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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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章 大牌坊與賣兒賣女

    何霽月的憂愁與糾結,就如何真卿當面親口而言:「女兒啊,那個徐小子與你是有緣無分的,人家將來是達官顯貴,娶不了你一個江湖人的。你二十歲了,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了。為父也不是逼迫你什麼,只是不願你將來孑然一身,無依無靠。為父終究是老了,以後也會成那一抔黃土,留你一人在世間孤苦伶仃,為父死不瞑目。」

    是啊,何霽月為何要遇上徐傑?為何又要留一個懵懂的憧憬?為何又要留那一句:素仰高懷同霽月?

    徐傑卻是又不知何霽月糾結什麼、憂愁什麼?

    徐傑甚至也沒有多想未來,只想著戀愛之事,就是水到渠成。兩人還在朦朦朧朧,離那些什麼談婚論嫁還遠,甚至徐傑都並不十分確定何霽月也如自己一樣的想法。

    徐傑並非那等情場老手,徐傑還在等著水到渠成。

    何霽月卻是已經開口問出了「你會不會娶我」。

    何霽月興許也想個快刀斬亂麻,要麼徐傑就娶了她,要麼何霽月就斷了念想。至於這念想能不能斷,也總比這般獨自一人愁要好。人總需要一個答案,不論這答案是好是壞,就算是不能接受的,也需要一個答案。

    還在等水道渠成的徐傑,愣了半晌。

    何霽月眉黛一蹙,起身躍走。

    徐傑方才回過神來,急追幾步,開口喊道:「霽月,我會的!」

    何霽月面色微微一笑,腳步不停,回過頭來卻又是滿臉的怒意,答道:「我可不願嫁你了。」

    徐傑這回是真的覺得自己把何霽月得罪了,用盡全身力氣猛追不止。

    「別追了,我回家過年,你也回家過年,明年再見。」何霽月轉頭又說一句。

    腦子一團漿糊的徐傑,聽得「明年再見」,真的就把腳步停住了,看著何霽月的背影越來越遠。

    何霽月「作」了一下,是她身為女子的自尊心。

    有個形容詞叫「直男癌」,興許特別適合此時的徐傑。

    大船入富水河,鐵背蛟龍吳子興高興不已,今年血刀堂掌江南,吳子興倒是也跟著發了財。

    徐傑站在船頭之上,吳子興滿臉是笑湊了上去,卻又不知跟這位徐少爺說個什麼話題,想來想去說了一句:「徐少爺,明年中了舉人,可一定要大擺宴席,到時候我南山幫一定上門來賀!」

    徐傑笑答:「考舉人就不擺宴席了,開年給小刀兒拜個堂,倒是要擺上幾桌。」

    吳子興聞言也喜,問道:「徐少爺,小刀兒初幾成親?」

    徐傑搖搖頭:「且看父輩們如何定奪,總要尋個媒人,看看黃曆。」

    吳子興便是連忙又道:「徐少爺一定派人知會一聲。」

    徐傑點點頭。吳子興還想多說兩句,卻也不知道再說什麼話題,只是拱手又道:「徐少爺可不能忘記了,一定要派人知會一下,不能讓我南山幫失了禮數。到時候南柳朱掌門應該也要派人帶禮來的。」

    江湖有血腥,江湖也更講人情。

    吳子興尋不到與徐傑能聊的共同話題,便也不多說,回身吩咐起水手們做這做那的,也是起勁。

    徐傑站在船頭,江風冷冽,卻也凍不到他。

    一刀鎮風浪,一劍寒九州。

    一朝負殺心,一夫志不躊。

    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能奪志。

    徐傑回頭看著甲板上練劍的徐小刀,有些擔憂。

    徐小刀練劍魔怔,用劍也魔怔。

    徐傑又看得站立在旁看著徐小刀練劍的襲予,微微鬆了一口氣。能治魔怔的,興許就是這個少女了。

    聽得徐傑要回來了,瞎眼的老奶奶摸摸索索來到家門口,把門口的幾個農漢嚇得一跳。

    「老嬸娘,您怎麼出來了?摔得哪裡了可不得了。」

    瞎眼老奶奶擺擺手,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笑了笑:「我這隻眼睛還能看到一點,摔不著。」

    幾個農漢連忙上前去扶,問道:「老嬸娘,您要辦什麼事情?吩咐一句就是了。」

    「我孫兒從學堂裡回來了,我去碼頭上等他。」老奶奶臉上儘是熱切與慈祥。

    幾個農漢互相對視幾眼,便有人說道:「老嬸娘,我們帶您去吧。」

    「好,好,帶我去……」

    徐傑離岸遠遠,就看到了這老婦人站在碼頭之上,儘管看不清楚,卻也不斷朝河道上望。

    徐傑看著老奶奶的身影,熱淚已然在眼眶之中。

    人心都是肉長的,徐傑自小就在老奶奶身邊,看著老奶奶慢慢哭瞎了眼,也受得老奶奶這十幾年無微不至的照顧,這份感情,無以言表。

    徐傑興許並不那麼喜歡讀那些四書五經、聖人大義,但是也讀了這十幾年,不過就是為了老奶奶那欣慰的笑。

    曾經有一段時間,老奶奶每每夢中驚醒,整夜不眠。唯有伴隨著徐傑奶聲奶氣的讀書聲,方才能安然入睡。

    「奶奶!」

    一聲熟悉的呼喊,老奶奶抬手在身前摸索,口中還激動道:「我孫兒呢,孫兒在哪呢?」

    徐傑把臉湊上去:「我在這呢。」

    早已不再如孩童般跳脫的徐傑,此時卻又表現得如孩童一般。

    「好好,臉變瘦了,定是在外沒有吃好,骨頭變大了……」老奶奶摸索著徐傑的臉,似乎能感覺到這個孫兒任何的變化。

    「吃得好,都吃得好著呢,有錢買好的吃,是又長了身體,所以骨頭才會變大。」徐傑解釋一句。

    老奶奶放下手,牽起了徐傑:「回家,跟奶奶回家。」

    徐仲在一旁笑得停不下來,笑得憨態可掬,笑得如一個鄉間農漢。

    徐傑扶著老奶奶慢慢往家走,口中還道:「奶奶,你可記得小刀兒不?他要成親了,帶了媳婦回來了。」

    「小刀兒如何不記得,瘦得跟隻猴子一樣,成親好。傑兒也當成親了,待得當官了就成親。」老奶奶答道。

    「嗯,最多一年幾個月,孫兒一定當官。」徐傑答道。

    老奶奶聞言大喜,拉著徐傑手更是不松,只道:「待得我孫兒當官了,要敬告列祖列宗,要在鎮子門口立個大大的牌坊,讓河上的船都能看到的大牌坊。」

    老奶奶說到這裡,又大聲喊了一句:「老二,老二在哪呢?」

    「娘,我就在這呢。」徐仲連忙上前幾步。

    「記得要在鎮口立個牌坊,進士及第,字要大,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孫兒進士及第,還要在家門口也加個牌匾,詩書傳家,字也要大。」

    這般的話語,似乎在安排後事一般。

    徐仲聽言,連連點頭道:「娘放心就是,牌坊一定立得幾丈高,孩兒到大江城裡去尋石匠來做。」

    「好,好,這般就好。去催一催有金,他現在老得手腳越來越不麻利了,叫他把酒菜都端上來,我孫兒回來了,可不能餓著了。」老奶奶左右吩咐著,徐傑在家的時候,老奶奶也是這般前後操持著。

    徐仲唯有連連點頭應答,先行幾步進門,去催那缺門牙的老漢徐有金。

    雲小憐進門就到廚房裡去幫忙。徐虎等一些小子便也各自歸家去了。雲書桓在給种師道還有鄧羽安排住處。

    徐狗兒反倒帶著一幫人趕著幾輛牛車往城裡去了,去買寫對聯的紅紙,徐傑回來了,家家戶戶的對聯,還得是徐傑來寫。當然也還要買許多過年的年貨,哪家哪戶要些什麼,一幫小子們這個記幾樣,那個記幾樣,也不嫌麻煩。

    半道上的徐狗兒,從懷中掏了掏,掏出幾錠銀子,又算了算,大概是在算要買多少好酒回來。原來需要回家偷酒喝,如今倒是闊綽了,懷中隨便一掏,就是幾錠銀子。

    進得城裡,徐狗兒倒是路過了一處牙行,也就是當初徐傑買雲書桓的牙行。也是徐傑說要拆掉的那座牙行,徐狗兒好似知曉這件事情。指了指那座牙行,開口與左右說道:「少爺說要把這裡給拆了!」

    幾個半大小子聞言,也管不得什麼緣由,皆是義憤填膺,還從車架裡拔出幾柄長刀,開口問道:「狗子哥,拆不拆?裡面賣的都是苦命人,拆了正好,說不定還救個小憐那般的小媳婦回去。」

    徐狗兒想了想,拍了拍牛屁股,說道:「罷了,等少爺自己來拆,這般才能解氣。」

    「就怕傑哥把這事情給忘記了。」一個半大小子說道。

    徐狗兒卻道:「不能叫傑哥,以後少爺可是官老爺,叫傑哥平白折了臉面,叫少爺才行,好叫人高看幾分。」

    半大小子們又道:「少爺好,出門叫人聽到,當真有臉面。」

    「走吧走吧,待得少爺自己來拆這牙行。買年貨去。」徐狗兒說道。

    這牙行今日算是逃過一劫了。倒是徐傑話語也是開玩笑,不至於真的來拆這牙行。販賣人口,也是正當行業,官府裡也是需要報備的,天下牙行千千萬,也拆不了幾家。

    也是天下窮苦可憐人千千萬。有些人真的需要賣兒賣女才能活,有些人賣兒賣女,也是希望自己的兒女到別人家裡能有口飯食,能活下去。

    這般總比餓死好。到得災年,更是如此。天下太大,即便沒有大災,各處小災也從不間斷,賣兒賣女是真正的無可奈何,並非就是良心泯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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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零一章 《文遠集》與元夕孫思潮

    小刀兒拜堂成親了,興許徐傑是羨慕的,羨慕小刀兒這麼簡單就能成親。興許小刀兒的結婚方式,才是徐傑心中的水到渠成。

    徐小刀結婚,不僅南山幫來了人,南柳派也來了人,連帶鳳池山也派人來了。

    熱熱鬧鬧,皆大歡喜,騙子徐小刀還是把襲予小姑娘騙成了妻子。

    徐老八大年初三就乘船往東去,江南血刀堂,開年必然是最忙碌的時候,也需要徐老八到許多人過去坐鎮,到得元夕之後,應該也會有一番小小的腥風血雨,地盤的爭奪與摩擦,最終總會變成廝殺之事,人為財死,便是如此。徐老八倒是不一定要親自出手,大多只做最後的仲裁者,除非有人不按照規則來。

    江湖與官府,其實都是一樣的,有規則,才能長久。訂立規則的人,往往也會受到他人的挑戰,不論是本地虎,還是過江龍,總是少不得那一番血腥,血腥多了,位置才能安穩。

    初八之後,徐傑回了大江城,依舊還是大包小包的禮物,從郡守孫思潮,到郡學衛夫子,也少不了那鳳池山,人人都要拜訪一番。

    徐傑自然也能收到別人的拜禮,竹林詩社那些同窗之類,如今徐傑隱隱成了竹林詩社的領頭人物,自然有這般的待遇。

    其中還有一份禮品,是徐傑沒有預料到的,來自東湖上的畫舫,來自顏思雨。

    徐傑的印刷小作坊又開始忙碌了,這回印的倒不是什麼武俠言情,而是徐傑的文集,有詩有詞有賦,有原創,當然也有文抄。

    原創如那迴文詩《水鏡》,或者是那《九宮山賦》,又或者是錢塘江邊楊二瘦身死之後寫的《浪淘沙》……

    文抄也有迴文詩,還有那《念奴嬌》之周郎赤壁,或是還有青山縣城裡那曲《聲聲慢》……

    文集不厚,總共不過三十篇左右。記錄徐傑寫過的,也有徐傑絞盡腦汁添加的幾篇,如此保持足夠的水準。

    沽名釣譽總是要的,文集名為《文遠集》,倒是直白,也顯出不少文人傲骨。

    文集印好,有送有賣,送給一些詩社成員雅正,或者送給衛夫子等人斧正。賣給一些青樓畫舫,書畫商店之類。

    元夕依舊還有詩會,文昌書院裡的文昌詩會,徐傑的請柬早早就送來了。

    幾年沒有了歐陽正,沒有了歐陽文峰,也沒有歐陽文沁。這個元夕詩會,多少顯得有些孤單。

    徐傑沒有帶人,獨自一人往那鳳池山文昌書院而去。

    京城裡,還有人記得去年元夕的一個承諾,去年元夕被一場江湖血腥給攪了,有人相約來年元夕再同遊。

    這個承諾的徐傑給歐陽文沁的,歐陽文沁還記得清清楚楚,對鏡理了紅妝,換了一件嶄新的衣服,梳理好了頭髮。大家閨秀,難得有機會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而去。

    京城裡的元夕,比之大江城,更熱鬧幾分。歐陽文沁與歐陽文峰看著一個個的花燈,看著遊人如織,看著各處賣藝雜耍,看著各處新奇事物。

    似乎也期望著人潮之中,出現那個熟悉的身影,再帶著她去把那貼金箔的花燈帶回家。

    「姐姐,那個花燈真是漂亮,八面有謎,看起來如一頂大花轎一樣,你看那上面,可不是金箔,是真的金子做了雕琢……」歐陽文峰指著不遠處一個最為亮眼的花燈說道。

    歐陽文沁似乎並不如何高興喜悅,看了看那花燈之後,開口答道:「今年文遠不在,那八方的謎面,我們兩人怕是猜不出多少。」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呢,姐姐,我們且去試一試再說。」歐陽文峰開口說道。

    兩人近前去看,看了在猜。歐陽文沁顯然沒有多少猜字謎的心思,猜得片刻,拉著歐陽文峰繼續往前而去。

    也不知大江城裡的徐傑還記不記得去年的承諾,興許徐傑是不記得了。就如此時徐傑連今夜晚上還有比武都不記得了。

    那與徐傑比武之人,正在鳳池山上摩拳擦掌,等著與徐傑今晚一場大戰,以此來扳回去年丟失的臉面。

    徐傑進了文昌書院,沿著階梯而上,還是去年的那個平台之上,還是那些條案,左右還是那些準備酒菜之人,花魁大家們也在做著準備。

    徐傑選了不前不後的一處條案落座,坐得不久,也有三五個詩社相熟之人上來與徐傑見禮,然後左右落座。

    京城裡的竹林詩社與大江城裡的竹林詩社,人員是不一樣的,但也是一脈相承的。在大江城裡的竹林詩社的,將來到得京城裡,也還是京城竹林詩社的成員。

    京城到大江城,一千多里路程。並非人人都能回鄉過年,也並非人人都願意回來過年。路途遙遠難行是其一,大多數人回鄉,只能徒步而行,其中的盤纏也是一筆不小的耗費,還有一些人多少也抱著富貴才回鄉的念想,也怕人來多問多猜,自己也有不自信。

    出門千里,都求一個出人頭地,這不僅是個人的追求與夢想,更是承載著一個家族的追求與夢想,幾百上千人抬著眼睛在看。這份壓力,實在不小。考進士就如得道一般,一人得道,當真就能雞犬升天,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出門進考,大多數人的盤纏差旅,也並非就是自己一人的家底,多來自族中許多門戶的支持。甚至年年往京城裡寄錢,這叫那些考了一次兩次三次都不能中的人,如何好意思回鄉見人。短的三年不歸家,長的十年不歸家,這樣的人,不在少數。

    粱伯庸倒不在這些人之列,粱伯庸有一手書法絕技,即便是在京城裡,也開始顯露了一些名聲。粱伯庸本身家境也不錯,如今自己也能賺上不少錢。租得起馬車,回鄉也沒有多少不好意思,所以粱伯庸雖然也考了兩次不中,卻還是能安然回鄉來過年。

    粱伯庸就坐在徐傑身旁,與徐傑調笑不止,說著一些開心的事情,也聽得徐傑大笑不止。

    比如粱伯庸回鄉之前,替人寫了一幅字,落款是中書省相公劉汜。雖然那經手之人不敢去刻劉汜的印鑑,但是就是這麼一幅有落款的字,從粱伯庸手中出去是八十兩,經手之人賣出去,卻賣了一千六百兩。買字之人,還是一個從三品的朝廷高官。

    這般的笑話,粱伯庸平常也不會拿來講,與徐傑倒是並不藏著掖著。主要是笑話那個買字的冤大頭,徐傑聽來也是覺得可笑。

    有道是盛世的古董書畫,亂世的黃金。唯有安穩時代,這些古董書畫的玩意,才能值得比黃金還要貴的價格。到得亂世,這些東西也就不值錢了。

    笑過之後,徐傑倒是叮囑了一句:「梁兄,那經手之人可一定要信得過才行,否則傳揚出去,梁兄就麻煩大了。」

    粱伯庸聞言也不開玩笑,一本正經答道:「文遠放心,這也是他的財路,他豈可亂傳出去,這不是砸了他自己的招牌嗎?此事若是被旁人知曉,他便是破產了也賠不起,那些貴人可不是好惹的,豈能放過他?他自己可不敢傳揚,甚至還來求我不可傳揚呢。」

    徐傑點點頭,這個道理倒是對的,隨即徐傑卻又轉頭看向粱伯庸。這般的隱秘之事,粱伯庸卻是對徐傑毫無掩藏。

    這是個什麼道理?粱伯庸看起來也不是那等心思隨意、不縝密之人。

    粱伯庸見得徐傑看向自己,開口哈哈一笑:「文遠可不得把我給賣了。」

    徐傑陡然明白過來。交人交心,粱伯庸與徐傑相熟並不久,粱伯庸與徐傑說出這般隱秘之事。一是在徐傑面前展示自己的優點,展示自己的價值。二來,何嘗又不是在納投名狀?

