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605
V123210 發表於 2018-6-8 17:27
詩與刀 第二百三十章 殺,殺光他們!

    道路不寬,其實就是兩山之間,一邊有並不十分陡峭的山崖,一邊便是小山坡,皆不陡峭。

    道路七八匹馬排開,基本就能把路面佔滿了,道路左右,山坡不陡,倒是也能勉強跑一下馬蹄。這裡是一個很好的阻擊之地。

    前方馬蹄越來越近,黑衣慢慢出現在視線之中。

    徐傑第一次見到所謂黑馬賊,還真是人人黑衣,看起來氣勢不凡,頗有些壯觀。

    徐傑心中沒有絲毫輕敵之想,這些黑馬賊,能出關去販馬,顯然不是以往碰上的那些江湖嘍囉能比,必然是個頂個的悍勇。

    徐老八還在徐傑耳旁說著話語,興許也是教導徐傑一些戰陣上的道理:「傑兒,騎兵衝陣,鋒矢最為重要,只要鋒矢一往無前,整個馬隊就會無往不利,若是大戰,騎兵能鑿穿敵人陣型,敵陣必然大亂,如此得勝就不遠。」

    徐傑點點頭,答道:「八叔,常看史書中有記載,說那秦王李世民,上陣必然親自帶騎兵衝陣,每陣必克。興許就是這個道理。」

    徐老八點點頭:「傑兒聰慧,正是如此,騎兵最好的用法便是襲擊敵陣兩翼,若是能襲兩翼,便儘量不要擺在正面對敵,中軍之陣,多是精銳,陣型嚴密,裝備精良,騎兵衝鋒一旦遇阻,馬步若停,必然全軍覆沒,所以騎兵出兩側,最為奏效。騎兵正面衝陣,無可奈何之下方才這麼安排,若是敵人極強,也是行險之策,所以大陣當前,便要權衡定奪。」

    徐老八說的都是昔日戰陣裡的經驗,在開戰之前,徐老八還有心情如此諄諄教導,一是徐老八真的沒有絲毫緊張,其次,興許徐老八還真在想往後的萬一,萬一徐傑以後真要上陣,必然要通這些道理。

    文官指揮作戰,在這大華朝,還真不少,真是那種有謀劃的大戰,大多主帥都是文官。這是大華這一朝對於南北朝與隋唐,還有五代十國積累下來的經驗與教訓。

    南北朝,連皇帝更迭,都靠刀兵篡奪,隋末更是軍閥混戰,唐朝也是藩鎮軍將連連作亂而亡,五代十國也是軍將作亂無數。到得大華,豈能還讓武將掌管真正的大軍?

    便是李啟明,雖然看似麾下百萬大軍,其實這百萬大軍,除了他真正的心腹軍將,其他沒有聖旨,李啟明也是調不動的。連帶金吾衛,李啟明也調不動,金吾衛也不在樞密院麾下。

    不過李啟明安排了一個李得鳴為京畿衛戍總兵,在京城之地,已然就經營透徹了。

    徐傑看著遠方慢慢減慢的馬蹄,倒也淡定,還笑著問徐老八一語:「八叔可是覺得我將來會領兵上陣?」

    徐老八也是一笑:「技多不壓身,傑兒練了武,往後興許還真用得上,但凡上陣,一定要冷靜,與室韋人打仗,儘量避免野戰,堅守城池是最好的戰術,騎兵一定要用在刀刃上,不可拿騎兵輕易與室韋人硬拚,更不可把步卒大陣暴露在敵騎的機動之中,邊鎮騎兵本就不多,切不可隨意消耗了。」

    徐老八說的都是經驗之談,更是慘痛的教訓。昔日那一場大戰,一共就兩萬騎兵,都硬拚了,步卒連大陣都還是倉促之時,已然暴露在室韋人的馬蹄之下,如何能不大敗?

    徐傑知道徐老八說的是什麼,開口問得一句:「八叔,你說有沒有一勞永逸之法?」

    徐老八看著徐傑,想了想,答道:「興許有吧,衛青霍去病那般,不就一勞永逸了?」

    衛青霍去病,可以說是一勞永逸,南匈奴投降歸附,北匈奴直接消失在了草原之中。但是在歷史長河來看,這草原人,從來都沒有一勞永逸。

    草原民族的興衰,其實認真分析一下,與中原王朝是相輔相成的。草原民族與中原王朝,就像一對互相激勵的對手。當中原王朝強盛的時候,草原部落必然也強盛,當中原王朝式微的時候,草原必然也是分崩離析。

    也可以換個說法,當中原王朝一統的時候,草原部落就會瞬間也相對統一起來,實力大增。比如漢之匈奴,比如唐之突厥,秦漢之前,春秋戰國,趙國一個國家,就能打敗草原各路人馬,一次就坑殺十萬計。

    當中原王朝分崩離析的時候,草原也會是一盤散沙。當中原王朝大一統的時候,就會出現匈奴與突厥這種相對而言大一統的政權,與中原王朝分庭抗禮。

    當真有點相輔相成,互相激勵的味道。

    徐傑聽得徐老八之語,想了想之後,說道:「八叔,歸根結底就是要馬,有了馬,才能遠擊大漠,封狼居胥。」

    徐老八聽得徐傑之語,忽然笑了出來:「馬?多少馬?一萬匹?五萬匹?十萬匹?」

    徐老八並非嘲笑,而是自己不相信,十萬匹戰馬,對於大華而言,當真是天文數字,是不可能的事情。

    徐傑便也不再說話,因為敵人到了,在四五百步之外停住了馬蹄,徐傑也拉住了馬匹。

    十來騎黑衣離了大隊,往前奔來,頭前一人,竟然又是個大鬍子,待得近前,徐傑看得這個大鬍子,還有幾分眼熟,便也猜到這個大鬍子與被徐虎殺了的那個大鬍子,關係只怕不一般。

    果不其然,大鬍子到得近前幾十步,忽然開口大喊:「血刀堂徐傑?」

    徐傑開口一語:「在此!」

    那大鬍子聞言,雙腿一夾馬腹,往前又奔了二三十步,滿臉的猙獰,開口問道:「是你殺了我兄弟?」

    徐傑便也懶得問來人身份,而是直接說道:「是我殺了你那不長眼的兄弟!」

    「好!你是一人受死,還是要拉著所有人陪葬?」大鬍子霸氣非常,之所以上前來說這麼一番話語,倒不是大鬍子要確定什麼身份,已然在這裡堵截了,必然就是知道沒有找錯人。

    上前來說話,只為了動搖敵人心思,這也是常用之法,威逼恐嚇之下,哪怕動搖敵方一人不敢戰,也是收穫。若是能讓敵人不戰自潰,那就再好不過。黑衣馬也不過千餘號人手,都是精悍之輩,少損失幾十個人,當然是最好不過的。

    大鬍子似乎也不太看得起這些從江南而來的江湖人,江南之人,豈能比得上邊鎮的廝殺漢?

    便看徐傑忽然拔刀,哐啷一聲,口中大喝:「休得聒噪,今日先殺你,來日上太行,殺盡爾等馬賊!」

    徐傑一馬當先而出,沒有絲毫要與老人閒話的想法,既然地方主將打馬出陣了,就是機會,哪裡還管得那麼多,江湖道義也罷,戰場規矩也好,徐傑一概不理。

    那些話本演繹裡的主將叫陣,武將單挑,在徐傑看來都是扯淡,大戰當前,有哪個主將還會上前與人單挑一番?

    徐老八看得徐傑的動作,臉上皆是大笑,還連連點頭,口中一聲大喝:「衝陣!」

    百十健馬蜂擁而出,毫不拖泥帶水。

    徐老八顯然對徐傑這般的應對極為滿意,也正合徐老八之意,徐老八座下馬蹄,也就比徐傑慢了半個馬身的距離,可見徐老八反應之快,老早就做好了準備。

    對面的大鬍子,一臉的驚訝,驚訝的是這麼一個從江南繁華地來的人,竟然這般果決,或者說這般勇武,在大鬍子心中,江南人似乎從來不是這般的做派,已然出乎預料。

    便是在草原上遇到室韋人,也還容得交流幾句,江湖上的事情,更多是先說話,說不通了再開戰。未想遇到這麼一個江南軟漢子,竟然話語都容不得說。

    大鬍子想的自己人多勢眾,想的自己氣勢不凡,想的一番威逼利誘,想的敵人出門在外心氣必虛,這些想得挺好的事情,卻都成了霎時間的馬蹄大作,一柄柄明晃晃的長刀揚在馬蹄之上。

    便看大鬍子咬咬牙,倒也狠厲,打馬而起,就這麼迎了上去。這大鬍子也是身經百戰之人,知道此時退是不能退的,一退就要出大問題,唯有往前衝。

    左右之人能不能活,大鬍子管不上,大鬍子自信自己能活,仗著自身一流的武藝,只要經得一陣,再轉頭,便叫這些南方人後悔今日衝動之舉。

    大鬍子往前衝去,也往後看了一眼,身後三百騎,也沒有讓大鬍子失望,皆是打馬衝鋒而起。如此大鬍子最後一點擔心都沒有了,只要那三百騎衝了上來,這場大戰也就不在話下。

    徐傑眼神緊盯大鬍子,馬蹄踩得路上碎石飛濺不止,連山崗上的樹木,似乎都開始震動起來。

    全場四百匹健馬,一起奔馳的威勢,實在有些駭人。

    樹幹上不知名的候鳥,此時剛剛從南方飛回來不久,本來正在休息,忽然被驚得振翅高飛而起,雙眼中倒映的是地面兩波洪流,正要激烈碰撞起來。

    「傑兒,我來殺他!」徐老八一聲大喊!

    徐傑雙眼不動,口中卻答一句:「八叔,讓我來!」

    徐老八聞言看了一眼徐傑,本欲再爭一句,卻還是答道:「好!」

    大鬍子哪裡不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看著那江南血刀堂的少主徐傑直奔自己正面而來,正合心意,長刀在手,只要一個回合把那年輕少主挑落,敵人必然潰敗。

    「不識好歹!」大鬍子滿身是怒,兩馬就要交匯,大鬍子也要一刀鼎定勝局,為兄弟報仇雪恨!

    同一時間,徐傑也是一聲大喝:「死!」

    馬蹄之聲低沉,人的話音尖銳,空中有刀兩柄。

    戰陣不比江湖比武,沒有那麼多招式往來的餘地,唯有兩馬交匯的一擊,兩馬一過,機會就失。

    沒有了什麼宿鳥歸飛急,也來不及天寒紅葉稀,更由不得輾轉騰挪去躲。

    徐老八緊盯著一馬當先的徐傑,也在看徐傑如何應對,心中還有幾分擔憂。

    大鬍子刀光而來,比平地裡的刀更快了幾分,應該健馬奔馳的速度,都加在了刀速之上,刀光直奔徐傑頭顱而去。

    徐傑也沒有在馬背上衝陣的經驗,這刀光之快,似乎也出乎了徐傑的預料。

    只見徐傑俯身而下,緊緊貼在馬背之上,長刀往上一揚,一聲交擊而過,初一戰,徐傑似乎有幾分險象環生。

    便聽身後叮噹作響不止,那大鬍子還來不及為自己沒有一刀結果了徐傑而懊惱,就已然衝入了陣中,入陣之時,大鬍子還想著與以往一樣左劈右砍,砍得幾個敵人落馬。卻是不知為何,一刀都出不去,唯有連連格擋不斷襲來的兵刃,只感覺吃力非常!

    此時的大鬍子,方才知道事情不對,這些江南血刀堂的敵人,大大出乎了預料。

    徐傑也顧得回頭再去看,前方三百騎,已然就在不遠。

    還聽得徐老八在一旁喊道:「傑兒,兩馬交匯,不要躲,一定要出兩招,一招格擋,一招殺敵!格擋往前,殺敵往後,一氣呵成,絕不拖延!」

    徐老八教導的還是經驗。徐傑聽進心裡了,卻是極為的生氣,氣自己剛才的表現,便是徐傑自己都不能滿意!

    「駕!」徐傑憋著一股怒氣,迎面三百騎,再一交匯,便看徐傑手上的刀,立馬帶著一個人頭飛起!

    徐老八一邊殺敵,一邊大喊:「就是這般,兩招,快准狠!」

    徐傑再次一擋一劈!頭前一匹馬越過了徐傑,馬背上已然空無一人。馬有靈性,似乎天生就知道避免碰撞,即便是在這比較狹小的地域,馬匹寧願奔上山崗小斜坡,也不願與對面的馬匹撞到一起。

    「對,就是這般,傑兒看我!」徐老八又是大喊。徐老八竟然能一邊殺敵,一邊教導徐傑殺敵技巧。

    徐傑餘光看得一眼,只見徐老八隻出一招,便能殺敵。

    徐傑有樣學樣,兩刀一交匯,刀勢不撤,手腕一翻,已然劈到敵人肩膀之上。若是旁人這般招式,雙刀交匯就已卸裡,手腕翻轉去砍,必然軟綿無力。卻是徐傑內力在身,即便是手腕翻轉一擊,也能把人劈落馬下。

    這些技巧,是與同等境界高手對戰的技巧。

    再看徐老八,已然不再多教導,殺敵的辦法也更是簡單,力大有力大的好處,對付這些力小之人,便也不需什麼多餘技巧,就是迎著敵人兵刃大力砍去,既格擋敵人兵刃,也直接打飛敵人兵刃,直接把人劈死當場。

    徐傑顯然也能用此辦法,卻不見徐傑去用,而是反覆練習徐老八教的兩種方法。

    十幾翻劈砍之後,忽然豁然開朗,徐傑眼前,已然沒有了敵人。

    徐傑下意識準備拉馬停步,又聽得徐老八大喊:「傑兒,往前衝,後陣還未出陣,往前衝百步再停!」

    徐老八真是手把手在教,此時徐傑見得面前沒有了敵人,就下意識準備停馬,顯然是危險動作,因為後陣還在廝殺,後面的人還在打馬狂奔,徐傑一旦停馬,必然是人仰馬翻。

    也不是徐傑不懂這個道理,就是徐傑真的缺乏戰陣經驗,已然殺紅了眼,動作都是下意識的。

    空氣中瀰漫的血腥,滿場的哀嚎,慘叫,人發洩的大喊、刀兵交擊的聲音、馬蹄鐵踩踏的悶響,馬鳴長嘶……

    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就是戰場!

    徐傑第一次感受到了戰場,第一次感受到這般從來都沒有感受過的熱血沸騰,打起仗來,從來容不得人多想許多,唯有熱血直往頭上湧去,因為腎上腺素會淹沒人一切感官!

    「停馬不要急!」徐老八的教導之聲,聽到的不止徐傑,還有雲書桓與徐虎,兩人皆如徐傑一樣,熱血佔滿了整個腦袋。

    「調頭,後陣變前陣,調頭!」徐老八就是這場大戰的真正指揮,指揮得滴水不漏。

    戰陣之上,兩方騎兵隊沖,一陣而過,誰能更快的掉頭組織第二陣,誰就能佔得先機。

    「傑兒隨我來!」眾人都在打馬調頭,準備第二陣再衝。徐老八卻打馬橫向而去,上了山坡,要再次回到陣前,鋒矢之威不可失!大軍在這狹窄的地方前後陣要對調,倒是這鋒矢一定還要是鋒矢!

    若是在大開闊地,便不需要停馬調頭,只需要直接繞圈調頭就是,如此前後陣也不需要轉變。

    這些都是細節,徐老八事無鉅細,都在教徐傑。真正的戰陣,哪裡是那些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能一言蔽之,還有這般真刀真槍臨場指揮,不論如何運籌帷幄,終歸還是要真刀真槍去戰,方才能勝。這臨場的指揮,才是決定勝敗的真正細節所在。也是奠定一場大戰勝負的關鍵所在,再如何運籌帷幄,臨陣而敗,那些運籌帷幄也都是空談!

    智計百出是為了臨陣之時的優勢,大多數時候,臨陣一戰才真正定勝負。

    「駕!」馬蹄再次轟鳴而起。

    徐傑的眼前,不是遠方的黑馬賊,而是馬蹄之下滿地的屍首,甚至還有許多重傷在地未死之人,不斷在地面爬行,想要逃脫出馬蹄的籠罩。

    馬有四蹄,一蹄失去平衡,不足以讓馬摔倒,馬蹄之下釘著馬蹄鐵,蹄鐵踩在人頭之上,便是腦漿迸裂!

    徐傑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白花花的東西濺射而起,糊得徐傑滿臉都是!

    這才是戰爭,這才是戰陣,徐傑第一次如此赤裸裸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因為徐傑馬蹄之下,竟然還有零星己方的士卒。

    這般場面,又哪裡還能顧得上?

    殘忍,殘酷!

    徐傑再一次抬頭,前方敵人方才倉促奔起,徐傑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大鬍子一馬當先在敵陣之前。

    「八叔,我必殺他!」徐傑睚眥欲裂,雙眼瞪得大大,已然血紅!

    「好!」徐老八竟然在馬鐙上直直站了起來,高高舉刀,便是要居高臨下,用盡全身力氣去劈砍殺敵。能在馬鐙之上站起來飛奔,可見騎術之嫻熟。這一點,是徐傑此時做不到的。

    徐老八甚至還能在馬上把身形往一邊探出很遠,探出去的身形,能與馬背平行,這都是徐傑還要勤加練習的。

    對面而來的大鬍子,此時心中滿是擔憂,因為地面上的屍首傷員,一眼望去,竟然絕大多數是黑衣,這是大鬍子如何也沒有預料到的事情,南方來的馬隊,大鬍子哪裡會放在眼中?

    南方人,能把馬騎好就不錯了,馬上作戰?在大鬍子看來就是一個笑話。昔日裡徐家鎮三百多人,能被選到騎兵中去當夜不收,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這些徐家漢子,唯一的動力就是騎兵糧餉多,唯一的動力就是那時候徐家鎮一千多人就在餓死的邊緣。唯一的辦法就是一次一次向上官表明他們這三百多號災民肯操練,不怕死。

    如何表現自己不怕死?出關去提幾個室韋人的頭顱回來!

    人的求生欲與責任感,造就了徐家鎮的農家漢!糧餉只能養活自己,那家鄉的父母親人興許都要餓死,糧餉能有多餘,託付走商的、走鏢的、順路的人趕緊帶回去,救活全家老小。

    其實是一種可悲!也是大華朝應對天災人禍的能力越來越低了,和平太久,人口增長得太快了。便也可以想到,昔日那一場大水餓死了多少人。何真卿又為何要把城門口乞討的孩童帶回鳳池山,便是何真卿,當年能養活的人,也不過那百十人。餓殍遍野,在這個時代,從來都不是假話。

    「老子殺了你!」擔憂的大鬍子,再一次知道了擒賊先擒王的重要性,趕快殺死徐傑,已然是他唯一的辦法,因為他身邊三百騎,此時卻只有不到兩百騎了,山坡之上,到處散落著沒有主人的驚慌馬匹。

    徐傑已然如野獸一般,再次飛速而來的刀光,已然就在徐傑的預料之中。

    格擋往前,殺敵往後!徐傑銘記在心。

    「噹!」一聲脆響,徐傑只感覺戶口發麻,手臂都在顫抖,卻還是要緊牙關,迅速揮刀往後!

    兩馬已過!

    徐傑餘光往後瞟得一眼,便是野獸一般的嚎叫:「啊!!!!!」

    嚎叫中帶有無比的興奮,無比的激動!

    因為那大鬍子,已然栽倒馬下,唯有那馬背空空蕩蕩!

    「好!好傑兒!有你父親的風範,昔日你父親,就是這般的勇猛!」徐老八也是興奮非常,站在馬背上劈砍不止,口中還不斷說話:「我徐家真出了不得的人物了!徐家麒麟兒!」

    徐傑的這番表現,實在讓徐老八太過欣喜,甚至遠比徐老八武藝入先天的那一刻還要欣喜。長輩對於晚輩,往往就是這般。這徐家,真的出了個麒麟兒!

    話語聽在徐傑耳中,沒有讓徐傑有絲毫的悲哀,只讓徐傑有無盡的興奮!飲血寶刀連劈不止,一個一個的敵人栽倒馬下!

