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600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2 23:28
第一百六十章 歐陽正與徐仲入京城

    皇子要讀書,這件事情在徐傑看來,有一點別樣的意味。不學無術終難成,讀書鑑古知今,便是上進。

    豪富子弟徐傑,買了幾百本二手書回家,日子也就過得充實起來。讀到一處小札記,札記的主人是一個唐朝的小吏,卻是在札記中出現了李白。這讓徐傑有些驚喜,興許札記的主人是一個小人物,所以對於李白的記述,多少有些神乎其神,也帶著這個小人物對於李白的崇敬。

    札記裡有一首李白的長詩《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開篇四句: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白玉京就是天上的宮殿,李白這首詩開篇四句大致的意思就是:老子是個仙人。

    這首詩裡還有一段:劍非萬人敵,文竊四海名。

    也是李白對於自己的總結。李白之劍,非萬人敵,李白之文,「竊」了天下偌大的名聲。

    這首長詩,雖然透露出李白自己的一份悲涼。卻也道盡了李白這個人的恣意,公卿如犬羊,也是這首詩裡面的話語。

    徐傑不免也有些嚮往。

    徐傑讀史,夏銳旁聽。徐傑撫琴落子,謝昉哈哈大笑。日子就這般過著,興許是徐傑這輩子最快意的一段時光。

    徐康守在門口,終於不再那麼無聊,門前訪客慢慢多了起來,徐康沒事也能收上幾個小錢,多買幾個燒餅。

    起初是京中詩社來請,請徐傑入社。徐傑都給拒絕了,最後來了個竹林詩社,徐傑便也想起自己在大江郡的時候入過一個竹林詩社,只是沒有參與過大江郡竹林詩社的活動。

    沒有想到京城裡的竹林詩社,竟然就是大江郡的竹林詩社,只是京城裡的竹林詩社乃是從大江郡出來的文人再次組建的,其中也還有淮西其他地方的學子。故土觀念,不論在哪個年代都是盛行的。徐傑便又入了京中的竹林詩社。

    入了詩社之後,來請之人便越來越多,每每都是哪裡的名樓雅苑,何處風景好地,請徐傑前去一會。

    徐傑倒是去了一次,裡面竟然還有許多是歐陽正的學生,曲水流觴是風雅,琴棋書畫多人才,倒是讓徐傑也漲了一番見識。

    引溪水入人造的小水溝,水溝上放著木酒碗,把木碗放入流水之上,再把水中的碗倒上酒,眾人隨著彎彎曲曲的流水落座,取水中飄蕩的酒,飲後作詩,是為曲水流觴。

    有琴音,有畫筆,有詩詞,有對弈。

    再過得一段時間,徐康便更是忙碌,各類詩會皆有帖子來請,各處花魁大家,也多有請帖到來。只是徐傑並不應答,也就不去湊這熱鬧。

    這天徐康站在門口晃晃悠悠,手中還拿著一柄刀比比劃劃。

    忽然一個商販打扮的中年人湊到頭前來,神神秘秘與徐康說道:「小哥,小哥,借一步說話。」

    徐康手中的刀在空中挽了一個刀花,收了下來,湊過去問道:「不知有何貴幹?」

    「小哥,你家主人最近有沒有出新作?」中年人附耳說道,袖籠裡已經掏出了小塊碎銀子遞了上去。

    徐康倒是也不拒絕,只是先不接,又問道:「新作?我也不太知道,只知道上次去參加什麼竹林詩會的時候,寫了幾首詩詞之類的。」

    中年人把手中的碎銀子又塞了塞,再道:「你家主人可有一些隨手丟棄的手稿?」

    徐康聞言點點頭道:「那多的是。」

    中年人聞言大喜,終於把碎銀子塞到了徐康手中,開口笑道:「你去幫我尋一些來可好?幫幫忙,我再給你一些銀子。」

    中年人說完,又從袖籠裡掏出一錠小銀子晃了晃。

    徐康不以為意,笑道:「這有何難,廚房裡都有,寫滿了都拿去燃火了。你等候一下。」

    中年人聞言,一臉的心疼,口中連道:「小哥快去廚房,正要做晚飯了,可不得都給燒了。」

    徐康聞言轉身進了院子,直奔廚房而去,果然被那中年人一語成讖,一個僕婦正把一團紙張塞進灶膛裡,還加了幾把大柴火壓在上面。

    徐康也不在意,又轉身進了徐傑是書房,在地上尋尋覓覓幾番。

    「小康,尋什麼呢?」案几後面的徐傑開口問道。

    徐康見得地上一張紙,低頭就去撿,口中答道:「門口有人買少爺不要了的紙,給銀子呢,那一錠看起來有三四兩,我尋些拿去賣。」

    徐傑聞言大笑:「我這般有名了嗎?怎麼我自己還沒有感覺到。來來來,我多給你寫幾張,叫門外那人給個好價錢,三四兩太少,記得與他討價還價。」

    徐康聞言大喜,收拾了地上的兩三張之後,站在一邊等著徐傑寫。

    徐傑正在看李白的那首長詩,拿筆就抄。待得抄完,幾張紙一併給了徐康,開口說道:「你便問問他,說你還有落了款、蓋了私印的手稿,問他能出多少錢。」

    徐傑似乎找到了一條發財的門道一般。文人手筆,有落款與沒有落款的價格可是天差地別。有印鑑與無印鑑的價格,也相差懸殊。

    「好嘞。」徐康接過手稿,出門而去。

    徐傑抄詩用了些時間,那門口的中年人,早已等得不耐煩了,還以為剛才那個小廝拿了他的錢跑了,心中正是焦急。見得徐康奔了回來,手中果然有手稿,幾步上前,伸手就去接,口中還笑道:「多謝多謝!」

    徐康把手稿一收,開口問道:「你先看看這些,出多少錢?」

    中年人聞言,倒是懂得門道,從袖籠裡拿出一錠銀子,又拿出一錠銀子。

    徐康看了看,並非說話。卻見中年人又拿出一錠,開口說道:「一共十二兩,可不得再多了,畢竟只是尋常手稿。」

    徐康聞言,把手稿往那人身上一放,接過銀子之後,開口又問:「若是有落款有印鑑的呢?我這裡藏了一些。」

    「小哥真有?」中年人似乎有些不信,不信一個守門的小廝會有主人正經的作品。

    徐康點點頭道:「有,以前少爺給我的。」

    「如果真有,明日裡在下再來,今日錢沒有帶夠,小哥可不能賣給別人了。且看尺幅來定價,總少不了幾十兩銀子。若是未出世的新詩詞,那便再談價格,定然叫小哥滿意。」中年人說道。

    徐康笑得下巴都合不攏了,口中只道:「好好,你明日裡來。」

    中年人拱拱手,回身走得幾步,又轉身拱拱手。

    徐康哼著小曲往院裡去,進得書房便把三錠銀子放到了徐傑的桌案上,口中笑道:「少爺,可發財了,隨便一寫就是十二兩。那人說,若是少爺落款的,至少幾十兩。若是有新詩詞,再談價格。還是讀書好啊,少爺這般讀了書,不費力也能發財。」

    徐傑把案几上的銀子拿起來,又遞給了一旁的徐康,口中笑道:「少爺這還算不得什麼,哪一日如吳夫子那般一字千金,才叫發財。明日我再寫一些,賺他個百十兩的,也能貼補一下家用。」

    沽名釣譽,終歸是有沽名釣譽的好處。

    卻是此時,忽然聽得院門口有人喊道:「主人可在家嗎?」

    徐康聞言快步而出,到得門口,回頭便是大喊:「少爺,仲伯到了,歐陽公,歐陽公也來了。」

    徐傑聞言,起身直奔而出,終於是把人等到了,只是徐傑沒有想到二叔也來了。

    一旁的夏銳也隨著徐傑出門去迎。

    歐陽正已然走了進來,身後就是拄著枴杖的徐仲,後面還有幾個漢子,外加幾輛車馬。

    歐陽文峰剛剛下了車,回頭去扶正在下車的歐陽文沁。

    徐傑上前連連拜見,連帶著夏銳也是連連拜見幾番。

    「文遠啊……為師欣慰啊。」歐陽正見到徐傑極為的開心,卻又有幾分唏噓。唏噓這回京之事,昔日有恩於他的老同窗靠不住,卻是這個不到弱冠年紀的學生反而靠得住。

    世道人心,百態炎涼。歐陽正如何能不唏噓?

    「這都是學生應該做的,小事而已,老師切勿掛懷。」徐傑知道歐陽正唏噓什麼。

    歐陽正聞言點了點頭,往門裡進了進,讓出了身後的徐仲。

    「二叔怎麼也來了?」徐傑問道。

    「二叔想來想去,終究還是覺得親自走一趟比較好。而今不比原來了,出趟遠門算不得什麼。先叫人把東西都卸下來吧,歐陽公的家當都帶來了,全是書。這一遭順帶也給歐陽公當了個護衛。」徐仲開口說道。

    徐傑聽得眉頭一緊,徐仲這話裡有話了,路上顯然也不太平。問道:「路上有強人?」

    徐仲點點頭:「在壽州殺了幾十人。」

    「壽州?又是壽州?回程的時候,當往那神仙寨去一趟,殺他個片甲不留。」徐傑回頭看了一眼歐陽正,全身氣機爆發而出,雙眼寒芒大作。

    「傑兒怎麼知道是那神仙寨?」徐仲疑問一句。

    徐傑只答:「侄兒也殺了他們的人。那壽州能出幾十人手截殺老師的,不是神仙寨還能是哪裡。」

    徐仲聞言點點頭,也不多說。

    反倒是歐陽正回頭說得一句:「文遠啊,罷了,江湖強人少惹為妙。既然已經入了京城,往後就不會再有這般事情了,金殿衛可不是吃素的。」

    徐傑點頭,並不多言,卻是殺心已起,豈能平息。

    此時歐陽文峰與歐陽文沁走了過來,歐陽文峰滿臉都是爽朗的笑意,口中卻道:「文遠,這一遭我可真是見識了一番,你筆下的江湖豪俠客,可不正是徐二叔?一柄寶刀大殺四方,竟無一合之敵,可惜當時你不在場,那場面,男兒之快意,不過如此!八尺男兒漢,持刃當殺人啊。」

    徐傑聞言笑了笑,看來歐陽文峰這個好好的聖賢讀書人是中毒不淺,問道:「說得眉飛色舞的,當時怕是嚇得尿褲子了吧。」

    歐陽文峰聞言有些心虛,卻是回道:「文遠胡說,我豈能尿褲子。」

    徐傑不答,看了看後面一襲女裝的歐陽文沁,恭恭敬敬一禮,只道:「歐陽小姐請。」

    歐陽文沁想上前說些什麼,又見得自己父親就在頭前,走過徐傑身邊,帶著一股香風,卻只是微微福了一禮,終究是沒有開口說得話語。

    眾人忙著卸載行禮,僕婦也急忙出門去多買一些菜肉與酒。

    徐傑帶著歐陽正與徐仲幾人到了大廳就坐,也介紹了一番夏銳,夏銳給徐傑尋的院落雖小,卻也足夠住下這麼多人。歐陽正到得吏部走一趟,再面見了皇帝,到刑部任職之後,便也該有一處內城裡的好院落。

    尚書省下刑部尚書,可不是小官,從二品,封大學士。雖然比不得當年相公之位,已然也是了不得的高官了,雖然六部歸尚書省管轄,但是六部主官,也只是比左右僕射低一等而已。朝堂列班,可站第二排,就在皇帝眼皮之下。

    晚間酒宴,歐陽正心情極好,等了十幾年,終於算是夢想成真了。但是歐陽正看起來又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還主動開口來問徐傑關於老皇帝的事情,聽得徐傑說那老皇帝咳嗽不止,身形消瘦,滿頭白髮。

    歐陽正不免有有些難受。在歐陽正這般正統的文人心中,皇帝是不會犯錯的,犯錯的都是皇帝身邊的那些人,那些奸佞之輩,禍害了皇帝的聖明。

    所以即便是當年被貶謫大江郡,歐陽正對這位老皇帝也絲毫不沒有恨意。恨的是那些奸佞之輩。有一句話說的就是歐陽正這般的心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天地君親師的儒家,對這些正統文人的影響不言而喻。

    徐傑顯然不這麼去想,儘管徐傑對於老皇帝的感官好上了不少,卻是依舊不能原諒那個臨陣而退的皇帝,那個置麾下幾十萬大軍而不顧的皇帝。就算是皇帝當時沒有想到自己一退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徐傑也是不能原諒這一點的。

    就如最近夏銳與徐傑一起讀史,口中也多說士氣之重,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夏銳當年在場,還被流矢傷過臉頰。不免也有一些怨言,雖然不明說,卻也在聽史的時候表露過,就如那李世民,每每上陣,必然重甲披掛、打馬在前身先士卒,所以百戰不殆,李家才得了那天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4 00:32
第一百六十一章 道堅兄與李侍郎


    第二日大早,歐陽正往吏部去報備,再往尚書省去辦一些手續。

    徐傑的小院,忽然門庭若市起來,先是來了大批的禮物,各處來的車馬載著大小箱子往徐傑的小院裡來。

    這京城,能人不少,歐陽正回京的消息已然在慢慢傳開,到得此時,歐陽正進了京城,不過一夜時間,似乎人人都知道歐陽正進京了。

    最初是那些從大江郡出來的文人,禮品倒並不算重。再到午飯之時,禮單上的東西就越來越貴重。

    最讓徐傑有些驚訝的是一封請柬,中書侍郎李直的請柬,請歐陽正晚上去摘星樓赴宴,到得傍晚會親自來請。

    徐傑看著隨請柬而來的禮單,看了看身邊的徐康,開口說道:「叫他們把東西帶回去。」

    徐傑心中有氣,徐傑也多少有些記仇,徐傑不比那些場面人,有些人既然不是一路人,自然也就不需要多來往。

    夏銳湊過頭來看了看,開口說道:「文遠,要不等歐陽公回來之後再定奪。」

    徐傑搖搖頭道:「不是一路人,多交無益。晚間約了謝中丞,李直算個什麼東西。」

    徐傑話語說出,有一種發洩之感。就如當初剛入東京之時,見完歐陽正信任有加的李直之後,徐傑當時有一種束手無策,李直那般的態度,直呼歐陽正名字的高高在上,讓徐傑如何能假裝沒有發生過。

    到謝昉府中去遺落奏摺,看起來雖然算不得什麼事情。但是對於當時的徐傑來說,用這種小手段去算計還並不熟悉的謝昉,實在是被逼無奈之舉,徐傑心中並不願意這麼去做,但是無可奈何,徐傑已然走投無路,唯有這麼做一遭把臉面都放在一邊的事情。