    粱伯庸好似在給徐傑表達一個事情,表達自己是信任徐傑的,也表達自己是值得信任的。粱伯庸是要以真心換真心,其中有功利之心,也有真誠之心。

    徐傑此時才陡然覺得自己忽然重要了起來,對許多人而言,徐傑真成了關鍵人物。其中有徐傑自己名聲的加持,更多的還是來自徐傑身後的歐陽正。

    徐傑並不糾纏那些,倒是覺得這個粱伯庸真值得一交,開口笑道:「梁兄放心,小弟豈能做那般的事情,梁兄自顧自發財就是。」

    粱伯庸聞言大笑不止,抬杯來敬徐傑。

    兩人碰杯一飲,人群忽然都站了起來,郡守孫思潮來了,還有一幫老夫子同行。

    所有人恭敬見禮,孫思潮帶著眾人往頭前去落座。

    歐陽正高昇了,這是孫思潮沒有想到的事情,春闈就在明年春,不過一年的時間,今年秋的新舉人,少了歐陽正的教導,能不能中幾個進士,孫思潮不免有些擔心,孫思潮的政績,似乎少了一些著落。

    倒是今日主持之人,也就不必與歐陽正推來推去了,孫思潮站了起來,準備開口致辭,忽然孫思潮又左右看了看,開口問道:「聽聞徐文遠回來了,老夫府裡還收到了徐文遠的拜禮,還收到了徐文遠的文集,徐文遠人呢?來了沒有?」

    徐傑倒是也未想到孫思潮致辭之前,竟然點了自己的名,站起身來拱手一禮之後,開口說道:「孫郡守,學生來了。」

    孫思潮聞言大喜,抬手揮了揮,開口說道:「徐文遠,上來。」

    徐傑不明所以,左右看了看眾人,下了條案往前走去。走到郡守孫思潮面前,又是一禮,連帶還給左右衛夫子等人見了見禮。

    孫思潮往前傾了一下,拍了拍徐傑的肩膀,開口道:「臨來之前,還讀了一讀你那新出的《文遠集》,著實不錯,今夜你當坐到頭前來。」

    徐傑聞言回頭看了看頭前那些條案,早已座無虛席,不免有些尷尬,總不至於把別人趕走讓自己坐。

    孫思潮見得徐傑回頭,又是笑道:「徐文遠,還回頭看什麼,叫你坐頭前來,是叫你坐老夫身邊。」

    徐傑聞言一驚,滿場兩百餘人,徐傑卻跟郡守與衛夫子等人坐在一起,這是榮幸,但也容易變成眾矢之的,嫉妒之心從來不可小覷。

    徐傑正欲拱手婉謝。

    一旁的衛夫子挪了挪位置,開口笑道:「文遠,你在京城裡的名聲,老夫在大江可多有聽聞,今夜你坐頭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不必回絕,往後你若是回鄉了,都應坐在頭前來。」

    若說孫思潮這般安排徐傑,多少有一些其他的小心思。但是衛夫子不同,衛夫子早已是無慾無求之人,便也不會多想那些功名利祿的事情,衛夫子叫徐傑坐頭前,興許還真是覺得徐傑夠資格與他坐在一起。

    徐傑又回頭看了看,還是有些猶豫,猶豫的不是自己有沒有資格坐上去,猶豫的是想看看場下眾人是點頭表示認可的多,還是眼神裡羨慕嫉妒恨的多。

    孫思潮見得徐傑還在猶豫,伸手拉了拉徐傑,還往一旁伺候的小廝示意一下,說道:「還不快快給文遠準備座椅!」

    便聽場下,也有人起鬨道:「文遠,你就坐在上面吧,我等可是心服口服。這大江出了你徐文遠,教我等也是與有榮焉啊。」

    這般捧場的,自然是粱伯庸。

    徐傑點點頭,繞了幾步,還是坐到了孫思潮身邊,坐下之前,還左右感謝了一番。

    孫思潮達到了目的,起身再致辭幾句,這詩會也就開始了。

    題目已出,眾人動筆考試一般。

    孫思潮卻是與徐傑低聲說道:「文遠啊,來年春闈可有把握?」

    孫思潮關心徐傑的春闈,便也是在關心自己的政績,淮西郡府九個,天下郡府一百一十九個。若是大江一地多出幾個進士,那便是天下獨一號的事情,教化有德、治學有功的孫思潮,自然是要陞官加爵的。若是大江一個進士都不出,孫思潮這加官進爵的路,也就難上加難了,修多少橋、鋪多少路,也難以彌補教化治學之失。

    「多謝孫郡守關照,學生秋闈今年方考,明年春闈之事,實未多想,慚愧慚愧。」徐傑對於考進士,還真沒有多想,也可以說是並不那麼自信滿滿。

    孫思潮聞言擺擺手道:「秋闈於你而言,算不得什麼。這春闈之事,文遠當多多準備。聽聞你與御史中丞謝昉相交莫逆,還識得吳伯言。如此好的機緣,當不可浪費了。禮部之試,本就是尚書省管轄,尚書省吳相公乃是吳伯言之胞弟,御史台也會參與春闈之事,行監督之職。歐陽公向來正直,文遠自己當多多走動幾番,不可怠慢啊。」

    孫思潮知道徐傑有才,卻是怕徐傑年少,不懂這些門道,說得是一清二楚,只在教導徐傑如何中考。也是孫思潮覺得歐陽正興許不會如何幫襯徐傑,便讓徐傑自己要把握機會多走門路。

    徐傑聞言連連點頭,答道:「多謝孫郡守提點,學生考完秋闈入京,定當多多準備春闈之事。」

    徐傑答是這麼答,心中卻知道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做。如謝昉,徐傑是不會開口去求這種事情的,憑白叫人看輕了。吳伯言,那是更不能去求,吳仲書不太熟,也不能毫無臉面上門去求。

    所以這春闈之事,徐傑還是得靠自己來。謝昉顯然也不會在行監督之職的時候,還故意去幫徐傑走動,謝昉也是有自己的風骨的,也做不來這樣的事情。歐陽正就更不必多說了。

    孫思潮聞言點點頭,放心不少,卻是又道:「文遠若是有相熟的同鄉好友,也當提帶一些,將來入了朝堂,定是助力。」

    孫思潮這話就是在暗示徐傑了,暗示徐傑有這麼好的關係渠道,也當幫著同鄉好友走動一下。孫思潮這般暗示,自然也是為了大江郡戶籍的舉子,當多中幾個進士。歐陽正忽然陞遷了,對於信心滿滿來大江任職,等著陞遷的孫思潮,還真成了壓力,興許孫思潮能調到大江郡來任職,也是花費了不少力氣的,孫思潮可不想到頭來是一場空。

    徐傑聽得懂,也點頭應答,卻也讓徐傑實在有些為難。孫思潮大喜,便是有人遞上來了詩詞,也先放在徐傑身前,讓徐傑去看。

    徐傑卻也聰明,並不去多評論,而是又遞給了衛夫子。徐傑大概也知道,台下還有馬子良之輩,應該是嫉妒到恨的一類人,徐傑也懶得去惹那些是非。

    一邊台上,曲子也起。那些花魁人物,連帶顏思雨,倒是人手一本《文遠集》,有詞上來就唱,間隙時候,便唱那《文遠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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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大江劍李義山


    粱伯庸等竹林詩社之人簇擁著徐傑往山下而行,文昌書院的詩會,更多像一個元夕的官方儀式,去年也是如此,今年亦然。

    孫思潮也不是那不懂風情之輩,這些學生們今夜真正的娛樂不在這鳳池山上,而是在城裡。

    封建禮教,雖然嚴苛,男女有大防,但也並非真的一點都不近人情。古代也是有相親的,就比如元夕賞燈,往往也有一見鍾情,也能發生許多美好浪漫的故事。

    今夜的娛樂,顯然才剛剛開始,出得文昌書院,粱伯庸開口笑道:「徐兄,今夜不醉不歸,一應花費都算我的。」

    左右幾人拍手叫好,誇讚著梁兄爽快。

    徐傑也點頭在應答,知道粱伯庸有錢,一夜花費,對於他來說不夠一幅字的價格。

    幾人在小道走了片刻,徐傑忽然停住了腳步,因為小道邊上,已然有七八人抱劍等候。

    徐傑方才陡然想起了自己還有這麼一個約會。

    「徐公子,我家大師兄久候多時了。」一人上前拱手,態度極為恭敬。

    徐傑微微有些尷尬,因為徐傑腰間空無一物,並未帶刀。

    粱伯庸看了看這幾個江湖人,又看了看徐傑,開口問道:「文遠可是有其他邀約?」

    徐傑點點頭:「小約,兩刻之內的事情。」

    兩刻之內,倒算不得多久,粱伯庸只道:「同去同去,諸位一同稍待文遠片刻。」

    一旁幾人倒也無所謂,點頭應答。

    徐傑往那皺眉往那小道岔路而去,小道通向的是大江邊,還是去年比武的那個地方。

    江邊兩人,白衣何霽月,未來的大江劍李義山。

    何霽月見得徐傑來了,冷淡的面色微微一笑,與李義山示意一下。

    李義山上前來見禮:「徐公子,去年今日一敗,在下痛定思痛,閉關勤學苦練,只為這鳳池派一點薄名,也為師父一點點臉面。多謝徐公子賞臉。」

    徐傑點頭回禮,卻是尷尬說道:「還請李師兄借刀一柄。」

    李義山聞言回頭看了一眼何霽月,笑道:「師妹,還是你準備的充分啊。」

    何霽月也笑答:「徐文遠就是這般憊懶之人,我豈能不瞭解他。」

    何霽月說完,往一邊指了指,徐傑轉頭一看,也笑了出來,往左走得十幾步,拔起插在地上的一柄長刀,也笑道:「還是霽月瞭解我。」

    何霽月聞言笑了笑,並不說話,卻也是一副極為滿意的神情。

    拔起刀的徐傑,與李義山拱手一禮,開口道:「李師兄,請!你我速戰速決,良辰美景不可辜負。」

    李義山聞言也不多等,劍已拔出,一年閉關苦練,大概也只為今日了。拔劍之後,李義山還往遠方林子裡看了看,興許李義山也還知道,他的師父何真卿大概還如去年一樣,在那林子裡遠遠觀望。

    這就是何真卿,一個曾經江湖大名鼎鼎的豪俠客,也是如今這個對後輩無微不至的長輩。

    李義山是何真卿在大江城門口的乞丐堆裡撿來的少年,依舊還是當年那一場大水,何真卿撿了百十個孩童與少年,李義山年紀最大,已然有了十幾歲,年紀小的不過幾歲。李義山也是那懂事聽話之人,幫著何真卿照顧著師弟師妹,心地也極為的善良。

    可見這鳳池派的人心是何等的有凝聚力,將來若是江湖爭奪,這些大災之後的少年孩童,而今的鳳池派中堅力量,真要與人爭奪廝殺起來,必然都是悍勇之輩。這也是為何李義山被何真卿批評了一頓之後,一年就入了一流的原因所在。

    李義山豈能忍受師父對自己的失望?這一年來的李義山,又是何等的用心用力,聞雞而起等朝陽,月往東去林間還有李義山的呼呵之聲。

    李義山不是何霽月與徐傑這般的天賦異稟,但是李義山堅定、堅毅。興許只有到了何真卿這個境界,才知道天賦異稟並不是造就一個高手的必備條件,但是堅定、堅毅,才是高手必須有的品質。多少天才因為自己的天才之名,最後成了眼高手低之輩?何真卿大概也是看多了。

    粱伯庸見得一身儒衫的徐傑,竟然拿起了一柄刀,看似還要與人打鬥,不免有些驚訝,卻又並不多言,只是看著。文武雙全這種詞彙,終歸是褒義詞,儘管文人看不上武夫,但是這個詞彙加身,依舊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情。

    武藝放在徐傑身上,在粱伯庸看來,就如徐傑在讀書之外還有一個技能一般,這個技能就像是粱伯庸的書法,就像是謝昉的琴技。強身健體、陶冶情操終歸是可以的。並不會讓人有鄙夷之感。

    興許也是粱伯庸不知道徐傑還是那殺人不眨眼之輩,若是知道這些,粱伯庸大概就不會這麼想了。也是這些文人並不能真正理解練武的意義,興許街邊胸口碎大石的表演,也是練武。街邊賣藝的,刀劍也能耍得天花亂墜,甚至一件兵器幾十上百斤的沉重,耍起來叫人喝彩連連,何嘗不是絕技?

    只是下一幕讓粱伯庸吃驚不小,徐傑頭前還在面前不遠,眨眼間卻在十幾步之外,粱伯庸看得目瞪口呆。

    等到一聲脆響,粱伯庸不自覺後退兩步,只感覺臉面被什麼東西打得生疼。

    粱伯庸回過神來,卻還是驚為天人,想開口與左右說得一句什麼,卻是又不知到底該說什麼。

    劍光寒寒,刀風凜凜。

    在空中的徐傑落下退後幾步,開口說了一句:「大江劍李義山!」

    李義山聞言莫名有些感動,大江劍何真卿,如今成了大江劍李義山。這是徐傑對於對手的尊重,也是徐傑對於對手的認可。

    皇天不負有心人!

    「血手刀徐文遠!」李義山回了這麼一句,大概也是在對徐傑便是尊重與認可。

    興許李義山覺得徐傑聽到這句話語,也會如自己一般有一股莫名的感動。

    但是,顯然徐傑不怎麼覺得感動,反而有些微微的尷尬。

    上一次比武,李義山託大自信,被徐傑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也被何真卿批評了幾句。這一次比武,李義山肩負著一些使命,要問李義山願意為什麼而死?除了家人,興許就是這鳳池派的名聲了,李義山願意為這鳳池派而死,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李義山憋著一股勁,憋著一股悍勇無當。今年的李義山,再也不是去年的李義山。去年那一招剁來砍去,已然奈何不了今年的李義山。

    今年的徐傑,倒也不是去年的徐傑能比。

    兩人刀光劍影不止,連帶吹向岸邊的江風,好似也陡然加大了不少。只待得刀劍交擊,總能吹得人睜不開眼睛,總能讓人衣裙飛舞連連後退。

    已然躲到樹後的粱伯庸,今日算是長見識了,不論飛沙走石的,粱伯庸卻還是不斷把投探出樹後,以往聽得什麼高人了得,就如神怪誌異一樣,當了笑話聽,今日粱伯庸真的就在那些神怪誌異面前。

    興許也如吳伯言第一次見到陸子游那升落英懸空的絕技一般,大概也是這樣驚為天人,文人與豪俠的碰撞,也是能有火花而出的。只是這天下出不得幾個能隨口賦詩的陸子游,也出不得幾個秀才徐文遠,所以文人與俠客,還是有一條鴻溝在那裡。

    遠處林子裡,何真卿一臉的欣慰,點了點頭,轉身往山頂而回,興許他聽得徐傑那一句「大江劍李義山」,也有一股莫名的感動。

    大江劍何真卿,心滿意足了。

    站定身形的徐傑,把刀往天空一拋,升七八丈而落,插在地面搖擺不止。口中一言:「蒼茫橫大江,大江劍輕揚。輕楊風雲起,雲起覆蒼茫。」

    徐傑大概是喜歡陸子游的風範,徐傑也知道李義山為何尋自己比武。

    興許徐傑忽然也感受到了當年陸子游與楊二瘦比劍時候的心態,與此時徐傑與李義山比武何其相似。陸子游留那兩首詩,是對胖瘦二人的認可與尊重,也是對胖瘦二人的勉勵。徐傑留這一首詩,儼然也是這個心態。

    徐傑收手不打了,李義山聽得這首詩,也收了劍,隨後拱手一禮,說道:「承認!」

    徐傑也拱手!這場比武,不是那生死之奪,打到這裡為止,也是正好,去年那般的局面,也是徐傑對於自己的刀少了許多控制,今年要避免去年的局面再次發生。至於勝負,徐傑並不在意,徐傑沒有李義山肩上背負的那麼多。

    倒是李義山心如明鏡,開口又道:「徐公子,今年在下當遊歷江湖,打磨劍道。明年元夕,在下當再尋公子一比。」

    李義山顯然知道自己今日沒有勝,知道自己似乎還有差距。

    徐傑點點頭道:「明年我當在京城。」

    李義山聞言點頭,歸劍入鞘,拱手起身往山頂而去。左右七八個師弟簇擁著李義山,大多心情極好,這大江劍的名聲,算是爭回來了。

    也還有人開口說道:「師兄,大江劍李義山,當真是好聽得緊。」

    更有人起鬨:「大江劍,大江劍,李義山,李義山!」

    「蒼茫橫大江,大江劍輕揚。輕揚風雲起,雲起覆蒼茫!」

    徐傑聽得那一行人喜氣洋洋往山頂而去之人,也是滿臉的微笑。轉頭還看到一襲白衣,開口道:「霽月,元夕良辰,隨我進城如何?」

    何霽月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元夕佳節,與心儀之人同遊,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粱伯庸走了過來,還伸手為徐傑拉了拉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衣襟,並不多言。人的性格不一,到得粱伯庸這個歲數了,顯然知道什麼事情該多問,什麼事情該少言。別人願意說的就聽,別人沒有說的,便也沒有必要多問什麼。

