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談話
11月25日,早晨六點半。
排隊點名時,舍監自然發現冼小小和她的室友失蹤了。
他們立刻通報了湯教授,並去查了監控;從監控錄像來看,熄燈之後就沒有人再從那個寢室裡出來過。
事情很蹊蹺,但舍監們不是探員,不會想那麽多,反正現在人不見了……就找唄。
為了尋找這兩個逃跑者,整個中心的人,包括舍監都沒吃早飯。
從早上七點開始,病人們就被勒令待在房間裡不許外出,他們寢室的門也全部都被鎖起來了;而舍監們則在整個中心內展開了地毯式的搜查,每一間寢室的床底、每一間辦公室的桌下、每一個教室的邊邊角角……都被找了個遍。
但結果……顯然還是沒有。
對影織來說,趁著夜色帶一個人離開,那實在是太簡單了,就算去查方圓十里內所有的街面監控,也找不到她們的蹤影。
這一例成功的逃亡,讓湯叔非常的不爽。
徹底確定了那兩人已不在中心之後,他沒有第一時間通知逃跑者的父母,而是把所有病人全部召集到了用來上點評課的大教室內,準備臨時給他們「加一堂課」。
他想告訴剩下的這些病人——別以為有人跑了,你們就也能去動那個心思。
他想找幾個和冼小小關係近的人出來,以她們「沒有及時發現盟友的逃跑意圖」為由拉去「治療」一下。
或者,就隨便找幾個人……找幾個他平時看不慣的、或臨時起意想電的人出來整一下,也是可以的。
總之,他想要發洩,因為這件事讓他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戰。
然而,上午十點,當所有病人都被集中起來、湯叔站上講台準備開講時……異變,發生了。
那些病人們……孩子們,竟忽然開始了有組織的暴動。
在中心剛開業的那幾年,也曾有過三五個人拉幫結夥之後企圖暴力反抗或者逃跑的事件,但三五個青少年再怎麽拼,也不可能是十幾個人高馬大的中年舍監的對手……所以那些孩子最終還是沒能成功。
而類似這樣的事件發生過幾次之後,湯叔便有了對策,他不斷地加強管控、並有針對性地增添需要送去「治療」的條款,以此將類似的事件扼殺在萌芽階段。
經過這些年的調整,中心裡四人以上合謀反抗的例子,已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了。
沒想到……今天,直接來了一出「集體造反」,那一百多號「病人」竟全部參與了行動,而且他們的表現都像是著了魔一樣,每一個人都顯得非常高效和無畏,哪怕是被舍監的拳腳或電棍放倒,他們也都會立即爬起來再度衝上前。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這與其說是人類的暴動,不如說更像是喪屍或機器人的進攻。
毫無疑問,這是納米機械病毒的作用……
舍監們倒是沒有被控制,因為他們平時有休息和輪班、而且就算上班,也不是每頓飯都在食堂裡吃。
但在這樣的情形下,舍監們即便沒有被控制,其抵抗也是一觸即潰——當他們意識到局面已經無從控制時,第一反應自然就是逃跑。本來嘛,對他們來說,舍監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又不是什麽終身事業,更談不上什麽忠誠可言……他們可不想為了湯教授或是這個中心讓自己遭到什麽不測。
可惜……這一切發生的實在太快;假如有人在暴動發生的第一時間扭頭就跑,或許還有逃出去的機會,但舍監們並沒能做出那種反應……他們中跑得最快的四人,其中三個在通往建築正門的一樓走廊上被截下了,還有一個在試圖躲進女廁所時被人發現抓住。
五分鐘不到,從一樓到四樓,所有的舍監都被病人們死死摁在了地上;他們的面容皆因恐懼而變得扭曲……他們咆哮著、慘叫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著,但這無疑是徒勞的,被機械病毒控制住的人絕不會在這種角力中有半分的鬆懈、更不可能被他們給嚇到。
