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601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4 08:22
第二百七十章 誅殺亂臣賊子

    內城李府,一人滿臉喜色急匆匆而入,直去大廳見李啟明,作揖都來不及,口中已然說道:「樞密,樞密,皇城之內,傳來慟哭之聲,卑職登摘星樓遠眺皇城,見了不少白幡正在懸掛,當真見著白幡了!」

    李啟明聞言立馬站起,口中急問:「當真,可是當真?你當真看的清楚?」

    「樞密,卑職看得一清二楚,慟哭之聲在晨暉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李啟明面色陡然一喜,卻是立馬又嚴肅起來,擺擺手道:「不對,不對勁,廣陽王為何不派人出來知會一聲?」

    「樞密,這個時候,廣陽王只怕正在……正在慟哭。」

    這說話之人,顯然不知道李啟明與夏文之間的謀劃,這個時候,應該是要派人出來通知的。但是這通知之人並沒有來,李啟明皺著眉頭左右踱起了步子。又問了一語:「王元朗可是過了大名府?過河了沒有?「

    所謂過河,就是過黃河,過了黃河就是京畿。

    此時一旁的葉章答道:「樞密,頭前剛來的軍報,下一次的軍報怕是沒有那麼快到,晚間興許會有。若是等到晚間,王元朗只怕是真在渡河了。」

    李啟明又問了一語:「有沒有從宮裡出來的人上門?」

    李啟功答了一句:「大哥,好似沒有,要不我出門等著?」

    李啟明點頭,李啟功連忙出門,直接坐在了大門口的石墩上,等著那宮裡出來報信之人。

    可惜徐傑並不知道夏文與李啟明的約定是這麼簡單,若是知道這麼簡單,派個人到李府來報告一聲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也是徐傑沒有多想,此時的皇宮,不得進出一人,所以徐傑也就沒有想到會是派人出宮去通知這一點上。若是仔細想了,如果皇帝真的死了,夏文派個人出宮也就簡單了。

    李啟功等不到報信通知的人。

    李啟明依舊踱步不止。一旁魏姓的軍將起身問了一語:「樞密,要不要直接點兵北上,阻擋王元朗入京?」

    李啟明並非沒有想過這個辦法,卻是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五千邊鎮騎兵,少許兵馬阻擋不得。」

    李啟明還有一句話沒說,與其派心腹軍將士卒北上阻擋王元朗,還不如把人馬留在京城,留著最後入宮。只要掌控了皇宮,王元朗就算帶十萬大軍來,又能如何?

    所以分兵之事,沒有意義。王元朗遲早要入京,明日不來,後日也要來,後日不來,過三五日,總是要來的。就算擋得三五日,真等得王元朗五萬人馬聚於一處,李啟明也知道擋不住的。

    李啟明也不似年輕時候,也知道邊鎮軍將,不是京畿禁軍能比。何況還是直面室韋的邊鎮將士,不是京畿禁軍能擋得住的。其中也還有名正言順的問題,王元朗必然是拿的出聖旨的,這一道聖旨的威力也不小。

    說完話語,李啟明忽然也起身往外走,一直走到大門口,開口問了李啟功一語:「還未來?」

    這是明知故問,宮裡如果來人了,李啟功也就不會留在大門口了。這一句明知故問,是李啟明內心焦急的寫照。

    李啟功搖頭:「大哥,未有宮裡人來。」

    一旁車架馬匹備了無數,鐵甲士卒也有幾百,李啟明絲毫不猶豫,並不上車,而是尋了一匹馬翻身而上,一夾馬腹,口中說道:「走,去摘星樓。」

    這皇城裡,能真正眺望到皇城的,就是那高聳的摘星樓頂了,但是距離也太遠,並不能看到什麼真切的東西。

    但是李啟明還是要親自上去看看,看看那皇宮裡是不是真有白幡。

    李啟明的焦急可見一斑,權柄在握,哪裡容得失去勢力?此時不過皇城裡有一萬多金吾衛金殿衛,待得王元朗來了,不論是五千騎兵,還是五萬大軍,都是李啟明不願看到的場景。此時才是勝券在握的時候,掌控皇宮,才是真正的勝利。

    興許還有一件藏在內心的事情,李啟明從來沒有表露過。那就是李啟明對誰也不信任,甚至夏文。這才是李啟明要急著掌控皇宮的原因。就算老皇帝死了,就算夏文登基,李啟明也要親手掌控皇宮。唯有如此,李啟明才真的立於不敗之地。

    摘星樓裡的解冰,絲毫也沒有料到李啟明竟然會到摘星樓來。

    解冰顯然是見過李啟明的,雖然不過遠遠見過一兩次,卻也早已把李啟明的模樣刻在了腦海裡。

    那鐵甲簇擁著的李啟明,不斷邁腿往樓上去,解冰在鐵甲之外,看著李啟明從六樓而上,激動非常,袖籠裡的手,更是在顫抖不止。

    這是解冰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到李啟明,這也是解冰離這個仇人最近的一次。

    解冰甚至轉頭回了自己的閨房,摘下了掛在牆上的寶劍,窗外傳來樓上的聲音,隱隱約約,但是解冰卻聽得清清楚楚。

    「樞密,你看,白幡越來越多了,頭前卑職還沒有看到這麼多。」

    李啟明卻是轉頭一語:「派人回去問問,再問問有沒有宮裡的人上門。」

    解冰聽得對話,愣了愣,也往北邊望去,皇宮遙遠,卻真能看到皇宮之內無數白點閃爍。

    解冰明白這代表了什麼,好似也明白了李啟明為何忽然到了摘星樓來,手中拔出一般的劍停住了,側耳去聽樓之人的談話。

    樓上話語不斷,無數人開口在說,唯有李啟明好似並未再說話。

    許久。

    許久之後,解冰終於聽到了李啟明忽然大喊一語:「來人,出城傳令馮標,帶兵入城!啟功,你親自去督陣!」

    李啟明終於在猶豫之後決定了下來,要入宮,無論如何要入宮。

    李啟明話音剛落,解冰便看到一人從窗外飛躍下樓,一躍就是百十步之外,突如其來的人影閃過,嚇得緊張不已的解冰手中的劍都掉落在地,心中大概也在慶幸,慶幸自己沒有去送死。

    解冰聽得李啟明竟然叫人帶兵入城,忽然想到了什麼,立馬心急如焚,劍已放下,出了閨房,也顧不得那麼多,急忙下樓往緝事廠而去,大概是想著趕緊去給徐傑報信。

    只是那緝事廠,早已人去樓空。

    這京城,三百年來,第一次真正的兵荒馬亂。

    有老頭站在自己院門之後,聽著門外人馬呼喊之聲,捶胸頓足,痛心疾首,口中好似在哭一般:「天塌嘍,天塌嘍了!」

    一旁站著一個十多歲的儒生少年,大概就是這老頭的孫子,還頗有興致透過門縫往外面大街去看,口中問了一句:「祖父,什麼天塌了?」

    老頭哭喊一語:「司馬昭,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祖父,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你說的是李啟明帶兵入城,說他是司馬昭。」少年還真有幾分見地,臉上也義憤填膺起來。又道:「祖父,孫兒現在出門去,去約上三五好友,孫兒那些好友,都是忠心為國之輩,在此國難之際,定要為國效死!」

    這少年,還真有一腔熱血。說著話語,還真準備去取下門栓出門。

    不想這捶胸頓足的老頭,連忙一把拉住自己的孫子,口中說道:「我的好孫兒,可不得做傻事,可不得做傻事,那些丘八不讀聖賢,說不通道理的,動刀可是要殺人的。」

    少年聞言面色一白,好似也有心虛,卻是又道:「世間之事,總有一個道理在,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無君無父,不君不臣,豈能容之?李啟明又如何?李啟明就能不講道理了嗎?」

    痛心疾首的老頭,此時更是緊緊抱住自己的孫子,口中直道:「孫兒啊,什麼道理不道理的,隨他們去,隨他們去,我們在家裡,不出門。」

    少年看著自己的祖父,問了一語:「祖父,你也是朝廷命官,雖然官職不高,但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當隨我同去。」

    「不去不去,孫兒,咱們不去,咱們回書房去,去讀書,走走,去讀書。」老頭一邊說著,一邊把十多歲的孫子往裡面拉。

    徐傑,早已站在了皇城城牆之上,李啟明來了,老皇帝死了,李啟明真的來了。

    老皇帝如何死的?因為徐傑真的說服了老皇帝,說服了老皇帝行此進取之策。說服老皇帝的關鍵,就是王元朗勞師遠來,卻也不過五萬,打不過李啟明近二十萬人馬。

    若是王元朗真的戰敗,皇城真的危險了。能讓王元朗勝利的辦法,就是徐傑說的辦法。

    老皇帝在哪?老皇帝在北城之下,也就是後宮最北邊。自古皇宮坐北朝南,但是皇宮北面是沒有城門進出的。這也是說服老皇帝的關鍵,一旦事情有變,叫衛二十三等人帶著老皇帝出城而去,去找王元朗。

    同老皇帝一起在北邊城牆之下的,還有一個人,夏文。老皇帝似乎一時之間捨不得殺夏文,卻又不能讓夏文留在皇宮裡成了李啟明的傀儡,唯有帶著。

    皇宮,是一個坐北朝南的長方形,東西長,南北短。南邊城牆,不過一里多,卻有四座城門。分別是左掖門,右掖門,大慶門,東角門。顯然這裡是進攻的最佳方向,城門永遠是城池的弱點所在。

    徐傑就站在大慶門之上,看著源源不斷的鐵甲從四處聚集而來,人若上百,不過小小一塊,人若上千,已然人多勢眾,人若上萬,就是漫山遍野。

    徐傑估算不出城外有多少人,一旁的徐仲卻主動說了一語:「三萬不止!」

    徐傑聽到了數目之後,也在學著估算。

    一個軍將打馬接近大慶門,這座城門即便是在平時,也鮮少會打開,除了大慶大典皇帝正式親自出宮之外,幾乎是從不打開。

    軍將姓魏,樞密院下正三品懷化大將軍,嗓音如鐘,大喝一語:「城頭何人?還不快快開門,樞密院李樞密親到,速速打開宮門。」

    「宮門沒有聖旨豈能私開?叫你家李樞密回去吧。」城頭徐傑答了一語。

    魏將軍笑了笑,回頭看了看眾人,更是大聲了一些,大概是想儘量讓所有人都能聽到他的話語:「陛下賓天,哪裡還有聖旨?我等奉廣陽王殿下之命,入宮為陛下守靈,速速開門,否則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徐傑其實等的就是這句話,口中也答:「陛下什麼時候賓天了?何人說的陛下賓天?說出此語之人,必是那包藏禍心之輩,爾等如此膽大包天,意欲何為?」

    魏將軍聞言一愣,回頭看了看李啟明。

    這種時候,李啟明當真也要親自出場了,打馬往前幾步,笑了笑,抬頭與徐傑說道:「徐文遠,頭前老夫一直小瞧了你,不過那都是過去了的事情,你把宮門打開吧,陛下既然賓天,待得廣陽王殿下登基之時,老夫保你富貴就是。」

    徐傑並不答話,而是回頭去看那些還在忙著掘皇宮地板的金殿衛士卒,也在深呼吸,徐傑也緊張了,打仗,這還真是頭一次。

    李啟明見得徐傑並不答話,似也發現有些不對勁,抬頭左右去看城牆,心中想法起了許多,開口試探一語:「徐文遠,你若是定奪不了此事,且叫廣陽王殿下到此來,若是廣陽王殿下叫老夫帶兵回去,老夫遵命就是。」

    李啟明這一語,一是為了安撫麾下士卒軍將之心,讓他們都知道這一切都是廣陽王夏文的意思,也就是名正言順。二也是在試探,老皇帝死的事情,李啟明雖然有懷疑,但是也有相信。

    李啟明怕的是夏文在皇宮裡正在主持大局,是夏文吩咐徐傑不讓李啟明入宮。如果是這樣,頭前兩人的那些約定也就不作數了,皇宮裡沒有人出來通知他也就正常了。

    但是之後呢?之後就是夏文要對付李啟明了。這一切,由不得李啟明不多想。人心就是人心,人心永遠隔著肚皮,不論夏文之前如何表現,但是李啟明這個在官場政治中浸淫多年的心思,豈能不多想,也由不得他不多想。

    登基,消滅李家。若是李啟明是那正在皇宮裡主持大局的夏文,必然也會這麼做。如何也不能讓李啟明帶兵入了皇宮,更要借此機會直接消滅李家。這才是一石二鳥,這才符合新皇帝夏文的利益。

    這才是李啟明真正的困局所在。這也是李啟明無論如何也要入宮的原因所在。皇家就是皇家,李家就是李家,夏文終究是皇家,此時的夏文,老皇帝死之後,在李啟明看來,已然與他再也不在一條船上了。

    徐傑倒是沒有李啟明想得那麼多,不斷左右去看城頭上的備戰之物,隨口又答一語:「廣陽王殿下可不會到此處來見你。」

    這一句話,聽得李啟明心中一個咯噔,好似證實了李啟明許多想法一般。李啟明抬手往城頭一指,喝問道:「徐文遠,陛下賓天,老夫奉廣陽王殿下之命入宮守靈,你卻在此阻撓,莫不是你有何不忠之心?憑你也敢抗命不遵?憑你也想定奪大局?莫不是你把廣陽王殿下挾持了不成?」

    幾語大喊,由不得徐傑作答,便聽李啟明又是一句:「來人,打破城門,誅殺亂臣賊子!」

    李啟明急了!一切的一切,是不是真要成了他人的嫁衣?李啟明真的急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8 00:44
詩與刀 第二百七十一章 勝負!

    攻打一座城池,這種事情大華朝不知有多少年沒有發生過了,即便是邊鎮精銳將士,有生之年也從來遇見過這種事情。

    室韋人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城池,拓跋部倒是有,但是拓跋部與大華朝,雖然還會有些許摩擦,但都是小範圍的,甚至可以稱之為鬥毆。

    所以攻城戰,那是不知上到多少代之前的事情了。守城戰興許還有少許人經歷過。

    好在,好在再如何沒有經驗,這些京畿禁軍,至少還備下了不少長梯。至於雲梯車,攻城車之類的東西,顯然是沒有的。

    李啟明大聲一呼,軍令已下,麾下軍將,遲疑了片刻,便也立馬轉頭呼喊著點校人馬。

    徐傑就在城垛之上,一旁徐仲親自幫徐傑穿甲,一身重甲,穿起來極為繁瑣,徐傑人生第一次穿甲,似乎有些儀式之感,徐仲認真非常,也極為在意,本是徐老八上前來做的事情,徐仲攔住了徐老八,自己動手來做。

    這真是就是打仗,徐傑胸口不由自主跳動得越來越快,已然快幫徐傑穿好甲冑的徐仲顯然能感受到,笑著說道:「傑兒,守城而已,算不得什麼,便是室韋人攻城那前仆後繼的攻勢,攻城也多是鎩羽而歸,何況三萬京城禁軍,不在話下的。」

    徐仲是在安慰徐傑,徐仲對於徐傑上戰場,好似沒有絲毫的擔憂,或者說徐仲對於徐傑敢在戰陣廝殺而感到欣慰,這個老軍漢的心思,終究有些不同旁人。自己這個讀書進學考了進士的侄兒,反倒又成了領兵的將軍。

    興許徐仲願意看到大華朝有這樣的將軍,有一個真正懂得兵事的文人主帥,便是這個國家的幸事,紙上談兵的文人造成了徐仲這一輩子的悲哀。顯然,徐仲這個老軍漢,對於這個國家,依舊是忠心耿耿的,真正與外敵拼過命的人,便會越發的愛國。

    一旁的徐老八也笑道:「傑兒,打過這一回,以後再上陣,心中會有一種興奮。頭腦空白,唯能感覺熱血直往腦袋上湧,當真有意思。」

    徐傑聞言面色有些懷疑,顯然徐傑並不覺得徐老八說的是真的,只覺得徐老八是在安慰他。

    城外三萬人馬,派兵佈陣顯得極為生疏,頭前許多抬著長梯的軍漢,有一種畏畏縮縮之感,眼神中沒有那種凶狠之色。

    這些是徐仲與徐老八這種老軍漢能清楚感受到的,昔日室韋人攻城,便是不看什麼陣勢,只看室韋人的眼睛,便是凶光外露,如同野獸一般。那般的眼神之下,才有前仆後繼的攻勢。

    所以徐仲又與徐傑說了一語:「傑兒,戰陣對壘,勢極為重要,何為勢?就是人心!士卒能否效死,遠看士卒的站姿,是身形如弓,蓄勢待發。還是手腳拘束,畏畏縮縮。許多時候都是一目瞭然。近看眼神,眼神如狼有凶光,還是眼神閃爍滿臉擔憂。也是一目瞭然。對面是什麼樣的敵人,也就心中有數了。好似兵書裡說過知己知彼,這也是一種知己知彼。」

    徐傑拔出長刀,一邊聽著一邊點頭,也在去眺望城下那些士卒的模樣,眺望幾番之後,徐傑好似真的安心不少,心跳也慢慢平穩了下來。

    幾萬人廝殺的場面,似乎連空氣都能凝結在一起。有這種戰陣餘生的長輩,還能這麼事無鉅細去教導徐傑,真是徐傑的幸事。只是徐傑沒有想到,徐仲與徐老八等一眾老軍漢,竟然都不拔刀,而是人手一柄普通的長槍。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徐傑倒是也明白其中道理。

