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御劍錄 作者:羽林 (已完成)

 
li60830 2017-12-6 15:37:45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44 31255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4
011:南海仙子(二)

霞兒自然覺得好奇,盯著“範友”看去,倒要瞧瞧這個男人如何能變成一個老太婆。

範友一笑,道:“楊少俠故意放出風去,讓整個江湖都知道邪派第一堂萬殺堂要找南海仙子千千兒的麻煩。唉……偌大的江湖已無千千兒的容身之地,萬般無奈,她只有深入險地。”

楊勇道:“如果她藏在萬殺堂內,豈不最為安全?”

範友嬌聲一嘆,道:“楊少俠好高明的手段,老身還以為少俠萬萬想不到,沒成想卻中了少俠的請君入甕之計。佩服!佩服!”她雖自稱老身,可聽她的聲音卻突然變成了十七八歲的少女,便同堂下這些彩衣少女一般無二。

楊勇眉頭一皺,道:“仙姑易容之術果然名不虛傳,楊某也要佩服佩服!”抬起手拱了拱,禮雖是禮,可全然沒有佩服的味道。

“範友”在臉上一抹,手上出現一張薄薄的“臉皮”。再向她看去,範友已然不見,一個杏眼、娥眉的清麗少女顯露在眾人眼前。

楊勇幾乎要嘔了出來,氣道:“餵?老太婆?你弄個這麼漂亮的臉蛋幹什麼?”

千千兒嘆道:“楊少俠!這就是老身的真容,老身六十年前便是這般模樣。”

楊勇一愣,道:“六十年來,你的模樣絲毫未變?”

千千兒又再嘆息,道:“都怪老身一時糊塗,捨不得這二八妙齡的花容月貌,偷吃了家師的兩顆固容丹,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眾人均已看出,她雖然接連兩聲嘆息,可臉上卻不見絲毫表情。一張臉便似廟裡的佛像,任憑世人嬉笑怒罵,始終如一,不會有任何變化。

數聲唏噓,卻是有彩衣少女嘆息出口。

楊勇在懷裡掏出兩張“臉皮”,拍在食案上,道:“過來,看看。”

兩聲門響,卻是手持春秋大刀的壯漢進得堂來。他隨手帶閉房門,大步來到千千兒身邊,抓著她的脖領,一路拖行,將她按在了食案上。

千千兒看著眼前兩張臉皮,道:“我就知道是它們惹的禍!一千兩銀子一張臉皮,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楊勇道:“是你做的?”

“是!”千千兒指了指,道:“左邊有個痣,是我特意點上去的,我認得出。”虎子看去,兩張臉皮的邊緣確實都有一個針鼻大小的黑痣。

楊勇道:“誰找你做的這兩張皮?”

千千兒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楊勇手掌一探,已然將她的手捏在掌中,手下發力,道:“你若敢再說一句不知道,我就捏碎你這雙爪子,送你去萬興鏢局。”

千千兒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眾人又都知道她已痛徹骨髓,這種情形著實令人恐懼。

千千兒痛聲哀求,“少俠請住手,老身年事已高,受不了刑!”

楊勇鬆開了手掌,道:“找你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千千兒道:“一個男人,四個女人。那男人有些偏瘦,鼻骨旁長有一顆芝麻大小的黑痣……”“左憶山!”楊勇點點頭,道:“女人呢?”千千兒點了點案上的臉皮,道:“一個是原主,我就是照著她的模樣作出了這兩張皮。”

楊勇道:“她有沒有受傷?”“有!”千千兒道:“心口中了一把飛刀。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法子,吊住了她一口氣,不然她早該死了!”

楊勇道:“什麼時候的事?”

千千兒道:“三天前。”

楊勇喃喃道:“那她確實是元香了!時間……傷勢……還有人,都對得上!”

千千兒接著道:“同去的三個女人,一個應該是丫鬟,另外兩個像是原主的屬下。”

楊勇高聲道:“把人帶出來。”過了半晌,椅子後面的牆壁突然向裡凹陷,露出一個黑洞洞的暗門。一個二十出頭的赤膊漢子手抓妙妙的頭髮,將她拖在了食案旁。

一聲驚叫,卻是霞兒。

赤膊漢子的臉上有三道長長的疤,一道由左額至右右眉、一道斜切鼻骨而過、一道經由左唇直至下頜。他正在笑,對著霞兒笑,像是見到霞兒很是高興。

霞兒自然驚叫,因為他的臉在一笑之間便已扭曲變形,猙獰可怖,自是駭人。

明知這赤膊漢子嚇到了霞兒,楊勇竟然不理,指了指妙妙,對千千兒道:“認人。”

千千兒點頭,道:“有她!她是兩位屬下其中之一。”

“啊……”霞兒又驚叫了一聲,躲在了虎子身後。卻是那猙獰的漢子伸手來摸她的頭髮。

楊勇一笑,對猙獰的漢子道:“去拿紙筆,讓她把剩下的兩個女人畫出來。”

猙獰的漢子似有不悅。楊勇竟然不惱不怒,依舊笑著催促道:“快去。”猙獰的漢子再又對霞兒一笑,這才悻悻的鑽回了黑洞洞的暗門。

“楊少俠?”千千兒道:“不知少俠打算如何處置老身?”

楊勇看去,道:“若你說的都是實情,我賞你一千兩金子,此事一過,你就可以走了。”

千千兒不曾想楊勇竟然會放她離去,而且還有賞金,當即道:“楊少俠大人大量,老身謝過了!”

楊勇冷笑一聲,道:“但你若有所隱瞞,我扒了你的衣服遊街三日,再砍了你的雙手,送你去萬興鏢局。”

“不敢!不敢!”千千兒連連擺手,道:“老身萬萬不敢!”

猙獰漢子已經返回,將紙筆拍在了案上。

楊勇對千千兒道:“請吧?”

千千兒攤開一張白紙,提筆在手。但聽刷刷有聲,片刻之間,一張人臉躍然紙上。

楊勇看向虎子,似在詢問。

虎子眼見紙上栩栩如生的人像,嘆道:“小菊!”

千千兒道:“這位應該是原主的丫鬟。”筆下又動,再來畫第二張。很快,又一個女子的畫像在紙上浮現了出來。楊勇又看向虎子,虎子搖搖頭。

“看來,這就是那個神秘女人!”楊勇的手掌“啪”的拍在這張畫像上,道:“殺害我三弟的元兇都已認定。我楊勇對天發誓,遺漏一人,誓不為人!”

“呵呵……”趴在地上的妙妙竟然笑了起來,道:“我們真的成功了!哈哈……門主?我們已經為你報了仇,你可以瞑目了!”轉過頭,看向楊勇,“沒有人會遺漏,我們原本就沒打算活!”她的聲音有些哀怨,“影子門藏龍臥虎,高手如林。可門主一死,他們一個個躲得比兔子還快!只有我們十二個人,也只有我們才能對門主誓死效忠。你不用去找他們了,我們都知道……殺了你們楊家的人,我們都不得好死。不用你們動手,既然我們報了仇,心願已了,我們也就該隨門主去了!”

楊勇嘆了口氣,道:“身為門下,為主報仇,你沒錯!”

妙妙道:“身為兄長,為弟復仇,你也沒錯!”

楊勇道:“你在刑房熬了一天一夜,竟然一個字都沒有說,楊某佩服!”他站在妙妙身前,雙手抱拳,深深躬下。

妙妙道:“不敢勞堂主大禮,妙妙尚有一事相求!”

楊勇道:“請講?”

妙妙道:“門主之仇以報,妙妙也該走了,請堂主開恩,送妙妙上路。”“好!我答應你!”楊勇指下一動,那枚銅錢“噗”的射入妙妙的心口。妙妙張開嘴,“謝……”她自然是在感謝楊勇,可卻只吐出了一個字,便已沒了氣息。

有彩衣少女開始低聲啜泣。多數人雖然止住了淚水,卻也眼圈發紅。

楊勇嘆道:“抬下去,換身衣裳,妝扮妝扮。平日里都是姐妹,都去送送,說兩句貼己的話。再去賬上多支些銀子,厚葬!

妙妙被兩位彩衣少女抬去,眾少女盡數跟出。

面目猙獰的漢子又想向霞兒伸手,可又不敢,似是怕驚嚇到她。楊勇一笑,道:“霞兒!他喜歡你,讓他抱抱,好不好?”“不好!”霞兒的頭搖得向撥浪鼓,藏在虎子身後,雙手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衫,不肯鬆手。

面目猙獰的漢子像是很難過,垂頭喪氣的返回了黑洞洞的暗門。隨即,椅子後的牆壁悄然閉合,便如同那裡本沒有門,牆上已不見絲毫縫隙。

楊勇挑了挑眼皮,無奈的嘆了口氣,轉向千千兒,道:“聽說你三十年前曾發下毒誓,再不為他人易容,也不會作這樣的臉皮。難道區區兩千兩銀子便可以打動你,請你再次出山?”

“唉!”千千兒嬌聲一嘆,道:“還不是因為萬興鏢局的雷老大!老身這般年紀,心如枯井,哪還有一滴春水。可他……唉!都是這張臉害的,總讓老身忘記自己的年紀!老身的功夫又實在是拿不出手,要是有這易容術一半的武功也好,總不會被人家抓去。他們也說要把老身送去萬興鏢局,別說毒誓了,就是死,老身也不能到萬興鏢局去露這張老臉!”

楊勇的臉上泛起無奈的笑,就在這時,街面上傳來刷刷的腳步聲,他的臉慢慢的陰沉下來。

他從腳步聲便已聽出,趕來的正是萬殺堂堂下得力的十八位干將。

他的十八把金刀!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4
012:一言驚堂(一)

黑夜淒淒,寒風兮兮。

門外衣擺陣陣,竟不知來有多少人手。

身背九環刀,腰繫七星劍的兩位老頭推開堂門,闊步來到。二人臉上的表情有些怪,對著楊勇躬身施禮,卻一言不發,左右退開,分列兩旁。

楊勇挑著眼皮看了二人一眼,再向門外看去。

十八位腰挎金刀的蒙面漢子站立門外,腳下一字擺開十二具屍體。

十八把金刀的身後站著一群人,粗算一下怕有近二十位,但卻並不是萬殺堂的屬下。

“恩!”楊勇由鼻孔哼了一聲。十二具屍體當即被抬入堂內,楊騰一一看去,臉上泛出陣陣煞氣。

這些屍體中有元香、左憶山,千千兒畫出的小菊和那個神秘的女人。還有八個男人,想來應該是影子門的八位主事。

楊勇看向虎子和千千兒,道:“你們認認!”虎子挑起嘴角一笑,道:“不用認,確實是那八位主事!”千千兒站在神秘女人的屍體旁,嘆道:“是她!她就是原主的另一位屬下!”

門外響起一個女孩的喊聲:“元兇雖已畏罪自盡,可餘孽尚未清除。請堂主示下,似奴婢這些影子門餘孽該如何處置?”喊聲清脆,雖然帶著一股男子的英氣,聽起來卻也悅耳。

楊勇道:“你們都是影子門的弟子?”

“是!”門外眾人跪地參拜,齊聲回應。

楊勇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踱步來到堂中,道:“門主身亡,你們一個個袖手旁觀,這就是你們這些門下弟子的護主之心?”手指地上的屍體,“本座看你們還不如這些死人。雖然他們殺了我三弟,可他們衷心護主,死的有情有義,楊某佩服!”

那清脆的聲音道:“門主被姑爺誤殺乃是家事,門主是主,姑爺同樣是主,難道堂主希望奴婢人等像他們一樣忤逆犯上,殺害自家的姑爺以顯忠嗎?”

楊勇道:“楊樂是你家姑爺不假,可他要剷除影子門,你們就甘願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那清脆的聲音道:“姑爺要剷除影子門絕非本意,乃是受了岳思鸞那妖女所惑。岳思鸞自詡為武林正派,一心想要消除天尊旗下各門,欲求揚名於江湖。姑爺乃是天尊之子,即便要擒殺奴婢人等,奴婢等也不敢口出怨言。只求天尊出關之日,好生規勸姑爺,定能消除姑爺對影子門的誤解。一場災禍便可化之於無形!”

楊勇一愣,沒想到女孩牙尖嘴利,三兩句話便將她與同伴摘得乾乾淨淨。當下一笑,招了招手,道:“你進來!”

“是!”隨著應答之聲,一個嬌小可人的身影晃過堂門,飄在楊勇身旁,單膝跪地,抱拳垂首,道:“影子門下第一副主事月瑤,見過堂主! ”

楊勇又是一愣,別看這月瑤小小年紀,可一晃一飄之間所顯露的武功卻是不俗,心中暗嘆,“影子門下確如妙妙所言,藏龍臥虎,高手如林!”抬了抬手,道:“起來回話。”

“謝堂主!”月瑤起身,抬頭來見。

楊勇再又一愣,卻是這月瑤生得清秀婉麗。黑袍當中系一絲帶,腦後黑髮勒一紅繩。如此簡單的裝扮便已將她玲瓏的身軀、頑劣的個性盡顯人前。而那一雙眸子更如秋水,看得人心慌意亂。

霞兒繃著臉問:“他們是怎麼死的?”

“這位是……”月瑤看向楊勇。

楊勇一醒,轉身背手,道:“回話。”

“是!”月瑤道:“十根白綾,自縊身亡!”

霞兒看去,除去元香以及小菊的屍體,其餘十人的脖子上的確留有勒痕。

楊勇看了眼身背九環刀的老頭,道:“驗過了?”

老頭道:“驗過了,確是自縊身亡!”

楊勇道:“月瑤?來的都是什麼人?”

月瑤道:“回堂主,影子門主事一人以及十八位副主事盡數前來請罪,其余男女弟子兩百一十一人全部留守門內,靜候堂主發落。”

楊勇嘆了口氣,道:“你等與此事並無關聯,如何處置……本座也無權做主,還要請總壇決斷!你們先都留下,該死該活就看總壇的意思吧! ”

月瑤道:“奴婢遵命!”再又施禮,退在堂外。

楊勇令道:“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是!”十八位腰挎金刀的蒙面漢子齊聲回應,帶著影子門下一應人等離去。

楊勇在十二具屍體旁來來回回踱著腳步,自言自語,“都死了?不會有假?”

