟內看來。霞兒見之,“哇”一聲尖叫,喊道:“鬼啊!”引得藏在唐元霜懷中的宣兒也失聲驚叫。

就在火光燃起的同時,楊樂似離弦之箭,“嗖”的掠出。可他只射出三丈,卻又硬生生停了下來,呆呆的向著身著白裘的女子看去。

袖蛋慢慢熄滅,女子飄身退去,隱入黑夜之中。楊樂卻似被那女子攝去了魂魄,直著一雙眼睛,呆呆的站在原地,動也未動。

岳思鸞默默的陪在他的身邊,卻不言聲。而那身著白裘的女子也似受了火光的驚嚇,不再哭泣。

天色見亮,楊樂喃喃了一聲:“怎麼可能?”

岳思鸞嘆道:“是元香?”她跟隨楊樂射出破廟,自然看到身著白裘的女子,而且還看到女子的心口赫然插著一把飛刀,所以才有此番猜測。

楊樂遙視遠方,道:“她跟元香長得一模一樣,衣服也一樣!”

岳思鸞道:“飛刀和中刀的位置呢?”楊樂點了點頭。

“這下我們都明白了!”司徒錦帶著一干人等來到,道:“是她和左憶山合夥搞得鬼!”

左憶山隨便編個理由去找老刀手聊上幾句,不僅可以靠近他們,還可以令他們分心。假扮元香的女人趁機現身,突然見到自家死去的夫人,四位老刀自然不會像霞兒一般尖叫,而會愣上一愣,那就是左憶山下手的機會。

虎子咧開嘴笑了笑。霞兒看在眼裡,瞪著眼睛道:“你笑什麼?”虎子道:“我想他們應該猜對了!”“你想?”霞兒翻了記白眼,不再理他。

楊樂看向鸞兒,道:“江湖中誰的易容術最高?”

岳思鸞道:“'南海仙子'千千兒。”

騰懷義“哈哈”大笑,道:“應該叫'南海仙婆'了吧?前年萬興鏢局的雷老大在漠北押回了一車皮貨,剛入關就碰到了她。雷老大哪裡知道千千兒會化身變成妙齡少女,三碗酒下肚就上了她的床。等他醒來這才發現,懷裡的妙齡少女除了手腳和臉蛋之外,剩下的都是七八十歲老太婆才能有的東西。回到鏢局沒三天,不吃不喝,嚇死了!”

“不是她!”文淑雪神色嚴肅,道:“千千兒的易容之術雖高,可她的武功卻不怎麼樣。昨夜的女人距我們時遠時近,僅憑這一身輕功就不在你我之下。”

騰懷義道:“請她做張臉皮也就是了。”

文淑雪瞪了他一眼,道:“千千兒三十年前便已立下毒誓,絕不再為任何人易容,也不再做人臉。”

騰懷義挑起眼皮想了想,道:“那就怪了!”

究竟是誰?

每個人的心裡都存有一個疑問。

宣兒壯著膽子靠前,道:“不會……不會真的是鬼吧?”

“這世上有鬼嗎?即便有也是藏在一些人的心裡。”文淑雪板著臉道:“嶽大俠並沒有讓我們調查影子門,我們此舉乃是自發而為,如果你害怕,可以回蜀山。”

“沒怕……你才怕了呢!”宣兒嘴上雖是如此說,卻還是吞了一口唾液,怯怯的看向唐元霜。唐元霜微微一笑,算是安慰。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0
008:不死之身

車輪滾滾,馬蹄翻飛。

車廂裡的楊樂雖在閉目養神,可卻顯得心事重重。

一天之間,四大刀手盡失,仙劍門的六位弟子僅存一人,他又怎能靜心。

馬車駛入一處村莊,村尾開有一家飯鋪,遠遠便可聞到米粥、蒸餅和羊肉的香氣。

霞兒的小鼻子頭輕輕**,道:“鸞兒姐姐?”

岳思鸞輕笑,敲了敲車門,道:“阿四,招呼大家吃飯。”

馬車尚未停穩,虎子先已跳下車,鑽進了飯鋪。霞兒筋著鼻子道:“饞鬼!”拉著岳思鸞的手,跳下車來。

飯舖裡空間不大,挨著灶台不遠便擺開了桌子,二三排開,一共五張,卻已經將鋪子擠得滿滿噹噹。

開飯舖的是一對老夫婦,老太、老頭都在灶台忙活著,並沒瞧見虎子進入。

虎子在竹屜裡摸出兩張蒸餅,又在盆子了拎了根羊排。

“呦?”老頭剛一轉身便看到了正往嘴裡塞蒸餅的虎子,不由一愣。再看虎子光腳赤膊,渾身上下只穿了一條短褲,還以為是鄰村跑來的野孩子,急道:“臭小子?偷吃我的蒸餅還不夠,還偷我的羊肉?”伸手去抓虎子手裡的羊排。

虎子轉身便跑,老頭抓了個空。灶台前的老太回過身來,一手掐腰,一手抹汗,嘴裡卻“呵呵”發笑,竟在一旁看起熱鬧來,便似虎子偷吃的不是自家的吃食。

虎子嚥下一口蒸餅,道:“有銀子。”“有個屁!”老頭連連跺腳,再又追趕。

霞兒進入飯舖的時候,虎子已經吃完兩張蒸餅,正在啃手裡的羊排,隔著桌子同老頭繞圈圈。

“餵?幹嘛呢?”謝天魁一把拎住老頭的衣領,轉身擺臂,把他放回到灶台邊。

“呦!”老頭見來了客人,喜上眉梢,點頭哈腰的招呼道:“這位爺,這位小姐,這位小小姐……”“得得得!”謝天魁打斷了他,道:“問你話呢?幹嘛呢?”

老頭指了指虎子,道:“臭小子,偷我的蒸餅。”謝天魁“噗”的笑出聲來,道:“幾個蒸餅,至於嗎?”老頭跺了跺腳,道:“還偷我的羊肉。”

“別偷偷的那麼難聽,我們可是一伙的!”謝天魁掏出塊碎銀子拍在他手裡,道:“有什麼吃的?快擺上!”

見了銀子,老頭自然眉開眼笑,又見謝天魁大冷的天卻只穿了件棉坎肩,道:“這是您家的小爺吧?怪不得!”

“這是我家祖宗!我謝天魁就是積了八輩子德也生不出這樣的孩子!”謝天魁一屁股坐在緊靠灶台的桌子旁,大手一擺,道:“快上吃的吧!”

吃食都是現成的,桌子上很快便端來了米粥,擺上了蒸餅和羊肉。

霞兒吃了塊羊肉,一股濃重的羶味直衝鼻腔,一張嘴,吐在了地上。老太臉色一變,似是有些心疼。

虎子瞪著眼睛跑去,氣呼呼的看了霞兒一眼,拾起地上的羊肉吹了吹,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霞兒張嘴一嘔,險些將剛剛吃下的蒸餅也吐了出來。待她平復下來,筋著鼻子對虎子道:“真噁心!人家吐在地上的東西你也撿來吃?”

虎子氣道:“前年大雪封山,叔叔伯伯們被困在山里下不來,我和奶奶沒了吃的,奶奶把準備開春賣錢的皮子都煮了,可她還捨不得吃,讓我吃,自己差點餓死。”

霞兒癟起了小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險些哭了出來。

謝天魁向虎子招手,道:“虎子,坐這來。”虎子坐去,一低頭,眼淚掉了下來。謝天魁摸著他的頭,道:“你去拜嶽大俠為師吧!練成了劍法,行俠仗義,除暴安良!”