    一旁的方興好似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口中連連答道:「徐大俠一語,當真讓人茅塞頓開,佩服佩服。」

    方興也算得上的邊鎮的精銳,卻在這真正大戰的戰陣經驗上,其實也是沒有的。

    李啟明慢慢打馬而退,退到中軍,看著三萬心腹準備著攻城之事,也不時開口左右去催促。

    徐傑一旁還有金吾衛主將張立,這位將軍顯然也是一個戰陣新人,聽得徐仲徐老八與徐傑交談幾語,好似也心安了不少。

    城外鼓聲已起,咚咚咚咚。

    士卒的步伐也起,卡啦卡啦,還有甲冑的撞擊聲,也有軍將的呼喊聲……

    戰爭,這就是戰爭!徐傑心中如此想著。

    陡然間,喊殺四起,幾萬人爆發出來的呼喊,響徹雲霄,響徹京城。再看城下遠處,無數的甲冑士卒,邁腿狂奔不止。

    徐仲看到這樣的場景,又在徐傑耳邊說了一句:「兩軍對壘,定要沉得住氣,一箭之地以外,當慢走,保持陣型,更是保持體力,也是保證勢頭不減,一鼓作氣之內,方才能衝鋒,若是衝鋒過久,接陣力竭,就要吃大虧。傑兒你看城外這些人,兩三百步就開始衝鋒,極為不智。」

    一箭之地,這個詞,就是來自戰陣,就是羽箭射程的距離。這個距離有許多講究,衝鋒的距離,雙方保持對峙的距離,也是鼓點命令開始加速的距離。

    城頭上不知何人弓弦嗡嗡一響,一支羽箭飛射而出,百十步之外,搖搖擺擺落在了地上。

    徐傑眉頭一皺,開口喝問:「何人,何人放箭?」

    張立聞言一急,連忙左右去尋,人山人海中,卻也尋不到到底是何人放箭。敵人還未進入弓弩的射程,卻已經有人把羽箭射出去了。打仗哪裡是這般,徐傑心中有怒。

    卻是不管徐傑如何怒,空中越來越多的羽箭已經開始往城外傾瀉,好似往城外射出去的不是羽箭,而是眾多金吾衛士卒的驚慌。

    徐傑連連搖頭,也不再出言去呵斥,因為一萬多人,哪裡管得過來?軍隊,金吾衛顯然不是一支稱職的精銳軍隊。

    好在,好在城頭上箭矢有多。

    徐傑此時心中卻是在想,若是往後自己真有一支軍隊,必然要好好操練,操練到令行禁止,操練到不會做出這種對著空氣放箭的事情。

    徐傑也拿起弓弩,左右看著一眾老軍漢,直到徐仲與徐老八也開始引弓放箭的時候,徐傑也拉弓而射。

    徐傑顯然不擅射術,好在這般場面,也不要什麼準頭。

    羽箭打在甲冑之上,叮咚作響。卻也帶來無數的哀嚎,甲冑再如何厚重,總也有不走運的人,箭矢射在面門,箭矢射在甲冑鏈接處,也會帶來傷亡。有一些箭矢,威力極大,比如徐老八射出去的硬弩羽箭,破甲而入,便能入皮肉之內。

    還有軍將不斷大呼:「衝啊,沖上去,第一個沖上城頭者,賞萬金,封將軍!」

    城外攻城人中,有武藝高者,一身重甲在身,一躍而起,已然就是垛口。這些才是李啟明心腹中的心腹,才是李啟明攻城的真正倚仗。

    徐傑眼前,一個黑影忽然從城下冒了出來,雙腳就要踩踏在垛口之上,徐傑的長刀立馬迎接而去。

    一個照面,那人便往城下栽倒,重重摔倒在地,卻又立馬爬了起來,往另外方向而去,便是知道此處有高手鎮守,當尋別處薄弱再上城牆。

    一柄一柄的長梯開始搭在垛口之上,那些畏畏縮縮的士卒,在軍將的呼喊催促聲中硬著頭皮開始往上爬。

    一時間,皇城之南,不過一里多的城牆上,搭著無數的長梯,長梯上掛滿了穿甲的士卒,遠遠望去,猶如螞蟻一般。

    此時的摘星樓,早已人滿為患,面相北面的窗戶,擠著一個一個的頭顱,都往北邊皇城遠眺。看著那攻城的壯大場面,聽著那籠罩整個京城的喊殺之聲。

    解冰此時也回到了自己的閨房,閨房裡的窗戶沒有人與她去擠,卻是解冰雙手緊緊抓住窗檯,捏得木頭嘎吱作響。

    不久之後,解冰終於忍不住了,脫下了一身的華服,穿了一身緊身勁裝,拔劍,從窗口一躍而下,直往內城而去。

    內城城門,早已被許多甲士封住了,解冰還是尋了一處城牆翻越而入,上得哪家大戶的樓頂,不斷往皇城方向接近。

    再看到的場面,就是那長梯上一串一串的「螞蟻」,不斷往城下跌落,高手跌落有卸力之法,這些普通的士卒跌落,即便一身重甲,輕的斷手斷腳,重的直接摔得腦漿迸裂。

    這個時候,那些金吾衛的士卒,方才知道慶幸,慶幸那位年輕的徐指揮使吩咐他們把城樓拆了,把那皇宮廣場的地板也掘了。這些重物,才是真正守城的利器。

    城頭之下那些慘叫之人,就是明證。

    敵人如潮水而來,在這些重物砸擊之下,再也不能如潮水一般湧上城頭,城頭之下,真正成了畏畏縮縮的局勢,進退兩難。

    遠處的李啟明,手中也揮舞著一柄刀,站在馬車的車頭,聲嘶力竭,不斷大喊:「沖上去,給我沖上去。」

    李啟明的焦急,也在於李啟明對於戰陣還是那麼不熟悉,人並非聰明有智慧就能通曉萬事。一個行當,終究是有一個行當的門道。就如這打仗,說起來就是拿著刀兵與人廝殺,但是其中門道卻又何其多,多到徐仲、徐老八都難以一一詳述,教導徐傑也只是想起什麼說什麼,碰到什麼說什麼。

    李啟明,真的不懂打仗,十幾年前如此,十幾年後依然如此。

    好在李啟明智慧不凡,口中又是大喊:「擒賊先擒王,何人殺得徐文遠,百萬白銀,官居二品!勳其子孫,世襲罔替。」

    李啟明話語一出,也傳不得多遠,這個時候,軍令出不得附近。但是也足夠了,李啟明就是說給附近之人聽的。

    只見李啟明附近,忽然躥出無數騰空而去的漢子,重賞之下豈無勇夫?

    想要擒賊擒王的人,當真不在少數。百萬白銀且不說,那一句「勳其子孫,世襲罔替」。當真能動人心,世襲罔替的話語,大華朝開國年間倒是有過這樣的封賞。往後再也沒有過了。

    李啟明就是祖輩世襲罔替而下,所謂勳貴,就是子子孫孫,都能有這麼一個功勛的名頭繼承,,朝廷也會一直發俸祿。這就是勳貴,勳貴沒落,也與大華朝後來的改革有關,隨著人口越來越多,社會壓力越來越大,哪裡有那麼多錢去贍養這些勳貴?

    文人得勢之時,便是改革之時,有了減勳之法,上一輩是將軍,下一輩校尉,上一輩伯爵,下一輩子爵。一輩一輩往下減,到得如今,連爵位系統都在幾十年前消失了。

    可見勳貴如何恨文人,又可見李啟明憋了多少氣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李啟明再一次說出了「勳其子孫,世襲罔替」。這是多少人夢都夢不到的事情。人生在世百年,就算先天無敵手,也不過就是這短短年月,子子孫孫的未來,當真值得人用命去拼。這是中國人自古以來的人生觀與價值觀。那些練了一身不錯武藝的漢子,大多家中都有子孫,真正有後輩的人,必然捨得去拼。

    李啟明之語,當真能鼓舞士氣。

    徐傑面前,只感覺黑影無數,直衝他而來。

    一身鐵甲的徐傑,也未多想,提刀不退半步,連斬幾人之後,卻又忽然覺得壓力陡然大了起來。

    一流的高手無數,甚至徐傑也感受到先天的氣機爆裂而來。

    徐傑咬緊牙關,心中知曉這是李啟明壓箱底的底牌了。

    好在徐傑身邊,還有徐仲與徐老八兩個先天,還有一眾徐家老軍漢,甚至還有一身重甲的鄧羽隨在左右。

    大慶門城頭,何其恐怖,看得剛剛接近戰場的解冰竟然不自覺停在了一處樓頂。

    那裡勁風縱橫,血肉殘肢漫天飛舞。

    那裡尋常的士卒早已靠近不得,滿地屍首,空中無數寒光閃爍。

    那裡,解冰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或者說身影並不熟悉,因為有一身重甲在身,但是那人的臉,解冰卻在隱約之中認了出來。

    那人好狠厲的架勢,無數的高手,竟然都傷他不得,還被他斬落無數,威勢驚人,更有威風凜凜。

    那人竟然是個先天!二十不到的年歲,竟然是先天高手!

    還聽得那人一聲大吼:「是你!」

    便有一人作答:「是我,李啟功!」

    徐傑認出了李啟功,卻才剛知道他的名字,這個人曾經差點要了徐傑的命。

    「哼哼,姓李,好,今日就讓你死在這裡!「徐傑已然雙眼泛紅,仇人見面,唯有死!

    徐傑猶如那林中的野獸,什麼緊張,什麼心跳加速,什麼多餘的想法。早已不知去了哪裡,就如徐老八所言,唯能感覺一股熱血不斷往頭上湧。

    攻城與守城的人,好似有了極好的默契,雙方都變成了看官,都在轉頭看大華朝皇城大慶門城頭上那一場混戰,好似那裡就能決定雙方勝負。

    武藝高手,從來不是決定一場戰爭勝負的關鍵。卻是不知為何今日這場戰爭,成了這般局勢。興許只因為雙方鐵甲士卒,都顯得極為業餘,都不是一支稱職的軍隊。

    金殿衛許多高手也往這邊來援,卻不見一個先天。衛二十三以下,先天大多在老皇帝身邊,準備隨時護著老皇帝出城去尋還在路上的王元朗。還有幾人,坐鎮幾處城門,防止他人裡應外合。

    徐傑知道這些,便也沒有作多餘想法,唯有提刀不斷廝殺,斬殺一人又一人,也尋著李啟功而去,纏著李啟功,不讓李啟功有空閒去殺任何一個徐家軍漢。

    忽然,徐傑聽到一人熟悉的聲音:「徐指揮使,某來助你!」

    徐傑餘光一瞥,竟然是衛九!

    徐傑回得一句:「你怎麼來了?」

    徐傑知道衛九這個時候應該守在老皇帝身邊,此時出現在這裡,十有八九是私自而來,所以有些驚訝。

    衛九的刀,先接了李啟功一擊,口中才道:「某來還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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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七十二章 誅殺亂臣

    徐傑來不及回頭去看衛九,但是心中也有暖意。

    這衛九為何在這種時候獨自離開老皇帝身邊,跑到徐傑這裡來幫手?

    有些事情不能深究,忠君為國這句話語,在這種時候,真正不能多想。

    金殿衛在皇宮裡的先天,即便是死了一個衛十五,至少也還有十人。徐傑見過的就有五六個,還有徐傑沒有見過的,也還有一些隱居深宮的老傢伙。

    徐傑在城頭上守護這座皇城,金殿衛裡武藝最高的幾人,卻都被老皇帝帶在身邊,隨時準備出城而走。

    徐傑卻在與人拚命一搏。

    此時這種時刻,若是金殿衛多來兩三個先天,徐傑豈會有這般大的壓力?這大慶門上,必然殺得這些李家之人早已敗退而去。

    徐仲與徐老八殺得天昏地暗、渾身是血,徐家老軍漢也倒地不少,徐傑自己既要面對李啟功,又要面對無數高手,早已感覺捉襟見肘,所以此時來的衛九,立馬讓徐傑感覺身上壓力一鬆。

    衛九這個漢子,徐傑與之沒有過多少交道,但是就衛九做過的幾件事情,已然可見這個漢子當真有一腔義氣,當初衛十五能偷襲的衛九,不也就是利用了衛九這個性格?對親近之人沒有防備的人,必然是那種一旦相交,就會全心全意之人。

    興許衛九心中,對老皇帝這般的做法也有一些不滿。如他這般的人,興許覺得此時老皇帝應該站在城頭,鼓舞士氣,痛斥李啟明這些大逆不道之輩,甚至給在場廝殺之人擂鼓助戰。自古賢良皇帝的故事,都是如此,不說遠了,就說大華朝的開國皇帝,五代十國何其混亂,能收攏這麼一個諾大天下,靠的就是身先士卒。這些故事,整個大華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老皇帝是要到城頭上來的,但不是現在。這倒是與徐傑約定好的事情。

    從城下往城上衝擊的高手,兩三百之多,其中有江湖人,有李啟明自己培養的親族,有來自其他家族的沒落勳貴。

    勳貴是否真的一無是處,也不盡然,祖上能在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之輩,家中別的沒有,一手武藝不在話下,有些家族沒落到武藝早已流失,有些家族唯一的倚仗就是祖輩傳下來的這一手武藝。

    真要說這些前仆後繼往城頭衝鋒之人,大多數人也是可憐可悲之人,為了祖輩的榮譽,為了後輩子孫,為了能再現祖上的光榮,為裡李啟明那一句世襲罔替,捨命不止。

    一個國家,到底該如何對待文武?這是命題,伴隨了華夏幾千年。

    和平時代如何對待武人?這不僅僅是皇帝一個人的選擇,更是整個社會的選擇。看不起當兵的,不是一個人有如此想法,是從上至下,從知識分子到普通百姓,有這種想法之人,不可勝數。

    在這個時代,文人站在聖賢之下,是最看不起武夫的那一個群體。

    興許這也就是徐仲心中對於徐傑讀書練武態度的原因所在,徐仲見過文官,更見過武將。更見過文官的高高在上,武將的卑躬屈膝。

    大戰當前,城破在即,一軍之主帥高破虜,指揮成千上萬人浴血奮戰,卻只得見人就笑臉相迎,還要聽被人指指點點。最後,最後還落得一個那樣的下場。

    徐仲何曾沒有想過?只是以徐仲的身份,又能如何?而今的徐傑,興許也是徐仲心中的一個憧憬,憧憬著將來,將來有一個人,即便身為主官,對待武人,也是禮遇與尊重,不是那種驅使如豬狗。

    李啟明年輕時候,興許也如徐仲這麼想過,李啟明大概真是這些勳貴軍將的救世主,讓他們成了可以拿捏文官的武人。讓他們可以開始不把文官當回事,讓他們可以肆無忌憚。

    過猶不及,總在一個平衡之道。

    「老九,幫我清理這些雜魚,我去殺李啟功!」徐傑話語狠厲,眼神緊盯著剛剛把一個金殿衛高手劈落城頭的李啟功。

    衛九並不答話,只是發出一個「嗯」的聲音,聲音細微,卻又能讓徐傑清楚聽到。

    李啟功一直在徐傑身邊游鬥,主要並非與徐傑去斗,只在冷不丁的時候襲擊一下徐傑,顯然李啟功對上次的事情還記憶猶新,知道自己正面與徐傑捉單勝算不大。

    徐傑卻來尋李啟功了,衛九在側,徐傑終於騰出手腳來。

    李啟功見得徐傑提刀而來,急忙往城下退去,想用人群再一次把徐傑拖住。

    不想徐傑竟然直追而下,身旁的衛九,也是咬緊牙關跟隨而下。還徐傑一條命,衛九說出來可不是玩笑。

    「李啟功,你我一戰!」徐傑追來,刀光已起,這一招與剛才毫無喘息時間連續不斷出的刀,已然不一樣。

    李啟功回頭看得一眼,看得汗毛豎立,這一刀,李啟功何其熟悉!

    從城頭而下還未落地李啟功,口中已然大呼:「羅壽,快來助我!」

    羅壽在哪裡?羅壽在徐仲面前。徐老八面前也有先天一人,不知姓名,卻也狠厲無比,此人一看就知不是江湖路數,十有八九是勳貴後人。

    羅壽好似沒有聽見一般,連頭也不往城外去看,因為羅壽在徐仲當面,如何還能抽身而走?