「為什麽你們要害怕到這種地步呢?」又過了片刻,忽然,所有的病人……無論是身在何處的,都在同一秒開口、且異口同聲地說了同一句話。
這詭異的情形,就彷彿一百多個嗓門兒都被同一個意志控制著一般……讓人難以置信,但又切切實實地發生著。
「是不是某種本能正在告訴你們,即將有一些比死更可怕的事情要在你們身上發生了?」數秒後,和上一句一樣,病人們再次整齊地說話了,「呵……可實際上,未必會發生什麽不是嗎?」
與此同時,主樓外,停車場上。
子臨,已換上了一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休閒西裝,邁著悠然的步伐,向著主樓進發。
此刻,他的手裡,正拿著一個對講機,剛才那兩句話,都是他先對著對講機說,然後再經由每一名被控制者的嘴「廣播」出來的。
「恐懼,只是一種選擇,你們這份恐懼的根源,並非是正在發生的客觀事態,而是你們心中的『罪惡』。
「『罪』是平等的,人在傷害別人的時候,其實也在改變著自己。
「那些稍微聰明一些的人,都能意識到這點;所以他們在種下罪因時,會去反思、會去敬畏……即便果報未必會來,他們也會讓自己做好相應的覺悟。
「而你們這些人嘛……當自己從施暴者變成被施暴者時,才露出這種反應,未免有點兒可笑了吧?
「真正懷著治療和拯救之心的人是不會害怕的,因為信仰堅定者……無論客觀上做的事情對錯,至少主觀上無所畏懼。
「你們害怕,是因為你們很清楚自己在做的事究竟是什麽。
「既然你們願意通過迫害別人來謀生,那又為什麽不做好終有一天會被罪惡吞沒的覺悟呢?」
話至此處,他剛好走到一樓走廊,站在了一名舍監的面前。
「你……你想幹什麽……」那名舍監用顫抖的聲音問了他這個問題。
子臨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那眼神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甚至不是看動物的眼神,而像是在看一件東西、一件……垃圾。
子臨終究是沒有回答對方,他只是彎下腰,用食指輕輕點了一下對方的肩膀,一秒後……那名舍監的身體瞬間就化為了一灘液體。
「啊!啊——」看到這一幕的另外兩名舍監立刻驚叫出聲。
但子臨的腳步沒有停下,那些摁住舍監的病人們也都是無動於衷,像機器人一樣執行著自己的使命。
就這樣,他一層、一層……往上行去;一路上,他將所有被制伏的舍監化為了只餘頭部的「屍鹵」,並最終……來到了五樓。
雖然整棟樓的電子門這會兒已經是全開狀態,但五樓的這道門,還關著。
這段院長辦公室和監控室所在的走廊,所用的系統和樓下四層是不同的,而且還有獨立的備用發電機,就算有人把建築外的供電箱砸了,這邊的電力也可以再維持很久。
「湯叔,你倒是挺機智的嘛。」子臨走到那扇電子門前,便停了下來,他抬頭對著門上方的攝像頭說道,「發現情況不對時,其他人全都下意識地往樓下跑,只有你一個反而往樓上逃。」
他不緊不慢地說著,顯得非常從容:「你很清楚,以你的年紀,在這種『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時刻,八成會被那幫舍監給擠到後面去;退一步講……就算他們『讓領導先走』,而且你也成功地逃出了建築,那也依然有可能在街上被孩子們追上,然後在很短的時間內被打死或打殘……」他頓了頓,接道,「同理,開車逃走也是不現實的,哪怕你成功上了車,也會被人堵在車裡,根本開不出停車場。這麽一算……往出口逃怎麽的都是死路一條,真正的生路是跑到這棟樓裡最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迅速報警,等警方過來控制住了局面再出來。」
子臨的話,每一句都很清楚地傳到了湯教授的耳朵裡,因為湯教授這會兒就在監控室裡,滿頭大汗地看著監控畫面。