    政治之上,李直那般的態度,已然就不能再是一路人了。人可以發跡,可以高高在上,但是也要給當年與自己有恩之人最起碼的一點尊重,這是最基礎的人品。

    徐康聽得徐傑斬釘截鐵的話語,感受到了徐傑語氣中的一些怒氣,快步往大門而去,見得剛剛搬進來的幾個箱子,抬腿就踢,口中還喊道:「出去出去,都給老子出去,東西也搬出去。」

    幾個正在賣力往院子裡搬著禮品的小廝,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停在一旁不知所措。

    徐康便是又道:「李家的東西,歐陽公不收,帶回去。」

    邊說著,徐康還把手中帶鞘的長刀揚了揚,假裝恐嚇幾番。

    一個李家小廝上前來,拱手說道:「小哥,你是不是弄錯了,我家主人與你家歐陽公可是同窗好友,幾十年至交。」

    「管你什麼同窗至交,且出去,都出去。免得我動手趕你們。」徐康不耐煩道,連帶許泰也跟到徐康身後,把手中的長刀作了個趕人的姿勢。

    徐仲做在大廳裡,看著門外的事情,疑惑看了一眼身邊端茶倒水的徐虎。

    徐虎解釋道:「仲伯,這李家好像是個什麼侍郎官,本來歐陽公讓少爺去求他來著,好似他不待見少爺,少爺便去了謝中丞那裡,才把事情辦妥。興許少爺是受了這個侍郎官的鳥氣。」

    徐仲聞言點點頭,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說道:「難為傑兒了。」

    徐虎卻得意洋洋笑道:「少爺有的是本事呢,如今京城裡,誰不知道少爺的大名。」

    徐虎小時候本多稱呼徐傑為傑哥,自從慢慢出了那徐家鎮,學了城裡人的做派,讀書公子哥身邊的人,都稱這公子哥為少爺公子的。徐虎大概也是為了給徐傑長臉面,也多稱徐傑為少爺。連帶徐狗兒他們,也大多如此稱呼。

    徐仲聞言,也露出一個微笑。興許心中也覺得極為的欣慰。

    門口的李家馬車走了,卻是不想傍晚時分,歐陽正剛剛回來不久,李直卻是親自來了。

    歐陽正與徐傑正準備出門,往謝昉府邸去,也備了不少禮物。剛一出門,正遇到李直車馬到得門口。

    李直連忙下車,上前拱手一禮,口中笑道:「道堅兄,一別十幾年,別來無恙啊。」

    「道堅」便是歐陽正許久沒人叫的字了,按理說李直與歐陽正是同窗,叫一聲「道堅兄」並不為過,也可顯得一些親近。奈何這一句「道堅兄」來得太晚。

    歐陽正抬抬手道:「一向都好,李侍郎此來有何貴幹?」

    歐陽正一句李侍郎,其實已然就代表了一定的態度。

    李直聽得這個稱呼,微微有些尷尬,卻又笑道:「道堅兄回京了,當真是可喜可賀,小弟在摘星樓備了一桌酒宴,還請道堅兄移步,共敘昔日之情誼。」

    「今夜有事,要上門拜訪老友,李侍郎,來日你我再聚。」歐陽正語氣平淡,顯然歐陽正也是那等嫉惡如仇之輩,不是那般場面人的做派。便是歐陽正也知道這位李侍郎並未把他當回事。

    有些事情,歐陽正比徐傑想得多,也比徐傑看得透。徐傑上門拜會李直,那李直在官場這麼多年,豈能真猜不到一些?歐陽正十幾年來弟子無數,可有一人拿著歐陽正的拜帖上門去找李直照拂過?

    歐陽正並不認為李直真的不懂徐傑拿著歐陽正親筆的拜帖是什麼意義。李直先聲奪人,直接先說徐傑上門來是求一些照拂的,便是要堵住徐傑接下來的話。甚至李直那般的態度,也是讓徐傑知難而退,不要再多說。

    這些徐傑想不到的,歐陽正豈能也想不到?李直那般處理徐傑的事情,自己還能做個好人,甚至還叫徐傑去信給歐陽正,就說李直會照拂徐傑。更是想把事情撇得一乾二淨,讓歐陽正去怪罪徐傑辦事不力。

    只是李直如何也不會想到,徐傑一個少年書生,還真幫歐陽正辦成了此事。這朝堂之上,還真有那般傻人蠢貨,不顧風險去幫歐陽正到皇帝面前求情。沒想到這傻人蠢貨還真聽了一個年輕秀才的話語,老皇帝竟然也真把歐陽正叫回來了,這件事情竟然真的能成!

    不過李直倒是也不認為自己就得罪了歐陽正,因為歐陽正那弟子徐傑,可沒有跟李直說過這件事情,也就不怪他李直沒有念及往日恩情出力了。

    李直興許是真的聰明,但是多少也有些自作聰明,小小的書生徐傑,在李直面前多少表現得有些呆呆愣愣,一共也沒有在李直面前說過幾句話,但是這個呆呆愣愣的書生似乎並非真的傻蠢。歐陽正更是心如明鏡,比徐傑看得更深。人最不該的就是辜負他人的恩情與信任。

    「道堅兄,昔日之好友,小弟也大多都請到了,都在那摘星樓等著道堅兄大駕光臨呢。」李直聽得歐陽正說要上門去拜訪老友,便如此一句,自己一人的面子不夠,那就多拉幾人一起。

    歐陽正已然起步往自己的車架而去,擺擺手道:「李侍郎,來日再聚,幾日著實有事,有老友在家等候老夫前去,爽約可不成。再會!」

    說完歐陽正已然在徐傑扶著上了車架,要說歐陽正與謝昉,當真算不得老友,當年甚至只算是見過一兩面,當時的歐陽正高高在上,當時的謝昉正與吳伯言撫琴作詩。當時的歐陽正與謝昉,當真不是一路人,更不談交情。

    徐傑把歐陽正扶上車之後,自己也上了車,轉頭看了一眼還在門口站著的李直,吩咐車伕道:「走,我給你指路。」

    車伕揚鞭輕輕抽打了一下馬背,馬蹄已然起步慢走。

    李直站在當場,一臉的尷尬,看著歐陽正的車架遠走,片刻之後,轉身上車,口中不爽說道:「當年看你起高樓,當年也看你樓倒塌,到得如今,還是這副自以為是的做派,便看你這高樓能住得幾日!拭目以待,哼哼……」

    謝昉知道歐陽正今夜要來,府中忙成一團,不過就是為了好好招待一下這位歐陽公。歐陽正的清名,在大多數人心中,不過是附和在口中的誇讚與心中的不屑。但是在謝昉這樣的人心中,那就是打心底的佩服與尊敬。

    今日當是好宴,當是歡宴。還有徐傑從中活躍,歐陽正與謝昉兩個老人,顯然真要變成老友。這不僅是政治上的關係,更是兩個人在人品上的惺惺相惜。

    只是這京城中有一人心情卻不是那麼好。

    究勤源中,廣陽王夏文對面坐的是榮國公主夏小容。便聽夏文開口:「小妹,你說這徐文遠是君子清流,是那不為名利之人,與吳伯言一樣不想做官之輩?你可知他的老師歐陽正入京了?二品刑部尚書。」

    夏小容手在撫琴,卻能一心二用,口中笑道:「此事不是早就傳開了嗎?早就聽說歐陽正要回京了。老師是老師,學生是學生,歐陽正回京了,又不代表徐文遠有什麼朝堂上的抱負。」

    「小妹啊,頭前我也沒有在意,卻是最近收到了消息,那歐陽正能入京,乃是徐文遠上下奔走而成。有人與我稟報,說徐文遠入京之後便到處奔走,先拜會了中書侍郎李直,吃了閉門羹之後。再去求的御史中丞謝昉,謝昉幫了徐文遠,所以歐陽正才能入京。你可明白其中含義?」夏文說道。

    夏小容聞言,先是有些吃驚,隨後才開口笑道:「那小妹可是小看了徐文遠了,沒想到他竟然有這般的能量,著實不凡啊。」

    夏文聞言皺眉道:「小妹,你當真不知為兄說的是什麼嗎?」

    夏小容笑著點頭道:「我知道呢,皇兄不過就是說那徐文遠乃追逐名利之輩,卻又不為皇兄所用,還是那歐陽正的弟子,怕往後會是個對手。這徐文遠越是有能力,皇兄就越有些擔憂。」

    夏文點了點頭,卻是又道:「按理說他一個小小的秀才,為兄也不該太把他當回事。但是這個小秀才,竟然能辦成這般的大事,不可小覷啊。此人天生有才,不能為我所用,實在是遺憾。」

    夏小容聞言不以為意道:「那皇兄就再多招攬幾番就是,這般有才有能之人,大多高傲得緊,總要有個三顧茅廬才顯出誠意。劉備請諸葛,豈能一次請得出那隆中?」

    夏文聞言,先是覺得夏小容說得有點道理,隨後卻又皺眉答道:「怕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情啊,這個徐文遠……」

    「這個徐文遠如何?」夏小容聽得夏文話說一半,開口問道。

    夏文嘆息一聲,又道:「這個徐文遠啊……莫不是要讓我毀了他?」

    夏小容聞言一愣,卻是又道:「皇兄可別亂想了,皇兄如何能毀了他?此人有才有能,連個官都不是,便也抓不住他什麼把柄,皇兄還是少去想那徐文遠的事情,徒增煩惱。」

    夏小容有些稚嫩了。一個王爺,要想毀一個人,手段多的是,包括殺人。哪裡要去抓他什麼把柄。

    夏文聞言也不多說,卻是說了一個另外的話題:「聽聞最近那個許仕達經常圍著你轉?每天給你送許多唱詞?」

    夏小容點頭道:「嗯,杭州來的那個許仕達還不錯,填的詞有幾分江南婉約的味道,唱起來也算動聽。」

    「以後少與那許仕達走得太近,此人功利心太重,鑽營太甚,並非良人。」夏文說這一句,當真就是為了這個妹妹好。

    夏小容咯咯一笑,答道:「皇兄可擔心得太多了,給我送詞的人多了去了,許仕達不過其中一個而已。」

    「這般就好。」夏文放心不少。夏文與夏小容,一母同胞,這也是兩人關係如此之好的原因。皇家子女,能關係這麼好的可不多見,即便是一母同胞,若是兩個男孩,也多如仇人一般。好在,好在兩人是兄妹,才能這般走得近。

    卻是不想夏小容忽然說得一句:「若是那個徐文遠也能給我送一些詞,那就好了。徐文遠的詞雖然只聽過幾曲,卻都是極佳之作,而今能如徐文遠這般年少才俊,怕是尋不到了。那些與我送唱詞的,與徐文遠一比,當真是差得遠了些。人生若只如初見,還有誰能寫出來。」

    夏文面色一沉,看著自己的妹妹,忽然嚴肅說道:「小妹,可不得與那徐文遠走得近。除非他投到我門下來,否則你萬不可與他有糾纏。」

    夏小容聞言說道:「皇兄這麼想要這個徐文遠?」

    夏文大手一揮:「能來投效最好,不能來投也無妨。」

    夏小容看著夏文面上的表情,帶有一種遺憾與無奈。也不再多說,只是自顧自想了一些什麼。手中撫弄的琴弦,忽然也明快了許多。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5 21:52
詩與刀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江湖悠悠

    第二日大早,歐陽正去見了皇帝,回來的時候雙眼通紅,雖然徐傑沒有多問,但是也知道歐陽正應該是痛哭流涕了一場。

    這個老臣子,再見到老皇帝之時,不知是欣喜還是悲傷。

    歐陽正進了自己的廂房,不得多久就用吏部的官員送來朝服常服等幾套官府,配合玉帶官帽。

    歐陽正在穿,徐傑在一旁伺候著,歐陽文沁親自動手為他穿,歐陽文峰也在一旁幫忙。

    歐陽正雙手張開,站得筆直,昂頭挺胸。

    「文遠,稍後隨老夫一起往刑部衙門去,往後跟在老夫身邊先做個文書如何?」歐陽正開口說道。意思便是叫徐傑跟在身邊做個秘書,提前多認識一些人,提前熟悉一下衙門的運作方式等等。

    徐傑沒有資格當官,這文書顯然也就不是官了,大概是如小秘書一樣的差事。但是歐陽正提攜的意思已經很明確,甚至都在為徐傑往後入仕途做準備,歐陽正已然想好了,以後的徐傑,一定是要在朝堂沉浮的。

    在歐陽正看來,徐傑適合當官,適合為國為民。

    徐傑聞言先是沉默了片刻,幫歐陽正繫上玉扣腰帶之後,方才開口說道:「老師,學生要往河北去一趟,興許還要去一趟燕雲,往宣府走一遭。」

    歐陽正低頭看著徐傑,問道:「往河北去的事情老夫是知曉的,但是娶燕雲作甚?宣府正在打仗呢,可不太平。」

    徐傑嚴肅了一下面色,開口說道:「陛下叫謝中丞關注宣府兵變之事,謝中丞顯然是束手無策,其中齷齪也不需多言,但是要弄得水落石出,必然是要人往宣府走一趟的。學生想了許久,覺得該往宣府去一趟,如此也算還了謝中丞的人情。」

    徐傑當真是就是這麼想的,謝昉為徐傑做了這些事情,甚至還得罪了李啟明。雖然謝昉口中只說是小事,但是這又哪裡能是小事?謝昉在徐傑面前說過這件事情,徐傑心中唯一覺得能幫到謝昉的,就是給謝昉把這件事情辦了。

    人總要這般知恩圖報,徐傑也願意為謝昉把這件事情辦好。

    歐陽正聞言沉默了,沉默了許久,也坐了下來,直到歐陽文沁為歐陽正把官帽戴好。再次站起的歐陽正方才開口說道:「有你這麼個弟子,人生大幸。」

    歐陽正知道徐傑要還謝昉什麼人情。歐陽正說不出感謝的話語,但是心中陣陣暖意,甚至也覺得虧欠,虧欠了這個弟子徐文遠。

    「有您這麼一位老師,也是學生這輩子的大幸。」徐傑答道。

    歐陽正知道徐傑武藝不凡,更有殺人心殺人膽,尋常人拿不得徐傑怎麼樣。更是親眼看過徐仲一柄長刀,單腿大殺四方,幾十江湖強梁在徐仲刀下猶如無物。

    歐陽正並不十分擔心安危之事,但是歐陽正還是說了一句:「若是真要去宣府,當帶幾匹好馬。如此方才安穩。」

    有好馬,即便遇到大隊人馬,也能逃走。

    徐傑聞言點點頭,答道:「嗯,老師放心,京城的市集裡倒是能買到北地的健馬的。」

    歐陽正忽然想到什麼,搖頭說道:「稍後老夫去衙門裡,也當熟悉一下同僚,刑部裡是有好馬的,便不買了,從衙門裡借幾匹給你,老夫大印也到了,再給你寫一封文書。如此北去,有刑部文書,必要時興許能起到一些作用,就當是去北地給刑部辦差的。」

    歐陽正雖然初來乍到、新官上任,這點小事便也算不得什麼。

    徐傑聞言並未拒絕,而是開口道:「老師,穿戴整齊了,現在時候不早了,還去衙門裡嗎?衙門裡過不得多久就要下值了。」

    歐陽正點點頭道:「去,只要上任了,就當恪盡職守,國家大事,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樣樣事大,不可怠慢分毫。」

    歐陽正像是教育一般,歐陽正也是這麼做的。心中也希望徐傑將來也這麼做。

    「學生受教了。」徐傑一禮。

    歐陽正邁步而出,昂首挺胸,車架備好,徐傑站在門口,看著歐陽正往那刑部衙門而去。

    朝為教書匠,暮登天子堂。

    歐陽正心中抱負滿滿,要為國為民,為江山社稷,鞠躬盡瘁。皇帝面授機宜,兩個老頭在那御書房對面而泣,敘舊其一。

    歐陽正出那御書房之時,腦中一直迴蕩著老皇帝的一句話語:「朕時日無多,這段時間回想太多,一想漢之外戚,又想唐是軍鎮,為社稷之禍也。朕之天下,容不得這般,道堅,你可明白?」

    歐陽正沒有多說,只是點了點頭。歐陽正明白!