虎子用手背抹去眼淚,低頭不語,只是抓著蒸餅向嘴裡塞。

吃過早飯,楊樂的心緒也好了許多,對岳思鸞道:“等到了城裡,我們先住下。你找人給你父親送個信,請他查一查左憶山的下落。我也派人回總壇,讓我爹派人去找。等有了左憶山的消息,我們再開始行動。”

“嗯!”岳思鸞應了一聲,點點頭,道:“宣兒小姐和騰家嫂子也要養傷,到了城裡先住下。憑我父親和你爹在江湖上的關係,三五天內必定會有左憶山的消息。”

“楊少俠?”剛剛出了鋪子的阿四在門外呼喚。聲音未落,楊樂與岳思鸞雙雙飄出。阿四站在馬車旁,看向村頭。

村頭走來一個女人,身穿白裘的女人。

女人的懷裡抱著一個男孩,剛滿周歲的孩子。

岳思鸞連連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因為正由村頭走來女人竟與她昨夜所見的女人很是相似。

楊樂猛瞪雙眼,暴起的眼球幾乎快要撐破眼眶。走在村頭的女人明明就是被他一刀射殺的影子門門主、他的妻子元香。還有那個男孩,身上穿的同滿兒被抱走時一模一樣。

村頭的女人停了下來,因為她同樣看到了楊樂。一聲驚叫,女人抬腿便跑。看她抱著孩子踉蹌奔走的樣子,絕不像是一個懂得武功的人。

楊樂驚聲叫道:“元香?滿兒?別跑!”腳下已動,飛身射出。“樂哥!”岳思鸞急喚了一聲,隨即跟出。

昨夜的戲弄,眾人早已恨得牙直癢癢,而今光天化日之下,自然不能容她逃脫。騰懷義等人也奔了過去。

那女人雖然不會武功,可跑的卻是不慢。三拐兩拐,跑進了村口的祠堂裡。一眾人等隨後趕到,眼見楊樂、岳思鸞已經先行進入,便也無需探查,徑直闖入。

虎子拉開車門,跳入車廂,看了看站在車下霞兒,冷嘲熱諷道:“別看了,他們回不來了。”

霞兒正對著村頭髮呆,猛的轉頭,道:“怎麼回不來了?”

虎子嘆道:“這跟狩獵是一個道理,事先挖好一個狩獵坑,在坑頂做些掩蓋,然後等著獵物自己掉下來。”

霞兒拉下了臉,道:“誰是獵人?”

虎子道:“你哥不會是獵人,只能是獵物。他掉進的狩獵坑里豎滿了削尖的木釘。十三個手握鋼叉的獵人守在坑上,正要將手中的鋼叉向他丟去。”他興奮的叫喊著,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這樣的笑容本不是一個孩子可以擁有的。

霞兒猛的瞪起眼睛,叫道:“不許說,不許胡說!”撲身躥入車廂,就地滾身,並起手指,對著虎子的小腹點去。

虎子以掌為槍,竟是“五虎斷魂槍”中的一路“先入為主”。霞兒的手指、手背、手腕接連被他的手掌擊中,立時出現五處青紫的印記。

“嗚……”霞兒一屁股坐在車板上,捧著自己的手掌痛哭起來。

見到霞兒痛哭,虎子有些不知所措,訥訥的道:“是你跑來打我,我只是還了手,你卻要哭?”

霞兒用袖口擦去眼淚,道:“誰讓你胡說,還要打我?”遞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手掌給虎子看,眼淚又流了下來。

虎子撓撓頭,有些難為情,道:“誰知道你這麼不經打?你爹的武功那麼好,我以為……”他的眼皮眨呀眨,半張的嘴,盯著霞兒發呆。卻是已被霞兒在胸口上飛快的點下了四指。

霞兒挑著嘴角露出得意的坏笑,道:“我的武功自然不會很差。”她的臉上還殘留著幾顆淚水,加之一臉的得意,甚是可愛,看的虎子竟然一呆。霞兒也是一呆,道:“我又沒點你的啞穴,你怎麼不說話?”

虎子活動活動舌頭,吞下一口唾沫,奇道:“咦?被你點在這裡怎麼還可以說話?”

霞兒道:“誰說點在這裡就不能說話?”

虎子道:“你爹點了我奶奶,雖然他用身子擋著我,可我看到了,就是點在這個地方,然後我奶奶既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了。”

“笨蛋!”霞兒笑罵一聲,盯著虎子看了起來,看得他心裡直發毛。

虎子道:“你……你要幹什麼?”

霞兒的眼睛突地一亮,側轉身,在車座下拉出一個抽屜,打開幾個首飾盒,翻找了起來。待她再又轉回,手裡捏出了一根銀簪,帶著一臉的坏笑,道:“岳母刺字,怎麼樣?”

“誰是岳母?刺什麼字?”虎子剛剛還只是心裡發毛,可現在連聲音也慌亂起來,道:“給誰刺字?”“給你!”霞兒已經跑去他的身後。

“呀!”虎子叫了一聲。霞兒對著他的脊背拍了一巴掌,道:“還沒有刺,鬼叫什麼?”“刺了!”虎子叫了起來。

“是指甲!”霞兒嘆道:“我先給你按幾個指甲印,定好位置,排好順序,要不刺得歪歪扭扭多難看?要刺得方方正正才好!”

虎子叫道:“方方正正也不好看。”“好看!好看!刺好了你就知道了!”“啊!刺了?”“這回你猜對了!”

霞兒在虎子的後背上方方正正刺下十六個字——欺負霞兒,壞蛋烏龜,五雷轟頂,打碎龜殼。

“好了!”霞兒呼出一口氣,取了面銅鏡,照給虎子看,道:“怎麼樣?”

虎子哪裡識得字,只在銅鏡裡看到自己的背上被霞兒刺得血紅一片,道:“我把你的手打腫了,你在我身上刺了這麼多針,算是扯平了。”

霞兒繞到虎子麵前,道:“那你還說我三哥被人用鋼叉丟嗎?”她的聲音裡沒有了蠻橫,帶著絲絲哀怨,像是懇求。

虎子聽到她哀怨的懇求,不由心頭一軟。可他眼前立時浮現了十三位叔伯慘死的景象,仇恨的怒火在胸膛翻滾不息,越來越旺。他的眼神之中也充滿了仇恨,惡聲道:“不僅是你三哥,還有你大哥,你的所有哥哥都會被鋼叉叉死,最後再輪到你爹。”

霞兒竟然沒有動怒,眼淚“噗嗤噗嗤”滴落,道:“還有我!”

“你?”虎子一愣,喃喃道:“我……我沒想過殺你!”他的確從未想過要殺霞兒,即便他知道霞兒是楊騰的女兒,可對他對霞兒就是恨不起來,更別說殺她報仇。

霞兒哭喊著:“你把我的哥哥和爹爹都殺了,還留我一個人有什麼用?乾脆把我也殺了!”明明是虎子受制於她,可她現在的樣子便似虎子已經殺了她的哥哥和爹爹,自己也在虎子麵前引頸待割一般。

孩童的心思幾人能懂?

虎子傻傻的道:“我……我沒殺你哥哥,也沒殺你爹,你說什麼瘋話?”

霞兒聞聲一愣,再又突地一笑,道:“你要是答應不殺我,不殺我哥,不殺我爹,我現在就解開你的穴道。”她的眼中帶著渴求,渴求虎子的答應。

虎子當即道:“我不殺你……我不殺你……我……我……”他支支吾吾盡是說“我”,卻不肯答應霞兒的要求。

“唉!”一聲嘆息,一個女人的嘆息。

馬車旁邊沒有人,

村子裡的人們也都還沒出門,村民們都在“貓冬”,賴在自己火炕上暖呼呼的被窩裡。

四下里一個人也沒有,空蕩蕩的山村讓兩個孩子感到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懼。

“又是一個情種!”聲音來自車下。

聽到這句話,虎子就看到一個身穿白裘的女人由車下鑽出,站在了車門口。

霞兒瞪大一雙眼睛,直勾勾看去,低聲道:“三……三……”女人用兩根蔥白一般的手指在她胸口輕輕點下,她隨即暈倒在車廂內。

虎子自然已經知道這個女人是誰。

她是霞兒的三嫂,楊樂的妻子,閃電門的門主藍元香子!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1
009:大內高手(一)

一身直裰,外罩披風,頭上包著一塊儒巾。這就是虎子此時的打扮。

虎子的穿戴很合身,顯出一股英氣,隱隱透出俊傲之意,日後必然是一個英俊瀟灑的好兒郎。

霞兒已經醒來,見了虎子如同見了妖怪,“哇”的叫了一聲,卻是不能動,否則早已跳開。

元香掩著嘴偷笑,姑且先叫她元香。

她的舉止非常得體,很是嬌媚。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能迷死人。她那蔥白一般的手指再又點出,霞兒便連叫也叫不出聲來。

虎子直著眼睛看去,雖然他還不懂人事,可還是覺得這個女人美艷惊人,一顆心不由得扑騰騰亂跳。

元香的臉上帶著笑,嫵媚的笑,道:“這套衣服是姐姐讓人連夜趕製的,還不錯!”

虎子看到了霞兒的臉,陰沉的臉,陰沉的目光,他的神智猛然一醒,靜靜的回看元香,道:“為什麼做了套衣服送給我?”