「你現在應該也已經知道我是能力者了,只是還不知道為什麽電話打不出去對吧?」子臨繼續說道,「其實你不用糾結那種事,既然我手頭的資源已強到足夠把這中心裡的一百多人都控制起來,遮斷這棟建築通訊信號這種事……自是易如反掌。」
他說到這兒,又停頓了一會兒,給湯教授留出了一定的思考時間。
「湯叔,我知道你正在監控室裡看著我,我也知道,你的辦公室裡還有一間密室……你現在正考慮著,要不要從監控室出來,跑到密室裡躲起來。」子臨的每一句話,都像一堵牆……這些牆把湯教授的退路和選擇逐一截斷,漸漸將其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我不妨直說了吧……打開這扇門,對我來說很容易,打開你密室的門,也很容易。這個中心的情況你很清楚,只要截斷了對外的通訊,你在短時間內獲救的機會……怕是十分渺茫的。」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其一,你自己把這扇門打開,讓我進來;其二,我強行把門打開,然後進來。
「如果你選一的話,我會單獨進來,不帶任何人,而我要做的,只是和你談談,談完之後,我就走。
「但如果你選二的話……」
他沒有把話說完,而是又頓了一下,再補充道:「哦,當然了……我能理解你最擔憂的是什麽;你大可以放心,我可以起誓……我,絕對不會殺你的。就算眼下你選擇不開門,我也不會殺你。」
這話說完,大約過了二十秒,門……開了。
子臨笑了笑,緩步走了進去。
當他走到走廊中段時,湯教授也從監控室裡畏畏縮縮地挪了出來。
「你……咦咦咦咦……」待子臨走近時,湯教授本想開口說些什麽,但他才剛說出一個字,就被子臨突然掏出的一根電棍給捅了腰眼兒……一直電到他暈了過去,子臨才關掉了開關。
…………
十五分鐘後,湯教授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並發現自己已經被綁在了自己那間密室的「治療床」上。
而子臨此時正站在一張桌子上,伸出雙臂在天花板一角鼓搗著什麽。
「你……你說過……不……」湯教授含含糊糊地說了半句。
子臨那邊也剛好忙完了,他收起雙手,從桌子上輕巧地躍下,接道:「對啊,我說過『我絕對不會殺你的』,你現在不是還活著嗎?」
湯教授喘上一口氣,用他那還有些發麻的舌頭又道:「你說……我……我自己開門的話……就……」
「是啊,我都是遵守承諾在做的嘛。」子臨道,「你瞧,我是單獨進來的對吧?而且我的確是準備和你談談,談完就走啊。」
「那……為什麽要把我綁住?」湯教授說到這第三句時,終於可以說整話了。
「呵……」子臨笑了,「那當然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咯。」他一邊說著,一邊就把床邊的那台「治療儀」給推了過來,並開始往湯教授身上接線。
「你!你要幹什麽!」湯教授看到此舉,當即驚得叫了起來。
「因為我要和你談的事情,你未必願意說,就算勉強說了……也可能摻假,所以,我們的談話最好還是用這台機器來輔助一下……這樣才能確保你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出來、而且說的都是真的。」子臨接道。
「你這不守信用的混……呃呃呃……」湯教授這就要罵街,但他的話被一陣電擊帶來的劇烈痛苦給中斷了。
「嗯……這就是你平時給人『治療』用的頻率嗎……」子臨電完一波後,用很輕鬆的語氣念道,「不得不說,你們這種半吊子就是不行啊……明明是功能挺豐富的儀器,愣是用得這麽糙,還是讓我教教你梵谷和三流社區大學美術公開課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吧。」
「哈啊……哈啊……你……你知道我的靠山是誰嗎?」湯教授大口喘息著,惡狠狠地瞪著子臨道。
「呵呵……你都會搶答了啊……」子臨輕笑兩聲,「別著急,我要問的事兒還挺多的,一件一件來。」說這話時,他已飛快地對治療儀上的各項指數進行了調整。