    老皇帝要出手了,外戚,勳貴軍將,老皇帝容不下了。興許是在這時日無多之時,興許也是想著來日將有新君登基。老皇帝不做,來日誰人還能做?

    新君登基,不論是誰,都不能變成他人的傀儡。老皇帝在這時日無多之時,興許是忍無可忍,興許也是幡然醒悟,興許就是為了這夏家天下之傳承。

    這也是老皇帝要吩咐御史中丞謝昉盯著宣府嘩變之事的原因,要謝昉稟報清楚,要謝昉弄得水落石出。

    這也是老皇帝儘管怒不可遏,依然聽了徐傑的話語,調歐陽正主政刑部的原因。

    近四十歲才登基的老皇帝夏乾,幾十年人生風風雨雨而過,終究不傻。也曾有過意氣風發,與歐陽正徹夜長談,放開手腳大干一場,雖然成敗參半,倒是也讓朝廷收穫良多。

    也曾有過豪氣干雲,親自披上黃金甲,手提軍中寶刀,坐擁幾十萬大軍連綿。雖然還有那屈辱的一幕,但是老皇帝夏乾,是一個有抱負的皇帝,且不說能力到底如何,但是夏乾,真不是那沒有自己思想的天子。

    北方的冬日要先來,最後一批南飛的大雁排著隊伍劃過長空,俯瞰大地蒼茫,蕭瑟枯黃,北方之冬,天生有一種落寞之感。

    四馬兩人,一個勁裝的漢子,馬背上竟然有強弩箭筒,還有一桿鑌鐵長槍卡在馬側溝槽之上。一旁馬背上的少年,操控起馬匹好有些不太純熟,卻也在馬背上擺弄一柄硬弩,動作也顯得生疏。

    「傑兒,你看二叔,用腳一勾,長槍就起來了,手一握,便可衝陣。若是戰陣之上,集團衝陣,刀不如槍好用,一寸長一寸強,要在敵人還未夠到你之前,先把他挑落馬下。只要敵人落馬,幾乎必死無疑,無數馬蹄之下,只成肉醬。」徐仲一邊做著動作一邊說道。

    徐傑看著徐仲用腳輕輕一挑,就能把長槍從溝槽裡挑到手中的動作,覺得帥氣非常,口中卻問道:「戰陣之中,人一落馬必死,那為何不把自己直接綁在馬上呢?」

    徐仲一本正經答道:「豈不聞馬失前蹄,馬也是會摔倒的。戰陣之中,還有許多東西是可以阻擋馬蹄的,比如拒馬,馬若是要失蹄,人便要見機行事,如此才能保命。便是腳踩馬鐙,也不可把整個腳掌都放進馬鐙裡去,一定要用前腳掌踩踏馬鐙,以免腳被馬鐙纏繞,脫不得險境。特別是你這剛學騎術的,落馬之後,一定要快速脫離馬鐙,避免被馬倒拖飛奔,危險至極。」

    徐傑聞言點點頭,下意識把腳掌從馬鐙裡挪出來一點。

    夕陽西下,一陣猛敢,出城幾十里,已然錯過了宿頭。叔侄二人也不在意,選了宿夜之處,徐傑先下馬來,走到徐仲身邊,為徐仲解除腿腳與腰間上的綁縛。徐仲被綁在馬上,實屬無奈,一條腿,實在難以保持平衡。

    徐仲親自取下另外一匹馬背上的骨灰罈子,恭恭敬敬放在地上。徐傑蒐集一下乾柴,燃起了篝火。

    江湖悠悠,一壺濁酒。

    徐仲喝得直眨巴嘴唇,好似極為享受,也還去問徐傑酒量如何,因為徐仲當真沒有與徐傑正兒八經喝過酒,便也不知徐傑酒量如何。

    徐傑笑著說道:「侄兒酒量當是不差的,還未喝醉過。」

    徐仲笑道:「像我徐家的兒郎,當年我兄弟四人在邊鎮,那是出了名的能喝,便是這一身武藝,也是靠酒喝來的,董隊頭每次都是爛醉如泥,爛醉之時就會答應教授武藝,第二天起床卻又會反悔,大哥便纏著董隊頭,董隊頭往哪去,大哥就跟到哪裡去,上茅廁也跟著,董隊頭拗不過大哥,就開始教大哥一些技藝,後來教著教著,就教了內功,後來也教了十八手。後來董隊頭就死了,身插十幾桿槍、羽箭無數,竟然還能拔刀連斬無數室韋騎兵。一人立於堡寨頭前,掩護我等入堡寨之內。我上堡寨牆頭,放眼望去,數不盡的室韋騎兵,數之不盡……」

    徐仲笑著笑著,又悲了起來,好似一切依舊清晰無比,那數之不盡的室韋騎兵,喊殺震天,血光如海。死人的事情,反倒記不得那麼清楚了。甚至徐仲都不記得他三個兄弟,哪個是死在堡寨的牆頭,哪個是死在夜晚撤入應州城的路上了,反正回到應州城,另外三兄弟,尋來尋去,也尋不到人了。

    應州四十多天固守,徐仲殺人無數,室韋人那簡易的投石車,把石塊投向城頭之上,徐仲的一條腿,已然成了肉泥。徐仲從未與徐傑說過這些,直到今日方才慢慢開口,天在上,地在下,一壺濁酒說往事。

    悲傷說了,也說歡樂。駐守長城,每日傍晚,從山下溪邊挑上山的細砂子,慢慢鋪到城牆外面所有能走人之處。待得第二天大早,四個兄弟有說有笑到外面去看,不論什麼動物經過了細砂之上,都會留下清晰的步伐。若是看到了人的腳印,兄弟幾人就會打馬而出,到處追蹤,或是與人遠遠互射,或是近身肉搏,總能有所收穫,總能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賞賜。兄弟四人樂此不疲。

    火光搖曳,這些故事在徐傑的眼前,透過火光,似乎依稀也能看到一些,至少能看到幾個兄弟有說有笑去檢查城牆外面鋪上的細砂子。

    說著說著,篝火慢慢沒有了火苗,只有火炭。叔侄二人枕著樹枝而眠。徐傑在做夢,夢到了許多,夢到了老奶奶哭瞎的眼。

    夢中老奶奶正在哭,徐傑想說話安慰,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能看著老奶奶在那裡哭得傷心欲絕。

    忽然夢中徐傑聽到了一個聲音:「傑兒,傑兒。」

    徐傑陡然而醒,看到了徐仲的臉:「傑兒快起來,有人過來了。」

    徐傑翻身而起,下意識左右去摸那柄飲血刀,抬頭看得一眼天空,還是黑夜,口中問道:「二叔,那邊來人了?」

    徐仲摸來自己的鐵枴杖,往南邊指了指。

    徐傑起身,把刀佩戴好,抬腿去踩著地上的火炭。隨後又去牽馬,馬匹打著響鼻,似乎不願意在睡眠中被人打擾。

    徐仲擺手說道:「不躲了,且等著,這大半夜有人趕路也正常。」

    徐傑聞言不再去牽馬匹,又把馬匹拴在了一邊的小樹上。

    火星還有,徐仲俯身撿起了一些茅草放在其中,又收攏了幾塊大木柴,架在上面,俯身吹了吹,火光又起。

    果真是有人來了,馬蹄清晰了起來,十幾匹健馬越來越近。

    徐傑還看不清來人,卻是來人已然看清了火光邊的徐傑,便聽一個聲音笑道:「教老子好一通追,若不是憋了這麼久的恨,老子也受不得這般的苦。徐文遠,你終於是出城了,可還記得老子?」

    徐傑看不清二三十步外正在勒馬的說話之人。但是徐傑已然從話語之中聽出了是誰,再看那一匹健馬之上肥胖的身軀,徐傑更加篤定了。

    「常公子,這大半夜的不在家裡抱娘們,追著在下做什麼?」徐傑笑道,手已然握在了刀柄之上。

    「小子,當真是有定力啊,可是以為自己有了那一流的手段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在京城裡殺你,動靜大了點,在這荒郊野嶺殺你,可沒人會管。」說話之人就是常勝,那個在摘星樓不可一世的勳貴子弟常勝。京城裡有金殿衛,殺徐傑這般的高手,當真不便,會引得金殿衛裡高手飛簷走壁而來。但是出了城,殺個人對於常勝來說,又算得了什麼?若徐傑是個尋常人,只怕開封府衙早已在為一件命案焦頭爛額。

    徐傑皺了皺眉,看了一眼徐仲,方才答道:「常勝,若是老子在這荒郊野外殺了你,不知會不會有人管?」

    常勝的馬匹終於停下了,肥胖的身軀正在從馬上下來,這個勳貴子弟,對於騎馬倒是並不生疏。下馬之後的常勝,大笑出聲:「殺老子?哈哈……小子,歐陽正那個匹夫也救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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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一百六十三章 無膽鼠輩,暗箭傷人

    徐傑看著面前十幾人從馬上下來,一片抽刀拔劍的聲音。並不答話,而是在捲起自己的袖子,儒衫並不適合打鬥,寬大的衣袖太過招風,腰帶不比短打勁裝扎得緊緊,急速之後,總會有一些衣衫襤褸的感覺。所以徐傑如今總是要上下收拾一番,把衣帶系得緊緊。

    常勝還在開口說道:「小子,原先只想著斷你兩條胳膊腿,也就出了氣去。卻是讓老子憋了這麼久,憋得老子非要殺了你才能出氣。」

    為何憋這麼久?因為本來要回家的大同總兵常凱,忽然因為宣府之事,離不得防區,也就回不來了。所謂的李伯伯李啟明,哪裡會去管他一個後輩在街上與人打架。所以常勝想用官面上的勢力逼著徐傑低頭的想法,也就完不成了。畢竟徐傑身後還有一個御史中丞,御史中丞就是彈劾官員的,常勝在那京城,還是忌憚的。

    不想常勝話語而出,身後一個中年人湊到頭前輕聲說道:「公子,還是三思一下,殺人當真有些不妥,這徐文遠身後之徐家,高手不少。」

    常勝回頭瞪了一眼這個中年人,越發覺得這個姓馮的中年人有些吃裡扒外,開口說道:「馮叔,江湖草莽之輩,有何可忌憚的,給我殺!」

    徐仲聽得這句「給我殺」,眉頭皺了皺,枴杖往剛剛燃起的篝火一點,幾根燃起來的木頭飛向空中,火光雖然不大,卻也足夠徐仲看清所有人。

    便聽旁邊徐傑一聲大喝:「二叔,侄兒殺人給您看看!」

    已然紮好腰帶衣袖的徐傑,拔刀而起,幾乎與那騰空的木頭並行而去,長刀直奔頭前話音剛落的常勝而去。

    江湖行走,徐傑顯然受了許多人的影響,也有自己對於許多事情的認識。許多事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殺人容不得猶猶豫豫。那吳王夏翰殺不得,那是沒辦法,那是不敢拿兩千口人命去賭。

    這個總兵之子常勝,徐傑已然不多想這些後顧之憂。這些勳貴之家,徐傑已然就是他們的敵人。李常兩家,本就是盟友關係。將來也是你死我活,連帶皇帝與歐陽正的密探,徐傑也瞭解一些,此時更不多想。

    那正在常勝身邊姓馮的中年人已然擋在了頭前,拔刀也起。

    徐傑再也不是那與人比鬥的心態,出手就是絕頂的招式,全身勁道爆發而出。

    馮姓之人擋得一招之後,連退幾步方才止住。

    卻是不想常勝絲毫不慌不退,身後又躍起幾人,兩個一流,四個二流。這些勳貴之家,當年能隨著夏家在亂世之中開國,顯然都是有一些手段的。到得如今,雖然不比從前那般,卻也是瘦死駱駝比馬大,其中底蘊還真不是一般江湖門派能比。

    六人刀劍齊來,徐傑牙關緊咬,長刀在空中舞得密不透風,身形急退而回。

    徐仲看著徐傑遇險,卻並不動手,而是拄著枴杖往前走了走,在馬背上取下強弩,拉上弓弦,冷眼看著面前的一切。

    常勝見得徐傑被人圍攻,口中更是大笑不止:「殺他,殺了他!」

    徐傑邊打邊退,口中又是大喊一聲:「二叔,侄兒殺人給您看!斷海潮!」

    只見被刀光劍影壓得連連後退的徐傑,忽然止住了後退的腳步,身形成弓,彈射而出。

    一個一流之人,看著彈射而來的徐傑,目光圓瞪,下意識抬劍就擋。

    一聲交擊,火星如閃電一般大作,劍斷人過。飲血寶刀又微微捲曲了一處刃口。

    還有那一流之人胸前迸濺出的熱血。同為一流,卻是戰力相差如此之多,這是常勝這個武藝稀疏之輩如何也想像不到的,徐傑竟然能在六個高手圍攻之下,還能出手殺一個一流之人,已然讓常勝驚訝非常。

    武藝等級,終究只是人為的區分。戰力高低,影響因素太多太多。就如那陸子游與楊二瘦,天下先天高手幾十上百人,為何這兩人獨佔鰲頭?死在陸子游手上的先天不多,死在楊二瘦手上的尋常先天,至少也五六個。胖瘦二人的凶名赫赫,從來都是殺人而來。