    羅壽此時只有滿心的後悔,後悔不該選了這麼一個一條腿的漢子,不該選這個看起來比較好對付的對手。

    羅壽沒有來,李啟功剛一落地,便不敢再轉身而走,因為他知道這一招,轉身而逃是逃不了的,唯有正面去拼。

    徐傑來了,白光一線。

    解冰在那遠遠之處,看得徐傑追著敵人從城頭而下,沒入了那城下人山人海之中,連呼吸都忘記了一般。

    只見那人群之中,先是有一圈難以看清的光暈往外一散,接著看到有許多人從地上飛起。然後才聽得一股悶響從遠處傳來,不似雷鳴電閃,反倒像是牛皮大鼓被鼓槌敲破了一般,難聽至極。

    徐傑已然持刀而立,穩穩站在當場,眼神陰沉左右環視,環視著一圈倒地之後連忙站起之人。

    李啟功就站在徐傑身後,一柄劍保持著一個刺殺的姿勢,一動不動。

    「李啟功,死在這一招之下,是你的榮幸!」徐傑莫名說了一語。

    為何徐傑要說這一語,因為這是徐傑第一次真正用斷海潮殺人,整個天下,死在斷海潮之下的唯有兩人,一個天下第一劍,第二個就是李啟功。

    徐傑聲音一落,身後一動不動的李啟功,身形直挺挺往後栽倒,手中的劍,還直直指向天空。

    再看左右,徐傑身邊陡然空了一圈,週遭之人,竟然不自覺在往後退。

    一招殺先天!

    這天下,不知還有沒有過這種事情。

    不論如何不敢相信,這種事情,就發生在所有人面前,就發生在所有人眼前!

    似乎還有人不太相信,眨了眨眼睛之後,再定睛一看,李啟功手中指著天空的劍,也隨著手臂一軟,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李啟功,真的死了,死在徐傑一招之下!

    李啟明在遠遠看著這裡,也看到了徐傑從城頭而下,更知道李啟功正在與徐傑拚鬥。人群無數,見得這裡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卻是不知結局到底如何,所以更是踮起腳尖在看。

    李啟明興許更多猜想是李啟功勝了,因為只有李啟功勝了,其他人才會不再往前拚殺。

    直到徐傑再次一躍而起,直往城頭上的羅壽而去。直到徐傑一躍而起之時,身邊無數人竟然沒有一人去追。

    李啟明才知道大事不妙,連忙與旁邊一人開口道:「快,快去看看啟功!」

    幾個護衛擁擠進人群,不斷扒拉著那些躊躇不前的軍漢,往李啟功那裡飛奔而去。

    李啟明焦急之下又是大喊:「加鼓,加鼓!」

    鼓聲,就是戰時真正的命令,急促的鼓聲,就是進攻的命令,加鼓,就是在命令所有人猛攻。

    鼓聲如雨點一般急促,軍將們聽得鼓聲連忙回頭看得一眼遠處的李啟明,然後更加大聲呼喊著,呼喊著所有人往前,罵罵咧咧,提鞭子抽,拿兵器趕。

    攻城的士卒,再一次畏畏縮縮往前去扶起已經倒地的長梯,開始往城頭上攀爬。只是扶梯子的人,遠遠比爬梯子的人多。

    城頭上扔下來的,已然不是皇宮廣場的地板,而是後宮觀賞的石頭,奇形怪狀的石頭,被人看了幾百年,而今卻成了殺人的利器。

    還有一根巨大的廊柱,就是從大慶門城樓拆卸下來的棟樑,被許多士卒橫著抱起來,就這麼扔了下去。一片哀嚎慘叫,更是有人拔腿往遠處去躲。

    空中瀰漫的血腥,好似連陽光都成了血紅之色。

    當羅壽也從城頭下來的時候,徐傑並未去追,而是轉頭又往徐老八那邊而去。

    不得多久,再看這城牆,再也沒有了一個敵人,徐仲再次抄起強弩往外去射。

    城下軍將們的呼喊已然是沙啞之聲。城下那些士卒,卻再也不再往前。

    局勢忽然就這麼僵持住了。

    看得李啟明又是大喊:「把所有禁軍都調進城來,把皇城圍起來,圍起來攻!」

    一隊傳令親兵打馬往後,飛奔往城外。

    站在城頭的徐傑,終於收了刀,開口一語:「張將軍,勞煩你親自走一趟,請陛下上城頭。」

    老皇帝上城頭的時機到了,打退了敵人,才是老皇帝願意來的時候。

    這個老皇帝,口中經常說自己活不得多久了,內心之中,卻並不真的這麼看破生死。興許這才是老皇帝原本的性子,就如昔日在大同戰陣前面臨陣而逃一樣。

    說服老皇帝用這進取之策讓李啟明起兵攻城的徐傑,就好似當初勸說老皇帝御駕親征的李啟明。

    世間萬事萬物,總是如此,好似輪迴。

    好在,好在徐傑沒有讓老皇帝失望。眼前的敵人,已經在開始後退,慢慢退到了箭矢都射不到的地方。

    李啟明已然知道自己的弟弟身死,卻非暴跳如雷,而是鐵青著臉,正在等著四處軍將來會,也在等著城外還有十幾萬的大軍,管他能不能效死,管他是不是心腹。先把這座城池圍個水洩不通再說。

    越來越多的軍將趕到面前,太陽慢慢西下,城外那些已經多日不得出軍營的將士,也開始隨著各自的軍將列隊往城內而來。

    內城之中,各處院落,到處都是搭著梯子在房頂觀戰之人。

    連帶當朝首相朱廷長,也派人上房頂在觀戰,而自己則在大廳之中不斷踱步,大廳之內,老弱婦孺無數,卻是不見幾個青壯男人,家中青壯男子,似乎都已經離家去躲,怕的萬一,萬一發生一遭滅門慘案。

    兵權當前,大軍當前,這些昔日朝堂大佬,又是何其無力無奈。

    「主人,皇城未破,暫時停戰了。」房頂之人大喊。

    聽得朱廷長腳步一止,好似極為慶幸。即便是朱廷長,在此之前又何曾想過李啟明真的會起兵造反?

    這是朱廷長壓根都沒有想過的事情,因為大華朝三百年來,三百年是多麼長的一段歷史?多麼長的一段歲月?大華朝,還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這種事情早已是傳說,如神仙一樣虛無縹緲的傳說。

    整個京城,除了徐傑印出去的報紙,甚至沒有一個人往這個方向起過念頭。連徐傑印的報紙,也只是含沙射影而已。

    「主人,外城,外城無數士卒正在玩內城而來,數之不盡,到處都是。」樓頂傳來的語氣有些顫抖。

    朱廷長聽得身形一抖,腳步不自覺有踱了起來,頜下的鬍鬚都扯落了幾根,口中答得一語:「盯著看,盯著看!」

    一個一個從城外趕來的軍將,在不明所以之間帶兵趕到當場,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些軍將站在李啟明面前,連頭都不敢抬。面前這位李樞密,竟然帶兵攻打皇城?這件事情在這些不明所以的軍將心中,唯有驚駭、愕然,然後是恐懼。

    「諸位,諸位,聽老夫一言,陛下今日賓天,皇城之內有亂臣賊子挾持廣陽王作亂,老夫被逼無奈,唯有與那些亂臣賊子開此一戰,救得廣陽王,撥亂反正,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正是諸位用命之時,還請諸位念及皇恩浩蕩,效死此番,有功者重賞!」李啟明話語已然就是戰前動員。

    「遵命!」

    「撥亂反正,誅殺亂臣!」

    「誅殺亂臣!」

    有人答得鏗鏘有力,有人答得聲細如蚊,甚至有人答都未答。

    一個一個的軍將再一次回到士卒面前,軍陣再一次開始排開。城南依舊是主攻方向,也有無數士卒開始往東西兩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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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忘恩負義

    李啟明臨陣幾語,想的是動員這些軍將拚死攻城,那些聽到話語的軍將們,此時大多還在疑惑之中,老皇帝死了?

    老皇帝兩三年前就要死了,而今真的死了?這件事情,好似並不那麼難接受,卻如何也有些讓人驚訝。

    一個軍將帶著麾下六七千號人慢慢列隊,隊列之中,甲冑不齊,弩弓不多,甚至刀槍都有許多鏽跡斑斑,整起隊列,也是拖拖拉拉。

    城頭上一排一排的鐵甲已經排在了垛口處,手中的弩弓也備好,垛口上也碼放了少許羽箭。

    這個軍將抬頭看著那城頭,還有城下無數東倒西歪的長梯,眉頭皺到了一處,轉頭看看,幾駕馬車旁邊,架起了十幾面牛皮大鼓,鼓手已經準備就緒。

    軍將身旁一人也在前後去看,一臉的慌張試探問道:「大哥,這…………這莫不是要我們攻城?」

    被稱為大哥的軍將點點頭:「李樞密軍令,皇城裡有亂臣,要攻城。」

    旁邊那人聞言更慌,面色慘白又道:「大哥,城頭上那些金吾衛可不是玩笑,咱們又不會飛,如何上得去啊。」

    說完這一語,這人又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大哥,頭前在營裡就聽人說李樞密要當那個……那個司馬懿還是司馬昭來著,就是說李樞密要……要那個啥……那個陛下……那個……」

    這人想說的話語,卻又支支吾吾不敢名言。

    但是這軍將顯然聽明白了,擺擺手說道:「李樞密說陛下賓天了。」

    「什麼?陛下死……死了?這……那廣陽王呢?」

    「聽李樞密說是被人挾持在宮中,其他我也不知。」軍將再答。

    旁邊這人沉默了片刻,又回頭去看,口中才道:」大哥,弟兄們都是苦命人,家裡都靠著糧餉養活,這城頭有命上沒有命下啊!「

    軍將聞言不答話語,而是緊皺眉頭,不斷前後去看,想來他心中也是為難,也不知如何是好。

    再如何為難,大陣之後的軍鼓,已然咚咚作響。

    這軍將還在猶豫,猶豫著左右去看,看看旁人是如何應對的。

    旁邊終究還是有已經往前邁步的部曲,有人開始往前了,也就由不得這軍將再去猶豫,唯有硬著頭皮大喊一聲:「把將旗往前扛!」

    將旗是什麼?就是一個部曲的指揮,將旗在陣中的方向,就是整個部曲前進的方向。所有士卒都看著將旗進退左右,緊隨其後。真正大戰而起,靠人話語傳令效率極低,唯有如此指揮才有效率。

    將旗上一個大大的「姜」字,也就是這個軍將姓姜,迎風招展,幾千人開始往前邁步,步伐極為緩慢,因為頭前那將旗的速度也不快。

    不論身後那鼓聲如何激烈,這些士卒的腳步依舊慢慢吞吞。

    「大哥,真去爬城牆嗎?」姜將軍身邊的漢子雖然沒有什麼激烈的運動,額頭上已然有了豆大的汗珠。

    「看情況,機靈點,先往前去再說。」姜姓的將軍如是答道。這世間並沒有傻子,誰人心中都會有小心思,誰人心中都會有小九九。

    沒有一個人能完全說服另一個人,不論是三言兩語,還是長篇大論。人從來不是被說服的,說服的本質,其實是妥協。妥協是權衡之下的結果,並非是對另外一個人完全的認同。

    皇帝死了也許是真,亂臣賊子是誰?興許是城內之人,興許就是城外的李啟明。這些事情,說不出口,但是疑惑在許多人心中。

    「大哥,大哥,你快看,你看城頭,你看!!!」

    姜將軍聞言連忙抬頭去看,太陽已經往西,北邊城頭上沒有刺眼的光線,卻又一道金黃,那是一個人,站在垛口處,身旁擠滿了人。

    那道金黃,再一看,那是一身黃金龍袍!」大哥,大哥,那是不是陛下?「這人顯然沒有見過皇帝。

    姜姓的將軍是見過皇帝的,但是他沒有立馬答話,而是抬頭仔細打量了一番之後,連忙上前幾步拉住了兩個扛著將旗的親兵士卒。

    然後再往左右去看,身旁無數部曲士卒都停住了步伐,見到這般景象,姜將軍心中一鬆。

    「大哥,咱們不……不往前爬城牆了吧?」

    姜將軍聞言還是不答話,而是抬手示意一下旁邊這人不要說話,然後自己不斷前後去看。

    一個年輕的聲音籠罩全場:「李啟明,陛下命你上前答話!」

    說話之人是徐傑,聲音一出之後,站在車架之上的李啟明,聞言一個趔趄,差點從車架頭前栽倒了下來。

    一旁的葉章已然慌了神:「樞密,樞密,陛下,那城頭上的是……是陛下!」

    稍稍站穩的李啟明,往遠處眺望幾眼,看不真切,卻又好似看真切了,口中恨恨一語:「父子父子,好狠的父子,好狠的手段,好狠夏文啊,我的好外甥,我的好文兒,夏家人…………夏家人……「

    幾語咬牙切齒,李啟明終於還是站不穩了,微微一跌,坐在了車架頭前。

    一旁的葉章連忙上前來扶,顫抖一語:「樞密,咱們是不是被人算計了?「

    此時葉章所想,已然與李啟明不謀而合:夏文與夏乾,兩個人合起伙來算計李啟明。

    不是這般,此時的場面該如何解釋?

    夏文入宮之後沒有了消息,夏乾卻在這個時候裝死引誘李啟明帶兵攻打皇城。

    這一切的一切,在李啟明看來,不是算計是什麼?

    頭前夏文的唯唯諾諾,頭前夏文的那些糾結與猶豫,此時看來都是演的戲。能把戲演到這個地步,能把陰謀做到這般滴水不漏。這背後的操盤指點的高人,是誰?

    歐陽正?徐傑?謝昉?

    李啟明短暫之間想了想,隨後又是開口大喊:「全軍聽令,攻城,速速攻城!」

    李啟明旁邊一個軍將打馬就出,此人姓魏,也是最早與徐傑在城下說話之人。這條道,在這位魏將軍心中,必然只能走到黑了。

    便聽空中又是徐傑一語:「叛亂賊子李啟明,還不快快到陛下面前請罪!」

    「羅壽,過來,給我喊,就說城頭那人非陛下,亂臣徐文遠竟敢讓人假扮先皇,當滿門抄斬!」李啟明喊得歇斯底里。

    羅壽愣了愣,連忙上前大喊:「亂臣賊子徐文遠,你竟敢讓人假扮先皇,當滿門抄斬!」

    便聽城頭上的徐傑並不與羅壽去辯論,而是開口再喊:」爾等身為大華將士,見到陛下,豈敢無禮不拜?「

    姜姓的軍將並非在大慶門正下方,聽得話語又是前後去看。

    卻見不遠處已然有人單膝跪拜而下,口中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姜姓的軍將還猶豫了片刻,身旁那漢子連忙拽了拽他的手,說道:「大哥,大哥,咱們趕緊拜,咱們可沒有謀反,咱們當是無罪的。」

    姜姓的軍將聞言,單膝往前一跪,身後幾千人連忙一排排跪地,稀稀拉拉都是萬歲之聲。

    皇城之南,近十萬將士,猶如連鎖反應一般,已然跪得滿地都是。頭前那最早跪拜之人,當真算是立功了,興許那人就是老皇帝在禁軍中的心腹,興許也只是那人本就這般忠心耿耿。

    這般場面,何其盛大,近十萬人擠在一處,甚至擠在遠方的街道上都有。全部下跪高呼萬歲,徐傑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心中第一個膚淺的念想就是皇帝真有排面,隨後才去想大事成了!

    這般場面之下,卻還有不少人鶴立雞群,依舊直挺挺站著。

    更還有人打馬往前狂奔,一直往城頭下衝去。

    城頭之上,老皇帝見得滿場的萬歲之聲,剛才一臉的緊張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口中竟然說了一語:「徐文遠,你看看,這天下,到底是誰家之天下!」

    此時的老皇帝,當真有一種睥睨天下之感。

    一旁的徐傑連忙答了一句:「這天下自熱是陛下的天下。」

    老皇帝忽然看了一眼徐傑,點點頭,說道:「嗯,你記住,這天下是朕的天下。」

    徐傑點點頭,有些不明白老皇帝為何要在這個時候問自己這句話語,是意氣風發之下的爽快?還是有意在敲打什麼?