元香笑道:“因為你恨楊騰、恨楊勇、也恨楊樂。就是條狗沖他們叫叫,姐姐也要賞一根骨頭。何況你是個人,送套衣服聊表心意,算不得什麼,不用放在心上。”她手裡握著一隻毛茸茸的白羽扇,一邊說,一邊輕輕扇動,將身上迷人的香氣送到虎子的鼻孔裡。

虎子道:“奶奶說過,白來的東西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白白拿了人家的東西,就要給人家做壞事。你白送了一套衣服,一定會讓我做事,而且做的一定不是好事。”

元香又在偷笑,用白羽扇擋在嘴前,偷偷的笑著,道:“對她來說當然是件壞事,可對你來說卻是件好事。你不是要報仇嗎?我讓去殺了楊樂,好不好?”

“她”自然便是霞兒,霞兒看著虎子,眼中已經滾動淚水。

“不!”虎子搖著頭,道:“我不去殺他,”有了這樣的答复,他在霞兒眼中看到了笑意,“因為我殺不了他,去了只能送死。”他又在霞兒的眼中看到了震驚。

元香道:“我可以教你三招劍法,送你一隻暗器。有了這兩樣東西,你一定可以殺了他。”

“不行!”虎子還是搖頭,卻不敢再看霞兒的眼睛,把臉轉去一旁,道:“殺了他我也跑不了,跟去送死有什麼兩樣?”

元香皺眉道:“你不是要殺他報仇嗎?”

虎子道:“仇要報,命也不能丟。”

元香“吃吃”的笑了起來,道:“這倒有些麻煩,那個姓岳的死妮子一直跟著他……”她一邊說著,一邊思慮,“還是要把他引出來,方便你下手。”

虎子道:“好,我去。但我還有一個條件。”

“條件?”元香又在笑,道:“你還有條件?說來讓姐姐聽聽?”

虎子道:“你放了她,我才替你殺楊樂。”

“放了她?”元香面露驚訝,指了指霞兒,道:“她可是姐姐的護身符,來日若是楊騰找到了姐姐,姐姐還要靠她來保命呢!”

虎子嘆道:“那你只好自己去殺楊樂了!”“我?”“既然你只需教我三招劍法,再送我一隻暗器,我就能殺楊樂。你親自出手豈不更是容易?”

元香看向虎子的眼神有了變化,似乎對他很是欣賞,沉吟片刻,道:“好!我答應你!”

虎子道:“放人。”

元香一愣,道:“你還沒有學劍,我還不能確定你那三劍可不可以纏得住他,現在怎麼放人?”

虎子道:“停車。”

元香又是一愣,道:“現在?”

虎子道:“我們已經跑出了七個路口,每個路口都停有一輛同樣的馬車,這裡已經很安全了。”

元香眼神裡不再是欣賞,而是欽佩,弓起手指敲了敲廂板。馬車隨即停了下來。

元香單手捧著一隻黃色的檀香木匣,由其內取出一柄一尺長的短劍。短劍的劍鞘由純銀打造,雕工精美,其上還嵌有三顆紅色的寶石。劍柄上也鑲嵌了一顆寶石,卻是綠松石,碧綠碧綠的,就像池塘里的秋水。

虎子看得呆了,接在手中,“刷”的一聲將劍拔出,寒光刺目,攝人心神。

“小心!”元香急聲警告,道:“劍上有毒,見血封喉。”她從腰間抽出一把細長的劍,道:“左憶山說你過目不忘,僅僅見過他使出一招離魂劍,隨後便可以學得有模有樣。我不求你一看就會,但我們只有半個時辰,你要看仔細。”說著,她已緩緩起劍。腳步、身法、劍招都刻意放得極慢,東一挑、西一刺,左轉、右衝……將三招劍法使來給虎子看過。

虎子點頭,道:“好!我記下了。”

“來。”元香道:“我先教你劍招,然後是身形、步法。”她一邊說著,一邊來握虎子的手腕,想要手把手相授。

虎子一閃,站在了她的對面,腳下前衝,劍招已起。“唰唰唰”三劍,刁鑽、歹毒、氣勢也不可小窺。元香左閃右避,就是無法擺脫他的纏繞。待到三劍過後,她才斜裡避開,卻已驚出一身香汗。

元香只教了一遍,不!她只是做給虎子看,虎子只是看了一遍,前後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三招劍法已被虎子學得絲毫不差。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孩子,元香更是連聽都沒有聽說過,自然驚呆。

虎子歸劍入鞘,插在腰帶上,道:“你們現在就可以去引開楊樂身邊的人,我在這裡等。把暗器留下,放她走。”

元香嘆道:“現在還不能放她!”

虎子瞥去一眼,道:“你想反悔?”他的眼中竟然射出一道寒光。

元香笑道:“傻小子!現在放了她,她必定要去找楊樂。我們的計劃若是被楊樂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在這裡還怎麼殺他?”

虎子道:“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肯放她?”

元香道:“等你殺了楊樂的時候。”“說話算數?”“決不食言!”

“好!我信你。”虎子伸出手,道:“給我暗器。”

元香在車廂裡拿來一隻鐵匣,不大不小,正可握在虎子的掌中。鐵匣尾部設有一個按板,顯然是開關所在。頂部開口,內藏一隻黑色的梭鏢。

虎子看過,道:“難道這只鏢就能殺了他?他躲不開?”他一邊問著,一邊轉向元香,梭鏢隨之指去。元香閃身避開,臉上已經變色,道:“你可知道這支鏢叫什麼名字?”虎子搖頭。

元香道:“這支鏢叫'遮天梭',一經發射便會迎風而化;先會分為十支鋼針,再會化為千百個飛芒;方圓一丈之內,無人可避,中之立死,神仙難救!”

虎子看了眼手裡的“遮天梭”,臉上露出了笑容,道:“放入。”“什麼?”“我說放人。”虎子手中的鐵匣已經指向元香。

元香一記翻身退出兩丈,定睛回看,道:“小兄弟,這是做什麼?姐姐不是說過,只要你殺了楊樂,姐姐一定放了她。”

虎子道:“你不會放了她,因為她是你的保命符!”

元香突然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臉上也似開出了一朵花,帶刺的花。

馬車的車夫已經悄悄站在了車頂,手中握著一柄利劍。在那頂破氈帽下,赫然露出左憶山的一張臉。

左憶山在等待元香的指令,只要元香稍加暗示,他就會由車頂撲下,在虎子身後刺入致命的一劍。

可惜,元香暫時還不想殺死虎子,如非逼不得已,誰又願意殺死自己剛剛培育出的絕好殺手?!

元香對著虎子笑道:“姐姐已經向你保證過,可你偏偏不信!那就請你給姐姐想個法子,既能讓你相信姐姐不會食言,一定會放了她;又能讓姐姐相信你一定可以殺了楊樂,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虎子道:“簡單,讓他們把她帶走。”“簡單?”元香剛剛反問了一句,臉已經“刷”的變白,道:“他們是誰?”

“唉!老頭子,這件事要是傳入江湖,咱倆這人可算是丟到家了!”“簡單,把他們都殺了,沒有人能知道這件事!”

元香的臉色更白,白得看不出一絲血色。

左憶山一個筋斗翻落地面,劍指車底,道:“滾出來。”

不是滾,是爬出來。開飯舖的那對老夫婦在車底下慢騰騰的爬了出來。

左憶山看著眼生,思來想去也想不出江湖上有這號人物,道:“你們是誰?”

老太道:“我是老太。”

老頭道:“我是老頭。”

都是廢話。

虎子已經收起了鐵匣,對著老夫婦一笑,道:“你們願意帶她走嗎?”“走不了!”左憶山一聲冷喝,一招離魂劍分作兩式,直取老夫婦的心口。

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武功沒有信心,那他的武功便會大打折扣,完全有可能被一個比自己弱得多的對手所擊敗。

左憶山對這一劍有著足夠的信心。

這一劍絕對夠快,也夠毒。

有信心是一回事,實力卻是另外一回事。

自身實力不濟,多大的信心也是自欺欺人。

就像有的人受了風寒,既不看大夫也不吃藥,相信自己很快便會挺過去,好起來,往往他真的就自己康復了。可你擔驚受怕,保暖避風,求醫問藥,折騰個死去活來,往往要著實受一番罪過才見好轉。這是對自己有信心有利的一面。

要是有的人劃破了一處傷口沒在意,過幾天傷口就自癒了。他因此就相信別人哪怕砍下自己的手腳、甚至砍下腦袋都能再長出來……那他也可以試試。

左憶山此時就在嘗試……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1
009:大內高手(二)

老太沒看左憶山,也沒看他的劍。那柄劍已經刺在她的胸前,可她一抬腳就走了過去。踏腳、落地,她的腳步看起來慢騰騰,但再一抬腳就已經站在了虎子身邊,笑哈哈的看去。

老頭也沒看左憶山,沒有看他的劍,甚至沒有躲。可他卻招了招手,左憶山的劍就跑到了他的手裡。他的手裡抓著劍尖,劍柄還在左憶山手裡。但他又招了招手,精鋼打造的劍身就斷成了七八截,左憶山手里便只剩下了劍柄。

元香竟然還能笑得出來,可她確實笑盈盈的走上,對著老太施了個萬福,道:“香兒見過前輩,不知前輩有何指教?”她當然可以笑,因為她已經看出這對老夫婦並不是敵人。如果是敵人,她與左憶山此刻早已沒了性命。既然不是敵人,她自然要笑,笑自己福大命大。

老太並不理她,而是摸了摸虎子的頭,道:“孩子?你怎麼知道奶奶和爺爺藏在車底下?”