    粱伯庸心中震驚是震驚,口中卻是笑道:「文遠,今夜攜美同遊,羨煞我等啊。」

    徐傑也是笑言一句:「梁兄兒子都滿地跑了,才叫人羨慕。」

    一行人往城中而去,街上花團錦簇,燈火琉璃。

    粱伯庸與徐傑,倒是沒有要去猜多少花燈回家的心思,一路而過,看著處處謎面,猜出了,口中就說一句,也不掏錢去把花燈帶走。

    倒是有行人聰慧,跟在幾人身邊,聽得徐傑與粱伯庸猜出了個謎底,記在心中,雖然掏出幾個銅錢,便能帶走一個花燈。

    黃鶴樓上更是燈火通明,不知要耗費多少燈油燈蠟。

    東湖上的大家,今夜也多有上岸,黃鶴樓顯然就是頂尖的地方。

    徐文遠來了,一路直上頂樓。

    所有人起身見禮,只是這稱呼上有些為難人。

    錯落之間,叫文遠兄的有,叫徐公子的有……甚至還有叫徐先生的,更有人叫徐夫子。

    叫出文遠兄的,面色有些尷尬,因為徐文遠怎麼看都不像是「兄」。叫徐公子的也覺得自己叫得不妥當,少了幾分對文人名士的尊敬。叫徐先生的也尷尬,似乎有些諂媚之嫌,也怕旁人笑話。叫徐夫子的便是滿臉通紅,把一個二十歲不到的人叫成夫子,只能怪自己心直口快。

    倒是徐傑笑臉左右拱手致意。

    倒是又見到顏思雨了,酒是好酒,景更是好景,徐傑一上樓頂,卻也不知黯淡了多少人的光彩。

    剛才還有許多興致勃勃之人,準備趁此良辰美景,好好表露一番心中按耐不住的斐然文采。徐傑上樓了,不免讓眾人心虛不已。

    一旁的張媽媽又一次對顏思雨不斷擠眉弄眼,甚至走到顏思雨身邊焚香之時,還俯身說得一句:「女兒啊,媽媽知道你面皮薄,但是機會錯過了,怕就難以再有了。你就聽媽媽的話吧。」

    顏思雨抬頭看了看窗邊落座的徐傑,看著徐傑滿臉笑意左右抬杯,又看了看張媽媽,還是一臉的為難。

    顏思雨並非沒有開口與人邀過詩詞,但也不知為何就是與徐傑開不了口。

    張媽媽更是著急,又道:「你看今日徐文遠心情極好,可不必再想多餘了。」

    顏思雨點點頭道:「嗯,媽媽,我知道了。」

    張媽媽點完香薰,下了小台,還是在對顏思雨擠眉弄眼,怕這個女兒是在敷衍自己。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1 07:00
詩與刀 第二百零三章 楚狂人,道路萬千

    觥籌交錯,那徐文遠倒是平易近人,不論相熟與否,都是笑臉相迎,滿飲一杯。

    這也讓許多人觀感極好,當然也有「負面」作用,就是讓更多頭前不好意思來敬酒攀談之人此時都湊了過來。

    徐傑也就喝得越來越多。

    這般的徐傑,倒是讓剛才黯淡的光彩又開始發揮了,詩詞幾曲之後,再看徐傑絲毫沒有要出風頭的意思,那些大作佳作,更是不藏著掖著了。

    興許也有人自負幾分,期待徐傑寫上一曲,如此比個高下,敗了無所謂,勝了那就算是走運了。

    詩詞文章,其實很多時候並不好區分高下,能區分高下的,往往是一鳴驚人的大作,教眾人心服口服。那些平常作品,實在難以分高下。文無第一,就是這個道理,只在個人觀感。

    有資格給別人的詩詞文章定高低的,還真需要不同一般的地位。除了那些地位不凡之人,又有何人敢隨意給文人水平定高低?強行做這般的事情,只會引火燒身。

    當然,一些出名的花魁,倒是也有這個資格。因為大多數文人本就有求於花魁,需要借助花魁大家們揚名立萬,這就是另外一個道理了。

    酒桌上的詩詞,還有一種玩法,一人吟一句,四句八句這麼往下接,接不上的喝酒,下一個人繼續接。

    如此的詩,也不太可能出得什麼佳作,但也是酒桌上的樂趣,也會帶來許多歡笑,接詩之人,常常也會絞盡腦汁,絞盡腦汁不是為了接得如何好,反而是為了在格律之內接得如何好笑、好玩。

    短時間內,總是有接不上的時候。這個「短時間」,在粱伯庸那裡常常會比較長,到得徐傑這裡,就會比較短。

    就如剛剛輪到徐傑,徐傑才想得片刻,粱伯庸就起鬨:「文遠喝酒!」

    隨後同桌所有人都起鬨:「文遠接不上,喝酒喝酒。」

    接不接得上倒是其次,文遠喝酒才是主要的,酒桌之上,本就如此。這一桌的人,顯然就是要徐傑多喝幾杯,如此才是盡興。

    一旁還有白衣佳人,看著徐傑一杯一杯喝個不停,眉頭直皺。忍了片刻,低聲與徐傑說道:「你為何這般傻,他們是在欺負你啊。」

    徐傑聞言笑了笑,與何霽月說道:「願賭服輸嘛,接不上喝酒就是。」

    何霽月莫名有些生氣,覺得徐傑不識好人心,便也不再言語。只是又看得一會,見得徐傑還在牛飲,又低聲說道:「你為何這麼好欺負?」

    徐傑看著何霽月的模樣,酒酣耳熱,忽然伸手抓住了何霽月的手,笑道:「放心,喝不醉的,盡興就好。」

    何霽月白皙的面龐,已然紅透,比喝了酒的徐傑還要紅。被徐傑握住的手,也下意識往後一縮,轉頭看向窗外,再也不言不語,再也不理會徐傑。

    徐傑也反應過來了,看了看自己的手,好似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一般。

    酒還在喝,轉頭看向大江與萬家燈火的何霽月,不時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胸口起伏不止,一顆心跳動不安。

    台上詞曲不斷,台旁的張媽媽卻是著急上火,這個女兒啊,真不讓人省心。

    張媽媽無奈,只得左右看來看去,心中想著辦法。

    想來想去,張媽媽轉身下樓,不得多時端上來一個托盤,托盤之上一壺酒,還有一個晶瑩剔透的玉杯子。

    顏思雨見得張媽媽直奔徐傑而去,心中一緊,便是琴弦都錯了幾個。

    便聽張媽媽開口說道:「徐公子,這是奴家女兒給公子備的好酒。」

    正是酒酣的徐傑,轉頭一看,大手一抬,只叫:「請張媽媽倒上!」

    張媽媽聞言放下托盤,玉杯子放在徐傑面前,拿壺倒酒。

    酒一倒下,粱伯庸便是驚呼一聲:「葡萄美酒夜光杯啊!文遠好大的臉面!」

    張媽媽也接話:「徐公子,西域葡萄酒,可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徐傑自然認得葡萄酒,也喝過不少,倒是不覺得驚奇,拿起玉杯就飲,一口入腹,只道:「再倒一杯!酸澀爽口,只是酒味不濃。」

    徐傑是真有些喝多了。

    一旁的粱伯庸一臉的心疼:「文遠真是暴殄天物,這般的好酒,豈能如此牛飲?張媽媽快給在下也倒上一點。」

    張媽媽卻笑道:「這可是顏大家送給徐公子獨享的。」

    徐傑又是一飲而盡,抬手再揮:「張媽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徐公子做主就是,反正這酒是徐公子你的了。」張媽媽方才不情不願給粱伯庸等人倒上。這壺葡萄酒,可是張媽媽壓箱底的珍藏,也有了不少年頭。乃是張媽媽當年還是花魁的時候,江南有豪富人家送的一小桶,桶裝泥封多年,從來捨不得招待人,相比之下,那玉杯子倒算不得什麼貴重的東西。今日只怪那女兒不省心,教她這個媽媽實在無可奈何,心疼肉疼。

    眾人淺嘗細品,徐傑牛飲幾杯,這壺葡萄酒也就見底了。

    張媽媽看得眾人盡興,又看了看徐傑,方才開口道:「徐公子,酒興正好,一會顏大家當下樓回去了,得換別家的清倌人登場了。徐公子是不是……」

    粱伯庸聞言便道:「文遠啊,吃人的嘴短啊。」

    徐傑當真酒興正好,轉頭看了看台上的顏思雨,正見得顏思雨一臉的不安,開口說道:「也罷,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元夕今日,便教顏大家名動天下!名頭壓過天下所有花魁大家。」

    徐傑剛才還與何霽月說喝不醉,此時話語之中,已然有了許多醉意。不知這酒後的睥睨風範,這「大言不慚」的氣度,是不是學了那個鬥酒詩百篇的大唐李太白。

    徐傑語出驚人,文人自負,文人託大,似也從來沒有過這般自信的,開口就要讓別人名動天下。與其說是讓顏思雨名動天下,不如說是在自賣自誇,誇讚自己要寫出的詩詞將名動天下,在說自己的詞要壓過天下所有的文人。

    這般,實在太過自負了一些。

    全場眾人,忽然聞言全部安靜了下來,就連頭前顏思雨的琴也停了撥動。

    粱伯庸見得全場眼睛皆看向徐傑,連忙開口給徐傑下個台階:「今日文遠是喝多了些,開開玩笑而已,文遠的詞向來極佳,我等拭目以待。」

    不遠一桌,有人喃喃一語:「狂生徐文遠!」

    同桌之人雖然不出言,卻也聞言點頭。興許徐傑的姿態在這些聖賢弟子看來,當真是有些過了。名動天下,天下多大?天下有多少才名?

    徐傑似乎聽見了安靜之下的那喃喃之語,站起身來,氣勢陡漲,笑道:「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此語出自李白之詩,徐傑好似也把李白的做派學了個十足。楚狂人與笑孔丘,也有典故。乃是楚國名士陸通,假裝狂妄而不願意出仕,甚至還在孔子面前而歌,孔子仕楚,陸通還勸孔子不要在楚國做官,免得惹禍上身。

    典故如此,徐傑念出來,意思其實更加直白。還好眾人都知道這是李白的詩句,不是徐傑真的大逆不道要笑孔丘。

    李白為何被稱為詩仙?也是因為這首詩裡,李白清清楚楚說自己服用了仙丹,到了琴心三疊的修道境界,修道初成,只等成仙。詩文如此: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遙見仙人彩雲裡,手把芙蓉朝玉京。

    倒是不知李白所言,是真是假!其實也沒有必要糾纏其中真假,這般的風範氣度,當真教人神往!

    粱伯庸見得徐傑這般一語,連忙又道:「文遠且坐,填詞而已,不必如此激動。我等都等著文遠之作,必然又是佳作一篇。」

    元夕詞,古往今來幾千年,唯有一曲《青玉案》冠絕天下,此詞一出,幾千年文壇,元夕詞再也不出其右者。此乃歷代文壇之共識,《青玉案》後再無元夕詞,便是評價。

    徐傑酒興大起之下口出狂言,要教顏思雨名動天下,必是此詞!

    徐傑哪裡會坐,左右環顧幾番,開口道:「梁兄書法絕技,冠絕天下,還請梁兄執筆。」

    徐傑興許是喝醉了,興許真的是造勢,連帶粱伯庸也一併帶上了。往後有人說起狂生徐文遠元夕詞的故事,也當有這麼一出,有這麼一句「梁兄書法絕技冠絕天下」。

    粱伯庸似乎還不知道徐傑這麼一語含義,只當徐傑是真的喝醉了,雖然手在接張媽媽從一旁拿來的紙筆,口中卻連連說道:「文遠謬讚,愧不敢當,愧不敢當。」

    筆墨備好,全場等候。連帶何霽月也轉頭看著徐傑。

    徐傑已然在吟:「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徐傑回首,正看向何霽月,開口笑問:「霽月,此詞如何?」

    何霽月聞言愣了愣,只道:「想來應該是極好的。」

    滿場鴉雀無聲,粱伯庸酒後一筆狂書,寫得瀟灑至極,大江徐文遠詞,大江粱伯庸書!

    楚狂人一詞而罷,粱伯庸寫就之後,還仔細檢查了一遍,怕其中有詞不對意的地方,口中也在念,是唸給徐傑聽的,也怕其中還有錯漏。

    待得粱伯庸念罷,徐傑點點頭。

    粱伯庸忽然驚呼一聲:「好詞,好詞啊!」

    隨後便聽粱伯庸又道:「名動天下,當真是名動天下之作也!」

    一鳴驚人不過如此!

    已然有人接道:「我本楚狂人,狂生徐文遠,佩服佩服!」

    鴉雀無聲的場面,瞬間變得熱鬧不凡。好詞可以佐酒,好詞更讓人讀了又讀,念了又念。

    興許徐傑往後還有個名號,狂生徐文遠。這變成了一個褒義詞,還有今夜這麼一個元夕的故事。

    張媽媽見得滿場的熱鬧,連忙轉身說道:「女兒,你還愣著作甚,還不快快唱來,此乃《青玉案》的詞牌。」

    張媽媽還擔心顏思雨一時之間詞句對不上詞牌樂曲。

    顏思雨恍神之間,連忙動手撫琴。

    張媽媽大喜往外,拿過那空空的酒壺,口中笑道:「徐公子,奴家再去給公子倒一壺來。」

    徐傑已然落座,心情極好,答道:「張媽媽何必小氣,一併多打幾壺來就是。」

    哪裡是張媽媽小氣,便聽張媽媽一臉為難說道:「徐公子,這葡萄美酒,奴家珍藏十多年也不過一桶,今日遇了公子,奴家才捨得拆了封泥,開了木桶,但也只夠兩壺。本還想留一點自己嘗嘗的,今日一併都送與公子了。」

    徐傑之前倒不覺得這葡萄酒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此時聞言,答道:「那張媽媽你就自己留著就是,今日既已嘗過,就不必再上了。」

    張媽媽聞言笑笑不答,只是轉身下樓,葡萄酒還是上來了。

    顏思雨把那《青玉案》的元夕,唱了又唱,把那徐文遠,看了又看。興許也在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當真在燈火闌珊處,只奈何……

    夜快天明,徐傑踉踉蹌蹌走在回家的路上,快到新搬的大宅子不遠,身邊已然無人隨行。

    唯有白衣何霽月還在,何霽月終於上前把踉蹌不穩的徐傑架在了自己的肩上。

    便聽徐傑還口齒不清說道:「霽月,我就沒有喝醉過!千杯不醉,萬杯不倒。如詩仙太白,如陳王曹植曹子建,鬥酒十千恣歡虐!」

    李白詩中,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虐。這個陳王,就是曹操之子曹植,也就是那個被曹丕逼得七步成詩之人,乃是建安文學領頭人,也是魏晉早前最為有名的文學家。《洛神賦》也出自曹子建之手。天下才有一石頭,曹子建獨佔八斗。也就是才高八斗典故的出處。一石就是一擔,一擔十斗。

    何霽月看著這般的徐文遠,酒醉如此,還說得手舞足蹈,本想出言數落一句,卻是莫名其妙微笑了出來。

    看著徐傑酒醉之後還吹噓不已,何霽月更是笑得開心。

    家到了,何霽月只是把徐傑放在門口坐著,聽得徐傑說:「霽月,你是不是要與我比武?來,現在就來比武!看我不打腫你的屁股。」

    何霽月又是滿臉通紅,口中啐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胡說八道?你可見我與你家師兄比武嗎?我可是留了手的,如今打你屁股綽綽有餘。你便是不要跑!」徐傑話語還在說,人卻歪倒了下去,瞬間起了鼾聲。

    何霽月喃喃一語:「我不跑,你也打不過我。」

    此時門已打開,聽到門外動靜的雲書桓走了出來,何霽月已然只有一個背影。

    雲書桓架著徐傑往廂房而去,把徐傑放在床上之後,便又去打熱水。

    徐傑被這一番搬弄,又醒了過來,左右看了看,倒頭又下去了。

    雲書桓打了熱水進來,卻又見徐傑直直坐起,口中大呼:「有刺客,有刺客!」

    雲書桓放下手中的水,往門外看去。

    還真有刺客,一個漢子從院牆一躍而入,衣衫襤褸。

    徐傑也走到了廂房門口,手中還提著飲血寶刀,看得那躍進院中的漢子,開口說道:「种師道,大半夜的裝刺客嚇我作甚?」

    种師道聞言不明所以,轉身往徐傑這邊走來。

    此時徐傑方才看清楚种師道衣衫襤褸之下,還浸了血跡。

    「种師道,這兩日你作甚去了?」徐傑問道。

    种師道明白徐傑問的是什麼,有氣無力答得一語:「你家二叔打的。」

    徐傑聞言大笑:「哈哈……定是你不依不饒的,所以才挨揍了。」

    徐傑之語自然是沒錯的。种師道本想與血手刀徐老八大戰一場,奈何徐老八初三就下江南了,倒是种師道知道徐仲也是高手,反覆糾纏了幾次,終於徐仲答應指點幾番。

    徐仲是指點,但是种師道可不是打著玩,不依不饒之下,种師道便落了這一身的傷。

    种師道倒是不在意徐傑的笑話,只是一本正經說道:「收穫頗多。」

    見多識廣的徐傑,能理解种師道這般的舉動,卻也怕這個西北的耿直漢子這麼下去,哪天真把命給丟了,說得一句:「下次尋了別人,可千萬別把小命丟了。」

    說完徐傑提刀轉身入了廂房,又躺到了床上。

    种師道卻站在門口,久久沒有離開。興許在想許多,想自己的師父那已經再也好不了的傷以及苟延殘喘的命。想著徐傑突如其來的關心一語,也想著楊三胖說過的話語。

    想著這般的方法到底是妥還是不妥。

    還有一件事情無人知曉,唯有种師道自己一人知道。那就是他的師父彭老怪,已經死了!苟延殘喘十幾年,受盡了所有傷痛的折磨,最後唯有凋零而亡。种師道一直在身邊,陪著師父走完了人生最後一程,那般的折磨,种師道也歷歷在目。

    忽然种師道起身往自己的廂房而回,心中皆是堅定。師父的死,是未走完的路。种師道要沿著師父的路走下去。种師道將來也要出塞,出塞去尋拓跋王大戰一場!