    徐傑便不再答,而是指著那個打馬往前飛奔的魏姓軍將大喊道:「二叔,快把那廝射下馬來!」

    徐仲張弓搭箭,箭矢已然飛出,動作卻不停止,連連拉弦,動作流暢而又熟練,箭矢依次連珠而去,瞬間射出七八支羽箭。

    遠處打馬狂奔之人,口中還在大呼:「弟兄們,隨我殺!」

    話音剛落,便是一陣叮叮噹噹之聲,七八支連珠而來的箭矢,掉落一地,卻還是有一支從眼窩而入,把這軍將射下馬去。

    還聽得徐傑一拍手,說道:「二叔好射術!」

    徐仲不以為意點點頭,卻又側臉去看了看老皇帝,徐仲第一次這麼近見到皇帝,當年的皇帝還是一頭青絲,而今的皇帝,已然滿頭白髮。

    興許徐仲也還憧憬著老皇帝誇讚一句或者勉勵一句。只是沒有等到。

    老皇帝只是看了看那個栽倒馬下的軍將,然後與徐傑說道:「再喚李啟明來!」

    徐傑卻沒有開口再喊,而是一拱手說道:「陛下,微臣請命,出城去拿李啟明來問罪。」

    老皇帝有些愕然,轉頭看了一眼徐傑,點頭一語:「允了!」

    徐傑聞言,長刀一提,說了一語:「二叔八叔助我!」

    徐傑已然從城頭之上飛躍而下,萬軍叢中,飛速往遠方李啟明而去,不見一人提兵來擋。

    遠方李啟明身邊,圍繞了不少人,各個都是一臉驚慌,卻沒有一人開口說話,唯有葉章再次開口:「樞密,大勢…………已去。」

    話語在說,手也在抖,聲音也在抖。

    李啟明再一次從車架頭前站起,往前方飛來的徐傑一指,開口說道:「快去殺那徐文遠,算計我等之人,就是這個徐文遠!」

    徐文遠算計他,算計他的堂弟李得鳴,算計他的錢財,算計他的信任,殺他的親弟。還下了這麼一盤大棋,拉著夏文一起算計他李家。難怪,難怪夏文時不時就會與徐傑遇上,難怪兩人時不時就會有一番談論,在摘星樓,甚至在究勤源的宅院。

    什麼兩人交惡,勢同水火,原來都是假象。好大一盤棋,好厲害的一個年輕人。

    大勢已去,興許李啟明知道,但是臨死再拉一個墊背的,那就是算計這一切的徐文遠。

    能與徐傑動手的,不過羅壽與另外一個勳貴先天。羅壽猶豫之間,卻是遲遲沒有動作。

    那個勳貴的先天卻走了幾步到得李啟明面前,鄭重其事拱手躬身,然後說道:「李樞密,在下蒙李樞密恩情不少,此來搏命相還,也想的是子孫後代,今日事已至此,李樞密還是早作打算。在下再搏一番,興許能帶樞密遠走。」

    李啟明聞言大怒,手中空中揮舞幾番,呵斥道:「先殺徐文遠,我的命令,你們聽不到嗎?」

    那勳貴先天卻是又道:「李樞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在下護你往燕雲邊鎮去吧。」

    李啟明聞言抬腿就踢,幾十歲的身軀,直接從車架上「飛」了下來一樣,重重踹在那先天勳貴的身上,卻也不見那勳貴先天動彈一下,還聽得李啟明大聲呵斥:「大膽,放肆,你們都好大的膽子,竟敢不聽我軍令!」

    一旁的葉章也連忙上來勸說:「樞密,走吧!近二十萬大軍在此,已經沒有人聽令了!」

    這個葉章,以往從來不敢對李啟明這樣說話,今日卻在情急之下說出了這麼一語,沒有其他理由,只有一心的求生慾望。他大概是不想留在京城裡落了一個滿門抄斬。

    再一回頭,徐文遠身形如箭,在無數鐵甲之中躍起落下,已然不遠。

    羅壽連忙也上來接了一語:「樞密,小的就是舍下這條命,也要帶樞密殺出京城去!」

    李啟明猶如瘋癲了一般,手腳不斷在左右之人身前揮舞,口中依舊怒喊:「殺,先殺徐文遠,若是爾等還唸得我李家一點恩情,就替我殺那徐文遠!」

    李啟明已然並不理智,剛才李啟功死的時候,李啟明面色並未有多少變化,並非李啟明心中不恨,而是想著此戰勝算還大,報仇就在眼前。此時大勢已去,李得鳴、李啟功,還有這滿盤皆輸,全部湧上心頭。李啟明已然一心要殺徐文遠!

    但是徐文遠能不能殺?跪得一地的鐵甲,甚至頭前站著的人,在猶豫之後也看不見了。還拿什麼殺徐文遠?

    李啟明瘋癲著,身旁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卻又時不我待!

    興許李啟明捨不得的還有在這京城裡這麼多年經營下來的這一身權柄。興許這才是李啟明最為在乎的,因為有了這一身權柄,才有給人施恩的能力,才能聚得這些心腹,離了京城,李啟明還能有什麼倚仗?

    別人可以天涯海角躲個身家性命,這個年紀的李啟明,還有什麼可躲?最後都成了夢幻一場?大概還有一點顧忌,那就是李家還有許多後輩子孫。只是如蟑螂臭蟲一般到處去躲的李家,最後能不能躲過且不說,這樣的李家,大概也不是李啟明願意看到的。

    「忘恩負義,忘恩負義,都是忘恩負義之輩,你們都不得好死,死無葬身之地,死無安心之所!」李啟明喝罵著,叫喊著,歇斯底里著。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2 08:27
詩與刀 第二百七十四章 何人可為新君?

    死無葬身之地也好,死無心安之所也罷,葉章轉頭看了看羅壽,眼神示意幾番。

    羅壽好似明白過來,上前便把李啟明抱起扛在了肩膀上,口中還說一語:「李樞密,得罪了!」

    然後便看羅壽起身往後轉身,一躍就起。然後便看許多身影往羅壽去的方向追去,葉章卻是上了一匹馬,口中還大喊:「諸位,還來得及,都回家帶上家眷,隨樞密北去邊鎮!」

    為何還來得及?因為皇城外圍著近二十萬禁軍,要處理這些禁軍就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若是回家不帶細軟,只帶人走,一切當真還來得及。至於那些人會急忙回家去帶家眷出城,這就看在場眾人那些會覺得自己對於今日之事脫不得干係了。但凡覺得自己能脫得了干係的,便也不用帶著家眷逃命。

    徐傑話音也出:「擒住李啟明者,加官進爵,金銀百萬!」

    金銀百萬從哪裡來且不管,這重賞是要說出去的。

    一語而出,無數人抬頭看向空中那飛躍而走的羅壽,卻沒有人真的動手去攔。甚至有許多武藝在身者,既沒有準備跟著李啟明逃跑,也沒有想過留在這裡受罪,只在人群之中穿梭,準備獨自離開這裡。

    羅壽不過幾番跳躍,已然上得內城宅院的樓頂,如此出城最為快速。

    徐傑已然使盡全身解數在追,雖然感覺上越追越遠,也是城下之人實在太多,讓徐傑必須要避開人頭,免得從天而降把無辜之人踩個腦漿迸裂,如此也就拖慢了徐傑的速度,羅壽卻完全不在乎這些。

    待得徐傑終於也上得宅院樓頂之時,再看扛著李啟明的羅壽,已然更遠了一些。

    徐傑唯有不斷加速,因為一旦出了內城,外城百萬居民,能躲羅壽與李啟明的地方實在太多,徐傑很容易就會在人群之中失去李啟明的蹤影。

    皇城大慶門城頭,老皇帝依舊在環視著城下跪得滿滿的士卒,甚至都沒有開口平身,好似在享受此時的勝利時刻,也在享受此時的這一份睥睨天下的感覺。

    一旁的衛二十三開口問了一語:「陛下,要不要微臣去幫徐傑追緝李啟明?」

    老皇帝轉頭看了看衛二十三,搖搖頭說道:「不必!爾等留在朕身邊就是。」

    也不知是老皇帝不在意李啟明,還是老皇帝更在意自己的安危。衛二十三聞言不再多說,卻是不斷往遠處眺望,眺望著徐傑追緝的身影。

    忽然,老皇帝又連連咳嗽幾聲,一口鮮血咳出,咳得老皇帝大驚失色,衛二十三連忙躬身去扶,口中急切說道:「陛下,陛下?」

    老皇帝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面色一獰,口中罵道:「逆子,畜生,何以生了這麼一個畜生,豬狗不如,當真是豬狗不如!」

    這份睥睨天下的爽快,終究還是被那下毒殺父的兒子沖散了,家和萬事興,古今如此。事業上再如何的成功,也不能抵消家庭中的悲哀。

    衛二十三自然知道老皇帝在罵誰,卻也不敢接話,轉頭大呼:「傳,傳太醫,快傳太醫。」

    城頭忙著傳太醫,城外的徐傑忙著追李啟明。

    李啟明卻在羅壽的肩膀上不斷掙扎,口中罵咧不止:「放肆,羅壽,你豈敢如此對我!」

    羅壽悶不做聲,只是一心奔逃。此時的李啟明對於他來說,已然不是什麼恩情如山之類,而是羅壽未來富貴的倚靠,若是李啟明死了,羅壽乃至他一家老小,什麼江湖地位與百萬家產,都成了泡影,還會成為喪家之犬到處躲藏。

    李啟明若是沒死,安然到得邊鎮,不論到邊鎮之後是個什麼情況,至少羅壽帶著一家老小與百萬家財,也還有一個安身之地。

    只是李啟明不論如何掙扎,終究只能留在羅壽的肩膀之上。

    徐傑與徐仲還有徐老八,緊追不止。羅壽唯一的職責就是帶著李啟明先出城,至於李家其他人,他也管不上,羅壽自己在京城裡也沒有家眷。至於那些回家帶家眷的,誰能安然到得邊鎮匯合,那就看各自的運道了。

    所以那些勳貴,那些高手,已然四面八方而去,連帶馮標也打馬飛奔不止,身後親兵不少,馬車馬匹也牽了一大堆。

    這京城,當真要亂作一團。

    也是這京城實在太大,如此混亂之時,即便是皇帝聖旨,也難以快速管控。何況各處城門中的那些守城軍漢,大多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又豈會阻擋這些人出城遠走?即便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怕那些守門的都頭、營指揮使,也不敢阻擋這些人出城。

    徐傑心中卻想著無論如何也要追到李啟明,唯有追到李啟明,往後日子裡才能少許多麻煩。李得鳴抓住了,李啟功死了,李啟明不論死活都要留住,這樣李家這棵大樹才算真的連根拔起了。

    所以徐傑不斷賣力在各處宅院中跳躍,街道里到處都是鐵甲,唯有在宅院樓頂才是通路。

    「二叔、八叔,斬草要除根,今日一定要追到李啟明,若是到得外城,一定要盯緊,若是追丟了,往後無盡的麻煩。」徐傑一邊狂奔,一邊說道。

    徐仲拄著拐,其實已然落後了不少距離,口中依然答道:」只要追出了城,二叔必然教他們跑不脫。「

    徐老八卻是說道:「盯緊著,只要不出視線,真正出城了反倒好說。」

    徐傑心中也是這麼去想,只擔心在城內追丟了,出城了反倒不容易追丟。

    徐傑還在合計著如何追上李啟明。

    頭前忽然看到一人不知從何處拔劍而起,直往迎面而來的羅壽刺去,劍光極快!

    扛著李啟明的羅壽,好似也未料到面前會有人忽然蹦出來擋路,不過先天就是先天,一手控制著肩膀上的李啟明,另一手已然揮出了兵刃。

    交擊不過一招,那個阻擋去路之人已然從空中栽倒而去。

    卻是在空中的羅壽,因為這一擊,飛躍的力道陡然被阻,身形也在加速下落。

    待得羅壽落地準備再借力,就這麼眨眼瞬間,背後一番勁風爆裂!

    也由不得羅壽再不回頭,回頭一眼,已然看到空中飛速而來的羽箭。羽箭乃徐仲所出,剛才羅壽一直在射程之外,就是這麼被人一擋之後,徐仲手中的弩,已然連射而出。

    想用弩殺死先天的幾率是微乎其微的,不論多麼好的射術,不論銜接得多麼快的連射,想要殺死一個先天,幾乎是不可能。

    但是羅壽再也不能不管不顧狂奔,必須轉頭去擋,左右去閃。箭矢不斷連珠而來,先天也並非刀槍不入,是用兵刃擋,還是閃躲,亦或者運內力相抗。不論如何,羅壽再也不能全速狂奔起來了。

    徐傑與徐老八,卻已然就到了面前。

    羅壽抬頭看著空中而來的徐傑,此時也不知是在哪戶人家的後院花園之中,徐傑的刀已然近身。

    「他娘的!」羅壽怒罵一語,李啟明已然被扔在了地上,這個徐傑他見過幾次了,更知道徐傑刀斬李啟功。羅壽如何也不敢託大。

    又是交擊一招,假山在搖,樹木在擺,池水起浪,地上的李啟明也翻滾幾番。

    「李樞密,小的對不住了。」羅壽借力倒退幾步,口中話語還在,人已轉身再逃。

    而那李啟明,卻已經翻滾到一旁的池塘裡,池塘裡荷葉正綠,李啟明雙手正在不斷撲打著水花。

    徐老八起身準備再追羅壽,一旁的徐傑已然停步說道:「八叔,不追了,有了李啟明就夠了。」

    不遠院牆,一個人翻越而入,身形瘦小,口鼻皆是鮮血,走路也是踉踉蹌蹌。

    徐傑下意識提刀轉身,看得這人之後立馬又放下了刀,口中問出一語:「你如何在這裡?」

    那人開口,卻是女音:「我來助你!」

    「剛才空中阻攔之人是你?」徐傑問了一語,其實已然知道了。

    一身男扮勁裝的女子點點頭:「嗯!」

    「你當真是不要命!還能活著算你有運道。」徐傑說道。

    女子用劍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形,眼神在院裡稍微一搜索,已然看到了荷塘裡的一個身影。立馬把劍一橫,踉踉蹌蹌往那人影而去。

    徐傑就這麼看著,眼前這個女子是解冰,不過二流的武藝,卻也揮劍去擋先天羅壽,此時傷勢自然是嚴重非常。

    徐傑知道解冰要做什麼,並不去阻擋。

    解冰走到水邊,一柄劍朝著正在撲打水花的李啟明亂刺而去,卻又有氣無力。

    北方會水者少,李啟明顯然就不是一個會水之人,即便荷塘不深,淤泥卻多,李啟明雖然沒有被淹沒,卻是無論如何也撲通不上岸。也有滿臉的驚慌失措,這般人物,也不知多少年沒有在別人面前表現出驚慌失措了。

    「徐文遠,徐文遠,我做鬼也不放過你!」李啟明口中也在呼喊著,這一切的一切,李啟明心中認定都是徐傑的謀劃。

    只是事實真相併非李啟明心中所想,這盤棋是很大,但並非徐傑與夏文的合謀,也並非夏文與夏乾父子的陷阱。

    徐傑並沒有能力謀劃如李啟明所想的這麼一盤大棋局,因為之前的徐傑,還沒有資格去謀劃這樣的一盤大棋局。今日之後的徐傑,興許有這個資格了。

    李啟明到死還是如此認為,因為沒有人會去與他解釋,他也沒有機會再聽人解釋。

    徐傑並沒有阻止那有氣無力的劍把陷入淤泥裡的李啟明刺死。

    高破虜的後人,殺李啟明。在徐傑看來,這是最好不過的結局。

    池塘已然被鮮血染紅,報仇雪恨的那柄劍,也直接掉落在池塘裡。

    池塘邊的女子,癱坐在地,放聲痛哭。

    徐傑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慢慢走了過去,從池塘邊急掠而過,提起了水中死得透透的李啟明。

    然後問了一語:「傷勢如何?」

    解冰未答,而是慢慢爬起,對著徐傑跪拜一禮:「多謝徐公子,多謝徐公子!報得此仇,我已死而無憾。」

    徐傑忽然覺得勝利的喜悅不多,反而有些傷感,上前把高破虜的女兒扶了起來,也試著搭了一下她的脈搏,若隱若現。

    徐傑不是什麼醫道高手,卻大概知道解冰應該是死不了。

    徐傑起身提起李啟明的屍體,說了一語:「回摘星樓裡去吧。」

    說完詞語,徐傑提著屍體往皇宮而回。

    皇宮之外,還有那近二十萬東京禁軍,就這麼看著徐傑提著李啟明的屍體走過,一直走到大慶門,在城門之下大喊一聲:「開門!」

    城頭之上的張立,連忙從城頭而下,去開那城門。

    大慶門,應該也有好些年沒有打開了,所以打開的時候發出的摩擦聲格外刺耳。若是以往要開此門,轉軸處必然要先倒油脂潤滑,今日自然是沒有這個程序。

    張立第一個迎了上來,問了徐傑一語:「徐指揮使,這麼多禁軍該如何是好?」

    徐傑疑問一語:」陛下呢?「

    「陛下適才在城頭上吐血了,被送到後宮等太醫,這麼多禁軍在此,徐指揮使趕緊拿個主意。」

    徐傑聽得老皇帝吐血,先是一驚,然後又釋然了,李啟明死了,在徐傑潛意識裡,好似老皇帝還活不活得下去也無所謂了。

    老皇帝夏乾,在徐傑心中好似從來都不是一個受他尊敬的形象。臨陣而逃這件事情,徐傑似乎一直極為在意。還有近來這一番事情,徐傑多少也有些心寒。

    「勞煩張將軍通知出去,五品以上的軍將,全部到垂拱殿內等候。其他士卒由副將帶回城外大營。」徐傑沒有謙虛,直接拿了主意。

    張立連連點頭:「好,好,就這般,我這就去通知。」

    徐傑提著李啟明走過皇宮廣場,走進後宮,在老皇帝寢宮之外看到了許多人,歐陽正,謝昉,衛二十三……

    徐傑把李啟明丟在地上,衛二十三投來一個眼神,眼神之中沒有惡意,還拱手與徐傑致意了一下。

    徐傑回了禮,就聽到歐陽正開口:「文遠,快快去見陛下,陛下等候多時了。」

    徐傑與歐陽正見禮之後,便往寢宮而入,寢宮正廳裡太醫十幾人,聚在一起低聲輕語。

    徐傑聽得清楚這些太醫談論的話語,大致是老皇帝氣急攻心,順心如意靜養還能活得些時日,若是氣急不散,可能大限就到了。

    裡間寢室,老皇帝躺在床上,見得徐傑進來,還不等徐傑開口拜見,已然問道:「李啟明呢?」

    「回稟陛下,李啟明已死!屍首就在門外!」徐傑恭敬答道。

    「好,哈哈……好啊,好,好好。」老皇帝連連說好。

    徐傑心中卻是在想,這是否就是太醫說的順心如意?