這種態度,讓湯教授怒不可遏:「我告訴你,我不管你是什麽來頭,我背後的勢力你根本惹不起,你要是敢再整我……嘎呃——呃呃呃……啊啊啊……」
又是一陣電流,中斷了他的恐嚇。
這一回的效果,和上次自是不同的,強度、波型、相位、頻率等,都有調整……愣是把湯叔的肺部電出了一種灼燒感。
「嗯……不錯,讀數都還挺準的。」電完這一波後,子臨念叨了一句,看起來……他這波只是測試,「可以正式來了……」說著,他又從桌上拿起一個老虎鉗,把治療儀上幾條線的頭給剪了,然後「鉗」上幾塊金屬片,做成夾子的形狀,接著……就開始解湯教授的衣褲,「該從哪個問題開始問呢……嗯……先問一個簡單的好了……」他惡意滿滿地停頓了一下,等了幾秒,微笑著問道:「你覺得……這是在『談話』呢……還是在『整你』啊?」
…………
11月25日,晚,18:15分。
子臨與湯教授的「談話」,算是告一段落了。
子臨已確信自己問到了想要問的一切,就連不想知道的也知道了不少。
不過,他的心情依然不是很好。
因為……「無面」跑了,而且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跑掉的。
子臨的同伴在下午已發來的消息,經檢查,那些被納米機械病毒控制住的「病人」之中,沒有無面……可以排除他假裝被控制並混在人群中的可能。
再來,死掉的舍監裡,肯定也沒有無面,因為無面是不可能被幾個普通人給壓制住的。
而湯教授嘛……子臨這一天問下來,是的話早就穿幫了。
至於前一天晚上逃走的冼小小和影織,都是能力者,無面只能偽裝外表,但能力無法模仿,因此也不可能。
那麽,還有誰呢?
子臨思前想後,發現……少了個看大門兒的大爺。
是的,答案就是這麽簡單,但又合情合理。
為什麽子臨在中心裡觀察了好幾天,愣是沒有發現任何有嫌疑的人?因為人家根本不在中心裡面上班,每天就在門房待著……
由於吃的是自己帶的盒飯,所以無面並不知道納米機械病毒的事兒;又由於這個中心的大門晚上是關起來的、門房不用值夜班,所以他也沒機會撞見影織和冼小小的逃跑。
但今天上午出事兒之前,無面顯然是察覺到了某些異樣,八成是子臨那些負責在外面支援的同夥暴露了……於是,無面就變了個路人的樣子,溜達著就跑路了。
「唉……這都被他跑了,回去還不知道會被『那傢伙』怎麽嘲諷呢……」結束與湯叔的「談話」時,子臨心裡卻是在想這事兒。
不過,他也不是那種對已經過去的事會有太多糾結的人。就算這次來辦的兩件事有一件事失敗了,他也還是會把另一件事妥善的收尾。
在離開密室之前,子臨先是回頭看了眼仍在昏迷中的湯教授,隨後,他走到房間中間,抬起頭來,望著自己上午裝在天花板角落的超微型攝像頭,說了幾句話。
說罷,他才走了出去,並且……讓密室的門保持著開啟的狀態。
不久後,對這棟建築的通訊屏蔽便解除了,而當地警方,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接到了一通報警電話。
…………
晚,18:36分,
一輛警用摩托,來到了這間「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的門口……
第九章 還記得我嗎(漏掉的,重新補上)
11月28日,淩晨。
告別了斯克拉姆後,車戊辰便返回了自己的住所。
剛一開門,他就發現……門後的地板上,多了一個信封。
那信封很薄,一看就是被人從門縫底下塞進來的,但出於謹慎,車戊辰還是先將自己的住所搜查了一遍,確定了屋裡沒有埋伏後,方才關起門、拾起了這封來歷不明的「信」。
信封的兩面都沒寫字,拆開後,裡面掉出了兩樣東西——一張卡片,和一片數據膜。
卡片是黑色的,大小與名片相仿,但質地卻並非是紙,而是某種接近碳纖維的材料;卡片的正面印著一個白色的、設計華麗的十字標誌,而背面只印了一個數字——「5」。
至於「數據膜」,那是一種在23世紀被廣泛運用的民用科技產品。