    此時的徐傑,方才注意到那山坡邊緣的楊三胖,身旁已然是一圈的殘肢斷臂。

    徐傑深吸一口氣,鮮血的腥羶湧入鼻腔,只讓徐傑發出一聲一聲的大喊:「殺,殺光他們,殺!」

    年輕的徐虎,也如徐傑一般,大吼連連!反倒是幾十徐家老軍漢,沒有一人這般去奮力嘶吼。

    甚至徐傑已然在不經意之間,也站了起來,雙腳踩著馬鐙,也能保持了平衡!
V123210 發表於 2018-6-8 17:28
詩與刀 第二百三十一章 殺機!

    初夏,烈日,血腥。

    徐虎帶著許多士卒漫山遍野尋著逃散的馬匹,汗流浹背,卻是心情極好。

    徐傑與徐老八樹蔭之下並排而坐,兩人表情有些凝重,面前擺放的屍體,十八具,多是方興手下士卒的屍體,卻也有三具徐家老軍漢的屍體。

    三百黑馬賊,終歸也沒有殺得光,逃跑了幾十人,徐傑也沒有心思再去追殺。

    「傑兒,不必太難過,將士難免陣前亡。」徐老八一臉的凝重之色,卻還出言去安慰徐傑。這般的場面徐老八面對過許多次,還是不能心硬如鐵。

    徐傑點點頭,好似被徐老八安慰到了,口中卻道:「至今思項羽,不敢過江東。」

    徐老八聽得明白,因為徐老八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感受,那場大戰,徐老八與徐仲帶著那百十戰後餘生之人回鄉,就是這般的感受,三百多人一起出去的,一次一次說過要一起回家,回家買田地,回家娶媳婦,回家生十個八個的兒子。

    到頭來,這百十人,站在青山縣往徐家鎮的路口,卻是如何也邁不動腿了。

    因為回家,就要面對一千多人的悲傷,一千多人的慟哭,甚至一千多人的怪罪,就如老奶奶曾經也怪罪過徐仲,怪罪徐仲為何回來了,為何你大哥回不來,為何你三弟、四弟回不來。哭泣之中說出這等話語,當時單腿跪在面前是徐仲,又會是如何的一番感受。

    楚霸王項羽,帶著八百子弟出江東,到得烏江,卻是如何也渡不過這條家鄉的河流,唯有自刎與江邊,這般的心思,此時面對屍體的徐傑,真的能深刻的感受到。

    昔日項羽,若是過了那烏江,回到了家鄉,回到了支持他的江東父老面前,興許也有可能再翻盤,興許父老鄉親依舊還能為他拿起兵刃,守住城池,興許還有東山再起之日,雖然都只是興許,但是至少項羽還有再搏一次的可能,至少項羽不會死,那深愛的虞姬也不會死。

    但是項羽就是上不了那條帶他回家的船,過不了那條並不寬廣的烏江。

    徐老八又如何不懂這些,口中卻還在安慰:「霸王卸甲,那是敗了,我們這是勝了,還是大勝,傑兒當高興一些。」

    徐傑自然是想高興的,只是如何也高興不起來,有些事情徐傑太有切身體會了,且不說那些戰死的方興麾下士卒,就說那三具徐家老卒的屍首,家中都有老小,這已然不是撫卹銀錢的問題。

    烈日慢慢西下,血氣升騰,腥羶變成了腥臭,瀰漫在空氣之中。

    篝火燃起,有酒有肉,漢子們絲毫不在意身邊瀰漫的腥臭之味,依舊還能大快朵頤。

    徐傑好似吃不進什麼東西,看著篝火搖曳,聽著火光裡噼裡啪啦的燃燒之聲,喝了幾杯酒。

    徐老八正在拿著石頭敲打自己的佩刀,把那捲曲起來的刃口簡易修復一下,再如何的利器,經歷如此的劈砍,刃口也會有許多損傷,有許多捲曲。

    徐傑也拔出了飲血寶刀,把碗中還剩下的一點酒飲盡,拿碗擊刀身,唱了一曲:「黃沙天,殘陽笑。不知幾人夢年少?

    馬長嘶,戰陣鏖。膝有兒孫正歡淘。

    莫教英雄憶同袍,百十萬戶皆素縞。

    枯骨不想聞那親哀號,墳冢可願等得清明到。

    黃沙天,殘陽笑。可否不再夢年少?

    馬蹄輕,凱歌好。將軍百戰身死了。

    老婦夢醒漸哭老,孩童水中戲竹篙。

    公卿豈能珍惜民脂膏,郡王可還記起逝華韶。」

    老卒歌,徐傑再唱,已然不同那日在破廟裡的感覺,多了幾分沙場蒼涼。

    徐老八停了手中的動作,看著徐傑,然後低下了頭,鼻子抽動幾下,再抬頭,眼眶中的淚花也就收了回去。

    「傑兒這曲作得好,以往作的曲子,八叔也聽不出個什麼味道,這一曲八叔聽得明白,實在是好!」徐老八說道,還出了一點微笑。

    徐傑也笑了笑:「八叔,這曲子叫《老卒歌》,來日若是有琴在身邊,一定好好給你唱一次。」

    「好,來日待得大哥也在的時候,把杭州城裡的大花魁請來唱。」徐老八說道。

    「八叔可是信不過我撫琴?」徐傑問了一句。

    徐老八笑得有些尷尬。

    徐傑又道:「八叔,可別小看了我,這拿刀的手,撫琴也是不差的。」

    徐老八相信了,點頭說道:「那是,傑兒若想做什麼,自然是做得好的。」

    雲書桓又把徐傑放下的碗倒滿,徐傑拿起,去敬徐老八。

    徐老八一飲而盡,口中呢喃幾語,在試著學唱這曲老卒歌。

    夜慢慢深沉,火光在搖曳中慢慢熄滅,眼前繁星點點,月光並不明亮,林子裡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也不時傳來幾聲走獸的喊叫。

    興許黑幕裡還有一雙雙泛著綠光的眼睛,在猶豫徘徊之間,想著要不要冒險上前去飽餐一頓。

    夜哨的徐家老卒,坐在一顆樹上,一動不動,連呼吸都跟隨著林中微風的節奏,把自己完全沉浸在這天地之間。這些老卒,當真是精銳中的精銳。

    大早而起,漢子們上馬,每個人都有兩三匹,已然入了大同地界,但是那大同城還遠。

    徐傑隨著座下的馬匹左搖右晃,一身的華服,換成了一件儒衫。

    徐老八又開始傳授一些戰陣的事情與徐傑:「昨天那些人,不著鐵甲,所以勝之不難,若是那些人著了鐵甲,便會是大麻煩。戰陣之上,披甲者與不披甲者,戰力完全不同,軍中披甲者,必是精銳。」

    這些馬賊不披甲,並非置辦不起,而是因為草原人都是輕騎,披甲會讓馬匹速度減慢,鐵甲在草原上大多時候並非是優勢,反而容易變成了劣勢,因為要追人也追不上,要逃跑也跑不了。

    道理往往就是如此,並不如何難,卻也要內行人提點,如此才能瞭解。各行各業都是如此,行外人看起來,好似都簡單,真正入行了,才知道門門道道何其多。

    徐老八事無鉅細慢慢講,徐傑搖頭晃腦慢慢聽,聽著記著。

    遠方塵土又起,馬蹄又是若隱若現。

    徐傑又一次皺起了眉頭,徐牛依舊身手矯健往山崗而上。

    「鐵甲一百,輕騎三百!常字旗,禁軍!」徐牛言簡意賅。

    徐傑握在刀柄的手也就鬆了下來,回頭與雲書桓道:「把聖旨與公文都拿出來。」

    徐傑有聖旨,出發之前十幾天就在老皇帝那裡討來了,就是徐傑把調查舞弊的差事攬下之後,就有了這麼一道聖旨,聖旨內容沒有其他,就是讓徐傑成了調查邊鎮舞弊案件的欽差。

    道路前方的人來了,常字旗,自然就是大同邊鎮的軍隊,大同總兵是常凱,常凱還有一個兒子叫常勝,一個比楊三胖還胖的胖子。

    常字旗一直到徐傑頭前十來步方才停下,旗杆頭前,一個壯碩的軍將,軍將一身鐵甲,卻沒有戴鐵盔,鐵盔在身旁一人手中抱著,掃視了一番眼前之人,開口說道:「哪位是徐指揮使?」

    徐傑聞言並不驚訝,便也是知道自己出京往邊鎮來的消息是瞞不住的,夾馬上前兩步,回道:「在下徐傑,不知是哪位將軍當面?」

    軍將語氣不善:「宣威將軍常彪,本將昨夜聽人來報,說你們與馬賊正在激戰,所以趕來相救。」

    宣威將軍,從四品,比那輜重營的指揮使龔山還要高一等品級,還真是不小的軍官。

    只是這話語聽在徐傑耳中,如何也不像是來救人的,興許這位宣威將軍常彪此時大概有些失望,失望的是徐傑沒有被馬賊殺死。興許也還失望此時徐傑身邊竟然還有這麼多人,若是徐傑此時身邊只有幾人倉促在逃,倒也是正好。

    正好殺了徐傑嫁禍給馬賊。此時卻動不得手,殺朝廷欽差,敗露了可是一家老小的命。

    「常將軍,宵小之輩,不足掛齒,多謝常將軍趕來相救!」徐傑感謝的話語,也沒有幾分感謝之意。

    常彪皺了皺眉頭,大手一揮:「本將駐紮在此不遠,護送徐指揮使幾里路程。」

    說完常彪打馬轉身,事情難辦,還得趕緊派人報上去再定奪。

    徐傑也懶得再道謝,打馬起步,跟在這常彪隊伍身後。

    徐老八不斷打量著前面的騎兵,臉上起了一些擔憂之色,口中也喃喃罵道:「他娘的,這些偷懶貨,甲冑衣擺都卸了……」

    徐老八是內行看門道,所謂甲冑衣擺,也就是裙襬,就是掛在甲冑之外鐵裙,護襠部的,護屁股的,護肩胛的,護脖頸的。

    為何會卸呢?就是徐老八所言的偷懶,一件鐵甲最重可達五十斤以上,輕便一點的也有三四十斤不止。穿在身上極為費力,若是出門趕路穿重甲,更是極為耗費體力,特別是這初夏季節,身上必然汗如雨下。鐵裙襬在身,走起路來也是搖搖晃晃的,叮噹作響不說,還真是累贅。

    卸下這些東西,至少也能減輕十幾二十斤的負擔。

    徐老八罵咧,是他作為一個老軍漢的看不慣,也是對比,對比的是如今的邊鎮鐵甲騎與十幾年前的差距。想來十幾年前,邊鎮軍中必然是不允許這麼幹的,所以徐老八才會如此看不慣。

    徐傑卻在一旁笑道:「八叔,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何必如此上心呢。」

    徐老八卻還罵咧道:「來日若是上陣,教這些狗貨後悔不及。」

    徐老八這一路來,都是看不慣,道路修得不勤也就罷了,連穿甲都要偷懶,徐老八還真是個操心人。

    常彪果然是說到做到,還真就只護送了幾里地,連告辭都沒有,尋著岔路就離開了大道。

    只是徐傑不知,當夜常彪,卻出現在了一個山寨之內。

    山寨不小,住了許多婦孺之人,也有許多小孩,只是不多見老人。山寨的議事廳,也建得不小。

    議事廳內,兩人相對而坐,一個雙眼如鷹一般的中年漢子,一個就是脫了甲冑的常彪。

    「成寨主可知道昨日你們截殺的是何人?」常彪開口。這對面落座的中年漢子,顯然就是黑馬賊的頭領成昆。

    成昆聞言便是大怒,罵道:「老子管得他是誰,先殺了我寨中老九,又殺了老三,還有我兩百多號弟兄,必然與之不死不休!」

    常彪對於這個回答似乎極為滿意,開口笑道:「成寨主好氣魄,那人可是朝廷欽差,刑部尚書的弟子。」

    常彪說完此語,轉頭看著成昆。

    成昆聞言,當真愕然了片刻,朝廷欽差這個身份,還真有幾分威懾力。殺朝廷欽差,這事情當真得掂量一下,成昆可以在這邊鎮之地為所欲為,卻也不敢真與朝廷對著干,殺官造反的事情,成昆一個先天高手,也不得不掂量著。

    便聽常彪又道:「怎麼了?成寨主怕了?」

    成昆看了看常彪,說道:「常將軍,今日你到我這寨子裡來,當不是特地來嚇唬我的吧?」

    常彪笑意更濃,拱拱手說道:「成寨主高明,我給你帶了幫手來,你幫我常家殺了此人,事成之後,還有酬謝,如何?」

    成昆眯著眼,知道這常彪上門,便是生意上門了。想了想,開口問道:「殺完之後呢?那可是欽差。」

    常彪自信滿滿,拍著胸脯說道:「成寨主放心,此乃一石二鳥之計,成寨主要為兄弟報仇,我常家也是為了報仇。成寨主即便成了這謀殺欽差的反賊,這剿賊之事,不過也是落在我常家頭上,即便是太原兵馬,我常家也能幫成寨主疏通解決,河北之地的禁軍,想來常寨主也不會放在心中。成寨主還有何後顧之憂?」

    太原黑馬賊,雖然在山中,有險可守,有山林可退,但是誰有願意去過那沒著沒落的漂泊日子?能威脅成昆的,北是大同邊鎮之兵,西是太原邊鎮之兵,東是河北,算是沒什麼威脅,南也沒有什麼威脅。

    這常彪還真把這後顧之憂都給成昆解決了。成昆與常家,還是有一點基本的信任的,因為雙方合作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

    成昆想了片刻,便是開口問道:「不知常將軍帶了什麼幫手來?我可是剛剛聽聞,那血刀堂少主身邊,有一個楊三胖,此人可不好對付。」

    常彪自信一語:「那自然是先天高手,不是這般的高手,在成寨主這裡,哪裡稱得上是幫手。」

    成昆點點頭,不過生意歸生意,便是又道:「不知事成之後……」

    常彪直接答道:「便看成寨主開口,是要銀錢,還是要什麼方便,成寨主開口就是。」

    成昆極為滿意,雙方的來往,大多時候都是這般和諧,成昆也相信這常家說得出做得到,開口便道:「一言為定。」

    常彪笑著起身,出門而去,並不在這山寨過夜。

    大同城裡,也有人焦躁不安,誠惶誠恐,他也是剛剛從總兵府裡聽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朝廷派來調查科舉舞弊的欽差已經入了大同地面。此人便是大同郡守劉世安。

    這件事讓劉世安坐立不安,大同總兵常凱把他叫去說此事,本是為了穩住劉世安,讓他妥善應對,不要露了馬腳。也算是安慰叮囑。常凱這般,也算是謹慎小心了,連那徐傑萬一死不了的後招都安排了一番。

    徐傑顯然是到得了大同的,能不能讓徐傑回不了京城。即便是安排妥當了的常凱,也怕有個萬一。

    不想這個消息卻讓劉世安焦急非常。那些常家軍將是勳貴,在朝中有人罩著,劉世安就是一個普通的郡守,還是一個沒有什麼根底的郡守,但凡有些關係,也不會到這邊鎮窮山惡水之地來當這麼一個憋屈的郡守。

    劉世安實在擔心,擔心這欽差查出點什麼,因為那些舞弊之事,實在做得不那麼隱秘,實在有些粗糙。

    劉世安別的不怕,最怕的反倒是被人當成了替罪羊,文官與武官,終歸有一道隔閡,終歸難以真正互相信任,甚至劉世安這個郡守,也當得實在是憋屈,職權大多被那總兵府越俎代庖了,劉世安心中對那常家,不說信不信得過,甚至心中還多是憤懣。只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劉世安這麼去賺錢,也是想著能多賺一些家底,好在京城裡運作一番,趁早調離這大同邊鎮之地。也是這大同府,還真是個窮鄉僻壤,即便是他一個郡守,能賺錢的辦法也不多。科舉上的事情,也是能真正賺到點大錢的唯一手段。

    劉世安在郡守衙門的後衙裡,踱步不止,許久之後,劉世安終於往前衙而去,喚來幾個心腹,打開了府中的地窖。

    劉世安所想,便是也要為自己打算一番,不能讓自己真的陷入被動,不能到頭來真成了別人的替罪羔羊。

    有道是,靠人不如靠己。常凱那安撫的話語,實在不能讓劉世安放心,劉世安也只有自己想點辦法,主動做點什麼,看看能不能把事情處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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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刀兵在身,抄家之禍

    已然過了大同府懷仁縣,大同也就不遠。

    徐傑似乎也已經感覺到了殺機四伏,大同總兵常凱,這個名字徐傑不是不瞭解。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歐陽正若是知道徐傑與這常凱有這般的仇恨,必然不會讓徐傑主動去攬下邊鎮舞弊之事。

    常凱要殺徐傑,這是必然的,若徐傑還是當初那個秀才,此時常凱必然早已自己動手,把這個徐秀才挫骨揚灰。

    能讓徐傑還在這官道之上慢慢行走的,就是徐傑這麼一個欽差的身份。常家與李家關係極好,但是這常家畢竟不是李家,常凱沒有李啟明那般大的心思,常凱也不比李啟明那麼大的勢力。

    常凱比李啟明多了許多顧忌。

    要仔細說這常凱與李啟明的關係,興許可以用一個分析了說明。假如李啟明真的起兵造反了,這常凱十有**不會跟隨造反,而是會觀望搖擺。但若是李啟明造反成功了,登上的皇位,常凱十有**也會立馬俯首稱臣。

    這般說兩家的關係,也就比較清楚明白了。但是在徐傑這件事情上,兩家顯然是同仇敵愾的,即便是在朝堂爭奪上,兩家必然也是穿一條褲子的。

    徐傑還是到這大同來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是有這般解不開的仇恨,徐傑便越是要到這大同來。

    快要入大同了,卻是有一事讓徐傑沒有料到。

    道路之前,四輛車架堵住了去路,車上下來四個人,連兵刃都未帶。

    徐傑本欲發怒,要將這些擋住去路之人趕到一邊,不想頭前一個下車之人快步奔了過來,禮節周到,口中說道:「拜見徐欽使!」

    徐傑看著這人動作,又看了看前方的四輛馬車,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一臉的笑意,頗有討好的意思,開口答道:「小人姓名不足為道,此番前來是為我家主人辦的差事,車內有我家主人送給欽使的禮物,還請欽使移步一觀。」

    徐傑又打量這四個人,一個在面前,三個就在馬車之旁。徐傑想了想,翻身下馬,口中問道:「你家主人是何人?」

    那人不答話語,也是謹慎非常,顯然身後的主人也有指點。這身份能不能露,什麼時候該露,什麼時候不該露,都有詳細的叮囑。

    徐傑笑了笑,邁步往前,徐老八打馬跟隨。

    待得到得一輛車架之前,那人連忙掀起車簾,車內都是大箱子,一輛車四個,那人又連忙上車,打開了一個箱子。

    徐傑就站在馬車之下往裡看,禮物份量著實不輕,明晃晃、金燦燦。

    徐傑看得目不轉睛,也是心中在盤算,盤算這一箱有多少,一輛車有多少,四輛車又有多少。

    那人看得徐傑模樣,會心一笑,連忙輕聲道:「欽使,金銀都有,成色極好,共計八萬兩白銀。」

    徐傑點點頭,還猶豫了一下,方才開口問道:「所求何事?」

    那人笑意更濃,先放下了箱蓋,湊到徐傑面前不遠,開口:「我家主人只求個安穩!」

    徐傑明白了,安穩安穩,說來說去就是徐傑這一趟的差事。徐傑一起身,也上了馬車,掀開一個箱蓋,拿出一錠金子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答道:「差事在身,終歸要有收穫,也要向陛下交代,獨善其身不難,想要掩蓋所有,卻是不成。」

    那人聞言大喜,口中連連說道:「獨善其身即可,獨善其身即可,我家主人也只需要獨善其身就行。」

    徐傑把手中的金錠子往懷中一塞,躬身下馬車,拍了拍雙手,點頭:「好!東西本使收下了。」

    說完此語,徐傑又轉頭與徐老八說道:「八叔,著人把這四輛車架帶上。」

    徐老八眉頭微皺,轉頭招手。

    徐傑也轉身而回,準備上馬。

    那人卻著急了,連忙跟上幾步,到得徐傑身後,開口說道:「欽使稍待,我家主人乃郡守劉世安。」

    什麼時候表面身份,什麼時候藏著身份,這人倒是拿捏得極好。這欽差若是不收錢,那身份自然得藏著。這欽差高高興興收了錢,那自然是要把身份言明一下,獨善其身足夠了。

    徐傑回頭一笑:「本使知曉了,你且回去吧!」

    「小人告辭,欽使辛苦!」又是恭敬一禮,差事辦成。卻是也不能隨著這位欽差一起回去,被人看見也是大麻煩。

    所以這四人並不往大同方向去,反而往徐傑身後方向離去。

    徐傑上馬,再趕路,身後帶著八萬兩銀子,心情極好,一臉的笑意喃喃說道:「八萬兩,大手筆,瞌睡了有人送枕頭,氣運不凡啊。」

    徐老八在旁,聽著徐傑的話語,琢磨了一會,方才也微笑而出,倒是真聽懂了。口中問了一句:「郡守劉世安?」

    徐傑點點頭:「入城直接去郡守衙門。」

    徐老八回頭與徐牛說道:「老牛,回頭跟上那四人,直接拿了!」

    徐牛打馬轉身而去。

    徐傑手握韁繩,口中還哼起了小曲:「且說那姑娘俊啊,姑娘美。說那姑娘採桑啊,桑葚甜。說那姑娘織布啊,布帛柔。說把那姑娘娶入房啊,被窩暖!小手嫩啊,腰肢細,臉蛋白啊,青絲香……」

    便聽身後恨恨一語:「唱什麼亂七八糟的。」

    徐傑聞言回頭,笑道:「雲小子,這小曲你可是也聽過的。」

    「呸!不知羞!」

    左右哄堂大笑,連帶徐老八也哈哈大笑。

    「青絲香,小嘴兒甜,嘗一口啊,賽神仙……」徐傑似乎……發騷了。

    「唱得好啊,唱得妙!」徐老八拍手叫好!