    老皇帝連連叫好之後,眼神忽然銳利起來,轉過來問道:「徐文遠,朕且問你一語,你當如實回答心中所想。」

    徐傑躬身!

    「李啟明之事,你居功甚偉,有謀有略,能文能武,朕對你甚是看好,朝廷出你這般一個棟樑之才,當真是江山社稷之幸事,朕就是想問問你,也是想讓你幫朕拿拿主意,若是朕死了,你覺得何人可為新君?」老皇帝語氣虛浮,問得似乎極為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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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官場紅人?


    聽得皇帝一問,徐傑忽然有一種怪異之感,抬頭看了一眼老皇帝,老皇帝好似有一臉的慈眉善目,好似真在徵求徐傑的意見一般。

    但是徐傑如何能答這個問題?又如何敢答這個問題?

    所以徐傑開口說道:「陛下,微臣不敢言此事,微臣也不未曾想過此事,因為微臣來京城時間尚短,並不瞭解諸位皇子品性德行,還請陛下恕罪。」

    老皇帝聞言笑了笑,忽然一語:「其他皇子興許你不熟悉,且說說老三,老三你是熟悉的,不若你來評價一番?也算是幫朕權衡一二。」

    徐傑聞言心中一緊,為何如此?因為徐傑已然在猜測,猜測老皇帝是不是知道夏銳在宮中的這件事情了,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小到可以當做沒事,不用在意。大到安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也可以。

    心中有想,徐傑卻面不改色,口中已然在答:「陛下,微臣與三皇子關係匪淺,真要讓微臣評價一二,微臣興許可以說上幾點,說得對錯,還請陛下海涵。」

    「且說。」老皇帝忽然成了一本正經的模樣。

    「陛下,三皇子別無長處,文不成,武亦不成,謀略不深,見識也說得是長,為謀事者,不佳。但是,三皇子唯有一處優點,心思單純而又有大義,知交為友,極佳,世間少有。所以微臣才與三皇子關係極好。」這般的評價,徐傑並非真的在去評價夏銳,徐傑也在揣摩,揣摩著皇帝的心思,揣度著老皇帝為何要問這麼一句。

    徐傑答出的這些話語,其實就是為了老皇帝放心某些事情的話語。

    老皇帝聞言點點頭,隨後輕描淡寫說道:「且把老三喚來見朕。」

    老皇帝說完這一語,還特地打量了一下徐傑的面色,興許在期待著徐傑一臉驚訝與惶恐。因為這句話就是在告訴徐傑,他那私底下的小動作都被老皇帝掌握了。

    但是徐傑並不驚訝,也沒有心虛之下的惶恐,因為剛才就有了一些猜測,此時不過是證實了。所以徐傑答道:「陛下稍後片刻,三皇子就在皇城之內避難,微臣片刻就回。」

    老皇帝輕輕揮了揮手,徐傑退步而出,老皇帝竟然在床上坐了起來,慢慢皺起眉頭,似乎在思慮著什麼。

    徐傑果然不得多久就回來了,徐傑面色正常走了進來,拜見一番。

    夏銳卻是誠惶誠恐的模樣,也不知這位三皇子有多久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了,跪拜而下,幾個響頭咚咚作響:「父皇,兒臣來了,兒臣拜見父皇,願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皇帝就坐在床沿,看著這個兒子,也看著這個兒子臉上的那一道疤痕,嘆了一口氣,問出一語:」這麼多年來,你文不成武不就,做什麼都不行,朕興許命不久矣,終歸要想一些後事。你們兄弟之中,朕本以為那個逆子可當大任,不想他竟是個狼心狗肺之輩。你那些弟弟,都還未成人,你呢,這些年來可有一些長進?」

    夏銳聽得老皇帝一番言語,心中激動無比,激動得連忙抬頭去看老皇帝,臉上竟然有一股喜色。夏銳心中所想,顯然是覺得老皇帝在考教於他,顯然是老皇帝在考慮他,顯然是那求之不得的機會來了。

    徐傑看得這般的夏銳,心中大急。吳王夏翰是老皇帝親口下旨召回的,此刻旨意已經在去蘇州的路上了,老皇帝此時又來問夏銳這種問題。即便是老皇帝真有考教考慮之意,夏銳也不該面露喜色。

    徐傑知道夏銳為人的品性,卻也沒有想到夏銳會這般表現。

    便聽夏銳連忙開口說道:「父皇,兒臣出宮居住的這幾年,常常思索著該如何進取,該如何向上。所以兒臣結交的都是徐文遠這般國之棟樑,近來,近來兒臣也多看書,一直到處收攏書籍,兒臣還收了一本失傳的《尚書》,還有王羲之的真跡,兒臣求知若渴,每日都有所獲,只因為長大了方才後悔小時候的不思進取,年幼無知之時,有愧父皇教誨,長大了想著一定要彌補回來。兒臣自小習武,卻都不得要領,而今碰上了徐文遠才知道真正的習武之道,也在勤學苦練。兒臣如今,不敢有一日荒廢,不敢有一刻懈怠,只為對得起父皇諄諄教導,只為成為一個有用之人。「

    夏銳急著說這麼一大通,只因為他知道夏文做了什麼,知道了夏文與皇位已經無緣了,機會真的來了。

    徐傑卻是聽得連連搓手,若不是老皇帝當面,徐傑甚至想開口打斷夏銳的話語。

    老皇帝聞言一直在點頭,好似極為欣慰,隨後又抬手一揮,說道:「嗯,朕知曉了,你且下去吧。」

    夏銳聞言,起身躬身慢慢後退,路過徐傑身邊,還看了徐傑一眼,眼神中有一種寄託之感,興許是拜託徐傑一定要幫他多說幾句好話,要幫他得到這太子之位。

    夏銳出去了,老皇帝又與徐傑說道:「徐文遠,老三近來可曾日日用功進步巨大?能研《尚書》,能習王羲之,練武也有進展?」

    「不曾!」徐傑好似不假思索答得極為快速,卻又想得極為透徹。

    老皇帝聞言一愣,抬眼盯著徐傑看了一會,嘆道:「歐陽正啊歐陽正,也罷,你下去吧,近來吳王要入京,入京之後,你與之安排一下住處,他已離京多年,此番再入京,在京中的大小事,你都幫襯操持著。」

    「遵旨!」徐傑答得快,心中卻想得多。想著為何老皇帝要說歐陽正?

    「叫歐陽正進來吧。」老皇帝已然抬手揮了揮。

    徐傑退了出來,汗流浹背。走到歐陽正面前恭敬一禮:「老師,陛下相召。還請老師問一問陛下,禁軍軍將都在垂拱殿等候發落,還請陛下定奪。」

    歐陽正一臉擔憂點點頭,擔憂的是老皇帝是不是真的時日無多了。

    歐陽正走進寢宮,不遠的夏銳已然湊了上來,左右看了看之後忍不住低聲問道:「文遠,文遠,父皇可問了你關於我的事情?你可曾與我多說幾句好話?」

    徐傑看著夏銳,不知如何去答這個問題,徐傑真沒有幫夏銳說半句好話,興許還算是說了壞話。但是徐傑又不能與夏銳說自己說了他的壞話,唯有答道:「殿下,陛下不曾問這些,只說吳王會進京,吩咐我安排吳王在京中的一應事宜。」

    夏銳臉上還留著的喜色轉眼就變成了擔心,口中連忙問道:「父皇可是也要考教吳王?」

    問得這一句之後,夏銳又自問自答說道:「定是如此,定是如此,父皇定是要考教一下吳王。文遠,你當要幫我,一定要幫我。」

    徐傑聞言微微皺眉,也在左右去看,不遠處就是衛二十三,衛二十三雖然離得有一段距離,但是這般耳聰目明的高手,豈能聽不到夏銳的言語?

    以往夏銳是沒有爭奪的資格。如今,好似有了這個資格。但是到底有沒有呢?

    有些事情,謹慎才是最重要的。且不論老皇帝心中真正如何想,就算此時夏銳真的有資格了,夏銳也不該是這麼一種迫切的模樣。

    徐傑不想答夏銳的話語,所以只道:「殿下慎言。」

    夏銳一臉的急不可耐,猶如貓爪撓心,見得徐傑這般有些冷的回應,似乎有些失望。

    自從徐傑與夏銳相熟之後,徐傑從未用「殿下」稱呼過夏銳,都是覺敏兄,此時忽然兩次稱呼殿下,興許就是在提醒著夏銳。好似也沒有任何效果。

    夏銳不斷往老皇帝寢宮裡張望,又左右去看,竟然走到了謝昉身邊,行禮拜見。謝昉連忙去扶,也拜見回禮。兩人寒暄幾語。

    徐傑甚至都聽到夏銳說過幾日上門去拜見謝昉。

    此時歐陽正從寢宮之內出來了,便看夏銳又連忙上前去迎,見禮之後也有幾語寒暄,也說過幾日上門去拜見。

    歐陽正笑臉回應了一下,走到徐傑面前,開口說道:「文遠,陛下有旨,垂拱殿內的軍將一概不追責,但是叫你清點人數,登記姓名,未到的軍將,通令天下,海捕緝拿,此時讓你負責。」

    「如此定奪,可是老師的建議?」徐傑問了一句。

    歐陽正點點頭:「陛下大致也是這個意思,所以允了。」

    徐傑拱手,便準備回身去處理這些事情。

    歐陽正說了一語:「把皇城內無關人等都帶出宮去吧,你也帶著麾下出宮回衙,文沁與文峰你也一併帶出宮去,叫他們回家,老夫這裡一時半刻走不了。」

    徐傑點點頭,已然準備往垂拱殿而去,卻是轉頭又看到了準備再上去與歐陽正攀談的夏銳,伸手一拉,說道:「殿下,還請隨我出宮!」

    夏銳好似有些不願意,還想留在宮內,口中說道:「文遠,你先出宮,稍後待得父皇忙完的正事,我還要去看望一下父皇,問候一下父皇保重聖體安康。」

    徐傑伸手拉了一下,口中輕聲說道:「殿下,走吧走吧,過兩日再入宮來見就是,今日正事太多。」

    最喜愛的兒子剛剛下毒殺老皇帝,另外一個兒子立馬在面前各種表現。老皇帝會歡喜還是會煩亂?

    這個問題徐傑看得透徹,夏銳顯然看不透徹。

    徐傑直接就這麼拉著夏銳往外走,夏銳想掙脫,掙脫不出,回頭看著徐傑,又不好意思生怒,臉色並不好看。

    待得走遠了,徐傑方才回頭解釋一語:「殿下,此時陛下正是煩亂之時,不必多去打擾,以免陛下心中再生煩憂。過幾日再來最好,吳王從蘇州來,還早著呢。」

    此時夏銳面色方才好看一些。

    垂拱大殿之內,軍將三四百不止,徐傑剛剛走進來,聽得一片混亂的話語之聲,興許這些軍將真的等久了,等得有些擔憂,擔憂自己會不會受到牽連。

    待得徐傑一走進來,滿場的話語之聲陡然停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徐傑。

    徐傑也看著這些軍將,眼神四處掃視,這裡的軍將,都是五品以上,人人都比徐傑品級要高,人人都是徐傑的上官。

    便見一個鬚髮都白的軍將幾步上前,拱手一禮,開口問道:「徐指揮使,陛下可對我等有定奪?」

    徐傑點點頭,開口說道:「陛下本欲讓緝事廠對諸位進行大規模的調查,下官的老師說了一個故事,說曹操與袁紹大戰之時,麾下許多軍將通袁之事,曹操處理之法,就是當眾燒了所有來往書信,令得麾下軍將感恩戴德,從此忠心不二。陛下深以為然,所以有言,今日垂拱殿內者,既往不咎!」

    徐傑自己編了一個故事,歐陽正只是在老皇帝面前給出了一個建議,徐傑按照這個建議編出這個故事。說得倒是有些逼真,徐傑當真是個會講故事之人。

    說這樣的故事的原因也就不需多說。

    「多謝歐陽公,多謝歐陽公啊,歐陽公清名幾十年,風範不減當年,正直一如既往。當真叫人景仰敬佩!」老軍將拱手在謝,隨後又道:「也多謝徐指揮使,今日之事,我等定會銘記在心。「

    真要人人細查,李家畢竟是權勢滔天,李啟明是樞密院副使,李得鳴更是這些人的頂頭上司。真要細查之下,哪裡有人能真正清清白白,不惹一點禍事?

    隨後此起彼伏的感謝之聲。

    「多謝歐陽公!」

    「徐指揮使,姜某來日一定上門拜謝,還請指揮使帶姜某引見一下歐陽公。」

    「徐指揮使,過幾日一定上門來請!」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朝天子一朝臣。昨日李家,興許明日就是歐陽家了。身在這樣的大潮之中,誰又能置身事外?

    有人問,這世間風險最大的職業是什麼?好似也有人答:當官!

    當官是不是風險最大的職業?最大與否且不論,當官的風險著實不小,古今亦然。

    風光可以無限。落寞之時,車裂腰斬,五馬分屍,滿門抄斬,斷子絕孫,女眷娼妓。後來還有幾族同誅。即便再後來,一股風暴,刑獄殺頭無數。

    幾十年風光,南柯一夢。

    好似面前這個年輕的六品徐指揮使,已然就是紅人了。

    徐傑好像也發現自己成了紅人,人人都上前來說話,人人都上前來邀約,是上門拜見,還是邀約同飲,甚至還有人上前來說與方興相交莫逆。

    一旁的夏銳,看得眼睛都直了,卻也無人注意到一旁這位,竟然是三皇子殿下。

    徐傑左右寒暄得手都放不下來,連忙口中又是一語:「諸位,諸位將軍,還有一事請諸位將軍配合一下,稍後有緝事廠的官員到此與諸位登基姓名官職,還請諸位多多配合。」

    「這是自然,定要好好配合。」

    「徐指揮使放心,我等這點耐心還是有的。」

    徐傑也拱手致意:「多謝諸位將軍,下官先去叫人來。」

    來登記的,自然就是梁伯庸。

    梁伯庸帶著幾個小吏走進這垂拱殿,人生第一次也感覺自己成了個紅人,三品四品的軍將,竟然對他一個七品芝麻官也是有禮有節,甚至還打聽著出身姓名,住在哪裡。聽得與徐文遠是同鄉好友,竟然也開始邀約之類。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2 08:29
詩與刀 第二百七十六章 徐傑的念想


    人若是老了,大概就會有一種新能力,慢慢能夠接受許多不幸,慢慢能扛得住許多打擊。

    徐傑出宮了,對於皇宮裡面再發生的事情並不瞭解,也懶得去打聽,所以也就不知道那個廣陽王夏文到底是如何處置的,連帶歐陽正也隻字不提這件事情。不過徐傑清楚,那夏文做下這般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原諒的了,特別是在皇家這種地方,就更不可能被原諒了。

    老皇帝並沒有氣急攻心而死,甚至還準備過幾日上早朝。

    皇宮門口的護衛與太監忙碌不止,一個個說著自己護駕來遲的官員站在門口,一次次求著這些人再去幫自己稟報一次。

    除了幾個相公之外,大多數人在這個時候是進不去皇宮的。

    徐傑真的開始忙碌了,那一直拖著的三堂會審的事情還只是小事,還有李得鳴的審理之事,也開始籌備,甚至李啟明與整個李家的案件審理,都要詳細準備。這種事情雖然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但是必須要進行大規模的審理,還要出得有理有據的無數條大罪,以此來昭告天下,以此來安撫民心軍心。

    或者更要以此來顯示皇家威嚴。

    緝事廠上下忙作一團,又幹勁十足,抓來的人,地牢裡關不下,就關到刑部大牢,刑部大牢關不下了,就往御史台的牢獄裡關押,甚至大理寺的牢獄,開封府的牢獄,都關得滿滿噹噹。

    連帶教坊司都關滿了幾歲到二三十歲的女人,整日哭哭啼啼。也有人笑稱教坊司就是個慟哭衙門。

    有時候這些事情,實在顯得過於殘忍了些。

    徐傑也是眼不見為淨,緝事廠裡只關主犯要犯,女人是一個也不讓帶回來。

    大概緝事廠裡多有人都知道自家的主官是要飛黃騰達了,人人都是滿臉喜色,官吏且不說,連帶守門的士卒都是喜笑顏開,這一仗他們都參與了,傷亡不大,但是好處不少。就站在門口,每日裡上門來拜訪送禮送請柬的絡繹不絕,些許銀子的稟報錢,也是收得人手軟。

    徐傑看著梁伯庸不斷送公房裡送來的卷宗,看得頭暈眼花,梁伯庸手下更有許多從刑部衙門臨時借調來幫忙的刀筆吏,工作量實在太大。

    徐傑以往沒有當官之時,總覺得當官大多時候是輕鬆是事情,什麼也不用做,只在關鍵時刻決定一些事情就可以,大小事都有屬下去辦。

    真正當了官才知道,當官真不是一個輕鬆的事情,就每天看這些上下的文件,也足夠看得人頭暈眼花。不看還不行,不看那真的就是事到臨頭一問三不知,出了事情還要自己背鍋。

    案几之上擺放的未讀卷宗,幾乎堆得把案几之後坐著的徐傑都遮住了。

    徐狗兒匆匆而入,先把徐傑面前的一些卷宗搬下來放在了地上,然後說道:「少爺,門外來了一些人,說是尚書省吏部官員,來給少爺陞官的。」

    徐狗兒極為喜悅,卻不見徐傑有多少激動,只見徐傑放下了卷宗,揉了揉雙眼,說道:「請進來吧。」

    官員升職,並非什麼聖旨聖諭,也不需要徐傑如何跪拜相迎,但是基本的禮節還是要有的。

    誥身文書,大多出自尚書吏部的文件,幾方大印,還有幾位相公的簽名。

    封正四品中書舍人,提領城東緝事廠都督,兼京城巡城營指揮使。

    緝事廠從一個六品衙門升格成了四品的衙門,主官從指揮使變成了都督,連梁伯庸也升成了從五品秘書少監,往後就是緝事廠梁少監了。

    方興也陞官了,從五品遊騎將軍,緝事廠兵馬指揮使。

    其餘人的封賞自然也有,卻還要等徐傑這個主官造出名冊,一一上報。又是一件麻煩的差事。

    中書舍人,其實就是中書省下的官員,對於徐傑來說,其實就是個有名無實的閒職,並不會真到中書省去上值,緝事廠都督才是徐傑真正的職位。

    待得送誥身的人走了之後,徐狗兒立馬上前說道:「少爺,這官升得真是快,六品直接成了四品,過得一年成三品,再過一年成二品,又過一年就是一品了,這麼算來,三年後少爺就是一品大員了,不得了,嚇死個人了。」

    徐狗兒說得喜笑顏開,與有榮焉。徐傑卻擺手說道:「哪裡有那麼簡單,你看那些相公,哪一個不是鬚髮花白?」

    徐狗兒不以為意:「那是旁人,少爺豈能與他們一樣?」

    徐狗兒說得自己開心不已,徐傑面色也在笑,笑中卻也有擔憂。這緝事廠在李啟明這件事情上作用巨大,也是這作用太大了一些,老皇帝當真嘗到了甜頭。

    也如徐傑最初說服老皇帝開這緝事廠的時候所言,緝事廠當真是利器,用對付李啟明的緣由開始了,如今李啟明解決了,接下來呢?是不是該輪到文官了?