    還余五個圍攻之人,皆是反應過來,轉身再圍已經殺了一人突出而去的徐傑。

    更讓常勝震驚的場面已然發生,只見徐傑輕鬆一刀剁出,翻身一刀再砍,又是一個二流之人殞命當場。

    徐傑凶戾之氣,不知不覺,已然養成,就如徐傑開口就要殺得那神仙寨片甲不留一般。尋常人哪裡能隨意生出這般狠厲之心。

    刀光劍影就在徐傑頭上,徐傑身形俯得極低,甚至都要貼著地面了,卻還能又出一招,新燕啄春泥,乃刺殺之法,在四柄刀劍之中,橫切兩條大腿飛落,又是一個二流之人倒地,還有哀嚎。

    「好!傑兒好樣的!」徐仲已然開口大喊,欣慰至極。兄弟四人,就留徐傑一個男丁。如今這個男丁,不枉兄弟四人勇武之傳承。

    「都上,快上,快殺了他!」常勝看得這場面,已然開口怒喊,歇斯底里。一切超出了預料,常勝本以為六個高手而出,徐傑的項上人頭,唾手可得,哪裡有想過這般的局面。

    常勝身後,七八人飛身而起,今日點子之硬,超乎了所有人的想像。再看常勝身後,只有一人抱刀而立,一副老神在在。

    空中傳來一聲嗡嗡,一柄羽箭在黑夜裡破空而出,二十多步之遙,還在空中的一個二流高手汗毛炸立,劍在面前不斷揮舞,身形也是一個極為難看的扭曲模樣,黑夜之中,箭矢破空可聞,卻是絲毫看不到蹤跡。

    叮的一聲,羽箭被擋了下來,那人心中剛剛一鬆,又是一聲嗡嗡,羽箭再來,前後只是瞬間的時間。這人連汗毛都來不及炸起,噗嗤一聲,羽箭穿喉而過。

    軍中硬弩,士卒拉弦,多是手腳並用,方才能把箭矢掛在弩上。卻是這勁弩在徐仲手中,雙手竟然能速射而出,速射的強弩,何其恐怖。如今這天下武人,又有幾人見過弩弓之威,又有幾人有面對羽箭的經驗。

    徐傑壓力倍增,面對十幾人從同一個方向而來,身形不斷往後。便是不想被人圍困當場,要保持正面對敵的姿態。即便如此,卻還是有人被那黑夜中的羽箭射倒當場。

    空中嗡嗡之聲不止,黑夜中的羽箭,速射而出,圍攻徐傑的十幾個人,也是緊張不已,圍殺徐傑之時,還要留神空中的破空之聲,又豈能全力出手?

    「我去殺那弩手!」

    一個一流的漢子直奔速射強弩的徐仲而去,卻是還未到頭前,便聽一聲炸響。

    原來是徐仲手中的弩,經不住徐仲這般快速的射擊,弓弦忽然崩斷了。便聽徐仲喃喃說道:「他媽的,如今這些工匠,竟然這般偷工減料,放在當年,都要拉到將台之上砍了腦袋。」

    徐仲還在喃喃而言,那個一流的漢子已然到了徐仲面前,看得徐仲手中崩斷的弩弓,面色大喜,口中已然喊道:「無膽鼠輩,竟敢暗箭傷人,死來!」

    「哐啷」一聲,有些尖銳。

    徐仲還是拄著枴杖,斷了弦的弩弓被扔在一旁,手中的刀連血跡都未沾染,拄著枴杖的徐仲慢慢往前,看都不看身後那個還在抽搐中目瞪口呆的高手。

    常勝見得剛才那個暗箭傷人的拄拐漢子竟然一刀劈死一個高手,卻連那刀光都看不清影子,面色大急,急忙回頭說道:「三叔,快快出手,這個是先天高手。」

    常勝身後那個一直老神在在的漢子,終於皺了皺眉,拔刀往前,口中說道:「那個殘廢,你的對手是我。」

    常家有先天,這是解冰在勸徐傑趕緊離開京城的時候說過的話語,果然不假。

    徐仲聽得「殘廢」二字,面色猙獰起來,身形也換了方向,口中大喊一句:「傑兒多撐一會,二叔先去殺了這廝。」

    連連後退的徐傑,牙關咬得緊緊,顴骨凸顯而出,口中只道:「侄兒撐得住。」

    卻聽那個也在圍攻徐傑的馮姓漢子開口喊道:「三爺小心,此人乃江南血刀堂的徐八。刀法極為凌厲。」

    顯然馮姓的漢子猜錯了,把徐仲猜成了徐老八。

    便看徐仲鐵拐點地而起,口中喊道:「老子是你二爺!」

    軍漢徐仲,多少言寡語,但是這軍漢的秉性卻一直在他骨子裡。

    常家老三常秋,乃是常家堂族子弟,也就是大同總兵常凱的堂弟,也就是常勝的堂叔。常家這一代,就出了這麼一個先天之人。常勝能請動常秋,倒是花費了不少力氣,便是錢財之物,都送了幾千兩之多。

    顯然常勝剛才的自信,也並非空穴來風。馮姓漢子的話語,常勝多少也聽進去了一點。請來家中先天之人,便是萬無一失。

    先天之威,比武之時只是一般。廝殺起來,威勢當真駭人。

    兩柄長刀只在空中輕描淡寫一個交擊,那肥胖的常勝,竟然跌倒在地,滿嘴的沙土,連吐不止。爬起來的常勝,連忙多到了一匹健馬之後,心中也受到了驚嚇。便是常勝,也是第一次見識先天高手拚鬥。驚嚇之下,忽然也有些後悔,後悔自己打小沒有認真練武。便是想著若是自己認真練武,當也有這般的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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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你竟比老子還要胖

    不斷後退的徐傑,忽然身形一止,十來個人圍攻,徐傑不斷後退,便是想保持一個方向對敵。

    奈何敵人實在太多,失去了徐仲黑夜裡速射的羽箭威脅之後,徐傑壓力更是增大許多,敵人也是一心想圍困徐傑,讓徐傑腹背受敵。

    徐傑也唯有越發快速後退,但是徐傑也知道儘管自己再怎麼退,終究逃不脫被人圍困住的局面,所以選定了一棵大樹之後,徐傑的背,終於貼在了大樹上。

    徐傑持刀環視,面色猙獰,黑夜之中徐傑臉,粘稠無比,伸手抹得一下之後,雙眼如狼一般盯著左右之人。

    「誰先來死?」徐傑一聲狂吼,刀下已然三條人命,一聲大吼之下,當真威懾十足。

    圍困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人大喊:「我數一二三,大家併肩子上!」

    「好。一起上。」

    「一言為定。」

    「誰也不可慢了一步。」

    人,往往不能富貴安逸。因為富貴安逸久了就會讓人失去凶狠,失去搏命之心。

    徐傑笑了笑,笑得猙獰非常,笑的是這些人的惜命與怕死。

    「一」

    「二」

    「三」

    十來個人同時而動,各顯神通,刀光劍影,呼呵大作。所有人的眼神都看著那大樹之前的徐傑,看他會擋下誰人的兵器,看他又會被誰人的兵器擊中。

    這一二三的喊聲中,徐傑早已想到破局之策,腳下如同生了根一般,竟然踩著身後的樹幹,人橫立了起來,飛快往大樹而上。

    所有刀劍都集中攻擊一個目標點,本身就非良策,最好的配合是有先有後,有人進攻,有人防守,有人封鎖敵人退路。這些勳貴世家的高手,卻做不到這一點。

    不免讓徐傑想起了兩個詞,圈養與野生。那些真正走江湖營生的高手,就如野生的猛獸。這些勳貴世家的富貴高手,就如圈養的猛獸。看起來外貌區別不大,但是真正的戰力爆發,區別卻不小。

    這也是為何那個姓馮的一流高手之前會被常勝尊重的原因,馮姓漢子顯然是外姓之人,是江湖出身的漢子,在常家的一流高手之中,戰力應該就是頂尖之輩。

    宿鳥歸飛急,凌空的徐傑瞬間斬出幾十刀籠罩而下。

    此招若是只攻一人,這般情況下,必然要奪人性命。但是此時身下十幾人,徐傑出此招,就是為了壓制眾人的兵器。

    一陣交擊過後。

    便聽徐傑一聲大喊:「歸期未有期!」

    這是徐傑第一次在與人對敵的時候用出這一招,十八手之最強一招,也是十八手最後一招。

    刀光剎那,帶起一縷芳華。

    隨後又是十來柄刀劍加身,徐傑又躍而起,站在一根枝丫之上,有俯衝而下。那歸期未有期,已然帶著一個頭顱隨徐傑而起,又隨徐傑而落。

    先天之戰,看不到那漫天飛沙走石,卻能感受那勁風如刀。平靜的夜,如同狂風而起,左右枯黃的林木,瑟瑟作響。用最後一點力量努力掛在樹枝上的黃葉,隨風飄舞,終究要化作春泥。

    徐仲抬頭看著那飛騰不止的常秋,單腿的漢子,雖然也能頻頻躍起,卻終究不如正常人的動作敏捷。

    常秋急攻而來,徐仲之刀,不比徐傑招式連連,反而簡單樸實,看不出那十八手招式之威,卻能感受到十八手招式的意味。

    徐仲抬頭,猶如毒蛇昂首,那常秋如同**毒蛇之人,一擊而走,又再擊而來。

    徐仲連擋幾招,精鐵的枴杖都插入了泥土之中。

    常秋再來,忽然徐仲如毒蛇一般毒牙一展,枴杖還插在泥土之中,徐仲卻已激射而去。

    「給老子下來!」徐仲一聲怒吼。

    常秋抬刀一擋,身形應聲而落,常秋聰明非常,知道以己之長攻敵之短,知道徐仲單腿不如自己靈活,打定主意用這游鬥之法。

    奈何徐仲堅如磐石,常秋再如何游鬥,也傷不得他分毫。待得徐仲尋到時機而動,常秋方才知道自己小看了這個單腿的漢子,這漢子即便是單腿,也能快如閃電。

    常秋落地,砸得地面凹陷出一個淺坑,即便這般,常秋依然還能快速往後滾動。

    徐仲持刀急追而來,不給常秋絲毫喘息的機會。

    徐仲已然佔了上風,得勢不饒人,手中的刀砸擊在地面之上,轟隆一聲,大地都裂開了一般,濺起的土石都掀翻了幾匹健馬。

    常秋險險躲過,卻是身上的衣服已然成了布條。常秋身形還未站定,立馬出招搶攻,想要扭轉頹勢。

    卻是徐仲刀光更快,那漫天土石還未落下之際,徐仲已然穿越空中土石而來,口中怒吼連連。

    「啊啊!!!」怒吼如獸。

    江湖高人,對敵之時,要麼呼呵不止,發力也多是長嘯之聲。鮮少如徐仲這般用喉嚨發出一種低沉如野獸一般的嘶吼。

    這是軍陣之上搏殺的習慣。

    常秋招出一半,卻又回招來擋。面前這個斷腿的漢子,是常秋這一輩子遇到過的最棘手的敵人,常秋似乎都能聞到這個漢子身上的血腥之氣,更能感受這個漢子那股一往無前的勇猛。

    常秋已然出招去攻,卻是莫名又回招來擋。雖然這些都只發生在瞬間剎那,已然有一番內心的爭奪。常秋打心底不認為徐仲會撤招去擋,那唯有常秋自己撤招了。這就是短暫之間的內心交戰。

    這天下,面對徐仲者,必然都會如此去想。沒有人會認為徐仲會撤招,沒有人會認為徐仲會後退。這就是武人的氣勢,來自屍山血海。

    徐仲,打心底裡認為自己可以死。如另外三個兄弟一樣,可以死。如另外兩百號同族同袍一樣,可以死。因為一旁還有驚險連連的徐傑。

    徐仲不會在乎自己這一身武藝難練,不會在意自己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權柄。

    徐仲可以視死如歸!這就是徐仲在那長城之上印在骨子裡的悍勇!

    能當「悍勇」二字者,如今天下還有幾人?興許也還有不少人,那些武藝粗疏,卻能整齊列隊的邊鎮士卒,應該還有不少悍勇之輩,徐仲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死!」雙目圓瞪的徐仲一字而出,短促自信凶狠。

    「再死!」

    「給老子死!」

    單腿而立,如彈簧一般凌空,再空中如彎弓一般舒展,落地就是全身十二分的力道。

    常秋四肢著地,背對徐仲,先天之力盡出,雙腳蹬得地面泥土往徐仲飛去,人已彈射而出,如蛤蟆一躍,常秋想逃了!甚至都把自己的刀留在了地面之上。

    飛掠而去的常秋,伸手往下一撈,撈起了個二百多斤的胖子,直接扔在一匹馬上。常秋自己也落座在一匹馬上。

    「走!」常秋打馬而起。

    那一旁坐在馬上的肥胖常勝還未回神,卻也下意識夾了一下馬腹,嘴唇哆嗦一下,沒有說出一句話語。

    徐仲正要起身去追,回頭看得一眼又停住了腳步,稍稍有些猶豫。因為徐傑已然被人圍在了一棵樹上,雖然不見有人躍起去攻徐傑,但是那般局勢,在徐仲眼中,已然十萬火急。

    卻聽徐傑一聲大喊:「二叔,去追他。我沒事!」

    徐仲卻還有些猶豫,猶豫之下,還是躍起往前,落座在另外一匹馬背之上,回頭還大喊一句:「傑兒撐住,二叔去去就來。」

    常秋已然打馬出了二三十步。

    卻聽大道頭前,也有馬蹄作響。常秋心中一緊,卻也並不十分在意。回頭看了看身後,侄兒常勝就在六七步外,還有那上馬的徐仲,俯身抱著馬頸,也追了上來。

    再奔得片刻,頭前騎士已然出現,卻在勒馬而停,看不清晰人影,卻聽到頭前那人低沉之聲:「站住,讓老子認一認你。」

    常秋聞言一愣,面前停住的騎士越來越近,卻是這話語讓常秋大怒而起,揮刀飛劈而去,這天下怎麼有這麼多自以為是之人,常秋心中還有一份身為先天高手的驕傲。

    「地獄無門你非要闖!」倉皇而逃的常秋大喝一聲,終於看清了來人,也是一個肥胖的漢子,正在抽出背後的一柄碩大的刀。

    「日你個仙人板板,老子叫你站住,你卻敢不聽!」熟悉的蜀地口音,卻有一股不熟悉的睥睨之感。

    行走江湖,這位胖子從來都是這般狂妄囂張,試問天下誰人敢不服?只是徐傑還未見識過這個胖子的狂妄。

    熟悉的口音傳到徐仲耳中,便聽徐仲一聲大喊:「三兄,殺了他!」

    胖子聞言面色一獰,瞬間從馬背而起,碩大的寶刀漆黑,在黑夜之中劃出一道弧線而去。刀還未及常秋,官道之旁已然有幾株樹木顫抖一下,成了兩截。

    常秋哪裡料到這官道隨便來一人,竟然又是先天。

    「噹!!」疾馳馬背上的常秋倒飛而去。身後那個單腿的漢子也從馬背而起,迎著倒飛而去的常秋揮刀而起。

    還在打馬的常勝,回頭看得一眼常秋,已然嚇得魂不守舍,身形一低,打馬飛馳而過,已然越過了三胖。眨眼出去了十來步,方才松了一口氣。

    卻聽身後一語:「日你個仙人板板,竟無人識得我楊三胖?」

    想當年,三胖一口蜀地話語一出,那些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好漢,哪個不是如孩童一般戰戰兢兢在前,還有誰人敢打馬而行?到得如今,三胖有些失落了,這江湖上當真就沒人認得他了?沒人再聽到他的話語戰戰兢兢了。