    不想徐傑回頭看了一眼雲書桓,接著唱道:「只是這姑娘啊,手握刀來要殺人!」

    那握著刀柄、黑著臉的姑娘,當真拔刀要殺人。

    「駕!」徐傑夾馬而奔,小曲唱完最後一句:「逃也!」

    徐老八也打馬而奔,口中說道:「傑兒當生個娃兒嘍!」

    還有徐傑在頭前答道:「生,生他娘十個八個。」

    大同城,一眼看去,儘是斑駁,乍一看有一點醜陋之感。城牆上舊磚青黑,新磚青灰,還不時露出些許城牆內的夯土。實在難看。這般的模樣,無不透露著昔日大戰的慘烈。

    但是這大同城池,卻又極為高大,比一般城池都要高大幾分,又有一點雄偉之感。

    大同總兵府,佔地頗廣,也是這大同城裡最大的一處建築。昔日高破虜在這裡掌管幾百里長城防線,今日常凱也在這裡掌管著幾百里長城防線。

    一人匆匆而入,直入議事廳尋常凱,躬身稟道:「大帥,京城來的人入城了。」

    常凱點點頭:「盯著!」

    「大帥,要不要小的去安排一頓酒宴?」

    常凱手一揮:「不必,若是他上門來拜見,也說本帥巡邊去了,不在府中!」

    「遵命!」

    待得稟報之人退下,常凱雙手抓在案几邊緣,捏得嘎吱作響,臉上的猙獰時隱時現。

    呂梁山上,也有幾人打馬在山道上不斷前行,到得陡峭之處,便是直接下馬步行,領頭一人動作極快,即便烈日在頭,汗流浹背,依舊快步而上。

    再越過一個山頭,俯身看下,山底之處,房屋連綿,這雲中寨,也就到了。

    曾不爽顯然等候多時,待得幾人入得廳內,開口便問:「如何了?」

    剛剛進門來的氣喘吁吁之人,正是韓五,連忙上前開口說道:「寨主,當真打起來了。黑馬賊三當家的帶三百騎截殺那血刀堂少主,一場大戰,慘烈非常。小的趕到之時,屍首漫山遍野,兩百多具。」

    曾不爽眉頭一皺,急忙又問:「那個徐傑呢?」

    韓五吞了吞口水,也顧不得口乾舌燥,又道:「寨主,看那場面,應該是血刀堂勝了,滿地屍首兩百多具,都是穿黑衣的,連帶黑馬賊的三當家也死在當場,小的親眼見到他的屍首,雖然被馬蹄踏得面目全非,卻是一尺來長的大鬍子,絕對錯不了。血刀堂的屍首反倒沒有看到一具。」

    曾不爽微微鬆了一口氣,左右看了看落座的七八個當家的,問了一句:「大家以為這件事該如何?」

    一個坦胸露乳的大漢站起身來,拍打了幾下自己的胸口,便道:「大哥,這件事情血刀堂義氣非常,我等當也不能教人看了笑話。」

    又有人接道:「二哥說得是,此事因韓五而起,而今卻讓人家為我們架了梁子,傳到江湖上,我等還有何臉面為人?」

    韓五聞言心中大喜,這件事情他是當事人,雖然他在這寨子裡只算得上年輕一輩的骨幹之人,但是這寨子裡人心向來團結,看到這般人人都義憤填膺的模樣,只感覺心中都是暖意。

    一個文士模樣的中年人聽得眾人激動非常,皺眉沉思了一番,起身雙手壓了壓,說道:「寨主,諸位,且聽我一語。」

    曾不爽聞言也抬手壓了壓:「聽周軍師說說。」

    周軍師連忙說道:「寨主,諸位。此事發展到這般,也是那血刀堂的徐傑過於衝動,弄成這般不死不休的局面。此番若是我等出頭與那黑馬賊開戰,只怕也是個不死不休的局面,如此……寨主,只怕還需三思,寨子如今,日子難得過寬裕了,這般不死不休,只怕也是死傷慘重。」

    江湖恩怨情仇,實在不是那般快意。除了二瘦三胖那般的獨行客,又有幾人真正灑脫。這周軍師之語,也並非沒有道理。不然這雲中寨與黑馬賊,早就你死我活了。

    坦胸露乳的大漢聞言立馬站起,開口說道:「軍師,以往你都是這一套,教我等忍讓,說什麼和氣生財,老子忍了他成昆十幾年,今日這般事情,若還是當個縮頭烏龜,往後我等還如何與江湖人見面?江湖人又如何看我雲中寨之人?」

    曾不爽似乎也有些猶豫,時過境遷,當年與董達義出關販馬的時候,起步之初,攏共不過幾十號人,從來不曾有什麼後顧之憂,那時候年輕氣盛,那時候血氣方剛。而今賺了家業,人人有家有室。許多事情,也容不得曾不爽衝動行事。

    歸根結底,也是那黑馬賊勢力太大,真要拼起來,必然互相都是損失慘重。若是尋常敵人,便也不需要想這麼多。

    這也是曾不爽與二瘦三胖的區別所在。

    曾不爽想了片刻,說道:「韓五,且往太行那邊走一趟,小心為上。」

    韓五皺著眉頭,拱手而出,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又急忙下山而去。

    廳內還在爭執不休,曾不爽起身,說了一句:「今日就先議到這裡!」

    曾不爽起身離了這聚義堂,堂內眾人卻還沒有走,還有那爭執之聲。

    徐傑入了大同城,直奔那郡守衙門而去。

    劉世安還未收到消息,迎接徐傑的時候,心中多是不安。把徐傑一直迎到會客廳落座,見得徐傑一直是笑臉,心下方才安穩一些。

    又聽得徐傑一語:「多謝劉郡守慷慨,下官感激不盡。」

    便是這一語,劉世安才真的吃了定心丸,坐在椅子上的身形都放鬆了下來,抬抬手,笑道:「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徐傑卻是又道:「下官此來的差事,想來劉郡守了然於胸。所以還請劉郡守幫襯一二,有劉郡守幫襯,必然是事半功倍,如此下官也好回京交差。」

    劉世安聞言,滿臉的為難,抬頭看著徐傑。

    徐傑也目不斜視盯著劉世安。

    兩人這般對視片刻,徐傑忽然一笑,抬手揮了揮:「八叔,雲小子,你們且廳外等候片刻。」

    劉世安見得徐傑身邊之人都出門而去,卻還是滿臉的為難,徐傑的意思他懂,就是要劉世安推一個人出來當那替罪羔羊,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

    劉世安多少還是有些不願意。

    便聽徐傑又道:「劉郡守,你我同朝為官,不論是什麼差事,不過都是為了交差,這差事若是交不了,那就是在太為難人了。多少銀錢,也買不得前程不是?劉郡守以為如何?」

    劉世安點點頭,長長出了一口氣,抬手屏退左右,試探性問了一句:「七品如何?」

    徐傑聞言微微一笑,答道:「七品交不了差。」

    劉世安又嘆氣一聲:「六品如何?」

    話音說完,劉世安緊緊盯著徐傑。劉世安自己也不過是五品,六品如果還交差不了,那劉世安就真為難了。

    果然,徐傑還是搖搖頭:「能定奪秋闈鄉試的六品官,怕是不多吧。從五品最好不過。」

    劉世安起身踱步,踱步許久,雙手揉搓不止,方才開口:「此事……學政衙門參知祝達朗……他雖是六品,卻是秋闈主要經辦人之一,可當此罪!」

    徐傑點頭一笑,答道:「好,此人正好。請劉郡守備下一個卷宗,連帶一些考生證詞與試卷,下官先去拿人!後續之事,劉郡守且安心。」

    劉世安說完那一語,好似全身都無力了一般,滿頭是汗,卻還是點頭。也不知這位劉郡守此時心中到底想的是什麼,又是如何一番感想?

    心虛之人,行心虛之事。官場合縱連橫,官場卻又是人人自危,劉世安不想成那替罪羔羊,卻又把別人推出來當替罪羔羊,人能吃人,不過如此了。

    徐傑見得劉世安點頭,已然出門而去,刀兵在身,抄家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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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天羅地網,插翅難飛

    「大帥,那京城來的人竟然在城裡動手抓人了,這事……」

    徐傑的一舉一動,都被報到了常凱面前。

    常凱手扶在桌案之上,指頭輕輕點了幾下桌面,開口問道:「可是見過劉世安?」

    「大帥一猜就准,就是見了劉世安,然後出門就去拿人了,還在城裡花錢置辦了車架,八輛車架,枷鎖烤了十幾個人。抓的是學政衙門參知祝達朗。」

    常凱聞言笑了笑:「哼哼……劉世安這廝,還是這般膽小如鼠,把下屬推出去頂了罪,換自己脫身,倒也讓那徐傑省事了。派人吩咐常彪,就說京城來的人可能要提前離開大同,叫他早做準備。」

    「小的這就去辦。」

    稟報之人起身而出,常凱也跟著起身出了小廳,來到院中,抬頭往南方天空看了片刻,手中拳頭攥得緊緊。

    徐傑緝拿祝達朗倒是沒有費什麼力氣,過程也無驚無險,還拿了祝達朗家中十幾個下人,從管家到看門的小廝,皆戴上了枷鎖,關押的地方就是馬車車廂裡。

    把那些管家小廝稍微一拷問,倒還真讓徐傑有些出乎意料,徐傑本以為劉世安推出來頂罪的應該是一個與案件關係不大之人,徐傑對這個祝達朗也還算客氣,便是猜測可能會冤枉好人。

    只是徐傑沒有想到,這個祝達朗,還真與科舉舞弊之事關系甚大,從管家與小廝的隻言片語之中,徐傑已然知道秋闈之前,祝達朗府中來拜見的考生絡繹不絕,來者皆是大箱小箱,厚禮無數。

    也難怪劉世安之前那般為難,便也讓徐傑對這個劉世安更看清楚了幾分,這人還真捨得下血本,推出來頂罪的還真是心腹之人。

    徐傑轉頭就回了郡守衙門,又去見劉世安,劉世安也知道徐傑緝拿了祝達朗,卻更是惴惴不安。

    兩人寒暄只有一句,劉世安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徐傑已然開口:「劉郡守,不知案卷與證詞、證物之類可有備好?」

    「徐欽使放心,衙門裡正在準備,這些自然都會給欽使備好的,不敢出絲毫紕漏,可不敢誤了欽使的差事。」劉世安答道。

    徐傑卻又叮囑一句:「想來劉郡守也知道其中利害,證詞證物之類,一定是越多越好,越齊備越好。必然要辦成鐵案,如此交差才能放心,但有反覆,你我皆是吃不了兜著走。」

    劉世安連連點頭:「這是自然,這是自然,稍後我在吩咐一下,讓衙門裡把所有東西都再準備得齊全一些,多選考卷,多錄證詞,也拿幾個證人隨欽使會京城裡去。一定讓此案不得反覆。」

    徐傑看得出劉世安惴惴不安的模樣,開口笑道:「劉郡守可是有話要說?」

    「這個……許欽使,我……就是,還請徐欽使多費費心,一定把這案子控制在一定的局勢之內,這祝達朗對許多事情知之甚深,所以我……在下擔心良多。在下蒙欽使大恩,必不敢忘,往後每年定然都會給欽使孝敬一二,過年過節,總少不了三五萬兩的銀子。勞煩欽使了。」劉世安頭前還支支吾吾,說到後面已然是滿臉的討好笑意。

    劉世安倒是想得好,用個真正能頂罪的人脫身,避免之後有麻煩,又請徐傑幫他把事情控制住,如此才是真正安穩。也是知道徐傑必然能控制住事態發展,祝達朗落在了徐傑手上,這件案子最後到什麼地步,自然由徐傑說的算。劉世安自然也怕祝達朗亂攀亂咬,所以才說出這麼一番話。

    徐傑笑著點點頭:「劉郡守放心就是,交差而已,你好我好大家好!」

    劉世安連連點頭,笑道:「對對對,欽使說得極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徐傑又叮囑一句:「證人證詞證物之事,劉郡守一定辦好。」

    劉世安已然安心,身形都站直了起來,手一揮:「此事欽使放心,在下親自督促去辦,現在就親自圈寫證人姓名,證人拿他十來個不在話下,想來十來個證人是足夠的。」

    徐傑極為滿意,點點頭,拱手轉身準備出門。

    劉世安又急忙追上幾步:「欽使,夜裡備了酒宴,大同的婆姨可是天下聞名,想來欽使正當壯年,今夜必可盡興!」

    徐傑回頭擺擺手:「劉郡守,今夜便罷了,下官明日就回京,來日若是來京城,再行樂事。」

    劉世安微微一愣,見得徐傑還在往門外走,跟上來又道:「徐欽使,代在下為歐陽公問好,昔日裡在下在京城之時,還見過歐陽公幾面,興許歐陽公還記得在下。」

    徐傑聞言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劉世安,心想這個劉世安倒是厲害,知道順著桿子就往上爬。也是這劉世安在這大同憋屈太久,還真是想法設法要調離此地,好不容易搭上了一條京城的線,自然要物盡其用,不能浪費了。

    「小事,必然帶到。劉郡守不必遠送,明日來取了東西,便回京裡,劉郡守不必費多餘手腳。」

    「欽時慢走,慢走!」劉世安卻還是一直送到衙門門口。

    夜裡,徐傑與百十號人,十幾具用石灰處理過的屍首,還有十幾個戴著枷鎖的犯人,尋得一個客棧就住下了。

    吃過晚飯,徐老八坐到了客棧房頂之上。

    房頂之下便是徐傑的房間,房間內跪著一人,正在痛哭流涕,便是大同學政參知祝達朗。

    祝達朗倒是長得白白淨淨,不胖不瘦,一看就是讀書人模樣。只是此時痛哭流涕的表情,沒有了絲毫讀書人清高的風骨做派。

    徐傑就在祝達朗面前落座,就這麼看著祝達朗在哭。

    哭得許久,祝達朗好似也哭累了,方才看了一眼徐傑,抽噎開口:「欽差啊……欽使啊,下官冤枉啊……下官好生冤枉啊!」

    徐傑卻是冷冰冰答了一句:「想來你也是春闈進士,一步一步從家鄉考上去的,冤枉與否,你心中自是知曉的。」

    祝達朗又抬頭看了一眼徐傑,沉默片刻,口中又道:「欽使明鑑,下官好生冤枉……」

    徐傑煞有介事點點頭,問道:「嗯,且說說你冤枉在哪裡。」

    祝達朗被徐傑這麼一問,愣了愣神,連忙又道:「下官實在是冤枉,下官……從來不曾參與過任何舞弊之事,下官……下官……下官也多是聽聞這些事情,從未參與其中……聽聞……聽聞得也不真切,都是捕風捉影,下官真是的一點都不知道,也未參與,欽使抓錯人了……」

    祝達朗喋喋不休,陡然之間,徐傑忽然音調提高了幾分,打斷道:「劉郡守點名道姓說你是此事主謀,正在準備一應證據,明日裡本使取了證據就回京,莫非劉郡守冤枉你?」

    祝達朗聞言大驚失色,抬頭看著徐傑,目不轉睛,似乎在看徐傑是不是在試探與他。

    徐傑也懶得多說,只道:「祝參知,今日便到這裡,明日再說。祝參知今日且好好睡一覺,京城路遠,不要在路上生了病灶,當保重身體,以免本使交差不得。」

    說完之後,徐傑示意了一下身邊徐虎,徐虎已然單手提著枷鎖把祝達朗提出門去。

    門外還聽得呼喊:「下官冤枉啊,欽使明鑑!」

    夜已深沉,千家萬戶,一片寂靜。

    唯有大同城外,風起雲湧。

    從太行山下來的馬賊,八百有餘,馬蹄震天,即便是夜行,也絲毫不減速度。

    待得這些馬賊在官道上行得百十里,竟然又匯合了四五百騎,這些騎士都來自禁軍,個個都是常家心腹之人,脫了禁軍鐵甲,換了一身與馬賊一樣的黑衣,只是那常彪並不露面,殺朝廷欽差,若不是最為信得過的心腹,也萬不能派出來做這般的事情。

    若是再仔細去看,成昆面前,竟然還有三個人氣勢不同旁人。成昆對這三人,也是禮節有加。雙方初一匯合,正在互相寒暄。

    三人身份也就清楚明白了,一個鄭州羅壽,一個河陰黃則天,還有一個名叫窩裡扎,竟然是個室韋人。

    羅壽與黃則天,便是李啟明能調動的江湖先天高手,也都是京城附近人士。這個室韋人窩裡扎的來路,顯然是常凱,常凱不知用什麼辦法讓這麼一個室韋人幫他效力。這個室韋人一身氣勢也是不凡,興許也有先天,真正讓人注意的,卻是他馬側的一柄彎弓,竟然在夜色裡還泛著金屬光澤,這弓竟然是鐵胎弓。

    拉開鋼鐵製作的弓,這要如何的力氣?這鐵胎弓,又會是何等的威力?連帶這人身邊的箭筒裡,箭矢都是精鋼打造。

    常凱要殺徐傑之心,可見一斑,連室韋人都能請來。請來室韋人的代價是什麼?十有八九就是往草原走失生鐵!

    草原不准馬匹南下入大華,大華不准鐵器北上入草原。這都是國策,也是限制敵人實力的重要辦法。

    大華缺馬,草原缺鐵。從來都是互不往來,雙方對於這件事情,也都是殺頭大罪。這常凱為了殺徐傑,當真是下血本了。也是因為常家那個先天,說死就死了,常凱實在無人可用。

    加上成昆,這一隊一千餘騎,竟然有四個先天。其中還有十幾個一流二流之人,若是徐傑在此,當能認出幾個熟悉面孔,因為裡面還有黃河十八鬼中的兩個。黃河十八鬼,還真沒有死絕,剩下這兩人,滿腔的深仇大恨,又豈能缺席此番之事?

