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596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5 12:12
詩與刀 第二百九十章 未有

    有些人,興許真的就是匹夫,也對得起「老匹夫」這個形容詞,所以老匹夫即便受了一通如此的呵斥謾罵,即便身後的謝昉不斷拉扯著他的衣角,老匹夫還是慢慢往地上跪了下去,跪在了那帝王威嚴正盛的夏翰面前。

    「殿下,忠言往往逆耳,良藥必然難嚥,老臣之言讓殿下這般氣憤,實乃老臣之過也,老臣所想,只為殿下好,只為江山社稷永固。為上者,兆億之民在下,生老病死,旦夕禍福。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內有惡人心懷不軌,如此重任,皆繫於一心。這一心,乃公心,無私無畏之天下大公之心,切不可有一絲一毫之私心私慾,還望殿下聽得此言,老臣便是隨陛下同死,也無憾矣。」

    老匹夫歐陽正之言,誠心誠意,又擔憂著急。說得連徐傑都為之動容。

    夏翰卻聽得呵呵一笑,眼皮一沉,俯視著地上的歐陽正,開口說道:「歐陽正,這天下忠心耿耿之人,興許就只有你一個了。旁人都是禍國殃民之奸佞,就屬你歐陽正最忠心,哈哈……」

    說完諷刺之語,夏翰再也不低頭去看,更不俯身去扶,就任由歐陽正跪在腳下。

    在場之人,眼神都聚焦在這裡,嘆氣之聲輕微非常,徐傑卻能聽得清清楚楚。

    徐傑忽然想起了就在不久之前辭官回鄉的劉汜,這個徐傑沒有打過任何交道的劉相公。興許劉相公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徐傑俯身而下,攙扶住歐陽正的雙臂,口中輕輕一語:「老師,起來吧。」

    歐陽正抬頭看著連眼角餘光都不在自己身上的夏翰,口中喃喃一語:「陛下啊,老臣無能,老臣無能啊。」

    夏翰聞言轉過身來,笑道:「嘿!你這老匹夫,倒是會裝模作樣。」

    歐陽正興許是有點裝模作樣,無可奈何之下,想用老皇帝來提醒一下夏翰,奈何徒勞。歐陽正還欲開口再說。

    徐傑終於明白為何老皇帝也稱呼歐陽正為「老匹夫」了,為何當年歐陽正會被老皇帝貶謫到大江任學政了。徐傑也是真正第一次見識到歐陽正的匹夫性格,看得歐陽正還欲開口去說,徐傑連忙先開口道:「老師,起來吧,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啊。」

    歐陽正被徐傑打斷了話語,卻還欲開口去說。

    此時一個太監從寢宮出來,攤開拂塵,淚流滿面,仰天大喊一聲:「陛下賓天了!」

    霎時間,在場所有人都跪倒在地,連徐傑都跪在地上,那眼睛看著天正在顯露威嚴的夏翰,左右看了看,連忙也跪了下來。

    寢宮之外,一片靜默。寢宮之內,婦人與孩童的哭泣,傷心欲絕。

    皇城起了白幡,皆是縞素。金甲侍衛,也帶孝在身。

    整個汴京,不得多久,已然無人不知皇帝駕崩。連茶樓瓦舍名樓裡,都不敢起歡快的樂音。

    垂拱殿裡,歐陽正慢慢爬著樓梯,幾個太監扶著梯腳,仁德大隆之後,是那封詔書。

    翹首以盼的人,早已忍不住喜上眉梢。

    陰影角落裡的衛九,皺眉看著眼前這一切,也皺眉看著衛二十三。

    一身金甲,威武非常的金吾衛指揮使張立,臉上滿頭大汗,心中煩亂不已。

    徐傑,站在謝昉身邊,抬頭看著歐陽正,手已然不自覺挨在刀柄之上。

    歐陽正一手拿著詔書,一手握緊梯子,慢慢下來,左右太監也伸手護著。

    歐陽正就站在高台之上,打開木盒,拿出那張絲綢金色的捲軸,攤開,金龍繡在其上,聖旨二字對著台下眾人。

    歐陽正開始高聲去讀:「皇帝制曰:朕承皇天之眷命,列聖之洪休,終將歸於五行,為屬以倫序,入奉宗祧。內外文武群臣及耆老軍民,歸德歸心,祗告天地,傳……傳……「

    歐陽正已然愣在當場,抬頭不斷去看台下之人。

    台下所有人皆抬頭去看讀到一半的歐陽正,夏翰已然急不可耐,以為歐陽正不願意接受自己登基的現實,開口催促道:「歐陽正,皇帝遺詔,你也敢支支吾吾?」

    歐陽正當真是有些接受不了眼前這個現實,老皇帝與歐陽正的話語,歐陽正記得清清楚楚。歐陽正要輔佐的是老皇帝的「翰兒」,自始至終沒有聽到有關夏銳的一句話語。

    歐陽正第一個反應就是遺詔出了問題,連忙低頭仔細查看幾番,筆端筆觸,筆起筆落,筆風筆序,字形架構,落款大印……歐陽正反覆端詳幾番,開口輕聲道:「王公公,您來看看。」