    唯有這般,才能對得住師父在天之靈。也對得住自己學自師父的一身武藝。

    道路萬千,何必人人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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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零四章 無憂、江湖、劍痴、劍冢

    進學,衛夫子台上講,講的是《大學》。

    大學之道,就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大學》興許是四書五經中最好學的一篇,甚至比《論語》都要好學,因為《大學》言簡意賅,文字不長,說得辯證道理與邏輯關係也相對比較簡單。

    但是《大學》又是經義比較容易考的,因為越是言簡意賅的東西,個人發散的空間也就越大,闡述的方式也更多。

    衛夫子所講,就是告訴諸多學生,每一言每一句,從什麼角度去發散是最不會出紕漏的,是最中規中矩的,也是最容易被考官選中的。某種意義來說,衛夫子是給了一個「正確答案」的方向。

    徐傑倒也沒有自信要自己去標新立異,所以聽起來格外的認真,能不能標新立異,在於臨場的發揮,但是「正確答案」是必須要瞭解的,臨場發揮不出來,按照正確答案的方式來,也無不可。

    經義並非徐傑所擅長的東西,策論才是徐傑最為擅長的,就如歐陽正當初評價徐傑的秀才考卷一樣。經義算一般,策論是極佳。

    但是經義是敲門磚,經義與策論相比,秀才舉人考試中,經義比重興許更大一些。進士考試中,可以另當別論。真正策論比經義明顯更重要的時候,應該就是殿試了,所謂殿試,就是皇帝親自出題主考的時候,分狀元、榜眼、探花,也分進士及第、進士出身與同進士出身。那個時候,皇帝必然是以問策為主,經義的重要性就降低了許多。

    所謂三甲,一甲者,狀元榜眼探花,一甲才是進士及第。二甲者,為進士出身。三甲者,為同進士出身。

    所以說,老奶奶常常念叨的進士及第,其實也是老奶奶不懂這些,進士及第了,就是前三名了,就算狀元榜眼探花了。進士及第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若是徐傑自己想來,有個三甲同進士出身,那就足夠足夠了,算是個進士門第或者進士第,算不得進士及第。第,就是次第的意思,就是順序或者等級。及,有「達到」或者「至」的意思。

    粱伯庸並不來上學,而是又開始收拾家當回京城裡去。

    所以這郡學之中,徐傑雖然有相熟之人,卻也有些孤單。也並非徐傑不願意再多交朋友,只是旁人對徐傑多少都有些尊敬之意,尊敬之下,便也不可能再走得近了。

    稍顯孤獨的徐傑,興許也是一件好事,讀書、練琴、習武、下棋,日子無憂無慮。

    只是有一件事情讓徐傑沒有想到,何霽月走了,離開了大江城。何霽月也去江湖了,尋那先天之機,破那任督壁障。

    何霽月,已經無限接近先天,就在那臨門一腳,所以她也走了。興許何霽月遠走江湖,也還有其他原因,與徐傑脫了不干係的原因,只是這些原因,徐傑難以理解。

    興許何霽月也難以解釋,但是有一個前提是何霽月自己知道的,那就是現在與徐傑談婚論嫁好像不太現實,或者說現在要叫徐仲請媒人上門提親不太現實。讓何霽月現在嫁給別人,也是不可能的。

    徐傑在這件事情上,顯然處理的有些欠缺,談戀愛的方式放在這個時代,是格格不入的,這裡只適合談婚論嫁,這裡沒有能讓徐傑享受的戀愛過程。

    戀愛並非真的就沒有,但是戀愛是種奢侈,是種服務,提供這種奢侈服務的,就是那些青樓畫舫清倌人。

    江湖到底是哪裡?江湖又到底是什麼?

    段劍飛去江湖了,李義山去江湖了,何霽月也去江湖了。

    大江南北,黃河西東,長城內外。北去平原高山、草原沙漠,南下江河湖泊、叢林滄海。

    种師道從西北而來,也是去江湖了,但是种師道的江湖就在大江城裡,似乎就在徐傑身邊。

    徐傑每每練武的時候,种師道必然出現,就在一旁,徐傑有一刀,种師道也有一刀。兩人的刀,有共識,有爭論,甚至分說不休,提刀來見。

    兩人互相胡說八道,兩人也互相點頭理解。

    杭州西湖,那劍冢之地,一對新婚夫婦,男孩不過十五歲,女孩還不滿十三歲。卻也過起了結髮夫妻的小日子,湖中還有一個每日喃喃自語的胖子。

    胖子自說自話,還能說得發笑不已。

    這一幕有些詭異,這個胖子,真的人格分裂了。

    胖子每天要吃肉喝酒,夫妻二人做飯洗碗,顯然二人也發現了胖子詭異的地方。只是並不當回事,徐小刀甚至還覺得挺好。

    因為胖子把徐小刀背後的那柄劍要了去,竟然也能把劍舞得虎虎生威,舞的自然是楊二瘦的劍法,慢慢舞得好似與楊二瘦別無二致。興許也是這些劍法,楊三胖雖然沒有真的學過,卻也看了幾十年,看得滾瓜爛熟。

    徐小刀看得欣喜非常,提著破劍有樣學樣。

    從此胖子背上了兩柄兵刃,還能自己與自己對話,甚至還能一手持刀一手持劍,自己與自己打起來了。

    楊三胖從此也每日滿臉是笑,再也不似之前那麼或多或少有些悲哀。

    「小刀兒!」之前好似自己與自己在爭論什麼的楊三胖,忽然大喊一句。

    徐小刀連忙趕到面前,開口問道:「師叔,怎麼了?」

    「你小子來說說,斷海潮到底是怎麼耍的?二瘦這廝儘是胡說八道。」楊三胖顯然又與「二瘦」抬槓了,究其原因就是楊三胖耍不來這斷海潮。興許楊二瘦的劍,楊三胖唯有這斷海潮耍不清楚。

    徐小刀見怪不怪,破劍在手,沉默片刻,斷海潮劍光一閃,便也只是這劍光一閃。

    楊三胖沉默不語,低眉在想。

    徐小刀等候了片刻,見得楊三胖不言不語,起身往另外一邊而去。

    過得幾日,徐仲派人往小島上送來了四個孩童,兩個七八歲的女孩,兩個八九歲的男孩。

    這小島上的雜事,也就有人做了,洗碗晾衣,打掃落葉……

    幾個孩童顯然也是那牙行裡的精挑細選來的,模樣周正,勤快懂事,能有一口飽飯、一身暖衣,做些雜事也就算不得什麼。只是孩童們好似都非常害怕那看起來有些不正常的胖爺爺,從來不敢靠近,即便是叫他吃飯,也是離得遠遠的。

    湖裡有船靠了上來,一個小男孩從船上接了一封信,隨後飛快跑去尋徐小刀。

    徐小刀看了信封,又到楊三胖面前,開口說道:「師叔,你的信,從大江來的。」

    楊三胖雙手摟著自己的大肚子,左搖右擺幾步近前,接過信拆開,隨即哈哈大笑:「二瘦,秀才老爺想老子了,叫老子沒事到大江城去轉轉。」

    便聽二瘦說:「他娘的,這秀才著實可惡,光想你了,把老子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楊三胖嘿嘿一笑:「秀才老爺可不願與你鬥嘴抬槓的,你這一輩子,就是個嘴不饒人,口不積德,所以死得早。」

    「胡說八道,三胖,你怕也是皮癢了。」

    徐小刀看著這一幕,並不如何驚奇,顯然也是見怪不怪了。

    「二瘦,秀才老爺相邀,去不去?」三胖問道。

    「不去不去,老子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二瘦答道。

    三胖聞言一笑:「嘿嘿……你便是不敢見秀才老爺,你還欠他一千兩銀子沒還,你欠了老子的,也就罷了。你欠了那秀才的是跑不脫的。」

    徐傑與楊二瘦還有一個賭約,徐傑興許自己都忘記了。賭的內容是大潮的時間,賭注就是一千兩銀子。

    二瘦聞言便道:「那老子就更不能去了。」

    三胖搖頭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船還在等,等著島上之人回覆,楊三胖還是摟著自己的大肚子,背著一柄刀與一柄劍,搖搖擺擺上了船,什麼也沒有帶。

    岸邊徐小刀與襲予揮著手,送別楊三胖。

    楊三胖卻是在皺眉沉思,忽然開口問那搖櫓的漢子:「城裡那家最有錢?」

    漢子聞言想了想:「楊前輩,城裡姓沈的人家最有錢。」

    楊三胖點了點頭。

    楊三胖去大江了,帶著一千兩銀子,也帶著欠債的楊二瘦。

    湖中小島,夜半時分,一艘小船載著七八人慢慢往島上而去。

    有道是富貴險中求,這七人在西湖邊住了一個多月,幾處碼頭上也監視了一個多月,等的就是今日,等的就是楊三胖離開這座島出門。

    島上沒有什麼能發財的富貴,卻有比富貴更讓人覬覦的東西。

    夜色深沉,幾人從還未靠岸的船上一躍而起,已然都站在了島上。

    幾人剛剛站定,已然也有一人站在了幾人面前,開口問道:「幾位上島來有何事?」

    幾個不速之客都是一襲黑衣,頭前一人劍已在手,抬劍指了指面前之人,語氣狠厲:「我等兄弟此來,只為一物,拿到就走。若是拿不到,這島上當雞犬不留。」

    「什麼東西?」幾人面前說話的,自然是徐小刀。

    「轅門舞與斷海潮的劍譜!交出來萬事大吉,不要讓我等親自動手!」黑衣之人覬覦的,不外乎這些。

    徐小刀腰間的破劍慢慢拔出:「劍譜沒有,但是我可以親自耍給你們看,學不學得會就看造化了。」

    黑衣人顯然感受到了徐小刀氣勢上的變化,劍已起手。

    徐小刀果然持劍奔來。

    只是領頭黑衣人顯然小看了這個半大的少年,不僅小看了少年的武藝,更小看了少年與人拚鬥的方式。

    幾人打定主意到西湖來求這場富貴的時候,從來只考慮過島上有個楊三胖,還有島外有個血刀堂。如何避開楊三胖,如何避開血刀堂,幾人計畫的極為周詳。

    只要楊三胖離了島,立馬就動手。動手之後,連夜往南去,躲得遠遠,一直躲到雲南,只待來日武藝大成,再回江南,那個時候的楊三胖與血刀堂又算得了什麼?

    十年二十年後,七個先天高手,一身轅門舞與斷海潮的絕技,殺了楊三胖,滅了血刀堂,似乎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那時候的富貴,唾手可得。

    對許多人來說,未來就是這麼簡單,成功就是這麼簡單。所謂高手、高官,都不過爾爾,不過就是自身機會不夠。沒有機會,那麼自己就創造機會,這島上的半大小子,就是機會。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怪只怪這島上的少男少女,劍仙師父死得太早。

    一場血腥,從徐小刀後背先被劍刃劃破了衣衫開始,伴隨著一個人頭落地。

    還有一個少女手持青銅劍而來。

    徐小刀殺氣凜然,手中的破劍只要選準了目標,便是死而不退,一劍入體,還要攪動幾番,確保中劍之人必死無疑,口中還有喝問:「你可學會了?」

    少女在側,為徐小刀守住身後,兩人從未聯手對敵,卻又默契非常。

    默契到徐小刀只需要一心殺人即可,絲毫也不需要在意左右旁人。誰人成了徐小刀此刻要殺的對象,便是他這人生中最為恐怖的一刻。

    「你又學會了沒有?」徐小刀怒喝連連!

    要學轅門舞與斷海潮,這天下不知還有多少這般做夢之人。

    到得最後三人跳入湖水之中,這場血腥方才結束,沒有多少精彩紛呈,更沒有多少來去爭奪。

    只是這麼一件事情,讓這半夜的杭州,四處都響起了健馬的鐵蹄聲。

    江湖腥風血雨,天亮時分,幾十騎鐵蹄飛馬從南而回,鐵蹄之後拖著三個黑衣江湖人往杭州而回。

    黑夜的湖水,讓這三人逃不出多遠,百十鐵蹄帶著許多昔日邊關夜不收,沿湖狂奔不止,湖邊軟沙上的腳印,山林路邊的水漬,哪裡能逃?

    江南幾地,無數江湖人收到消息趕來杭州辨認那奄奄一息的三人,七人來自婺州江湖綠林。

    百十匹快馬飛奔往南,還有幾場滅門慘禍。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何其可悲!

    江南有劍冢,生人勿近,近者死!全家皆死!

    這句話是江湖傳言,興許也還有人不知真假,興許也還有一笑置之。

    江南有劍痴,名喚徐小刀,劍出必殺人,甚至都無活人能形容出徐小刀到底長個什麼樣子。

    興許也還有人不知道劍痴的狠厲,只有島上時常飄出的屍首,在被人打撈起來的時候,方才會讓人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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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零五章 大江的夏,秋闈的秋


    楊三胖帶著楊二瘦上門還錢了,徐傑看著幾十斤重的銀子,看著面前的楊三胖,目瞪口呆。

    人格分裂,是一種病。徐傑是這麼理解的,但是這種病,徐傑也不知道該怎麼治。

    好在楊三胖不是真的瘋瘋癲癲了,除了一人兩個人格以外,做事並不出格,行為也不瘋狂。

    但是徐傑一時之間也難以接受,不知該怎麼面對此時的楊三胖,或者是不知怎麼面對此時的胖瘦二人。

    「胖子,你……這個,是不是……」徐傑支支吾吾。

    楊三胖答道:「秀才老爺,你怎麼了?二瘦的錢你不要?」

    「要,錢為何不要,只是……」

    便聽楊二瘦說道:「這秀才,就是矯情,得了便宜還賣乖,豈不知老子是故意輸給你這一千兩的?老子豈能真不知大潮在八月?平白讓你賺了老子一千兩銀子,著實可氣。」

    徐傑想說點什麼,還是罷了。迎著這胖瘦二人往大廳裡走,也喊來雲小憐給楊三胖安排廂房。

    要說這雲小憐,還真不是雲書桓的親妹妹,兩人也不過是牙行裡同病相憐,恰好雲小憐姓了雲,兩人關係極好,所以雲書桓才姓了雲。當年雲書桓家中發生慘劇的時候,雲小憐還沒有出生。

    落座之後,楊二瘦又道:「秀才,你今日發財了,當請老子喝酒去。」

    徐傑看著楊三胖奇怪的模樣與說話的口氣,還是一時之間接受不過來,卻也是連忙起身,開口說道:「黃鶴樓!」

    便聽楊二瘦又道:「喝完酒,老子當去尋何真卿的晦氣,尋他比比劍!」

    徐傑已然起身往外走,便聽楊三胖又道:「秀才老爺,那斷海潮到底是怎麼耍的?你耍來瞧瞧。」

    徐傑心中有些疑惑,卻也還是在院子裡出了一道刀光。

    楊三胖又是不言不語,一邊往黃鶴樓去,一邊低眉沉思。這一朝斷海潮,楊三胖從來沒有學會,今日似乎還是沒有學會。

    楊三胖興許還是更適合剁來砍去的招數。

    春暖花開,今年沒有了學政歐陽正,依舊還有踏青出遊的詩會,郡守孫思潮親自組織,衛夫子負責邀請本地名士。

    徐傑自然也在邀請之列,奈何徐傑並不想出門多走。徐傑倒是又找到了另外一個樂趣,教雲書桓下棋,棋譜十幾本,與雲書桓擺來擺去,兩人的棋道,終於算是走上了正軌。

    黃鶴樓下,還是那個破舊的鐵匠鋪,徐傑親自將飲血刀送到了這裡,徐傑還未開口,老鐵匠出言就道:「刃口捲曲太多,修復不了,可以重新打造一番,打造之後,會輕幾兩,但是我打造的刃口,必然比原來更加堅韌耐用,做不做?」

    徐傑對這老鐵匠的技術倒是沒有什麼懷疑,就如徐小刀那柄破劍,材料平常,卻是十足的利器。只是打量著這滿屋的刀劍鋤頭鐮刀,開口說道:「打造倒是無妨,就是一定要設計得好看一點,你這屋裡造的兵刃,實在太難看了些。」