    兩隊人馬寒暄之後,合二為一,往那官道一處寬闊之地飛奔而去,在不遠山崗之後紮下營帳,崗哨撒出去幾十里地,就等那徐傑入網而來。

    還有一事連成昆都不曉,那就是還有一個劍客在山脊之上遠遠看著他們,劍客身後跟著一個步履穩健的老頭。

    便聽老頭笑道:「四爺,這般的場面,那徐文遠是插翅難逃了。」

    被稱為四爺的劍客,抱劍而立,任由山風不斷吹拂這頭髮,聽得老頭話語,微微笑道:「這回大哥倒是安排得比上次妥當了,到時候看我取那徐文遠的項上人頭。」

    老頭聞言連連點頭:「只怕到時候都不需要四爺您動手了。」

    這位四爺的身份已然呼之慾出,就是李啟明的胞弟李啟功。便聽李啟功說道:「你這老東西著實愚笨,我若出手,必然是尋得時機一擊必中,否則有那楊三胖,也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去。大哥吩咐我來,就是不希望再出差錯,豈能不出手?」

    老頭又是連連討好:「大爺從來都是算無遺策,四爺你來,也就是多加一分成事的保障,四爺出手,自然是手到擒來,那徐文遠的項上人頭,必然是四爺您的。」

    李啟功聞言,不再言語,而是迎風抬頭,當真有幾分江湖俠客的做派風範。想來這個李啟功,倒是喜歡江湖逍遙事,並不喜歡當官的事情。否則那京畿衛戍總兵,也輪不到那個李得鳴去做,對於李啟明來說,李啟功比李得鳴那般的混貨,不知好用了多少。

    想來這個李啟功應該也是走過江湖,在江湖上留過不少名聲。只是無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在大同城裡的徐傑,對城外那一張天羅地網是知曉的,更知道想要安然回到京城,還有一番血雨腥風。卻是徐傑不知道竟然有五個先天高手在等候他。

    江湖與朝堂,實在不能相提並論。江湖上再如何大的勢力,從來也不見能動用五個先天高手的,朝堂上卻不然,不說皇家金殿衛,就如今夜這般,五個先天高手,竟然呼嘯之間就聚來了。

    權勢權勢,有權自然有勢。

    大早而起,徐傑直接上所有人手,直接往那郡守衙門而去。

    劉世安竟然一夜未眠,臉頰浮腫,雙眼也有血絲。

    徐傑龍行虎步直入衙門,也毫不客氣,先劉士安落座會客的小廳之內。

    疲憊不堪的劉世安還能擠出笑臉,說道:「徐欽使,已然都備好了,連夜備好的。」

    徐傑對劉世安笑了笑,笑得極為的真誠,口中說道:「想來劉郡守昨晚一夜未眠啊,辛苦了。」

    「算不得什麼,欽使差事如此著急,豈能拖了後腿。」劉世安客氣一語,然後抬手指了一下案几之上摞起來的一疊公文,說道:「徐欽使過目一二?但凡證詞之人,都在大牢裡,都能一一對得上,徐欽使稍後去提人就是。」

    徐傑起身到得桌案頭前,翻看得極為認真,還問了一句:「可都是真正牽涉舞弊之人?」

    「都是真正牽涉之人,這般的大案,在下豈能冤枉好人,也不敢敷衍了陛下。試卷,證詞,證人,皆是一一對應,毫無差錯。」劉世安答道。

    徐傑點點頭,又翻看了片刻,一邊翻還一邊點頭,冷不丁又問了一語:「劉郡守可是還有保留?」

    劉世安尷尬一笑:「欽使見諒則個,還有一些實在不合適。」

    徐傑點點頭,抱著幾十斤的卷宗出門而去,口中說道:「劉郡守稍後,下官先把卷宗親自收好,馬上回來,提了人就走。」

    劉世安落座一旁,長出一口大氣,拿起一杯熱茶飲了一口,事情終於是告一段落了。

    徐傑抱著卷宗,出衙門而來,衙門外百十騎士,馬車好幾輛,徐傑尋著一輛馬車而去,掀起車簾把手中的卷宗直接扔了進去。

    等候片刻,便聽馬車之內那人一聲哭嚎,口中說道:「冤枉啊,冤枉啊,下官如何成了主謀,下官不過是經手辦事之人中的一個而已,下官萬萬不是主謀啊,欽使明鑑啊,劉世安狼心狗肺,竟然想要下官頂下這般大的罪責,下官萬萬擔當不起,還請欽使明察秋毫。」

    徐傑聽得這般的話語,心中已然信心百倍。左右一揮手,百十騎士全部下馬,隨著徐傑往衙門再入!

    事情基本了結了,劉世安此時睏意上湧,正忍不住要打盹,看得徐傑龍行虎步又來,只得強忍著起身。

    便聽徐傑說道:「劉郡守,大牢在何處,下官提人就走!」

    劉世安哈欠連連,還是起身又帶徐傑往大牢而去。

    牢門一道一道,十幾個證人都被提了出來,劉世安還在一旁一個一個的介紹,也是驗明正身。

    雲書桓手拿一張名單,一一對應之後,與徐傑點點頭,滿場又是痛哭流涕,叫屈喊冤。

    一切完成,劉世安拱手陪笑:「勞煩徐欽差了,今日在下就不遠送,來日到得京城,再尋欽使一敘舊情。」
V123210 發表於 2018-6-8 17:28
詩與刀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觸即發


    劉世安興許真如話語所說,哪日到得京城,還真要去尋徐傑敘舊。難得搭上的一條線,這條線後面還有個刑部尚書這般的二品大員,如何能不多走動?劉世安每年還要給徐傑送三五萬兩銀子的事情,也不說假。

    對於劉世安來說,徐傑興許也是讓人羨慕的,有一個這般的老師,年紀輕輕就是六品,劉世安官場沉浮近二十年,也不過是個五品。

    只是劉世安如何也想不到,徐傑轉頭答得一語:「劉郡守何必等候來日,今日便隨下官一起走一趟京城如何?」

    劉世安聞言一愣,尷尬擺手笑道:「今日在下倒是想去,奈何去不成,沒有朝廷公文,在下也離不得大同,主官私自離開轄地,多少也是要吃罪的。」

    徐傑卻是笑意盈盈看著劉世安,又道:「劉郡守何必想那麼多,下官拿你入京,想來也沒人會在意你私自離開轄地之事。」

    劉世安聞言大驚,左右一看,徐傑身邊,如狼似虎幾十,再看徐傑那詭異的笑,連忙又道:「欽使說笑了……」

    徐傑笑意一收:「下官可不是說笑。」

    劉世安此時豈能不知事情不對?指著徐傑便是大喊:「徐文遠,你豈能行那過河拆橋之事?那八萬兩,你可是拿了的,問起罪來,你也脫不得干係。」

    徐傑卻不再去看劉世安,而是開口喊道:「來人,把劉郡守上了枷鎖,清點衙門裡所有書信賬冊,一併帶走!」

    左右幾十漢子齊聲答道:「遵命!」

    還有那作繭自縛的劉世安,已然手舞足蹈,開口也在大喊:「來人,快快來人!」

    左右獄卒也有十幾,卻是沒有一人敢上前,唯有目瞪口呆之間互相對視著,腰間別著的長刀,不見一人拔出來。

    「徐文遠,奸詐小人,你不得好死……」

    徐傑似乎聽不見身後的辱罵一般,邁步往衙門差房而去,書架,箱子,抽屜之類,皆翻了個遍,又起身往後衙劉世安住處而去,書房臥室,皆在翻找。

    如狼似虎的漢子們,甚至連牆壁也敲敲打打,地板也用力去跺。

    徐傑頭前已經在冷不丁中問了一句劉世安,更是知道這衙門裡還有劉世安保留之物,要拿劉世安,必然要劉世安攀咬大同總兵常凱。

    只要劉世安為了自保,咬出常凱,皇帝必然下旨叫常凱入京述職,戴不戴罪還是其次,只要常凱入京了,洗不脫嫌疑之前,必然不能再回大同掌兵,如此也就足夠。

    老皇帝要達到什麼效果,徐傑知道。老皇帝需要皇位更迭的時候一切安安穩穩,勳貴軍將們不能對皇位造成絲毫的威脅,不出任何紕漏。徐傑要這常凱失勢,不能再威脅自己。

    所以這個大同郡守,邊鎮地方主官,必然要拿到京城去,一個祝達朗,資格還遠遠不夠。

    各處書信皆到徐傑眼前過目,徐傑也不細看,抬眼一掃,有關的書信,皆留了下來,不論是書架上的,還是箱子裡的,亦或者是在牆裡敲出來的,皆不放過。

    不久之後,一輛馬車就裝得滿滿噹噹。

    徐傑已然上馬大喊:「走,啟程回京。」

    百十騎士,十來輛車架,已然疾馳而起,直往大同南城門而去。

    大同總兵府,又有人疾馳而入,直去尋總兵常凱。

    「稟報大帥,大事不妙,那京城來的人竟然把郡守劉世安給抓走了!」

    這個消息還真讓常凱驚了一下,常凱從座位上站起,幾步走到門口。對於劉世安被抓,常凱還真有幾分擔憂。

    那科舉舞弊之事,其實主要還是總兵府在操持,郡守衙門與學政衙門,反倒是配合做事。

    這般的事情,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最早的時候,行事還頗為隱秘,謹慎小心。後來早已無所顧忌,做起來得心應手,做起來也不再那麼隱秘了。要賺大錢,參與之人眾多,也不可能再隱秘得起來。

    那劉世安留下的馬腳,常凱不多猜,也知道馬腳無數。這些事情若是真到了東京,常凱還真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常凱之前才會把劉世安叫來安撫一頓,讓劉世安穩住陣腳。此時劉世安也叫人抓去了,常凱還真有幾分慌張。

    只是慌張之後,常凱反倒自己笑了出來,口中喃喃一語:「罷了,便叫劉世安與那徐傑一起走一趟黃泉路,如此一了百了。」

    說完此語,常凱也懶得管身邊那個報信之人,起身往內衙而去。

    徐傑順利出城,一路快馬奔出十幾里地,方才慢慢放慢馬蹄,回頭看得十幾個車架,眉頭皺得緊緊。

    這般輕鬆出了大同城,才更讓徐傑擔心起來。

    常凱是何等的自信,連劉世安被抓了,常凱也不出面來阻攔,這般的自信,讓徐傑極為不安。

    也讓徐傑頻頻回頭去看後面的路,剛才出城之時,徐傑擔心的是常凱親自出面來阻攔,此時徐傑忽然願意看到身後有人追出來。

    追出來,至少代表常凱心虛,怕徐傑帶著劉世安回到京城。

    沒人追出來,也就代表前路漫漫,危機四伏,危機遠遠大過了徐傑之前的預想。

    「傑兒何事憂心忡忡?」徐老八問得一語。

    徐傑昂首,牙關咬了咬,開口說道:「刀山火海在前路。」

    徐老八聞言也是眉頭一皺,隨後豪氣非常:「傑兒勿憂,刀山火海也闖他一闖。」

    徐傑又往東邊看了看,低聲說道:「但願沒有看錯那江湖曾不爽!」

    這一句徐老八有些不明所以,問道:「曾不爽要來幫手?」

    徐傑倒是有點自信,點點頭:「十有八九會來!」

    楊三胖在身後說道:「靠人不如靠己,傳臚公,有老子在此,你怕個什麼?」

    徐傑回頭與楊三胖笑了笑,隨後說道:「往後再也不這般以身犯險了,孟子有言,知命者不立於危牆之下,還真是有道理的。」

    楊三胖見得徐傑這般話語,似乎有些不以為意,答道:「傳臚公,你當不是這般膽小之人啊。」

    徐傑搖搖頭道:「胖子,你這輩子快意恩仇,與人拚命無數,興許這一遭才是最大的危機。」

    楊三胖並不相信,一副鄙夷神色,擺擺手懶得多說。楊三胖這輩子什麼事情沒有經歷過?不過都是與人拚命,楊三胖從來都拼得贏拚得過,多大的事情,不過再拚命而已。

    徐老八還真聽進去了,已然前後吩咐,斥候前出十多里,墜後十多里。

    徐老八更是不斷抬眼掃視道路左右,兩耳豎起,不斷聽著道路兩旁的所有響動。

    徐傑也是神經緊繃,到得夜裡,徐老八親自選取紮營的地點,親自安排一個個崗哨位置。連在路邊小溪取的清水,徐老八也是先喂了馬之後,方才再讓人喝。

    徐傑就這般看著徐老八慢慢操持前後,似乎也在學習各種細節。

    一夜睡完,眾人再次趕路。

    烈日慢慢爬上頭頂,曬得人有些昏昏沉沉,馬背上的徐傑汗如雨下,額頭上的汗珠,滾落到眼眶之中,帶著一股辣感。

    徐傑抬手去擦眼睛。

    空中忽然傳來尖銳的破空之聲,剛剛把手放到眼睛上的徐傑,直感覺脊背發涼,神經緊繃!

    頭前的徐老八已然揮刀在空中奮力劈砍而去。那破空之聲徐老八再熟悉不過,就是箭矢的聲音,徐老八甚至看到了飛來的箭矢。

    只是讓徐老八大驚失色的是自己手中的刀並未劈中箭矢,那箭矢已然不是快若閃電,似乎比閃電還要快。

    身後的楊三胖也從馬背躍起,想要上前為徐傑擋住這快到難以形容的箭矢,但是楊三胖離得太遠,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箭矢飛向目標之人,箭矢的目標,就是徐傑。

    楊三胖與徐老八,兩人皆是大驚失色,急忙回頭看那馬背上的徐傑。

    徐傑已然從馬背落下,栽倒在地。

    徐老八一聲大喊:「傑兒!」

    地上的徐傑卻是立馬又站了起來,答得一句:「八叔,我沒事。幸得我反應及時,直接落馬了,不然這條小命就真沒有了。」

    徐傑身後,那純鋼的箭矢,竟然沒入地面,看都看不見了。

    這般的射術,這般的臂力,當真是神乎其技。

    徐傑這條命,活得僥倖!

    徐老八已然從馬背躍起,直奔左前方一處山崗而去,楊三胖也是起身邁步而去。

    徐傑人在馬背之後,抬頭看得不遠的山崗,隨後開口大喊:「八叔,胖子,不要追,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徐老八聞言腳步急停,楊三胖卻不管不顧直奔那山崗而上,腳踩樹冠,快如閃電。口中還連連怒號:「日你個仙人板板,龜兒子竟敢在老子面前裝神弄鬼!」

    徐傑眉頭一皺,胖瘦二人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我行我素慣了,也橫行霸道慣了。

    徐老八轉頭而來,詢問道:「傑兒,要不要跟著楊兄追上去?」

    徐傑搖搖頭,慢慢拔出腰間的刀,說道:「備戰,前面必然有埋伏!」

    所有人兵刃盡出,前方一騎飛奔而回,正是徐老八派出去的斥候,口中大喊:「有埋伏,有埋伏!」

    徐老八大喊問道:「多少埋伏?」

    斥候已然到得近前:「人數不祥,幾百上千,皆是黑衣!遠方山崗有許多崗哨,翻過山崗打探了幾番,山崗之下,皆是馬匹與人!」

    徐老八轉頭看向徐傑,等著徐傑定奪。

    徐傑開口問得一句:「八叔,那射箭之人什麼武藝?」

    徐老八想了片刻,忽然一臉驚訝說道:「傑兒,那是室韋人,當真是室韋人,如此鐵胎弓,室韋人的射鵰手才有這等本事,昔日在戰陣中也見過,那人十有八九是先天之境,練的內力功夫也是室韋人的傳承絕技,長生天恩賜功,最為適合射術的內力功夫,威力巨大無比。」

    長生天恩賜功,名字有些怪異,長生天就是室韋人信仰的神。

    徐傑聞言一驚,再如何預料,也預料不到竟然有室韋人的先天高手會參與截殺自己的事情。徐傑笑得極為猙獰:「常家,連室韋人都能調派,著實厲害了!」

    徐老八也是如何都想不通,想不通為何有人能調動室韋的高手來殺徐傑。

    「傑兒,是進是退?」室韋人都來了,徐老八豈能不知前路凶險。

    徐傑搖搖頭,說道:「退路是沒有的,在這大同地面,只有往前,沒有往後。唯有離了邊鎮,才是安穩。」

    徐老八點頭,大喊:「把所有囚犯都鎖好,結陣!」

    所有人忙碌而起,片刻之後馬車皆到了隊伍之後,所有人緊密在前,這一片地域寬闊,容得大隊馬匹來去縱橫。馬車在後也有好處,就是避免後陣被人快馬突襲,避免腹背受敵。

    徐傑忽然想起什麼,與徐老八說道:「八叔,吩咐下去,若是敵人箭雨來襲,所有人都躲到馬腹之下。」

    徐老八搖搖頭道:「不必吩咐,弟兄們知道處理。」

    徐傑便是怕那弓弩不止一柄,而是漫山遍野。好在馬匹有多,一人兩三匹不止,實在不行,拿馬匹躲避箭雨也是可行之法。

    前方轟鳴大作,徐傑已然勒住了馬匹,拔刀以待。

    徐老八又是一聲大喊:「備戰!」

    這馬蹄轟鳴之聲,比徐傑以往聽過的任何一次都要多,幾百上千,一點不假。昔日大同府與鄰近邊鎮,幾地援軍騎兵,合在一起也不過兩萬,如今徐傑到得大同,來來去去,已然遇見了兩千,這般的大陣仗,許多邊鎮士卒幾年都遇不上。如常彪那般帶著四百騎出行,已然就是難得的場景了。

    待得頭前馬隊出現在視線之中,徐傑立馬與徐老八對視一眼,口中說道:「不是黑馬賊!」

    徐老八也道:「也不是禁軍!」

    徐傑心中已然有了猜想,看得前方馬隊慢慢減速,徐傑口中說道:「曾不爽!」

    徐老八不認得曾不爽,只在徐傑口中聽說過。知道這是援軍來了,心中大定:「傑兒,當往前迎一番。」

    徐傑聞言打馬往前,到得一二十步,徐傑拱手:「曾寨主,有禮!」

    曾不爽點點頭,還未開口,身旁一個坦胸露乳的大漢聲如洪鐘,開口大笑:「哈哈……江南血刀堂,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好些個義氣漢子,幸會幸會!」

    徐傑開口問道:「不知好漢如何稱呼?」

    那坦胸露乳的大漢答道:「我姓牛,叫牛大,江湖人稱夔牛老二!」

    名字叫牛大,江湖諢號叫夔牛老二,倒是有些意思,顯然是這牛大在家排行老大,在山寨裡排行老二。

    徐傑笑著拱手:「幸會幸會!」

    此時曾不爽方才開口說道:「謝過徐少主那一日為我雲中寨出頭,今日我曾不爽帶兄弟八百,前來助陣。」

    徐傑心中大喜,拱手說道:「曾寨主義薄雲天,雲中寨各位好漢也是義薄雲天,在下佩服!」

    那壯碩大漢牛大卻開口接道:「哪裡哪裡,江南血刀堂才是義氣非常,你這位徐少主講義氣,我牛大豈能不講義氣?今日且看那成昆有幾個腦袋,夠不夠老子砍的!」

    徐傑倒是真喜歡這個江湖渾漢,張口閉口不離義氣二字,豪爽非常。徐傑看了一眼曾不爽,有拱手一禮,口中簡短兩字:「謝過!」

    曾不爽不比牛大那漢子開口就說,但是曾不爽今日既然帶人到了,徐傑的謀劃就已經成功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行事方法,徐傑預料得一點不差。

    即便如今的曾不爽顧忌良多,但是江湖有江湖的道義,曾不爽能攏下這般的勢力,道義必然是他最為看重的。

    「應該的!你為我雲中寨出了頭,如今遇事,我曾不爽也不能坐視不理!」曾不爽有禮有節。

    徐傑也不多言,開口問道:「曾寨主來時可曾遇到黑馬賊?」

    「我倒是知道他們在哪,匯合了徐少主,自然要去遇上一遇!」曾不爽也有曾不爽的手段,那黑馬賊的動向,還真被他偵查得一清二楚。

    話語說完,曾不爽開始打馬掉頭,八百騎,聽起來並不如何人多勢眾,但是親眼看起來實在是氣勢不凡,徐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般大的馬隊,源源不斷,兩騎並排而行,連綿一兩里地。

    待得八百騎從道路往左右聚集擺開陣勢,架勢更是不同凡響。

    有了曾不爽與這八百騎,徐傑已然不再多顧慮,也在慶幸自己當初靈光一閃有了這神來之筆,硬是架起了這麼個梁子,把雲中寨就這麼綁在了自己身上,平白為自己這一趟邊鎮之行尋了一個大助力。

    馬隊緊密列陣,在這一段寬敞的地面往前慢慢而行。

    前方的黑馬賊,已然也列好的陣勢,擋在了前方路上。選在這個地方截殺徐傑,看中的就是這裡寬敞的地勢,適合騎兵縱橫。

    只是頭前的成昆眉頭也皺了起來,曾不爽帶人來的消息,他也是剛剛聽到,此時見得對面敵人數量,成昆左右看了看,陡然感覺為難非常。成昆當真沒有預料到曾不爽會帶人前來。

    雙方騎士,加在一起超過兩千,正在互相緩慢靠近。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曾不爽面色深沉,徐傑面色深沉,徐老八也是面色深沉。

    唯有那個坦胸露乳的牛大,捋了捋胸口濃密的護心毛,開口罵罵咧咧:「他娘的,今日老子便把這些黑馬賊殺個精光,往後這邊鎮,便是我雲中寨一家獨大了,往後吃香喝辣不在話下,弟兄們當賣力廝殺,不要教血刀堂的兄弟笑話了。」

    興許曾不爽最後一錘定音,決定帶兵前來,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一山不容二虎,曾不爽興許還真想著一家獨大的事情。

    徐傑以一百騎大破黑馬賊三百騎,殺敵兩百餘人,在曾不爽看來,還真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徐傑身邊還有先天高手,這也是曾不爽隨後知道的事情。

    江湖道義與現實利弊,綜合考量之後,才真正讓曾不爽決定帶人前來。

    人與人相交,從來都講一個門當戶對、地位相等。徐傑有了資格,才能入得曾不爽之眼,才能讓曾不爽如此犯險而來!