從外表上看,它只是一層透明的、比紙張略厚的薄膜,根據其適用設備的不同,鋪開後的尺寸也不一樣;最大的一般不超過24寸,最小的則不小於智能手機的屏幕。
數據膜的主要功能,是存儲和播放視頻文件。常見的用法是:在看某段視頻時,將數據膜貼在你的設備屏幕上,並選擇「存儲」,這樣數據膜就可以直接把你播放的視頻同步地保存下來。之後,你再把這張膜貼到別的設備上,便可以播放膜裡記錄過的視頻了。
這玩意兒……基本就是視頻文件界的「拍立得」,看似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科技,但卻是一件改變了世界的產品。
由於其低廉的成本、軟件層面上的不可偵測性、以及它那套「物理錄製技術」的不可抗性,使得「盜版影視」這件事的難度在那個時代降低到了小學生都可以輕鬆完成的地步……任何人,可以在任何地方,用任意一台播放設備,配合一張十幾塊就能買到的數據膜,獲得與播放源幾乎毫無差別的視頻資源,然後把這資源再轉存入自己的設備中,複製複製再複製……
可以想像,影視行業……尤其是那些以「賣碟」為主的公司,在這項新技術的面前是如何被摁在地上摩擦的……當然了,那些事與我們眼前的這個故事無關,咱們還是回頭說車戊辰。
眼下,車戊辰拿到的這塊數據膜,是用於手機的那種型號。
他沒有猶豫,在檢查了信封的內側也沒有留下文字或記號後,他就把那張黑色卡片放到了茶几上,然後掏出自己的手機,把那數據膜貼上了。
不出意外的,這層膜裡已經有視頻存在了,車戊辰當即點擊了播放選項。
一秒後,一副熟悉的畫面,出現在了他的手機屏幕上。
畫面中,是一個狹小的房間,房間裡有一張病床,床上,有一個被拘束帶綁著的男人……
…………
11月25日,19:02分,湯久誠的密室。
車戊辰走進這個房間時,湯教授也剛好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很顯然,從一樓到五樓,並沒有花去車戊辰49分鐘的時間;事實上,他的搜索效率遠比他自己描述的、以及斯克拉姆根據他的描述測試出的……要更高。
車戊辰用了25分鐘就來到了院長辦公室,在看到了密室那敞開的門之後,他稍微猶豫了一下,便進來了。
「你……你是誰?」湯教授在看到一名穿著便服、手裡還持著槍的男人時,用他那已經嘶啞的聲音問了這個問題。
「別怕,我是警察。」車戊辰並沒有出示任何證件,但他那冷靜的語氣、堅定的神態,都給人一種非常可靠的感覺。
對於早已崩潰了的湯叔來說,根本沒有去懷疑對方的理由:「你們可算來了!快!快救我!」
燃起了希望的他,體內立即湧上了一股力量,這讓他的嗓門兒也跟著抬高了幾分。
「你這是怎麽了?」車戊辰並沒有放開他,也沒有回應他的話,而是問了他一個問題。
「這你還看不出來嗎!有人把我綁起來折磨我!他……他是恐怖分子!是瘋子!是變態的瘋子!」湯教授吼道,「有什麽好多問的!快把我放了!」
「你說的『他』……是誰?」車戊辰一邊問道,一邊警覺地轉頭看向了房間外,「『他』還在這兒嗎?」
「我怎麽知道!我被綁在這裡一天了!他之前還在這裡,我剛才昏過去了,醒過來你就在這兒了!」湯教授已經有些歇斯底里、語無倫次。
不過,車戊辰做事說話、還是依舊條理清晰:「你別著急,折磨你的人很可能還在附近,他或許是想把你當誘餌……」他頓了頓,「我先出去看看,等我確定這層也沒人之後,再回來找你。」
「等……等等!」湯教授見他轉身要走,趕緊喊道,「別丟下我!你至少先給我鬆綁啊!」
「不行。」車戊辰的回答來得既快速又果決,「放開你,你肯定會不顧一切地逃走、或是做出別的什麽我不可控的事,這樣會把我們兩個都置於很危險的境地」
說罷,他就離開了房間,任憑湯教授在那兒繼續大喊大叫,他也只當沒聽見。
五分鐘後,車戊辰又回來了。
這次,他連槍都收起來了,這說明他已不需要再去戒備什麽。
「怎麽樣?」湯教授看著他,急切地問道,「他走了嗎?」
「嗯。」車戊辰點點頭,「據我的偵查……此刻這棟建築裡,除了你我之外,再沒有其他活人了。」
「好,那你現在總能給我鬆綁了吧?」湯教授接道。