    老鐵匠好似沒有聽到徐傑的話語一般,自顧自說道:「此刀火候已足,不需如何千錘百煉去鍛打,新刀需要覆土淬火,如此以保刀身韌性十足。刀背多韌性,刃口多堅硬。此刀便能少卷刃,更難斷。必是世間少有的利器。」

    徐傑聽得半懂不懂,也不知道鍛打是為何,更不知道什麼覆土淬火堅硬堅韌的。只是又道:「你說的都可,就是一定要打造得漂亮一些。」

    老鐵匠聽得徐傑說都可,便道:「八兩!三日後來拿。」

    三天人工八兩銀子,徐傑掏得並不如何爽快。

    鐵器製作過程中,反覆加熱鍛打的原因有二,一是排除材料內的細小空氣,二也是為了把碳原子加進鐵器之內。碳元素含量高的鋼,往往強度就會更高。古代沒有其他技術,碳元素也就來自於加熱的炭火,經過反覆鍛打,慢慢進入材料裡。

    至於覆土淬火,就是把刀身用調製好的泥土包裹,再加熱,進行快速淬火冷卻,保持刀刃的硬度需求,保持刀身的韌性需求,一把刀就能真正的剛柔並濟。刀劍的打造,大多需要讓兵器本身剛柔並濟,要硬的地方硬,要韌的地方韌,如此才能保證兵刃本身的品質。也還有其他辦法達到這些需求,比如包鋼法、夾鋼法之類。

    徐傑離開這鐵匠鋪的時候,滿臉的擔憂。擔憂自己的飲血寶刀,最終會是個難看至極的模樣。

    待得三日後來取,飲血刀的樣子,真的有些難看。

    只是徐傑看到這柄刀,並不如何失望,新刀,難看的外表,竟然隱隱帶有一種凶戾的氣息,泛光的紋路,寒光熠熠。

    只是那刀柄,實在難看,兩個破木頭一夾,就是柄了。

    刀柄的細節,徐傑倒是無所謂,回去之後請匠人在做就是,還得配一個好的刀鞘。

    楊三胖似乎十分喜歡徐傑的新刀,拿在手中耍弄不止,似乎有佔為己有的想法。

    徐傑連忙上前搶了回來,抱在手中再也不願借給楊三胖。只是不知為何,這柄刀,隱隱還有泛紅的顏色。

    夏天來了,大江的豔陽,炎熱非常。

    徐傑如孩童一般,脫去衣褲,一頭紮進那大江之中,游得如魚兒一般暢快。

    大江郡裡的人,上至耄耋老漢,下至學步孩童,似乎天生就能在水中暢遊,傍晚時分,沿江沿湖,皆是戲水之人。

    儘管時不時都會傳言哪裡有人溺水而亡,但是這戲水的熱情,依舊伴隨著整個夏日炎炎。

    徐傑與徐虎等一眾小子,自小如此,還是七八歲年紀,從林子裡砍來一根竹篙,幾個小子抱著竹篙,就能橫渡富水河一個來回,還有大娘大嬸在河邊呵斥怒罵,回家一頓老打,第二天鑽了管教的空閒,依舊還會三五成群一頭紮進水裡。

    夏日裡有竹篾匠人走街串巷,編籮筐,編竹蓆,編竹床。把竹床放在鎮口,躺在竹床之上,竹床涼爽非常,抬頭望著星空,尋那北斗,尋那牛郎織女,運氣好的時候,還能看到流星劃過,待得呼喊旁人去看的時候,旁人大多會埋怨一句「胡說八道」。

    也還有螢火點點,引來孩童追逐而去。四周也還有不斷拍打的聲音,一隻隻蚊子為了那一口鮮血死在當場。

    老頭坐在鎮口的大樹下,拿著蒲扇左右驅趕,說著神怪誌異,說著天文地理。

    小子們聽得神怪誌異,回家的路上都是一驚一乍,手中也是舞槍弄棒,對著空氣裡的鬼怪喊打喊殺。

    一夜好眠,徐傑到院子裡把竹床收了回來,尋來蒲扇,慢慢翻著書籍,蒲扇也止不住身上汗如雨下。

    楊三胖有些煩躁不安,不斷埋怨著:「熱死老子了。」

    徐傑便吩咐人定做了一個大木桶,胖子怕熱不怕冷,一大桶的涼水,倒是能讓三胖暫時安靜片刻。

    待得秋來,好似家家戶戶都喜氣洋洋,鄉下糧食豐收了,城裡的物資也豐富了,價格也下跌了,這個時候買新糧最好,價格便宜,富戶一買就是一年的口糧,貧戶也趁機多買一些備下。

    連帶路邊的乞丐,好似收成也好上了不少。

    舉人考試,徐傑準備了許久,儘管徐傑知道自己落榜的可能不大,也準備的極為充足。

    因為科舉考試的過程,相對而言也是極為嚴格的。並非真的是有人照拂了,就一定能考得上。

    考生只要交捲了,立馬就會糊名,就是把考生試卷上的籍貫名字這些都糊起來。再交給考官閱卷,取完試卷之後,方才會定奪名次。

    所以相對而言,作弊是比較麻煩的。但是也並不代表科舉就真的不能作弊,制度永遠是制度,人心總能想法設法衝開制度。

    比如洩題,比如在試卷上做記號,做記號會被人檢查,那就在試卷上約定一句一般少用的話語。如此上下勾結,總有作弊之法。

    所以科舉舞弊的懲罰,也極為嚴厲。一經發現,當官的從來都是人頭滾滾,考生的懲罰也相當嚴厲,砍頭的砍頭,禁考的禁考,禁考便是一輩子都不准考了,剝奪功名,永不錄用。

    比如有一個大名鼎鼎的唐寅唐伯虎,乃是歷史中明朝之人,這個人就是科舉舞弊案牽連下,永不錄用的考生之一。舉人第一名的解元公唐寅,寫出了「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看起來是瀟灑不羈,興許更多的是無奈之下的看破紅塵。

    所以孫思潮讓徐傑尋人走動,徐傑也知道其中的複雜,不是賣個面子、打個招呼就可以的,其中的複雜程度,叫徐傑怎麼與謝昉等人開得了口?一個不好,甚至人頭落地。

    雲書桓提著籃子,籃子裡筆墨硯,獨獨沒有紙,考場之內,一片紙都不能進入。籃子裡還有吃的乾糧,喝的水。

    徐傑走在頭前,考場就在郡學旁邊,一間一間的小隔間。門樓軍漢無數,四周還有軍漢巡邏。

    搜物,搜身這個程序,更是嚴苛非常,雖然並不脫光,卻也脫得差不多了。連鞋子襪子也要脫下來檢查,更有甚者,頭頂的發髻都要檢查。

    送考之人無數,聚在考場之外等候。考試之人反而不如送考的多,一朝金榜名,就是鯉魚躍龍門。

    帖經,墨義先考。就是填空題與默寫題。這是基礎,讀書十幾年、幾十年,在填空與默寫上出問題的,也不在少數。即便讀書千百遍,總也有一時想不起來的時候。越是年紀大了,越是如此,越是少年人,興許越有優勢。

    經義三題,可自選一題而答。

    首題: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次題:中立而不倚強哉矯義。

    三題: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義。

    首題就是《大學》的開篇,極具發散性,作答的自由性很高。第二題說的是中庸,君子當以中庸之道,對所有的事情都要有不偏不倚的態度,才是真的厲害。第三題出自周易,說的就是經濟活動。

    這樣的考題,並不迂腐,第一題較為自由,第二題說行為道德,第三題說經濟活動。

    徐傑想了又想,第一題論不好容易不知所言,第二題論不好就會出格,第三題正好。

    徐傑動筆,寫貨幣理論,寫交易中貨幣的發展,貨幣的價值,以及貨幣的崩潰問題。其中有銅少問題,有銀少問題,以及紙質貨幣的出現與崩潰問題,也涉及信用問題,以及貨幣發行與本位問題,乃至於一套比較簡單的貨幣穩定理論。

    洋洋灑灑一篇,經義倒是被徐傑寫成了策論。

    待得策論題來了,徐傑更是得心應手。

    首題:漢唐以來兵制,以今日情勢證之歟。

    次題:古之理財,與今日朝廷決算有異同否。

    首題問的是漢唐的軍事制度與現在軍事制度的對比。次題說的是歷朝歷代朝廷財政問題與現在朝廷財政問題的對比。

    徐傑以往都認為科舉考試,必然是迂腐的考試,必然就是考哪些死讀書之人。連帶秀才考試也還有迂腐之嫌疑。到得今日,徐傑方才真正知道,皇帝也不是傻子,皇帝知道國家要什麼人才,皇帝更知道國家該選撥什麼樣的人才。

    歷朝歷代,能人輩出,被歷史反覆拿出來說的,往往是那些失敗者。那些穩定國家,開拓創新之人,反而被人說得少。以至於人們都認為古代人都是迂腐不堪的傻子。一個朝代幾百年,雖然有盛有衰,但是這幾百年的維持,豈能是一幫傻子能做到的?

    出將入相者,豈能沒有過人之處?

    徐傑興起,提筆就答,一答兩篇,竟然把兩題都答了。

    漢兵制,乃全民皆兵,乃衛兵、戍兵,役兵。中央軍為衛兵,邊防軍為戍兵,地方軍為衛兵。制度上每個男子都是兵,這也是導致漢末三國群雄紛爭的原因之一。

    唐乃府兵制度,也有點全民皆兵的意義所在,唐的軍功爵制度也極其完善,對於軍漢功勛的獎勵也是極為豐厚的。但是也導致了軍鎮割據問題,也是安史之亂的原因之一。

    大華兵制,禁軍為主,廂軍為輔,以文人為主官,以武人為輔助,招兵渠道參差不齊,甚至招流民入伍以賑濟災民。大大防範了擁兵自重之亂,也促進的內部的穩定,卻也導致了軍隊戰力低下。其中原因許多,徐傑也闡述了許多,也自己設計了一下軍事制度的小小改革。

    國家理財之道,徐傑淺淺分析了許多,但是加入了一個概念進去,那就是真正的財政預算與決算制度,預算決算之法,能解決許多問題,甚至能更好的調配資源。

    兩篇答完,徐傑心情大好,便也覺得十拿九穩。

    其實已然考了三日,一般的考生,早已昏天暗地,面黃肌瘦,雙眼無神。此時練武的好處也就顯出來了,徐傑走出考場之時,依舊精神奕奕,滿面紅光。

    只待回家等榜,當是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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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案首解元,上達天聽,王爺勿驚


    閱卷的事情,自然是衛夫子等人的差事,之後定奪名次,孫思潮就會一起參與。

    待得取了舉人之後,還要把試卷封裝,謄抄,待查。這些都是防止作弊的有效手段之一。

    如果有人舉報他人舞弊,試卷就會被再次調出來,以備調查取證之類。

    其實真要論作弊,洩題往往還是最安全的辦法,高明一點的,還能洩得神不知鬼不覺,也不需要如何進行小紙條傳遞之類,一個數字,就能把題目洩露出去,一般情況下,被洩題者,也會嚴加保密,如此一場舞弊就簡單發生了。

    所以對於出題者,在出題之後,也會嚴加看管監視。若是真有舞弊的事情敗露了,必然人頭落地。

    待得京城各地舉人名單出爐,還要送到京城禮部報備登記。其中也還有一些程序來調查各地是否存在舞弊,辦法也是簡單,就是隨機抽查名單,調試卷入京審查。若是發現試卷中有濫竽充數的,事情就大發了。

    舞弊的代價,實在太大。所以歷朝歷代的科舉,舞弊肯定是有,但是都會被嚴格控制在小範圍之內,不能影響大範圍的公平公正。統治者的聰慧,便在此了,知道什麼是保證國家基本安定的重要大事,保證百姓的基本上升渠道。

    歷朝歷代的科舉舞弊大案,幾百年總會發生一兩次,後果必然嚴重至極。

    這一日大清早,門外忽然敲鑼打鼓奔來一群人,街邊的閒散,半大的小子,甚至路邊的乞丐,百十人之多。

    徐傑還在床上迷迷糊糊,就聽見門外鑼鼓喧天,還有人放炮仗。

    門口的徐康飛奔到徐傑門口,便是大喊:「少爺,可了不得了!!!」

    徐傑坐起身來皺眉問道:「怎麼就了不得了?」

    「解元公啊!榜上頭名。青山徐家徐傑徐文遠,報喜的來了百十號人呢。」徐康喊得激動非常。

    徐傑卻沒有那麼激動,只是又問一句:「今天就放榜了嗎?」

    徐康並未答這一句,只道:「少爺快起床吧,門外可熱鬧了。」

    徐傑翻身而起,雲小憐也端著木盆走了進來,興許徐傑是這座宅子裡最晚起床的一個,憊懶貨色,就是如此。

    楊三胖也坐在門口,看著熱鬧的人群樂得發笑,還有自言自語:「二瘦,往後這秀才老爺變成解元老爺了。」

    解元,就是舉人第一名。二瘦便答:「好好的刀不練,要考什麼進士去做官,往後那些文酸有他好受。」

    徐傑不得多久,也到了門口,看著這些報喜之人,徐傑倒是也明白,吩咐雲書桓回頭去準備銀子銅錢。

    這些鑼鼓鞭炮,這些來報喜的人,也就等著解元公的賞錢呢,無利不起早,這報喜是有好處的。

    帶鑼鼓的多給一些,放了鞭炮的更要多給一些,其他隨行的,多多少少都有,只要在場,人人少不得幾個銅板,便是乞丐,碗裡也當叮咚響一下。

    這般就是皆大歡喜了。

    宅子裡的人,也多來給徐傑道喜,吳家母女,徐虎,甚至种師道。

    一番忙碌,這個早上也就過去了。

    郡學裡來了帖子,讓徐傑參加明天晚上的鹿鳴宴。大考之後,必然有大宴,也有謝師之意。

    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出自《詩經》,曹操《短歌行》中,也有此句。後世也有國士無雙,以「呦呦」為名,此人姓屠。

    徐傑也安排徐虎回青山縣去報喜。倒是徐虎的報喜,不如旁人的快,徐虎到家之前,已然有順道報喜之人先到了徐家鎮,討的自然也是個好綵頭,也還有一些賞錢。倒是徐仲比徐傑出手闊綽,賞錢都是用銀子來計,不是銅板。

    京城禮部差人,還有御史台的差吏,帶著公文直奔郡守衙門而去。隨即抽調考捲入京待查,首當其衝就是解元公徐文遠的考卷。也不知是不是謝昉授意安排的。

    謝昉沒有想過幫著徐傑如何走後門中進士,倒是第一個要檢查徐傑的考卷,有些耐人尋味。孫思潮看到這份公文,也是覺得疑惑奇怪。

    徐傑能得頭名解元,自然有孫思潮私心之下的親筆點名,也有來自衛夫子的支持,所以徐傑才有這案首解元的名次。好在徐傑自己也是爭氣,把這份案首考卷送到京城待查,孫思潮倒是不怕出什麼問題紕漏。

    若其中真有什麼齷齪,那就沒有這麼簡單了,孫思潮現在必然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想著如何快速偽造一份考卷,如何遮掩這件事情,如何先招待一番京城公差,拖延幾番時間。

    人總是聰明的,想來別處郡府中,應該還是會有這種事情在發生,只在多少而已。千兩,萬兩,十萬兩,有錢總能使鬼推磨。這種事情也不可能真的杜絕得了。

    孫思潮自然是沒有絲毫心虛,要誰的考卷,就給誰的考卷,抽了三五份,差人便也急著回去交差。興許走這一趟大江的幾個差人,半道上還會罵罵咧咧幾番,孫思潮這般爽利拿出了這幾份考卷,並不一定是他們樂意看到的,這幾個差人倒是願意看到孫思潮想方設法拖延時間,如此才能收到一點好處,賺上一份不菲的銀兩也不在話下。

    出席鹿鳴宴的,就是新晉的舉人,郡學的夫子學究,府衙裡的官員,各地縣衙裡的官員。

    氣氛喜氣洋洋,舉人們拜謝諸多先生的教導之恩,諸多先生勉勵舉人們再接再厲,祝願舉人們春闈高中。

    席間倒是不必再考什麼詩詞文章了,就是喝酒聽曲娛樂,官方的宴席,難得這般的輕鬆。

    徐傑也有禮有節一一拜過諸多先生,特別是好好感謝了一番衛夫子,經義之道,衛夫子當真教了徐傑許多有用的東西,不久之後還要考春闈會試,這些東西自然讓徐傑受益匪淺。

    鹿鳴宴之後,徐傑又拜訪了一些人,也受得一些人拜訪,然後吃了幾頓酒宴,好幾日之後,方才往青山而回,家中還等著徐傑回去慶賀一番。

    舉人之後,這徐家鎮,從此就不需要交稅了,田地了出產的糧食,再也不需要拿出一部分交到縣衙裡。這般的好處,若是放在幾年前,整個鎮子必然都是歡天喜地的慶賀。而今,也就算不得多大的好處了。

    不過這徐家鎮,姓徐的人口當會快速增加,附近百十里地,倒是不知有多少姓徐的要到徐家鎮來認祖歸宗,一般而言,也不會被拒絕。這就是家族興盛的道理所在。

    姓氏對於中國人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同姓之人抱團取暖,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老奶奶欣喜非常,舉人頭名,讓老奶奶看到了徐傑進士及第的希望,好似徐傑進士及第也不是什麼難事。