虎子指了指自己的嘴,道:“羶味。”

這對老夫婦一直在灶台前忙活著,身上自然沾染了羊肉的羶味。可霞兒和虎子在鋪子裡吃過了一頓早飯,身上也有味道。元香早已經聞出了羶味,以為來自兩個孩子,並未在意,卻沒猜到車下藏了人。

老頭也站在了虎子身前,道:“你小子不賴,鼻子靈光得很。”看看老伴,“好好調教調教,一定能有出息。”

老太一笑,將虎子攬在懷裡,道:“跟奶奶走吧?”

老頭面帶冷笑,看向元香,道:“這兩個孩子,還有你的馬車,我都要帶走。”

元香臉上的笑容更燦,柔聲道:“前輩既已開口,香兒豈敢不從!”她這話自非心中所想,但卻也無可奈何。

虎子卻從老太懷裡鑽了出來,道:“你們帶霞兒妹妹走,我要留下來殺楊樂。”

元香一愣,不想虎子竟能留下相助,臉上的笑容為之一變,依舊是笑,可她的笑已是發自內心。

左憶山一跺腳,道:“我去引他來!”腳下已動,向來路奔去。

老太愣了愣,再又想了想,隨手將一塊鍍金銅牌塞在虎子懷裡,道:“什麼時候想找奶奶就拿著它去。”拍拍虎子的肩,看向老頭,輕輕點了了頭。

老頭轉身飄在車上,手抓馬韁,打馬便去。路經老太,老太一抬腳便鑽入了車廂。

眨眼間,馬車已在七八丈外。

霞兒在車窗中探出頭來,滿臉皆是淚水,哭泣著叫嚷道:“你要是殺了我三哥……我一輩子也不原諒你……”或許她還說了些什麼,可馬車遠去,虎子已無法聽聞。

元香偷偷的瞄向虎子的胸口,自是想看看老太給他的是何物件。虎子也是好奇,當下掏了出來。“啊?”元香剛剛搭上一眼,不由驚聲出口。

虎子翻來覆去看著手裡這個佛頭模樣的牌牌,但見“佛臉”部位上寫有二字,正中朝下印則有兩個相接的方形圖案。看來看去,他也沒能看出這是個什麼東西,對著發楞的元香一笑,道:“是金的吧?”當下便塞在嘴裡,抵在牙下。

“餵!”元香抓住了他的胳膊,虎子覺得奇怪,因為她的手正在顫抖。

元香確實是在顫抖,便連她的聲音也在發顫,道:“不能咬!這是東廠的腰牌!”

虎子道:“東廠是什麼廠?”

“就是東緝事廠!”話剛出口,元香也覺得這樣的解釋虎子還是不能明白,便道:“皇上知道嗎?”虎子點頭,他不是傻子,不能不知道皇上。“他們這些人只為皇上辦事,替皇上查案,抓人。”

虎子明白了,“原來是衙門裡的捕快!”用手指點著“東廠”二字,“捕快!”隨即把腰牌收在懷裡,拍了拍胸口,得意的道:“我現在是捕快了!”

元香苦笑,道:“可你這個捕快現在卻要殺人!”

虎子道:“殺了他以後我就去找這個老奶奶,讓她帶人去抓楊騰。”

元香道:“东厂只听从皇帝的调派,不会跟着你去抓杨腾的!而且官府和江湖本就互不相干,即便有了纠纷也会互相回避,谁会为了你去惹杨腾这样的邪魔?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正说着,耳朵突然一立,只见官道东侧的山林中亮起一支巴掌大的黑色三角小旗。小旗向着去路点了三下。元香立时会意,对虎子道:“姐姐要走了,你要小心!”也不等虎子应声,扭头便去。

虎子自然知道“姐姐要走了”代表着什么,掏出铁匣,交由左手,藏在身后。

少顷,来路的拐角处显现杨乐的身影,三五个起落,他已经来到虎子身边,道:“怎么就你自己一个人?霞儿呢?”一手搭在虎子肩头,一手扣在腰间,眺望远处,查看起四周的情况来。

虎子道:“霞儿妹妹被他们带走了,可他们却放了我,还送了我一把剑。”拔出腰间的短剑,拿给杨乐看。

杨乐看了眼短剑,道:“是谁劫走了霞儿?”剑已出鞘,可他心系九妹的安危,竟然未加防范。

虎子偷笑,道:“元香姐姐!”

杨乐一愣,喃喃道:“又一个元香?”

虎子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脚下一冲,剑已挥出。骤起的杀手,歹毒的一剑,杨乐先是一惊,退已不及,急忙向旁里闪避。虎子早已变招,封去了他的退路。“唰唰唰”三剑,逼得杨乐弹身跳起。虎子左手持铁匣,指向了尚在空中的杨乐。

“你要是杀了我三哥……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你……”霞儿的话就在耳边,虎子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腾怀义、文淑雪夫妇由弯路步出。面对惊人的一幕,二人禁不住愣在当地。

看到文淑雪,虎子猛的想起在鹰嘴峰上他以锟铻宝剑刺向杨腾时的情景。当即便如同真的中了文淑雪两巴掌,一时间羞愧得面红耳赤。

杨乐已经落地,怔怔的看着虎子,道:“是她教你这么做的?”虎子点头。“你刚刚可以杀我,为什么不下手?”杨乐依旧面对着虎子手中的铁匣,脸上却无惧色。虎子瞥了一眼文淑雪,没有回答。

腾怀义与文淑雪走来,文淑雪叹道:“看来我那两巴掌真是打对了!”腾怀义一笑,道:“起码救了杨少侠一命!”

杨乐看向二人,道:“贤伉俪为何还不肯走?”

腾怀义苦笑,道:“我们不会再参与少侠的事,但……这条路通往我们的家!”

虎子自是不知,楊樂和岳思鸞追入祠堂後便不見了“元香”和“滿兒”的踪跡。阿四等人隨後趕來,一眾人等將祠堂里里外外,前前後後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任何線索。

眾人無果而返,先是發現不見了馬車和兩個孩子,再又發現飯舖的那對老夫婦也沒了影踪。沿路追查之時又遇見岳逍遙門下弟子,那弟子傳述岳逍遙口令:“經查,影子門一事應屬邪派內鬥,正派之士不應理會。”

岳逍遙的口令在武林正道之中猶如聖旨,誰敢不聽?

一眾人等當即告別,各奔東西。

岳思鸞與阿四隨同楊樂繼續沿著車輪印記追踪,每出現一條岔路便分出一人,兩條岔路過後,官路上便只剩下楊樂一人。

接下來是左憶山出動,先將楊樂引來,而後就發生了先前的一幕。

楊樂將事情的經過講給虎子聽,騰懷義夫婦也不告辭,悄然離去。

虎子手裡的鐵匣始終對著楊樂,待他講完,道:“霞兒妹妹並不在她手裡,她本來要用霞兒妹妹做她的護身符,可來了兩個捕快,把霞兒妹妹救走了!”

“捕快?”楊樂疑聲發問:“飯舖裡的老夫婦不是'元香'的人,是捕快?”

虎子一邊點頭,一邊慢慢後退,道:“我不能拜楊騰為師,我要走了,去找我奶奶。如果你敢攔我,我就用這支'遮天梭'來射你。 ”

“遮天梭?”楊樂驚聲出口。虎子卻已經沿路跑遠。楊樂沒有追趕,只希望虎子所說乃是實情,霞兒無礙,他便放心。不一會,岳思鸞和阿四找來。楊樂將剛剛的事情講與鸞兒聽,嚇得她直冒冷汗。

楊樂也在冒冷汗,但卻不是因為剛剛經歷過的危險,而是隱隱覺得這一切都好像是事先設計。

這是一個連環局,從楊樂第一次見到元香開始,連環局便已發動。

他剛開始調查影子門,影子門的門主就投怀送抱。

楊騰剛一出關,元香的身份就被他查明。

元香死了,應該上繳總壇的百萬供銀被運去了東瀛。

如果他這個影子門最大的隱患也死了,受益的人是誰?