虎子臉上一直帶著笑容,像嘲笑,像冷笑,又像是開心的歡笑,沒有人可以看透他的笑容裡所隱藏的含義。

影子門的十九個弟子都被安排在客房,月瑤所選的房間竟然在虎子的隔壁。

夜已深,茶已涼透。

虎子竟然端了杯涼茶,去敲月瑤的房門。

“誰?”月瑤似是被敲門聲驚醒,可詢問之聲還是帶著她獨有的清脆韻味。

虎子笑道:“我!”“你是誰?”“虎子。”“我不認得你。”“可我認得你!”

房門已被拉開,還是那套黑色的長袍,月瑤顯然並未寬衣。她的眼中帶著笑,道:“你認得我?”

“對!”虎子點點頭,道:“你叫月瑤,你是影子門的副主事。”

月瑤的臉上也布起了笑容,道:“我想起來了,你剛剛也在大堂裡。”

虎子道:“進去說話吧?雖然楊勇沒有派人在此監視你們,可站在門口說話總是不大好。”

月瑤輕輕搖頭,道:“你雖然年紀還小,可畢竟是個男人。夜已三更,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你若有話,明日再說也無妨。”

虎子笑道:“我沒有什麼話,只是有一個故事,非常好聽的故事。”

月瑤道:“等到明日早飯的時候,你再講給我聽,好嗎?”

虎子嘆道:“奶奶早就說過,我人雖小,可性子卻急!我肚子裡憋著這麼好聽的一個故事,若是不講出來怕是連覺也睡不著!既然你不聽… …我去找霞兒妹妹吧!”說著,掉頭便去,嘀咕道:“也不知道她睡著了沒有?”

“哎?”月瑤拉住了他,道:“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還要去討饒別人!”拉開門,“進來吧!”

房間都是一樣的,所有的物件也都一般無二。但桌上的茶卻是熱的。虎子坐在桌子旁,將冷茶遞給月瑤,自己倒了杯熱茶,喝下一口,道:“坐!我的故事很長,恐怕要講很久。”

月瑤坐在虎子對面,垂眼看了看手裡的涼茶,而後湊在唇邊,輕輕抿下一小口,道:“你講,我聽。”

“我若是有什麼地方講的不對,或是你聽不明白,你可以問。”虎子笑著看去,道:“事情是這樣的,有個初入江湖的姐姐,很美的姐姐,我們先叫她碧月仙子。”

月瑤的臉寒了下來,道:“岳思鸞?”

“不!”虎子搖搖頭,道:“就叫碧月仙子,不叫岳思鸞。”

月瑤道:“好,就叫碧月仙子,請講。”

虎子道:“碧月仙子雖然比我大了幾歲,可她跟我一樣年少無知。剛剛闖蕩江湖就去調查一個非常邪惡的組織,我們可以叫這個組織為影子門。”他頓了頓,向月瑤看去。

月瑤輕笑,道:“反正是故事,叫什麼都無所謂。”

“好!”虎子繼續道:“碧月仙子恰巧碰到了一個叫楊樂的朋友。楊樂乃是邪派魔尊楊騰的兒子,也在調查影子門,而且掌握了一些影子門為禍武林,殘殺正邪兩派江湖人士的線索。兩人從此為伴,開始共同展開調查。時間一長便彼此欣賞,以至兩情相悅……”

“等等,”月瑤打斷了虎子,道:“他們都沒有成家嗎?”

虎子笑道:“楊樂已經成家,他的妻子就是開封府最紅的名妓元香。元香是左憶山送給楊樂的禮物,既是禮物也是毒藥。自從楊樂第一天見到她,影子門為他設下的一個龐大而復雜的計劃便已經展開了。”

“哇?還有計劃?快說來聽聽?”月瑤好像很興奮,又再抿了一口涼茶。

虎子臉上的笑容更濃,道:“我剛剛說的是名妓元香,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其實影子門的門主也叫元香,是個東瀛人,真名叫藍元香子。”

月瑤將手臂支在桌上,拄著下頜,道:“真夠複雜的!”

“那我們先說簡單的,像兩位易容高手、三張臉皮、十幾個人改頭換面之類複雜的故事留到後面!”虎子嘆了口氣,道:“既然簡單來說,就從楊樂用飛刀殺死元香說起吧!這個元香就是他的妻子,為他生了個兒子,叫滿兒。在他殺死妻子的時候,有兩個蒙面人抱走了滿兒,而藏在暗地裡的左憶山在他背後砍了一刀。”

月瑤瞪大了眼睛,道:“背後砍了一刀還能活著嗎?”

“當然!”虎子道:“因為左憶山根本不敢殺他,因為他的兄弟和父親勢力太大,現在殺死了他,左憶山和藍元香子這些人都得陪葬,整個影子門也將破滅。左憶山那一刀只是逼楊樂殺死她的妻子。這一刀的講究可不少,一來是藉楊樂之手滅了元香的活口;二來是讓楊樂確認妻子已死,為下一個元香創造機會;三來是令他受一點點傷,為左憶山後面的行動創造條件;四來是因為楊勇……”

“因為楊勇?”月瑤的眼睛瞪得更大,道:“跟楊堂主還有關係?”

“有!很快就會講到楊勇的,先別急!”虎子特意賣了賣關子,喝下一杯茶,再又倒滿,道:“楊樂以為自己的妻子就是影子門的門主元香,既然殺了門主,影子門的其他人便也不急處置。何況他還受了傷,更重要的是他所愛的女人碧月仙子要在第二天招親納婿。楊樂不顧傷勢,帶著屬下上了鷹嘴峰。碧月仙子自然歡喜,可能他們之間曾有過一些誤會,也可能楊樂已有妻兒,還因為他是魔頭的兒子……”

月瑤道:“結果呢?結果怎麼樣?”

“兩情相悅了!”虎子道:“但也有一點小意外,便是'雙絕劍'騰懷義、文淑雪夫婦、蜀中唐門的唐元霜、仙劍門的宣兒小姐以及六位屬下都跑來向岳逍遙求教。”

月瑤道:“這裡還有岳逍遙?”

虎子道:“當然!請岳逍遙上山乃是影子門特意為楊騰準備的對手。影子門向兩方都通知了消息,讓剛剛出關的楊騰急急忙忙趕去山頂與岳逍遙大戰了一場,弄得兩敗俱傷。這樣一來,楊騰需要養傷,影子門兩年未交供銀的事也就暫時放在了一邊。”

月瑤道:“我有些聽不明白了,怎麼又出了供銀?”

虎子道:“先不說供銀,先說楊樂。他帶著碧月仙子還有一大群江湖人下了山,準備前去清剿影子門餘孽,豈不知他所踏上的卻是影子門早已經為他準備好的不歸之路。所以……剛剛下山,他們就碰到了左憶山。”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5
012:一言驚堂(二)

“左憶山?”月瑤道:“左憶山打傷了楊樂還敢去找他?”

“敢!”虎子道:“我剛剛說過,你不記得了嗎?左憶山那一刀的第三個理由?”

月瑤點點頭,道:“那一刀所創造的條件?”

虎子只是笑,並未回答,繼續道:“左憶山不承認自己砍傷了楊樂,還當場試驗,一招離魂劍,險些要了楊樂的命。楊樂有了可以信服的理由,說那左憶山尚若知道他有傷在身絕不敢出劍相試,所以便輕信了他。”

月瑤疑問道:“楊樂不是負傷了嗎?”“可他已經被碧月仙子醫好了!”“左憶山怎麼知道他被醫好了?”“因為這裡面有內奸!”“誰?”

虎子還是沒有回答,道:“再說說楊勇。”

“哦!”月瑤道:“該楊勇了?”

虎子點點頭,道:“影子門門主被殺,可她的屬下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是不是不正常?總要出來幾個替死鬼吧?所以妙妙就出來了!她帶領影子門那些替死鬼伏擊楊勇,然後引誘楊勇回防,讓他與楊樂互殺。”

月瑤道:“她不知道楊樂是楊勇的弟弟嗎?”

虎子道:“都說她的替死鬼了!妙妙的出現,一是讓人相信影子門的確有一部分屬下要為門主報仇;二是讓人相信大部分影子門弟子與此事無關;三是要楊勇知道楊樂殺死了自己的妻子。”

“噢!”月瑤似乎明白了,嘆道:“那她死的太冤枉了!”

“是冤枉!可還有幾個更冤枉的,你繼續听就是了!”虎子的臉上笑開了花,道:“不知道什麼原因,剛開始楊勇還很生氣,像是要幫助楊樂一舉剷除影子門。可他聽說楊樂殺死了妻子之後就變了臉,當即就把楊樂趕出了萬殺堂!而這也就是左憶山最初砍下那一刀的第四個原因,逼迫楊樂殺妻,令楊勇動怒。楊勇發怒,自然不會幫助楊樂。影子門殺死楊樂的兩個障礙,楊騰、楊勇都解決了,剩下的便是四個刀手和一眾江湖人物。”

月瑤道:“四大刀手也死了?”

虎子道:“影子門尾隨而上,藍元香子親自出馬,裝成身中飛刀的元香,配合左憶山殺死了四大刀手。元香死而復生,自然令楊樂失魂落魄,他們也想趁機殺死楊樂,可偏偏碧月仙子一直跟在楊樂的身邊,令他們無從下手!”

月瑤嘆道:“想殺楊樂可真不容易!”

虎子道:“影子門可不簡單,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讓岳逍遙相信這件事純粹屬於邪派內鬥,所以岳逍遙下令,所有正派中人不得參與。”

月瑤道:“時間剛剛好!”

虎子搖頭,道:“時間原本不夠,可影子門又派出了小菊,也就是第三個元香。小菊假扮元香,還弄了個孩子,故意讓楊樂看到。”

月瑤道:“楊樂自然要去追,也就給傳遞岳逍遙命令的人爭取了時間?”

虎子點點頭,道:“可還是碧月仙子,她不肯走,始終跟楊樂在一起!也正是因為有她,否則楊樂早在追入祠堂裡的時候怕就已經被影子門的人害死了!”

月瑤道:“再後來呢?楊樂死了嗎?”

虎子嘆道:“自然是死了!而且影子門開始滅口,小菊便是其中之一!”

月瑤的臉板了起來,冷聲道:“隨後我們影子門的八位主事和左憶山還有門主的隨從便都為門主殉葬了!”

“錯!”虎子的臉也變得冰冷,道:“是十個早已經準備好的替身,替換了真正的兇手,死的只是十個替罪羊!”

月瑤道:“話可不能亂說,楊堂主要是信了你的話,我們這些人豈不都成了包庇兇手的罪人?”

虎子將杯子裡的茶慢慢品下,道:“我開頭時未曾解釋的那些複雜的事情,現在總該說一說了!”

月瑤慢慢的轉動手中的茶杯,道:“說說看?”

虎子道:“所有的計劃早在兩年前便已經展開了,影子門首先需要的是南海仙子千千兒。可她早已發了毒誓,不再替人易容,也不為人做臉皮。所以影子門就找到了雷老大,讓他陪這個老太婆風流一夜。等雷老大完成了任務,影子門立刻殺了他,嫁禍給千千兒,從而給千千兒留下了一個打破自己毒誓的把柄。隨後影子門又找了個易容高手,這個人一定是影子門內部的人,而且得到了藍元香子的絕對信任。這個高手先為藍元香子做了一個替身,代她嫁給楊樂,結婚、生子、過日子。接下來,這個高手為左憶山、八位主事各做了一張自己的臉皮,但卻給藍元香子做了一位女弟子的臉皮。而後,高手將事先準備好的替身變成這十個人的模樣,再將這十個人改頭換面,變成誰也不認得的陌生人。他們平日里帶著自己模樣的臉皮招搖過市,誰也不知道他們已 改變了真容。等到元香一死,他們立即將藍元香子的第二個替身,也就是第二個元香插入飛刀,但卻並不殺死她,而是帶著她去找千千兒。同去的人都要死,所以就有了帶著臉皮的左憶山、裝成女弟子的藍元香子以及小菊和妙妙。妙妙和小菊無足輕重,所以她們至死也還以為是在為門主報仇。剩下的事便可按計劃走,隨著事情的變化而隨時改變策略。總之他們殺死了楊樂,而後勒死替身,毀掉自己的臉皮,再丟出替身的屍體頂罪,整個計劃便結束了!”

月瑤幾乎要睡著了,直到虎子說“結束了”,她才猛地一晃,似是驚醒,道:“講完了?”

虎子道:“有什麼問題?”手捏茶壺,倒茶來喝。

月瑤強打精神,道:“為什麼要在兩年前就開始計劃?”“因為楊騰正巧閉關,因為要讓楊樂娶元香,因為要找十一個替身,因為要引千千兒中計……需要做的準備太多太多,順便還可以賺上一百萬兩銀子。”“為什麼要找兩個易容高手?”

“廢話?”虎子嘲笑一聲,道:“千千兒只是藍元香子推在人前的人證,只是為了讓楊勇相信沒有人易容,整件事只有千千兒所做的兩張臉皮在假扮將死的元香。這樣,策劃並執行這件事的十個人便可以全身而退。同時也可以讓楊勇相信真正的元香必死,左憶山等人早已經不要命,一心只為元香報仇。”

月瑤皺起眉頭,道:“究竟有幾個元香?”

虎子道:“三個!一個原主,兩個替身。”

月瑤道:“第二個替身倒還能解釋,插.她一刀,封了穴道,旁人也看不出真假。可第一個替身呢?嫁給楊樂的元香?她怎麼能心甘情願受人擺佈,心甘情願去死?”

虎子嘆道:“她開始時一定受了欺騙,還以為裝成元香,做了楊樂的妻子便好。​​可後來明知必死卻也無奈,因為影子門控制了她的孩子。她肯承認自己就是影子門的門主必定受了影子門的威脅,而影子門的條件就是滿兒,或許影子門還許下了不殺楊樂的謊言。影子門讓她看到了兩個蒙面人抱走了滿兒,也讓她看到了左憶山對楊樂手下留情,所以她才甘心一死!”

“噢!”月瑤點點頭,道:“對了?叛徒是誰?”

虎子道:“萬殺堂外一戰,蜀山仙劍門六位弟子死了五個,只有一個活了下來!”

月瑤笑了,道:“沒死就是叛徒?”

虎子道:“沒死證明不了他是叛徒,可他們都是同門,誰比誰的武功高多少?他為什麼死不了?”