    一旁剛才扶著梯子的一個老太監近前幾步,立馬也是一臉驚訝,端詳幾番,口中支吾說道:「歐陽公,還請大學士上來看看。」

    歐陽正連忙抬頭:「崔大學士,勞煩移步一觀。」

    崔然已然知道事有不對,連忙走出人群往台階而上。

    夏翰卻已火起,怒斥一句:「歐陽正,老匹夫,你想作甚?還不快快念來與眾人聽。」

    歐陽正已然滿頭大汗,一旁的朱廷長也知不對勁,自己起身就往高台而上。

    三人圍在一處,看著歐陽正手中的詔書。歐陽正連忙把詔書與兩人傳閱。

    朱廷長接過來看得片刻,手已然在抖,口也在說:「陛下莫不是筆誤?正是如此,陛下筆誤,筆誤了。陛下寫錯了。」

    徐傑就這麼抬頭看著,等著,等著他也沒有去預料的事情發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徐傑手已然握刀。

    握兵之人,不止徐傑一個。衛二十三也已經手握劍柄,一躍而起,到得高台之上,看著那百十個字。

    看完之後,衛二十三並不多端詳,而是劍柄握得更緊,站在一旁眉頭皺到了一處。

    此時的夏翰,終於發覺事情不對勁了,邁步往高台而上,伸手就奪過朱廷長手中的詔書,看得一眼,其他內容他都沒有看到,就看得「三皇子夏銳」五個大字,回頭便指著歐陽正:「奸賊,歐陽正,你這個奸賊,狗賊,豈敢偽造聖諭,豈敢偽造詔書,豈敢如此,來人,來人,誅殺國賊歐陽正。」

    「來人,誅殺國賊歐陽正!」

    吳王呼喚,豈能沒有人來?夏翰從始至終,都在收攏人手,等著有一日爭奪大位。儘管自血手王維之後,收攏的都不過是尋常江湖人,但是這些江湖人,也在個個等著一步登天的從龍大功。

    此時從廊柱邊緣,七八人拔地而起,往那高台躍去。

    徐傑早已做了準備,正是殺人時。卻有一人更快,劍光在空中舞動,也讓徐傑止住了動作。

    隨後鮮血從空中灑落,雜碎殘肢掉落一地,空中還有一聲怒斥:」垂拱殿內,不得放肆!「

    左右都是躲避血腥的官員,徐傑也被淋了一身的鮮血,徐傑大概沒有想到此時衛二十三會動手。

    就如衛二十三所言,垂拱殿是什麼地方?金殿衛的頭領衛二十三豈能容得這個時候有人拿刀兵在殿內放肆?

    「衛二十三,你是何意?皇家金殿衛,莫不是也從了奸賊不成?」夏翰指著衛二十三怒斥。

    衛二十三一臉嚴正:「殿下,詔書之事,滿朝諸公皆在,當有商議定奪,臣只做本份之事。」

    夏翰莫名心虛一語:「我夏家之事,何時由得他人定奪?」

    台上的歐陽正,顯然也不是能被這種場面嚇住之人,口中說道:「殿下,當傳給諸位同僚閱覽,茲事體大,茲事體大。」

    夏翰聞言,更是盛怒非常,詔書在他手中,他下意識用力撕扯,口中連連叫喊:「此乃偽詔,此乃矯詔!」

    「殿下,真偽之辯,當讓諸位同僚共同定奪。」歐陽正再說一語。

    夏翰依舊在用力撕扯,奈何這捲上好的刺繡綢緞,不是夏翰能扯得開的,夏翰口中還有激動之語:「要這詔書何用,難道你們都不知道本王要登基嗎?難道你們都不知道朕就是新皇帝嗎?難道父皇沒有與你們說朕是新君嗎?你們一個個尸位素餐,奸賊在此,竟然沒有一人敢與奸賊鬥爭。此詔就是歐陽正這個奸賊所為,朕乃大華之皇帝陛下,朕乃是你們的君父,朕乃夏家之九五之尊,朕是這天下之主。爾等還不快快奉旨殺賊,殺了這個奸賊。衛二十三,朕命你殺了這個奸賊。」

    夏翰的歇斯底里,徐傑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徐傑沒有料到滿朝文武,此時皆是低頭不語,也沒有料到台上的幾位相公,也愣愣無言。這不是徐傑預料的場面,徐傑本以為當有一場大血腥,甚至徐傑都囑咐過徐仲一些私密的事情,準備應對這一場大血腥。