    各處的拜訪,鄰近村鎮的賀禮,鄉賢鄉紳,江湖門派,也讓這徐家鎮熱鬧非凡。

    徐傑陪著老奶奶吃一頓午飯,也是吃不安生,頻頻放下筷子去見客人,聽得三五句恭喜與金榜題名不在話下之類的言語,收了一些賀禮,轉頭又再去吃飯。

    徐仲卻不吃飯了,招待著所有到來之人,不斷吩咐廚房裡備酒備宴,忙得不亦樂乎。

    待得徐傑快要吃飯,雲書桓又匆匆奔進了內院之中。

    徐傑面色一沉,說道:「雲小子,你且出去回一句,就說等我吃完再出去見客。」

    雲書桓卻沒有照做,而是開口說道:「少爺,京城謝中丞派人來了。還帶了一封信,我叫那人把信給我轉交少爺,他還不肯,非要少爺當面親手。」

    徐傑聞言站起,本以為謝昉派人來也不過是道喜而已,想到這般,便也只有又放下筷子往外而去。

    廳內送信之人認得徐傑,上前先是恭喜,隨後拿出書信。

    徐傑拆開而看,眉頭一皺。

    書信內容:見信如唔文遠安好九月十八抽調大江考捲入御史台備查有文遠案首之卷老夫有意上呈御覽聖顏大悅命老夫召汝入京面聖陳稟切不可怠慢見信即來稟奏之事以軍製為要多行備妥另有預算決算之政當有詳談多問腹稿勿缺機緣在此念慎念重九月二十一謝昉

    古代行文,包括徐傑自己的考卷,其實都是沒有標點符號的,斷句之事,全靠讀書讀信之人經驗判斷,或者寫書寫信之人,為了他人好讀懂,常常也會在斷句的地方留下一點空白,徐傑倒是早已習慣了這般的行文,即便這些字都擁擠在一起,也是正常,徐傑也能讀得清楚明白。

    謝昉調徐傑的考捲入京,也是知道徐傑對於策問之事向來都能侃侃而談,要看徐傑的考卷,就是為了看徐傑策問是否極佳,若是極佳,謝昉不會幫著徐傑科舉舞弊,卻會幫著徐傑在皇帝面前露臉。也是幫著徐傑準備著政治前途。

    一份舉人的考卷,就這麼到了皇帝的眼前。皇帝要見徐傑,要問徐傑軍事改革的事情,要問徐傑朝廷度支預算決算的事情。謝昉更是反覆叮囑徐傑,要多多準備,要有腹稿,要慎重。

    頭前徐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考卷被送到京城裡去了,此時方才知道後面還有謝昉這麼一番良苦用心,心中只覺得暖意洋洋。

    謝昉這樣的安排與舉動,既合情又合理,又能真正幫到徐傑,當真薑還是老的辣。比那些運作考試作弊的手段,不知高明的多少。

    「雲小子,叫人好生招待著,也趕緊收拾行李,明日出發進京。」徐傑邊吩咐著,邊往內院裡回。

    雲書桓倒是有些驚訝,本以為怎麼也要在家中多住幾日,卻是沒有想到明天就要出發入京了。

    倒是徐傑進了內院,又坐下來陪著老奶奶吃飯,口中還道:「奶奶,孫兒明天就要出發進京城了,奶奶當多多保重,一定待得孫兒金榜題名。」

    老奶奶聞言又喜又悲,開口問道:「明天就走啊?走得急切了一些。」

    徐傑揚了揚手中的書信,笑道:「京中來信了,皇帝陛下要召見孫兒,所以才走得這麼早。」

    老奶奶聞言一愣:「皇帝陛下?天子聖人?」

    徐傑點了點頭道:「是的,天子,天子要見孫兒。」

    老奶奶剛才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此時卻是大喜,滿臉都是開心的笑:「傑兒有出息,皇帝陛下都見著了,有出息了,往後就是大官了。自小讓你讀書,一讀十幾年,終於有出息了,好啊,甚好,你爺爺父親叔父們九泉之下也當含笑,奶奶若是死了,也瞑目了。」

    徐傑說這一番顯擺的話語,自然是為了老人高興,聽得老人說死,卻又連忙說道:「奶奶一定多多保重,當還要看著孫兒還要娶妻生子呢,可不能說這些晦氣的話語。」

    老奶奶連連擺手笑道:「不說晦氣話,傑兒還要娶妻,還要生子,奶奶都要見著的。」

    邊說著,老奶奶的手還邊在徐傑身上撫來撫去,招呼著徐傑吃飯。

    倉促入京,還有風雲攪動。

    京城裡,也有大事發生。

    御史台謝昉,忽然手拿聖旨,帶著一應大小官員入了樞密院衙門。

    李啟明對於忽然而來的謝昉,倒是有些吃驚,在樞密院大堂中接待了謝昉。

    看得謝昉帶著這麼多人上門的架勢,李啟明皺眉問道:「謝中丞忽然造訪,所謂何事?」

    謝昉也知道李啟明看到了自己手中的聖旨,便也不宣讀,只是把聖旨放到李啟明案前,然後拱手一禮,說道:「李樞密多見諒,實乃是皇差,不得已才興師動眾上門打攪。還請李樞密看了看聖旨,下官帶這麼多人造訪,實在是差事繁重,還請李樞密多擔待。」

    聖旨內容很簡單,就是讓謝昉上樞密院來清查其中近十年賬目賬冊。樞密院掌管天下禁軍,每年來往的糧餉乃是天文數字。

    李啟明看得聖旨內容,心中一緊,倒不是擔心賬目問題,而是對皇帝這麼做的動機不免多想了許多。

    「既然聖旨在此,謝中丞自便就是,有需要差事配合的地方,衙門裡的差吏,你儘管吩咐。本官還有公事,便不多陪。」說完李啟明放下聖旨,輕揮兩袖,頭也不會就往衙門外走去。

    不得多時,李啟明府中便聚了七八人,甚至連廣陽王夏翰都到了。

    李啟明開口與眾人說得一番今日樞密院發生的事情。

    便聽一個姓葉之人一臉緊張開口說道:「李樞密,這當如何是好啊,謝昉那廝,必然是一心與我等作對,若是賬目賬冊中查出了個所以然來,可如何擔待得起。」

    李啟明聞言憋了一眼這人,開口呵道:「瞧你這點出息,賬冊能有什麼問題,即便查出來問題,火也燒不到你身上,下面那麼多差吏,哪個不能頂一下罪名?查出問題改就是了,藉口錯漏他謝昉還能如何?本官尋你們來商議,擔心的可不是賬目之事,而是陛下為何忽然在此時要叫謝昉來查賬目。你們可曾想過其中緣由?」

    姓葉之人聽得李啟明一席話,大氣一松,口中便答:「李樞密,御史台行監察之職,也是正常,往年御史台也總要來走個過場,下官以為,只要謝昉拿捏不得我們,也就算不得什麼事情了。」

    李啟明又是一瞥眼,斥道:「葉章,你當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今年與往年能相提並論嗎?最近陛下心思,越發不可測度,其中必然有問題。如你這般每日含混度日,將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葉章,乃是李啟明麾下,三品樞密直學士,也就是樞密院裡的文官,這個文官,卻也是個勳貴武將出身,也不知如何運作成了一個文官。主要負責樞密院衙門裡所有的公文進出,也有部分簽字授權的權力。

    葉章聽得李啟明的呵斥,還是不太明白。有一個詞叫政治嗅覺,李啟明倒是極其敏銳,這個葉章,實在差了十萬八千里。

    還有一個敏銳之人,就是一旁的夏翰,想了幾想,有些緊張說道:「舅父,父皇……父皇總不會拿舅父……」

    夏翰說得並不明確,但是葉章聽得大驚失色。李啟明也是聽得一驚。

    在場七八人,忽然都不做聲,而是互相對視無數。

    李啟明已然起身左右踱步,踱步許久,忽然停住了腳步,點頭說道:「陛下……興許真要拿我開刀了。」

    當場,立馬是一片嘩然。李啟明何許人也?皇后之兄長,廣陽王夏翰之舅父,更是當年大戰的首功之臣。皇帝要拿李啟明開刀?這件事情怎麼聽都覺得不真實。

    連帶夏翰也連忙推翻了之前自己的話語,搖頭答道:「舅父,不可胡思亂想,此事當不是如此。」

    夏翰有些慌神,夏翰登基就靠李啟明了,李啟明豈能出事?夏翰轉過頭來想,便是覺得不能自己嚇自己,好好的,老皇帝豈能去對付朝廷功勛?

    不想李啟明竟然又說道:「十有八九如此!我等不能坐以待斃,當早作打算。」

    夏翰不敢想像這件事情,還是又道:「舅父可不得自己嚇自己。」

    李啟明忽然擺擺手道:「王爺勿驚,就算如此,舅父也有對策。」

    李啟明自信非常,幾十年大權在握,幾十萬大軍在麾下,勳貴軍將皆倚靠李啟明步步高陞,李啟明豈能是那任人拿捏的?

    靠一個御史中丞?靠一個刑部尚書?當真還差得遠。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3 23:38
第兩百零七章 天下文武入轂來

    李啟明興許明白許多事情,看得懂許多事情,但是李啟明似乎也有恃無恐。放在兩年前,李啟明面對這樣的事情,必然不會如此輕鬆。

    如今,李啟明並不那麼擔心。原因倒是也簡單,就是這個老皇帝,怎麼看都活不得多久了,人人都知他活不得多久了。

    興許夏文才是那個最著急的人。

    宣德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就是廣陽王夏文與榮國公主夏小容的生母,還是那樞密院副使李啟明的妹妹。

    前任皇后病死,立勳貴之女為後,也是因為當年的勳貴,早已式微,所有軍隊大權,皆在文官手下掌握。如此也是平衡文武之道,當時皇帝能讓李啟明一直面前走動,何嘗又不是這個意思?

    當年也沒有誰把這麼一個李啟明放在眼裡,諸多相公,包括歐陽正,也從來沒有覺得這個在皇帝面前如同小廝隨從的勳貴之人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李啟明不斷慫恿皇帝御駕親征,何嘗又不是臥薪嘗膽,想要借此機會讓勳貴翻身?

    事情雖然有許多不順利,但是最終,李啟明還是達到了目的,樞密院正使早已成了一個擺設,這天下的刀,終於握在了李啟明手上。也是李啟明這十幾年一步一步經營的結果。

    李啟明,戰陣之上不是一員良帥,政治人心之上,卻是一個好手。就如他能從蛛絲馬跡之中篤定皇帝要對他動手一樣,實在聰明。也可以想見當初皇帝又為何能被他慫恿著真的御駕親徵了。

    政治平衡是一門藝術,老皇帝夏乾也在慢慢學,也在慢慢熟練,更在慢慢

    夏文入宮來見生母宣德皇后,話語直白,毫不隱藏:「母后,兒臣此來,只想知道父皇對於大統之事,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宣德皇后,略微發福,年紀看起來比老皇帝小了許多,雖然生了一個這麼大的兒子,卻絲毫不顯老態,金鳳展翅在頭,紅黃華服在身,說不盡雍容華貴。

    「皇兒,幾日前你就來問這件事情,今天又來問,男兒大丈夫,豈能沒有一點定力。陛下病危之時,唯獨召你入京,其中之意,已然明了。皇兒你切不可表露得太過急切,更不能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欣喜,當恪盡禮法,好好做人做事。平常無事,也不需到處走動,你可明白這個道理?」宣德皇后面色都是中正平和。

    「母后,事情只怕有變,父皇心意,實在難以揣度,而今更是對舅父動手了,其中之意,怕不是……」夏文與自己的母親,並不藏著掖著。

    宣德皇后聞言,先生微微有些驚訝,隨後又道:「關心則亂,有些事情,不必太過敏感,朝堂之事,你更不需理會,你只需要安心在家中即可。沒事進宮來拜見一番你父皇,詢問你父皇安康,以表為人子之孝義。如此足夠!其他之事,皇兒當一概不理。」

    這一番說辭,宣德皇后頭前也說過一次,內容大同小異,卻是聽得夏文眉頭微皺,唉聲嘆氣。心下總覺得自己這個母親畢竟是個女人,政治之事,還是多有欠缺。

    如此也無法多說,恭敬幾拜之後,飯也不吃,便又出宮而去。

    反倒是宣德皇后,忽然唉聲嘆氣起來,似乎真有一些擔心。也不知是在擔心朝堂鬥爭,還是在擔心自己的兒子。

    徐傑再入京,健馬二十多匹,馬上騎士盡著黑衫,年輕幾個,還有十幾個徐家中年漢子,領頭的便是徐虎之父徐牛。

    而今打馬入京城,徐傑倒是沒有了絲毫的顧忌,徐傑顧忌的事情,是怕有人要他死!

    所以這二十多騎才隨同入京,如徐牛,便是一個早已一流多年的農家漢,其餘眾人,一流之人五六個,其餘皆是二流之人。江南血刀堂的名聲,一多半都是靠這些人手中的刀。

    回京第一日,徐傑就去拜見了歐陽正,聽得歐陽正叮囑了一番春闈會試之事,晚間便去拜訪了謝昉。

    徐傑還是風塵僕僕,謝昉也叫人擺下了棋盤。

    擺下之後,徐傑淨手落座執棋先下,下了片刻之後,謝昉方才開口說道:「要說軍制改革,效仿古法不妥,歷朝歷代之前車之鑑,皆是歷歷在目。開創新制也不妥,尾大難掉,天下皆改,便是耗不盡的錢糧,打不完的官司,兵事乃國之根本,擅動之,後果不堪設想。也是不妥,紙上談談優劣倒是無妨,真要動手去改,千難萬難不說,更是危機四伏。文遠切不可頭腦發熱。」

    謝昉所言,也是經驗之談,軍事制度豈能隨意去動?國防之事,日夜之備,想從根本上改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其中後果,且不說外敵環伺,就說內部本身,就會有很大的壓力。

    朝廷招流民入伍,本就是穩定社會之法,這個時代可沒有多少能活命的營生,一人就一碗飯,沒有了手頭上的這碗飯,大多數人就沒有飯吃了,沒飯吃了的後果是不能想像的。就如後世明末,裁撤驛站節約開支,一個沒飯吃的驛卒李自成,揭竿而起就能逼得皇帝上吊自盡。內部穩定,才是一切的基礎。

    謝昉有些擔憂,擔憂徐傑頭腦一熱,在老皇帝面前洋洋灑灑一通,說得天花亂墜,卻不能考慮到實際情況。

    徐傑知道謝昉的擔憂,只是微笑道:「先生放心,提升士卒之戰力,辦法極多,學生雖然在策論上談今論古,卻是知道其中利害。陛下若問,真正能快速見效的對策,只在「冗」字。冗兵當裁,冗餘當裁,冗將當裁,若要再深入,當以名冊對應,一人一冊一名,再監督糧餉發放之事,如此能節約大筆軍費開支,更能讓軍心穩定。此乃能行之道。」

    冗兵冗餘冗將,說的就是多餘的兵,多餘的工作人員,多餘的軍將。這一條,其實就是針對勳貴的,唯有那些有關係的人,才能變成冗兵冗將冗餘,就是拿錢不做事之人。再就是空額空餉之事,皇帝既然要問,徐傑必然要談,出謀劃策也是說的這些。

    謝昉拿起一子,看了看徐傑,點頭大笑:「文遠說得此言,是我想多了。文遠啊,怎麼看你,都不像是一個不及弱冠之人……」

    徐傑反倒笑道:「先生這一手可下定了?」

    謝昉剛才說話之間,下了一子,低頭再看,似有悔意,卻也只能點頭說道:「落子既是無悔了,總要讓你也勝一局,再不讓你勝一下,往後你當不願再來尋老夫下棋了。」

    徐傑笑著點頭落子,也道:「先生所言有理,適才先生擺棋局,學生心中就無來由生起一些抗拒之心。」

    徐傑倒是真誠,總是輸,不論做什麼,終歸是會消解耐心的。

    謝昉聞言大笑,旋即又道:「好小子,老夫不過是客氣客氣,尋個台階下。你還真想贏,豈能如你所願?」

    謝昉說完,便是一臉的嚴肅,落子格外認真起來。

    只是謝昉面色越來越難看,圍棋之道,人們常常喜歡去說那些反敗為勝的翻盤事情,但是圍棋之道,往往又極其少見翻盤之事。圍棋是步步為營的遊戲,也是步步為贏的遊戲。

    有一定水平的對弈,棋局但凡進入中後期,局勢只要稍微明朗了,當真就明朗了,鮮少有翻盤的事情。那些故事裡一招棋子,翻轉乾坤,實際對弈之中,當真是少見的,甚至是見不到的。

    如此說來,圍棋好似也少了許多樂趣。其實圍棋主要的樂趣,還是在於佈局之上,圍棋的樂趣在於智慧的前瞻性,享受的就是對於未來的鋪墊與計算。當然,那步步的爭奪,細節上的成敗,也是樂趣無窮,樂趣在於對手用盡渾身解數,還是逃不出自己手掌心的快感。

    步步為營,也就對應著一步錯步步錯,也就對應著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謝昉一著不慎了,最終只能嘆氣:「文遠啊……」

    謝昉興許還有許多誇讚,都在不言之中,這個年輕的書生,實在不凡。

    再擺一局,爭奪之下,謝昉再也沒有了多言,唯有一句:「戶部度支之事,老夫也不甚瞭解,不過文遠是縝密之人,老夫也就不多言叮囑了。」

    徐傑只是點點頭,一國之財政,何其複雜?不說如何做好調度,就是其中所有的加減法,也是極其繁瑣複雜的運算。財政好似是數學問題,其實遠遠不是數學問題。

    徐傑也不敢妄自託大,徐傑唯一要說的,就是預算決算的制度,徐傑還能說出一二三,或者也能說清楚一個基本的框架。從各衙門做預算開始,到審核預算,再到統一預算定奪,以及收入與支出的統一考量,哪裡需要增加,增加的預算做什麼,哪裡需要削減,削減的理由是什麼。再到款項撥付的方式與步驟,以及最後決算的審核。還要準備臨時調度備用的資金。

    這麼一套流程,實在太過繁瑣,實行起來也是一項重大的政治改革。也並非說朝廷沒有預算審核制度,只是太過破碎,太過簡單,並沒有形成真正國家層面的制度。

    寅時要花一點錢,卯時又要支出一筆。沒錢了就想方設法去弄,有錢了就大手大腳去花,也是國家不穩定的根源所在。

    徐傑寫這兩篇策論的時候,並未想到這件事情真要拿到皇帝面前去說,所以策論多偏向於理論,或者也有一些紙上談兵的意味,只為突出自己的觀點先進,也為自己考試過關。與實際操作上,區別還有不少,真要到皇帝面前說實際的事情,也由不得徐傑一通洋洋灑灑,否則必然要出笑話。

    兩人幾局棋罷,徐傑贏了一局,也是心情極好。謝昉本來準備與徐傑深談一番,教導徐傑明日該如何奏對,甚至與徐傑預演一番,先找出徐傑話語之中的錯漏與不切實際的地方,免得徐傑面聖之時成了一個侃侃而紙上談兵之輩。倒是交流幾句之後,謝昉便也放心下來,心思反倒都放在了下棋之上。

    也不能怪謝昉多想,有才之人極多,議論朝政的人也不少,口中說著這處當這麼改才合理,那裡當那麼改才有效。話語說出,卻從來不去想說出來的對策該如何實現?該如何操作!