    三胖有些怒,怒而翻身,身形疾馳往後,竟然在瞬間追上的十幾步之後的快馬,單手一抓,拎起了那個肥胖的常勝,落地站穩,口中還有一語:「他娘的,你竟然比老子還要胖。」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7 07:05
詩與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江南詩刀閣

    「大膽,放肆,我乃大同總兵之子。賊子,你還不快快放了我!」肥胖的常勝奮力掙紮著,奈何楊三胖的手,如同鐵箍一般,哪裡由得他掙脫。

    「誰的兒子?」楊三胖拖著常勝往前去,還回頭問得一句。頭前徐仲已然又與常秋戰到了一處。

    「我父乃大同總兵常大帥,你莫不是想死不成?大軍百萬,踩也踩死你!」興許這些是常勝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倚仗了,這麼多年在京城,百試不爽的名號。

    楊三胖忽然停住了腳步,放開了提住常勝的手,低頭看了一眼。

    常勝忽然感受到自己自由了,臉上笑了出來,連忙翻身想要爬起來,只是肥碩的身軀動作有些慢,口中卻還說道:「識趣就好,你若是幫我殺了那個一條腿的漢子,保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只見楊三胖忽然抬起一條腿,輕輕跺了下去,口中一語:「聒噪!」

    地面上一個頭顱,如瓜果一般碎成了一灘爛泥,爛泥還深深陷入地面之上,左右迸濺出的東西,便是這黑夜裡難得見到的白色。

    楊三胖也不多看滿地的白花花,只是抬頭問道:「徐兄弟,要不要我幫你!」

    楊三胖是江湖人的性子,出手幫忙之前還要開口問一句,便是怕那被幫之人不樂意。徐仲卻哪裡管那些,只是開口答道:「三兄快來,先殺這廝,傑兒還在後面被人圍攻。」

    楊三胖聞言大急,拖刀而起,那常秋,已然險象環生。三個用刀之人,三個先天之鳳毛麟角。

    常秋有些後悔了,後悔不該收那些禮物,幫著那個不爭氣的侄兒做這般的事情。雖然這般的事情並非第一次,卻是常勝第一次為了常勝出城追人。

    以往常秋對那皇家金殿衛,多是不待見,覺得自己這般的高手,在京城裡總是被金殿衛壓制著,渾身不暢快。此時的常秋,對那金殿衛卻又是另外一個想法,甚至還想著這裡離京城不過幾十里地,是不是也會有金殿衛出現。

    常秋盼望著,對那金殿衛盼望非常。盼望得有些不現實,金殿衛又豈會出現在這般地方?來的時候常秋是篤定這一點的。

    常秋已然沒有了救命稻草,兩個敵人,常秋捉單其一都不是對手,何況兩人夾擊?

    肥胖的身軀並不喜歡跳躍而起,單腿的徐仲,也不喜歡跳躍而起。

    兩人就這麼看著躍起的常秋,看他如何落地。

    「老子與你們拼了!」躲閃到空中的常秋,一聲大喝,終於被逼得拚命了,被逼無奈的被逼無奈!

    徐仲聞言答得一聲:「好!」

    長刀撩起,只是十八手的第一式,平地隨風起。卻又超出了平地隨風起的威勢。

    楊三胖卻是答道:「老子也不想活了。」

    叮叮噹噹一番,火星照出了瞬間的明亮。

    常秋終於落地了,只是身形已然成了三段。勳貴常家,在京城裡橫著走的人物,軍將敬重有加,文官躲避不惹,這般的常家,這般的常家高手,死得太過不值。家中還有碩大的豪宅,還有無數的金銀,還有嬌妻美妾,還有奴僕上百,死得太過不值。

    還在大樹上的徐傑,腳踩枝丫,背靠巨大的樹幹。

    幾人躍起來攻,徐傑便也躍起,再上一個高處枝丫,隨即又轉身而下,選定一人去攻。

    「秀才老爺,你死了沒有?」

    徐傑聽出是楊三胖的聲音,卻是大怒,怒楊三胖還有心思調笑自己,開口就罵:「死胖子,你是從杭州爬來的嗎?」

    三胖聞言呵呵一笑:「我的馬跑不動啊!」

    「叫你少吃一點,吃這麼一身膘肉,馬如何駝得動你個死胖子?」徐傑倒是不怒了,站在枝丫之上,伸手扶著另外一處樹枝,口鼻大氣狂喘。

    樹下還有十個高手,皆是站立不動,回頭看著走過來的兩個人,一個一條腿的先天高手,用長刀當枴杖,走起路來動作極為的怪異。

    一個肥胖的身形,挺著肚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常秋已走,常勝也走,一個先天高手回頭來了,眾人已然在考慮退走之事。

    忽然聽人一聲驚呼:「蜀地楊三胖!」

    「嘿嘿……是老子,被你認出來了。」楊三胖笑得有些開心。

    便看一人跪地而下,口中喊道:「前輩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實乃是受人指使,家中老小也要一口飯吃。」

    果然!果然有人聽到楊三胖大名,真的會戰戰兢兢。

    楊三胖走近幾步,左右看了看,一躍幾步,已然到得那跪地之人面前,口中說道:「不饒!」

    手起刀落,人頭一滾。

    旁邊還在觀望之人,興許也有人想學剛才那人跪地求饒,看得這一幕,拔劍而起,口中大喊:「快,與他拼了!」

    那拔劍而起之人,招式已出,心中還有些不放心,左右看了看,悔之晚矣。

    因為只有他一人拔劍而起,其他人卻是往四面八方疾馳而退。

    樹上的徐傑,一躍而下,先追一人,口中大呼:「今夜誰也走不了!」

    單腿的徐仲,持刀的三胖,便是十個人有如何?十個人又能往哪裡跑?

    徐仲一刀飛起,已然斬殺一人,抬手又捏住了一人脖頸,回身把長刀飛擲而出,穩穩插入一人後背。這些二流之人,當真是毫無還手之力。

    三胖起身,連劈兩刀才殺一個一流之人,回身又追另外一人,肥胖的腳步竟然也能疾如閃電。

    徐傑翻身落地,擋在一人頭前,搶攻而去,還能兼顧旁邊一個逃跑之人,拖得那人腳步一停,連忙去擋。

    瞬間只有,十來人只餘七八人,竟然卻被三個人包圍了!

    「楊三胖,你當不得好死!」

    三胖刀勢再去,口中說道:「死前之語,多是這般大同小異。」

    馮姓的漢子還在當場,心中驚懼不已,江南血刀堂,蜀地楊三胖。這樣的敵人竟然聯手而來,他想活著,但是不知該怎麼活下去。

    突圍之戰,唯有徐傑一個「軟柿子」,眨眼之間,所有人都往徐傑這邊而來。

    徐傑翻身而起,還是那宿鳥歸飛急,連斬幾十刀而出,不為殺人,只為擋住面前這些人的去路。

    後背留給先天之人,後果可想而知。

    一場大戰落幕!

    徐傑長刀撐著地面,身形佝僂,一身儒衫已然成了布條,已然脫力。

    楊三胖卻還笑道:「秀才老爺,我可是一路緊趕慢趕的,只怪那馬匹腳力不濟。」

    徐傑卻直接坐在了地上,口中說道:「就你這手藝,殺起人來慢慢吞吞,看來是打不過那董達義了。」

    楊三胖也不氣,只是笑道:「嘿嘿……我又不知道有人半路來截殺於你。」

    徐傑看著楊三胖的笑臉,忽然有些欣慰之感。二瘦死後,興許唯有這般大殺四方,才能讓這個楊三胖高興起來。

    凶名赫赫的蜀地二人,徐傑大多只是聽這兩人自己吹噓,今日算是真的見識了。見識到竟然還真有人聽了名字就會跪地求饒。

    徐仲重新拄起了枴杖,取來水囊遞給地上脫力的徐傑,拍了拍徐傑的肩膀,並不多說。這個侄兒,他心中實在是太過滿意。

    到得這般年紀,徐仲已然別無所求,只求這個侄兒能有一個遠大前程。這也是所有長輩之人共同的願望。

    徐傑狂飲幾口清水,慢慢爬起身來,開口說道:「今夜是睡不成了,往前趕路吧,到黃河邊上的渡口尋個地方洗一洗。」

    汴京往北,過黃河,才能進河北。

    楊三胖聞言卻道:「真是受罪,我已經在官道上趕了一天一夜了,就為追上你們。還要我再趕一夜……」

    徐傑聞言只道:「明日裡就有衙差捕快追捕你這個江洋大盜。」

    楊三胖笑了笑:「秀才老爺,你莫說我,你也是個江洋大盜。」

    「我是個讀書人,知不知道?聖賢子弟,孔孟門徒。」徐傑慢慢弄往一旁的馬匹走去,也還有興起與楊三胖打趣。

    「秀才嘛,我知道。書沒看你讀過幾句,倒是人看你殺了不少。血刀堂少主,這個名頭怎麼樣?是不是比秀才老爺的名頭拉風多了?」楊三胖笑道。

    「什麼血刀堂少主?胖子你說什麼玩意呢?」徐傑不解。

    「血刀堂,江南血刀堂,你家的產業。老子在江湖殺了這麼多人,先天高手也連斬好幾個,也沒有混到血刀這個名聲,江湖人還叫老子楊三胖。你家隨便殺殺人,就成了血刀,你說這叫老子尋誰說理去。」楊三胖擠兌幾句,似乎真有些憤憤不平。

    徐傑倒是聽懂了,撇撇嘴答:「什麼破血刀堂,這是誰起的破名字。給你給你。待我去了江南,得改個名字,就叫……就叫江南詩刀閣。」

    三胖笑得前仰後合,許是聽錯了,笑道:「詩到閣?請人來作詩?秀才老爺,你要開青樓不成?」

    徐傑滿臉不快,沾了個「詩」字,怎麼在三胖心中,就成青樓。徐傑忽然想了想,答道:「那就開個青樓!我還認識幾個花魁大家呢!生意一定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7 07:05
詩與刀 第一百六十六章 董達義與曾不爽

    北渡黃河,不遠就進了河北路境內,往西乃是河東路,大致是山西的主要部分。往東便是山東了,也叫京東東路,這個行政區的劃分,便是以汴京為中心進行劃分的,京東京西。河北路也分東西兩路,在地圖上成長條形,由南及北。

    往北過了大名府,若是往北出了河北,那就離邊鎮不遠了。

    廣袤的華北平原,是另外一番景象,道路筆直而寬闊,高低起伏不大,極目遠眺,村鎮星星點點,點綴在視野各處。這種景像是南方很難見到的,南方多丘陵與山區,水系密佈,只有長江兩岸有沖積平原。平原往往都伴隨著較大的河道,而且並不十分寬廣。

    三匹快馬一路往北去。徐傑大概也知道身後百十里,應該有一隊捕快衙差正在跟隨。十幾條人命就在官道之旁,官府捕快豈能不調查追蹤?待得死者身份查明,金殿衛的高手只怕也要出京城而來。

    常家長子身死的原因必然也不難查,知道常勝帶人出門去截殺徐傑的人,應該也不是一個兩個。只是徐傑也不懼這些,普通的官府衙差,徐傑手中有刑部的文書,也好打發。

    至於金殿衛,金殿衛身後便是老皇帝夏乾。許多事情終歸是有個道理的,常勝帶著家中高手去截殺徐傑,反而被徐傑所殺。老皇帝十有八九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老皇帝夏乾本來就要拿勳貴開刀,李常兩家自然是首當其衝。

    至於檯面之下的,常家人要來找徐傑報仇,徐傑自然是不懼的,這般情況也不過就是江湖仇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看誰的手段更厲害。至於常勝口中的百萬大軍,那就是一句笑話,大同總兵常凱若是真能私自調動幾萬駐守在邊鎮的大軍來圍殺徐傑,那這天下就真成了亂世了。

    一路快馬到了河間府,往北就當是燕雲了,邊鎮不遠。往東去,就入滄州地面,滄北派,顧名思義,就是滄州北部的江湖門派。

    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北地江湖人,耍刀的最多,北地的刀客,從西北到河北,多是大開大合,以西北刀客最為有名,西北人多是出了名的悍勇,用的刀,短而厚實,甚至都沒有尖刃,只為劈砍。動起手來完全是另外一種打法,當年在長安城外,蜀地胖瘦二人就曾經吃過西北刀客的虧,直到兩人齊齊入了先天之後,才找回場子。

    河北的刀客,多用軍中模樣的長刀,也是因為邊鎮不遠的原因,民風彪悍。從春秋戰國,齊魯趙燕,都曾是霸主之國,趙國一度曾是強秦最大的對手。到得漢後,這裡更是百戰之地。到得隋唐之後,這裡又成了天下紛爭之所。河東路,河北兩路,千百年來,永遠都是鼎定中原的先兆之地,也永遠是四戰之地。

    劍客與貴族世家多是相伴的,慢慢往南方而去。刀客與戰陣是相伴的,留在了北方之地。當然也並非說北方就沒有劍客,南方就沒有刀客。這裡說的是一個普遍性。

    徐傑剛剛從河間府往東,出城之後,道路上行走之人,攜帶兵刃的明顯比南方多了起來,民風彪悍已然顯露無疑。

    北地的江湖,也顯然比南方的江湖要混亂。這裡的黑道生意,與南方不同,不僅有私鹽等傳統生意,還有販馬的,打劫的。

    馬在草原上並不值錢,但是室韋人是不會讓馬匹往南方流通的。所以就需要有人走私馬匹往南。其中的利潤不可想像,但其中的風險,更是不可想像。

    帶著布匹,針線,鹽巴等家常之物偷渡出境,換得馬匹偷渡回來。一匹馬就是幾十兩銀子的價格,經濟成本確實極其低微。但是那健馬上的室韋人,追殺起來也是不遺餘力。

    至於打劫的,首選目標就是這種馬販子。無本買賣,已然超出了攔路收取過路費了,因為這裡面的利益實在太大,一匹馬的價值也太過貴重。那些馬販子也都是提著腦袋冒險的,更是不好拿捏,其中已然就失去了和平談判的基礎,多是真刀真槍的干。