    老皇帝大概如此去想,這麼好用的刀,既然已經握在手了,豈能隨意丟棄?

    徐傑此時卻有了功成身退的想法,徐傑當真不想成為眾矢之的,緝事廠這種衙門,雖然權利巨大,雖然威風凜凜,但總是一種自我孤立,政治一道,孤立就是危險。

    此時的徐傑,甚至有一種不想當官的念想,雖然只是一個念想,卻已經說明了徐傑真的不願意絞盡腦汁去與人爭鬥。

    特別是最近徐傑中感覺到老皇帝對自己有點不正常,這讓徐傑有些緊張,更讓徐傑有一種想辭官不做了的念想。

    當然,徐傑即便想撂挑子不干了,現在也不現實,總要把李啟明後續的事情辦完。

    這才是徐傑對這陞官不那麼欣喜的主要原因,因為徐傑心中有這些壓抑與擔憂。

    徐傑繼續伏案,徐狗兒歡天喜地往門外去,到處與人傳遞著這麼一個好消息。

    不得多久,徐狗兒又走了進來,走路都是跳躍著,語氣無比的興奮:「少爺,喜上加喜,大喜事,歐陽公,歐陽公官拜尚書左……那個僕射相公,少爺你以後陞官就更容易了。哈哈……」

    徐狗兒對這麼個正式的官名有些說不清楚,卻也聽人說了這個官職是多大的官。

    徐傑這回還真有些高興,打心裡的高興,卻又問了一句:「那朱廷長呢?」

    徐狗兒卻疑惑反問了一語:「少爺,朱廷長是誰?」

    徐傑笑著擺擺手,說道:「罷了罷了,狗兒,你幫我跑一趟,去歐陽府看看,看看老師回家了沒有。」

    徐狗兒歡喜出門,先去尋了梁伯庸問了朱廷長是誰,然後立馬出門尋人打聽去了。

    朱廷長,封了太子太傅,寧國公。其實就是光榮退休了,也並不是真的就退休了,上朝議政之類的事情還是繼續參與的,只是把尚書省給讓出來了。

    謝昉卻是沒有陞官,依舊是御史中丞。老皇帝大概有老皇帝的打算,讓歐陽正當首相,是為裡穩定局勢,也是因為朱廷長以前在許多事情上的態度過於曖昧,興許主要是因為朱廷長以往對於夏文的支持,在這個時候就成了個問題,必須要更換了。

    謝昉沒有陞官,並非是不能升,而是要等以後再升,等到新皇帝登基的時候,就是謝昉陞官的時候。這就是新皇帝的皇恩浩蕩了。

    夜晚,徐傑往歐陽正家中而去,歐陽正其實也不見多少當了首相的喜悅,歐陽正這種人,就是那種鞠躬盡瘁之人,陞官不是喜悅,是更多的責任,更多的操心,興許也是一種壓力,更大的壓力。

    青菜豆腐幾碟,徐傑吃過了,只是看著歐陽正吃,時不時提杯敬一口。

    「文遠啊,走到今日,當真難為你了。」歐陽正許多事情都是後知後覺,比如徐傑在邊鎮遇到的那些危險,比如徐傑衝進禁軍大營捉拿李得鳴。都是事情發生之後,歐陽正才知曉,徐傑在歐陽正心中依然就是女婿了,雙方訂婚的事宜都完成了,徐傑屢屢遇險,歐陽正豈能不擔心?

    徐傑若是死了,歐陽文沁這般人家出身的大小姐,當真只有守寡一輩子了。若是市井人家,寡婦改嫁之事雖然會受人指指點點,但也是正常的。歐陽文沁改嫁,對於這種家庭而言,大概是不會發生的。

    「老師,這都是學生應該做的。」徐傑答了一語,有些話欲言又止。

    歐陽正點點頭,臉上有欣慰,也有自責,開口說道:「待得事情都忙完了,就成親吧。到時候老夫給陛下上書,給你謀一個其他職位,那緝事廠,陛下言語之中捨不得放,還吩咐各個衙門要鼎力支持,要把緝事廠做得更大。老夫是不支持的,但是老夫也無可奈何。那緝事廠怕是待不得了,所以你當做好準備,脫了那緝事廠,到其他衙門任職去。」

    成親大概是歐陽正對於徐傑的彌補。歐陽正對於這緝事廠的事情也看得清楚,也在幫徐傑謀劃著後路,刑獄之事,從來也不是一個官員的陞遷之道,要謀劃國家大事之人,也不可能從刑獄官員中提拔。

    所以歐陽正大概是在提醒徐傑,讓徐傑不要沉浸在一時的威風之中。

    只是歐陽正沒有料到,徐傑竟然開口答了一語:「老師,忙完這一陣子之後,學生想辭官回鄉了。」

    歐陽正聞言並不如何驚訝,而是放下筷子,捋了捋鬍須,問道:「因為吳王?」

    歐陽正雖然不知道徐傑與吳王夏翰之間到底真正發生過什麼,但是歐陽正知道自己與徐傑是得罪過吳王的。歐陽正也知道,吳王興許就是將來的皇帝陛下,所以才有此問。

    「老師,吳王只是其一,學生興許並不適合官場,學生以為,家有餘財,也不受人欺負,過這一輩子也未嘗不可。」徐傑當真是灑脫,也是徐傑如今,當真沒有什麼好追求的,要說勢力,有歐陽正這麼一個當朝首相,有血刀堂那般的江湖勢力,已然足夠。要說錢財,徐家算得上是豪富。要說人身安全,這世間能殺徐傑的人,還真不多。這世間能在徐家幾大高手面前殺徐傑的人,應該是沒有。

    回家娶幾房老婆,生一窩兒子,看看書,游遊山水,會幾個好友,幾杯美酒,一柄長刀。何其逍遙,何必在這京城裡如履薄冰?

    歐陽正沉默了片刻,其實心中對徐傑之語有些認同,但是歐陽正有一種骨子裡的責任感,開口說道:「文遠啊,達者,兼濟天下也。天縱奇才如你,世間疾苦無數,獨善其身雖可,卻又如何忍心不去為國為民?聖人有言,為萬世開太平,此乃真君子。能力與責任從來都是合在一起的,為師這把年紀,終究要成黃土一抔。這江山社稷,百姓黎民,何以忍心?」

    歐陽正的意思,就是徐傑有能力,就該有擔當。這是歐陽正的價值觀與人生觀。

    徐傑想說點什麼,卻沒有說出口,因為徐傑在京城裡,其實並不開心。廣陽王與李啟明且不說,而今老皇帝也給徐傑一種不舒服的感受,吳王也要入京。徐傑不是想逃避,只是想著老子不跟你們玩了。

    歐陽正見徐傑沒有答話,拍了拍徐傑的肩膀,說道:「成家立業,先成家,讓文沁與你生得幾個子女,如此能教人心安。「

    徐傑忽然有一種被禁錮的感覺,忽然有一種要追求自由的念想。並非是被歐陽正禁錮,而是被這個時代讀書人的價值觀禁錮。

    徐傑真的開始羨慕吳伯言了,以往羨慕吳伯言只是口頭上的,並非真的有切身感受。此時徐傑真的是羨慕,羨慕非常。

    此時的徐傑,腦中又浮現了那一襲白衣……

    卻也有歐陽文沁的身影,兩個女子,區別極大,卻又都在徐傑腦海之中。徐傑此時忽然才明白一個道理,忽然才想明白自己那下意識的戀愛思維,真的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徐傑想要的戀愛,還只是朦朧的開始,還沒有真正走進那戀愛的過程,好似都結束了。

    就如何霽月直白問出的那一句「你會娶我嗎?」,也如歐陽正主動與徐仲談婚論嫁。

    徐傑那潛意識裡要享受戀愛過程的想法,並沒有錯。只是在何霽月心中,朦朦朧朧已然就代表的託付終身。在歐陽正心中,自己女兒與徐傑出雙入對,已然也代表了終身大事。

    徐傑其實也能接受這種託付終身與終身大事的方式,因為徐傑心中也有情愫,只是徐傑之前沒有想明白這個時代。

    徐傑忽然好似越發的堅定了要辭官不做的想法。

    只是徐傑沒有說出口。

    日子在忙碌之中一天一天的過去。

    這一日,徐傑早早起來,帶著一隊士卒往南城城門而去,吳王夏翰,終於從蘇州趕來了。

    可笑的是接待夏翰的,竟然是徐傑這麼個大仇人。

    徐傑還要負責夏翰在京城中的一應大小事,這件事情,徐傑也是哭笑不得,卻又不得不做。

    興許徐傑心中多少還有點想與夏翰緩和關係的想法,畢竟夏翰能入京城,還真是徐傑幫了大忙。這一點,夏翰應該是知曉的。不論兩人之前有多少杯葛,夏翰所追求的不過就是皇位,徐傑已然幫夏翰做了最重要的一步,按理說夏翰應該是要感謝徐傑把李啟明扳倒,甚至把夏文也扳倒了。

    所以徐傑多少有一點緩和關係的想法,不為其他,就為來日辭官的時候少許多後顧之憂。

    所以徐傑來迎夏翰,還真做了一些準備,車架是嶄新的,護衛甲冑都閃閃發亮,包括徐傑自己,也穿了一身新官服。

    徐傑早早來到城門門口,吳王夏翰在不到正午之時出現在了官道之上。

    鮮衣怒馬無數,馬匹兩百餘,馬上坐著一個個持兵刃的漢子,開路之人左呼右喝,驅趕著左右行人。

    離得遠遠,徐傑就能聽到有人不斷大喊:「吳王殿下駕到,迴避迴避。」

    兩百多騎之後,還有一輛一輛的車架,隊伍綿延一里有餘。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2 08:31
第二百七十七章 吳王夏翰

    徐傑看著迎面來的隊伍,還有旌旗招展,心中也是奇怪,奇怪這位吳王殿下哪裡找來的這麼多充場面的漢子。

    按理說吳王身邊,除了一些太監侍女與小廝,就是蘇州當地禁軍的護衛,再就是幾個金殿衛之人負責貼身保護。

    忽然來了這麼大的場面,徐傑不免想起了那八公山上的神仙寨,也想起了當初的血手王維。

    這位吳王,還真是從來沒有閒著啊!

    徐傑下馬走到道路頭前,整理了一下官服,等得片刻,待得那一隊人馬驅趕著左右行人一人到得頭前,見得面前一個穿官服的漢子等候,自然也不再去驅趕,身下的馬匹也就停住了,等著身後的吳王吩咐。

    也自然有人給車架裡的夏翰稟報,夏翰撩起車簾,往外看了看,一眼就認出了徐傑,臉上立馬笑了出來,笑得極為的開心暢快,口中還說道:「哼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終於是知道怕了,知道本王是何等人物了,知道要來與本王請罪了!」

    夏翰當真解氣,看得遠處一身官服的徐傑,第一個想法就是如今自己風光回京,徐傑倒也知道好歹,知道來討好諂媚了。

    便聽夏翰又是一語:「別管他,往前走。」

    頭前馬匹片刻之後又走了起來,徐傑還等在道路中央,看著不遠的馬匹直奔自己而來,脾氣也好,伸手攔了一下。

    便聽馬背上的漢子開口呵斥道:」吳王在此,閒雜退避!「

    徐傑皺了皺眉,還是拱手一語:「本官奉陛下之命,在此迎接吳王殿下。」

    「那你且到到路邊等候著,過會吳王車架路過,你再稟報!先讓開,讓開。」這人顯然是收到了夏翰的吩咐,叫他不理會面前這人,但是又聽得陛下二字,所以就叫徐傑到路邊去等,等夏翰車架路過的時候,讓徐傑再開口。

    徐傑面色著實已經不好看了,一旁的徐虎立馬上前兩步,便是滿臉怒氣,抬手一指:「你個狗東西,憑得在誰面前吆五喝六的呢?滾下來,叫爺仔細打量一下你。」

    馬上那人聞言先是吃了一驚,然後左右看了看,大笑出聲:「嘿,這是哪裡來的小兔崽子,竟敢在咱們面前充大爺,這一路千多里地,就碰到這一號了,有趣有趣,大家說這小兔崽子要不要教訓一頓?」

    左右也是大笑不止:」教訓教訓,吳王入京了,也要叫人知道點厲害,也讓這京城知道吳王殿下是何等人物,也要這京城知道咱們是何等的人物。「

    「打,小兔崽子不知好歹,打一頓算是幫他爹教育的。」

    徐傑長嘆一口氣,江湖草莽的做派,實在無法。有多大旗子豎著,就敢撐著多大的天。

    吳王,是真的時來運轉了,興許是真的要如他的話語榮登大寶。

    徐傑只有嘆氣,實在無奈。那心中一點點想要緩和一下關係的念想,已然去了十之八九。

    這位吳王,就這種做派,已經就在告訴徐傑,有些人,天生就是得志便猖狂。這一類人,用理智與他們是交流不了的。

    徐傑也懶得管頭前笑作一團,轉身上馬,迎著徐虎正投來的詢問眼神,開口說了一句:「拿,拿到緝事廠裡去好好查一下,看看這廝在哪裡犯過案子。也為吳王殿下甄別一下身邊之人。」

    徐虎聽得此令,刀都未拔,一躍而起,口中也是喝罵:「去你娘的!跟你爺爺這裡吆五喝六!」

    一個巴掌從天而降,狠狠扇在了那正在大笑的漢子臉頰之上,漢子應聲一偏,竟然沒有落馬,而是掛在了馬上。徐虎低頭一看,這人已然昏死,卻是這兩條腿都是綁在馬上的。

    便聽左右皆是拔刀之聲,還有無數喊叫。

    「大膽!」

    「放肆!」

    「也不看看這是誰的隊伍,竟敢打吳王殿下護衛!」

    「快,弟兄們,快上,殺了這廝,滿門抄斬,讓他滿門抄斬。」

    滿門抄斬,徐傑聽了不少次,但是這個世界,真正能定奪某人滿門抄斬的,其實唯有皇帝一人,其他人不論是多大的官,沒有皇帝應允,豈敢讓人滿門抄斬?

