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冒名頂替
羅文功被震懾住了。
雖然他並不清楚於博年為什麼如此堅決站在謝浩然那邊,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校長沒有找過戴志誠,也不知道這對師生之間的秘密。
心懷鬼胎就無法理直氣壯。羅文功非常聰明的選擇了沉默。他按捺住性子,老老實實等到於博年和陶樂離開,趕緊以最快的速度把兩個筆記本搶到手裡,迫不及待翻開。
飄逸行書映入眼簾的第一感覺,就讓羅文功產生了“正確無誤”的感覺。他很憤怒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根本不應該的想法。反正事情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羅文功也不怕破罐子破摔。校長於博年臨走時的警告被徹底拋之腦後,他腦子裡現在只有一個瘋狂且執著念頭:一定要從這些答案當中找出錯誤,老子一定要證明謝浩然考試作弊。
釋意貼切,意境優美,通俗化語句與拗口文言文之間相互緊扣,對通假字和一字多意的理解非常到位。
羅文功在暴怒的張狂中搜尋了許久,自始至終也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最後,他不得不放棄了這種毫無作用的尋找,把筆記本扔到一邊,雙手緊緊抱著頭,十指深深插進了頭髮,在髮根與頭皮之間狠狠地撓著。
這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情緒。校長於博年的警告重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聲音是如此清楚,字正腔圓。以至於羅文功腦海裡不由得出現了一架天平。於博年站在左邊,右邊則是戴志誠那個在市府任職的父親,以及擔任教育局長的戰友。
現實中的蹺蹺板遊戲。無論哪一方都不是羅文功可以招惹。他覺得很痛苦,感到深深的後悔。如果沒有利欲熏心相信戴志誠的那些話,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該有多好。
後悔、憤怒、恐懼、驚惶……羅文功在種種可怕的情緒之中深陷,難以自拔。他對接連不斷走進辦公室的其他老師熟視無睹,甚至沒有聽見下午上課的鈴聲。
良久,一個清脆的女聲把他從混亂迷茫中驚醒:“羅老師,請問這節語文課還上嗎?”
羅文功扭過頭,鬆開抱住腦袋的手,從指縫中露出一隻充滿疲憊卻不失警惕的眼睛,看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柳怡霜。
她是高一三班的班長,也是學習成績與戴志誠不相上下的一個女生。人長得很漂亮,光滑的長發在腦後紮成馬尾,皮膚潔白細嫩,只是臉龐形狀比較圓,在魅力方面稍有失分。
羅文功終於想起來,自己上午已經把課程調換,下午全是自己的語文課。
“我還有點兒事情,這節課你們就先自習吧!”
他含含糊糊回應著,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羅文功覺得自己現在最需要的東西就是安靜。最好能有個封閉的小房間,讓自己呆在裡面,舒緩一下過分緊張的思緒。
現實注定了這種奢侈的念頭根本不可能實現。
“賽羅里賽羅里賽羅里賽,遠方的客人請你留下來……請你留下來!”
高跟鞋踩踏地板的聲音頗為刺耳,唱歌人的嗓音只能算是一般,音調節奏掌握得很是混亂。總之,屬於那種有事沒事喜歡哼哼幾句,但絕對談不上“專業”的類型。
“咦!小羅你怎麼在這兒?上午你不是跟我調過課,今天下午全是你的語文課啊!”
“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幫你到醫務室叫秦老師過來看看?”
教數學的閆玉玲胖胖的,雖已年過四十,穿衣打扮卻喜歡跟隨年輕小女孩的潮流。
羅文功現在誰也不想理,儘管他閉著眼睛,低著頭,仍然可以感受到閆玉玲身體裡釋放出來的那股渾厚熱量,連忙鬆開右手朝著她擺了擺:“沒事,我就是休息一下。你忙你的,別管我。”
他拒絕的是如此明顯,口氣如此冷硬。閆玉玲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很不高興地瞪了一眼趴在桌上的羅文功,很想說幾句冷嘲熱諷的話把場子找回來,目光卻掃到了擺在書桌側面的那兩個筆記本。
其中有一個是閆玉玲的,她對此記得很清楚。於是將其拿過,隨手翻開。當視線與謝浩然解答出來那些題目接觸的時候,閆玉玲忽然愣住了。
“小羅,羅老師,你醒醒,別睡了。”
閆玉玲突然伸手抓住了羅文功的肩膀,將苦悶無比的他用力搖晃得再也無法保持平衡。這動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羅文功被攪擾得煩躁不已,卻又不好在同事面前發洩,只能控制著怒意,盡量以正常的語調問:“又怎麼了?”