楊樂的頭腦有些混亂,如果他死了,受益的自然是影子門,是影子門的門主元香。

元香沒死?

如果元香沒死,他卻死了,這樣似乎可以說得通。但楊騰絕對不會放過欠自己百萬供銀的屬下,也不會放過殺死自己兒子的元兇。

難道元香要與他同歸於盡?似乎又說不通!

突然,楊樂眼睛一亮,拉著岳思鸞的手,道:“事情應該翻過來看,只有我死,影子門除去了最大的隱患;元香再死,可以賴掉百萬兩供銀,這件事才說得通!”

岳思鸞抓著他的肩膀晃了晃,道:“可是元香已經死了,不可能活過來再死一次!”

楊樂道:“我的妻子確實被我殺死了,但元香並沒有死。你想想,閃電門的一門之主怎麼可能不會武功?”

岳思鸞的眼睛也是一亮,道:“真正的元香一直沒有現身,嫁給你的開封府第一名妓是她的替身?”

“錯!”一聲斷喝,左憶山在來路拐出,懷裡抱著一個人,一個身穿白裘,心口插著柄飛刀的女人。

楊樂看去,渾身一晃,險些摔倒,岳思鸞急忙將他扶住。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2
010:煙花飛雪人斷腸(一)

虎子一口氣跑出一里多遠,見楊樂並沒有追來,當即鑽入樹林,一邊用樹枝掃去足跡,一邊向著來路返回。他並不想冒險,可他不認得前方的路,必須返回村子,問清道路才好再做決定。

他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一邊掃除自己留下的痕跡,一邊想著奶奶的去處。

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腦海裡響起,“蜀中唐門?”連自己也被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暗道:“奶奶真的會去唐門?”

唐老太太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既然她離開了鷹鷲嶺,那她就一定會去唐門。因為她的十三個兒子是替唐門而死,所以她一定會去求唐門為她的兒子報仇。

虎子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顯然對自己的推斷很是滿意。

突然,他停止腳步,輕輕放落手中的樹枝,慢慢的匍匐下身去,倒退著鑽進一處雪坑。待他完全進入,整個人已經不見,僅僅露出兩隻眼睛,向著官路上望去。

他看到了左憶山,也看到了左憶山懷裡抱著的身穿白裘,胸插飛刀的女人。

左憶山懷裡抱著的正是元香。

元香的嘴唇是青紫色的,臉色蒼白如紙。

她的眼中含著淚,似悲苦、似哀求、似痛訴。

白裘上的血漬早已乾涸,可在她呼吸之間,又有股股血漿溢出,鮮紅的血再將白裘上黑紫色的血漬覆蓋。

左憶山看著楊樂,眼中閃爍著惡毒的目光,道:“這就是我曾經深愛過的女人,你的妻子!影子門做了些什麼又怎麼樣?她兩年沒有上繳供銀又怎麼樣?她可以離開我而選擇你,以為獻出自己就可以阻止你與影子門為敵,可以不用上繳銀子。可她錯了!”他暴跳如雷,嘶聲吶喊,“你不會因為她是你的妻子便放棄與影子門為敵,你爹也不會因為她是自己的兒媳而網開一面。你已經帶著四大刀手趕來殺她,可她還要念及夫妻情分,不讓我殺你,而你……你卻毫不猶豫的殺了她!”

左憶山的眼中浮現淚光,摸著元香的秀發,喃喃道:“是的,她現在還沒死,我用盡一切辦法來延續她的生命。我要讓她等我,等我做完該做的事,等我陪她一起死……”他的眼中似已冒出仇恨之火,尖聲嚎叫,“但在這之前,你要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

左憶山的身邊站出八個男人,八個買賣人。

楊樂認得這八個買賣人,他們正是那日陪在元香身邊的八位“客人”。

八個人的手裡拿著一樣的刀——倭刀。

左憶山看看身邊的八人,對楊樂道:“他們是影子門的八位主事,你不是要剷除影子門嗎?我可以告訴你,你終於如願了,不論我們殺了你,還是你殺了我們,影子門都將不復存在。”

楊樂知道他的意思,即便他們殺了自己,他們也會自盡。因為他們知道,楊騰會以比死還要難受千百倍的痛苦來報復他們。

面對“無極魔尊”,他們只能選擇死。

一個注定必死的人還會害怕什麼?

一個人若是什麼都不怕,那這個人必將非常可怕。

不是一個,而是九個,九個不怕死的人!

元香呢?

虎子最想知道元香的下落。

楊樂可以放過他,雖然楊樂身在邪派,可他自詡楊善懲惡,扶弱濟貧,自然不會為難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元香卻不一樣,她向虎子贈衣、授劍、傳技,都是有所求。既然虎子沒能如約殺死楊樂,再見到虎子,她必定施以辣手。

虎子所想的當然不是左憶山懷裡抱著的“元香”,而是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元香”。雖然這兩個女人長的一模一樣,但虎子還是可以肯定,此元香非彼元香。

想到了元香,元香便走了出來,走在楊樂三人身後。

遠在三丈外,楊樂已經察覺。

人影一晃,楊樂已經來到,扣住了“元香”的腕口。

“元香”的眼中含著淚花,“姑爺?小姐已經為你生養了滿兒,你怎麼還能狠心殺她?”

姑爺?剛剛現身的這位元香讓旁人感到莫名其妙。

楊樂卻聽著耳熟,探手上前,在“元香”的臉上扯下一張薄如蟬翼的“臉皮”。

“小菊?”楊樂驚呼一聲,道:“滿兒呢?你把滿兒帶去了哪裡?”他已認定,剛剛在村口抱著滿兒將他引入祠堂的“元香”便是由眼前的小菊所扮。

岳思鸞也以猜出了此人的身份,有了先前的一聲“姑爺”為證,這位小菊自該是元香的丫鬟。

小菊的臉上露出了冷笑,道:“是你親手殺了他的母親,難道你還指望……”她的嘴角突然溢出黑色的血,聲音嘎然而止。

楊樂一驚,鬆開了手掌,小菊仰身倒下,竟已氣絕。

“唉!”一聲嘆息,帶著幽怨的嘆息,又一個“元香”遠遠站出,手裡還握著一隻鐵匣。

虎子一動也不敢動,雖然他已藏在雪下,僅僅露出兩隻眼睛,可他還是不敢大意。

他最想知道的“元香”已經有了下落。

楊樂看了看手裡這張薄如蟬翼的“臉皮”,再看向手握遮天梭的元香,道:“你又是什麼人?”

“夜裡是鬼,白日是人。”她的回答很巧妙,既承認她就是昨夜裝神弄鬼的“元香”,又沒有暴露她的身份。

楊樂暗暗擔心,左憶山的武功與他不相上下,影子門八位主事的武功如何尚不而知。眼前這個女人的輕功與文淑雪相當,武功必也不弱。要岳思鸞與阿四對抗九人,怕是勝少敗多。

況且那女人手裡還握著一隻“遮天梭”!

手握鐵匣的女人自然看出了他的擔心,道:“楊樂?你殺死我們的門主,我們找你報仇,這是我們邪派中人的私事。岳逍遙得知此中內情,撤離了正派諸人。但……”她看向岳思鸞,“岳小姐為何還要參與此事?”

岳思鸞嫣然一笑,道:“兩情相悅,不棄不離。”大敵當前,生死難料,她竟能坦然相對,可見她也是女中英豪,不遜男兒。

元香看向楊樂,道:“此時動手,你有幾分勝算?”

楊樂道:“一分也沒有。”“可你仍將一搏?”“難道束手就擒,任由爾等宰割?”“她也該陪你一起去死?”楊樂無法回答,他的目光之中帶著深情,落在鸞兒身上。

“不!”岳思鸞已經知道他在想什麼,搖著頭,道:“我不走。”

楊樂微笑,帶著一個飽經滄桑的男人所特有的韻味,道:“你走。”

岳思鸞的眼中已經有晶瑩的淚珠,道:“生要同行,死要同穴。”

“不!”楊樂搖頭,用憂鬱的眼神看著她的眼睛,道:“記得嗎?影子門滅亡之日便是你我成親之時。我要你活著看到影子門滅亡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你就是我的妻子。”

岳思鸞只是搖頭,淚水已經無法控制,似散落的珍珠,彈躍著,一顆一顆,墜落在雪地。

楊樂輕輕點頭,像是安慰,柔聲道:“我要你活著,我要你找到滿兒,我要你把他撫養成人。因為在你成為我的妻子的同時,你也成為了他的母親。”

岳思鸞還在搖頭,“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楊樂鼓勵著,“這個世界對他太不公平,他的父親殺死了他的母親。我想公平一點,再還給他一個母親,一個好母親。”

“不要說了!”岳思鸞在叫喊,“我不會走!”