月瑤道:“那也只是懷疑。”

虎子點點頭,道:“不急!他早晚要被人滅口,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死了!只要他死了,就能證明他是叛徒!”

“咳!”月瑤嘆道:“人都死了,能證明又有什麼用?”

虎子抬眼看去,道:“你忘了問另一個叛徒!”“另一個?”月瑤笑了起來,笑的很自然,道:“怎麼還有叛徒?”虎子道:“這個叛徒很隱蔽,沒什麼破綻,但藍元香子裝神弄鬼的時候卻出賣了他!”

“誰?”月瑤便連眼神裡也透出了笑意。

“唐元霜!”“笑話?他什麼時候成了叛徒?你說唐元霜也是我們影子門的人?”“即便他不是影子門的人,也是影子門的朋友!因為他丟出了一個煙花,照到了裝神弄鬼的元香,可元香竟然不怕不驚,好像那個煙花本來就該在這個時候丟過去。”

月瑤似有不服,道:“每個人的反應都不一樣,你這樣認定太過牽強!”

虎子道:“我奶奶說,古時候有個人在夜裡向路人丟夜明珠,結果每次丟出夜明珠都把走夜路的人嚇跑了,沒有一個人去撿珠子!如果誰能在黑夜裡見到身前突然燃起一堆焰火而沒有任何反應,那隻能有一個原因,便是她事先知道丟過來的東西會燃起焰火,所以才會不驚不怕!”

月瑤道:“這麼說,我們門主沒死?!所謂的一整套計劃僅僅是因為楊樂調查影子門,接著影子門便大費周折籌劃了兩年,然後就按照計劃殺了他?”

“對!”虎子道:“因為楊樂不是普通的江湖人,他不僅是邪派的一堂之主,而且是楊騰的兒子,楊勇的弟弟。只要他查到真憑實據,他完全有能力一舉消滅影子門。”

月瑤道:“那岳思鸞那?難道她沒有能力?她父親是正派第一人,兩個哥哥也各自開山立派,她就不能一舉消滅影子門?”

“所以我一直不願提到她的名字,只稱她為碧月仙子。”虎子嘆道:“影子門殺楊樂、殺楊勇、殺楊騰都好,因為楊騰犯下的罪孽太多,本該有這樣報應。可岳姐姐與我無仇無怨,我真不想看到影子門對她下手!”他盯著月瑤的眼睛,“月瑤姐姐?影子門一定不會殺了她,是嗎?”

月瑤的表情很嚴肅,正色道:“你放心,只要有月瑤姐姐在,姐姐可以保證,影子門絕對不會殺她。”

“那我就放心了!”虎子歡喜的笑了起來,道:“我還有幾件事情沒有弄明白,姐姐能幫我想想嗎?”

月瑤道:“你說說看,姐姐幫你想想。”

虎子道:“為什麼楊勇聽說楊樂殺死了妻子便要動怒?”

月瑤道:“因為楊騰十六年前拋棄妻子,另娶新歡,楊家八子由此生恨。”

虎子道:“影子門完全可以一齊殺掉岳思鸞,為什麼處處留情,直至最後還要放她一條生路?”

月瑤道:“天尊身為邪派之首,雖然楊樂是他的兒子,但他尚可聽影子門解釋,查明此中實情,按罪論處。可岳逍遙乃是正派之首,正邪勢如水火,一旦其女被害,他那還管誰是誰非,定會一舉蕩平影子門。投鼠忌器,影子門不敢對岳思鸞下手。”

“還有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虎子道:“妙妙是為了這個計劃才特意安排在萬殺堂裡的間隙嗎?”

月瑤嘆道:“既然他們計劃的如此周詳,我想是的!”

虎子捧著笑臉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一個你不可能知道的問題。”

月瑤道:“什麼問題?”

虎子道:“誰是影子門的易容高手?”

月瑤突然笑了,抓過業已冰涼的茶壺,為自己的茶杯斟滿,抿下一口,道:“你所說的計劃都是出自你的胡思亂想,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一個沒有根據的故事,一個假想出來的易容高手,你讓姐姐到哪裡去把這個易容高手給你找出來?”

虎子伴著她笑,陪著她抿茶,道:“所以我說……你不知道!”

月瑤道:“我也有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你講的故事是真的,影子門一定會殺你滅口,你拿什麼來保證自己的性命?”她的臉上似有殺氣,可聲音卻依然清朗溫和。

虎子站起身,從月瑤手裡取回自己的茶杯,道:“我在鷹嘴峰上說過八個字,'御劍飛天,羽化成仙。'這八個字就是我的護身符。如果影子門敢碰我,楊騰一定會以為有人在跟他搶奪'御劍錄'。如果他查出是影子門做的……”

月瑤也站起身,道:“影子門可以製定一個計劃,或許還可以找幾個替罪羊,給他個滿意的交代也就是了。”

虎子腳下已動,邁步行向房門,道:“第一、你的計劃要盡量周詳,別像對付楊樂這樣漏洞百出。我可以給你三年時間,看你能不能製定出這樣一個計劃來。第二、我不是你的敵人,我的敵人是楊騰和他的兒子。”說完話,他剛好走到房門前,扭頭來看,道:“難道姐姐不肯送送我嗎?”

月瑤飄身來到,虎子冷冷的看了看門,再傲慢的看了看她。她的臉上頓時變了顏色,一陣青、一陣紅,顯然心中已經動怒。

兩個人相持了好久,虎子終於一嘆,道:“既然你不肯為我開門,我便再問你一個問題!”“說!”“你知道誰會是影子門的新門主嗎? ”“誰?”“當然是元香,藍元香子。老門主未死,怎會禪位他人?”

月瑤將臉轉去了一旁,猛的拉開門,道:“請!”她的聲音已經變調,雖然她在極力壓制,可誰都能聽得出來。

虎子將手背在身後,邁著方步,大搖大擺的跨出門去,側頭一笑,道:“姐姐今天這身裝扮一定是為楊勇特意準備的吧?我想他一定會喜歡,那你很快就會變成他的夫人。既是天尊旗下第一大堂的堂主夫人……你絕對有資格升任影子門的門主。但我勸你一句,這次最好別用替身!”

門是摔上的,“哐”的一聲巨響,月瑤閉合了房門。左右房間裡立時竄出四個人,手握利劍,怔怔看來。虎子笑了,道:“姐姐剛剛請我喝茶,她房間裡的茶比我的茶可香甜得多!”“滾回去!”月瑤的怒叱在房內傳出。手握利劍的四人面面相覷,退回各自房中。

虎子睡的很好,很香,連做夢都發出了笑聲。可他知道,月瑤一定睡的不好,起碼不如他這般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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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都是黃金惹的禍(一)

晨起,微雪,飄飄蕩盪,點綴寒冬。

一千兩黃金,一錠一錠放入一尺見方的木箱中。千千兒的臉上沒有表情,可眼中卻已笑開了花。

虎子只是嘆氣,站在大街上,看著一錠又一錠被裝入木箱中的黃金嘆氣。

楊勇站在街旁監督著屬下的一舉一動,像是生怕屬下一時疏忽,少裝了一錠,不足千兩之數,以至食言。聽到虎子的嘆息,他轉身看去,道:“你還未走?”

虎子嘆道:“都是幫忙認人,人家得了一千兩黃金,我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楊勇眼中有寒光閃過,冷聲道:“你也想要黃金?好!​​想要多少儘管開口。”“我不要黃金。”“那你要什麼?”“肉乾。”“肉乾? ”“三條肉乾。”“好!就三條肉乾!”

千千兒捧著沉甸甸的小木箱,虎子拎著三條肉乾,相伴而行。

千千兒瞥了虎子一眼,嬌聲道:“傻小子?哪怕你要一兩金子,也能換來一車肉乾!要了三條肉乾?真是個傻小子!”

虎子也不理她,跑去萬殺堂的堂門前,拎出兩條肉乾,甩去了屋脊背後。千千兒嘟囔道:“就有三條肉乾,卻還丟了兩條,也不知犯了什麼倔勁!”虎子顛儿顛儿的跑來,神秘一笑,道:“我丟的不是肉幹,是我身上的肉。”

千千兒眼露嘲色,道:“你身上的?明明是楊堂主送給你的肉乾,怎麼變成了你身上的肉?”

“是他身上的肉!”有兩個怪怪的聲音傳了過來,“一個晾乾了吃……一個烤著吃!”

千千兒四下觀望,卻是不見人影,嚇得急忙加快了腳步。

“兩不相欠,不見!”虎子喊了一句,隨後向千千兒追去。

千千兒腳下發力,奔出鎮子,順著官路急行。不出半個時辰,急劇的喘息之聲已起,可那該死的臉皮上卻見不到一顆汗珠。

半個時辰,她已經奔出三十多里,虎子自該被她遠遠的甩在了身後。可她剛停下來,稍做休息,就見氣喘吁籲的虎子從後路跑來。

千千兒瞪大了眼睛,也不待氣息喘勻,道:“你……為什麼……跟著我?”

虎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的道:“我要去城裡……不認得路……不跟你……跟誰?”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盡皆不語,“呼呼”喘著粗氣。

等千千兒喘勻了氣息,虎子也站起了身,道:“走吧?”

千千兒道:“你怎麼知道我要進城?”舉步緩行,沿路而去。虎子跟在身後,道:“你捧著一千兩金子,不進城難道去荒郊野店?”千千兒道:“你說的不錯,我是要進城。我有了一千兩金子,自然要到城裡才花得出去。可你手裡只有一條肉乾,你帶著一條肉乾進城能做什麼?”

虎子道:“我要去找我奶奶。”“找你奶奶?你奶奶在城裡?”“不在!我奶奶應該去了唐門,我要去唐門找她。”“蜀中唐門?”“對!到城裡問好路我就去唐門。”

千千兒道:“你可以問我?我知道去蜀中唐門該怎麼走。”

虎子搖頭,道:“你說的未必是實話,還是去城裡找人問問比較妥當。”

千千兒眼中露出驚異之色,嘆道:“你小子人雖不大,心眼卻是不少。”

虎子嘆道:“心眼不多,卻也不傻,不像你,死到臨頭還不知道!”

千千兒聞聲一驚,閃身跳開,道:“你要幹什麼?”

虎子苦笑道:“楊勇不殺你已經是對你的大恩大德了,為什麼還要白白送給你一千兩金子?你的武功又不怎麼樣,隨便來幾個人就能搶走你的金子。”

千千兒一愣,道:“我在萬殺堂得到的金子,也只有萬殺堂的人知道此事。楊堂主既然放了我,他的屬下自然不會動我。旁人並不知道我有金子,為何又要搶我?”

虎子搖搖頭,道:“楊勇早已放出風去,此時此刻,怕是方圓百里的江湖人都知道你千千兒手裡有一千兩金子!”

千千兒似有不信,道:“你憑什麼認定楊勇要害我?”

虎子道:“因為你畢竟幫助了影子門,楊樂的死也有你的一份,楊勇容你活在世上一定心有不甘。可他既然答應了你,又不得不放了你,就只好用這一千兩金子來買你的命。”

千千兒似已相信,冷冷的問:“你有什麼證據?”

“為什麼你們都要證據?”虎子嘆道:“楊勇雖然放出了風,可江湖上的人多半不信。換成是你,你開始時也不信楊勇會放你一條生路,還給你一千兩金子,是不是?”

千千兒眼睛裡露出了歡喜的笑,道:“這就是了,別人自然不會……”“可他為什麼在大街上當眾給你一千兩金子?”虎子打斷了她的話,道:“他就是讓別人知道,讓別人看見,萬殺堂不僅放了你,而且確實給了你金子。”千千兒傻了眼,喃喃道:“真的?他……他為什麼要在大街上給我金子?”嘆聲自問起來。

虎子道:“如果是我,當時就跪地謝罪,揭穿他的把戲,求他放我一條生路。可你倒是蠻高興,抱起這一千兩索命的金子就走!”

千千兒嘆道:“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尚若當真像你說的那樣,誰若來搶,給他也就是了!”

“哪有這麼簡單?”虎子翻了一記白眼,道:“你以為楊勇會算不出你捨財保命?”

千千兒咽了一口唾沫,道:“金子都交出去了,還能怎樣?”

虎子“哈哈”一笑,道:“難道就只有一撥人看中了這一千兩金子?最早來的人自然可以拿了金子,放你活命,可再來的呢?”

千千兒道:“被人搶了呀,我已經沒金子了!”“誰信?”“可以隨他們搜。”“藏起來了呢?”“反正沒有金子了,要殺要剮隨他們好了!”

虎子道:“都是奔著錢財來的,沒人會殺你!”千千兒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豈料虎子又道:“可萬一哪路人馬想起了你的舊事,又不想百忙一場,把你送去'萬興鏢局'……你說'萬興鏢局'能不能給他們些賞錢?”

千千兒傻了眼,站定路中,似乎路前便是毒蛇猛獸,半步也不敢前行。

虎子道:“我倒有一個法子。”

千千兒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雙眼放光,急道:“什麼法子?”

虎子板下臉,道:“拼了命也要保住這些金子。到了城裡找一家最大的館子,把這一千兩金子連賞帶扔都花出去,一兩也不要留。”

千千兒點點頭,道:“一千兩金子一頓飯,不出三天,整個江湖都將知道這件事。”

虎子道:“無利不起早,到了那個時候,你的命也就保住了!”

千千兒看向虎子,眼中充滿了感激。她也有些後怕,剛剛一路急行,幸虧沒把虎子甩開,否則她此時還在捧著這箱要命的金子做她的春秋大夢。

“來了!”虎子嘆道:“自己小心吧!”

路前行來八個破衣爛衫,手提木棒的莽漢。當前一人行近,對著千千兒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粗聲道:“小姑娘?你的箱子裡裝的是什麼?”

千千兒杏眼一瞪,叱道:“你管我裝的是什麼,是人頭,你要不要?”

那人嚇了一跳,“呦!好厲害的妮子!”咧開嘴,向同行的七個人笑笑,道:“千千兒是個老太婆,這是個小妮子,不對路啊?”

同伴一人道:“打開她的箱子看看,如果不是正主,我們就趕快趕路,別讓人搶了先,哥幾個白忙一場!”