    反倒是官府,對於那些提頭販馬漢子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邊鎮軍將,還會慫恿這些人去幹,甚至會直接付訂金訂購馬匹。

    這些馬販子的故事,多來自徐仲之口,也有楊三胖的補充之語。那龍虎鏢局,往太原府運送的貨物,其中也多有私鹽等物,收貨之人,十有八九就是馬販子。草原最缺的就是鹽,鹽到了草原,便是硬通貨。

    歸根結底,江湖,永遠離不開血腥。

    傍晚時分,馬上的徐傑,看著一夥江湖人走進了路邊的一個客棧,便也打馬而去,隨那些江湖人一起進了路邊的客棧。

    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開客棧,還多是招待這些江湖人,這客棧的老闆也有幾分膽氣,興許也有不差的手段。

    徐傑便是故意選這樣的客棧進入,也聽聽這北地江湖人的一些閒話之語。

    吩咐小廝照料的馬匹之後,徐傑與徐仲、三胖入了這客棧。

    客棧與奢華沒有絲毫關係,甚至有些破舊,板凳桌椅很是厚實,但是這些木頭之上,卻能看到許多刀剁斧砍的痕跡,不知是因為打鬥的原因,還是因為就算有人閒著沒事砍桌椅玩耍。

    天氣漸冷,大廳左右有幾處火塘,燒著柴火與過路客人先取暖。北地的冬天,寒風冷冽,這些客店往往都在大廳裡設置火塘,客人一入店內,就要先取暖。

    所以幾個火塘都圍滿了人,徐傑走在三人頭前,往火塘而去,擠了擠,便也招來旁人怒目而視。待得被擠之人回頭打量幾番之後,看得徐傑身後徐仲一條腿,看得矮胖的楊三胖,終歸還是有一些眼力,左右讓了讓,放這三人擠了進來。

    越是往北,冬天來得越早,雪還未下,但是霜凍已經開始,這種招待江湖人的客棧火塘,一般人還真烤不上。

    沒有座椅,多是席地而坐,徐傑擠到最頭前,脫了靴子,放在火堆旁烤著,倒是有幾分愜意。

    楊三胖回頭開口道:「小二,拎幾壺酒來,牛肉也切上幾斤。」

    牛本就是官府的管製品,便是牛死了也要向官府報備,官府還會派人來調查牛的死因,是病死了、老死了、意外死了,都要記錄在案,因為牛是農耕民族最根本的生產資料,律法規定,嚴禁屠宰活牛,否則就是大罪。

    但是這牛肉自然還是有得吃的,因為牛終歸還是要死的。官府把牛皮牛筋收了去,牛皮是製作甲冑必備的東西,皮甲主要的原料就是牛皮,鐵甲主要的連接之物,也是牛皮製作的繩子,還有馬鞍綁縛之物等等。牛筋晾曬之後,搗開浸泡,搓制,就是上好弓弦,這些都是戰備物資。牛肉自然就是用來吃的。

    酒肉上來,楊三胖放開手腳,大快朵頤。

    左右之人也開始聊天吹牛,這個殺了誰,那個敗了哪個高手。誰人準備出關一趟,誰人要去如何發財。

    說著說著,也就講到了江湖上的事情。錢塘大潮劍仙隕落、江南血刀堂等事情,也再次被人提起,也傳得神乎其神。

    聽得徐傑也一愣一愣的,也聽得楊三胖頻頻飲酒,好在沒有人刻意去冒犯,反而多是崇敬,否則當又有人死在楊三胖的刀下。

    說完南方傳來的大事,慢慢也就說到本地的一些事情。

    便聽人言:「滄北董家,都知道吧,老子可聽說了一件事情。說董達義的大兒子不是他親生的,董達義甚至都把大兒子趕出了家門,還派人追殺了幾番。」

    徐傑聽到這裡,急忙轉頭去看一旁的徐仲,兩人對視一眼,耳朵都豎了起來。

    便聽一人又道:「胡說八道,你這是哪裡聽來的?老子聽說的是董達義的大兒子是自己叛出家門的,不是被趕出家門的。其中原因是因為與董達義的二兒子爭奪一個娘們,董達義把這門親事講來給了二兒子,所以大兒子氣不過,就叛出家門了,還放出豪言,待得武藝有成,回來搶親之類。」

    旁人聽得這般話語,多覺得第二個人說得比較可信,眼神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所以他也賣弄起來,說道:「可知道那兄弟爭奪的娘們是何人嗎?」

    眾人皆是一片疑惑詢問的眼神,他也心滿意足了,自問自答:「是呂梁山雲中寨曾不爽那老頭的閨女。曾不爽也就是董達義的大舅子。董達義兩個兒子爭奪一個表妹,豈能不打起來。」

    眾人恍然大悟,也有人調笑道:「曾不爽那老頭也不多生個女兒,這樣董家兩兄弟也就不用爭了不是……」

    「那老頭,三十好幾歲才娶個娘們,能留個一男半女就不錯了,再老幾歲,興許那玩意都不中用了。哈哈……」

    有人聽得這話,忽然多想了一些,開口接道:「難怪這兩兄弟要爭的,曾不爽就這一個女兒,家大業大的,這份嫁妝可了不得啊。雲中寨這些年可發了不少財,自己販馬,也還搶別人的馬,聽聞太原鎮的總兵都供著他。這兄弟二人哪裡是爭奪娘們,完全就是爭家產啊。」

    雲中寨就在雲中山上,乃是呂梁山的東簏之山。離太原並不遙遠,太原鎮也是邊關重鎮,從太原鎮出雁門關,就出了長城第一道屏障,也能入草原。

    「他媽的,老子怎麼沒有這般好運道,就是入贅也行啊,給他曾不爽當牛做馬也行,待得曾不爽一死,諾大的雲中寨子,還不是老子說了算?」這說話之人,滿口的大黃牙,笑起來格外的顯眼。

    圍坐一圈之人,都在調笑,便聽有人又道:「你就得了吧,你有董達義這樣的好爹嗎?沒有這般的爹,給你一座寨子,你也壓不住場面,興許哪天死在夢裡都不知。雲中寨那些人,個個凶神惡煞,教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大黃牙聞言不忿,揮了幾下拳頭道:「老子這一身武藝,豈怕他們?曾不爽那老頭是先天高人,老子惹不起,他麾下那三五百號嘍囉老子可不懼。」

    「不懼?那你上雲中山去一趟,看看你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徐傑聽懂了大概,見得這些人似乎岔開了董家的話題,便開口打斷了眾人的話語:「諸位好漢,在下初來乍到,還請問諸位一個問題,那董達義在滄州何處?」

    眾人目光聚向徐傑,看得徐傑一個好皮囊,便有人開口笑道:「這位公子哥倒是聰明得緊,曾不爽的女兒娶不到了,董達義好似也有個小女兒,公子可是看上了那個妞?」

    徐傑聞言笑了笑道:「那也得先看了再說不是?萬一長成一個母夜叉般的模樣,金山銀山在下也是不願意的。」

    大黃牙開口答道:「這位公子,聽聞那董家女兒還真不賴,要不我與你結伴一起去?誰能奪得芳心算誰的本事。」

    徐傑便也笑道:「一起去倒是無妨,但是還請指明一下方向,在下也能知道往哪裡去不是?」

    大黃牙哈哈大笑道:「董家就在滄州小南河,不過看你一個外地人,想來也尋不到那小南河,你再往北,到保定軍州再往東去,可直通小南河。一個不小的鎮子。不過這麼說著,你大概也找不到,在下與你同去,當去會一會董家的小娘皮,說不定就成了董家的乘龍快婿。」

    徐傑聞言笑道:「多謝多謝。」

    徐傑倒也不笑話那大黃牙,要說這大黃牙,倒是有點意思,雖然看起來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是男人嘛,總要有點追求。這大黃牙人倒是也不錯,還熱心給徐傑指點方向道路。

    只是這董家,看起來似乎有點複雜,但是勢力聽這些人說起來也不小。否則那做馬販生意、又搶馬販生意的雲中寨,豈能跟董家結親,還一結就是兩代。董達義娶了曾不爽的妹妹,董達義的兒子又要娶曾不爽的女兒。這關係當真不一般。顯然這董家在江湖上,也不是小門小戶,至少與這曾家是平起平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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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鄧羽與董知今

    大黃牙姓鄧,名叫鄧羽,是個山東漢子,來自濟州。能有這麼一口大黃牙,也就不是富貴人家出身。

    練的也是一身橫練功夫,小時候入了當地小武館拜師學藝,主要也是那小武館管飯,其實也就是當地門派培養人手的地方,教授的自然也是江湖底層的煉體功法。要說武館這種東西,也不知為何北方多見,南方反倒少見。一般的小武館,多教授橫練武功。因為橫練就是鍛鍊身體,稍微有點章法,練個好身板子,將來打架自然也有幾分戰力。

    後來這個鄧羽也是走了運道,當然也是鄧羽自己努力,勤學苦練之下,十三四歲就練出了滿身的腱子肉,比身旁同齡人寬了一圈的身板,被門派長老看中了。真的就學了一手不錯的橫練功夫,橫練功夫成形就在十幾歲的發育階段,這個階段的底子,也就能注定未來的成就。

    而今的鄧羽,二十出頭,底子極好,身材極為壯碩,膀大腰圓,全身看起來就充滿的爆發力。鄧羽的師父也去世了,臨死之前跟鄧羽說了一句話,便是讓鄧羽再去拜訪名師,再學更高端的橫練之法,不能埋沒了這一身的天賦。顯然他師父也知道自己的橫練之法也不是最絕頂的。

    說到鄧羽是師父死了,也就不得不說一般橫練之人,多有一個缺點,就是死得早,過於透支身體。

    鄧羽自然也就出門了,到處走動,便是真想學那更高明一些的橫練之法。橫練講究氣血打熬,反倒並不十分注重內力修煉。所以橫練之人,也就很難以江湖流行的分級方式來衡量。

    鄧羽尋了一年多,到處的橫練大師也見過不少,都被他這兩個少壯拳戳穿了謊言。江湖橫練之人數不勝數,都想練一個刀槍不入、力大無窮。但是江湖真正橫練出大名堂的,還真不多。橫練之法慢慢也就有一個名頭,橫練與江湖嘍囉是相匹配的,只要是橫練之人,便會被人看低幾分,當做江湖底層打手來對待。

    倒是鄧羽自己並不氣餒,與這些江湖人調笑絲毫也不自卑,相反還有一個極為熱情的性格。

    徐傑三人在馬上,鄧羽就跟在馬下奔跑,體力極好,速度也不慢。

    跑得一段路程,徐傑興許也是有些過意不去,停住了馬匹,開口說道:「鄧兄弟,往前到了城鎮,我與你買一匹馬吧。」

    鄧羽咧開大黃牙笑道:「不用不用,馬匹到得河北,就是幾十兩的高價,可不得讓徐兄弟破費了。我也跑慣了,徐兄弟自顧打馬就是,雖然追不上馬步,但也落不得多遠的,必然趕得上宿頭。」

    徐傑回頭看了看壯碩如牛的鄧羽,又笑道:「我買馬可不送給你,借你騎一下而已。」

    人多有自己的自尊,這鄧羽不想接受徐傑這份大禮,徐傑倒是也明白。也就更喜歡這個比較單純的山東壯漢子。但是也看不得自己騎馬狂奔,身邊之人邁步來追,重要用個方式解決這般的局面。

    不想鄧羽又道:「徐兄弟,你可不得小看於我,我雖然是橫練的功夫,但也練得極好的,幾十里地跑下來不在話下。」

    說完鄧羽笑著往前疾馳,忽然就超越了徐傑而去。

    徐傑回頭看了看楊三胖與徐仲,笑著搖了搖頭。萍水相逢,卻也是妙人,江湖路上,並非都是碰到大奸大惡,並非都是一路腥風血雨。

    楊三胖笑著開口道:「隨他去,這小子一身橫練的底子著實不錯,江湖少見啊。橫練之人若是大成,比一般武藝強上太多。那血手王維,其實也是橫練的路子,配合一門好內功同修。那一雙鐵手,當真不凡。若是王維專精橫練,若能成功,興許威勢更甚。」

    楊三胖與徐傑解釋了一下,徐傑本對那橫練也沒有什麼感覺,因為徐傑也認識橫練之人,比如那鐵背蛟龍,在徐傑看來,鐵背蛟龍就勝在鐵背二字了,其中主要就是比一般人能扛揍,但是鐵背蛟龍主要也還是練了一門內功的。

    聽得楊三胖這麼一說,徐傑不免對這橫練功夫有了一些新的認識。開口詢問道:「胖子,按你這麼說,那江湖人還練什麼內功啊,都橫練筋骨皮去了。」

    楊三胖搖搖頭道:「一般人哪裡吃得了橫練的苦,你看這姓鄧的小子,一個教程就奔幾十里地,必然還有每天日夜打熬筋骨,從不間斷,秀才老爺,你可做得到?」

    徐傑搖搖頭道:「真做不到,這般練武,人生還有什麼趣味。」

    楊三胖點點頭道:「是啊,還真是沒有什麼趣味,便是連命都比常人短。橫練稍稍有成之人,從來沒有聽過能活過四十幾歲的。」

    徐傑聽到這裡,心中忽然有些觸動,人生在世,到底圖個什麼?這般練武,又圖個什麼?要說這鄧羽小時候吃不飽沒辦法,也不能解釋,至少這個鄧羽現在憑藉這一手不錯的橫練,吃飽穿暖也是不在話下的。但是看這鄧羽,似乎也並不那麼愛錢財,否則隨便在哪裡劫幾票,回家也能置辦一些產業,娶幾房嬌妻。

    人的追求,當真不同。徐傑打馬加速,追著那要去當董家乘龍快婿的鄧羽而去,也不知這鄧羽是不是真的那麼想當董家的乘龍快婿。

    快馬奔得不遠,那個壯碩的身軀就在頭前停住了,一個十字路口,從西往東,正有一隊迎親的隊伍,健馬竟然有二十幾匹,二十幾個騎士都是帶刀的漢子,在那大花馬車前後,馬車裡想來就是新娘子,前後還有小廝,鑼鼓嗩吶鳴天響。

