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節 有一個詞,叫做「父親」
謝浩然用清澈的雙眼注視著他:「既然你強烈要求,那我就再說一遍:你,不要臉。還有你們,整個評委會的成員,統統不要臉。」
不等對方回答,謝浩然捲起衣服袖子,傲然道:「之前已經被打趴下送走一個。要打架的話,你們四個人一起上吧!還是那句話,我保證不會打死你們。不過你們最好提前把救護車叫來,免得到時候沒人送你們去醫院。」
於博年連忙站出來打圓場:「小謝,差不多就行了。」
老校長隨即把目光轉向段偉松:「段局長,我看今天的事情就到這兒吧!大家應該沒有什麼異議,反正到時候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隨即,於博年走到一直呆站的中年男子旁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地勸說著:「想開點兒,我也是父親,我和你一樣,都經歷過孩子上學的各個時期。說真的,你剛才揍的那幾下真痛快,就連我看了都覺得解恨。但是獲獎名次這件事情,我覺得你是過猶不及了。一個孩子,以後要走的路還長。爭取屬於自己的利益當然沒有錯,可是作為家長,你得給他豎立正面形象。」
於博年語重心長:「你是一個很優秀的父親,真的。」
中年男人久久注視著於博年,沒有說話。
無論年齡還是身份,於博年都有資格說這話。時間可以讓熱血上湧的頭腦冷靜下來,也清清楚楚看到了謝浩然精湛的勾描技藝。無論書畫,人家真正是贏得讓自己沒話說。仔細想想,其實現在這種局面,能夠讓自家孩子拿到高中組第二名也不錯了。
緩緩點著頭,用複雜的目光看了一眼謝浩然,中年人帶著妻兒轉過身,朝著場館出口方向走去。
突然,他彷彿想起了什麼,轉身大步返回,衝著距離最近的評委腳下狠狠啐了口唾沫。做完這件事,才陰沉著面孔,走出場館。
一種叫做「羞憤」的東西在四名評委身上如螞蟻般四處亂爬。他們有的臉色鐵青,有的神情自若,有的面皮抽搐,還有的站在那裡連連做著深呼吸。
和東平衝著聚在周圍的人揮了揮手:「先走吧!後面的事情按程序處理。這次比賽高中組的獎項名次就按之前的討論結果對外宣佈。七十二中學的謝浩然是第一名。我跟電視台那邊商量一下,爭取下周重新做次節目,另外搞個新的頒獎儀式。」
人群漸漸散開。
戚建廣抓住機會,快步走到和東平身邊,低聲道:「和處長,還請通融一下,能不能增加一個高中組的第三名名額?」
之前的問題矛盾焦點,在於原本得到了冠軍的家長拒絕接受滑落順延成為第二名。現在那人已經離開場館,戚建廣覺得這是最好的機會。只要商量一下,應該不難給女兒戚薇爭取增加的第三名。
謝浩然等人都在附近尚未離開,他們清清楚楚聽到了戚建廣的話。
和東平皺起眉頭:「你怎麼還要繼續糾纏?」
段偉松走過來,臉上全是慍色:「這不可能。獲獎者名額之前就在省報和網絡上公佈,現在怎麼可以臨時增加?都到這時候了……蕭林遠送進醫院,紀委馬上就要對評委會進行審查,你這人怎麼還是執迷不悟啊?」
於博年站在旁邊,輕輕地搖頭。
戚建廣沒理會段偉松。他用低沉的聲音增加著語言份量:「和處長,我是「南林香」酒業集團的董事長。請考慮一下我剛才的要求,我們「南林香」每年都要給市裡上繳稅金的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著,每個人也有頭腦發熱不冷靜的時候。如果換個時間地點,戚建廣絕對不會說出這些話來。因為事態已經明了,戚薇從獲獎者名單上出局已經成為事實。謝浩然當眾顯露的白描技法也證明他的冠軍實力不容置疑。
但戚建廣仍然想要試試。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忘記那個淚流滿面的中年男子。
我也是父親。
我必須盡全力為自己女兒爭取到利益。
金錢的確不是萬能,卻可以買到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東西。
他現在很衝動。
慍怒在和東平臉上逐漸變化。先是變成了不滿,然後變成了嚴肅,最後變成了凝重。
身為昭明人,他當然知道「南林香」這個名字。尤其是「南林香」系列裡的高檔酒,因為是當地所產,更被指定為昭明市府的宴會招待酒。「南林香」集團每年給市裡上繳的納稅金額,也屢屢達到了數百萬。