“恩!”這人應著,再又轉向千千兒,道:“小妮……”“動手!”千千兒大喊一聲,將木箱丟給身前這位莽漢,手中握出一把短刀,揮刀割斷了莽漢的喉嚨。莽漢一手抱著木箱,一手丟棄木棒,迎著噴濺的鮮血捂向喉嚨。手還未捂在喉嚨上,人卻已經仰身倒地。

七位同伴暴聲吼叫,各持木棍,圍了上來。

千千兒持刀防備,對虎子道:“你怎麼不動手?”

虎子搖搖頭,道:“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動手?”看向七位莽漢,“你們不是找我的吧?”

“滾!”一位莽漢罵道:“小兔崽子,滾一邊去。”

虎子嘆道:“你看?確實跟我沒關係!”竟然不再理會千千兒的死活,腳下邁步,向路前行去。

千千兒的眼睛瞪得溜圓,七根木棒已經向她砸去。

七個山野間的莽夫根本不懂武功,憑得只是一身蠻力。千千兒的武功再是不濟,對付他們卻還綽綽有餘。

辦炷香的時間,虎子聽到身後傳來“嗵嗵”之聲。

千千兒已經抱著木箱大步趕來。

虎子伴著千千兒同行,兩人互不言聲。走出十數步,虎子猛然轉頭,驚奇的看向千千兒的臉。她的臉上原本濺有一線血珠,但此刻那些血珠竟然一顆一顆的滲入到她的臉皮里面,便似她的臉上附著著另一個鮮活的生命——吸血的生命。

“唉!”千千兒嘆了口氣,道:“老了!真的老了!竟然想要指望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一個孩子家,能想到楊勇的奸計就已經不錯了,我還能指望你什麼呢?”

虎子道:“就是!他們那麼大,我這麼小,還讓我幫忙?我要是衝上去,一棍子就被他們打死了!”

千千兒笑了起來,笑聲嬌媚,但卻飽含淒涼。“哇”的一聲,她吐出一口鮮血,“呵呵”笑了笑,自嘲道:“南海仙子千千兒!南海仙子千千兒!區區兩棍子都受不了!”

虎子再又看去,沾染在她嘴角的淤血正在慢慢變小,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踪。千千兒的臉上再又恢復清馨婉麗的少女之容。

“哇……”虎子一聲怪叫,蹦開六七尺遠,驚聲道:“你這張臉是什麼鬼東西,怎麼會喝血?”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6
013:都是黃金惹的禍(二)

千千兒呆呆的看著虎子,一顆淚珠無聲滾落。可這顆淚珠僅僅滾在腮前,卻也被她的臉皮“吸”了進去。“吸”了血和淚的臉水潤嫩白,隱隱還透出一片粉紅,可虎子卻被嚇得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固容丹!”千千兒哀聲嘆息,道:“南海仙宮青春永固的仙丹聖藥,卻也是吸食自身精血的劇毒!老身今年七十有六,可武功為何如此不濟?當年老身偷食'固容丹',被家師趕出仙宮時只有十六歲。初入江湖,大小十七役,從無落敗。可慢慢的我才發現,我的武功正在一點點的消退,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消退。我拼命練功,不敢有片刻偷閒……如果老身沒有偷吃'固容丹',無極魔尊楊騰又能耐我何?可你看老身現在?你看我現在,我連幾個手拿木棒的山野莽漢都對付不來!”

虎子嘆道:“我看你走不到城裡!既然第一撥搶金子的人已經到了,很快便會有一撥又一撥的人陸續趕到。你連幾個山野漢子都對付不了,也別指望進城了!還是先把進城的路指給我吧?別耽誤了我找奶奶。”

千千兒驚愣的看著他,道:“你小小年紀,怎麼會有這麼硬的心腸?我不用你幫忙,你說上幾句好聽的總可以吧?”

虎子麵無表情的道:“我十三叔就是好話說的太多,好事做的太多,結果不僅害死了自己,還害死了他的十二個兄弟!”

“好!”千千兒道:“前面岔路右拐,再遇岔路左拐兩次,看到一處三岔口,走中間就是進城的路!”她淡淡的說完,抬腿便走,行去了路前。

路中站著一個青年人,手裡拎著把鋼刀,一身深藍色的棉袍。路旁站著一個彪悍的黑襖大漢,肩上扛著個小乞丐。

千千兒向著藍袍青年迎上,相距兩丈定身,道:“學藝不精,丟人現眼!”

虎子遠遠望來,不知她是在說藍袍青年,還是在說黑襖大漢。

千千兒說的是黑襖大漢肩上的小乞丐。

“奶奶?”小乞丐抬頭看來,喚了一聲,淚水已經滾落。她的小臉本來臟兮兮,又黑又黃,可淚水一沖卻露出了白嫩粉紅的本色。虎子暗中發笑,千千兒這位孫女的易容之術實在不怎麼樣。

千千兒嘆道:“芊芊?哪裡出錯了?”

虎子聞聲一怔,千千兒的孫女竟然叫做芊芊?看來這位南海仙子可真夠懶的,起個名字都閒費事,竟然直接把自己的名字按在了孫女身上!

趴在黑襖大漢肩上的芊芊想了想,道:“沒……沒出錯!”“抬起你的手?”千千兒的聲音異常嚴厲。芊芊怯怯的伸出了一雙手,可卻緊握著,不肯伸開。

千千兒冷聲道:“伸開?”芊芊慢慢的伸開手掌,其內乾乾淨淨,完全不似臟兮兮的手背。千千兒嘆道:“說了你多少次,你就是不長記性!”芊芊道:“趴在地上已經夠臟的了,我還賣了兩個飯糰,手要是髒了,怎麼吃東西? !”她的聲音很輕,顯然已經多次解釋過這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藍袍青年終於開口,道:“你們祖孫二人既然相認,何某也不必廢話。金子呢?”

千千兒掂了掂手裡的小木箱,道:“一千兩金子都在這兒,有本事儘管拿去。”

藍袍青年晃了晃手裡的鋼刀,道:“我沒本事,可我手裡有你的孫女。拿你的箱子換你的孫女,怎麼樣?”

“當然可以!”千千兒道:“箱子可以給你,但金子我得留下。”

“放屁!”藍袍青年張開便罵,怒氣沖衝的道:“我要你的箱子乾什麼,我要你的金子。”

千千兒嬌聲嘆道:“那你又不說清楚,還要罵人家!”眼波輕送,妙目傳情,竟也嫵媚。

藍袍青年將鋼刀夾在左腋下,左手摸著下頜,奸笑道:“都說你是個老太婆,可我看你這模樣還不懶嗎?窯子裡最亮的姐兒也長不出你這樣的臉蛋!”

黑襖大漢急忙勸道:“教頭!都說這老太太七八十歲了,你千萬別動心,咱兄弟可丟不起這人!”

“胡說!”千千兒柔聲反駁,漫步靠前,柔聲道:“千千兒十六有兒,我兒十六得孫,我孫今年六歲。哪裡有什麼老太婆,半老徐娘倒是有一個,妾身今年……”“奶奶?你記錯了,我今年十歲了?”芊芊在黑襖肩上提醒著她的錯誤。

虎子“噗”的笑出了聲,奶奶心眼就不多,剛剛中了楊勇的算計。孫女心眼更實,看不出奶奶在以謊言相欺。

藍袍青年聞聲一愣,便要動怒。千千兒已近身前,將木箱交給他,道:“箱子給你,金子也是你的,要不要人也隨你!”藍袍青年雙手接住木箱,六七十斤重的木箱在手,自然一沉。

虎子笑了,千千兒手中的短刀貼著手臂劃出,當即割斷了藍袍青年的喉嚨。黑襖大漢見之一驚,掉頭便跑。千千兒腳下發力,舉步便追。虎子像個看熱鬧的路人,伸長了脖子跟隨在後,等著好戲上演。

黑襖大漢腳笨身沉,肩上還扛著芊芊,雖然開始尚能大步“嗵嗵”向前,可沒跑出一里遠便累得氣喘吁籲,呼聲如牛。

千千兒眼見越追越近,心裡自然歡喜,可冷不防旁裡射出一隻飛鏢,聽其聲勢,手勁竟然不俗。千千兒不敢以短刀撥擋,只得就地滾出,強強避過。

一聲慘叫,來自數丈外的黑襖大漢。一柄三尺長的短槍正中他的後心。但見人影翻飛,六個勁裝的漢子從路兩旁竄出。其中一人凌空抓住芊芊,翻身落地,腳踩黑襖大漢的屍體,拔出短槍,握在手中。

虎子但覺腦後勁風突起,急忙向旁裡閃去。“嗖”的一聲,一隻短槍自他身邊射過。短槍三尺長,與射入黑襖大漢背心中的短槍一般無二。“唰唰唰……”又有六位勁裝漢子自虎子身邊掠過。其中一人抬著千千兒丟在路後的木箱,另一人快趕幾步,凌空來了記鴿子翻身,將偷襲虎子的那桿短槍抓在手裡,而後轉過頭,似笑非笑的看了虎子一眼。

十二個人,前六後六,將千千兒夾在路中。

手抓芊芊的勁裝漢子向抬著木箱的同伴遞去一個眼神,道:“貨呢?”那人舉了舉木箱,道:“黃米一千,貨足味正。”

千千兒對手抓孫女的勁裝漢子道:“這位好漢?江湖上可沒有得了錢財又殺人的道理。”

那人嘲笑一聲,道:“誰殺你了?難道爺們在跟死人說話?”

千千兒道:“金子拿走,孫女還我。”

偷襲虎子的勁裝漢子“哈哈”一笑,在她身後道:“金子是爺們幾個在路上撿的,跟你個死老太婆有何相干?”

“就是!”抓著芊芊的漢子歪過頭去,對著芊芊的小臉打量了一番,道:“這妮子的小臉長得還不錯,送到窯子裡能換三五十兩銀子。 ”

“奶奶?”芊芊在漢子的手中哭喊起來。

千千兒的眼中已有怒火,道:“拿了金子還要人,沒有這樣的規矩。”

抓著芊芊的漢子咧嘴一笑,道:“規矩是人定的,也看是對誰。對你,就是這規矩。”

“就是!”一眾漢子亮出單刀,邪聲怪叫。

千千兒的短刀在微微顫抖,因為她的手在抖,心也在抖。十二個漢子,僅是使短槍的兩位便當有一搏,何況還有手握單刀的十個人。如若出手,這一戰絕無取勝的道理。可芊芊怎麼辦,任由這些漢子帶走,賣到窯子裡面去?

虎子已經行來,瞪了眼偷襲自己的漢子,溜著路邊,繞開一眾漢子,向前趕路。

千千兒看到了虎子,眼中閃出一道精光。可精光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喊來相助又能怎樣?更何況這孩子如此硬的心腸,怕是眼見她祖孫二人死在當地也不肯出手相助。

“站住?”虎子剛要行過,手抓芊芊的漢子將他喝住,短槍一指,道:“腰里插著什麼?拿來瞧瞧?”

虎子掏出了腰里的短劍,那漢子看來,立時見了純銀劍鞘上的三顆紅寶石,也看到了劍柄上鑲嵌的綠松石。他的眼睛立時放射出貪婪的目光,道:“把劍拿來,要不然……”“不然怎樣?”虎子歪著臉看去。

那漢子冷笑一聲,看了看手裡的短槍,道:“一槍捅死你,信不信?”

虎子道:“得了金子,搶了孩子,還是不夠?還要來搶我的劍?”

兩個提著單刀的漢子行來,道:“費甚麼話?還不拿來?”

虎子對那漢子嘆道:“我要是你就趕快帶著金子走!”

“為什麼?”那漢子一邊反問,一邊對兩個提單刀的漢子使了使眼色。不待虎子回話,兩把單刀已經向他砍來。

打家劫舍的盜匪,不講什麼章法,出手穩、準、狠,手上力道夠足,一刀斃命,絕不拖拉。

手抓芊芊的漢子轉頭看去千千兒,這才是硬渣,說不定還得弄翻幾個弟兄。至於虎子,他連看都懶得看,只等著同伴送上寶劍。

倒下的卻是本該送上寶劍的兩個漢子。

虎子擰身挪步,在兩把翻飛的單刀中閃避著。手中短劍已出,竟是岳逍遙家傳的“追風劍法”。他的追風劍法除了三分形似,便連一分神韻也沒有。可對付這些打家劫舍的盜匪卻已是綽綽有餘。兩記輕挑,劃傷了兩位漢子的小臂。那兩個漢子連聲都沒有哼出,“撲通”倒地。

劍上淬了毒,見血封喉,立死無救的劇毒!

手抓芊芊的漢子得到的不是虎子的短劍,而是他的回答:“這條路上絕對不只你們幾個想要那一千兩金子。如果你夠聰明,就帶著金子趕快跑。要不然,金子得不到,命也怕保不住!”

“臭小子?殺了我的弟兄還來教訓老子?”那漢子將芊芊向地上一摔,飛身竄上,短槍一擺,道:“老子偏是不跑,不僅要金子、要那妮子、要你的劍,還要你的小命!”說著話,短槍已出,刺向虎子的心口。

虎子旁裡閃去,嘆道:“你要的東西太多,到頭來一樣也得不到!”手持短劍左撥右擋,與這漢子鬥了起來。

官路上漸漸熱鬧了起來,先是一個身系黑披風,頭戴斗笠,騎著頭騾子的老人。可能是位老人,斗笠壓得很低,只露出頜下花白的鬍鬚。路上正在打鬥,他似不敢靠前,遠遠的停下,似在等這一切結束再行通過。

老頭身後行來四匹馬,馬上坐著四位身背砍刀的精悍男子。見了老頭,勒緊馬韁,在他十餘丈外停了下來。

四位精悍男子的身後再又駛來一輛馬車,車後跟出十六位隨從,挎著腰刀的隨從。

千千兒已經跑去抱起了孫女,十歲的女娃,被那漢子一摔,自然傷得不輕。

八位拎著單刀的漢子都已慌了手腳,向著路頭看去。

偷襲虎子的漢子清了清嗓子,揚聲道:“何家堡的買賣開在路中,道上的朋友多照應。黃米一千,自留八百,見者有份,想吃的朋友應一聲?”