    還有老婦伺候在旁,路邊圍上來許多孩童,老婦往天上撒著東西,零嘴吃食堅果之類,偶爾還有幾個銅板。

    滿地的孩童趴在地上搶著,好不熱鬧。

    鄧羽見得徐傑跟上來了,轉頭回身幾步,開口笑道:「徐兄弟,巧了,董家的迎親隊伍呢,從呂梁山過來的,那車架裡坐的必然就是曾不爽的女兒。聽聞曾不爽的女兒長得很是俊俏,看來這董家喜事,我們還能蹭一頓飯吃,若是見一見這新娘子,這一趟就不白來了。」

    徐傑看著熱鬧,開口說道:「不知小南河董家還有多遠?」

    鄧羽說道:「不得多遠了,明日中午應該就能到,今夜還有個宿頭,前面二十來裡,有個客棧呢,董家的產業。」

    徐傑聞言點點頭:「那我們就跟在這隊伍後面吧,不急著趕路了。」

    「好好,跟著熱鬧好,徐兄弟不急那就慢慢走。」鄧羽答道。

    徐傑翻身下了馬,牽著馬與鄧羽同行,這鄧羽雖然有一口大黃牙,倒不是鄧羽多麼不在意個人衛生,是小時候實在沒有條件在意,而今吃喝不愁了,倒是多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一身勁裝也穿得極為整潔。只是這臂膀的肌肉,看起來都要把衣服撐破了。

    徐傑從馬側取下兩個水囊,笑道:「鄧兄弟喝酒還是喝水?」

    「喝酒喝酒,喝酒能漲力道。」這酒水之上,鄧羽倒是不客氣。只是不知這喝酒漲力道的歪理邪說是怎麼來的,興許人喝了酒,當真力氣會變大一點。

    徐傑把裝酒的水囊遞給鄧羽,自己喝起了清水。

    徐傑與三胖都牽馬而行,唯有徐仲並不下馬,只是打馬慢步。待得又路過一個村鎮,頭前的迎親隊伍裡又拋灑出了一些點心吃食堅果之類夾著的銅錢,又有許多當地孩童趴在地上搶奪著。興許也就是為了一個好兆頭。孩童們搶到了會感謝幾句,也說一些「白頭偕老」之類的吉利話語。

    隊伍裡的人便聽得哈哈大笑,老婦心情好了,也會再多撒一些銅錢出來。這點銅錢對於有錢人家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一兩銀子就是一千文,撒上幾十個,換來沿途之人的祝福,買賣倒是不虧。

    馬背上的徐仲忽然冷不丁一語:「傑兒,等你成親的時候,也當這般,撒他個百十兩出去,人人都來道聲喜,喜氣洋洋、熱熱鬧鬧的。」

    徐仲說話之時,臉上還真有幾分期盼。一百兩銀子,十萬個銅錢,當真是大手筆。而今這徐家,看來真是發了財了。

    徐傑聞言抬頭看了看徐仲,開口笑道:「二叔,待我成親,也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情。」

    「快的,明年秋天考舉人,後年春天就考了進士。考了進士就給你尋門親事,生幾個胖小子出來。」徐仲說著說著,自己也哈哈大笑起來。

    徐傑答道:「就怕沒有這麼順利啊,一路考上去的人可沒有幾個,多是要考上幾次才行。」

    「那是別人家的孩子,傑兒去考,必然手到擒來。」徐仲比徐傑還自信,考科舉的事情,徐傑當真不那麼自信,考科舉可不是作幾首詩詞那麼簡單。天時地利人和加運氣,甚至主考官的個人喜好都是決定性因素。

    徐傑也不好掃了徐仲的興致,只是笑著點頭,希望自己真能這麼順利,徐傑心中也有緊迫感,就是怕家中的老奶奶等不得了,等不得徐傑連考幾次,便是等一次,也是三年之久。徐傑怕的就是老奶奶當真來個死不瞑目,死前還唸唸叨叨徐傑的功名。

    想到這裡,徐傑不免也顯得有些沉重。這一年來,徐傑練武勤快了許多,自然讀書也就懈怠了許多,最近還學琴學棋,把晚間讀書的時間都給佔用了。甚至出門來河北,徐傑也沒有帶一本書出門。想到這裡,又有些慚愧。徐傑興許也想到一些走後門的事情,卻是回頭又絕了年頭,歐陽正在這種事情上可不是走後門的人。興許歐陽正也如徐仲一樣,對徐傑信心有加。

    「傑兒你也不要想太多,想多了徒增煩惱,傑兒天生早慧,考個進士有何難。」徐仲看得徐傑沉重的模樣,卻又開口來安慰一句。

    「嗯,二叔放心,明年苦讀一年備考,定然要一氣呵成,到那東華門外聽唱大名。」徐傑答道。

    「好,二叔就等著這一天。」徐仲心情極好,笑意不止。

    卻是鄧羽在一旁一些疑惑,不斷打量著徐傑,知道徐傑是個讀書人,但是又見徐傑挎著一柄刀,回頭看了看徐仲與楊三胖,又能清晰感覺到這兩人是習武之人。這般的組合,若是主人與僕人,倒是好理解。卻是長輩與後背,多少有些奇怪。奇怪之下,鄧羽倒也並不開口去問。

    夜幕低垂,客棧住得滿滿噹噹。上房好房,自然要住那車架裡的人,一個新娘子,還有一個白髮老頭。鄧羽指著那白髮老頭半猜半篤定與徐傑說那是雲中寨的寨主曾不爽,卻是並不知道新娘子具體叫什麼,只說是曾家女兒。

    迎親隊伍人數太多,媒婆老婦之類,自然也有好住房,連帶那些董家派出來的騎士,也多有好住房,還有就是丫鬟之類。其餘人等,自然就在大廳火塘旁湊合一宿了。

    連帶徐傑也只能在大廳火塘旁湊合著,誰叫這客棧就是董家的產業呢?徐傑便是出高價,也沒有客房能住了。

    吃喝都是供應得上,有肉有菜有酒。迎親隊伍趕路好幾日了,從呂梁山一路到滄州,距離並不近,大廳中早早就是一片疲憊之後的鼾聲。

    徐仲與楊三胖倒是也睡得下,鄧羽酒後也睡得香。只是難為了徐傑這麼個公子哥,身邊此起彼伏鼾聲如雷,徐傑便是輾轉反側難眠。

    到得半夜,月亮高掛,徐傑終於迷迷糊糊好似要睡著了,忽然又被一個細微的聲音驚醒了,徐傑也不起身,只是睜眼去看。

    客棧的大門縫隙裡伸進來了一柄小刀,小刀輕輕切入門栓,帶著門栓一點點挪動,如此反覆挪動許久,大門終於被打開了,一個黑衣人貓著身體走了進來,然後直上二樓。

    徐傑就這麼躺著看那人動作,不得片刻,樓上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徐傑看了看左右,徐仲與楊三胖的眼睛都睜開了,連帶鄧羽的眼睛也睜開了。

    忽然聽得樓上一聲大怒:「董知今,你這是何意?豈敢半夜來敲門扒窗,你可是想壞了我女兒的名聲不成?」

    徐傑饒有興趣坐了起來,抬頭看著二樓,好似有一場大戲要發生。大怒開口之人,顯然就是那個曾不爽,先天高手,豈能察覺不到這般的小動作?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8 07:07
詩與刀 第一百六十八章 生而為人,何以為人

    便聽一個年輕男子話語:「舅父,我與柔兒自小青梅竹馬,我才是最喜歡柔兒的,柔兒跟了我才是最好的,舅父你就放柔兒跟我走吧。」

    「胡言亂語,父母之命媒妁之約,豈容你一個後輩在此胡說八道,知今,自小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此番怕是豬油蒙了心了,趕緊離開,否則別怪舅父無情。」

    此時整個客棧四處都在掌燈,幾乎所有人都在這半夜中醒了過來。

    便聽噗通一聲,那董知今顯然是跪下了,又道:「舅父,你就成全了我吧,舅父,求求你了。」

    「滾!」一聲大喝,隨即聽到幾聲響動,一個黑衣之人就被扔下了一樓。

    這黑衣人爬了起來,又往樓梯而去,卻是樓梯上那曾不爽走了下來,抬腿又踢了一下,黑衣人滾落幾步,一直滾到火塘處徐傑的旁邊。

    卻是不想這黑衣人又站了起來,臉上的遮面已然掉落,露出來的臉也還有幾分剛毅神色。

    「知今,你若是再不走,我可要真動手了。」曾不爽慢慢走下樓梯,步履穩健非常,絲毫不像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

    徐傑看得一些意外,意外這場大戲有些出乎預料,過於「精彩」了一些。這前後之事,徐傑倒是看明白了。董達義的兩個兒子爭奪一個表妹,董達義為二兒子提了親,這大兒子董知今顯然是不能忍了,半道上來劫人。也不能說是劫人,來求人更合適。

    天下之事,什麼千奇百怪都有。

    顯然在場眾人,都知道怎麼回事,也就沒人開口說得一句什麼。對於曾不爽來說,其實他也沒有選擇權,門當戶對的婚姻之事,男方的權利顯然要遠遠大於女方的權利。

    興許對於曾不爽來說,女兒嫁給董達義哪個兒子都是兩可的,只是事情定下了,卻沒有想到還有這麼一遭。

    董知今雙膝跪地,磕了一個響頭,口中苦求:「舅父,求求你成全我吧。我與柔兒自小兩小無猜,她的心意我更是知曉,她是願意嫁給我的,她不願意嫁給二弟。」

    曾不爽聞言怒不可遏,董知今這話語說在大庭廣眾之下,豈不就是在壞女孩名聲。曾不爽舉起巴掌就扇,口中怒罵道:「你這小子真是魔怔了,在此胡言亂語。你莫不是真要害了柔兒不成,你兄弟二人生了嫌隙,莫非也要他們夫妻二人也生嫌隙,離心離德你才高興?」

    邊說著,曾不爽又是抬手去打,打得這董知今不斷往門口翻滾。

    徐傑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不想徐傑嘆息一句,竟然被那董知今聽到了,忽然爬起身來,真如魔怔了一般,開口大喊:「舅父,就是死在這裡,我也要娶了表妹,舅父,我敢以命來換。」

    曾不爽已然怒火攻心,抬腿踢去,這一下顯然是沒有控制住輕重,董知今身形飛起,砸在大門之上,大門破碎,董知今已然重重落到門外,口中鮮血噴出。

    事情到了這一步,新娘都送到滄州了,明日就要拜堂成親了,怎麼可能還有變化。

    徐傑見得曾不爽真的爆發一腳,起身往門外看了看,怕那董知今真的被打死了。還好,董知今雖然吐得幾口鮮血,卻是人又慢慢爬了起來。口中還在大喊:「舅父,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了,我就不會在這裡胡言亂語了。」

    徐傑忽然有些感動,情深之人,不論是偏執還是如何,多少也讓人有些感動。

    曾不爽聞言,一步越出門外,指著董知今怒斥:「你再在這裡胡攪蠻纏,不知進退,我就替你父親殺了你這個逆子不孝兒。」

    「舅父,那你就殺了我吧。」董知今頭顱微微抬起,看著曾不爽,已然淚流滿面,卻也不時往客棧內看去。顯然他還想見一見表妹曾柔,奈何今夜都摸到門口了,終究是沒有見到。

    曾不爽回頭看得一眼大廳裡幾十人,看得所有人連忙低頭躲避的目光,曾不爽慢慢往前走去,口中狠厲說道:「你若是再不閉嘴,我當真殺了你!」

    董知今搖了搖頭道:「舅父殺吧,反正我活著也沒有意思了。」

    曾不爽抬手指著董知今,氣得渾身發抖,口中說道:「你……你……你這個不孝子,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生得跟你那不知廉恥的父親一個秉性,當真是死不足惜,當真是該死!」

    董知今聞言一愣,抬頭看著曾不爽,顯然是被曾不爽的話語說懵了。不知曾不爽說的是什麼意思。

    徐傑腦中忽然有一根弦繃了起來,看了一眼鄧羽,鄧羽也是滿臉震驚之色。

    曾不爽罵的那個不知廉恥之人,顯然不會是他的親家董達義,那麼?

    難道這董知今當真不是董達義的兒子?徐傑已然在想。

    有些事情當真不能多猜,徐傑已然走出了客棧之外,正見得曾不爽抬起手,在空中顫抖不已,似乎想打又在強忍。

    「爹爹,不要啊,讓他走吧……」一個女子聲音忽然從客棧裡面傳了出來。

    曾不爽聞言回頭看得一眼,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情,轉身開口急問董知今:「你可與柔兒……」

    想問的話語,卻是只問到一半,大庭廣眾之下問不出口。

    董知今聞言有些疑惑,聽得客棧裡傳來的女子聲音,卻又是大喜,忽然明白過來曾不爽問的是什麼,連忙答道:「不敢不敢啊,舅父,我一向恪守禮法,豈敢褻瀆了柔兒。」

    曾不爽聞言大氣一松,手收了回來,背負而立,嘆氣道:「你走吧,過得幾年,這些事情你就淡忘了。離了滄州,三五年內不要回來了。」

    董知今哪裡願走,只是又跪得筆直,磕頭而下。

    曾不爽不願多看,起身入了客棧。回頭一句:「來人,給我把這門守住了,不得教他再進門一步!」

    大廳裡十幾條漢子已然堵在門口。

    曾不爽上樓而去,也聽得樓內有一些響動,也有一些哭泣之聲。

    徐傑看著那個跪在門外的董知今,站著看了許久,往前走得幾步,蹲下身形,開口問道:「兄台,傷勢如何?」

    董知今聽得徐傑一語,抬頭看了看徐傑,又咳出一口鮮血,見徐傑當真有幾分關切模樣,只擺擺手道:「無妨。」

    這董知今顯然傷得不輕,卻還不斷往客棧內去看,顯然心中多少還有些期盼,期盼自己這般的誠心誠意,真能感天動地,讓事情還能有個轉機。徐傑想勸一句,卻又不知說什麼去勸,情這種事情,也不是人能勸的。

    徐傑想了想,終究還是直白而問:「兄台可聽過董達禮這個名字?」

    徐傑來滄州,就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興許真找到正主了。

    董知今聞言有些吃驚,卻是滿臉鄙夷神色,答道:「你是何人,如何知我董家長輩?」

    徐傑雖然知道真是找到正主了,卻也並不十分高興,只是又道:「他死了,死在邊關大戰之中。此番送他骨灰歸家。」

    不想董知今卻道:「那便讓他死在外面就是,此人以前雖是我家長輩,但是犯了門規被逐出門戶了。再也不算我董家之人了。」

    徐傑點點頭,回頭看得一眼剛剛走出來的徐仲,還有徐仲手中抱著的骨灰盒,搖搖頭嘆息一下。

    徐仲也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骨灰盒,頗有些為難。董大力或者董達禮,不論原來做過什麼,但是對這徐傑是恩重如山,這份恩情徐仲想還,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歸家,牌位隨那列祖列宗一起,也入土為安。