    這般的人,謝昉見了太多,也多是年輕人的意氣風發,謝昉也怕徐傑有這麼一番意氣風發,到時候被皇帝問得啞口無言。

    就如兵事改革,徐傑說流民為兵不妥,致使軍心渙散,此事要改革。皇帝若是問徐傑,那怎麼改革?

    徐傑若是大手一揮,答裁撤之,還引經據典來一句「兵不貴多而貴精」。

    皇帝只需要問一句:「裁撤之後怎麼辦?如何安置?」

    自謀生路?時代有別,這個時代讓當兵的去自謀生路,打工沒有工廠,生意沒有本錢,幹活沒有手藝,就算是去當佃戶,也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短時間內哪裡多得出這麼多的田地讓人租種?

    賣身為奴?且不說有沒有這麼多人去買這些看起來就不那麼老實的軍漢回家為奴,即便有人要買,又有幾個人願意賣身為奴

    最後,山林裡盜匪忽然多起來了,劫掠鄉里、殺人放火的多起來了,興許就有人造反了。

    好在徐傑,真有一些深思熟慮。先裁撤那些關係戶,不干活的。再嚴格名冊與空餉空額,再確保糧餉的足額到人,之後的事情,再一步步來。

    即便是這幾樣事情,想要實行起來,也不是那麼簡單。也足夠徐傑想破腦袋。上有政策,下必有對策,何其艱難。

    第二日御書房,皇帝當面,依舊咳嗽連連。

    這一次進宮,再也沒有人作陪了,謝昉沒來,歐陽正也沒有來。徐傑一人入宮面聖。

    皇帝當面所言,不過問兩件事,一件事就是徐傑策論所言之策,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其中可行性,以及怎麼去做。

    徐傑不斷作答,答得口乾舌燥不止。

    老皇帝連連點頭,也在沉思,口中卻誇了一句:「歐陽正教了個好學生。」

    徐傑只是拱手。

    老皇帝夏乾開口又問:「誰人為冗?」

    老皇帝一語中的,問的就是怎麼分辨誰是那冗兵冗餘冗將,這才是問題的關鍵,說要裁撤冗兵冗餘冗將,其中自然是有好處的,也能安定人心,那些坐在家裡拿錢的人沒有了,幹活的人才會心理平衡。

    但是怎麼分辨這些人?誰去分辨這些人呢?這才是問題關鍵。

    這個問題實在為難,到得實際情況上,關係戶靠的就是關係,打不破這些關係的保護,怎麼可能做成這件事?

    徐傑也想,皺著眉頭想。

    便聽老皇帝夏乾又問:「空額空餉,如何查證?」

    徐傑還是在想,並未立馬答話。

    老皇帝夏乾嘆了一口氣,看著徐傑不答話的樣子,擺擺手說道:「你已身為舉子,春闈在即,當好好備考,如此才能為朝廷所用。今日就到這裡吧,以後再談,你便先回去備考吧。」

    夏乾四十歲才登基,登基之後也與歐陽正意氣風發一段時間,也自己真正做過事。更明白許多道理,治國之道,不在策如何高明,而是在這些策如何實施。歷朝歷代,開國有盛世,在於國家初建,上下一心,朝廷威勢正隆。天長日久,就慢慢不是那麼回事了。

    老皇帝夏乾對於徐傑的奏對,顯然是滿意的,大概也知道其中的困難,不是這個年少的徐傑能一人一言解決的。

    徐傑聽得老皇帝讓他回去,卻並沒有動身。

    老皇帝已然起身,見得徐傑未動,開口問道:「你還有何事要奏?」

    徐傑並非沒有解決之策,只是這辦法徐傑剛才還在考慮要不要直接說出來。此時皇帝再問,徐傑定了定心,往前走了兩步,開口說道:「陛下,學生有一策,可解決此事。」

    老皇帝聞言一愣,便是老皇帝自己都覺得難以解決,徐傑卻說有辦法解決,老皇帝雙眼精光一閃,便也不坐了,只是開口道:「且說來聽聽。」

    徐傑聞言點頭,深吸一口氣,答道:「陛下,自古法不容情,當重典而治。」

    老皇帝剛才還有一些欣喜,以為徐傑有什麼驚世駭俗的高明手段,此時聽得徐傑之語,笑了笑道:「法不容情啊,可惜有人容情!罷了罷了,便說到此。」

    冗兵冗將,看起來是勳貴之事,但是其中不知有多少文官牽扯,利益問題,從來都是如此。法不容情人容情,就是這個道理,若是隨便就解決了,皇帝還用來問徐傑?

    徐傑卻是不罷休,又道:「問題癥結,只在執法而已。」

    老皇帝聽到這一句,面色又嚴正幾分,問道:「執法?大理寺?刑部?御史台?」

    徐傑搖搖頭:「陛下,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皆是拿筆執法的衙門,陛下需要拿刀執法的衙門。如此,萬事皆可事半功倍。」

    老皇帝這回是聽懂了,拿刀執法,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何其難?老皇帝笑問一句:「拿刀執法?衙門差役沒有刀乎?」

    徐傑心中想的哪裡是這些,便是又道:「刑與法,若上到勳貴與士大夫,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唯有筆也!」

    老皇帝聽得有些樂了,覺得徐傑當真是幼稚,又問道:「朝廷靠的誰?朕又靠誰治國?把刀架在滿朝文武身上?徐文遠?你此語,不知歐陽正與謝昉聽來是何想法。」

    老皇帝知道徐傑說的是什麼,只是覺得有些可笑。即便皇帝有這個想法,要用刀來恐嚇文武官員不得違法亂紀,皇帝也做不到這件事情,滿朝文武豈能讓皇帝做這件事情?滿朝文武無人支持這件事,皇帝怎麼可能做得成?

    皇帝又讓何人來做這件事情?誰人又願意做這件事情?

    徐傑還是一臉嚴正,只道:「陛下,此法可行,關鍵是看怎麼行,就看如何讓人自己把刀懸在頭上。」

    老皇帝聽到這裡,笑意一止,竟然走到了書案之前,咳嗽幾聲之後,老皇帝也顧不得那麼多,急忙開口問道:「當真有讓人自願入轂之法?當真能把刀懸在滿朝文武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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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零八章 奏對與刀,說客方興

    老皇帝夏乾有些激動,徐傑點頭便答:「陛下,讓人自願入轂之法不難。」

    「快快道來!」夏乾是有些激動,夏乾的激動,主要來自一個事情,在於若是徐傑真有那把刀懸在文武百官頭上的方法,這皇家的權利,也將更進一步。

    只要是皇帝,沒有人不願意見到這樣的權利進步。自古皇帝,看起來是權利中心,其實並非真的就是完全的權利中心。從周分列國,到外戚之漢、王莽之漢、三國之漢,再到司馬得魏而晉,到後來唐之藩鎮。皇帝從來沒有真正完全成為權利中心。

    即便是到得如今夏家天下,士大夫強勢的時候,皇帝百事難為,勳貴強勢的時候,又感覺龍椅岌岌可危。

    夏乾太想要一柄能懸在所有文武官員頭上的刀了。

    徐傑已然開口:「陛下,如御史台以筆監察天下者,不如以刀監察天下來得直接。陛下需要一把掌控在手的刀,那麼就建立一個新衙門,由陛下直接掌控的新衙門,衙門裡皆是拿刀的,如此監察天下,詔獄在後,大刑在前,生殺予奪,一言而決。」

    徐傑沒有說得十分明白,但是夏乾已然明白了。徐傑所言為何?明之錦衣衛也!或者說是明之廠衛也

    夏乾聞言卻有顧慮,顧慮這文武百官可不傻,可會同意夏乾做這件事情?可會讓這個衙門真的成立?可會真的促成此事?若是沒有各地支持,沒有官員配合,此事豈能做成?不過又是一個空殼而已。

    這件事情朱元璋憑藉自己一人的意願能做成,那是因為朱元璋乃開國皇帝。夏乾想憑藉自己一人的意願做成,那是不可能的。

    「徐文遠,此事難成,滿朝文武,豈會有人被朝廷監察?豈會有人讓自己陷入險境?」夏乾一邊說,還一邊看著徐傑,興許夏乾更喜歡徐傑能把這個問題解決。

    徐傑果然沒有讓夏乾失望,開口說道:「陛下,以往興許難成,而今卻不然。勳貴崛起十幾年,朝中隱隱已有武重文輕之感,樞密院使雖為文官,卻早已被架空,多年不管事。如今的樞密院,早已是勳貴之人結黨所在。樞密院要多少錢,無人敢問,樞密院要多少糧,便是官員俸祿發不出,也無人敢拖。

    樞密院要誰陞官,誰就陞官。樞密院要做什麼,從來無人敢當面反對。學生更聽過一些傳聞,但凡哪裡地方衙門敢與樞密院作對,哪裡便會起大賊,還無人去剿,各地主官,怕擔罪責,多是對樞密院唯唯諾諾。此事只怕早已讓許多人天怒人怨,只是敢怒不敢言。但凡陛下決心治理軍務,以治理軍務成立新衙門監察天下,朝中文官,必然應者如雲。如此便是名正言順,待得監察之事在京城與各地鋪開,監察各地駐軍之事其一,往後監察各地衙門,也當名正言順。」

    徐傑這番話語,說白了就是只要文官支持這個拿刀監察天下的衙門,只要衙門第一步建立起來,往後監察的文官頭上,也就是順理成章。監察文武,也就是監察天下。

    夏乾聽得激動不已,道理就是這麼簡單,徐傑說破之後,一切變得更簡單。以監察軍隊為名義,讓文官支持輔助建立這麼個監察天下的系統。系統完成之後,到底監察誰,就由不得這些文官說三道四了。

    夏乾已然在徐傑面前踱起了步子。

    徐傑說這番話語的時候,並不緊張。不知為何說完之後,反倒有些緊張起來。廠衛之事,徐傑明白,這是一柄雙刃劍。

    廠衛可以是監察天下的機關,廠衛也可以是皇帝實施血腥的手段,甚至可以是皇帝做那些齷齪之事的利器。

    徐傑出這一招,也有私心。私心就是希望這個老皇帝在臨死之前真的能把勳貴打壓下去,甚至想看到李啟明人頭落地。私心之後,卻也有一些擔心。廠衛關乎一心,就是皇帝之心。

    皇帝這種制度,本身就是有很大的缺陷的。皇帝也是人,這個人賢良的時候,萬事好說,國家富強興盛。但是這個人若是愚鈍不堪的時候,後果不堪設想,若是愚鈍不堪的皇帝手中若還有一柄隨心所欲的刀,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此時徐傑,也想不得那麼多。此時的徐傑,就想要李啟明一敗塗地。在皇帝面前說兵事改革之事,也是這個原因。

    徐傑興許與夏銳是一類人。夏銳從不表露出對於皇位的覬覦,徐傑也從沒有表露過自己心中想做的事情。徐傑要李啟明人頭落地,與家人沒有說過,與謝昉沒有說過,甚至與歐陽正也沒有說過。就算解冰多番示好,徐傑也是謹小慎微。

    徐傑要李啟明死,這是早已生定的想法。

    徐傑已然管不了那麼多,管不得廠衛是什麼雙刃劍,徐傑只要李啟明死,也只關心自己活著的幾十年,死後之事,管得他洪水滔天。

    夏乾踱步許久,慢慢收了步伐,回到了書案之後,開口問了一句:「徐文遠,你說說此事當從何開始?」

    徐傑早已腹稿,開口答道:「陛下,此事當從三省幾位相公開始,幾位相公若是支持陛下,諸事皆易。」

    徐傑相信夏乾有這點能力,徐傑也相信那些文官丞相們,也樂見老皇帝拿勳貴開刀。這不是什麼陰謀詭計,這就是陽謀。

    老皇帝點點頭,拿起書案上的布巾擦了擦口中吐出來的痰,問道:「人手該從何處調撥?」

    老皇帝夏乾已然問到了實際操作層面了,徐傑毫不思索答道:「主官者,當是在朝堂毫無瓜葛之人,此人必然要有大決心大毅力,屬官可從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個衙門抽調一些多年未陞遷者。拿刀之人,金殿衛,金吾衛,皆可抽調,甚至江湖之人,也可招攬。抽調之人,皆選官場無瓜葛跟腳者。比如昭武校尉方興,此人家眷盡失,又有血海深仇,正是可用之人,此人手下還有幾百精幹士卒,更是可用。各地派遣之法,情報蒐集系統,有待慢慢組建加強,以江湖人物為主,可成此事。」

    老皇帝聽得慢慢點頭,也慢慢去看徐傑,卻是並不說話。

    徐傑說完,抬頭看了一眼老皇帝,立馬又低下了頭,直視皇帝乃是大不敬。徐傑等著皇帝回話。

    老皇帝夏乾忽然笑了笑,開口問道:「徐文遠,聽聞你家在江湖上有潑天的勢力?」

    徐傑聞言一驚,驚的是皇帝怎麼知道自己家世出身,卻又立馬平靜了下來,頭前這位可是皇帝,豈能查不到徐傑的家世出身?

