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刀 第二百章 大牌坊與賣兒賣女
何霽月的憂愁與糾結,就如何真卿當面親口而言:「女兒啊,那個徐小子與你是有緣無分的,人家將來是達官顯貴,娶不了你一個江湖人的。你二十歲了,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了。為父也不是逼迫你什麼,只是不願你將來孑然一身,無依無靠。為父終究是老了,以後也會成那一抔黃土,留你一人在世間孤苦伶仃,為父死不瞑目。」
是啊,何霽月為何要遇上徐傑?為何又要留一個懵懂的憧憬?為何又要留那一句:素仰高懷同霽月?
徐傑卻是又不知何霽月糾結什麼、憂愁什麼?
徐傑甚至也沒有多想未來,只想著戀愛之事,就是水到渠成。兩人還在朦朦朧朧,離那些什麼談婚論嫁還遠,甚至徐傑都並不十分確定何霽月也如自己一樣的想法。
徐傑並非那等情場老手,徐傑還在等著水到渠成。
何霽月卻是已經開口問出了「你會不會娶我」。
何霽月興許也想個快刀斬亂麻,要麼徐傑就娶了她,要麼何霽月就斷了念想。至於這念想能不能斷,也總比這般獨自一人愁要好。人總需要一個答案,不論這答案是好是壞,就算是不能接受的,也需要一個答案。
還在等水道渠成的徐傑,愣了半晌。
何霽月眉黛一蹙,起身躍走。
徐傑方才回過神來,急追幾步,開口喊道:「霽月,我會的!」
何霽月面色微微一笑,腳步不停,回過頭來卻又是滿臉的怒意,答道:「我可不願嫁你了。」
徐傑這回是真的覺得自己把何霽月得罪了,用盡全身力氣猛追不止。
「別追了,我回家過年,你也回家過年,明年再見。」何霽月轉頭又說一句。
腦子一團漿糊的徐傑,聽得「明年再見」,真的就把腳步停住了,看著何霽月的背影越來越遠。
何霽月「作」了一下,是她身為女子的自尊心。
有個形容詞叫「直男癌」,興許特別適合此時的徐傑。
大船入富水河,鐵背蛟龍吳子興高興不已,今年血刀堂掌江南,吳子興倒是也跟著發了財。
徐傑站在船頭之上,吳子興滿臉是笑湊了上去,卻又不知跟這位徐少爺說個什麼話題,想來想去說了一句:「徐少爺,明年中了舉人,可一定要大擺宴席,到時候我南山幫一定上門來賀!」
徐傑笑答:「考舉人就不擺宴席了,開年給小刀兒拜個堂,倒是要擺上幾桌。」
吳子興聞言也喜,問道:「徐少爺,小刀兒初幾成親?」
徐傑搖搖頭:「且看父輩們如何定奪,總要尋個媒人,看看黃曆。」
吳子興便是連忙又道:「徐少爺一定派人知會一聲。」
徐傑點點頭。吳子興還想多說兩句,卻也不知道再說什麼話題,只是拱手又道:「徐少爺可不能忘記了,一定要派人知會一下,不能讓我南山幫失了禮數。到時候南柳朱掌門應該也要派人帶禮來的。」
江湖有血腥,江湖也更講人情。
吳子興尋不到與徐傑能聊的共同話題,便也不多說,回身吩咐起水手們做這做那的,也是起勁。
徐傑站在船頭,江風冷冽,卻也凍不到他。
一刀鎮風浪,一劍寒九州。
一朝負殺心,一夫志不躊。
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能奪志。
徐傑回頭看著甲板上練劍的徐小刀,有些擔憂。
徐小刀練劍魔怔,用劍也魔怔。
徐傑又看得站立在旁看著徐小刀練劍的襲予,微微鬆了一口氣。能治魔怔的,興許就是這個少女了。
聽得徐傑要回來了,瞎眼的老奶奶摸摸索索來到家門口,把門口的幾個農漢嚇得一跳。
「老嬸娘,您怎麼出來了?摔得哪裡了可不得了。」
瞎眼老奶奶擺擺手,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笑了笑:「我這隻眼睛還能看到一點,摔不著。」
幾個農漢連忙上前去扶,問道:「老嬸娘,您要辦什麼事情?吩咐一句就是了。」
「我孫兒從學堂裡回來了,我去碼頭上等他。」老奶奶臉上儘是熱切與慈祥。
幾個農漢互相對視幾眼,便有人說道:「老嬸娘,我們帶您去吧。」
「好,好,帶我去……」
徐傑離岸遠遠,就看到了這老婦人站在碼頭之上,儘管看不清楚,卻也不斷朝河道上望。
徐傑看著老奶奶的身影,熱淚已然在眼眶之中。