車戊辰……沒有回答他。
他走到湯教授面前,直視著後者的雙眼,沉默了片刻,再道:「你還記得我嗎?」
這句話,讓湯教授全身的血都涼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感到如此的恐懼,只是……在他的思維意識到什麽以前,他的本能已告訴他,有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正如子臨所說:這種恐懼的根源,並非是正在發生的客觀事態,而是當事人心中的——「罪惡」。
「忘記了也很正常,畢竟都過去十幾年了。」車戊辰緩緩靠近了湯教授,「我也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了。」
他說到這兒,忽然將手放到了湯教授那已經滿是冷汗的額頭上。
那一瞬,從湯教授的視角來看,周遭的景物驟然變了一個色調,也不知為何……都籠上了一層紅色。
「你……對我做了什麽?」當車戊辰將手收回時,湯教授如是問道。
「別緊張,我還沒做什麽呢。」車戊辰冷冷回道,「但我接下來確實要做了。」
「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警察……」湯教授看著他,強作鎮定地接道,「但我猜你以前在我這裡待過……」他停頓了一下,用勸說的語氣接道,「你也說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你現在不也好好的嗎?你最好還是想清楚點……馬上放了我,你就是英雄,但若是你做了別的什麽可能會讓自己後悔的事……那後果……」
「呵……呵呵……」車戊辰沒等對方把話說完,就笑出了聲,「呵呵呵……哈哈哈哈……」他越笑越大聲,笑聲中甚至漸漸透出了幾分癲狂。
一個始終在人前保持著冷靜和風度的人,若在你面前恣意地顯露出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那你可就要小心了——他要麽是跟你關係很好,要麽就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弄死你。
半晌後,車戊辰慢慢收斂了笑容,一邊卷起袖子,一邊轉身來到了「治療儀」的前方。
「看起來,此前在這兒操作這台儀器的人,對電刑挺在行的嘛。」說話間,車戊辰已開始調試儀器上的各項指數。
「不……別!求求你!別再電我了!你……」看到這一幕的湯教授驚恐萬分,「……你殺了我吧!乾脆就殺了我吧!」
「這話聽著倒是耳熟。」車戊辰聞言,完全不為所動,該幹嘛幹嘛,「哦……對了,以前我好像也對你說過類似的話呢……」他頓了頓,「很多年前,我的朋友、還有我喜歡的女孩……也都曾用更卑微的態度哀求過你,但結果……好像不怎麽管用啊。」
說到這兒,車戊辰仰起脖子,深深吸了口氣,也不知是這話喚醒了他塵封的記憶,還是激起了他的某些情緒。
「他們……既不夠堅強、也不夠聰明。」車戊辰道,「他們不願活在恐懼之下,活在屈辱當中……他們不願像動物一樣為了不被折磨而壓抑自己的本性,同時也不具備隱忍和偽裝的能力……所以他們選擇了一條更加容易的……解脫的道路。」
他停頓了幾秒,接著道:「但我不同……我忍下來了。
「我像一條被馴化的、順從的狗一樣離開了這裡。
「我永遠不會忘記從這兒出去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晴天,我的父母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和你熱切地交談著;而我的臉上,掛著的只是平靜……我不能讓自己露出一絲一毫的興奮,因為我知道……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句話,也可能成為你重新將我關入中心的理由。