騎騾子的老頭道:“家裡弟兄多,等米正下鍋。賒米三百,我走。”

身背砍刀,騎馬在前的精悍漢子喊道:“自家道上的朋友,多照應。兄弟四人,各取一百。抬手,借道。”

馬車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卻是個粗嗓門,“奶奶的?沒見到老娘在這兒?你留八百、他賒三百、你取四百?要不要老娘倒搭五百啊?一人一錠,都他奶奶的滾蛋!”

與虎子打鬥的漢子此時已經沒了興致,臉色也是鐵青,刺出一槍,道:“小兔崽子?真被你猜著了!老子真該聽你的,早走一步!”

虎子一笑,道:“晚了!”其實他早就可以殺了這漢子,但卻拿他當成了切磋武藝的練家子。漸漸的,七十二路追風劍法便已摸出了些門路,使得有聲有色。

“別打了!”相鬥的漢子猛的劃出一槍,逼退虎子,自退三步,道:“兄弟們栽了!劍我也不要了,你自己留著吧!”

虎子見那漢子退去還有些戀戀不捨,拿他練劍正在酣處,正要將近日所學一一驗證,可他卻罷手不打了!餓狼在側,眾虎環食,他總不能逼著那漢子陪自己練招,當即收劍歸鞘,插在腰中,便欲退身事外,徑自離去。

“那劍不錯?你不要我要。”馬車裡的粗嗓門喊了起來。

虎子一怔,又一個什麼都要的傢伙?

剛剛還在相鬥的漢子竟然勸起了虎子,道:“給她吧!再好也是一把劍,為它丟了性命不值當!”

劍是不能給的,虎子還要賣個好價錢,當做去蜀中找奶奶的盤纏。可那馬車後面的十六個隨從?虎子不禁犯了難。

“遮天梭?”他猛的想起了懷裡的鐵匣,暗道:“一丈之內化作千百飛芒,我看你們怕是不怕?”心裡想著,便伸手在懷,向外掏出。

“啪!”遮天梭沒掏出來,金牌牌卻掉落地面。

虎子一愣,正欲屈身去撿。剛剛退去的漢子卻又撲上,全力刺出一槍,將他逼退。虎子剛要回搶,漢子手臂下展,業已將腰牌抄在了手中。

“哈哈……”漢子爽聲大笑,手裡翻.弄著虎子的腰牌,道:“沒看出來,你小子倒是個公子哥!不僅有把好劍,還有塊金牌牌?”

一聲驚呼,歡喜的漢子突然像是黑夜裡撞到了惡鬼,失聲叫道:“東廠?”手一抖,腰牌墜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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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千金散盡(一)

官路上靜的出奇,便似突來了一陣異常冰冷的寒風,生生將一眾人等凍結在當地。所有人都沒有動,連眼皮都沒有眨,甚至呼吸都已經停止。

虎子也沒有動,只是瞥著眼看去。他發現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馬車原地調頭,但卻沒有馬蹄聲,也沒有車輪聲。十六個挎刀的隨從竟然抬起馬車以及拉車的那匹馬,原地轉向,悄然離去。他們的武功都很不錯,直至消失在虎子的視線之外,他們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四匹馬也開始動,“嗒!嗒!嗒!”馬蹄踏出輕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虎子,看他們臉上的表情,似是生怕這輕微的馬蹄聲驚擾了他。馬蹄聲遠去,也是原路折回。

騾子卻是前行。老人的斗笠壓得更低,便連一根鬍鬚也無法得見。

虎子身在路邊,官路的右手邊。老人的騾子行在左手邊,與虎子臨近,並排,而後遠去。

手持單刀,懷抱木箱的漢子正在瑟瑟發抖。走一步,抖三抖。再走一步,再又發抖。他將木箱放在虎子腳下,一步一抖,退後站立,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正在等待父親的責罵。

腰牌被剛剛失手掉落在地的漢子再又拾起,捏著袖口擦了擦上面的雪漬,雙手奉上。

虎子將腰牌抓在手裡,豎起來對著眾人晃了晃,“噗”的一笑,道:“衙門裡的腰牌就是管用,把那些盜匪全都嚇跑了!”

“是!是!”對面的漢子點著頭,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賠著笑臉,道:“衙門……衙門的腰牌確實管用!”冷眼一瞧,手下的一班弟兄早已逃得無影無踪。

虎子笑道:“腰牌還了回來,這把劍你也不要了,怎麼還不拿著金子快走?”

漢子連連搖頭,道:“不敢!不敢!”

虎子也不理他,收起腰牌,行在路上。

漢子哪裡還敢惦記著金子,眨眼之間便已竄入山林,消失得無影無踪。

“奶奶?”芊芊被那漢子一摔竟然無礙,張開便道:“東廠的……”她的嘴已經被千千兒捂的嚴嚴實實。

千千兒抱起木箱,手拉芊芊,跟在虎子身後。她也對虎子的那塊腰牌心有餘悸,可若無虎子庇護,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趕到城裡。性命攸關,便也顧不了許多,卻難免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了這位東廠的校尉。

芊芊卻是不怕,甩開奶奶的手,跑去虎子身邊,邊走邊問:“你叫什麼?”“虎子。”“你今年多大了?”“十二。”“虎子哥,我叫芊芊,今年十歲。”“我知道。”“把你的腰牌給我看看?”

千千兒一驚,孫女跑去搭訕,她已經怕的要死。可現在芊芊卻向虎子要起東廠的腰牌來,那還得了?但她雖然心裡害怕,卻又不敢喝止,只得瞪大眼睛看去,靜待下文。

“給。”虎子竟然大大方方的掏出腰牌,遞給芊芊。

芊芊將腰牌接在手裡,看看正面的“東廠”和“璽紋”,又翻去了背面,看過之後,道:“你是東廠的人?”

虎子“嘻嘻”一笑,道:“不是!”

芊芊也笑了,道:“我說呢?這上面不是你的名字,是個女的,應該是老太太,容貌特徵……”千千兒已經奪去了腰牌,顫著手塞回虎子懷裡,低聲道:“傻小子?偷什麼不好,偷這種東西,你不要命了?”

“什麼東西?”虎子反問,道:“不是偷的,是我奶奶送我的,要我拿著它去找奶奶。”

千千兒聽得一怔,道:“你奶奶是東廠的人?”

虎子道:“不是我的奶奶,是又一個奶奶。”

千千兒更要發怔,道:“你有幾個奶奶?”

這回輪到虎子發怔,想了想,道:“應該有三個吧?一個是親奶奶,我沒見過,不知道是誰。一個是唐奶奶,我們在一起呆了六年。還有一個給腰牌的奶奶,見過一次……不,兩次。”

千千兒長出了一口氣,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嚇死我了,險些要了我的老命!”

芊芊笑道:“我一猜你就是假的,東廠裡怎麼會有十二歲的校尉?”

虎子偷偷的問:“東廠是哪個衙門?”

芊芊也偷偷的道:“北京城裡最大的衙門!”

千千兒道:“快趕路吧!你的腰牌唬得住那些小毛賊,碰到江湖大盜可就不中用了!”

虎子冷笑,道:“我還是中用,是你不中用了!”

千千兒嘆道:“是奶奶不中用!快走!”

還好,路上雖又碰到幾撥人馬,可顯然都已聽到風聲。得見虎子,不敢露相,匆匆行過。直至入城,總算沒碰到什麼江湖大盜。

城不大,也不算繁華。可虎子卻覺得大的不得了,熱鬧的不得了,因為這是他第一次進城。

酒樓不大,但卻開在鬧市正街,剛可滿足千千兒的需要。小二肩上搭一條手巾,雙手插在袖口裡,似睡非睡的依靠在門邊,既不招呼,也不讓客。

虎子來到,抬腳邁入。小二看也不看,但卻將千千兒祖孫二人攔了下來,“去去去!臭要飯的,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地兒也是你們能來的?”

千千兒雖然帶著一張漂亮的臉皮,可身上穿的卻是范友的衣衫。範友平日的裝扮就是個衣衫襤褸的醉漢,此刻他的裝扮跑到了千千兒的身上,也難怪小二驅趕。更別說芊芊,本就是小乞丐的裝扮,又怎能進得去門。

虎子點了牛肉,整整五斤。跑堂的小伙向他介紹了幾樣小菜,可他只是搖頭,因為這些牛肉便已經是他心中所想的最美味的東西。

跑堂的小伙計無奈的搖了搖頭,一個半大孩子自己跑來酒樓便已是奇事;只吃牛肉,旁的不點,又是奇事。幸好他看到虎子腰里的短劍,即便不識貨,他也知道那把短劍的價值要在這家酒樓之上。

富家少爺的懷裡有得是銀子。跑堂的小伙這樣想著,奇了也好,怪了也罷,只要有銀子付賬,旁的事便也無需放在心上。

可惜他想錯了,虎子身上連一文銀子都沒有。

千千兒正在樓下罵街,把她知道的“狗仗人勢”、“狗眼看人低”之類的粗話都嚷嚷了個遍,帶“狗”的詞只要是能想到的,一個不落,盡皆送給了擋在門前的小二。

門外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小二忍受著潑婦罵街,卻又不能與之對罵,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隨即掉轉頭,便要向店裡躲避。可他卻一頭撞在了老掌櫃的懷裡。

“慌什麼?”老掌櫃斥了一聲,站在門前,對千千兒道:“這位姑娘?您行行好,小店的生意的確不怎麼樣!”掏出幾枚銅錢,塞在千千兒手裡,“街角有個麵攤兒,您帶著妹妹去吃兩碗麵。”再對圍觀的眾人喊道:“別在這兒起哄,都散了,散了!”

千千兒將銅錢丟在地上,道:“一樓所有的桌子,老娘都包了。流水的酒席擺開,路過的客人都給老娘往裡面請!”捏出一錠黃金,先是託在手中在老掌櫃眼前晃了晃,隨後拍在老掌櫃手裡,拉著芊芊進了酒樓。

老掌櫃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手裡的黃金,張大嘴,半天沒喘過氣來。過了好一陣,他才捋了捋心口,長長呼出一口氣,以變調的尖叫聲喊道:“一樓擺開了流水席,路過的客人裡邊請!”

千千兒去了樓上,拉著孫女坐在虎子的旁桌,木箱往桌子上一丟,道:“掌櫃的?”

“誒!”老掌櫃急忙跑來,隔著桌子躬身、垂首、靜聽,額頭幾乎磕在桌面上。

千千兒打開箱子,滿滿一木箱黃燦燦的金子,刺得老掌櫃睜不開眼。“唉!”千千兒嘆了口氣,道:“老身作孽太多,剛剛在菩薩面前許下宏願,要散盡千金來贖回自己的罪過!還請老掌櫃幫幫忙,遂了老身的一番心願!”

看起來本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卻嬌滴滴的自稱“老身”,任誰聽在耳中也不會舒坦。可有了金子就大不一樣,別說老身,就是老娘、親娘也認了。更何況是整整一箱子的黃金。

老掌櫃點著頭,看起來像是在桌面上磕頭,向桌上的黃金磕頭。他道:“姑娘客氣,有什麼話儘管吩咐就是。”

千千兒拉長了音調,道:“你這間小店,最貴的席面,多少銀子一桌?”

老掌櫃眼珠一轉,道:“四兩……四兩三錢銀子一桌,那是小店最好的酒席。”明明是三兩五錢銀子一桌,他生生給加了八錢。十商九姦,果然不假。

千千兒道:“夠貴的?縣太爺的年俸不過四十五兩銀子,老掌櫃的一桌酒席要比縣太爺的月俸還多!”

老掌櫃陪著笑臉道:“小店的飯菜在城裡是出了名的,所以……略微貴了一些。姑娘若是嫌貴,價錢還可以商量,可以……”

“不要緊!”千千兒打斷了他的話,道:“就四兩三錢銀子一桌,樓下擺滿,現在就開宴。”

“好嘞!”老掌櫃喜上眉梢,樂​​顛顛的跑去樓下,忙著招呼客人。

千千兒卻在暗自發愁,木箱裡裝著一千兩黃金,折合白銀一萬兩整。按老掌櫃的給出的價,就是放出兩千桌酒席也還有剩。這家酒樓鋪面又不大,樓下擺滿了也就二十多桌,這般吃法,千兩黃金怕是十天半月也花不出去。

芊芊的小手裡正抓著一錠黃金擺弄著,千千兒見之,眼前一亮,拉過芊芊,低聲細語,而後擺起架子,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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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千金散盡(二)

樓上客人不多,連同虎子在內一共有四位客人。

樓梯邊坐著個三四十歲的男人,看起來像是進城辦貨的農夫。桌上擺了四樣小菜,一壺酒,正在自斟自飲。

靠窗邊坐著一位少女,十七八歲模樣,像是哪家的小姐。桌上擺了幾樣乾果和點心,還有一壺茶,正在一小口一小口的品著香茶。還有一位卻是這位小姐的丫鬟,站在她的身後,靜靜的陪著。

芊芊的小手裡握著金子,最先跑來虎子身邊,道:“虎子哥?給你金子。”

虎子一笑,點了點頭。有了這錠金子更好,他可以留下自己的短劍,不必賣掉換作盤纏。

芊芊又跑去了農夫桌邊,放了錠金子,道:“大叔?給你的金子。”

“呦!”農夫眼見黃燦燦的金子,渾身一抖,竟從凳子上摔了下來,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不能白拿你的金子啊!”

芊芊“嘻嘻”一笑,再又跑去了小姐處。

“滾開!誰要你的金子?”小姐怒聲斥罵,像是剛剛被負心人的拋棄,心裡正窩著火。

芊芊站在一旁,怔怔的回看奶奶。

千千兒冷笑一聲,道:“她不要的東西,咱也不能留著,丟到樓下去,看看有沒有人要?”

芊芊跑去欄柵處,叫道:“奶奶賞金子嘍!”小手一鬆,將那錠金子丟去了樓下。

樓下立時炸開了鍋。

一聲冷哼,窗邊的小姐扭過臉來,鳳眼一挑,道:“臭要飯的?少在本小姐面前耍闊。”

千千兒轉頭看去,道:“我的金子想怎麼花就怎麼花,難道還礙了小姐的眼不成?”

“礙著了!”小姐鳳眼瞪圓,道:“你弄來一群臭要飯的吵吵鬧鬧,樓上樓下亂哄哄的像個豬圈,本小姐哪裡還有心情喝茶?”

千千兒笑道:“原來是小姐閒這裡煩了?那好,請小姐另去他處!”