人心都是肉長的,徐傑自小就在老奶奶身邊,看著老奶奶慢慢哭瞎了眼,也受得老奶奶這十幾年無微不至的照顧,這份感情,無以言表。
徐傑興許並不那麼喜歡讀那些四書五經、聖人大義,但是也讀了這十幾年,不過就是為了老奶奶那欣慰的笑。
曾經有一段時間,老奶奶每每夢中驚醒,整夜不眠。唯有伴隨著徐傑奶聲奶氣的讀書聲,方才能安然入睡。
「奶奶!」
一聲熟悉的呼喊,老奶奶抬手在身前摸索,口中還激動道:「我孫兒呢,孫兒在哪呢?」
徐傑把臉湊上去:「我在這呢。」
早已不再如孩童般跳脫的徐傑,此時卻又表現得如孩童一般。
「好好,臉變瘦了,定是在外沒有吃好,骨頭變大了……」老奶奶摸索著徐傑的臉,似乎能感覺到這個孫兒任何的變化。
「吃得好,都吃得好著呢,有錢買好的吃,是又長了身體,所以骨頭才會變大。」徐傑解釋一句。
老奶奶放下手,牽起了徐傑:「回家,跟奶奶回家。」
徐仲在一旁笑得停不下來,笑得憨態可掬,笑得如一個鄉間農漢。
徐傑扶著老奶奶慢慢往家走,口中還道:「奶奶,你可記得小刀兒不?他要成親了,帶了媳婦回來了。」
「小刀兒如何不記得,瘦得跟隻猴子一樣,成親好。傑兒也當成親了,待得當官了就成親。」老奶奶答道。
「嗯,最多一年幾個月,孫兒一定當官。」徐傑答道。
老奶奶聞言大喜,拉著徐傑手更是不松,只道:「待得我孫兒當官了,要敬告列祖列宗,要在鎮子門口立個大大的牌坊,讓河上的船都能看到的大牌坊。」
老奶奶說到這裡,又大聲喊了一句:「老二,老二在哪呢?」
「娘,我就在這呢。」徐仲連忙上前幾步。
「記得要在鎮口立個牌坊,進士及第,字要大,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孫兒進士及第,還要在家門口也加個牌匾,詩書傳家,字也要大。」
這般的話語,似乎在安排後事一般。
徐仲聽言,連連點頭道:「娘放心就是,牌坊一定立得幾丈高,孩兒到大江城裡去尋石匠來做。」
「好,好,這般就好。去催一催有金,他現在老得手腳越來越不麻利了,叫他把酒菜都端上來,我孫兒回來了,可不能餓著了。」老奶奶左右吩咐著,徐傑在家的時候,老奶奶也是這般前後操持著。
徐仲唯有連連點頭應答,先行幾步進門,去催那缺門牙的老漢徐有金。
雲小憐進門就到廚房裡去幫忙。徐虎等一些小子便也各自歸家去了。雲書桓在給种師道還有鄧羽安排住處。
徐狗兒反倒帶著一幫人趕著幾輛牛車往城裡去了,去買寫對聯的紅紙,徐傑回來了,家家戶戶的對聯,還得是徐傑來寫。當然也還要買許多過年的年貨,哪家哪戶要些什麼,一幫小子們這個記幾樣,那個記幾樣,也不嫌麻煩。
半道上的徐狗兒,從懷中掏了掏,掏出幾錠銀子,又算了算,大概是在算要買多少好酒回來。原來需要回家偷酒喝,如今倒是闊綽了,懷中隨便一掏,就是幾錠銀子。
進得城裡,徐狗兒倒是路過了一處牙行,也就是當初徐傑買雲書桓的牙行。也是徐傑說要拆掉的那座牙行,徐狗兒好似知曉這件事情。指了指那座牙行,開口與左右說道:「少爺說要把這裡給拆了!」
幾個半大小子聞言,也管不得什麼緣由,皆是義憤填膺,還從車架裡拔出幾柄長刀,開口問道:「狗子哥,拆不拆?裡面賣的都是苦命人,拆了正好,說不定還救個小憐那般的小媳婦回去。」
徐狗兒想了想,拍了拍牛屁股,說道:「罷了,等少爺自己來拆,這般才能解氣。」
「就怕傑哥把這事情給忘記了。」一個半大小子說道。
徐狗兒卻道:「不能叫傑哥,以後少爺可是官老爺,叫傑哥平白折了臉面,叫少爺才行,好叫人高看幾分。」
半大小子們又道:「少爺好,出門叫人聽到,當真有臉面。」
「走吧走吧,待得少爺自己來拆這牙行。買年貨去。」徐狗兒說道。
這牙行今日算是逃過一劫了。倒是徐傑話語也是開玩笑,不至於真的來拆這牙行。販賣人口,也是正當行業,官府裡也是需要報備的,天下牙行千千萬,也拆不了幾家。
也是天下窮苦可憐人千千萬。有些人真的需要賣兒賣女才能活,有些人賣兒賣女,也是希望自己的兒女到別人家裡能有口飯食,能活下去。
這般總比餓死好。到得災年,更是如此。天下太大,即便沒有大災,各處小災也從不間斷,賣兒賣女是真正的無可奈何,並非就是良心泯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