    徐傑身後,護衛不過二三十號,也皆把刀往前。

    徐傑上馬之後,又說一語:「上前之人,皆拿之下獄審問。」

    「遵命!」

    忽然好似起了一場亂戰,卻也結束得相當快,雙方不過一個照面,甲冑在身的漢子們都站得筆直,地上躺著的已然有了十幾人。然後就是許多錯愕的表情。

    徐虎的刀,也未去砍人,而是正在一匹馬旁邊切割著牛皮繩,讓那馬背昏死之人落下,好拿回衙門裡去。

    便看空中有一人從無數騎士頭上飛躍往前,劍已在手,一身黑衣。看得一眼徐傑之後,那劍竟然沒有在往前而來,身形卻落了地。

    「徐文遠,你當真好大的膽子,這裡可是京城,不是江湖之地。吳王殿下入京,你竟敢在此阻撓。你是何居心?可吃罪得起?」

    不用猜也知道這人是金殿衛,也見過徐傑,在穹窿山上有過一面。

    「莫要給本督安罪名,這些人乃是官府通緝之人,本督豈能不行國法?豈能坐看吳王被這些人欺騙?」徐傑說得一語,也抬頭去看,看看那位吳王出來了沒有。

    那金殿衛之人看著徐傑,滿臉的憤怒,卻也不見他動手。

    還有左右之人開口:「衛大俠,趕快拿住這廝,這廝當真是翻了天了,幾品的官,也敢來與吳王殿下較手力,也不打聽一下吳王殿下而今是何等的尊榮身份。」

    「衛前輩,皇家的臉面豈能讓人折了,我等都看不過眼,氣煞人也!」

    衛,是金殿衛的排輩字號,並非姓氏。不過也只有這麼稱呼。徐傑一身官服,這些人也還真認不出是個幾品官。不過看徐傑這面相,也當不是什麼大官。

    這金殿衛顯然就是夏翰身邊的先天,排行十九,也就是說比衛二十三年紀還要大一點,比衛六衛九又要小許多。但是論武藝,應該比衛六衛九等人還要差一籌。

    這位金殿衛的先天,其實也在驚訝,驚訝徐傑陡然也是一身先天的氣機,心中更知道徐傑身後還有如何的勢力。手中的劍,遲遲沒有動作。

    這位衛十九,興許還在思慮著該如何處理。按理說到了京城,金殿衛合該橫著走,這位衛十九,在蘇州待久了,好似沒有這份勇氣。

    衛十九在猶豫,徐傑卻是開口問了一語:「你在衛字輩中排行多少?」

    衛十九下意識答了一句:「排行十九。」

    「還真是應了一句老話,聞道有先後。」徐傑說完此語,又說一句:「且叫吳王出來見一面吧,本督是皇差在身,否則也沒有閒心到此處來等候。」

    聞道有先後,衛十九聽得懂,是徐傑在說他武道不行。但是衛十九卻無法反駁,在金殿衛的先天裡,他本身就是墊底的。此時徐傑陡然氣機外露,也是在示威,衛十九竟然隱隱感覺自己似乎比這個年輕的徐傑還要差上一籌。

    氣機所表達的不是內力深厚,就是一股銳利之感,這份感覺,往往就代表手下的兵刃威勢如何。這就是武道。

    衛十九還未答話,就聽得身後夏翰開口:「徐傑,全天下不知天高地厚者,就屬你了。」

    夏翰語氣似有調笑,也有成竹在胸。而今的夏翰,沒有了夏文這個對手,好似也該他自信滿滿。至於除了夏文之外的其他人,哪裡需要放在眼中?且不說那些半大小子,就是夏銳,也不過是他自小欺負的受氣包而已。

    要說夏銳,當真是慘,自小兩個兄長,都是欺負他的。這不是夏銳好欺負,完全是因為老皇帝的態度,老皇帝不待見他的態度,讓他變得好欺負。其他皇子也欺負不了,當初都還只是蹣跚學步的孩童,十幾二十歲的年紀,總不至於去欺負那些幾歲的孩子,唯有這個夏銳年紀稍長,欺負起來正合手。

    徐傑笑了笑,微微拱手,口中只道:「見過吳王殿下,吳王殿下入京之後的大小事,都可尋臣去做,這也是陛下的吩咐。城內宅子也備好了,究勤源,宅子極為雅緻,只是住不下這麼多人。」

    徐傑邊說著,也邊往前面隊伍去看,究勤源是一處歷經幾代人打理的雅宅,還真住不下這麼多江湖漢,即便住得下,徐傑心中好似也有心疼,那麼好的宅子,住得這些渾人,也不知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夏翰已經走到頭前,見得那些甲冑竟然還在左右捆綁著麾下之人,大手一揮,說道:「徐傑,你沒有什麼要與本王說的嗎?」

    夏翰大概是在等徐傑說些什麼,比如道歉請求?諂媚討好?送禮請酒?

    徐傑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問道:「不知吳王殿下要臣說什麼?可是要頭前帶路?究勤源的路,臣是熟悉的。」

    夏翰看了看徐傑,忽然出得一語:「你還不叫手下人住手?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徐傑,你可想過有朝一日本王也能如此風光入京來?你可想過本王將來會是何等人物?」

    得志,興許合該囂張。一個皇子,在天子腳下直言這種話語,當真有些狂妄。昔日十有八九要繼承大統的夏文,即便無數人說他要當太子,夏文也從來不曾自己說過這種話語。

    徐傑也是真正看明白了,看明白之後,唯有無奈。無奈之下,抬手作請:「殿下請,臣給您頭前帶路。」

    夏翰更是怒不可遏,從蘇州一路而來,受多少人崇敬有加?即便是要急著入京,夏翰這一路上又是何等的指點江山、睥睨天下?

    到得京城了,還能碰到這種事情,夏翰當真有些不敢置信,不相信徐傑竟然不給自己低頭,夏翰頭前不知想過多少侮辱徐傑的辦法,甚至也給徐傑想過各種各樣淒淒慘慘的下場,唯有如此才能解得心頭之恨。剛才準備不理會路邊的徐傑還只是第一步,等的就是徐傑一臉媚笑跟在屁股後面求見討好。就是想著徐傑諂媚的嘴臉,夏翰都能發笑。

    「徐傑,可是歐陽正那個老匹夫給你撐腰?好,當真是極好,且看本王如何來對付你們。咱們走著瞧!看看這天下,到底是誰家的天下。看看這天下到底誰說了算!看看你到底怎麼死!」夏翰當真是直白,想著什麼,就說著什麼。

    這般的話語,夏翰大概也是想看到徐傑此時應該是一臉的惶恐不安,應該要嚇得兩股戰戰不知所措。

    不想徐傑只是面無表情又道:「殿下請!陛下在宮中等候多時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這件事情,對於徐傑來說,當真就是不如意。倒不是夏翰如何讓徐傑不如意。而是那辭官的事情,徐傑不得不從長計議。

    禁錮,這就是禁錮。這個漩渦踩下去了,徐傑似乎不知道再如何把腳拔出來。

    人,這輩子豈能不與人爭奪?從江湖到朝堂,邁出了一步,好似想退都退不了。

    「哼哼……不知好歹!」夏翰氣呼呼轉身,也是夏翰這個時候拿徐傑實在沒有辦法,又臭又硬,大概就是形容此時徐傑的。

    人這一生,要麼跪著,要麼站著,興許也能躺著。徐傑跪不下去,耍不了躺著的無賴,站著就得面對這些事情。

    有人說,想要「賺錢」,那就得跪著。也有人問,能不能站著就把錢賺了?這個答案是確定的,站著確實能把錢賺了,但那是極少數人,絕大多數人,還是跪著賺錢的,也就是跪著求生求存。

    也許徐傑跪著,也不一定能把生存求來。

    所以徐傑唯有站著,這也是徐傑的底線所在。之前那一點想緩和關係的想法,也並不是求人放自己一馬。而是希望對方也是個有見識、有高度、有理智的人,唯有這般的人,才會做理智的事情,才會知道與徐傑把關係緩和了,才最符合自己的利益。如此,許多事情就好談,甚至可以在幾句話語之後,就能心照不宣。

    奈何人各不同,強求不得。

    徐傑的皆大歡喜奢望不來,夏翰此時也不知道這麼一番話語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

    皇帝,在許多人心中代表著一切,無上的權利,無上的尊貴。唯有真正當皇帝的人,才知道皇帝並不能代表一切。

    隊伍開始進城,徐傑真的讓到了一邊,身邊還拿了十幾個漢子。也還聽得漢子們罵罵咧咧。

    「狗官,你得罪了吳王,教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有種你就殺了老子,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狗官,來日爺爺一定把今日的屈辱都還回去,有種你就判爺爺一個斬立決,就看你有沒有這個卵子。」

    徐傑猜想,這些江湖漢,這個時候還如此硬氣,如此有恃無恐,大概是人人都聽過夏翰說的一句話語:待得本王登基,就如何如何……

    這句話,才是這些在夏翰麾下效力的江湖漢自信的來源。在京城被人抓了興許不是壞事,還是忠心的見證,將來更是從龍的功勛。

    夏翰,依舊是昔日那個夏翰。夏翰興許真的缺一個能令他言聽計從的高明謀士。但凡有這麼一個謀士在身邊,夏翰與徐傑,今日當不是這麼一次碰面。

    徐傑就這麼看著隊伍從自己的身邊過去,也看得夏翰從車窗裡投出來的眼神,眼神中的狠厲徐傑看得懂,還有走著瞧的意思。

    夏翰過來了,眼神在威脅徐傑,也看得此起披伏的掌嘴之聲。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6 07:43
詩與刀 第二百七十八章 辜負與辜負


    徐傑目送著綿延一里多的車隊進城,卻還有心思去想拿究勤源如何放得下這麼多東西與這麼多人。

    待得夏翰的隊伍全部從身前路過之後,徐傑方才在馬上回頭一語:「別打了,帶回衙門裡去吧。」

    此時再也沒有人開口說話了,挨的打是切切實實的,剛才那般的話語,也只是說給夏翰去聽的,讓這位未來的皇帝陛下知道他們是如何的忠心有氣節。此時車隊早已過去,再去大喊大叫,沒人聽到,只會平白挨巴掌,所以聲音早已沒有了。

    皇家的院牆,依舊高聳。

    徐傑回到衙門裡,把一車一車的卷宗運往刑部,需要三堂會審的事情,而今也不需要三堂會審了,直接交到刑部審理。當初三堂會審,也只是朝堂上的託詞,如今李啟明倒了,許多事情倒也沒有必要弄得那麼麻煩。

    如今,連蘇州的夏翰都到了京城,時間也過去了月餘。忽然閒下來的徐傑,一時之間還有些不習慣。

    不過徐傑還有一個差事,就是那京華時報,需要把李啟明的事情詳細刊載之後發行出去,這就是宣傳了,民心還好,軍心多少需要安撫一下。

    徐傑又在京華時報裡開始連載起了,連載的就是那劍仙傳。連載劍仙傳,其實就是為了賺錢。讓人花錢去買報紙也是需要動力的,這連載的劍仙傳,就是動力。

    黃沙大漠,城池泛著土色,並不雄偉,甚至有些低矮,卻又隱隱有一種肅殺之氣。自古稱呼戰場,也叫沙場。可見黃沙在中國人的心中,就代表了戰爭。

    瓜州的城池,與內地的不能比。這一處綠洲,來往客商無數,也是拓跋部的王帳所在。

    拓跋王就住在這裡,新拓跋王,拓跋野!

    种師道下了馬車,一步一步走進這座城池,身後跟著的是那個一步一瘸的秦伍。

    「種大俠,你當真要尋拓跋王比武?」秦伍對這件事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种師道面色似鐵,並不答話,只是稍一點頭。

    秦伍滿臉的緊張,又道:「種大俠,有句話憋在心裡不說出來實在難受,那拓跋王乃是一國之主,豈能說見就見,一國之主,又豈會與人比武?」

    秦伍顯然是在擔心,一國之主是什麼概念,他心裡很清楚。拓跋部雖然多年不曾露出兵鋒,但是二三十萬的騎士,那也是不在話下。與這樣的人比武,打得過怕也不會有好下場。何況秦伍知道种師道還不到先天,那拓跋王必然是先天,打不過,那不就是送命?

    种師道把命送了,秦伍想要拜師的念想,豈不就落空了?那什麼報仇雪恨,也就不可能了。所以秦伍其實是想勸种師道,勸他不要做傻事。

    种師道不言不語,甚至城門口收稅的兵丁上前,种師道也二話不說,從懷中摸出了所有的錢扔了過去。

    种師道的視線裡,唯有街道盡頭的那一處院牆,那裡就是拓跋王住的地方。

    秦伍左右打量著街道,口中又連連說道:「種大俠,那處客棧好,一看就是城裡最好的客棧,今夜我們住那裡吧。」

    种師道依舊不言不語。

    「種大俠,比武之事非同小可,當好好準備一番,這一路來太過辛苦,種大俠好好休整幾日,恢復一下精神,再吃上幾頓好酒菜,把身體也條理好,如此勝算才是最大。」秦伍不斷在說話,也是在勸种師道不要做傻事。

    興許秦伍心中總覺得人是惜命的,要做傻事之前,冷靜一下,多想一想,赴死的事情興許就不會去做了。

    种師道只顧往前走,瓜州小城,甚至比不得大華的一處縣城的規模。拓跋也是小國,人口不滿兩百萬。但是拓跋部的地盤卻又不小,來去也有兩三千里地面。

    那院牆已然不遠,秦伍更是著急起來,一瘸一拐的腿,也能上躥下跳,口中又道:」種大俠,你家中可還有什麼家人?哪裡可還有親朋好友?若是有個萬一,也該留些話語,留點什麼東西作為念想。「

    秦伍在此提醒要赴死的种師道,讓他想想家人朋友,希望他能偃旗息鼓。

    一直不言不語往前走著的种師道,聽得此話腳步當真止住了。

    秦伍大喜,連忙接著說:「種大俠,你若是信得過我,這些事情都可以託付與我。不論有多少親朋好友的,留什麼話語,我都保證給你一一帶到。」

    种師道回頭,看著秦伍,想了想,說道:「這世間,大概已經沒有幾個人記得我了,也沒有幾個人認識我。若說要留個遺言,乍一想,還真不知道留給誰。」

    「種大俠這般的武藝,在江湖上必然是鼎定大名,怎麼能說沒有人認識你呢,想來種大俠這般的人物,必然是親朋無數,種大俠可不能辜負了這些人。」秦伍不斷說親朋好友,大概就是為了讓种師道能回心轉意,勸人不要冒險的辦法,也就剩下這一招感情牌了。

    种師道聽得「辜負」二字,開口說道:「要說辜負,興許真要辜負一人,也罷。若是我死了,你把我的刀鞘帶著,去一趟京城,尋一個叫徐傑徐文遠的,把刀鞘給他,就說我辜負他了。他是個當官的,若是京城尋不到,到江南杭州去尋血刀堂,定能尋到。」

    「當官的?」秦伍有些疑惑,大概是疑惑种師道這般的人物,怎麼會和當官的有關係。

    种師道點點頭,拔出厚背直刀,把刀鞘給了秦伍,然後還說了一句:「你若是尋到他把話語帶到,他該少不了你的好處。」

    話音剛落,秦伍還來不及反應,种師道已然提刀一躍而去,所去之處,正是那拓跋王所住的王宮院牆。

    便看前方無數士卒護衛忽然亂作一團,四處大呼小叫,大概是要去攔那不速之客。

    秦伍抱著刀鞘,目瞪口呆看著前方,口中喃喃一語:」世間如何會有這般傻的人?「

    京城裡的徐傑,也在做傻事,一個人,一蓑衣,夏天的雷格外響,雨來得也急,瓢潑不止。在京城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但是徐傑還真沒有好好逛過這座世間最繁華的城池。

    所以徐傑挎著刀,在這大街小巷裡慢慢走著,除了徐狗兒在一旁上躥下跳,買這買那,看著四周的新鮮。身邊也就沒有其他人了。

    人總是需要有這種時候,頭腦放空,漫無目的。興許也是這段時間實在太過緊張,或者說太過壓抑。

    那吳王夏翰此時在皇宮裡是如何的高興,徐傑懶得想。老皇帝會如何定奪,徐傑也懶得想。還有那已經出門四處走動的夏銳,會不會真的拉攏到幾個助力,徐傑也懶得想。甚至衙門裡的大小事情,徐傑也懶得想。