小姐氣道:“憑什麼要本小姐另換他處,你怎麼不換個地方?”

千千兒道:“可以!只要小姐把樓下的賬幫我結了,我抱起箱子就走。”

“你……”小姐氣得漲紅了臉,轉過頭,對身後的丫鬟道:“小秋!去把老爺請來,就說有人欺負我。”

叫做小秋的丫鬟面露難色,勸道:“小姐?算了,我們走吧?”

小姐自然要發小姐的脾氣,瞪著眼睛道:“你去不去?去不去?連你也敢氣我?”

“去!去!”小秋諾諾的點著頭,慌手慌腳的跑下樓去。

小姐轉頭瞪向千千兒,道:“你等著!”

“等!”千千兒嘆道:“邱家的邱蘭大小姐發起了脾氣,誰敢不等!”

邱蘭眉頭一挑,道:“你認得本小姐?”

“不認得!”千千兒搖搖頭,道:“但我聽說過!”

邱蘭道:“你不怕我爹?”

“怕!”千千兒道:“可你爹也是個大俠!堂堂'鐵筆判官'邱寒天,總不至於仗勢欺人,不許別人在酒樓里花銀子吧?”

“小姐!”摔在地上的農夫對著桌上的金錠發了一陣子呆,此時才顫顫巍巍的爬起身,小心翼翼的將金錠捧在手中,對千千兒道:“您這麼花金子,小的看在眼裡實在心疼!”說話間已然來到,畢恭畢敬的將金錠擺在木箱裡。

虎子心頭一動,千千兒花的是自己的金子,這位農夫為什麼要心疼?除非他認為這些金子並不是千千兒的,而是他的,眼看千千兒如此揮霍,他才會覺得心疼!

千千兒抬眼看去,道:“你心疼?”

農夫咧嘴一笑,道:“是!”鞋前突然彈出一支三寸長的利刃,經由桌下,對著千千兒的小腹偷偷踢去。

兩人之間隔著飯桌,農夫又是偷下毒手,千千兒竟然不察。

農夫的一腳已經踢出,鞋前的利刃眼見便要刺入千千兒的小腹。正在慪氣的邱家小姐邱蘭突然竄來,腳蹬千千兒身下的椅子腿兒,手勾千千兒的肩頭,“嗖”的將她拉出。農夫的一腳頓時踢空。

千千兒還以為邱蘭要出手相欺,剛要開口大罵,卻又看到農夫踢來的一腳以及鞋前的利刃,頓時驚呆。

邱蘭也不理她,而是看向農夫,道:“周坤?光天化日之下,跑到酒樓裡謀財害命,你的膽子真是不小!”

農夫眼露寒光,道:“你認得我?”

邱蘭道:“若不認得你,怎會放著白得的金子不要,支走小秋,去請我爹?”

周坤亮出一對判官筆,道:“你若不認得周爺,亮出你爹的名號,週爺還要忌憚三分。可你既然認出週爺,就是自尋死路,休要怪週爺無情!”

邱蘭雙手一抖,亮出一對娥眉刺,道:“本小姐尚若無力拿你,又怎能說出你的名字。小秋去請我爹,乃是為了將你們遠安五虎一網打盡。”

“就憑你?”周坤冷笑一聲,道:“你手上能幾斤幾兩?你們邱家莊又遠在城外三十里,等你爹趕來,最快也要兩個時辰。到了那時,周家兄弟早在百里之外逍遙快活去了!”說話間,猛一貓腰,自桌下“跐溜”滑過。判官筆疾出,對著邱蘭便是一記穿喉。

邱蘭先是跳躍在旁,避過一擊。而後手腕一抖,手指連撥,將那一雙九寸九分長的娥眉刺轉在指中。緊接著腳下突動,閃身前衝,手中娥眉刺穿、刺、撥、挑,一氣攻出四式。

周坤手中的那對判官筆長二尺八寸,所使招法亦是穿、點、挑、刺、戳,與邱蘭的娥眉刺竟有異曲同工之妙。二人所使都是奇門短兵器,又都以點穴打位見長,一時間斗在一處。

虎子趴在桌上,興致勃勃的觀去。邱蘭手中娥眉刺雖然又輕又短,可身形、步法以及手中的娥眉刺卻是靈活異常,剛一接手便將周坤逼得手忙腳亂。

周坤的身形雖顯笨拙,但手上那對判官筆卻不可輕視,不僅變化繁多,認穴打位也是極準。邱蘭往往剛剛占得先機,卻又被他一記變招逼退。

虎子一邊觀摩,一邊思慮。若是以司徒錦的劍法相對,二十招之內就可以一劍穿喉。若以莫七的刀法相對,至多三十招便可以砍去周坤的手臂。若是一謝天魁拳法……他以所知武功一一相對,最後還是楊騰的無極劍,只需三招,周坤便當命喪當場。

“嗵”的一聲,周坤此時本在退身避讓,不知怎麼卻腳下一扭,單膝跪地,生生將胸口向著邱蘭的娥眉刺上撞去。邱蘭一愣,不知他這是何故,一招連攻帶防,向著他的左肩刺去。

周坤本欲抬筆回擊,可手肘一麻,半邊膀子竟然也垂了下去。“噗”的一聲,娥眉刺刺入他的肩頭。

邱蘭一愣,周坤痛呼,二人齊道:“誰?”

“我!”一個背劍的錦衣男子在樓梯口探出了頭,手中捏出一顆花生,丟在嘴裡,道:“二位繼續!”

周坤站起身,​​向著肩頭的刺傷偷偷瞥去一眼,對那錦衣男子道:“閣下在周某背後下手,以暗器傷人,是否有失磊落?”

錦衣男子一步步行上樓來,道:“什麼暗器?我打的?你傷哪兒了?”

邱蘭也道:“暗箭傷人,豈是我正派之人所為?”

“不是暗箭!”錦衣男子捏出一粒花生,道:“有幾顆花生生了黴,難道不許我吐出去,非得吃進肚子裡不成?”

邱蘭一愣,尚若當真如他所說,僅憑幾顆花生便可令周坤無還手之力,那他的武功豈不遠在自己之上?

周坤更是不信,站在錦衣男子對面,道:“你再吐一下我看看?”

錦衣男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要我吐你?”

周坤道:“你吐!”

“這可是你讓我吐的,沒辦法!”錦衣男子丟了粒花生在嘴裡,深深的吸入一口氣,鼓起兩腮,對準周坤。

周坤瞪大眼睛看去,一對判官筆拉開架勢,凝聚全身之力,等待著他的花生。

“呸……”錦衣男子飛身上前,貼近周坤的臉,一口吐出。卻不是花生,而是唾沫。

“噗……”虎子、千千兒祖孫、邱蘭紛紛爆笑出口。

周坤眨著眼怔在當地,猛的瞪起眼,一雙判官筆立時攻出。

錦衣男子飄身蕩開,也不遠避,僅在那對判官筆前一尺。腰間繫著的玉佩伴隨著他那飄逸的身姿、瀟灑的步法飛舞著,甚是好看。

周坤使出渾身解數,可就是無法拉近這一尺的距離。

樓梯上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有人道:“陸槐?好了嗎?”隨聲再又有五位背劍的錦衣男子上了樓來。

“不和你玩了!”陸槐雙手一分,已經將周坤的判官筆奪了去。彈腿蹬出一腳,正中周坤的**。周坤一聲慘叫,摔倒在地。

剛剛上樓的一位錦衣男子道:“這下齊了!”上前輕踢兩腳,封住周坤的穴道。

另一位錦衣男子道:“這就是遠安五虎啊?早知道如此熊包,讓王辰他們拿繩子直接捆回去也就是了!”

“誰?七爺叫我呢?”一個腰帶裡斜插著把劍的勁裝青年跑上樓來。

被喚作七爺的錦衣男子笑道:“你小子就是耳尖!把人捆了,我們回。”

“好嘞!”王辰從后腰拽出繩子,踏步上前,將周坤捆了個結結實實,手指一抓,將他丟在肩上,道:“回嘍!”顛儿顛儿的跑下了樓去。

六位錦衣男子也隨之轉身,便欲離去。

“慢!”邱蘭喊了一聲,道:“本來是我先發現周坤的,還讓我的丫鬟去請我爹。你們就這麼把人帶走了,等我爹來了,我怎麼交代?”

被喚作七爺的錦衣男子從懷裡掏出一張告示,笑道:“遠安五虎犯案在逃,擒其一人,賞白銀三百兩。五虎同捕,賞銀兩千!姑娘!告訴你爹,他來晚了,這買賣讓我們'神劍山莊'做完了!”

“神劍山莊?”邱蘭喃喃一聲,臉上布起紅霞。

“對啊!”那男子一個一個指去,道:“陸川、丁聰、王越、梁貴,我叫韓文。”手指陸槐,“陸槐,我們二莊主,剛剛你們已經見過,就是他搶了你的三百兩銀子!”

陸槐盯著邱蘭的臉,道:“我搶了你的買賣,應該我害臊、我臉紅?你怎麼紅了臉?”

韓文笑道:“該不會是碰到你沒過門的媳婦,我們沒過門的二嫂,邱家莊的邱蘭小姐吧?”

陸槐擺擺手,嬉笑道:“哪會有這麼巧……”剛開口,就見邱蘭摀住羞紅的臉,繞過眾人,“噔噔噔”跑下了樓去。他還在疑問:“哪能呢?哪會有這麼巧的事?”

虎子嘆道:“巧了!她就是邱家莊的大小姐!”

陸槐聞聲一愣。一眾兄弟歡叫著起哄:“二嫂?等等三叔……等等四叔……還有五叔……”爭先恐後的追了下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8
015:南海仙宮
金子得來並不容易,盡數散去也不簡單。

世人下生以來便是受苦的,沒有世人受不了的苦,卻有世人享不了的福!

白吃、白喝不算,每位客人還要封個紅包,送上紋銀一兩。便是縣太爺也動了心,可連縣里的衙役、家裡的奴僕都不肯放下縣衙的架子,他又怎能放得下官威!

肩上搭一條手巾的小二再也不能把雙手插在袖口裡,似睡非睡的依靠在門邊偷懶了。一兩紋銀的賞錢揣在兜里,錢莊、酒樓,酒樓、錢莊,來來回回跑了數十趟。背脊早已是濕漉漉一片,便連夾襖也粘在了上面,可他卻並不覺得辛苦。

天邊露出一片魚白的時候,再沒有新的客人上門。樓下所剩的就只有那些吃得了苦卻享不了福的人,醉倒在地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木箱裡孤零零的躺著一錠黃金,不知是邱蘭拒絕接受,還是周坤奉還的那錠。金子都是一個模樣,無從考究。

千千兒看了看虎子,似乎有意留下這錠金子。虎子喝著茶,看著趴在桌上熟睡的芊芊,輕輕搖頭。

老掌櫃站在千千兒的對面,腰板也挺直了許多,因為他的眼睛正在盯著木箱裡的最後一錠金子。

排除自己在外,貪得無厭的人誰都討厭。

千千兒終於抓起了那錠金子,輕輕揚手,卻把金子丟給了肩上搭一條手巾的小二,嘆道:“受了老身那一通潑婦般的罵街,也確實難為你了。金子拿去,既算是打賞,也算是賠罪!”

小二沒有道謝,也沒有說話,只是用雙手緊緊握著那錠金子,湊在眼前,默默轉身,一步一步的下了樓去。

大街上沒有人,這個時候能出現在大街上的人正醉倒在酒樓裡。

風捲著一股煙雪,撲在小二臉上,再又沿著街道掠去。沒有知道它由哪裡來,也沒有人知道它去了哪裡。便如同迎面走來的這一群穿道袍、系大帶、戴巾子的道姑。

小二終於抬頭來看,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道袍,那是由純白色的絲帛縫製,其上微微閃著銀光。腰上繫著的大帶、頭上戴著的巾子也是同樣的材質,就連她們身後背著的劍也同樣裝在白色絲帛縫製的劍套裡。

當前的道姑看起來該有十八九歲,可走的近了,又像是三十出頭。再若細看,她的眼角、嘴角都已經佈滿了皺紋,怕已年過半百。

年過半百的道姑大步在前,寬大的道袍上帶出一陣勁風,便連地上被風吹來的浮雪也似有了靈性,自動退避在三尺開外。六位年輕的道姑“八”字形,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後。一行七人過後,街面上似被打掃過了一般,被風吹來的雪已經規規矩矩的分列在街道的兩旁。

江湖上的消息傳遞得絕對夠快,如果現在千千兒離開,無論她行去哪個方向,都不會再有人因為那一千兩金子來找她的麻煩。可她還是沒有離開,不是她不相信江湖人的嘴要快過她的腿,而是因為芊芊。芊芊睡的正香,她不忍驚擾。

“茶!”酒樓裡來了新的客人。

老掌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色濛濛,誰會這麼早跑來喝茶?除了樓下醉鬼們的呼嚕聲,他並沒有聽到有人上樓,哪裡來的客人?不僅他沒有察覺出客人來到,千千兒和虎子同樣沒有察覺。

“茶!”客人就坐在他的身後,由最上乘的潔白的絲帛精心縫製的道袍正閃著銀光。一般裝扮的六位道姑齊刷刷的站在客人的身後。

千千兒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帶著輕微的抽泣,道:“十年了!你們終於來了!”

老掌櫃親自泡了壺茶,畢恭畢敬的放在老道姑的桌上,道:“仙姑,您請用茶。”

老道姑輕輕頓首,道:“麻煩老掌櫃了!”身後的弟子在腰中摸出一塊碎銀子,放在老掌櫃手中,看了看樓梯。老掌櫃倒也識趣,什麼也沒說,下了樓去。

“六十年了,整整一甲子!”老道姑喝了口茶,道:“師姐?您認不出我了?”

“你……你……”千千兒盯著老道姑的臉看了好一會,疑問道:“你是慧臻?”

老道姑一笑,道:“師姐?您的眼力真不錯,六十年了,您還能認出我來。”迴轉頭去,“還不見過師伯?”

六位年輕道姑躬身抱拳,齊道:“見過師伯。”

“好!好!都是好孩子!”千千兒點著頭,聲音之中透著慈祥。可她轉向慧臻時卻又帶著激動,道:“仙宮每十年就要擇徒一次,怎麼今日才想到我?”