    這件事,徐仲太想做成了,甚至無論如何也想做成。但是這董家顯然是不待見這個被逐出門戶之人的,這件事似乎是做不成了。

    徐傑看著徐仲為難的神色,又看了看地上的董知今,眉頭一皺,起身踱得幾步,篤定幾番之後,又俯身而下,開口道:「董達禮,興許是你爹。」

    董知今聞言,先是錯愕片刻,隨後大怒而起,揮拳就往徐傑打去,口中怒道:「平白你也是來消遣我的,看笑話就看笑話,豈敢辱我……」

    徐傑自然不會被董知今的拳頭打到,連退幾步,董知今顯然是真怒了,追著徐傑便打。

    徐傑終於又道:「你那舅父之語,可還在耳邊?」

    董知今忽然停住了手,想了想,有些事情線索已然明了,只需要認真去想一想就是。連江湖傳言都有人說董知今並非董達義親生兒子,雖然是捕風捉影之事,但既然有人傳,董知今自然也能聽到一些,平常裡多是不在意,只當是小人挑撥,誰叫他董氏家大業大呢?家大業大就不免要受人流言蜚語。

    卻是到得此時,有些話忽然從自己的舅父口中說出,再一細想,已然有那麼一些真實。卻是董知今忽然更怒幾分,躍起直與徐傑拚命而去,口中大喊:「胡說八道!」

    徐傑連連閃躲幾番,口中一語:「骨灰帶來了,明日我也去你董家,至於此事到底如何,終歸有個水落石出。」

    徐傑為什麼要這般?因為徐傑也願意董達禮有個後人,為國殺敵,忠誠而死,這般的英雄豪傑,有個後人真是意外之喜。就如徐家兄弟四人,留了徐傑一個後人,也是一種告慰。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8 07:08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而為人,何以為人?(二)

    徐傑可不管當年的董達禮如何如何了,徐傑只管董達禮就是那個英雄豪傑,對徐家恩重如山的英雄豪傑,一人擋住堡寨大門,讓麾下兄弟退守堡寨的英雄豪傑。否則哪裡還有徐仲的活命,興許還是幼兒的徐傑,也活不到現在。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同的立場,徐傑的立場就是如此,興許也代表了徐仲的立場。

    若是董知今真的是董達禮的兒子,徐傑也該做自己該做的,不說如何報恩,也不能虧待這個董知今。

    徐傑在一旁沉默,慢慢站遠了一些,董知今追打徐傑幾番,追不上,又俯身而下,一個頭顱重重磕在地面之上,也不知是在以誠心誠意去求曾不爽,還是對有些事情實在不能接受。似還有痛哭流涕。

    到得天濛濛亮的時候,董知今終於暈厥而去,董知今武藝算是二流之頂,受了先天高手幾番擊打,更有憤怒一擊,已然重傷,跪到清晨終於是撐不住了。

    徐仲上前出手緩和了一下他的傷勢,但是董知今一時半刻,顯然也是醒不過來的。

    所以迎親的隊伍繼續往小南河而去,徐傑跟在隊伍之後,把那重傷在身的董知今架到了馬匹之上。

    小南河,一個不小的鎮子,比那徐家鎮大了許多,人口五六千不止。其中董家是大姓,大約佔了一般左右。

    董家的大宅,就在鎮子中心,佔地頗廣。若不是細看,其實也難分清楚這董家大宅到底又多大,因為鎮子中心這片建築,都是相連的,並無那種圍牆隔開,甚至到處都有小門連接左右人家。董家是江湖勢力,更是這般家族勢力。鎮子裡其他姓氏,也多是依附董家生存,甚至子弟也多是董家的弟子。

    嗩吶的歡快極為尖銳,鞭炮不斷鳴響,賓客多到都招待不過來,記錄禮單的賬房都是一排,六七個賬房先生忙碌不止。

    唱名之聲此起彼伏,徐傑與楊三胖進門而去,反倒是徐仲在大宅之外等候,三匹馬,一個昏迷的重傷員,一個骨灰罈子。

    那個話語中說要去見新娘子的鄧羽,卻也沒有進門。興許他多少還是有些自卑,不論是拿不拿得出手的禮金,或者是江湖地位差別,鄧羽顯然都沒有資格進這董家禮堂之內。

    「淮西……呃……大江徐家,禮金八十兩!」

    在唱名之人有些疑惑的聲音之中,徐傑走進了這座大宅院。禮金八十兩,已然很豐厚,想來那唱名之人也在回憶這千里之外的大江郡怎麼也有人來,還送不輕的禮金。

    院內張燈結綵,頭前也還有人把徐傑往裡邊請,不論是禮金還是禮品,禮重之人,自然就代表關係也深,關係深的就該往裡邊請。這一點總是不會錯的,今日忙碌成這般,也沒有心思真是一個一個的詢問。

    禮堂不小,擺得下二十來桌,徐傑坐在中間,也看到了董達義,一個壯碩的中年漢子,正一桌一桌與人拱手見禮,多謝捧場之類。

    待得董達義慢慢走了過來,徐傑隨著楊三胖起身,站在人群中等候片刻。

    董達義近前,拱手左右致意幾番,與人來回攀談幾句,旁人祝福祝賀,董達義不停感謝。

    待得楊三胖開口了,卻沒有道賀,只是說道:「董兄弟的刀可還練得勤?」

    董達義聞言一愣,盯著楊三胖看得幾眼,忽然開口大笑:「十多年不見了,不想今日貴客臨門,三兄快快頭前請!」

    左右之人都盯著楊三胖去看,卻無人認識這位「三兄」到底是何人。名聲在外,卻是真容不識,在這河北滄州,倒也正常。

    楊三胖也不拘禮,出了座位,伸手拽了一下徐傑,兩人隨著董達義往頭前而去。便聽三胖口中笑道:「趕上你家喜事也是湊巧,此番來尋你,只為比武而來。」

    董達義倒是也不在意,開口笑道:「比武好說,明日即可。二兄劍法冠絕天下,已然奪得天下第一劍的名聲。想來三兄而今武藝不比二兄差,怕是我要出醜了。」

    董達義邊說話語邊往前請,雖然提刀二瘦,卻不多言,說出天下第一劍,便也知道那劍仙比劍的事情了。

    楊三胖搖搖頭道:「我這些年來雖然從不懈怠,但也比不得二瘦堅毅,也比不得他武藝。」

    二瘦活著的時候,楊三胖必然是說不出這等話語的。

    董達義聞言稍稍有些悲傷神色,只道:「昔日與二兄比鬥之事,如今還歷歷在目,今日三兄親來,當真是意外之喜,今日當陪三兄多飲幾杯。三兄且坐此席。」

    三胖順著董達義手的方向一屁股坐下,已然是禮堂最頭前的第一桌了。徐傑卻也不客氣,走到三胖身旁的一個座椅裡面,與董達義一禮,開口說道:「見過董前輩。」

    楊三胖方才介紹了一句:「江南血刀堂少主徐傑。」

    董達義聽得江南血刀堂,口中又是大笑:「原道這江湖新晉的血刀堂是三兄的手段,當真不凡啊,三兄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殺了王維,佔據江南富庶之地。佩服佩服!」

    董達義有誤會,以為這江南血刀堂背後是楊三胖,如此也說得過去,不是楊三胖,何以能讓血刀堂這般的大勢力橫空出世。

    董達義先示意徐傑落座,方才搖頭說道:「江南血刀堂乃是大江郡徐家。倒不是我的手段,真要論起來,與你滄北董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董達義聞言有些疑惑,江南兩里外,董家何曾去過那裡。

    便聽禮堂之上有人大喊:「吉時已到,當行大禮。」

    「三兄稍後。」說完董達義起身往禮堂而回。

    董達義與曾不爽兩人高堂落座,相視而笑。

    「請新人!」

    左右兩門而出,蓋頭紅衣乃新娘曾柔,一身華服而出的翩翩青年,比那董知今也要俊俏幾分,胸前帶著大紅花,也走了出來,便是董達義的二子董知奎。

    滿場叫好不斷。

    楊三胖看了幾眼,開口與徐傑說道:「董達義這個二兒子習武不凡啊,想來不過十八九歲,竟然也入了一流,這董家的刀法後繼有人。」

    楊三胖見那董知今,不曾誇讚過。董知今與董知奎,兩人武藝天賦有些區別。便是不知其中是不是有董達義厚此薄彼的原因。

    「一拜天地!」

    聲音才剛剛喊出,一個黑衣人踉踉蹌蹌奔進了禮堂,開口大喊:「且慢行禮拜堂!」

    徐傑回頭一看,那個重傷的董知今,還是進來了。

    董大義與曾不爽皆是立馬站起,連帶董知奎也轉身怒目而視。

    董知今這個情種,幾步上前,又是磕倒在地,口中大喊:「父親,容孩兒再問一句,孩兒問一句就行!孩兒只要表妹一聲言語。必然不敢在此造次!從此遠離滄州,再也不回了。」

    四處的叫好聲已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董知今。

    董達義已然要怒,卻是又不斷壓制自己的怒意,與一旁的曾不爽對視一眼。

    「大哥,你為何這般啊,為何容不得小弟一門婚事?」董知奎開口說道。

    董達義擺手示意董知奎不要多說,往前兩步開口問道:「你想問什麼?」

    「孩兒只問表妹一句,問她是不是願意嫁給知奎為妻。」

    曾不爽聞言,已然開口與曾柔說道:「柔兒,你說。」

    曾柔轉身,紅蓋頭裡也不知是什麼表情。

    「柔兒,你快說就是。大喜的日子,別誤了時辰。」曾不爽又道。

    沉默良久,一聲細小難聞的聲音從紅蓋頭裡傳來出來,開口說道:「我願意……」

    話語一出,曾不爽與董達義還有董知奎的面色立馬一輕鬆。

    卻是那董知今身形往地上一垮,淚眼婆娑。

    只是下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那個大紅蓋頭忽然被掀了起來,也是一個淚眼婆娑的女子面龐露了出來,忽然加大音量開口:「父親,女兒願意嫁給知今哥。」

    江湖兒女,當真不比一般人家,這曾柔,終於讓董知今等到了他想聽到的話語。

    瞬間,滿場一片嘩然……

    董達義與曾不爽的面色難看至極,還有那董知奎,兩眼已然要噴出火來。

    「冤孽,冤孽啊!!!」曾不爽看著自己的女兒,連連搖頭。

    「冤孽,正是冤孽,我今日殺了你這冤孽。」董達義忽然一躍而起,從旁人腰間拔出一把刀,直奔那地上還沒有回過神來的董知今而去。

    徐傑眼疾手快,也是拔刀而起,這董知今死不得,這位徐家恩人之後,更是不能死在徐傑面前。

    「噹」的一聲巨響,徐傑身形往後連滾幾下,順手拉過地上的董知今,往後急退而去。

    此時楊三胖也起身而來,站在了徐傑頭前。

    董達義怒目而視,開口喝問:「三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三胖搖了搖頭道:「董兄弟可不得動手殺子啊,傳揚出去,叫天下人如何看待。」

    「三兄,今日這場面,叫我還如何做人?」董達義持刀往前而去。

    滿場眾人聞言,看著這尷尬一幕,看著震怒的董達義,皆是起身拱手。

    瞬間都是「告辭」、「董大俠,我等來日再來拜訪」、「董掌門,在下想起了一件急事要辦,來日再會。」

    所有人都在往外而走,這般尷尬的場面,當真不適合留下來看戲,更不適合就這般看著赫赫威名的董達義丟臉失態。

    董達義腳步一停,看著左右往外而出之人,面色已然難看到了極點,低眉看著左右而出之人,手中的刀已然在抖動,身上的衣服也在不斷飄舞,滿身的氣機盡出,只等賓客走完。

    徐傑持刀而立,也爆發出全身的氣機。若是徐傑沒有猜到那些內情,今日有人要殺子,徐傑當也不會多管。奈何徐傑已然猜到了許多,這董知今八九不離十就是董達禮的兒子,忠烈之後,恩人之後,必然要護得性命。

    賓客走得差不多了,董知今忽然開口問了一句:「父親,孩兒也想問你一語。想問你母親到底是如何死的?」

    頭前曾不爽聞言驚駭非常,董知今的母親,也就是曾不爽的妹妹,包括還有董知奎與女兒董夕夕,皆是她所生。但是十六年前,生董夕夕的時候,曾不爽這妹妹竟然就死了。

    曾不爽也趕來吊了喪,乃是難產而死。

    此時董知今忽然開口問得這麼一語,曾不爽如何能不震驚,因為曾不爽也還知道一些內情之事。

    「大哥,你是瘋了吧?母親難產而亡,你問這作甚?」董知奎開口喝問。

    「瘋了?哈哈……我若是真瘋了,那便也好。我是不願想,不願問,不願信。父親,我是否真不是你親生的?我母親到底是如何死的?」董知今笑得苦澀非常,笑得瘋瘋癲癲,徐傑剛才把他拉退了幾步,他卻又往前走近幾步。

    「逆子,孽障,今日我便清理門戶,今日我就殺了你這個逆子!」董達義長刀凌空而來,越過一臉不解的楊三胖,勁風把左右的菜餚都吹翻在地。

    董知今忽然雙手攤開,站得筆直,閉目揚頭,已然是要等死了,口中卻還一語:「你殺吧,讓我到九泉之下去問娘親。」

    徐傑又翻身往前,口中大喝:「董達禮對我徐家恩重如山,更是忠烈之士,他的後人得活著。」

    董達義聽得董達禮三個字,神情一頓,刀勢不由自主弱了不少,已然被徐傑架個正著。

    徐傑又往後翻騰幾下,拉著那等死的董知今急退而去。

    董達義落地,表情猙獰,口中說道:「好,真是好啊,江南血刀堂,難怪難怪,董達禮,他也配姓董?悔不該留你一個孽障,來人,把宅子都給我封起來,今日不得走脫一個。」

    董知奎已然從側門飛奔而出,喊聲震天,一柄柄長刀,一個個勁裝大漢,從四面八方而出。禮堂之外還有許多賓客,更是往大門擁擠而去。

    楊三胖看了看徐傑,又看了董達義,抬頭還看了看那曾不爽,還有那從禮堂飛奔而下直奔董知今而去的曾柔。

    楊三胖滿臉都是疑惑,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是幫著徐傑出手擋住董達義,還是站著不動看著事情的發展。楊三胖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快意恩仇幾十年,多是一刀來一刀去的楊三胖,也是第一次遇到這般複雜棘手的事情。

    事情已然不是父怒要殺子那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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