「從那天起……不,應該說早在那天之前,我就已經學會了不在任何人的面前顯露出自己真實的一面……包括我的親人在內。
「我發誓,再也不會讓自己陷入類似的境地。
「所以,我變得更加強大、更加精明……哪怕我不能掌控一切,至少也不會再落入你這種貨色的手裡。」
車戊辰又深呼吸了一次,隨即,望向湯教授,說道:「你現在眼裡看到的事物,是不是都像加了紅色的濾鏡一樣,有點怪怪的?」
還沒等湯教授回答,車戊辰就緊接著說道:「這可不是幻覺,而是我的『能力』。」
「你也是……能力者?」湯教授自是知道這世界上有異能人士存在的,就算他以前不甚了解,但今天見識了子臨殺人的場面後也該確信了。
「沒錯。」車戊辰道,「而且……我的能力,就是當年在這裡接受『治療』時覺醒的。」他又冷笑了一聲,「呵……正因你把我的現實生活變得生不如死,所以才催生了這種力量,我將其稱為——『白日夢』。」他面向湯教授、展開了雙臂,「此刻,你就在我的『夢』裡。」
「什麽意思?」湯教授道,「你是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嗎?」
「真真假假,又有什麽區別呢?」車戊辰應道,「電擊是『治療』,還是『懲罰』?你是醫者,還是騙子?這個中心是在做著各取所需的買賣,還是在這個畸形的世界上演著又一齣荒誕的、但也並非全無存在意義的鬧劇?
「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不同立場上的人,會對同一件事有著不同的看法和解讀;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如此,你永遠無法讓所有人的看法達成一致。
「有時候真理確實掌握在少數的人手裡;但還有的時候大部分人都達成了共識,卻還是會有少數傻逼跳出來發表不同的意見……他們或是為了顯示自己標新立異、或是真就自以為是,並習慣於通過攻擊和反駁某些事物來獲得優越感。
「人類就是這樣一種建立在個體差異上的物種,多樣性自有其代價。
「因此,對人類來說,真、假,善、惡,對、錯,黑、白……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讓別人認同你的觀點。
「在任何一件事上,只要你能讓絕大多數人站到你這一邊,並將反對的聲音打壓或掩蓋掉……你就是真、是善、是對、是白。
「對人類來說,自身對事物的認知和感受,才是決定真假的最重要因素。
「歷史書寫的就是真的嗎?官方認定的就是真的嗎?你連自己親眼看到的都不能盡信,卻相信別人告訴你的所謂『真實』,這難道不可笑嗎?
「所以……不用問我什麽真不真的問題,你相信的、你體驗到的,那就是真的。」
車戊辰說完這句,突然就伸手扇了湯教授一個耳光。
啪——
這一下打得可不輕,聽那動靜,打掉幾顆牙都不奇怪,而湯教授也是當即就疼得嗷嗷直叫起來。
「在現實世界中,我並沒有打你,但在這個『白日夢』裡,這就是一記耳光,你的那份疼痛,就是真實。」車戊辰打完那一巴掌後,便重新回到了治療儀旁,準備開始正戲了,「放心,我們還有的是時間,在『夢』裡,一分鐘也能像一天那麽久。」
「你以為……你對我的復仇,能改變什麽嗎?」湯教授已經絕望了,故而也不再哀求什麽,而是說道,「對……我是騙子,是毀了很多人,但我是罪魁禍首嗎?那些自願來被我騙的、養活我的人,在支持我、並從中牟利的人,那些對我的所作所為選擇漠視、不作為的人……所有讓我這種人能過上好日子的人!他們就沒有責任嗎?」
車戊辰的手停住了,他冷視了湯教授幾秒,然後,用他那一貫的、平靜的口吻說道:「啊……這我都有數,不用你操心,他們……或早或晚,也都會付出代價的。」 本帖最後由 29282128 於 2018-6-8 12: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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