慧臻道:“您的三個女兒,仙宮都已派人試過!”搖頭輕嘆,“仙宮擇徒之嚴,您是知道的,寧可萬里無一也絕不濫收一人。”

千千兒點著頭喃喃道:“知道!知道!”輕輕推了推依舊趴在桌上睡熟的芊芊,“芊芊?芊芊?快來見過姑姑。”

芊芊揉著眼睛看去。千千兒將她拉起,道:“記得奶奶跟你說過的話嗎?這是慧臻姑姑,她會帶你去仙宮,也就是奶奶常常說起的那個地方。”

芊芊趴在地上,稚聲稚氣的道:“芊芊見過慧臻姑姑。”

慧臻笑了,道:“真是個好孩子。”

虎子的眉毛擰成了一團,或許是因為七位道姑太過神秘,也或許是因為慧臻對千千兒這位師姐太過客氣。總之讓他很不舒服,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

“娘的!老子連夜趕了幾百里路,跑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她娘的把金子都花光了!”樓下有人在罵,罵得很粗魯,很大聲。

江湖上的消息自然傳的飛快,可惜有些人探聽消息的耳朵卻不怎麼靈光。

慧臻扶起芊芊,捏捏她的手、摸摸她的胳膊、掐掐她的肩,臉上漸漸布起微笑。

虎子向千千兒看去,她的眼神中先是充滿了期盼,而後又露出歡愉之色,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樓下罵人的漢子已經爬上樓來,先是露出他那凶神般的臉,再又顯現彪悍的身軀。在他身後還跟有八個人,同樣面帶凶光的八個男人。

凶神般的大漢先是看到了虎子,大刺刺的道:“你小子就是一路上護著千千兒的東廠番子?”

虎子的手偷偷握在短劍上,道:“我沒護著她,是她跟著我。”

“那就好!”大漢繞過虎子,瞥了一眼眾道姑,站在千千兒身邊,道:“老不死的?金子呢?”

千千兒嘆了口氣,拿起空空的木箱給他看,道:“真不巧!諸位爺來晚了一步!”

大漢對著空木箱眨著眼,似有不信,道:“一錠金子都沒有了?”

“沒有!”千千兒回答的非常誠懇,道:“最後一錠剛剛打賞給跑腿的店小二。”

大漢摸了摸碩大的腦袋,轉回頭看看屬下,道:“她是不是得罪過'萬興鏢局'?把她弄過去,蘇總鏢頭能不能賞個千八百兩銀子?”被問的那人搖搖頭,道:“蘇永清那老不死的摳門得很,最多能出二百兩銀子!”

“虧了!”大漢看起來很是心疼,道:“人吃馬餵,這一趟老子真是虧到家了!”

虎子沒想到他肯白跑一趟,連一兩銀子也沒有弄到手就能帶著手下離開。但那大漢拍了下腦袋,道:“虧了就虧了,誰讓老子事先沒踩好門子!走!”當真便帶著手下向樓梯走去。

慧臻卻在這個時候亮出了劍,沒見到她解開劍套,沒見她拔劍,一柄明晃晃的利劍已經握在了她的手裡。

劍已刺出,卻是刺在芊芊的眼前。劍尖緊貼著她的鼻尖,其間容不下一張紙。芊芊抬起頭來看看慧臻,再又轉回頭看看奶奶,自是不解此為何意。

大漢冷眼瞥見了明晃晃的劍光,停下腳步,扭回頭來,道:“幹嘛呢?”

“收徒!”慧臻如實相告,手中一變,利劍自芊芊的喉前劃過。芊芊脖頸前那兩片衣領被齊刷刷割開寸許長的割口,再若挺進一分,喉前已經見血。

“還有這麼收徒的?真是新鮮!”大漢嘀咕了一聲,再又舉步。

慧臻手腕一抖,利劍便已藏入劍套,瞥眼看去,道:“南海仙宮就是這等收徒的方法。”

大漢搖搖頭,“南海仙宮?沒聽說過!”他已經走在樓梯上,向下踏過了三步。

一位年輕的道姑飄落在他身前,道:“沒聽說?”

大漢有些慌,眼前的道姑剛剛還在樓上站著,眨眼間便已攔在了身前,而且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這一手輕功便不是他可以想像的。但他還是如實回答,“沒有,真的沒有聽說過!”

年輕的道姑將手掌按在了他的胸口,道:“你現在聽說了?”

身後的手下哄聲發笑,以為大漢飛來了艷福,惹得這位小道姑春心蕩漾。

小道姑長得很標致,皮膚很白,整件道袍上不曾沾染一絲灰塵,讓人看起來清清爽爽,幹乾淨淨的一個女人。

這樣一個女人,一雙小手,摸在胸口上,任誰都會覺得心裡癢癢的。

虎子沒有覺得心裡癢,而是覺得害怕。他終於知道最初那種很不舒服、怪怪的感覺緣由何來。

大漢已經沒有任何感覺,既不能回答小道姑的話,也不能製止手下的哄笑。一個死人還能做出什麼?

哄笑嘎然而止,八個屬下大眼瞪小眼,看著大漢慢慢倒下,順著樓梯滾下。

小小的樓梯上死一般的沉寂,沒見小道姑抬腿,她已經站在了樓上。一閃身,端端正正的站在了慧臻的身後。

大漢的八個屬下面如死灰,一個接一個,慢慢的癱倒在地。

沒有嚎叫,沒有打鬥,一切都在無聲無息間開始,又在悄無聲息中結束。

這是什麼樣的武功?

這是什麼樣的人?

虎子無法做出回答,但他知道這是一件驚悚駭人的事,任誰親眼目睹了這樣的事情都無法繼續端坐在椅上,視若無睹。可他沒有動,雖然他怕的要死。但他更怕引起小道姑的注意,怕自己悄無聲息的死在那雙小手上。

僅僅因為沒有聽說過“南海仙宮”,九位大漢便命喪黃泉。那位小道姑的臉上竟然沒有任何表情,便似在路邊隨手摘了朵野花,輕輕嗅過,並無異香,再又隨手丟去。

一個人怎麼可以視他人的生命如同草芥?無緣無故辣手殺人,這樣的人豈不比楊騰更邪惡,更狠毒?

虎子竟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抬起眼皮,向慧臻看去。不知為何,他已不再害怕。或許他自知怕也無用,這些人若真想殺他,怕會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竟能如此鎮定,便連慧臻也覺得有些意外。

她先看了看虎子的手,那隻小手端著茶杯,穩如磐石,沒有一絲晃動。

她又迎著虎子的目光看來,那是一個十幾歲孩子本不該有的深邃的目光,而且他的目光之中竟然還透出一種鄙夷之色。

看著看著,慧臻的臉上竟然露出了惋惜之情,嘆道:“唉!若是個女孩子,日後定可成為我們'南海仙宮'的宮主。可惜……可惜……”

千千兒聞聲一顫,道:“師父她老人家?”

慧臻輕輕點頭,道:“師父已經仙逝了,她老人家臨終前還曾念叨著你,說當年若是沒有把你驅趕出宮,她會把宮主之位傳給你!”

千千兒趴在地上,叩首不起,悲聲哭泣道:“師父!”

“師姐!”慧臻將千千兒攙起,道:“這孩子不錯,我要帶她走。”

“好!好!”千千兒握著慧臻的手,道:“師姐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拉過芊芊,將她送在慧臻的手中,“芊芊跟姑姑走……記住,要聽姑姑的話。”

慧臻一手拉著芊芊,一手輕撫著千千兒的胸口,道:“師姐!您放心,我會好好待她的。”

一眾道姑已經帶著芊芊離去,就像她們來的時候一樣,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千千兒目送她們離去,慢慢的,她的眼光黯淡了下來。

良久……虎子站起身,弓起手指,向她鼻下探去,可她已經沒有了氣息。

樓下擠滿了人,酒鬼們被連踢帶踹趕出了酒樓。樓梯上莫名其妙出現了死人,老掌櫃自然要去報官。縣里的三班衙役到齊,酒樓被圍得水洩不通。

捕頭剛帶著人衝到樓上,卻又立即垂頭、躬身、肅立以待。

虎子的手裡擺弄著“東廠”的腰牌,道:“死了十個人!”

捕頭道:“小的知道如何處理。”

“那就交給你!”虎子大搖大擺走過,腰牌向懷裡一揣,下了樓去,出了門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9
016:金蠶蠱毒(一)

蜀道難,山高坡險,雪大路滑。

不足一丈的山路,一側緊貼著石壁,另一側則是萬丈深淵。

一雙潔白如雪,不帶一絲雜毛的神駒沿著艱險的山路“嗒嗒”行來。馬上兩人,一男一女,身上都披著件油黑的貂皮大氅。

男的是唐元霜,蜀中唐門的二少爺。女的是宣兒,蜀山“仙劍門”掌門趙奎安的千金宣兒。

或許是因為惱人的天氣,宣兒的臉上很不好看,噘著嘴,嘟囔道:“好好的一個人,說死就死了!”

唐元霜嘆道:“好端端的怎麼又說起他來,大夫不是瞧過了,說是暴病身亡!”

宣兒道:“練武之人,哪有那麼嬌貴,隨便得個什麼病就死了?”

唐元霜“哈哈”大笑,道:“誰說練武的人就不得病了?去年你來我們家不是還染了風寒,我在你身邊又端水,又端藥,伺候了半個月。”

宣兒的臉色好了許多,卻在佯裝不悅,道:“怎麼?討賞呢?”

“哪敢啊!”唐元霜道:“求之不得!”

宣兒嗔道:“你盼著我得病是不是,病死了你才開心?”

唐元霜眼中帶著柔情,道:“要是你真得了病,我就又可以在你身邊守著你!可等你回了仙劍門,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相見!”

宣兒羞紅了臉,垂頭低語,“還有幾天就是新年了,我會去看你的。”

唐元霜沒有應聲,在懷裡掏出一隻精美的小木匣,拉開匣蓋,丟了一小片蜀錦在裡面。待他閉合木匣,臉上泛起了憂慮之色。

宣兒看出他神色有異,關切的問:“表哥?怎麼了?”

唐元霜泛出苦笑,道:“沒什麼,養了隻金蠶!”

“金蠶?什麼是金蠶?”宣兒一抄手,將唐元霜的小木匣奪了去,拉開一看,歡聲道:“這麼漂亮的蠶寶寶?”弓起手指便要去摸。

“小心!”唐元霜臉色大變,死死的抓住了宣兒的手指。

宣兒看到了他驚懼的臉,心頭一顫,手下有失,木匣滑落在地。木匣在雪地上翻滾著,向著路邊的萬丈深淵跌去。唐元霜的臉“刷”的變白,手撐馬背躍起,腳點馬鞍,向著木匣撲去。

木匣滾落深淵的一剎那,唐元霜已經將它抓在了手中。可他的臉色卻更加難看,因為他的身軀已向萬丈深淵跌去。

一隻柔軟而溫暖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宣兒站在崖邊,一手牽著馬韁,一手拉著唐元霜的手腕,笑叱道:“為了一隻金蠶,連命都不要了?”

唐元霜腳蹬崖壁躥上崖頂,立身站在宣兒的身旁,滿臉嚴肅,正色道:“正因為要命,我才不能丟了它!”

宣兒看去,但見那隻金燦燦的蠶寶寶正逍遙的趴在木匣裡,不緊不慢的啃食著唐元霜剛剛投入的蜀錦,不禁驚奇的道:“你的蠶寶寶不吃桑葉,吃錦帛?”

唐元霜苦笑著道:“臘月天,哪來的桑葉?”

“噢!”宣兒也因為自己無知的疑問感到好笑,道:“冬天裡的蠶寶寶是要餵錦帛的嗎?奇怪,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唐元霜道:“金蠶只吃蜀錦,不吃桑葉!”

“噢!”宣兒點著頭,怔怔看來。

唐元霜道:“知道我為什麼不許你摸它嗎?”

宣兒一笑,道:“知道!既然是你們唐門養的蠶寶寶,自然有毒!”

唐元霜認真的道:“天下第一蠱毒!”

“呦!這麼厲害?”宣兒再又看去,但見金蠶縮頭縮尾,似是受不了風寒,忙道:“快收起來,揣在懷裡。天這麼冷,會把它凍僵的!”

“凍僵?”唐元霜手腕一抖,將金蠶丟在雪地上,道:“冰雪不能侵,烈火不能降……”回手抓出利劍,一劍砍下,“刀斧不能傷!”利劍抬起的時候,劍身上已經多出了一個指甲大小的缺口。

宣兒張著小嘴驚呆在當地,過了好久才驚呼道:“表哥?你這個金蠶可真是個寶貝!”

“寶貝?”唐元霜渾身顫抖,戰戰兢兢的道:“金蠶一旦成蟲便會反噬其主,中者將飽受嗜髓蝕腦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哀嚎百餘日,直待其破屍而出!”

宣兒抱緊了雙臂,瑟瑟發抖,探出自己的手指,道:“碰碰它會這麼樣?”

唐元霜道:“碰碰無妨,但要千萬小心,不能被它咬到。”

宣兒道:“咬到怎樣?”

唐元霜道:“蠱隨血入,化成千百條蛆蟲,蠶食五臟六腑……”“夠了!夠了!”宣兒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上下其癢難耐,急聲喝止,道: “表哥?那你怎麼還留著它,快丟到懸崖下面去吧?”唐元霜嘆道:“蠱毒乃是神鬼之器,豈是你想的那般簡單!”

宣兒道:“那它什麼時候會變成成蟲?”

唐元霜用劍將金蠶挑入木匣,封閉匣蓋,道:“七日之後!”

(二)

拉車的是匹老馬,車廂也破爛不堪,既透雪又透風。

山路陡峭,老馬拉著這輛破車已經不易,自然不能載人。

趕車的和坐車的都在下車步行,陪著老馬一起爬上這段山坡。

趕車的是牛二,陪在他身邊的客人便是虎子。

牛二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少爺!你看你這車僱的可真夠冤的,到了爬山的時候還得讓你下車走路!”