“我想問的是這個。”
閆玉玲短粗肥胖的手指用力點了點筆記本上最後一道題,聲音裡充滿了不知道究竟從何而來的激動:“這道題……是,是誰做的?”
羅文功看了一眼,下意識回答:“一個學生。”
閆玉玲的表情微微有些發怔,隨即迅速恢復了常態。她試探著問:“是你班上的學生?叫什麼名字?”
羅文功眼前頓時浮現出謝浩然的身影,以及因他產生的種種問題,心裡剛剛壓下去的憤怒火焰不由得再次變得熊熊燃燒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罷了,我從你那本子上找了些題給他試試,沒什麼的。”
他現在連提都不願意提到“謝浩然”三個字,更不會主動對沒有看到午休時間那一幕的閆玉玲主動解釋。
人活著,臉面很重要。
深深地看了一眼不再說話,徹底陷入沉默的羅文功,閆玉玲終於明白:他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給自己更多的解釋。
雖然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閆玉玲卻沒有打擾羅文功。她拿起筆記本,迅速離開了房間,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兩個辦公室之間就隔著一層樓,閆玉玲把步子放得很輕,絲毫沒有之前的張揚。高跟鞋與地面之間仍有撞擊,聲音卻小了很多。還要現在是上課時間,也沒有遇到別的老師,否則無論是誰看到閆玉玲現在偷偷摸摸的樣子,都會覺得她像是一隻超大版本的人形老鼠。
打開擺在辦公桌上的電腦,迅速點開熟悉的頁面,心懷鬼胎的閆玉玲把筆記本攤開,用一本《讀者》雜誌壓在下面,只從邊緣露出極少的部分。她現在真正是做到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悄無聲息觀察著房間裡其他人的位置和動作,手指卻在鍵盤上輕輕點動,對照著筆記本上謝浩然已經做好的解題流程,以及答案,有條不紊輸入了電腦屏幕上彈出的指定頁面。
菲爾茨獎於一九三二年在第九屆國際數學家大會上設立,被認為是國際數學界的諾貝爾獎,是全世界數學家的最高榮譽。為了擴大知名度,在每四年評選一次獲獎者的這段時間裡,菲爾茨獎評審委員會每年都會發布一道數學題。如果解答者提交的解題流程與答案被證明無誤,就能獲得一筆豐厚的獎金,成為“菲爾茨數學研究會”的榮譽成員。
閆玉玲筆記本上抄錄的這道題,正是菲爾茨獎評審委員會今年發布的題目。難度非常大,閆玉玲絞盡腦汁也只找到其中一部分解題框架,就再也無法繼續下去。因此,在羅文功那裡看到有人將這道題完整解答的時候,閆玉玲心裡的震驚簡直無法用任何字句來形容。
只不過,震撼很快變成了對那位做題高人的欽佩。隨著羅文功輕飄飄“一個普通學生”那些話,閆玉玲心底的貪欲也被隨之激發出來,成為了大腦裡的唯一主宰。
她並不覺得羅文功會撒謊。何況,羅文功也不知道這道題來自菲爾茨委員會。
要知道,中國學生在數學方面有著令人驚訝的天賦。閆玉玲以前教過的很多學生都是奧賽獎項獲得者。作為老師,在學生獲獎的同時,當然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名正言順成為“指導者”。
但是菲爾茨獎與數學奧賽完全不同,含金量也遠遠高於後者。無論是豐厚的獎金,還是菲爾茨數學研究會的會員,在閆玉玲看來都是夢寐以求。
她決定咬咬牙齒賭一把!就賭羅文功所說的那個學生對菲爾茨獎毫不知情,就賭自己在整件事情當中的可操作性。如果沒人對此提出疑問,當然是最好的結果。即便到時候被那個學生髮現,提出質疑,自己同樣能夠以“指導者”身份,混淆過關。
很簡單,筆記本是我的,菲爾茨委員會發布的題目也是由我進行抄錄。很多時候,無論任何事情,只要“參與”進去,無論是否真正做出了成績,在劃分利益的時候,就必須有我的一份。
這就是規矩!
閆玉玲再次肯定這樣做是對的。
她不再惶恐,腦子裡僅有的擔憂也很快蕩然無存,被強烈的貪婪死死壓制。她最後一次檢查了提交的運算流程,以及得數,輕輕點下了頁面末尾的發送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