“我知道你不會走!”楊樂的臉上泛起了苦笑,道:“但……”遞給阿四一個眼神,彈身躍起,像鷹一樣張開雙臂,向著岳思鸞撲來。

岳思鸞做夢也不會想到楊樂會向她動手,更想不到忠心耿耿的阿四也會反叛。她躲了,阿四攻來的三招都被她躲開了,可楊樂的手指卻已點在她的腰下。

“不……”岳思鸞怔怔的看著楊樂,癱倒下去。阿四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上前一步,將她託在手中。楊樂一笑,調皮的眨了下眼睛,這一眨,鸞兒的心都碎了。

阿四看向楊樂,似在等待他的指令。

楊樂看向左憶山,自是在等他開口。

左憶山的臉上露出殘忍的笑,道:“影子門不是你想像的那樣,誅人滿門,濫殺無辜。你錯了,所以你必將受到懲罰。”他看看懷裡的元香,“我可以跟我所愛的女人在一起,你卻要孤獨一人,這樣的懲罰……也許夠了!”他看向阿四,“你走!告訴岳逍遙,我們邪派中人沒有食言。”

楊樂側轉身去,對著阿四揮了揮衣袖。阿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姑爺!小姐不能死!阿四走了!”“去吧!”楊樂不敢轉身,因為他的熱淚已經滾落,他不想讓鸞兒看到。

阿四托著岳思鸞站起,放步狂奔,疾馳而去。

虎子在遠處瞧得真切,只覺得心中熱血翻騰,眼眶也已濕潤。楊樂將死,是那楊騰罪有應得,自己為何卻有這樣的感受?

“來吧?”楊樂張開雙臂,緩緩轉身,看向左憶山、元香、八位主事還有手持遮天梭的女人。

左憶山將懷裡的元香放在地上,柔聲道:“別怕,就快了,我們很快就會在一起!”刀已出,倭刀,使得卻是“離魂劍法” 。

楊樂在腰間抽出一柄軟劍,隨手一抖,軟劍挺直如槍,挑開了左憶山的倭刀。

倭刀不止一柄,還有八把。八把倭刀兩攻兩守,剩餘四人遊走在外,以防楊樂逃遁。

左憶山的離魂劍可與楊樂對戰百招,楊樂戰其一人已出全力。但左右還有兩把倭刀,兩把只攻不防的倭刀。

十招剛過,他的背脊已經連中兩刀,血濺四方。

他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必死,從萬殺堂的誤戰到四大刀手身中暗算,再到岳逍遙調走正派諸人,都是影子門一一設定的計劃。為的便是孤其一人,圍而殺之。

他們的計劃完美無缺,楊樂絕無逃脫的道理,必將死於此地。可楊樂不甘心讓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們的計劃進行,他要反撲。他竟然猛的轉身,完全不去理會身後的左憶山,而是對著只攻不守的兩位主事刺出他的軟劍。

兩位主事突臨其變,不由一頓。兩把只守不攻的倭刀卻不敢失責,立即在楊樂劍前布起一道銅牆鐵壁。

楊樂已經在拼命,身後的左憶山隨時都可以拿去他的性命,他要爆發出全力的一擊。兩把只守不攻的倭刀竟然被他攻破,只需後繼的一劍,四位主事將頸前暴血,命喪當場。

左憶山的倭刀已經由楊樂的后腰刺入,深達半尺。可楊樂勢如破竹的一劍也已蕩開,一劍分四式,只求殺敵,不求保命。

影子門下都已抱定必死之心,死在他的劍下又能如何?

可他連最後的心願也不能達到,因為手握鐵匣的女人不許他如願。

女人已經攔在他的身前,就在他的劍下。可這女人手中的細劍接連使出了三招劍法,跟先前虎子所使一般無二,三招劍法只求一個字——“纏”。

左憶山的倭刀已經拔出,再又向著楊樂的後心刺下。沒有任何變化,徑直的一刺。

女人手中的鐵匣“嗒”一聲輕響,遮天梭彈射而出……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2
010:煙花飛雪人斷腸(二)

寒風起,雪飛揚。

寒風刮起了地上的積雪,也吹凝了地上的鮮血。

遮天梭迎風而化,化作十支鋼針。但還尚未來得及再化作千百飛芒,便已射入楊樂的胸膛。

左憶山的刀也已刺出,由楊樂的後心刺入,再由他的胸口刺出。

楊樂已經撲到在地,射出遮天梭的女人笑盈盈的蹲在他的身邊,帖耳細語。楊樂張了張嘴,向著她伸出手抓,卻再也不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在笑,似要將心中的淤結之氣盡數宣洩。

“輪到我們了!”左憶山抱起了元香,道:“楊騰很快便會知道這件事,到時候我們想死都難!”

左憶山已經走了,抱著元香,帶著影子門八位主事,小菊的屍體,還有那個神秘的女人一同離去。

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誰?

她臨走的時候丟下了一張“臉皮”,

元香的“臉皮”,

虎子只看到這些,但卻沒有看到她的真容。

天是淡青色的,空中懶懶散散的飄著幾片薄薄的雲。

寒鴉悲啼,像是在傾述它所承受的風雪。

彎路里走來幾個村夫,看他們的模樣似要進城。可他們猛的看到了趴在路中、單臂支撐著身子、睜目、張嘴、前伸著手爪的楊樂,也看到了他後心所插入的倭刀,便帶著鬼叫跑了回去。

接下來是兩位捕快,騎著快馬,挎著腰刀的捕快。但他們只是手牽馬韁,遠遠站著,並未靠前,像是在等什麼人。

他們等的是楊勇。

楊勇的臉色陰沉駭人,跟在他身邊手持春秋大刀的壯漢以及那兩位雙鬢斑白的老頭的臉色也很是難看。

兩個身披白色斗篷的人徐徐飄落在虎子眼前,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虎子嚇得連眼皮都不敢眨,生怕自己眨一下眼皮便會被他們發覺。

兩個斗篷左右分開,恰巧站在虎子的左右。

他們也在註意著官路上的情況。

楊勇蹲在楊樂的屍體旁,足足蹲了有半個時辰。

終於,他站起身,“好!好!好你個影子門,你們還真敢下手?”看向身背九環刀的老頭,道:“我要知道影子門的堂口在哪裡,主事的人都有誰。你有一天時間。”

“是!”身背九環刀的老頭只說了一個字,翻身上馬,奔馳而去。

楊勇又看向腰繫七星劍的老頭,道:“我要你趕往總壇,將此事告之我爹。請他派長老下山,剷除影子門。”

腰繫七星劍的老頭也留下一個“是”字,打馬而去。

楊勇在地上拾起一張薄如蟬翼的“人臉”,對手持春秋大刀的壯漢道:“你能找到她嗎?”

壯漢道:“一天?”

楊勇點頭,道:“我會查出她的下落,你去把她回來。”

壯漢點頭,“好!”

楊勇將“人臉”交給壯漢,一步一步跨出,向著楊樂的屍體跨出。

他的腳步很沉重,像是不堪承受偌大的身軀。他的腳步很慢,像是永遠也不願走近楊樂的屍體。但他還是來到了,屈下身,抱起楊樂的屍體,一步、一步,向著來路返回。

壯漢一手提著大刀,一手牽著兩匹馬,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

楊勇走過的路面留下了一竄腳印。虎子看去,暗暗咋舌,卻是那些腳印竟已深深陷入路面,似刀切一般整齊。

人已離去,兩位捕快也上馬返回,四下里又恢復了寂靜。可站在虎子左右的兩個人卻還沒有走。白色的斗篷裡伸出了兩隻手,乾瘦如柴的兩隻手。兩隻手的區別在於顏色,一隻是褐色的,另一隻卻是漆黑。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黑大哥?這小子趴在雪裡這麼久,是不是早就凍死了?”