    今日這一遭,在曾不爽心中早已變成了一舉幾得的事情,既能借他人之力消滅競爭對手,又能顧到江湖道義,還能收攏山寨人心,讓韓五之輩感激涕零。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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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局勢不妙

    兩千多騎,擠在這麼一個地方,前後皆已堵死,唯有中間大片空地,雲中寨的家底,黑馬賊的家底,皆是盡出在此,局面已然緊張到了極致。

    真要到了兩方你死我活的局勢,似乎也不是那麼簡單直接。有道是富貴險中求,但是已然有了富貴,還要去拿身家性命冒險,心中似乎還有一番猶豫。

    「曾寨主可在當面?」成昆的聲音隔得幾百步,卻能清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曾不爽看了一眼徐傑,開口答道:「曾某在此,成當家有何事?」

    「曾寨主當真要與我黑衣馬拼這一番不成?」成昆此時心中比曾不爽猶豫更多。因為成昆沒有料到曾不爽會帶人趕來,並沒有做好要與雲中寨你死我活的心理準備。但是曾不爽不然,曾不爽既然來了,已然就是做好的心理準備。

    曾不爽聽懂了這一語,亂戰而起,誰也不想幾十年的經營毀於一旦。曾不爽又看了一眼徐傑,開口又道:「成當家,江湖有道義,血刀堂與我本就是舊識,而今又為我雲中寨架了這番梁子,方才與你們到得這般局面,我曾不爽如何能不到?」

    曾不爽顯然是不知此事還有其他,話語聽到成昆耳中,便是哈哈大笑:「哈哈……曾寨主以為此事還是江湖仇怨不成?有些渾水,曾寨主還是不蹚為好。」

    曾不爽聞言一驚,成昆身邊之人,還有兩個先天,曾不爽豈能感受不到,還有成昆身邊的騎士數量,已然超過一千之數,有一千三四百左右。這個數量,也與曾不爽收到的消息不一樣,更與黑馬賊能派出來的人手數量不一樣。

    這邊鎮之地,哪裡還有這麼多出五百騎兵?

    唯有一個答案,那就是禁軍!

    曾不爽來的時候,一切都想得好好。此時面對禁軍,曾不爽也猶豫了起來,曾不爽能在這邊鎮之地過得逍遙,其中大半原因也是禁軍,沒有禁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曾不爽也難以越過長城出關販馬劫掠,沒有以往禁軍大量收購馬匹,雲中寨的收入也不可能那麼高。

    曾不爽不過猶豫片刻未答話,成昆已然又道:「曾寨主,你我之間的小仇小怨,來日再說如何?」

    成昆說得這麼一番話,目的已然明確,就是希望把曾不爽支走。

    曾不爽再一次看了看徐傑,還左右看了自己麾下之人,試探性問道:「成當家,你我之間的仇怨來日再說無妨,不若今日各自退去,讓這血刀堂之人安然南歸,你看如何?如此我也好向麾下兄弟交代,也有臉面再在江湖行走!」

    徐傑見得曾不爽頻頻回頭看自己,臉上竟然有了些許笑意,騎在馬上等著這兩個人言語商議著。

    「曾寨主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來日餓死在山林之間,別怪兄弟我沒有提前與你說清楚。」成昆話語已然就在威脅,這般的江湖老油子,威逼利誘起來,手段也是不凡。

    牛大已然不耐煩,開口說道:「大哥,且聽那成昆嘰嘰歪歪,與他拼了就是,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今日拼他一命,往後這邊鎮六七個郡府,都是我一家吃香喝辣。」

    曾不爽聞言點點頭,回頭掃視麾下八百號人馬,忽然堅定幾番,開口大喊:「成昆,可敢出來與我一戰?生死不論,一戰之後,所有恩怨,一筆勾銷。」

    徐傑聽這一言,忽然對這個來都來了還猶豫不決的曾不爽刮目相看。曾不爽竟然要與成昆生死鬥。

    本是一場互相的大戰,曾不爽或許是不想看到麾下兄弟死傷無數,或許是不想讓雲中寨往後生意之事處處碰壁,竟然以身犯險,要與這成昆拼上一命。也想用這一戰決鬥來解決徐傑之事。

    興許曾不爽想這麼殺了成昆,殺了成昆,目的一樣能達到。

    但是成昆又豈是那麼好殺?如果曾不爽真有十分的勝算,豈能一直拖到今日?

    所以徐傑心中的曾不爽,已然高大了幾分。

    江湖拚殺,終歸不是戰陣作戰,戰陣的軍將,壓根就沒有機會去與敵方軍將捉單比武,因為戰陣大局,事事都關乎先機,哪裡能等到雙方都擺開陣勢,然後再來陣前比武?

    曾不爽之語,聽到成昆耳中,有幾分難以拒絕,江湖人終究是江湖人,避而不戰,便是臉面盡失。

    但是成昆又豈是那隨意被人拿捏之人?

    便聽成昆開口喊道:「曾不爽,比武倒是無妨,但是比武也要看怎麼比,比完也該有個綵頭!」

    「成昆,你想怎麼比?又想要什麼綵頭?」曾不爽問了一語。

    成昆成竹在胸,已然打馬出得馬隊,往前走了幾十步,口中答道:「今日之事已然不是你我的仇怨,我成昆已然也擔不起所有。比武也不該是獨獨你我二人之間,比武當有三場,兩局為勝。綵頭嘛,也是好說,綵頭就是那江南血刀堂少主的項上人頭。如何?」

    成昆一邊說著,一邊打馬慢慢往前而去,還不時環看週遭山崗,似乎在確認楊三胖真的離開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曾不爽此時已然不敢私自應答,而是轉頭看著徐傑,等徐傑表達態度。

    徐傑已然在皺眉,成昆說出這番話語,顯然是做好的打算。徐傑也知道成昆身邊,還有兩個先天。

    徐傑也還在乎徐傑幾十口人命在此,若是能比武解決這件事情,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徐傑咬咬牙,與徐老八說道:「八叔,不若就這般拼他一回!三場,八叔一場,曾寨主一場,我戰一場!」

    徐老八聞言有些猶豫,目光看向曾不爽,而曾不爽目光卻看向了徐傑,便聽曾不爽開口問道:「死鬥場面,徐賢侄怕是難擋先天之威,生死難料!」

    徐傑聞言,面色不改,反而輕聲反問一句:「曾寨主對那成昆,可有把握?」

    曾不爽猶豫瞬間,隨後點了頭,也輕聲說道:「大不了把命拼了!」

    徐傑聞言點頭:「曾寨主若勝,三局已然勝了兩局,我家八叔,必不會敗!我之性命,也不是輕鬆能教人拿去的。」

    徐傑自信非常,只要曾不爽能勝,徐老八這般廝殺漢,在徐傑心中是一定能勝的。兩局已勝,那也就不需要第三局了。

    徐傑話語說完,與徐老八對視一眼,徐老八已然會意,壓低了聲音直接說得清清楚楚:「曾寨主,且應下來,你我先出,勝了兩局,傑兒就不必出戰了,若是勝不了兩局,那就開戰!」

    曾不爽聞言一愣,他還當真沒有想得這麼深,出爾反爾的事情,正統的江湖人在這般兩千多雙眼睛看著的場合上,還真鮮少往那個方向去想。

    徐老八與徐傑卻懶得管這些,能勝則勝,勝不了就干!

    曾不爽微微皺眉,已然開口大喊:「成昆,三局死鬥,兩局為勝,一言為定!」

    成昆聞言大笑:「一言為定,曾寨主請!」

    徐老八忽然打馬奔出,開口大喊:「血刀堂徐老八,何人來戰?」

    徐老八興許對曾不爽多少有些不信任,或者是想先下一城,如此也能先聲奪人,讓後上場的曾不爽能更有士氣。

    練武之人,只要入了先天,其實內力高低已然區別不大,因為只要通了任督,內力就不在日積月累了,而在於混元貫通,源源不絕。先天高手的區別,就在於對於武道的理解上,再就是心境的區別。

    徐老八率先奔出,倒是讓成昆有些意外,成昆的對手是曾不爽,自然不會與徐老八對戰。

    所以成昆回頭看了一眼,一人打馬而出:「鄭州羅壽,血刀堂徐老八,久仰大名!」

    羅壽馬側,一柄長槍在手。這羅壽何許人也?汴京西邊鄭州城裡有名的大員外,家產豐厚,興許隱隱還是鄭州首富,江湖人稱槍法一絕。

    為何一個先天高手會成為一方大富豪?還用的是槍?只因為這個羅壽,本身就出身禁軍,以往還當過李啟明的親兵護衛,用的槍法也來自李家祖上的傳承,後來回鄉了,又得李啟明恩德,方才聚下豪富身家。

    這也是羅壽不得不為李啟明奔走賣命的原因所在。

    徐老八閒言不敘,從飛奔的馬上一躍而起,刀已在手,連一句江湖場面話語都沒有。

    羅壽也是持槍下馬,捉單之法,在馬背上終究不如用自己的雙腳方便,馬在純熟,卻還是自己的雙腳更為靈活。

    兩人已然戰到一處。

    曾不爽一臉的急切,反倒是徐傑輕鬆非常。

    那戰團沒有眼花繚亂,反倒像是兩個不那麼通武藝之人來去的一招一式,先天之戰,簡繁之間,早已沒有了那麼多好看漂亮的招式來往,反而看起來好似平淡無奇。

    卻是在場兩千餘人,沒有一人敢小看這些看似平淡無奇的來往。

    因為滿場飛沙走石,烈日之下,甚至能看到一團一團的光暈籠罩其中,傳出的交擊之聲,刺耳非常。

    所有人都在不斷拉緊韁繩,去安撫座下躁動不安的馬匹。

    徐傑更是直接下馬,抬手遮在雙眼之上,遮著刺眼的陽光,想把那兩人的一招一式看得清清楚楚。

    先天之戰,徐傑已然看過幾次,卻再也不見昔日楊二瘦與陸子游那般浩大的場面,那兩人燃盡最後的生命,只為武道巔峰,綻放出來的最後芳華,再也難以重現。

    能親眼目睹那一戰的徐傑,又是何等的幸運。

    徐老八週身皆是勁風鼓蕩,陽光照在身邊,好似發生了偏轉折射一般,形成一團團光暈,一刀去,光暈一閃,隨後撞成一道道外射的光線,能刺人眼一般。

    鄭州羅壽,已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手中的長槍,再也不如最初舞動得那般得心應手。

    長槍,以往也是徐老八戰陣之上常用的兵器之一,與長槍對戰,徐老八似乎總能料敵先機。

    羅壽與徐老八都是軍漢出身,但是兩人的區別,就在於徐老八是真的從屍山血海殺出來的。羅壽,卻並未真的在戰陣中廝殺過,羅壽昔年也在大同,但只是一直在李啟明身邊當那護衛。

    便是徐傑這麼一個觀戰之人,都能清晰感受到羅壽不如徐老八悍勇。

    羅壽缺的那份悍勇,興許不一定都是因為不曾真的進過屍山血海,也有一部分養尊處優的緣故,賺那豪富身家,武道已然落了下乘。

    交戰不過百十招,羅壽已然有些煩躁,手中的長槍更是少有攻勢,多是防守。

    徐老八反倒越打越勇,優勢在手,就等那搏命一擊,等那機會極好的搏命一擊。

    羅壽似乎也看出了徐老八接下來的打算,似乎並不想把戰局拖到搏命之時,手中鐵槍連擋幾招,身形不斷向後翻閱,想要拉開距離。

    徐老八心中絲毫不想其他,即便已然離敵陣不過三四十步,已然窮追不捨。

    羅壽本還想顧及臉面,不想直接開口認輸,面對徐老八這般的打法,終究還是開口大喊:「在下認輸了!」

    聲音籠罩在所有人的耳中,也聽在徐傑耳中,徐傑也沒有表現得如何欣喜,只是淡淡一笑。

    徐家眾人,卻是個個大聲叫好,昔日在江南的血手刀徐八爺,從來不教人失望。

    便是那夔牛老二,也是拍著自己的胸毛說道:「血刀堂的兄弟,實在是厲害!」

    徐老八收刀,停步,凌厲的眼神卻沒有收回來,而是盯著成昆看了一眼!

    成昆黑著個臉,看著徐老八慢慢退了回去。隨後來到河陰黃則天身邊,低聲說道:「黃兄,敵人先天不過兩人,最後出的必然就是那徐傑,徐傑武藝不入先天,黃兄定要當機立斷,殺之!」

    黃則天聞言勢氣盡出,點頭答道:「必殺之!」

    黃則天還真是個江湖人,河陰之地,乃是東西貨運集散地之一,那裡的黃河河道也能行船,江淮之地的物資,也能從河陰下船,黃則天也是那一方豪強。西北軍餉軍物,大半過這人之手,也是仗著李啟明的照拂。

    成昆已然打馬而出,口中再也不客氣:「曾老兒,來決生死!」

    曾不爽打馬而出,已然有了拚命的架勢!

    「大哥,干死個狗娘養的!」

    「寨主,殺了他!」

    這邊已然爆發出幾百人的呼喊,卻是對面黑馬賊,也是如此呼天喊地。這邊鎮兩大江湖勢力的明爭暗鬥,已然都爆發在了今日。

    曾不爽比成昆年長十歲左右,但是成昆卻與曾不爽入先天的時間,前後卻只隔了兩三年。

    曾不爽的武藝,徐傑在董家見識過一些,徐傑看江湖一般人的高低,經驗還不太足,但是看先天高手的高低,卻是經驗十足。

    徐傑看著打馬而出的曾不爽,心中真有一些擔憂,擔憂曾不爽打不過那成昆。

    所以徐傑也抬眼示意了一下剛剛回來的徐老八,徐老八也是點點頭,打馬跟隨出去幾十步。

    兩人都是持刀,若是董達義在此,成昆當不是對手,但是曾不爽卻不是董達義,就如曾不爽所言,大不了把命拼了。

    曾不爽想拚命把成昆殺了,成昆又豈能不想把曾不爽了結當場?兩人但凡有一個死了,這邊鎮就是一家獨大了,樹倒猢猻散,從來都是有道理的。

    放在一兩年前,曾不爽武藝當還要高明幾分,卻也不知為何,如今的曾不爽,武藝竟然不比從前了。顯然是曾不爽心境上起了變化。

    這件事情,徐傑也有關係在其中。若是曾不爽不知道自己的知交兄弟、自己的妹夫是殺死自己妹妹的凶手,興許這一年多來,曾不爽也不至於積鬱在心,鮮少提刀練武。

    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般一飲一啄,皆是因果。曾不爽也是那可悲之人,自己的兄弟殺了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女兒跟強姦自己妹妹之人的兒子跑了。

    兄弟反目,女兒任性,妹妹枉死!

    這般的事情,到得五十多歲,全部壓在心中。曾不爽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曾不爽,唯有愁眉不展,從來不見笑臉。

    就如此時的曾不爽,不過二三十招,已然就落了下風,不在功力深淺,不在武道高低,只在曾不爽真的在武藝上懈怠了。

    曾不爽真的要拚命了,還不到拚命的時候,卻是屢屢犯險,強攻那成昆。

    卻還聽得成昆出言相激:「曾老頭,越老越不中用了!」

    「曾老頭,你這條老命,哪裡有老子的值錢!」

    這話語引來陣陣哄笑,也聽得牛大等人著急上火。

    徐傑倒是決絕,回頭一語:「牛兄,攏起人馬,準備幹!」

    勝不了就干,這是徐傑當初就想好的。夔牛老二也是滿心焦急,管不得那麼多,聞言回頭就是大喊:「兄弟們,準備了!」

    徐傑也抬頭不斷往附近山崗去看,那被調虎離山的楊三胖,哪裡還有人影!

    楊三胖此時卻在林子裡不斷大喊大叫,自己與自己說話調笑,追著那室韋人一步不離,也是越追越近,空中的箭矢破空,楊三胖也是險象環生,還有怒吼連連!

    這個精神分裂的胖子,從來都是這般的獨行客,從來不懂得什麼大局之類,也不會去想著與人團結共事。這個胖子心中所想,唯有我說了要殺誰,那就一定要殺了誰!

    徐老八打馬不斷往戰圈靠近,便是真怕曾不爽就這麼一命嗚呼了。對面那邊,羅壽與黃則天見狀也慢慢往戰圈靠近而來。

    局勢不妙,先天高手不如敵人多,人馬不如敵人多。

    徐傑已然上馬,不斷前後去看,就等當機決斷,拼那一番。
V123210 發表於 2018-6-9 11:02
第二百三十六章 死,慘烈,白衣

    這世間總有一個道理,越是擔心會發生的事情,就越是會發生,而且越會馬上發生。

    曾不爽,興許自己都不知道武藝退步得這麼快,曾不爽對於自己的感覺,還是兩年前的感覺,以為自己能與成昆真正拼上一番,哪裡知道自己真的不是成昆的對手了。

    武道爭鋒,從來都是不進則退,到得先天這個境界,差一點,就是十萬八千里。這個區別就連徐傑都深有體會,從南柳朱斷天到黃河十八鬼,先天高手的高低,從來都是十分明顯。

    同為先天高手,雖然不能立馬分出生死,但是在武道之勢上,大多時候都是高下立判!

    不斷搶攻的曾不爽,心中橫了一條決死之心,但是章法卻亂了,越是著急搏命,越是落入了成昆的步步引導之中。先天高手的搏命,從來就不是路邊泥腿漢子打架,不是橫著頭顱去拼,而是步步為營之下的計算,爭奪最後搏命的勝率。

    亂了方寸的曾不爽,似乎連搏命的資格也在慢慢喪失,越是這般,曾不爽便越是著急。

    這個悲哀的老頭,滿心的積鬱,生死對他來說,興許真的可以置之度外,奈何心境差了太多太多。

    「曾老頭,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輪到胸有成竹的成昆搏命了,成昆佔盡了這場先天高手大戰的優勢,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機會已然到了。

    面對貼著地面飛掠而來的成昆,曾不爽沒有絲毫的懼怕,卻有無盡的悲涼。曾不爽瞪大雙眼,怒目而視,口中大喝:「來!決死!」

    若是放在平時,曾不爽這個時候合該退,說難聽點就是該逃了,來日整裝旗鼓,再戰!曾不爽若是要逃,成昆也拿他沒有辦法。

    但是曾不爽,沒有逃,哪怕是千萬分之一的幾率,曾不爽卻還要去搏!

    「曾兄,走!」戰圈之外不遠,徐老八呼喊得極其大聲!

    奈何曾不爽充耳不聞!只是這世間又哪裡會那麼多千萬分之一的僥倖!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徐老八已然出得馬背,也在空中急掠而去!

    即便曾不爽要敗,徐老八也能保得曾不爽不死,但是這件事情有個前提,那就是曾不爽也要求生心切,只要曾不爽求生,徐老八在旁,曾不爽必然能生!

    所以,曾不爽死了!

    死得並不慘烈,曾不爽依舊站得筆直,胸前也沒有鮮血迸濺,只有些許血跡慢慢滲透而出。

    但是那成昆的笑,猖狂而又得意:「哈哈……不自量力,不自量力,這老傢伙,就是不自量力!哈哈……哈哈……」

    徐老八急忙去扶站著就要倒地的曾不爽,手掌剛剛接觸到曾不爽的身體,已然就知道曾不爽毫無生機了。

    曾不爽興許不是死在成昆手上的,而是死在董達義、董達禮手上的,是死在女兒曾柔與董知今手上的,再往下說,徐傑也有脫不掉的一點干係。

    曾不爽死在了這悲慘的命運手上!

    即便是一個先天高手,命運面前,也不得不低頭!