虎子露齒一笑,道:“那有什麼?走幾步路透透氣不是更好?”從他的表情上便可以看出來,他喜歡牛二這樣的人,憨實、直爽、有什麼說什麼,不會掖著藏著,跟鷹鷲嶺上的獵戶一個脾氣。

“歇歇!”爬到了坡頂,牛二喊了一嗓子,拉住了馬車。

牛二和虎子都不累,累的是老馬,需要休息的自然也是老馬。

每每到了這個時候,牛二都要活動活動筋骨。劈腿、下腰,馬步蹲好,腳一跺,掌心砸拳,“呼呼”耍出一百零八路長拳。

“好!”虎子每每都要拍著手叫好。他不是恭維,而是由心而發,拋開武藝不論,這套強身健體的長拳看在眼裡就讓人覺得爽快。

一路長拳耍完,牛二的臉上也冒了汗。拿塊粗布抹一把臉,拎出酒壺灌下兩口燒酒,把虎子抱上車,再遞去一張燒餅,扯著嗓子喊道:“走嘞!”跳上馬車,甩起馬鞭,踏上險路。

一錠金子,換來二百兩紋銀,虎子一下子就給了他一百兩。一百兩銀子,當兩年縣太爺也沒有他這一趟活賺得多。他早就盤算好了,等回去蓋三間房,置幾畝地,讓老婆、老娘都好好享享清福。

牛二總是笑,他一笑,虎子就知道他又再算計那一百兩銀子的花銷,想著自己將來的好日子。

“餵?讓路,讓開!”坡上飛馳過一隊快馬,馬上的人高聲呼喝。馬隊後面是十輛大車,佔據了整條山路,左右兩側均已容不下牛二的馬車。

牛二叫道:“下了坡路就寬了,等等先,等等!”

馬隊已過,後面兩人,騰空而起,離馬竄來。先有一人腳點車轅站定,鑽進車廂拉出虎子,另一隻手拉住牛二,飛身竄落在車下。另一人卻已落在馬前,對著馬首便是一拳。

一拳,老馬的眼睛已被打爆,血漿飛濺。老馬受痛,放足狂奔。可還沒等跑出三丈,便連車帶馬跌進了路邊的深淵。

那人打的不是他的馬,而是他的房子、他的地、他那媳婦和老娘享福的日子。

“奶奶的球!”牛二瞪紅了眼睛,揮起了拳頭。

拳頭被抓住了,拉他和虎子下車的這個人抓住了他的拳頭,另一隻手拿著錠銀子,塞在他的懷裡,道:“對不住!我家老爺急著趕路,你們到了山下可以再換一輛新車。”

牛二還在對著銀子發呆,二人已經奔出,幾個起落,跳到了仍在奔馳的駿馬上。

馬隊上都是身著錦衣的青年,挎著腰刀,雙眼之中透著精光。只是一眼,虎子已經看出這些人都不是尋常的江湖中人,像牛二這樣的莽漢,他們隨便站出一位便可以對付十幾二十個。

馬車隆隆駛過,跟在車隊後面的又是一隊快馬,快馬之上亦是錦衣挎刀的青年。

“欺……欺負人!”牛二握緊了拳頭,拳頭握緊,這才想起人家的賠付,嚷嚷道:“賠了錠銀子,有什麼了不起?”

虎子道:“牛二哥?你看他們是什麼人?”

牛二道:“雖然未著官衣,可我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官家的人。好傢伙,十輛馬車,前呼後擁,怕是哪位外放就藩的王爺。”

虎子氣憤的道:“為了多趕幾步路,就能把別人的馬車丟下懸崖,真是仗勢欺人!”

牛二也恨恨的道:“等哪天你家王爺下了錦衣衛,你們這些狗爪子都不得好死!”

二人一邊發著牢騷,一邊行下山坡。

“錦衣衛?”虎子嘀咕了一句,問:“錦衣衛是乾什麼的?”

牛二道:“小少爺?你連錦衣衛都沒有聽說過?”虎子搖頭。牛二笑道:“錦衣衛專緝天下要案,逮捕朝臣,可以不必上奏皇上,所以越是大官越是怕他們。”

虎子道:“要是王爺呢?也怕他們?”

牛二撓了撓頭。道:“怕!王爺的官比大臣的官大,應該……應該更怕才對!”他也不知內情,卻是胡謅。

虎子哪知道他不過是信口胡謅,再問:“東廠呢?不是說東廠才是京城裡最大的衙門嗎?”

“東廠?”牛二來了興致,道:“東廠的權力還要錦衣衛之上,就連錦衣衛也要受東廠的監視……”他把知道的、不知道的、聽來的、想來的海吹一通,反正是行路閒聊,卻也不必管它真假。

“咦?”虎子突然發現路邊棄有一隻金絲籠,輕呼一聲,奔了過去,提在手中。

這隻金絲籠只有茶杯大小,做工精細,玲瓏可愛。籠子底部鋪著錦帛,錦帛上面躺著一隻金黃色的蠶寶寶。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6 16:19
016章:金蠶蠱毒(二)

山腳下就是一處村落,說是村落,不過零零散散十幾戶人家。適才奔馳而過的車隊此時正停在村外一處寬敞的空地上,兩隊身挎腰刀的錦衣青年護衛在兩旁。

牛二也不知道哪來的脾氣,掏出賠給他的那錠銀子,向著當前一位錦衣青年丟去,道:“給你的銀子,還我馬車。”

那青年待銀子近身,突起一記踢腿,將銀子踏在靴底,低頭看過,道:“我家老爺有請。”

一位著深衣、襴衫、戴幅巾、身穿直裰,外罩披風的老者端坐在一張曲線簡潔流暢的暗紅色椅子上。在他的周圍,前後左右四方,各有四位錦衣青年護衛。身前護衛的腳下跪著兩位袒胸露脊的青年人,正是將牛二、虎子拉下馬車和一拳將老馬擊得墜落懸崖的二位。

兩個青年人的背脊已經遍布血痕,站在他們左右的兩名同伴手持藤條,似乎剛剛結束抽打。

牛二和虎子被請到老者身前,腳下便是剛剛接受過懲罰的袒胸露脊的兩個青年。

老者在椅子上抬眼看了看牛二、虎子,道:“老朽毛紀,家有惡奴,多有驚擾。老朽業已罰過他們,還請二位見諒。”

牛二道:“賠……賠……”卻見毛紀左右的護衛怒目以視,心生畏懼,生生嚥下了後面的話。

虎子卻是不懼,朗聲道:“牛二哥要你賠他的車馬。”

“這……”毛紀略加猶豫,道:“老朽年事已高,經不得風雪,其餘車內所乘又都是女眷……”扭頭看看身邊的護衛,“高拱?”那護衛抱拳,躬身,道:“在!”“你的馬匹可有富餘?”“還有四匹。”“牽來兩匹,賠贈二位小哥。”

“這……”高拱道:“老爺?我們騎的可都是從韃靼馬市上換來的上上馬?”

“捨不得了?”毛紀笑道:“那好,派人去崖底把人家的車馬抬來。車若是摔壞了,給人家修好。馬若是摔死了,給人家救活。怎麼樣?”

“來人!”高拱沒好氣的道:“牽兩匹馬,打發他們走人!”一匹上上馬要用五石米、五匹布、五匹絹才能與蒙古人換得,他自然心疼,所以言語之中難免有氣。

毛紀知道他心疼好馬,微微一笑,卻也不言。

牛二手牽兩匹駿馬,看看這匹,摸摸那匹,隨便哪一匹都值得上他那副車馬十倍的價錢,他自然樂得嘴都合不上。

眼見牛二的臉上樂開了花,高拱的臉色愈加難看。

惡奴受罰,老者賠罪。虎子本欲同牛二離去,可偏偏高拱那句“打發他們走人”聽來很不順耳,斜著眼睛看去,道:“馬是你們賠的,怎麼又來了打發一說?難不成還是我們強逼你們不成?”

“強逼?就憑你們?”高拱面帶不屑,嘲聲道:“也就是遇到我家老爺……哼!”

“哼?”虎子也哼了一聲,臉色一沉,手中抓出腰牌,對向高拱,喝道:“沒遇到你家老爺又能怎樣?”

高拱一呆,一眾護衛均是一震。可眾人看來的目光卻不是恐懼,而是憤怒。

虎子暗道:“壞了!這老頭來頭不小,看來東廠的牌牌也未必管用。”

毛紀長嘆一聲,道:“都退下!”一眾護衛讓出通道,分列兩旁,可憤怒的目光卻沒有絲毫消減。毛紀從椅子上站起,一步步踱到虎子身前,道:“左順門一事並非老臣蠱惑,況且老臣已經引咎致仕,難道皇上非要了臣的老命才肯善罷甘休?”

虎子傻了眼,他原本只是想嚇唬嚇唬高拱,沒想到連這老頭也給嚇了出來。看來東廠的牌牌不是不管用,而是管了大用。

毛紀站在虎子麵前,靜靜的等在那裡。相持片刻,他再又嘆息一聲,雙膝跪地,垂下頭,托起一雙手掌。

虎子看著他托起的雙手,傻傻的眨著眼,道:“幹嘛?”

毛紀道:“聖旨?”

“聖旨?”虎子反問了一句,搖著頭道:“沒有!”

毛紀雙臂低垂、抬頭、直身,悲聲苦笑,道:“毛紀身為內閣首輔,'左順門'一事難辭其咎。可老臣雖然有過,但卻無罪,皇上為何要秘密.處決老臣?”他猛然瞥見虎子腰中的短劍,伸手索要,“刀來!”

虎子聽得稀里糊塗,又見他伸手要刀,呆呆的道:“刀?這是劍!”

毛紀嘆道:“刀也好,劍也罷,拿來便是!”他看到虎子插在腰間的短劍華美異常,其上還鑲嵌四顆寶石,竟然認定來自宮中,乃是世宗皇帝賜其自刎所用。便也無需虎子多言,徑自索要,只求速死。

“噢!”虎子取下短劍,放在他的手裡。

劍已出鞘,寒光逼人。高拱以及眾護衛面帶悲切,馬車內傳出女眷抽泣的聲音。

毛紀道:“君父既然要以老臣的性命來平息心中的怨氣,老臣一死也就是了!”當下仰起頭,迴轉手腕,向著自己的喉嚨割去。

虎子一驚,探爪攻出,扭臂、壓肘、撤腕、下掌,一氣呵成。

毛紀一聲痛呼,短劍已被虎子奪回。

虎子再由他手中拽回劍鞘,歸劍入鞘,插在腰間,道:“我拿出腰牌只是為了嚇唬嚇唬你家高拱,老丈為何要自盡?”他剛剛被毛紀一番“左順門”、“內閣首輔”、“秘密.處決”搞得暈頭轉向,此時經歷毛紀自刎之驚,卻也將事情弄懂了大概,所以急忙解釋,免得毛紀再生誤會。

毛紀瞪大了眼睛,疑問道:“嚇唬高拱?你不是皇上派來處決老臣的緹騎校尉?”

虎子搖著頭,指了指高拱,道:“我只是嚇唬嚇唬他,誰叫他狗眼看人低!”

高拱的眼睛瞪得更大,可臉上卻露出了笑容,扶起毛紀,趴在虎子身下,一邊叩頭,一邊道:“原來都是高拱惹出來的是非,險些害了我家老爺。高拱給你磕頭賠罪!”

毛紀拍打去身上的雪漬,“呵呵”笑道:“老夫車上有剛沏好的熱茶,小兄弟可願上車同行,閒聊幾句?”

“好!”虎子滿口應下。高拱爬起身,引路在前。虎子當仁不讓,上了毛紀的馬車。

事情在短短的片刻間一變再變,驚得一眾護衛呆若木雞,半響也無人言語。牛二卻還是樂呵呵的模樣,既然載了位東廠的緹騎校尉,他自己也不由的牛氣了許多。

前路平坦,車馬緩行。

毛紀奉上一杯熱茶,虎子一飲而盡,從懷裡掏出精美的金絲籠,道:“老丈?這個小籠子該是你家的東西吧?”毛紀搖搖頭,道:“老夫家中並無此物。”

“那就怪了!”虎子嘆道:“這籠子是用金絲編制的,裡面還養了一隻小蟲,普通人家哪有這等講究。我原以為是老丈家中之物,不慎失落,所以拾來,當面奉還。”

毛紀為虎子斟滿熱茶,道:“老夫雖曾貴為內閣首輔,但生平最惡便是驅狗、遊獵、女樂三事。像這等金絲籠內飼養小蟲的玩意,老夫乃至家人絕不會染指。”

“那會是誰遺失的呢?”虎子喃喃自問,隨手打開籠門,將金蠶放在掌心,任其爬行,道:“你看?多漂亮的小蟲,像個蠶寶寶。”隨手將籠子放在身旁,弓起手指輕輕撫摸。

毛紀雙眼微閉,似在思索,猛然大張,驚道:“金蠶?”

“噢!原來叫金蠶!”虎子繼續撫摸著掌心的金蠶,抬頭看到毛紀一臉驚色,笑道:“不過是一條小蟲,老丈不必害怕。”

毛紀忙道:“小兄弟,你先把它放回籠中,老夫與你慢慢講來。”

虎子見他害怕,便將金蠶收入籠中,揣在懷內,道:“難道這條小蟲還有什麼故事不成?”

毛紀心緒稍安,道:“此物主神鬼之器,在天下蠱毒中排名第一。形似蠶而色金黃,食蜀錦而生,水火不侵,刀兵不傷。據說此物夜能遁形,聽主差遣,入人體內,嗜髓蝕腦而後出。”

虎子掏出小籠子,呆呆看了看,丟在一旁,道:“這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不要了。”

毛紀嘆道:“金蠶者,不僅害人,而且傷主。金蠶若長為成蟲,會以主人之軀為繭,蠕蠕百日,異變成蛾,破體自出。”

虎子臉色有變,道:“那這養金蠶的人是要害我還是要害他自己,為何又把這金蠶丟在了路邊?”

毛紀道:“金蠶長成之前,養蠶人為防禍及​​自身,往往配以銀匣、金籠置於野外。路人偶過,不明真相,貪其金銀之財,便會撿拾在手。金蠶之主因此易人,謂之嫁金蠶!”

虎子拎起籠子,筋著鼻子道:“那……那我也得把它嫁出去,不然它會鑽到我的肚子裡去!”

毛紀笑道:“詭異之說,未必可信。但此物劇毒,卻是千真萬確。老夫剛剛見你玩弄於股掌之中,而它也甚為乖巧,不曾撕咬。不防授你一法,或許能化解此難!”起身靠前,貼耳細語。虎子聽得認真,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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