“沒有!”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道:“褐老弟!這回你走眼了!呼吸順暢,這小子好得很。”

虎子從雪下爬了出來,站在二人的身後,手捏鐵匣,道:“別動,我手裡拿著'遮天梭',動一動就要你們的命。”

“是嗎?”兩個人都動了,一齊轉過身來。

虎子立即按下鐵匣的按板。

可他按到的卻是自己的手指,鐵匣已被褐色的手爪奪了過去,此刻正在那隻乾屍般的手爪中擺弄著。

確實是乾屍,兩人露在斗篷外的臉如同手爪一般乾瘦枯癟,生生兩具千年干屍浮現人世。

千年干屍也沒有他們可怕,因為這又是兩張年輕的臉。如果在這張像似被炭火烤乾了水分的紅褐色的臉和那張似被黑漆浸泡吸乾了水分的漆黑的臉上潑灑些水,讓他們膨脹起來,兩張臉上所顯現的年紀絕對超不過三十歲。

得見如此的兩張臉,虎子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三步,驚愕之容盡在臉上。

“褐老弟”不再擺弄鐵匣,而是對虎子的表現產生了興趣,張開嘴唇,露出潔白的牙,道:“你小子真不簡單,你還是第一個見到我們哥倆的臉沒有叫出聲的孩子。”

“黑大哥”靠近虎子,湊近他的臉前,道:“是不是嚇得尿褲子了?”手爪一動,已然探在虎子的**。

虎子沒敢動,怕他手下用力,自己就沒有了尿尿的傢伙。

褐老弟問:“怎麼樣?”

黑大哥道:“還好!”

“還好?”褐老弟反問一句,似有不信,道:“拿出來我看看?”“不行!”虎子叫了起來,道:“不能拿出來。”

褐老弟道:“為什麼?是不是你倆合夥騙我?你小子已經嚇得尿褲子了?”

虎子道:“沒有……是你被我嚇到了,被我嚇得尿褲子。”

褐老弟叫了起來,“我沒有。”

虎子對黑大哥道:“我不信他的話,你把他的拿出來我看看。”

黑大哥點了點頭,道:“恩!對!說不定真被你嚇得尿褲子!”縮回手去,向著褐老弟的**抓去。

褐老弟單手護住**,連連搖頭,道:“抓不得!抓不得!被你一抓我可就斷子絕孫了!”

黑大哥道:“恩!對!這小子離間我們倆。”縮回手,轉過身,瞪向虎子。

虎子捧起笑臉,雙手也護在**,生怕再被他抓中。

褐老弟也靠了上來,道:“這小子好,結實,水少,肉多。”

黑大哥露出了滿嘴白牙,道:“不錯!正好晾乾了吃。”

褐老弟搖頭,道:“烤來吃,三兩下就烤乾了。”“晾乾了吃。”“烤著吃。”“晾乾了吃。”“烤著吃。”兩人竟然吵了起來。

“壞了!”虎子故作震驚,道:“影子門早就在半路上設好了埋伏,楊大哥怕是要有危險!”他早已猜到二人便是昨日在萬殺堂對付妙妙的殺手,所以才謊言相欺。也知道二人聽此一說必定前往營救,卻不管二人對他是殺是剮,反正比被他們“晾乾了吃”或是“烤著吃”要強得多。

黑、褐二人果然一愣,道:“真的?”

“唉!”虎子嘆了口氣,卻不回答。

褐老弟冷笑一聲,道:“假的!一路都被我們查過了,哪有埋伏?他是怕被我烤了吃,說來騙我們的。”

“不管真假,看看再說!”黑大哥隨手點倒虎子,夾在腋下,三兩下躥上樹梢,飄身盪出。

小鎮,還是那條很寬、很直的長街。

街上很是熱鬧,商舖開張,攤販出位,人來人往,生意興隆。

南側店舖的屋脊背面竟然另有天地。

這裡蓋有兩間小屋,小屋彼此相連,其內各有一張大床,只是由兩隻大木櫃分隔開來。

像這樣的小屋應該叫做亭子比較合適,但它又比亭子多出了三面木板。

床也不該叫做床,應該叫做網,只不過是由手指粗的繩索編成罷了。但上面卻擺了個枕頭。有了這個枕頭,網就不能叫做網,只能叫.床。

大木櫃確實可以叫做木櫃,雖然大了點,但它卻是這裡最正常的東西。

虎子被丟在了**。

黑大哥夾著虎子一路奔來,卻連個人影都沒發現。所以他瞪著眼看來,似乎恨得牙直癢癢。

褐老弟靠著木櫃看來,嘿嘿一笑,道:“黑大哥?這回你也走眼了,這小子竟敢騙你!”

黑大哥板起臉,道:“晾乾了吃肉。”

褐老弟竟然沒有反對,隨手打開木櫃,拎出一條肉乾,丟了過去。

黑大哥接在手中,手指一掐,掐下拳頭大小的一塊肉乾,掰開虎子的嘴,塞了進去,而後把剩餘的肉乾一口一口的送進了自己的嘴裡。

虎子跟他一樣,瞪著眼睛看著他,似乎也恨得牙直癢癢。因為黑老大並未解開他的穴道,塞在嘴裡的即便是塊龍肉他也嘗不出味道,更別說咬上兩口。

“咯吱”一聲門響,虎子聽得真真切切,聲音來自身下。斜眼望去,“床下”竟是萬殺堂的大堂。小屋的“地”下留有無數小孔,竟能將堂內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這間大堂設計的確實巧妙,更加便於黑、褐二人對楊勇的保護。也說明楊勇對此二人不加迴避,堂內公事以及他的隱事盡可讓二人知曉。

如果你把性命都已經託付給了別人,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讓人家知道?

堂門已經關閉,進入之人乃是楊勇,他的肩上坐著一孩子。

一個女孩——霞兒。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3
011:南海仙子(一)

大得誇張的木椅,大得誇張的食案。

楊勇的腰桿挺得直直的,目光炯炯,看向堂門。他似乎已經看穿了這道門上的窗紙,看向遠方。

他在想什麼?他想看到什麼?難道他對這件事情還有疑問?

霞兒站在食案上,仰著頭看向楊勇的臉,道:“找到三哥和岳姐姐了嗎?”虎子鼻子一酸,眼淚幾乎流了出來。

“老三……你三哥他……”楊勇不知道該怎麼說,調轉了話題,道:“大哥還要問你呢?你不是跟你三哥在一起嗎?你怎麼自己跑回來了?”

“我們剛吃完蒸餅……”霞兒將自己所知的經過講給楊勇聽。

自從與虎子告別之後,那一對老夫婦駕著馬車繞回了萬殺堂,把霞兒自己留在車上。兩人喊了聲:“小姐回來了。”隨後便消失了踪跡。

楊勇的臉陰沉的厲害,道:“你是說……是那個叫虎子的男孩用'遮天梭'殺了你三哥?”

聽到三哥已被殺害,霞兒先是直著眼睛發呆,而後慢慢的噘起嘴,“哇……”的放聲便哭。

楊勇嘆息一聲,伸出手掌摸了摸霞兒的頭,道:“九妹,不哭!大哥會為你三哥報仇的!”堂門無聲開啟,但見一個白影接連三晃,一隻鐵匣出現在食案上。

虎子看到了站在霞兒身後的白影,竟然是褐老弟,卻不知他何時溜下了房去。

楊勇看向食案上的鐵匣,取在手中,道:“從虎子的身上拿到的?”褐老弟點點頭。

霞兒覺得奇怪,身邊憑空多出了個鐵匣,大哥又在莫名其妙的詢問,當即扭頭看去,可身後卻什麼也沒有。

褐老弟好像生怕自己的模樣嚇到了霞兒,始終在她腦後轉動,不敢讓她瞧見。

楊勇道:“人呢?”自然的在問褐老弟。霞兒也道:“人呢?”卻是在問他。

褐老弟挑了挑眼皮,看向屋頂。楊勇當即會意,道:“我有話問他。”手拍霞兒,“九妹?”“啊?”霞兒一直在四下尋找著聽楊勇說話的人,被楊勇一喚才轉回頭,道:“大哥?你在跟誰說話?”楊勇輕笑,並不回答。褐老弟當即竄去了門邊,悄悄拉開一條縫,鑽了出去。

虎子但覺身子一輕,整個人已經被黑大哥抓在手中,又見他抖了抖手腕,“嗖”的將他丟在空中。褐老弟剛巧躍起,一伸手便把虎子抓了下來。堂門再開,褐老弟將他甩向楊勇,掩閉堂門,竄回了自己的房子。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便似早已編排好了一般。霞兒詢問楊勇的餘音還未消散,虎子已經被楊勇接在手裡,放在了身前的食案上。

霞兒一聲驚叫,愣愣的看著憑空出現在身邊,嘴裡還塞著塊肉乾的虎子。

楊勇拍開虎子的穴道,瞥了眼插在他腰帶上的短劍,道:“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敢有半句假話,我把你烤成肉乾,送給他們當點心。”

虎子急忙吐出嘴裡的肉乾,定睛看去,見是牛肉,呼出一口氣,將肉乾揣在懷裡,道:“你要知道什麼?”