對於一個市府的正常年度財政收入來看,這些錢其實不算多。可是考慮到「南林香」是昭明本地拳頭產品,和東平就不得不認真考慮戚建廣提出的要求。雖然有些不合理,但問題要看得全面。尤其是自己這種主管宣傳的主官,就更要注意這方面的取捨。
思考了很久,和東平終於給出了答覆。
「不行!」
戚建廣急了:「為什麼?」
和東平慢慢按壓著太陽穴,神情很是疲憊:「理由和原因我想你已經知道,用不著我再多說了。」
戚建廣語速急切:「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和東平嘆息著搖搖頭:「我這麼跟你說吧!通融是可以的,但現在絕對不行。其實如果你一開始就贊助這次比賽,無論如何都可以讓你女兒得到一個名次。這是很正常的行為,我甚至還可以出面擔保。但是你偏偏選擇了那些評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是找了蕭林遠的關係……事情已經這樣了,就不多說了。」
他隨即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戚薇,認真地勸說:「明年吧!如果明年你願意贊助比賽,再給這孩子好好找個老師輔導一下,高中組第三名應該沒有問題。」
話其實說得很透徹,和東平給出的解決方法也合情合理,但是戚建廣心中狂亂的思維卻怎麼也停不下來。他失魂落魄地後退了幾步,整個人跌坐在椅子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場館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空了。
戚薇坐在父親身邊,很是擔憂地拉著他的手,大氣也不敢出。她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
「爸……你……還生我的氣嗎?」她怯生生地問。
戚建廣慢慢把女兒摟在懷裡,寬厚的手掌輕輕撫摸那顆小腦袋,面頰在順滑的頭髮上摩挲著,偶爾被發夾觸到,有種輕微的刺扎感。
他現在冷靜下來了。
「沒事的,都是爸爸太衝動了。」微笑重新浮現在臉上,聲音帶有淡淡的嘆息。
在無人注意,靠近場館出口的角落裡,謝浩然站在光線照不到的陰影裡,默默注視著這對坐在椅子上的父女。
他心裡滾動著一股說不出的情緒河流。
想要的,都得到了。
就在和東平當眾宣佈自己成為了本次比賽高中組冠軍的時候,《文曲》功法修煉度以奇妙方式更上一層樓,他的自身修為也一躍衝破了極限,進入了築基中期。
只要肯多花時間,願意努力,修煉總會進步。時間在熬煉人的同時,也在給予辛勤者豐厚的獎勵。
但是「父愛」這種東西,謝浩然知道自己這輩子恐怕無法得到。
對他來說,「父親」的概念,只是一個名字,一張照片。
我可以傲慢,我可以冷漠,我可以站在高高的修煉之山巔峰,居高臨下俯視著芸芸眾生。
但是我絕對不可能得到那種足以融化冰冷內心的特殊情懷。
如果可以的話,謝浩然真的很願意付出一些代價,與那個中年男人的兒子做出交換。給我一分鐘,甚至幾秒鐘,讓我體會一下那種被至親之人不顧一切死死摟在懷裡,膽敢冒著如同泰山碾壓的危險,也絕對不會退縮讓步的珍貴溫暖。
沒有人看見一滴眼淚在謝浩然眼眶流流轉。鼻腔裡湧動著陣陣酸意,有種液體緩緩流下的感覺。
眼淚最終還是沒有落下。彷彿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鑽石,剛一出現,就被冥冥中看不見的力量瞬間收走。
控制著情緒,謝浩然邁開腳步,走進場館,一直走到戚建廣父女倆面前,停住,轉過身。
戚建廣微微覺得詫異。
戚薇臉上全是戰意。她攥緊了拳頭,目光凶狠,彷彿一頭護崽的母獅:「你不是已經走了嗎?現在又回來,你想幹什麼?」
謝浩然沒有理會指責與挑釁,他面帶微笑:「願意跟我學畫嗎?工筆花鳥,我會是個很不錯的老師。」
滿面怒意的戚薇想也不想就張口吼道:「不要!」
戚建廣用複雜的目光注視著謝浩然。足足過了五秒鐘,才疑惑地問:「你想要收多少學費?」
他看得出來,謝浩然不是在故意戲弄女兒戚薇。
既然對方所說是真話,那就必須鄭重考慮。畢竟,謝浩然的書法和繪畫技藝都擺在那裡,用「書畫雙絕」來說也毫不過分。
「我只有一個條件。」
看著怒沖沖的戚薇,謝浩然的聲音很平靜:「想辦法把顧欣欣的手機弄來,我想看看她的微信朋友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