    成昆的笑,籠罩滿場。倒在徐老八身上的曾不爽,不是敗了,而是死了!

    徐傑瞪大雙眼,不敢相信!在徐傑頭前想來,曾不爽再如何,也不至於死在當場。

    徐傑這個時候心中方才有一些猜想,回頭看了一眼牛大,牛大似乎還有僥倖之心,一臉急切看著前方,還在僥倖徐老八身上倚靠著的曾不爽,只是傷重,而不是死!

    牛大江湖二十年,還真沒有見過一個先天高手死在另外一個先天高手的手上。

    徐傑卻是見多了,徐傑知道曾不爽沒有僥倖了。

    徐老八抱起曾不爽,看著那正在不斷狂笑的成昆,起身,慢慢而回!

    成昆已然回頭示意了一眼,黃則天下馬飛奔而出,口中大喊:「第三局,誰來受死!」

    成昆眼中,黃則天眼中,徐傑已然就是一個死人了。徐傑自己上,也是死,讓被人上,三局兩勝之下,還是要死。

    樹已倒,猢猻也該散了。曾不爽死在當場,那雲中寨八百騎,在成昆心中,已然不談什麼戰力了。

    今日徐傑,如何也是個死!

    徐傑聽得黃則天呼喊之聲,看得前方正躺在徐老八雙手之上的曾不爽,咬了咬牙,咧嘴笑了出來,那般的表情,應該不能稱之為笑,應該叫慘烈,慘烈的笑。

    徐傑莫名有了些許猶豫,是與牛大呼喊一聲,打馬上前去幹?還是自己出去,再戰一場?

    黃則天的話語又出:「血刀堂的徐少主,你是自己出來受死,還是先讓別人死了之後你再死?」

    黃則天站在剛才的戰圈當中,昂首負手,眼神睥睨,黃則天有不同羅壽的氣勢,黃則天就是江湖人。

    一旁的雲書桓稍一提韁繩,口中蹦出一語:「少爺,我去!」

    徐傑忽然抬手,直接拉住了身旁雲書桓的韁繩,也回頭止住了其他人準備說出口的話語,堅定一語:「我自己去!」

    徐傑,知道該是自己挺身而出的時候了!

    徐傑唯有自己去了,因為徐傑回頭看了一眼,那夔牛老二身後八百騎,已然起了許多混亂,那座下幾百匹馬,都在左右躁動不安,並非所有人都似牛大那般心存僥倖,也有許多人心中起了擔心,擔心這個一年多來鬱鬱寡歡的曾寨主是不是死了?

    此時已然拼不得那一命了,只要成昆一聲大喊,說那曾不爽死了,軍心戰意立馬便會失去大半。

    這雲中寨所有人身上的一股精氣神,就靠曾不爽一人撐著,這股精氣神在,這些江湖漢子刀上火海也去得,這股精氣神散了,這些江湖漢子,也就沒有了信仰,軍心戰意已然不談。

    這就是國家精銳軍隊與江湖草莽的區別,因為如昔日徐老八這般的精銳軍漢,精氣神與信仰,來自家國天下,來自民族大義,輕易散不了。江湖草莽再如何精銳,能支撐他們的,不過就是一個領頭之人,領頭人之下還有一點江湖義氣,還有養家餬口的錢。

    「江南血刀堂,沒人了嗎?」黃則天的話語一句接著一句,遠處的一千多騎,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徐傑刀在手,正欲一聲大喝,提振所有人的士氣!

    忽然空中傳來一個極為平靜的聲音,籠罩全場:「大江血刀堂在此,誰要受死?」

    徐傑聞言一愣,大江血刀堂?這個稱呼便是徐傑都從未聽人說過。

    山崗之上,白袂飄飄隨風,仗劍三尺,直接從幾十丈高的山崗飛了下來。

    來人動作看似輕緩,如閒庭散步,不緊不慢,但是速度卻又極快,還有那幾尺青絲,凌空飄動。

    河陰黃則天,抬頭去看,口中一聲驚呼:「白衣若仙,劍白衣!」

    成昆聽得這個名字,微微皺眉,似乎也有所思,好似聽過,又好似沒有聽過。

    白衣當真若仙一般,一張臉說不盡的美,卻又說不盡的冷。

    徐傑一聲大喊:「霽月!」

    忽然那說不盡的美、說不盡的冷,展顏一笑,腳步微微點地而落,唇齒微動:「文遠!」

    那一笑的風情,不知看呆了多少人,那一千多騎的猖狂大笑,此時已然鴉雀無聲。

    徐傑打馬往前,快步到得白衣身邊,開口竟然問了一句:「你怎麼來了?」

    「整個邊鎮都在說血刀堂的徐少主成了過江猛龍,我就來了,似乎來晚了。」何霽月依舊是笑。

    「不晚。」徐傑答了一句,盯著何霽月又看了幾眼,兩人也有一年不見了,何霽月入了先天,徐傑並不如何驚訝,入了先天的何霽月好似脫離了凡塵一般,這讓徐傑有些驚訝,徐傑在何霽月身上,忽然好似看到了陸子游與楊二瘦的身影,這讓徐傑更是驚訝。

    興許何霽月與陸子游、楊二瘦真的是一路人,因為他們對於劍,都有一份簡單的執著,這份執著還伴隨著世間少有的天賦。何霽月練劍,興許比這世間所有練武之人都要勤。

    「我幫你殺個人!」何霽月說道。

    徐傑便聽這一句,目光一冷,眼神往前看去,看的不是黃則天,看的是成昆,徐傑已然在謀劃著,謀劃著如何讓成昆死在今日!

    何霽月看向黃則天,已然沒有了絲毫笑意,又是那冷若冰霜,口中有語:「是你要尋死?」

    黃則天不知為何忽然升起了一些心虛,劍白衣,從南入兩淮,從兩淮到河南,從河南進河北,從河北入山東,而今從山東到邊鎮來了。

    一年左右的時光,都在行路,路上敗盡天下高手!從一流,到先天,從青年高手,到成名宿老,數之不盡。邊鎮的成昆,興許只是偶爾聽聞了一句,但是河陰的黃則天,早已如雷貫耳。

    何真卿當年的憋屈,一劍在手,一遇楊二瘦,再遇陸子游,黯然回鄉。如今的何霽月,再也碰不到楊二瘦與陸子游,如今的何霽月,成了楊二瘦與陸子游。

    何真卿在江湖上名聲不那麼顯露,不是何真卿武藝不高明,當年能與楊二瘦打成平手之人,豈能不高明?何真卿只是生錯了時代,生在了那個既生瑜、何生亮的時代。

    何霽月,也真如何真卿說的那般,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何霽月,也還是當年那個何霽月,還是當年徐傑遇到的那個寧願身陷險地,也不願髒了一身白衣的何霽月。

    只是這天下,不知還有沒有人能讓何霽月髒了那一身白衣。

    先天高手黃則天,站在當場,竟然一語不發,竟然答不出話來。

    只是這一言不發,也擋不住白衣持劍而起。

    成昆還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為何黃則天忽然就沒有聲響。待得再看,成昆更是不解,不解黃則天為何還未動手,就是一個防守的態勢,腳步還在不斷後退!

    成昆口中還出言去喊:「黃兄弟,當勝了此局!」

    黃兄弟興許也是願意勝的,只是那白衣仗劍三尺而來,唯有黃兄弟自己能感覺那一道氣機凜冽,又叫他如何去勝?

    如何去勝?黃兄弟找不到辦法,唯有奮力去擋!

    劍,在游動,並沒有飛沙走石。

    黃則天連連在擋,勁風鼓蕩不止。

    場面極為詭異,就好似一個沒有絲毫內力的人,拿著劍在不斷去進攻一個內力深厚之人。

    武道之路,從來沒有定數,沒有誰對誰錯,古語有雲,殊途同歸,反過來說,也就是歸於殊途,不論什麼方向,都是道路。何霽月走了一條與旁人都不一樣的道路,從這用劍之法,就能看出何霽月與所有人都不相同的劍道之路。

    徐老八抱著曾不爽回去了,八百雲中寨的漢子,已然都在躁動不安,曾不爽死了。

    有人痛徹心扉,有人惶恐不安。

    夔牛老二是那痛徹心扉之人,看著身後的躁動,跟在大聲呼喊:「弟兄們,緊密起來,快!與那狗日的成昆拼了,為大哥報仇!」

    有人視死如歸,拔刀勒馬,準備報仇雪恨,有人拿著韁繩,如何也控制不住座下的馬匹,興許也是控制不住心中的不安。

    劍白衣要殺人,黃則天卻是回頭大喊:「成兄弟,羅兄弟,快來助我!」

    成昆這個時候才知道這個橫空而來的年輕女子,是何等的恐怖!一切的胸有成竹,此時都有了變數。

    羅壽已然持槍再去,黃則天可不能真叫人殺了。

    成昆卻是未動,看得前方敵人馬隊中的躁動,成昆似乎再作他想。

    羅壽上來了,黃則天心中大定,如果此時無人來幫,黃則天不得片刻,興許就要臨陣而逃了。只是那劍白衣,劍光依舊凌厲,攻勢依舊不見。

    徐傑緊盯成昆,腦中不斷思索,曾不爽死了,徐傑心中所想,便是要這個成昆也得死。

    還在思索的徐傑,忽然聽見哪裡傳來細微的破空之聲,渾身汗毛炸立,身形連忙往地上滾去。

    滾去十幾步,什麼都沒有看見的徐傑,已然抬刀一擋!

    一聲炸響之後,徐傑身體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又往後飛出十幾步。

    此時,徐傑方才看清來人,一個中年漢子,一柄劍,先天!

    還有一句話:「他媽的,小子當真好氣運,還得老子親自動手送你上路!」

    止住身形的徐傑,看得劍光再來,竟然咬牙揮刀往前迎了去!

    又是一聲炸響,倒飛而出的依舊是徐傑,欺身在追的那用劍之人,就是一直在附近的李啟功!

    劍光再追而來,徐傑似乎連頭髮都炸了起來,腦中迴響的皆是預警之聲。

    徐傑第一次感覺自己離死這麼的近,便是昔日血手王維出手偷襲,徐傑都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因為那個時候徐傑身邊還有幫手,胖瘦二人也在不遠,有幫手就是有倚靠,有倚靠就會讓人稍稍心安。

    此時的徐傑,又一次被先天高手出手偷襲,身邊無一人,徐老八才剛剛放下曾不爽的屍體,還在出言安慰著牛大等人,反應不及。

    劍又再來,徐傑再也無人可以依靠,拿著飲血刀的手臂,受得兩番重擊,止不住的顫抖。

    徐傑知道自己不能轉身而逃,越是轉身而逃,把後背露給這襲擊之人,越是會死得更快!

    徐傑唯有一個辦法能求得那一點點生還的餘地,那就是主動再拼,即便把手臂拼斷,也要擋住劍,唯有擋住劍,徐傑才能活,若是不去擋那劍,徐傑必然橫死當場。

    「噹!」

    再次倒飛而出的徐傑,好似牙根都要咬斷了一般,那持刀的手,已然毫無知覺!

    徐傑不斷在空中調整身形,想要落地就能站穩再擋。

    「看你還能擋幾招!」李啟功已然有些不耐煩了,出手偷襲一個先天都不到的人,連連幾招都沒有成功,這讓李啟功盛怒非常。

    「噹!」

    又是一擊,徐傑倒飛二十多步,咧嘴咬牙,血跡從牙縫而出。

    「給我死!」劍光再來!

    「做夢!」徐傑竟然還能再牙縫之中蹦出兩個字!

    徐老八此時方才持刀而起,急忙要來救徐傑。興許徐傑不該打馬而出,不該到場中去見何霽月,如果徐傑不出來,也就不會給李啟功這般偷襲的機會,也就不會讓徐老八遠遠救之不及。

    一切都只發生在瞬間!

    再次倒飛而出的徐傑,已然到得了山崗斜坡之上,雙腿奮力去踏那斜坡,入土幾分,方才看到徐傑再次激射而出,再次迎著李啟功的劍光而去。

    只是徐傑此時已然感受到了雙腿的麻木,更感受到了手臂的麻木,連揮出去的刀,都不是由手臂揮出,而是旋轉身體,要整個身體揮出去的。

    再接一招,徐傑只感覺昏天暗地,旋轉起來的身體,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一般,反方向再次旋轉了起來。

    這旋轉,再也不是徐傑能控制的了,這旋轉是被那劍光抽打之後的旋轉。

    徐傑,再也穩不住身形了。

    穩不住身形的徐傑,再也不可能落地站穩,再也不能提刀迎著劍光而去。

    空中直追而來的李啟功,看透了這一切,嘴角露出了一彎笑意,知道自己再去一劍,事情就辦成了,這個江南血刀堂的少主,這個緝事廠的指揮使,這個李啟明三番五次要殺的人,終於是要死在當場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0 10:30
第二百三十七章 江湖路遠


    在空中不斷旋轉的徐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更控制不了方向,往山崗半坡的一叢茅草砸去。

    夏日的茅草,鋒利非常,鋸齒狀的葉子,能輕易割破皮膚。砸入茅草叢的徐傑,臉上瞬間被割劃出了一條條血絲。

    全身麻木,腦袋昏蒙,就連徐傑自己,都感覺自己好似死了一般!

    嘴角帶著一彎微笑的李啟功,攜著劍光飛速追來,徐傑雖然在茅草叢中,卻也並不能在李啟功的視線裡藏住身形。

    還有幾十步距離的徐老八,早已大驚失色,口中奮力呼喊:「傑兒,快避開…………快避開!」

    徐傑顯然是避不開了!

    以一劍對兩個先天高手的白衣何霽月,已然轉頭在看,一切都只發生在瞬間,何霽月已然提劍抽身,急忙往這邊山崗激射而來。

    只是一切都晚了。

    李啟功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一劍直劈入茅草叢中,劈向那動彈不得的徐傑,口中低沉一語:「死!」

    剛才還在前後思索定奪的成昆,此時也輕鬆了,臉上笑意已露,徐傑一死,大事就成,連帶曾不爽都死了,成昆已然成了那個最大的贏家,此番再也不用糾結其他,也不去多想要不要大戰而起,一切目的都成功達成。

    李啟功一劍而下,輕鬆切開無數茅草,劍光直衝徐傑脖頸而去,切下這個頭顱,李啟功就會順手撿起,從這山崗飛奔遠走,不會有絲毫戀戰之心。

    只是這一瞬間的下一幕,讓李啟功微微有點吃驚。

    地面之上那個徐文遠,竟然又把刀揮了起來,又把那柄暗紅色的寶刀攔在了劍光之前。

    倒是李啟功也不在意,再抬起的刀,又有什麼意義?打飛了就是,劍光依舊還是會在打飛刀之後,切斷徐傑的脖頸。

    「噹!」一聲脆響!

    李啟功瞬間雙眼瞪得渾圓!

    因為那柄刀,竟然穩穩把長劍架在了當場。

    那個昏懵之人,雙眼一張,竟然銳利無比,絲毫沒有渙散之感。

    刀,不止架住了劍,竟然還讓李啟功止不住往後一翻,方才站住了身形!

    李啟功眯著眼,從眼睛縫隙裡透出寒光,口中咬牙一語:「先天?」

    徐傑站起來了,站在將近一人高的茅草叢中,口中竟然說了一句:「可惜种師道不在這裡!」

    實在是可惜,那個一直追求生死之間突破先天的种師道,苦苦追求而不可得。徐傑卻是在這生死之間突破了先天!种師道若是在此,看到了這一幕,將是何等的開心。

    道之一途,不怕艱難險阻,只怕孤單。吾道不孤,是陸子游最大的欣慰,也是楊二瘦最大的欣慰。

    如今,也是种師道最大的欣慰。可惜种師道不在當場,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幕,沒有看到徐傑任督一通,渾身返璞歸真、氣質如林、氣勢如山的這一幕。

    徐老八到了,長刀飛劈而下,劍光一閃而擋。

    李啟功大喝:「成昆,且來擋住這廝,看某殺這剛入先天的小子!」

    李啟功煩躁而又憤怒,擋住徐老八一招,呼喊著成昆過來幫手。

    徐老八臉上是欣喜的笑,何霽月更是笑出聲來,笑得尖銳刺耳,腳步一停,三尺青鋒再往那兩個先天高手而去。

    成昆聞言,已然顧不得其他,飛奔往李啟功這邊而來,已然去架徐老八的長刀。

    徐傑好似還有點不習慣這先天境界,不習慣這般的耳聰目明,不習慣這般蟲鳴鳥叫都能細微入耳,不習慣渾身內力縱橫的源源不絕。

    先天,從來不是量變,而是質變。

    先天,好像就是另外一種人生。

    難怪這世間所有練武之人,都在不遺餘力追尋先天之道。

    能這樣感受一個世界,能這樣感受自己,是何等的幸運!

    「來!」徐傑橫刀在手,陡然間有了無盡的自信,有了睥睨天下的自信。

    也可想見,昔日何真卿劍成出山的那種自信,自信受挫又是如何的心灰意冷。

    劍光再來,刀光也起。

    剛才的局面,徐傑在李啟功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甚至連進攻的招式都用不出來。

    此時的徐傑,動手就是斷海潮!

    斷海潮,需要在壓抑下的蓄勢,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此時這般情況,不出斷海潮,更待何時?

    刀成一線,力成一線,人成一線。

    斷海潮,就是如今這天下最強的進攻之法,唯有一招,唯有一擊!

    李啟功瞪大雙眼,看著刀光一線而來,更感受到了其中危險,急忙變招!此時再不變招防守,必然受挫,後果不堪設想。

    李啟功,顯然不是毫無經驗之輩,不論多麼驚訝之下,依舊能做出最佳的反應。

    兩人本都是貼地凌空,此時陡然之間,身形都在不斷升高。

    李啟功再退,越退越高,徐傑不是在追,而是招式本就如此一往無前。

    李啟功知道,只要自己擋住這一招,面前這個剛入先天的小子,必然後繼無力。這樣的招式,從來不可能源源不斷,只會是剎那之間的爆發。

    只是李啟功還是小看了這不能源源不斷的一招。

    徐傑的刀,此時雖然不能擊在李啟功的身上,李啟功卻還是感覺身體不斷受到重擊,就在胸腹之間,不斷有力量侵襲而來。

    一股極為難受的感覺,讓李啟功越退越快!

    羅壽、黃則天在一柄長劍之下,被壓制得束手無策。

    成昆,與徐老八,打得正在旗鼓相當。

    那夔牛老二,還在不斷大呼小叫,希望八百騎能緊密起來,作一個能衝陣大戰的陣型,卻是那陣型不僅沒有如他所想那般緊密而起,反倒越來越鬆散。好似此時有人喊上一句「扯呼」,便會有無數人打馬轉身而走,去尋那雲中寨裡的妻兒老小,帶著他們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越是如此,夔牛老二越是不斷大聲呼喊,甚至點名道姓去喊一個一個的人,越是這般呼哈,這陣型卻越是散亂。夔牛老二焦急非常,不斷來回去掃視,來回大喊。

    對面那之前不時傳來陣陣哄笑的黑馬賊,此時卻又鴉雀無聲,都在緊張的關注著戰局變化。

    如此的局面,卻也不知是個什麼局面。

    唯有那刀劍相交之後的轟鳴之聲,忽然壓住了全場所有的聲音,刀劍相交本還是脆響,此時卻成了轟鳴!

    兩個從高處而下的身形,落地!

    「十年磨一劍,還差得遠!」落地的徐傑,站得穩穩,氣喘吁吁的自言自語雖然如此,卻沒有絲毫的氣餒。徐傑的斷海潮與楊二瘦的斷海潮,還真有差距。不在招式,而在意!徐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一招,原來真的需要十年去磨。

    落地的李啟功,也站著,用劍撐地,卻是開口問道:「此招何名?」

    「斷海潮!」徐傑昂首一語,橫刀,平心靜氣,準備再戰!

    「斷海潮!好個斷海潮!」李啟功一語,翻身,往山崗直上,用盡了全身解數。

    李啟功,跑了。

    留得徐傑微微詫異之下,並不起身去追,而是回頭直奔正在與徐老八大戰的成昆而去。那個跑了的劍客,徐傑不知是誰,也不在意,徐傑早已打定的注意就是這成昆必須死!