楊勇道:“霞兒被救走後的事。”

“好啊!我都看到了。”虎子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講了出來,隨便將自己為何要殺楊樂的理由也如實相告……

聽著聽著,楊勇的雙眼已經濕潤。霞兒低聲抽泣,淚流不止。

待到虎子講完,楊勇道:“你真沒有見到教你劍法,送你暗器的女人是誰?”虎子搖頭。霞兒抽泣著道:“你要是知道,一定要告訴我大哥。”

虎子道:“她不是什麼好人,又跟我無親無故,我沒有必要維護她。可我真的沒有看到她的臉!”

楊勇道:“好!我信你!但我還有個問題,既然你當時可以殺楊樂,你為什麼不動手?”

霞兒道:“你跟他說,他要是殺了三哥,我一輩子也不原諒他。”

“不!”虎子道:“不是因為她,是因為那樣報仇不光彩。我要靠自己的真本事殺了你們,還有你爹。”

楊勇喘出一口粗氣,道:“你一家十三口被滅,是我爹做得不對。你要報仇是應該的。我是他的兒子,你找我報仇也是應該的。只要你認為殺得了我,楊勇隨時奉陪。”

虎子道:“你肯放我走?”

楊勇道:“當然!難道我還要繼續犯我爹的錯誤,把你和你奶奶都殺了,永絕後患?”說著話,他竟然將食案上的鐵匣遞了上來。

虎子接過鐵匣,收在懷中,道:“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跳下食案,便要離去。

楊勇道:“慢!你還不能走。”

虎子停下腳步,轉回身,道:“這麼快就後悔了?”“我還要留你幾日。”“為什麼?”“留你認人,看看我們抓回來的是不是影子門下的八個主事。”“你不是已經派人去查了?”“多一層保證豈不更好?兩下對證,免得有漏網之魚。”

霞兒也道:“我三哥被他們殺死了,你幫我認認兇手也不肯嗎?”

“好吧!”虎子終於點了點頭,道:“我幫你認人!”

客房很寬敞,窗明幾淨,所需一應俱全。晚飯是在房間內吃過的,虎子吃東西就是狼吞虎咽。待他吃完,桌面上已經滿是污痕,一片狼藉。

現在桌面上已經看不到一點油污,同虎子剛剛進入這間客房的時候一模一樣。熏香已經燃起,虎子只知道香卻不知是什麼香料。茶也已沏好,規規矩矩的擺放在桌子當中,陪伴著一旁孤零零的茶杯。

虎子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直勾勾的盯著茶杯和茶壺。三天兩夜,恍然隔世,卻也是他的人生轉折。一個人在心理上的成熟往往要快很多,往往一年、一天、一件事或是一眨眼,這個人就已經成長、轉變。戰國甘羅年十二,為秦使往趙,三寸之舌辨天下,為秦國白白得來五城池座,受封上卿。

虎子聰慧過人,記憶超群,只是成長於山野間,除了奶奶時不時還講些人情世故,整日里便是與那些粗野憨實的獵戶為伍,既沒有經歷過江湖險惡,也不知世間炎涼,所以他那幼稚的童心便得以延續。

三日間,他經歷了太多太多,多到他無法承載。十三個叔叔伯伯都死了,奶奶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蜀中唐門在哪裡?奶奶年事已高,走路都要靠著拐杖,能走到那裡嗎?虎子覺得自己還不如桌上的茶杯,茶杯尚能陪在茶壺身邊,可自己卻不知何奶奶相距幾何。

一滴淚,滴落桌面。

門外腳步匆匆,虎子連忙擦了擦眼睛。

霞兒沒有敲門,直接闖了進來。見到虎子,先是一愣,道:“你怎麼哭了?”“沒……沒哭!”虎子指了指熏爐,道:“看了看爐子,熏到眼睛了!”“走!堂裡有事,我大哥讓我們都過去。”霞兒說著,拉起虎子便走。虎子感覺手腕上濕漉漉的,看去卻是霞兒的衣袖,卻不知道她哭了多久。

大堂四壁和柱子上掛滿了三尺高的白燈籠,將屋子裡照的有如白晝。楊勇已經坐在大椅上,雙手撐著身前的食案,瞪著眼,向著堂下分列兩邊的數十位彩衣少女一個一個的看去。

霞兒拉著虎子進入,跑去食案右手邊,站在那裡。

楊勇對著範友招了招手,道:“都到齊了嗎?”

範友湊近,點著頭道:“到齊了。”

楊勇大手一揮,對一眾彩衣少女道:“今天單獨外出過的站在右邊,其他人站左邊。”

右邊的彩衣少女呼啦啦跑去左邊,僅留下三人。左邊的兩個少女站出,行去右邊。

楊勇看了眼右手邊的五人,再將目光轉向左側,道:“一個人留在房裡的、上過茅房的、落過單的、都去右邊。”

左側的彩衣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嘩”的一聲,全都跑去了右邊。

楊勇對著空無一人的左手邊發了發呆,突然“哈哈”大笑,道:“老太婆?別讓楊某費事,給我滾出來。”

一眾彩衣少女面面相覷,不知道是不是楊勇喪弟心痛,悲憤過度,得了失心瘋病。偌大的堂內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女,哪裡來得什麼老太婆?

範友道:“南海仙子千千兒?我們堂主已經知道你在這裡,何不自己站出來?”

聽到“南海仙子千千兒”的名號,一眾少女頓時明白過來,相互間看去的眼神也都帶有了疑色。

楊勇等了片刻,見無人站出,道:“好辦!把衣服都脫了,讓我看看誰是長著漂亮臉蛋的老太婆?”

數十個彩衣少女各個羞紅了臉,發呆的發呆,失措的失措,卻也有幾位已開始解衣。

虎子也羞紅了臉,瞥了眼楊勇,暗道:“真不愧是邪魔的兒子,讓自己堂下的女弟子在他的面前脫衣服,虧他想得出!”

“大哥?”霞兒的小手拍著食案,道:“哪有讓她們脫衣服的道理?”

“噢!”楊勇回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道:“是不妥!你們不僅是我堂下的弟子,還都是女孩子,在這脫了衣服,出去還怎麼見人?!此事若是傳了出去,說我楊勇在堂內逼著女弟子脫衣服……這樣的名聲可不怎麼好聽!算了!”

彩衣女子們長出了一口氣,先前解衣的幾位也急忙穿戴起來。

楊勇看向霞兒,霞兒面有難色,搖了搖頭。虎子卻是“嗤”的發出了一聲嘲笑。

“噢?”楊勇看向虎子,道:“小兄弟?你有什麼辦法?”

虎子麵帶嘲笑,道:“我聽說南海仙子千千兒的易容之術天下第一,可武功卻不怎麼樣!這些姐姐精通射術,不知道那千千兒是否也精通此道?”

“不錯!你的法子的確要比楊某的高明。”楊勇指間扣出一枚銅錢,舉起手臂,道:“弩機準備。”

“嘩啦”一聲,彩衣少女們自身後取下弩機、安裝弩箭、單膝跪地、貼腮瞄準、蓄勢待發。她們的動作整齊劃一,每個動作都只發出一個聲音,沒有一人滯後。

虎子看過,道:“沒有!”

“嗖……”楊勇指間的銅錢帶著破空之聲射出,正中大堂左牆上懸掛的一隻燈籠,“噗”的一聲,籠內的燭火隨之熄滅。緊接著,弩弦繃彈以及刷刷的飛矢聲驟然而起,所有的弩箭都已發射,而且全部精準的命中了那隻燈籠。

楊勇看向虎子,誇了句,“眼力不錯!”轉向一眾彩衣少女,嘆道:“看來千千兒不在你們當中!”冷眼瞥向范友,沉吟片刻,道:“範友,去刑房把妙妙帶來。”

“啊?”範友似未聽清,怔在當地。

楊勇的手中再又扣出一枚銅錢,高聲喝道:“弩機準備。”

“嘩”的一聲,弩機立時做好了準備,瞄向楊勇手中的銅錢。

楊勇的臉上帶出了冷笑,道:“範友?你該不會不知道萬殺堂的刑房在什麼地方吧?”

“知道!知道!”範友點著頭,道:“我這就把妙妙帶來。”說著,抬腿便向堂門走去。

楊勇的銅錢還在手裡,可一眾彩衣弟子卻齊齊將弩機指向了範友。範友一愣,定身止步,不敢妄動。楊勇嘆道:“千千兒?還用本堂主再說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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