    皇帝此問之意,徐傑揣度了片刻,沒有答案。唯有硬著頭皮答一句:「陛下聖明,學生家中長輩正是江南血刀堂之人。也請陛下明察,學生家中長輩,也是昔日大戰之中忠心耿耿之士。學生父輩兄弟四人,戰死有三,殘疾其一。學生父親更是戰死沙場之忠烈,父親戰死之時,學生還在那襁褓之中。」

    老皇帝點了點頭,答道:「朕知你滿門忠烈,回去備考吧,今日所談,不可對第三人多說一語,便是歐陽正也不可洩露分毫。」

    「謹遵聖諭!」徐傑答話,該說的話都說完,慢慢退步從御書房門口而出。

    御書房內的老皇帝夏乾,微微抬手,捏成拳頭,輕輕砸在書案之上,想了片刻,對這空氣開口說道:「衛九!」

    一人不知從何處瞬間到得老皇帝面前,拱手躬身:「卑職在!」

    「跟著他!朕要他所以的記錄,所見之人,所言之語,不可遺漏分毫。」老皇帝說完這一語,已然起身。

    「遵命!」話音還在,這個衛九已然消失而去。衛九之名,顯然就是一個代號而已,這個代號,必然就是金殿衛。

    徐傑出得皇城,忽然感覺有些寒冷,原來是衣服之內的汗水涼了,被風一吹便感覺一陣寒冷,稍稍運了些內力,便也無妨。

    歐陽正、謝昉,誰又能想到徐傑見皇帝,竟然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語,出得這麼一番計謀。

    徐傑再去見歐陽正與謝昉,終歸是沒有和盤托出今日面聖之語。

    待得見過兩人,匆匆回到家中,家中卻有一人等候多時。

    正是昭武校尉方興,這讓徐傑有些意外,方興也帶了一份不輕的禮物上門來見,上門來,看似還是來感謝徐傑救命之恩的。

    兩人寒暄幾句,方興再次表達了一番感激之情,徐傑自然也謙虛幾語,兩人廳中落座。

    徐傑便開口笑問道:「方校尉多在軍營之中上值,如何就知道在下入京了呢?」

    徐傑有些疑惑,疑惑的是自己昨日進的京城,方興今天下午就上家來拜會了,這個事情不在意的話,倒也無所謂,在意起來不免有些奇怪。禁軍軍營多在城外,唯有金吾衛在城內,方興大概也不可能派人在徐傑家門口盯梢,徐傑也還沒有時間去主動聯繫方興,方興這麼快就上門來了,徐傑今日神經一直在緊繃的狀態,自然要疑惑一問。

    方興聞言,猶豫了一下,答道:「徐公子,在下也不隱瞞。乃是有人與我報信,說徐公子昨日回京了。」

    徐傑已然又問:「方校尉也不過入京兩三月時間,已然有了這般消息靈通的朋友了。不知是何人給方校尉報的信?」

    方興面色有些心虛,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拿起茶杯先飲了一口,然後咬了咬牙,開口說道:「徐公子,在下來此,也還有一事,雖然是旁人託付,也是在下自己想與徐公子說的事情,還請徐公子恕罪。」

    徐傑聞言擺擺手,答道:「方校尉但說無妨,能做的自然不在話下。」

    徐傑也有些奇怪了,這方興不過入京三個月不滿,就有別人託付他辦事,還叫他來找徐傑辦事,徐傑便也想弄清楚這裡面賣的是什麼藥。

    方興放下茶杯,終於直白開口:「再請徐公子恕罪,託付在下來的乃是摘星樓的解大家。頭前解大家尋到了在下,深入交流了一番,其中之事,解大家說公子必然明了。此來是解大家請在下來當個說客,想請徐公子念及大局,報仇雪恨不在話下。」

    徐傑倒是聽懂了,拿起茶杯也喝了一口。這個解冰,實在是厲害啊,無所不用其極。仇恨在身的方興,與李通仇深似海,李通的義父李啟明,顯然是方興看不慣的人。解冰立馬便上門拉攏,不想這解冰還真做成了,方興還真上瞭解冰的船。解冰還利用方興當說客,想來說服在解冰面前裝傻充愣的徐傑。

    徐傑收了笑意,問道:「那解冰是如何拉攏你的?」

    方興倒也沒有想到徐傑會問這個問題,雙手在身前搓了一下,一臉心虛答道:「徐公子,那解大家說,若是廣陽王登基,李樞密權柄更甚,當放不過在下。在下也覺得此言有理。」

    徐傑點點頭,答道:「嗯,此言是有理。可還說了其他?」

    方興有些不安,雙手更是揉搓不止,點頭又答:「解大家說,只要廣陽王登基不成,便是萬事大吉。」

    徐傑又點頭:「嗯,此言也有理。」

    方興聽得徐傑連說兩句「有理」,一臉期盼看著徐傑,等著徐傑再說,等著徐傑的答案。

    徐傑沒有給出什麼答案。

    這讓方興有些著急了,開口問道:「不知徐公子有何想法,還請徐公子提點一二。」

    徐傑看著方興這個勇武的漢子,忽然開口一語:「方校尉可有從龍之心?」

    方興聞言一愣,下意識搖了搖頭:「徐公子,在下並無什麼從龍立功之心,只想能自保餘生,廣陽王若是登基,在下必然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在下方才覺得解大家所言有理。也是因為在下……在下幼子尚在人間,多了一點念想,若是哪裡有思慮得不周到之處,還請徐公子提點。」

    方興已然感受到了徐傑態度有些奇怪,所以更想聽聽徐傑的想法。若是放在之前,方興頗有點萬念俱灰的想法,可是當方興知道自己五歲的幼子被扔進水井裡卡住,逃過了一劫的時候,父子相見,方興已然一心求生了。

    徐傑聽得方興幼子尚在人間,忽然也有一種感動,也能理解了這個勇武漢子的求生慾望。方才開口說道:「你一個昭武校尉,麾下不過幾百人馬,參與不了任何事情,李啟明之事,也不是你能操心的。只需回營裡好好操練士卒即可,那些奪嫡之事,更不是你有資格參與的。解冰之輩,你當遠離之。」

    徐傑總覺得解冰這個女人危險,解冰的危險不在於其他,就在於這個女人一心要報仇,飛蛾撲火都在所不惜。這就很危險了,有時候飛蛾撲火是會有連鎖反應的,解冰太過一意孤行,太過報仇心切。如此給人的感覺就是魯莽幼稚,成不了大事。

    徐傑卻非如此,徐傑要做的是隱藏自己,把自己藏在暗地裡,等待一擊致命。所以徐傑必然不能參與到解冰的事情裡面,更不能被解冰連累。

    從方興口中聽到廣陽王不能登基之事,徐傑心中更是多想,想著解冰身後還有誰?是不是也在奪嫡之事裡面,是夏銳?夏銳似乎與解冰並不相熟,甚至夏銳見到解冰的詩都是徐傑給的。

    那是?吳王夏翰?

    徐傑懶得多想,只想撇開關係。

    方興聞言,更有些不安,開口說道:「徐公子,若那廣陽王真的登基了,不僅是在下性命難保,只怕那李啟明也不會放過徐公子。」

    這句話說得也有道理,卻是徐傑反問了一句:「這句話可是解冰教你說的?」

    方興下意識點了點頭。

    方興似乎也不是那麼有智慧之人,若是方興有幾分大智慧,當初也不會讓一家老小落到這般境地,也不會被李通玩弄於鼓掌之間,李通都要派人來捉拿他問罪了,他還有那麼一絲僥倖,僥倖李通會與他和平解決那件事情。

    便聽徐傑說道:「方校尉,解冰可還與你說了什麼?有沒有說什麼王爺登基的事情?」

    徐傑這一語,便是試探了。既然說到了廣陽王不能登基,那總有個能登基的。徐傑已然前後聯繫了許多在想這個問題。

    方興面色一變,略微有些吃驚,也有些尷尬,點點頭答道:「徐公子料事如神,解大家與在下提過一語吳王。」

    果然不出徐傑所料,徐傑卻問一語:「李啟明要殺我,吳王也要殺我。方校尉,你說我如何是好?」

    方興以為徐傑說笑,忙答:「徐公子說笑了,吳王為何要殺你?」

    「吳王若是當真要殺我呢?」徐傑面色嚴正非常,哪裡還有絲毫玩笑。

    方興瞪大著眼睛,雙手捏了捏,微微揚了揚頭,答道:「徐公子恩同再造,大不了在下為公子抵上一命。」

    徐傑擺擺手,開口道:「方校尉言重了,李啟明殺不了我,吳王也殺不了我,倒是不需要方校尉抵命。方校尉只需聽我一語即可,萬萬莫要參與解冰之事,那些奪嫡之事,非你一個校尉有資格參與的,到時候落得個滿門抄斬,便是萬事皆休。言盡於此!」

    方興終於知道自己想得太過簡單了,慢慢站起身來,看著徐傑,忽然拱手一禮,說道:「還請公子提點安排,在下都照公子吩咐的做便是。」

    顯然方興心中還是有一個定奪的。解冰與徐傑比起來,且不說徐傑在河北殺人救過他,就說徐傑在朝堂之上不卑不亢的話語,為方興洗脫了冤屈。就這份氣度,也不如一個青樓花魁能比。

    徐傑對於這些朝堂紛爭,豈能不必解冰一個花魁看得清?

    方興擔憂的是自己束手無策,便想徐傑能有個出謀劃策,能有個安排。

    徐傑沒有什麼能安排的,唯有開口說道:「你回軍營裡等著就是,想來不需多時,朝廷當有你新差事,差事做好了,不說保命,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徐傑說這話,是有自信的。就是徐傑今日與皇帝那一番奏對,這方興必然有大機緣。

    方興聽得此語,少了滿臉的擔憂,一禮而下。興許方興心中還有擔憂,卻也不在面上表露了。

    徐傑已然起身叫人備酒菜。徐傑也當有自己的一番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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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羲之頓首

    究勤源的院落,春天來了,頗有點鳥語花香的味道,這處院子的雅緻,遍數京城也是最好的地方。

    這處院子由來已久,皇帝夏乾還沒有當太子的時候就住在這裡,夏乾的父親沒有當太子的時候也住在這裡,至少已經傳了四五代人,建築雖然有反覆重建,但是裡面的景色,時間越久,也就越發的雅緻。

    這般的院子,夏文能開口送給徐傑,可見夏文這個人在身外之物方面,似乎並不在意,對於上位者來說,這是很好的優點。

    但是夏文是個文人,甚至可以說是個讀書讀得不錯的文人,帶有讀書人特有的一種自負自傲,夏文的自傲與夏翰的不同。

    夏翰是一種沒有安全感的自傲,是一種自卑而出的自傲,也可以說夏翰在用自傲來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安與自卑。

    夏文的自傲,是與生俱來的,來自文人的內在,來自身為皇后的母親,更來自手握百萬兵馬的舅父。夏文可以睥睨天下,可以把誰都不放在眼裡,只需要盯著老皇帝夏乾的態度就行,所作所為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要博取老皇帝的信任。

    真要論夏文自己,分析夏文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個文人,一個沒有受過任何挫折的人,一個從小讀聖賢書養尊處優的人。

    當支持夏文自傲的許多條件發生變化的時候,夏文有些慌張了。比如夏文身後最強有力的支持,手握百萬兵馬的李啟明,皇帝若是真要對付李啟明,夏文如何能不慌?

    夏文心中,如果自己身後沒有了百萬兵馬的李啟明。夏文再也難以不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裡了,夏文與夏翰比起來,又好似沒有了任何優勢。甚至還有劣勢,因為夏翰是吳王,夏文不過是廣陽王,地位上都有差別。

    夏文其實是在乎這些的,一個親王,一個郡王。夏文自以為可以不在乎,心中卻如何能不在乎?

    政治,有時候會看不到真實,有時候會被許多表面的東西所矇蔽。

    夏文,再也不是那麼胸有成竹。夏文,有些慌了。

    所以夏文從皇宮之內出來,又一次來到李啟明府中。李啟明,不能倒!

    徐傑回京了,忙得兩日之後,夏銳方才知道徐傑回來了,去年年後就入京了的粱伯庸,更晚幾天才知道徐傑回京了。

    夏銳帶著大包小包上門而來,下人們直接把這些大包小包搬到徐傑的書房之內。

    夏銳便與徐傑獻寶,打開包裹,一邊翻一邊笑道:「文遠,你看,棋譜,琴譜,魏晉時期的《尚書》孤本,你來看看,花了我好大的力氣。」

    徐傑已然湊在跟前,蹲在地上翻,夏銳大包小包的,全部都是書,夏銳顯然不是願意讀書之人,更不會花冤枉錢去買書。夏銳弄這麼多書來,自然是為了徐傑。

    徐傑翻開那魏晉時期的《尚書》孤本,略微一讀,果然與如今讀的《尚書》區別不小,至少有百分之二三十的內容是不一樣的,徐傑直接坐在地上在翻。

    夏銳看得徐傑對自己帶來的書這麼上心,又從懷中掏出一本,笑道:「文遠,你看看這本……」

    夏銳一臉賣弄的模樣,兩人一別年餘,夏銳這一年來顯然也沒有閒著,到處蒐羅書籍怕也是費了不少的心思。

    徐傑轉頭一看,就看到書頁上明晃晃三個大字:廣陵散。

    徐傑便是一把奪了過來,拿過來便翻。口中還笑道:「覺敏兄好大的本事!」

    夏銳並不在意徐傑奪書的動作,反而聽得徐傑的話語,雙手叉腰,站得筆直,說不盡的自得。

    待得徐傑又把《廣陵散》翻了翻,有些失望,說道:「覺敏兄怕是被人騙了,這《廣陵散》是假的,前一段是《秦王破陣樂》,後一段《胡笳十八拍》中的段子,最後竟然是琵琶曲。就這麼湊在了一起,這作假之人怕是連樂理都不通,就這麼一通摘抄。」

    夏銳聞言,叉腰的雙手放了下來,便是大怒不止,破口大罵:「他娘的,六千兩銀子,買了本假的,那人還說是他親自盜墓所得,此賊該殺,該殺!」

    盜墓是重罪,嚴重的是要斬首的。這一年,這京城裡誰人都知道三皇子夏銳在收購古籍孤本,每日都有人拿書上門換錢,自然也有人想騙些錢花花。一本假成這樣的《廣陵散》,但凡給個能通樂理的歌女,也不至於被騙。但是夏銳府中,便是連個跳舞唱曲的伶人都沒有養,也沒人能幫他辨別一下,這六千兩就被人這麼騙去了。

    徐傑笑了笑道:「覺敏兄,這孤本的《尚書》倒是不假,此《尚書》被你尋到,萬金難換,送到禮部去,更是大功一件,此書可以刊印來賣,也當賺不少錢,六千兩的損失是可以賺回來的。」

    聽到這話,夏銳方才少了一些怒氣,又去翻那書堆,口中還道:「文遠,快快多看一些,都鑑別一二,裡面許多都是孤本,看看都印來賣是不是真的就發財了。還有一些古人字畫,看看有沒有假的。」

    徐傑放下手中的書,慢慢翻看著,左邊丟一些,右邊丟一些,左邊堆得老高,都是夏銳被人騙了的。右邊倒是也有不少,還真有不少精品之書。

    夏銳便是一邊跳腳罵人,一邊聽徐傑誇讚。

    也聽夏銳還自己安慰自己:「這本倒是不貴,十兩,假就假吧……這本是真的?這本一兩銀子買的,也能是真的?」

    粱伯庸此時也上門來了,直接與徐傑一起坐在地上就翻,這樣的事情,粱伯庸倒是喜歡。其中也翻出一些古人字帖之類,甚至還有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不過信紙大小。也就是王羲之寫給被人的一封信,攏共不過幾句話: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

    倒是這斷句也有另外之解: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

    這也就是讀古代文字的麻煩,沒有標點符號,斷句總是有麻煩。但是意思倒是沒有變化,應該就是山陰張侯拜託王羲之辦什麼事情,王羲之沒有給他辦成。或者是王羲之與張侯一起有什麼事情要做,但是事情沒有結果。

    粱伯庸拿著端詳了大半個時辰,還尋來筆墨自己寫了寫。

    徐傑已然把所有的書籍翻看了一遍,見得粱伯庸還在看那張信紙,開口問道:「梁兄,真跡乎?」

    粱伯庸抬頭看了看眼前兩人,又低頭看了看那信紙,想了想,篤定道:「真跡也,真跡也!」

    夏銳聞言大喜,王羲之是誰?夏銳再如何不學無術,也聽過這般鼎鼎大名。夏銳買這張信紙的時候,倒是沒有花多少錢,也沒有想過會是真的,只覺得這字寫得好,值幾兩銀子。此時開口卻問道:「伯庸,這………………值多少錢?」

    粱伯庸聞言不答,而是低頭又琢磨起來,也動筆自己在寫。

    徐傑卻笑道:「梁兄心中,此帖怕是無價之寶,豈能用錢來衡量。若是真拿出去賣,萬金,十萬金,怕是也有人要。」

    夏銳更是欣喜,口中笑道:「哈哈,賺大發了,就憑這一張紙,發財了。這一年我花了兩萬多兩紋銀,滿地的假貨,本以為虧大了,不想十倍百倍的賺回來了。哈哈……」

    不想粱伯庸卻一臉緊張,連連擺手道:「賣不得,此帖賣不得。」

    夏銳聞言也笑:「伯庸放心,這般的寶貝豈能賣,都是送給文遠的,文遠也不缺錢,可當傳家寶。誰人要是知道文遠有王羲之的真跡,必是羨慕至極。」

    徐傑聞言抬頭看向夏銳!

    粱伯庸也抬頭看向夏銳!倒是也看了看徐傑,滿臉的羨慕。

    夏銳被徐傑看得有些尷尬,笑意止了止,卻又連忙笑了出來:「文遠,我也是閒來無事,知你喜歡買書,所以就到處蒐羅了一些,也是幸運。」

    徐傑聞言點了點頭,心中卻還在想,若是沒有這《快雪時晴帖》,收這些書倒是無妨,別的地方徐傑想個辦法還一下人情就是。但是有了這個帖子,也就由不得徐傑不多想了。無價之寶,萬金十萬金,那是十萬兩百萬兩銀子的價格,不知多少人趨之如騖的東西。

    這東西,收還是不收?

    夏銳已經知道這是無價之寶,還毫不猶豫往外送。這事情,徐傑更有些猶豫。

    有時候,事情在於友誼之內,都是小事。事情但凡有一些超出了友誼,總會帶來一些尷尬。

    夏銳似乎察覺了徐傑有一些不對勁,有一些猶猶豫豫的感覺,開口又道:「文遠,我向來不學無術,這玩意留在我手中也沒啥用處,給你正好。」

    徐傑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起身笑道:「覺敏兄的寶貝,也就卻之不恭了。不過我對這書法之事,也不擅長,伯庸兄喜歡這些東西,不若轉贈伯庸兄如何?」

    夏銳聽得徐傑收下來,也就心安了,點頭說道:「東西是你的,給誰都行。這些書可都是好東西,我再叫人幫文遠打造一個上好的書架,都存在這書房之中。」

    夏銳有些過於熱情了。徐傑能感受得到,卻也不多說。

    粱伯庸聽得徐傑要把《快雪時晴帖》送給自己,先是驚喜非常,隨後連忙又道:「如此重禮,愧不敢當,愧不敢當,實在不敢收……文遠……我……借回去看上幾天再還給你。」

    粱伯庸喜歡這帖子,想要,卻也不敢要,卻還捨不得,最後借幾天,倒是比較好的辦法。

    徐傑笑而不答,全當隨意。只是出門叫人備酒。

    有禮有求,徐傑知道這個道理。不說這張帖子,就說這滿地的書,也不是一個小數目,這份花了一年多的心思,也不是小禮物。就是不知道夏銳到底有何求。是皇位?還是什麼?

    徐傑看著夏銳,總是在猜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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