    汴河的船,來來往往,這座百萬城池,主要的供給,都來自南來北往的行船。

    徐傑走在這條並不很寬敞的河邊,大雨下面沒有多少行人,還一個個行色匆匆。

    唯有徐傑腳步緩慢,還有心情去看冒著雨卸貨的船工。這些人卸完貨物,大概就是今日一家老小生活的著落了。

    世間的所有事情,都是一個個的巧合構成的。

    所以徐傑抬頭,也看到了一襲蓑衣,蓑衣裡面的白色乾淨非常,蓑衣後面露出的劍尾熟悉非常。

    還有一個潔白的女子微微露齒一笑。

    徐傑也跟著笑了出來。

    兩人對面而行,慢慢走近。

    徐狗兒在一旁錯愕了一下,然後大笑道:「嘿!!在京城裡也能遇見何小姐,緣分嘿,當真是緣分。」

    興許也不是巧合,何小姐大概就是尋著徐傑來的。

    兩人近前,徐傑如平常問了一語:「回去了?」

    「嗯,從大江來。蜀地無高人了。」何霽月答道。這一趟何霽月算是走遍了不少地方,從河北到河東,從河東到長安,從長安入漢中,入蜀地,出大江回家,又來了這京城。

    徐傑笑道:「你這口氣著實有些大了,蜀地豈能無高人?這話要是讓三胖那廝聽到了,非尋你拚命不可。」

    何霽月聞言一笑:「嗯,也對,忘了還有個楊三胖。」

    徐傑抬手往路邊一指,臨河是一處茶樓,說道:「坐一坐,避一避雨。」

    「好。」何霽月輕答一語,隨著徐傑往茶樓而入。

    徐狗兒笑意盈盈,安排著前後的事情,走到櫃檯前,懷中掏出的一錠銀子碩大,十兩的大白銀,揚頭說道:「掌櫃的,你這裡最好的茶是什麼?」

    掌櫃的看得這般的銀錠子,臉上都是笑:「聽客觀南方口音,最好的茶龍井,當是合胃口的。」

    南方人分不清北方各地的口音,北方人大多也分不清南方各地的口音。這片土地,實在廣闊。

    徐狗兒煞有其事說道:」龍井?龍井我可喝得多了,莫拿次貨來敷衍。「

    「豈敢豈敢,客觀稍等,定是上等的好龍井。」掌櫃的已然伸手去拿錢。

    徐狗兒給出去了十兩銀子,也不見他絲毫的捨不得,兩袖一揮,回頭左看右看,尋了一圈,才尋到已經落座的徐傑,昂首挺胸往徐傑那邊走去。

    走到頭前,徐傑與何霽月已然聊了起來,正聽得何霽月說道:「河東白敬,一百餘招!名不副實。」

    「還有誰?」這個話題大概是徐傑挑起來的,大概是想知道何霽月與那些人交過手。

    「長安柯三劍,也名不副實。」何霽月又道。

    徐傑又問:「還有誰?」

    「漢中項甲,厲害!」何霽月似乎對這些事情並不如何當回事,說起來也沒有眉飛色舞的模樣。若是換得徐傑有這些經歷,那說起來必然精彩紛呈,比說書先生也不差。

    「敗了?」徐傑已經聽了七八個名字了,都名不副實,難得有個厲害的。

    何霽月搖搖頭,說道:「鬥了幾百招,後來他不願打了,興許在場弟子太多,想留個臉面。」

    何霽月說得輕描淡寫,卻又自信非常。

    「過了漢中,那就是蜀地了,你說蜀地無高人,合著這麼一趟,天下英雄會了個遍,就屬你天下無敵了。」徐傑調笑道。

    不想何霽月還一本正經點點頭:「嗯!」

    何真卿見成出山,一碰楊二瘦,再碰陸子游,悻悻回家不出門了。生個女兒出山,打遍天下無敵手。

    老天爺還真是有點良心的。徐傑如是想著,想著想著自己也在笑:「以往怎麼沒有發現你這麼厲害?」

    何霽月也笑答一語:「那是我手下留情。」

    徐傑哈哈大笑:「初次見面你就對我手下留情,想來是心中也留了情。」

    徐傑這蹩腳的口花花,實在突兀,不過他也就這點撩妹的功力了。徐傑興許壓根就不會撩妹,只會順其自然水到渠成。

    何霽月自然不會聽得如何心花怒放,也不接這口中討便宜的話語,嚴肅說道:「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你都不是我的敵手。」

    這話徐傑就不服了,徐傑好歹也是一招殺先天的人物,這是男人的自尊心。便看徐傑把剛剛取下來的刀拍得啪啪響,口中一語:「霽月,你是不知我如今的厲害。」

    一旁的徐狗兒也連忙幫腔:「何小姐,我家少爺如今可是了不得的。」

    何霽月忽然又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家少爺就是偷奸耍滑的厲害。」

    徐傑看著何霽月的笑,看得連再為自己爭辯的話語都沒有說出口,昔日的何霽月,白衣如雪,面色如霜。如今的何霽月,當真能讓人看呆。

    剛剛走到頭前正欲把托盤裡的茶水放在桌上的茶樓小廝,顯然也看呆了,看得都忘記了手中要做的事情。

    徐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面色立馬一垮。伸手拿過托盤上的茶壺茶杯,倒了三杯。

    徐狗兒煞有其事喝得一口,已然起身直奔櫃檯而去,口中已然是怒:「掌櫃的,你還真欺我沒有喝過龍井不成?小爺我在杭州都用龍井漱口,你還真拿我敷衍。」

    這徐狗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杭州拿龍井漱口了,不過他定是真的嘗出了不對味。徐狗兒倒是真有了點見識,龍井的味道對不對都嘗得出來。不過也有點暴發戶的味道,徐狗兒暴發戶的姿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以往在徐傑看來,還當作樂趣。

    只是徐傑此時有些樂不起來,抬頭看著何霽月,開口說了一句:「霽月,我……有了婚約。」

    這種事情,徐傑興許壓根就不知道如何去隱瞞,更不知道怎麼在女子面前左右逢源,心中想到了這件事情,如何也忍不住不去說。

    上天總是公平的,沒有人能事事精通。男女之事,與世間任何事情都不一樣。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6 07:43
詩與刀 第二百七十九章 罷了,大事


    徐傑說完話語,看著何霽月,原本以為何霽月應該是大發雷霆,或者至少也該表達一下憤怒。

    只是徐傑沒有想到,何霽月此時竟然面無表情,口中好似極不在意答了一語:「學政家的小姐?」

    徐傑點點頭。

    「學政家的小姐挺好。」何霽月說完,又道:「回家的時候,父親本欲把掌門之位傳給大師兄,卻被我奪來了。」

    徐傑知道何霽月為何說這麼一件事情,按理說這鳳池派,如何也不可能傳給何霽月,何霽月卻奪來了,這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何霽月不打算成為別人家的人了,準備做一輩子的何家人,做一輩子鳳池派的人。

    徐傑聽得懂,但是徐傑又說道:「霽月,李師兄好好的掌門,你給人家搶了作甚?何掌門是拗不過你,隨你任性,何掌門可不願意把掌門之位傳給你。待得京城裡把事情都處理完了,我就辭官不做了,回去娶你。」

    娶兩個人,在這個時代再正常不過,娶十個八個也再正常不過。唯有這樣的時代,才能容得這般的貪心。

    何霽月聞言笑了笑,不答話語。

    徐傑也不多說,徐傑是真想辭官回鄉,過那一畝三分地的日子,在這京城裡,徐傑實在不舒服,權柄什麼的,好似也沒有多少樂趣。

    徐狗兒還在與掌櫃的爭辯,掌櫃的話語一套一套的,徐狗兒也是爭鋒相對,但是徐狗兒畢竟年輕,掌櫃的在這生意場上多年,與人爭口舌之利顯然比徐狗兒熟練。以次充好,或者直接賣假貨,在哪個年代都是商人常用的手段,與人爭辯,也是商人必備的技能。

    便也氣得徐狗兒把腰間的刀往櫃檯一擺,硬生生把那十兩的銀錠子又要了回來,口中還道:「明日裡,小爺給你帶點真正的龍井來,好叫你心服口服。」

    掌櫃的哪裡會心服口服,即便是帶來再好的茶葉,也不過是話由兩張嘴,豈能說得清楚?

    掌櫃的此時認慫,不過是因為生意在此,息事寧人以免擴大了影響。徐狗兒帶著一臉的勝利回過頭來,那掌櫃的已然就吩咐小廝出門去了。京城的人,豈能真的被外地人欺負了?

    那邊的徐傑已然不再說著嫁娶之事,而是問道:「霽月,你去了長安,可聽過一個叫种師道的人?」

    何霽月搖搖頭道:「种師道?長安人?未曾聽人說起。」

    「哦,他是延安府之人。」徐傑答了一句,心中卻也擔心,擔心這种師道真的一去不回了。許多時候,遺憾才是能讓人終生不忘的事情。

    种師道這樣的漢子,如果真的死在了戈壁大漠之中,興許這世間並不會有人把种師道當回事,甚至种師道這一輩子也沒有在世上留下什麼痕跡。

    但是徐傑,卻一定會記得一輩子。

    那瓜州城裡,王宮不大,甚至比不得京城裡的一些豪宅。

    种師道持刀而入,看似輕鬆就進了院牆,卻立馬被幾個高手包圍在中間,幾個高手身後更是無數的士卒。

    「橫山彭老怪座下弟子前來拜會拓跋王!」种師道直言喊道。

    彭老怪,在場大多數人聽都沒有聽過。卻也有一些年紀大的人,似乎依稀記得當年,記得有這麼一個從橫山來的高手,與老拓跋王大戰無數,戰得天昏地暗,最後落敗而走。

    那一戰,也讓老拓跋王的名聲如日中天,甚至讓一些原本想與拓跋王爭奪王位的拓跋王族之人,也偃旗息鼓。

    而今老拓跋王早已不問世事,新拓跋王拓跋野剛上王位不久,彭老怪的徒弟卻又來了。

    一個年級大一些的拓跋人看了看种師道,用並不熟練的漢語說道:「你來早了。」

    「不早!」种師道答道。

    「回去吧,過兩年再來,那時候你才有與我王一戰的資格。」這人興許是好心,因為他看得出种師道並未到先天,而新拓跋王,是先天,雖然不過剛剛進入先天,但也是有了先天才有登上王位的資格。

    种師道明白這人的意思,卻有些不太高興,開口一語:「今日必要與拓跋王一戰!」

    那人看了看种師道,說了一句:「何必呢?「

    話語落下,那人已然拔出了手中的刀。

    种師道也不多等,直刀已然劈去,興許能不能見到拓跋王,還需要認證的資格一般。別人不讓他見,那就唯有戰,打敗眼前這些人,拓跋王自然就會出來。

    這拓跋王族,與夏家顯然不一樣。夏家的安危靠的是皇家金殿衛,拓跋一族,靠的就是自身的強橫的武力壓服眾多部落。護衛自然比不得王族的武藝。

    這興許也是中原與遊牧的區別!

    圍著种師道的高手,個個都是絕頂的一流。甚至與种師道說話的那人,也是那離先天不過臨門一腳的境界。

    幾個護衛圍攻种師道,种師道卻毫無退縮。

    秦伍一瘸一拐慢慢接近那王宮的院牆,想第一時間知道种師道的情況。聽得院牆之內各種呼呵之聲,也聽得刀兵相擊的碰撞。

    秦伍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刀鞘,滿臉的擔憂,甚至雙手合十,希望滿天神佛保佑种師道千萬別死,种師道是他為父報仇的唯一指望了。

    畫面再到种師道,圍攻的高手,已然只剩下當初與种師道說話的那人,其餘人皆已倒地不起。

    种師道大氣粗喘,顯然在這拓跋王宮高手的圍攻之下,並不那麼輕鬆。

    還聽得蹩腳的漢語說道:「你走吧。」

    种師道的刀,依舊帶著全身的力道劈去。

    還聽得一聲惆悵:「唉……彭老怪當年,也是這般,如今怕是死了多年了,何必如此。」

    這人興許還真有幾分心地善良,大概是不願看到這麼一個年少高手輕易隕落在了這裡。這種心態,年紀大的人才會有。

    刀在空中再次交擊,一擊之後,种師道在空中翻滾而落,那人卻也在不斷翻滾落地。

    那人與种師道,興許真的不分上下。

    落地的兩人,都顯得有些狼狽,灰頭土臉。興許有幾分滑稽,但是配合上种師道那般堅定的眼神,也就是好沒有滑稽之感。

    种師道再去,完全是一股拚命的架勢。此時的种師道,已然不剩任何東西,就剩下一柄搏命的刀。若是連這把搏命的刀也失去了,种師道的人生,好似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徐傑說的那些什麼人生意義追求之類,种師道有認真想過。但是,种師道依然只剩下了一柄搏命的刀。

    搏命一起,戰局再也不似剛才。

    雙方皆是險象環生,這般的場面,興許今日真有人要死在當場。

    一個渾厚的聲音從空中傳來:「住手,本王來了。」

    种師道聞言抬頭去看,一個華服年輕人從遠處大殿而出,華服之上,有龍。頭上戴著盤龍金紗冠。此人渾身上下透露的都是一股殘忍的氣勢,雙眼如鷹隼,看人看物都有一種桀驁之感。唯有這般的人,才能成為拓跋之王。這裡沒有什麼仁義禮智信,這裡只有暴力與血腥。

    與种師道對敵之人已然停手,躬身拜見。种師道也停了手,不斷喘著粗氣。

    「小子,對本王而言,你是過兩年死還是今日死,沒有什麼分別。本王今日就成全你。」年輕的拓跋王,拓跋野開口說道。拓跋王族,傳承何等了得。拓跋王,又是何等的自信!幾百年壓服二百萬人的武力傳承,不知超越了多少江湖門派。

    种師道已然不顧身體的疲憊,也更管不得其他。話語沒有一句,刀已經揮舞在了空中。

    如那飛蛾撲火,好似注定的命運。

    死,那便罷了!罷了!

    不死,种師道還有要見的人,還有要繼續走下去的道路。

    一直走到死!

    京城的雨,方停。豔陽一半,陰霾一半,這般的天氣,在夏日裡並不很奇怪。

    徐傑剛剛在掌櫃的面前打發走了一隊巡城營的士卒,巡城營的那些士卒誠惶誠恐的模樣,也讓掌櫃的變得誠惶誠恐起來,因為這巡城營的士卒,就是掌櫃的派人去叫來收拾徐狗兒這個外地人的。

    誠惶誠恐的掌櫃,不斷躬身作揖送著徐傑出門,生怕今日有眼不識泰山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生怕幾代人的積蓄,被眼前這位年輕人翻手就毀了去。

    徐傑也回頭看了這位掌櫃的一眼,擺擺手示意掌櫃的回去,心中也在想著,興許這就是權勢最直接的體現了,徐傑卻並不如何享受。

    掌櫃的卻不回頭,甚至都要跪在了地上,口中不斷說著討饒的話語。

    有些人能享受這般人上人的感覺,有些人就是享受不來。或者說此時此刻的徐傑,享受不來。

    茶樓之外,一隊一隊的士卒往城外而去,徐傑認得出這些人來自邊鎮太原,隨著王元朗入皇城不過月餘,卻又一隊一隊往城外去。

    徐傑有些奇怪,奇怪老皇帝為何忽然做這樣的事情,老皇帝顯然對金殿衛不太放心,對金吾衛也防著,對徐傑更防了一手。所以才讓王元朗帶兵入城,但是老皇帝何嘗又沒有對王元朗防一手?

    徐傑收到的皇命之中,就有監視王元朗等人一舉一動這一條。

    好似這天下,誰都在覬覦夏家的江山。所以讓所有人的彼此防衛著,如此也是平衡著。興許王元朗收到的皇命之中,也有監視徐傑這麼個差事。

    大概也是因為政權即將要交接的敏感時候,老皇帝唯有如此才會覺得穩妥。

    一隊一隊的邊鎮禁軍往城外而去,必然是發生事情了。

    徐傑也懶得去猜,帶著何霽月,等得大隊人馬過去之後,又走在汴河岸邊。

    「到我那裡住幾天吧。「徐傑說道。

    「不去了,我回大江,爹也想出門走走了,興許我回去就當掌門了。」何霽月來了京城,卻不願留在京城裡。她知道,這裡不屬於她這個江湖人。這裡屬於此時的徐傑,屬於歐陽學政,屬於那些讀書考試的人。

    或者她還認為,自己這麼一個江湖女人,每日拋頭露面的江湖女人,在這個文人的京城裡,是徐傑的累贅。興許也會讓徐傑這個朝廷命官被人笑話。

    在這京城裡,從來都看不到一個帶著刀劍出門的女人。甚至都看不到一個出門在外的年輕女子。街上能看到的女子,要麼就是孩童,要麼就是年紀大的僕婦,就是尋常人家的丫鬟,也不會私自出門在外拋頭露面。

    這裡,就是文人禮教之地。這裡不適合何霽月。

    更重要的是,何霽月不想在這裡看到徐傑與別人成親。

    但是何霽月又告訴徐傑,興許她回去就當掌門了,也是在暗示徐傑一些事情。

    徐傑立馬答道:「待我辭官回來,不需多久。」

    何霽月大概就是想聽到這句話,大江,才是何霽月的地方,或者說江湖,才是何霽月的地方。

    何霽月答了一句:」若是我當掌門的時候,江湖同道都要來慶賀,那時候你一定要回來,你徐家也是江湖人,合該到場。「

    「我會早到,讓你當不了掌門。」徐傑答道。

    何霽月笑了笑,起身,已然到了河對面。河對面其實也不是回家的路,何霽月卻還是到了河對岸。

    徐傑沿著河往前走,對岸的何霽月,也沿著河往前面走。

    兩人還不時轉頭對視一眼,汴河的船太多,時不時就能擋住兩人的視線。

    待得有船之時,徐傑便會加快幾步,再看到何霽月,便又笑一笑。

    一條一條的船之後,終於在一條船之後,白衣消失了。

    徐傑好似也悵然若失,站在河邊,久久不願離去。

    直到衛六匆匆尋來,到得徐傑身邊,開口說道:「都督,叫我好找,快快入宮,陛下急召。」

    徐傑轉頭看著衛六,心中有些懈怠,對於公事,徐傑有些消極怠工。

    「都督,可不是玩笑,大同總兵常凱,竟然不顧聖旨相召,私自逗留在大同不回京城述職,還說邊鎮室韋入侵,離開不得。怕是要出大事。」衛六急忙又道。

    徐傑聞言,也就明白為何太原禁軍不斷往城外去了。李啟明已死,皇帝自然要召常家人入京,治罪與否且不談,至少也不能讓常家人再掌大軍。

    但是常凱又豈敢回來?在他心中,回來豈不是一死難逃?特別是兒子都死了的常凱,更不會輕易回京了。

    不回京的常凱,那就真要出大事了。邊鎮主帥擁兵自重,甚至起兵造反。老皇帝如何能不急?

    徐傑思慮完畢,點了點頭,說道:「走吧,入宮去。」

    衛六早已亟不可待,起身就往房屋上躍去,回頭一看,徐傑卻還在道路上不緊不慢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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