    樹梢之上不斷飛躍的李啟功,忽然一口鮮血噴灑而出,掉落在無數樹葉之上,步伐更是加快了幾分。

    就是連成昆,也沒有想到這個在關鍵時候出現的劍客,竟然就這麼逃了!身後傳來一語:「八叔,定要殺他!」

    殺成昆,不僅是為曾不爽報仇,更是這緝事廠的差事,容不得北方邊鎮有這麼一個先天成昆,否則徐傑北上而來的目的之一,也就不可能達成了。情報司,必然要在北方有個真正的據點,再輻射出去。

    徐老八並不答話,連點頭都沒有,只是奮力一刀而出,讓成昆來不及回頭去看徐傑,讓成昆身後的徐傑,可以真正威脅到成昆。

    遠處,空場中央,一柄長槍連退幾步,槍尾往地面一杵,長槍的主人方才站穩身形,站穩身形之後,便看再也不往那持劍的白衣而去,而是回頭就走。口中還有一語:「黃兄弟,走!」

    成昆不認識李啟功是誰,羅壽卻是再熟悉不過,黃則天對他也不陌生。此時李啟功都奪路而走了,鄭州員外郎,便也有藉口脫身。羅壽終歸是給李家賣命,李家人自己都走了,羅壽便也知道自己何必在賣命,怪罪之下,羅壽也有說得通的藉口。何況羅壽也不是要如李啟功那般直接遠走,羅壽所想,不過是想退到一千多黑衣騎士處去,不願這般以身犯險。

    羅壽後退的時候,黃則天正在往前頂住那劍白衣,羅壽走得了,但是黃則天此時輕易之間,又豈能脫身?

    黃則天聽得羅壽之語,已然再不斷後退,何霽月知道黃則天想逃,手中的劍威力大減,卻是出劍的速度快了無數倍,只為封住這人逃跑的道路。

    黃則天此時壓力減小不少,卻是如何也脫不了戰圈,更是焦急,心下一橫,咬著槽牙往前攻去一招,便是想一招之後,能讓這劍白衣頓一頓身形,如此借勢遠走。

    何霽月似乎知道黃則天的打算,黃則天要攻,何霽月卻不擋,而是也一招攻去。

    這就是搏命了,先天高手的搏命!

    時機對於何霽月而言,不太差。對於黃則天而言,很不好。

    所以黃則天,搏不得這一命!黃則天今日到此,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與誰搏命!

    在場絕大多數人,包括成昆這般的江湖巨擘,以往都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先天高手被另外一個先天高手當場殺死!這種事情,大多都只是聽聞。

    今日,曾不爽,死在了成昆手上!

    今日,黃則天,死在了劍白衣手上!

    還有一個成昆,在垂死掙扎,此時在山崗旁邊的成昆,再也脫不了身,再也不是那叱咤風雲黑馬賊的首領。

    待得一劍白衣趕來,成昆對這一切的變化,不敢相信。四個先天高手,再加一個不知來路的先天幫手,五個先天截殺一人,竟然會是這般局面!胸有成竹的成昆,如何能預料到?

    「弟兄們聽令,開戰!殺!」成昆急切的聲音,籠罩全場!

    聽在所有黑衣騎士的耳中!

    卻是那些黑衣騎士,竟然猶豫了。

    已然被三個先天高手圍在中間的成昆,讓黑衣馬猶豫了。

    雲中寨,黑衣馬。又是如何的相似!

    是要三個先天高手中間去救成昆嗎?這就是那些黑衣騎士心中的猶豫!今日所有人都大開眼界,原來先天高手,也是可以被人當場殺死的!而且看起來還不是什麼難事!

    「快殺啊!!!!」已然看到劍光的成昆,用盡全身力氣在喊!他此時如何也想不通,想不通為何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黑衣馬、面對室韋人都不退縮的黑衣馬,竟然不聽號令了!

    「今日,也是你的死期!」徐傑之語,如地獄判官之語,手中拿著的,就是判官的筆,定人生死!

    成昆不甘心,口中還在大喊:「弟兄們,快打馬衝上來!」

    劍光在話音之間閃動,成昆奮力去擋!

    刀光又來,成昆再擋!

    刀光還來,伴隨這個年輕的聲音:「死!」

    成昆手中的兵刃,還在半空之中,目光平視,看到的是自己的下半身,看到的是自己的腰與雙腿!

    徐傑雙臂微微一抖,寶刀上沾染的血跡盡去,身後是一刀兩斷的成昆,雙腿站著,胸腹與頭顱也是筆直,只是兩截身體,竟然是一般高。

    成昆眼中,無盡的不甘,不甘心,不甘願,不相信,不接受!

    「成昆已死!」

    那已經整不齊隊列的夔牛老二,帶著百十人打馬而出,口中大聲呼喊:「殺,殺馬賊!」

    一千多黑衣,先是面面相覷,人人一臉煞白。隨後不知何人說了一句:「走!」

    所有人打馬回頭,塵土飛揚!

    徐傑與徐老八,尋來馬匹,大手一揮,緝事廠百來騎,已然盡出,隨著徐傑追殺而去。

    還有六七百雲中寨的騎士,再也沒有了多少猶豫,陸陸續續皆是打馬奔起!

    江南血刀堂,過了江來,還真成了猛龍!

    還有那在山林中不斷追尋的胖子,竟然翻山越嶺,看到了崇山峻嶺上的長城,看到了那山頂之間一座一座的烽火台,越過了長征,看到了那一望無際的草原!卻還是腳步不停。

    這個胖子,昔日追殺黃河十八鬼,也是這般,今日追殺那個室韋射鵰手,依舊是這般。

    黑馬賊的山寨裡,也是那聚義堂,徐傑坐在首座,徐老八坐了左邊,夔牛老二坐了右邊,雲中寨的頭領,依次在座。何霽月不在這聚義堂中。

    堂中地上,跪滿一地。還有漫山遍野拖家帶口逃命的,更有許多黑馬賊,回都沒有回來,在附近山林裡躲著,不敢犯險入寨子,卻又不願離去,因為寨子裡還有一家老小。

    那幾百常家心腹,早已逃得到處都是。

    大戰沒有,只有一些簡單的火並,一切都塵埃落定。

    夔牛老二露著自己的護心毛,開口問道:「徐少主,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曾不爽死在成昆手上,成昆死在了徐傑手上,夔牛老二眼中,已然只有這位徐少主。

    「歸心者活,二心者死!」徐傑簡單答了一語,至於誰是歸心之人,誰是二心之人,徐傑也懶得去計較,便隨雲中寨的漢子們去定奪,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也無妨。

    夔牛老二點點頭,面色悲傷,口中又道:「我家大哥死了,我們這雲中寨,沒有了大哥,往後也不知道何去何從?」

    夔牛老二之語,好似在自言自語,又好似在問徐傑。

    徐傑毫不猶豫答道:「曾小姐當回來!」

    夔牛老二聞言,口中連道:「小姐回來好,小姐回來就有主心骨了。雲中寨一定不能散了人心。」

    徐傑不比這些江湖人,還要講那些謙讓禮節,牛大既然開口問,徐傑便把這雲中寨的主給做了。讓董知今帶著曾柔進雲中寨。

    徐傑在這裡一錘定音,便也是說給雲中寨其他人聽的,對那寨主大權,對於這邊鎮利益,必然有人要多想。徐傑之語,也是警告一些人不要多想。

    徐傑更要把這邊鎮江湖勢力,牢牢控制在手中。

    夔牛老二看著在場雲中寨眾人,開口又道:「往後的日子,只怕是不好過,大同的禁軍,想來是要與我們過不去了,弟兄們當同心協力,共渡難關!」

    「二哥說的哪裡話,弟兄們豈能不顧義氣。」

    「二哥放心,我等必然與寨子共存亡!」

    這種與寨子共存亡之語,聽得徐傑有些怪異之感。要說這些漢子沒有義氣?往往又是義氣非常。徐傑卻又曾親眼看到這些漢子心生反覆。

    人,總是這麼複雜。

    黑馬賊的寨子裡,還有一番報仇報怨的殺戮,也還有求饒求活之聲,有人活,有人死,興許還有人被逼無奈之下要拚命。

    徐傑站在太行山無名的山崗之上,看的是崇山峻嶺,看得是白衣美人。

    何霽月,拿著手帕,在徐傑臉上慢慢擦拭著,那被茅草割出來的刀刀血線,已然結痂。

    徐傑忽然笑道:「這回是破相了,想來難看至極。」

    何霽月笑了笑,並不答話,手帕還在徐傑臉上慢慢擦拭。

    面前這個一年不見的佳人,好似如何也看不夠,好似越來越好看。

    徐傑忽然抬手握住了那拿著手帕的手。

    何霽月下意識抽了一下,沒有抽出來,便也就這麼停在了半空。

    兩人對視一眼,何霽月低頭,不動。

    「霽月,隨我回去吧,隨在我身邊。」徐傑輕言輕語。

    何霽月猶豫了一下,又抽了一下被徐傑緊握的手。

    「霽月,一人在外終歸不好,江湖路遠,風餐露宿,還是隨我回去吧。」徐傑又道。徐傑興許知道一些何霽月的心思,何霽月離開大江的時候,甚至都沒有與徐傑正式告別,徐傑猜想了許多,也猜得不差。

    猶豫的何霽月,卻還是搖了搖頭:「我不隨你回去了,我想去西北,也想入蜀地看看,再回家看看父親,然後去兩廣之地走走。走完江湖了,再來尋你。」

    徐傑還想說話,卻是欲言又止,沒有說出口。徐傑本想問「江湖真的這麼有意思嗎」,興許江湖真的很有意思吧,何霽月興許有何霽月的人生追求。

    徐傑其實沒有如何想明白,有些心煩意亂。慢慢放下了何霽月的手,何霽月繼續給徐傑擦拭著臉。

    「疼不疼?」何霽月問了一語,好似對徐傑心煩意亂的彌補。

    「不疼!」徐傑心中似乎真的好受多了。

    山崗之下,有一雙眼睛,就這麼一動不動看著山崗上的兩人,殘陽之下,如同剪影,唯美非常。

    看了許久之後,這人動身了,一柄刀,一匹馬,江湖路遠,她也去了。

    從此,她叫于淑婉!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4 17:38
詩與刀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亂戰有法

    並州城外一處不大的山崗,在這片比較平坦之處,這麼一個低矮的山崗,遠處看來,有點老虎盤踞的模樣,所以得名虎踞崗,也就有了虎踞山莊這個名號。

    虎踞山莊傳承幾百年也是不假,因為幾百年來,這裡一直有這麼個山莊,至於還有多少傳承,那便說不清楚了。

    整個山崗都被圍牆圍了起來,徐傑已然到了這山崗之下,山崗之內,無數喊叫之聲。

    徐傑等候了片刻,頭前被鐵鏈鎖著脖子的帶路之人,卻已然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了,回頭看徐傑的眼神,充滿了怨恨。

    一片喊叫之後,山門大開,魯老頭披頭散髮慢慢而出,腳步紮實穩健,身後眾人凶神惡煞,先出了幾十號,隨後又是成百上千往外湧。

    徐傑就這麼等著這虎踞山莊把陣勢擺好。

    魯霸左右看著,見得陣勢擺得差不多了,方才往前走兩步,開口話音雄渾,籠罩全場,無不在展示著先天的威勢:「敢問是哪路好漢?」

    徐虎回頭看了一眼徐傑,見得徐傑點點頭,徐虎方才開口答話:「血刀堂上門討教!」

    魯龍聞言一驚,面色上的擔憂盡顯,反倒是魯虎一臉的躍躍欲試。

    魯霸倒也不急著託大,仔細盯著遠處眾人看了片刻,百十匹馬,車架十幾,有一個中年漢子鋒芒畢露,再打眼去看那個中央一身儒衫的年輕人,看得片刻之後,微微皺眉。

    只是徐虎馬前那個被鐵鏈鎖住的帶路之人,此時已然大喊起來:「師父,快快救徒兒脫困,徒兒當為師父殺盡敵人!」

    一旁的魯虎聽得這般的呼喊,卻是等候不及,開口喊道:「想要如何討教,劃下道來,我虎踞山莊一一接下了。」

    徐虎聞言已然露了凶相:「爽快,我家少爺要這並州虎踞山莊從此消失在江湖中,爾等準備怎麼接下此事?」

    「放你娘的屁,江南血刀堂,算得個什麼貨色,也敢在並州耀武揚威,來自是魯虎,誰來試試手腳?」魯虎已然一人先出,站在了場中!

    魯龍滿心擔憂,魯霸卻不言不語,顯然魯霸已然知道那年紀輕輕的儒衫年輕人十有八九真是先天,但是魯霸環視了幾番,也知道來人就兩個先天,心中也在盤算,盤算著如何應對今日的局面。

    己方一千六七百號人,敵人不過百十人,魯霸心中有一些倚仗,敵人兩個先天,一個鋒芒畢露,一個年不滿二十。

    江湖之事,在於賭狠,魯霸興許真有賭狠之心,在他心中,今夜倒不至於不死不休,因為沒有這個必要,利益而已。今夜爭奪的就是利益,能在血刀堂手下爭得多少利益,就看今夜魯霸敢賭多大的狠。

    今夜之事,在魯霸心中,其實就是利益分配的事情。頭前魯霸想的是一家獨大,此時魯霸也能接受退而求其次,把太原府真正賺錢的東西爭來也可以,哪怕往後需要向別人交出部分的利益,也是無妨。關鍵是魯霸得向這過江猛龍展示一番實力,讓他們知道自己是有資格分一份蛋糕的。

    江湖上的事情,也多是如此一個道理。越是大勢力,越是如此行事。

    所以魯霸並未去阻止魯虎挑釁,也是魯霸對魯虎的武藝有一些信心,一流的手段,也該讓這些血刀堂的人知道一點態度,如此後面就好談了,興許魯霸自己也要動手一二,也是為了談判的時候多爭取利益。

    徐虎看著跳出來的魯虎,正要打馬出去,卻被徐傑拉了拉,便聽徐傑低聲一語:「這般場面,合該震懾一番。」

    說完此語,徐傑從馬背一躍而起,刀光一閃,前面不遠的一個人頭已然落地,鎖在那人脖頸之上的鐵鏈,也落了地。這人已然聒噪了幾番,興許也是這聒噪之聲,害了他的性命。

    徐傑已然殺了一人,身形卻還不停止,直往場中魯虎而去。

    魯霸見得頭前那儒衫少年出手就殺了自己的徒弟,快若閃電直奔自己兒子而去,心中一驚,口中已然大喊:「老二,快退!」

    魯霸如何也沒有預料到,徐傑竟然是這麼一個行事的風格,這與他心中預想的完全不一樣,本該是互相試探,比武之後知曉了深淺,然後在討價還價的江湖場面,卻是被徐傑出手就殺人的架勢完全打亂。

    哪知魯虎聞言不退反進,還回了頭去看自己的父兄,口中一語:「爹,且看兒子給你長臉!」

    話音剛落,再等往前迎敵的魯虎轉頭定睛一看,一個儒衫模樣的年輕人在黑夜裡格外顯眼,風鼓進了這個年輕人的寬大袖籠裡,把袖籠直接吹到了上臂,露出了兩截並不顯得如何粗壯的手臂,手臂連著一柄暗色的長刀。

    魯虎好似看得很清楚,卻也就看得這麼清楚了。

    這也是他臨終之前最後看到的場景,隨後也就毫無感覺,無盡的黑暗,甚至連揚起來的刀也沒有劈下去,一切就化為了烏有,也不知發生了什麼。

    魯霸卻是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回頭說話,看到了自己的兒子被一柄刀從上往下直接劈開了,頭顱與身體,都成了兩半。

    「啊!」魯霸一聲痛徹心扉的喊叫,又是大怒喊道:「血刀堂,豈敢這般不顧江湖規矩行事?」

    徐傑穩穩站在場中,看著對面憤怒大吼的魯霸,開口說了一語:「想來你這個老頭是這裡的主人,出來吧,殺了你,事情就簡單了!」

    魯霸聞言一愣,雙眼透過額頭前的白髮看向徐傑,狠厲非常,問出了一語:「你們江南血刀堂,可是真打算來滅門的?」

    徐傑點點頭,提刀指了指魯霸:「滅門與否,就看你的本事了!」

    這虎踞山莊,有先天,也是徐傑沒有料到的,徐傑一走,董知今來了,邊鎮的局勢,怕就不是董知今能把控的了,所以這個先天,在徐傑想來,就是得死!

    徐傑從未想過要與誰談判分地盤分利益,這些江湖利益,徐傑從來沒有過多少爭奪之心,徐傑要的是緝事廠的情報司,要在這裡暢通無阻,沒有絲毫掣肘。所以談判顯然是沒有必要的,虎踞山莊這般的本地勢力,唯有在江湖除名。

    徐傑要的,與魯霸要的,不是一回事,也不在一個格局之中。

    魯霸聽得徐傑之語,看得左右之人,聲音低沉嘶啞:「血刀堂的少主,好大的口氣,且看看局面,當真是要個不死不休嗎?」

    徐傑見得這個老頭竟然還在喋喋不休,兒子死在當場,敵人開口要滅門,竟然還不出來,還在用話語來應對,笑道:「老頭,你不出來也罷,我來尋你吧!」

    說完徐傑已然再起身,好似視在場一兩千號江湖人如無物。

    徐傑覺得這老頭心中怯懦,倒是猜準了。但是這老頭好歹也是一方江湖大佬,也並非真的就是那般苟且偷生之人。

    魯霸見得徐傑果然託大一人來尋自己,嘴角露出了一絲狠厲的彎曲。

    江南血刀堂,今日到了兩個先天,一個不滿二十,一個鋒芒畢露。鋒芒畢露之人遠遠百十步外動也不動,這個未滿二十的年輕人託大獨自一人過來了。

    這就是機會,拿住這個自以為是的年輕人,局面也就立馬不一樣了,今夜魯霸便掌控了全場。虎踞山莊力敵江南血刀堂的大名,也該響徹邊鎮。

    年老成精,魯霸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徐傑直奔魯霸而來,魯霸身形急退,口中卻是大喊:「圍起來,趕緊圍起來!」

    魯家三子,十幾個心腹徒弟,十幾個當家頭領,聞言已然繞後而去,把徐傑的退路堵得死死!

    此時的魯霸,方才腳步一停,一柄漆黑的短刀在手,往徐傑迎了上去。

    徐傑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身陷重圍,兩刀一交,腳步一停,卻又立馬再躍起而去。

    滿頭白髮的魯霸,口中還有話在說:「把敵人都擋住,待我擒住這個小子。」

    魯霸自信非常,對於這麼一個年不過二十的先天高手,魯霸練武的時間之長,比這個小子活過的年月還要多兩倍,這麼一個冒失的年輕人,魯霸自信費一些手腳也能手到擒來。

    「哼哼……還敢分心!」徐傑躍得不高,十八手純熟無比,再下落,刀光漫天!

    魯霸見得這般招式,心中一慌,口中不自覺一語:「滄北董達義!」

    十八手的絕技,脫胎於滄北的刀法,當年董達義在邊鎮與曾不爽一起販馬的時候,名噪一時,這個先天魯霸,豈能看不出徐傑刀法之中滄北董家的影子?

    魯霸看出了滄北董家的影子,短刀在空中不斷揮舞,虛實之間,讓魯霸更是驚駭不已,此時魯霸才知道,這個年不過二十的先天小子,可不是費一些手腳就能輕易拿得住的。

    「老頭好眼力!」徐傑一招結束,再接一招,還是漫天刀光。前一招水壓雲腳低,後一招,便是十八手最強一招,歸期未有期。

    兩招有些相似,水壓雲腳低的漫天刀光,有虛有實。歸去未有期的漫天刀光,刀刀是實!

    此時徐傑先天已成,這歸期未有期,更是威力大漲,瞬間會出去的無數刀光,已然有了個質變。

    老頭是好眼力,此時魯老頭更是大壓力。

    先天的敏銳,已然能感受到徐傑招式中的變化,剛才虛實之間,魯霸已然覺得這一招威力不凡,此時卻是一種心力不足的感覺,直覺得漫天刀光難以招架。

    魯霸忽然矮身,就地一滾,身形已然在七八步之外,揮刀連擋幾下,竟然出了戰圈!

    這般的應對,興許真的是正確的。

    「老頭好果斷!」徐傑見得十八手最強的一招都不能敗得這個老頭,還真誇了一語。

    魯霸一聲大喊:「快,都上,圍攻這個小子!」

    身邊眾人聞言,十八般兵器都往徐傑而去。

    只是沒有人注意到這老頭在人群中伸手一拉,把正往前去圍攻的魯龍拉住了,低聲一語:「快叫老三老四不要上前!」

    魯龍聞言一愣,看著戰圈裡正在威風凜凜的徐傑,眉頭緊皺,心中著急非常,左右去看自己那兩個弟弟在哪裡,連忙起身去尋!

    百十步外觀戰的徐虎見得這般局勢,開口問徐老八:「八叔,我們還不上嗎?少爺可是被人圍起來了。」

    徐老八卻道:「我去壓陣!」

    徐老八一躍而起,百十步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距離,卻是徐老八沒有衝入戰圈,而是在外盯著那個白髮魯老頭。

    魯老頭自然是在關注著戰圈當中的徐傑,等待時機,等待破綻,再出手偷襲。

    徐老八盯著魯霸,顯然也是看出這個魯霸的心思。徐老八也不去救援徐傑,這般的亂戰,興許正合徐老八之意,刀光劍影一團亂麻,像極了真正戰爭上的場面,還個個都是江湖高手,這般的局面,對於剛入先天的徐傑而言,不是壞事。

    十八手中,有許多招式也正適合這般的亂戰,就如空翠濕人衣與水壓雲腳低這種,本身就是為了亂戰所創。能真正用對場合,也是難得的機會。

    青山徐家,從來都不是正統江湖人,徐家崛起於戰陣。

    在場千多嘍囉,也是慢慢往戰團這邊靠近,這些嘍囉,就真的只是嘍囉而已,與那雲中寨與黑馬賊的騎士差了十萬八千里,各家當家頭領都在大戰,這般的局面,還真不是他們能參與的,也不知如何去參與。

    山寨與山寨,顯然也可以不是一回事。曾不爽雲中寨裡的漢子,比一般的正規騎兵興許也要凶狠許多,出關到草原上,遇見室韋人小部落裡的騎兵,也常常能戰之而勝。

    太原附近的山寨嘍囉,打家劫舍搖旗吶喊倒是把好手。五千八千也沒有資格去比雲中寨與黑馬賊的幾百騎士。

    這一點,不僅徐老八清楚明白,連帶徐傑就看得一眼多少也都明白了。

    徐傑一刀在手,打得天昏地暗。徐傑又似乎有些經驗不足,亂戰之中,能把人打退,能把人打傷,卻是難以把人當場格殺!

    顯然這些是徐老八預料到的,也是徐老八為何不上前幫手的原因所在,便聽徐老八開口:「多擋,少攻。攻則必殺!」

    徐老八看出了徐傑章法有些亂,不斷進攻身邊圍滿的人,倉促著急之下,發力自然會減弱,效果也就不佳。與其如此,倒不如以防守為主,出招就全力而去,如此必然奏效。

    道理雖然簡單,徐老八的提醒,卻是意義重大。

    果然片刻之後,戰圈之內便傳來一聲淒慘的嚎叫,有人被當場格殺!

    本還在等候時機的魯霸,聽得徐老八的話音,轉頭一看,心中莫名一慌!

    再看徐傑,更是凶狠了幾分,已然連殺幾人,週遭瞬間空了一圈!

    這些圍攻之人,哪裡還敢如剛才那般圍攻,先天之威,興許也是這些人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這江湖,唯有殺人,才是真正的威懾力!

    這般先天威勢,也是徐傑第一次真正在這種亂戰之中發揮出來。

    局勢陡然而變,魯龍再一次來到魯霸身邊,焦急問道:「爹,這般如何是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4 17:39
詩與刀 第二百三十八章 虎踞山莊,太原總兵

    「八叔,頭前還想回家之後生兒子去,這回倒是好,只能自己跟自己生了。」徐傑手中拿著雲書桓留下的一張只有一行字的小字條,一臉的苦笑。

    已然又入了太原府地面,手中的字條徐傑也看了好幾遍,雲書桓走了。徐傑多少也能猜到雲書桓心中所想,雲書桓內心的自卑,徐傑已然能感受到。

    徐老八笑道:「如傑兒這般的俊彥才子,不論是大家閨秀,還是江湖女俠,那還不都是信手拈來。」

    徐傑卻答了一句:「你說何霽月走了,那我是沒有辦法。雲小子竟然也敢走,她可是我花錢買來的,奶奶手中還有賣身契留著,當真是豈有此理!這般的事情,是不是得告到官府去?」

    徐傑唸唸叨叨,興許心中真有些不開心,雲書桓一走,徐傑一腦袋的長發都得自己來梳洗,這般可還行?

    「少爺,雲小子跑了,這事得報官,叫官府把他抓回來打板子,契約都不作數,這可還行,當時可是花了十幾兩銀子。叫雲小子賠錢,這幾年的衣食住行,一併叫她算錢賠來,怎麼也要賠個百八十兩的才不虧,少爺平時裡可沒虧待於她,吃穿都是不差的,百八十兩都便宜她了。」徐虎煞有介事一通說。

    徐傑點了點頭:「虎子說得對,叫她賠錢,一百兩,一分也不能少,一百兩拿去給奶奶,賣身契還給她。豈能叫她這麼跑了。」

    徐老八聞言笑道:「我回去就派人往江湖上去抓。」

    徐虎還是一本正經:「八叔,尋到她,要麼叫她回來給少爺生兒子,要麼叫她賠一百兩來,可一分都不得少。」

    徐老八笑得格外開心,拍著胸脯作保:「虧不了,虧不了就是。」

    頭前並州城不遠,眾人往並州而去。

    太原之地,比大同不知繁華了多少,太原也是邊鎮後勤重鎮,也是物資重要的中轉站。

    所以城牆之外,也有如京城那般的貨棧聚集之地,也是江湖魚龍混雜之地,許多江湖上的汪洋大盜,進城過於冒險,這種城外貨棧,就是最好不過的歇腳之地。

    徐傑麾下百十號騎士,還有許多囚犯,也有一些屍體,午飯時候正好,便也入了這城外貨棧處,尋了個飯館便進去了。

    這城外貨棧的飯館,已然說不上什麼檔次,甚至有些像食堂,顧客大多是南來北往的販夫走卒以及當地的苦力之類,食物份量足,價錢便宜,味道也還不差,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座位足夠,食物是現成備好的,不需要等候。

    百十人落座,牆角邊蹲著三十多個犯人,也在吃飯喝水。

    這般的架勢,倒是像官府公差緝拿盜匪的模樣。

    官府公差緝拿盜匪,到這貨棧之地來吃飯,這倒是少見之事,館子裡這些用餐之人,大多並不待見這些看起來像官差的人,甚至隱隱也有些排斥。興許館子裡吃飯的人中,隨手一抓,十個八個的通緝犯不在話下。

    徐傑也懶得去管那些面目不善之人,徐虎去給徐傑打飯,以往這些事情都是雲書桓做的,如今卻成了徐虎的差事。

    待得飯來了,徐傑與徐老八輕聲說道:「飯後入城,拿人拿官。」

    徐老八倒是知道徐傑要拿誰,卻有些擔憂:「傑兒,此番收穫不小,這太原府的事情,不若下次再說,太原府也是邊鎮之地,就怕萬一有個狗急跳牆。」

    徐傑一臉自信擺擺手:「大同之事,想來早已傳開。狗急跳牆又如何?還能調集大軍圍追堵截朝廷欽差不成?若是不敢,那就乖乖配合差事。」

    徐傑絲毫不怕這太原府有什麼人會膽大包天,大同那件事情才過幾日?要對徐傑動手,幾個江湖高人什麼的,那是痴人說夢。調集鐵甲大軍,不來個三五千人,也堵不住徐傑。

    這太原府,還沒有這麼號膽大包天的人物。朝廷欽差被邊鎮幾千禁軍圍殺,還真是個笑話,沒有誰腦袋抽。

    徐傑要拿太原府的人,就是分內之事,徐傑與老皇帝說要重典治吏,可不是玩笑,緝事廠順利建立,就該做緝事廠應該做的事情。這件事情,徐傑有私心,也有公心。

    相比於一個亂世,徐傑更願意生活在一個繁華富庶安定的世界。看不得生靈塗炭,也看不得那些繁華被戰火付之一炬,這世界,和平安穩才是最重要的。

    徐傑寧願自己慢慢幫助社會進步,也不願看到戰火連天,這天下,還是安穩比較好。

    君不見,漢末與三國,戶籍人口從五千萬,直接降到一千萬左右。

    君不見,隋唐交替的年代,戶籍人口,也從五六千萬,直接降到了一千多萬。

    這才是天下英豪輩出的真實寫照。人們多只看到亂世出英雄,卻看不到社會遭受到的巨大打擊,看不到人活得不如狗。

    徐傑知道自己若想這輩子過得舒坦,就不能讓這天下真的群雄並起。這天下一旦四處揭竿而起,徐傑便再也沒有了那等逍遙日子,等待徐傑的,這一輩子大概就只為一件事情忙碌了,那就是如何自保於亂世之中。

    所以這些貪官污吏,必然要抓要拿,一經發現,絕不姑息。

    徐傑也是寒窗十餘年,一步一步考上來了。這科舉舞弊,當真讓徐傑有一種感同身受的義憤填膺。

    館子之內,落座無數人,販夫走卒,江湖小人物,江湖大俠客,門派子弟,幫派分子,黑道綠林……

    這貨棧,也就是一個利益之處,所以才能聚集這些人在此。

    待得館子裡四處橫七豎八坐得差不多了,便也有一個老漢拿起一把胡琴,慢慢坐到一個小案几旁,試了試弦音,咳嗽幾聲,準備開唱。

    天下安穩,就是這般的好,連這種地方,也會讓顧客聽到曲子。

    老漢拉著胡琴,咿呀開口,曲調簡單,詞句大致也是他自己編的,編的哪家寡婦門前是非多,編的那個俠客如何了得,博得眾多客觀一笑,賺上幾個打賞銅板,若是賺不到打賞的銅板,館子裡也會給上一口飽飯吃。

    便聽唱道:「了不得,不得了,江南猛龍過江了,邊鎮從此是非少不了,說的是,那血刀堂的少主年歲小,黑馬賊人多勢眾真不小,成大當家先天武藝高……」

    徐傑本沒有在意,聽得曲子竟然唱到了自己,便也側耳傾聽,準備聽一聽這江湖上是如何把自己拿來傳說的,這般的感覺,還真讓徐傑覺得有點意思。

    只是老頭唱得幾句,忽然聽得一聲喝罵:「老傢伙可是不想活了?什麼不得了,江南血刀堂算個什麼鳥玩意,不過殺了那成昆而已,成昆又算得什麼高手,你這老傢伙在這裡長那外地人的威風,可是欺我並州無人?」

    老頭聞言嚇得連忙停住不敢再唱,這套詞是這老頭昨日才新編出來的,本以為說的江湖豪俠事,必然聽得這些客觀津津有味,未想開口就得罪了人。

    老頭心中有一想,成昆活著的時候,可不見有人敢對他說三道四,成昆死了,就在別人口中算不得高手了。這般的話語,老頭此時只敢在心裡想,口中卻是不敢說,開口之語,便是連連道歉:「大爺說得是,小老兒不過一個唱曲的老漢,大爺原諒則個。」

    那位大爺聽得這老漢之語,極為滿意,站起身來,環看四周,又道:「江南血刀堂,在江南算個人物,到這邊鎮來,在老子眼裡就是狗屎貨色,若是那什麼徐少主遇到老子,且教他知道老子的厲害,他娘的,如今這世道,跳樑小丑也敢妄稱好漢。往後啊,這並州地面,且看我虎踞山莊的頭面,我虎踞山莊,弟子八千,佔得遠近大小山寨十幾個,他成昆以往把自己當個人物,不想竟然是個沒卵的貨色,往後且看我虎踞山莊的厲害。」

    這位大爺說完,左右十幾人,拍手叫好附和,顯然與這位虎踞山莊的大爺是一路人。

    「往後啊,這貨棧之處,各家各戶的,且等著我虎踞山莊上門分說。」

    「都聽著我家師兄的話語,好話已然說在了頭前,各家都把話帶回去,別到頭來裝作不知。」

    老頭雖然不是江湖人,卻也極為聰慧,黑馬賊不成了,曾不爽也死了,有人看到了機會,合該嶄露頭角了,利益總要有人接手。老頭看得破,卻是不敢多說,一臉的悲苦,口中又道:「那是那是,原來大爺是虎踞山莊的大俠,都是小老兒的不是,豈敢在諸位大俠面前大言不慚,小老兒換一曲唱,唱個……李寡婦打柴,為諸位大俠助興。」

    虎踞山莊的大俠抬手,一臉的凶悍掃視一圈,見得無人說話,便笑道:「唱來,且看看這個李寡婦打柴遇見了誰?」

    老頭連忙坐正身形準備再唱,忽然身邊茶几「咚」的一聲,驚得這老頭身形一抖,定睛一瞧,一個碩大的銀錠子,不知從何處飛來,竟然穩穩就落在了茶几之上,也不見彈跳滾落。

    還有一語:「唱什麼李寡婦打柴,繼續唱血刀堂少主了不得!」

    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這唱曲的老頭,知道自己怕是要遭殃了,抬頭尋得那說話之人,正是遠處一個年輕少爺,身旁一眾大漢,當是惹不起。再看看那虎踞山莊的大爺,就是本地的江湖大勢力,也是惹不起。

    老頭左右看來看去,滿臉的為難,又是一臉的悲苦。卻也知道此時自己可不能開口,只能裝可憐,開口說什麼都是錯,神仙打架,便讓神仙去打。

    果然那虎踞山莊的好漢站了起來,對那年輕少爺怒目一瞪,問了一句:「你們是哪裡的官差?」

    年輕少爺自然是徐傑,徐傑也不看那虎踞山莊的好漢,而是低頭扒拉了一口米飯,這北地米飯實在不便宜,扒拉一口之後,方才說道:「聽曲,自然是給錢的大爺,給錢了想聽什麼就聽什麼,就唱那血刀堂少主了不得,就想聽聽這故事是如何說的。」

    虎踞山莊的漢子聽得出徐傑的南方口音,只是這邊鎮之地,又是這貨棧之處,南方人也不是一個兩個,邊鎮當兵的,衙門當官的,南來北往走江湖的,多的是南方人。聽得徐傑話語,漢子已然大怒,今日到這裡來,其實也不是為了來與一個唱曲的為難,就是來撂話語佔地盤的,此時被人折了臉面,往後便是說不盡的麻煩。

    漢子開口便喊:「老子管你是哪裡的官差,血刀堂的事情,在這裡便是唱不得,江湖事,輪不到你這衙門小吏多管,吃完趕緊滾蛋。我虎踞山莊八千弟子,在這並州傳承幾百年,小子你當掂量些,可別以為拿了幾個犯人,就了不得了。」

    徐傑一碗米飯扒拉完,抬頭,笑道:「聽個曲子也成了江湖事?倒是第一次聽說這般的道理。八千弟子,還真不少啊,成昆也不過千餘人手,難怪成昆在你眼中算不得高手。」

    徐傑音調不高,好似自言自語一般,卻又讓在場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說完幾語之後,立馬又接了一句:「也罷,江湖事,那便江湖了。」

    虎踞山莊的漢子聽得江湖事江湖了,再打量幾番徐傑左右之人,也不多疑惑,怒道:「既然走的是江湖路,山門何處?碼頭哪裡?到這並州了,安敢與我虎踞山莊過不去?」

    江湖話語,徐傑聽得懂,只是沒有立馬答話。便看徐傑微微向徐虎抬手,一旁的徐虎看得一愣,隨後滿臉的狠厲,問道:「少爺可是叫我去殺人?」

    徐虎一語,十幾個虎踞山莊的漢子,刀劍哐啷響成一片,皆從腰間拔了出來。

    徐傑眉頭一皺,口中一語:「雲小子一走,當真不便,吃完飯也沒有人遞個手帕。」

    徐虎大窘,手在懷中摸來摸去,還真摸出來了一個黑乎乎的破布,放在徐傑手中,尷尬說道:「少爺,擦刀的,湊合用。」

    徐傑看了一眼手中的破布,擦刀的,上面黑乎乎的東西,便是防鏽的油脂,興許還有殺人的血跡。

    徐傑一臉鄙夷把破布往徐虎身上一扔:「你自己留著擦嘴吧。」

    說完話語,徐傑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的袖子,一臉為難把手臂抬起來,把那絲綢的袖子在嘴巴上抹得一下,好似覺得舒服多了。

    方才抬頭看了看那拔出兵刃的十幾個人,開口問道:「虎踞山莊,幾百年的傳承,八千弟子,唉……來日董知今還是要麻煩一遭,也罷……只可惜今日這曲子硬是沒有聽到。」

    徐傑一番自言自語,聽得徐虎一愣一愣的。也聽得那虎踞山莊的好漢一頭霧水,抬起手中的刀指了指徐傑,開口喝道:「不聽曲就對了,我虎踞山莊豈是你這小官小吏惹得起的!」

    話音一落,漢子還來不及與左右之人得意,便聽一聲脆響,隨後直感覺天昏地暗,漢子再一抬眼,臉頰上火辣辣,後背也是疼痛難忍,人也跌落在一根木柱之前。

    漢子直到看清了面前站著的那個年輕少爺,才明白自己是被人偷襲了,連忙舉起手中的刀,開口大喝:「尋死,小子你這是尋死!」

    漢子舉起的刀,卻被這年輕少爺輕輕一撥,落在了地上,隨後探手一抓,漢子已然被凌空提起,再一看,又回到了剛才年輕少爺落座的地方。

    漢子已然大驚失色,全身動彈不得,哪裡還說得出什麼威脅之語,口中便是大喊:「弟兄們,快來救我!」

    十幾個手持刀劍的漢子,如何見過這般如同鬼魅一樣的事情,個個面色慘白,拿著刀劍,看著那邊一眾人高馬大的漢子,腳步如何也走不上前。唯有一個膽大一點的人開口問道:「可敢留下名號?」

    「名號就不留了,今夜有人帶路,定然到虎踞山莊拜會一番,你們都趕緊回去準備準備,大敵要來,當多備人手,以免這幾百年的傳承毀於一旦!」徐傑一邊說著,還一邊示意徐虎去付飯錢。

    徐虎這回倒是反應得快,提著一個錢袋就往櫃檯而去。

    徐傑也起身,左右徐傑漢子上前來給那個虎踞山莊的好漢上了枷鎖,眾人隨著徐傑往大門而去。

    路過那唱曲老漢之時,徐傑還說了一語:「銀子給你了,今日我就不聽了,往後你當多唱唱。」

    老漢愣愣點頭,看著這位年輕少爺出門而去,心中已然有猜想。這個滿臉悲苦可憐的老漢,興許還真是個聰明人,似乎真猜到了頭前那位年輕少爺的身份。

    猶豫幾番,待得那十幾個虎踞山莊之人出門而去,把那錠銀子拿了起來,收在懷中,口中再唱:「了不得,不得了,江南猛龍過江了……」

    徐傑出門上馬,慢慢往並州城而去,才走不得多久,迎面幾匹健馬而來,健馬之上也是甲冑之士,看著徐傑的馬隊,也不躲不避,就這麼迎面而來。

    徐傑便也知是來尋自己的,稍稍有些訝異,勒了勒馬步。

    頭前一個甲冑軍漢近前抱拳:「敢問是徐欽使當面?」

    徐傑點點頭。

    「我家大帥有請!」軍漢答道。

    「王大帥?」徐傑皺眉問了一句。太原鎮總兵王元朗,這個人是個在朝堂上存在感不強的人。也不知是王元朗自己低調,還是王元朗本身就不受別人待見。

    興許這也是一種高明,不受人待見,也不可能如此身居高位,身居高位了卻又能如此沒有存在感,這還真是一種高明。

    王元朗這個名字,連徐傑都不知道是在何處聽說的了,只知道這人當了二十年太原總兵,昔日高破虜當大同總兵的時候,王元朗就是太原總兵了。二十年後,王元朗還是太原總兵,官職二十年沒有陞遷,二十年也沒有貶謫。

    徐傑點頭:「頭前帶路!」

    軍漢聞言一笑,抬手作請之後,方才打馬轉身。

    隨後的徐傑,腦中也在想,想這位王大帥,頭前一次入並州的時候沒有出面,此時徐傑回程路上,為何又出面來請?

    這位沒有存在感的王大帥,是哪一路人?若不是李啟明一路,他又豈能當這二十年的太原總兵?若是李啟明一路,上一次王元朗不見徐傑,這一次應該也沒有理由來見徐傑。

    徐傑有些想不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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