    忽然有人輕輕拉了拉徐傑背後的衣角,徐傑轉頭,是一直躲在徐傑身後的夏銳,披麻戴孝在身,臉上有一種不敢置信,還有詢問的意味。

    徐傑只是對著他輕輕點點頭,夏銳便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又連忙爬起來,伸手來握徐傑的手,徐傑下意識躲了一下,為讓夏銳握到他的手。

    夏銳又連忙把手收回去,放在腹前反覆揉搓,夏銳想開口說話,許多話要脫口而出,甚至夏銳想尖叫幾聲,好似有一股激動如何也抑制不住。

    徐傑卻已經把頭轉了回去,開口道:「吳王殿下,陛下遺詔,既然有疑問,便當傳閱文武百官,滿朝文武皆是忠心之臣,當有定奪。」

    徐傑不說話還好,在人群中並不顯眼,此時一開口,夏翰目光聚在徐傑身上,面色立馬猙獰起來,手持詔書,便往台階而下,口中大呼:「徐文遠,是你,就是你這個狗賊。朕來殺了你!」

    台階不陡,但是歇斯底里的夏翰卻並非走下來的,幾步之後已然滾落而下,卻依舊擋不住夏翰要殺人的心,四品的徐傑,站在人群之中,左右皆是閃躲的官員。

    頭冠都摔歪了的夏翰,幾步就奔到徐傑面前,抬手揮拳就打,誓要殺了這個徐傑徐文遠。矯詔之事,必然就是歐陽正與徐文遠陷害於他。

    徐傑不閃不必,輕輕抬手捏住這個拳頭,開口說道:「殿下還請自重。」

    另外一隻拳頭又揮了過來,徐傑微微一偏頭,這只拳頭揮空之後,又再次揮來。

    徐傑這回卻不躲了,任由那拳頭打在自己臉頰之上,拳頭裡捏著的詔書飛向空中,被不遠一個官員下意識接在手中。

    這人接住了詔書,卻又不敢看,想丟卻又不敢丟,左右看了看旁人,頭前越過一人正是吳仲書,這人連忙俯身把詔書往前一送:「吳相公請過目。」

    吳仲書伸手接過。

    夏翰立馬也意識到詔書丟了,抽手轉身,連忙想去再搶回來。

    只是轉身的夏翰,手卻抽不出來。

    吳仲書看得片刻,把詔書傳給身旁一人,說道:「諸位也看看吧。」

    夏翰登基,在場幾乎人人皆知,也有人親耳聽得聖諭。衛二十三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衛二十三此時站在高台之上,卻左右踱起了步子。

    踱得片刻,衛二十三轉頭看向角落陰影,那裡是衛九。

    此時的衛九,刀已橫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之上,抬頭與衛二十三對視著。

    衛二十三一躍而去,口中問了一句:「可是有人動過詔書?」

    衛九輕輕揚頭,答道:「未有!」

    衛二十三的劍柄在抖,抖動得嗡嗡作響,再問一語:「當真?」

    衛九大概以為該是領死的時候了,並不做任何防備,甚至刀都早早放在了地上,口中輕輕一語:「未有。」

    衛二十三看著衛九,劍柄抖動更甚,卻又慢慢而止。

    那金吾衛的張立,莫名縮了縮肩膀,兩邊迴廊儀仗不少,張立甚至已經躲到了一個身形高大的侍衛身旁。

    滿門抄斬這個詞,張立如何也想不到會與自己有關。

    該來的還是要來,躲也躲不過去,空中傳來衛二十三一語:「張指揮使,可有人進過垂拱殿,動過詔書?」

    張立身形一震,強忍著心虛,揚頭大聲一語:」陛下病危之前,進出者甚多,本將不敢有篤定之言。陛下病危之後,本將一直在大殿之外,未有人進過這垂拱大殿。「

    張立話音一落,連左右儀仗侍衛,都下意識把頭一低。徐傑進這垂拱殿,親眼目睹的當真不是一個兩個。

    衛二十三喝問衛九之時,徐傑已然就準備搏上一番,便是連徐傑自己都沒有料到,衛九會這麼回答,更沒有料到金吾衛張立也會這麼回答。

    徐傑做這件事,沒有事先太多的謀劃,甚至沒有顧慮太多,只是悶著心思去做,之後的洪水滔天,徐傑也準備拔出刀去迎。自古有一句話語,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不知這個道理是不是就體現在這一刻。

    此時的徐傑,把夏翰的拳頭鬆了去,那夏翰已然顧不得徐傑,急忙奔向人群,尋得片刻之後,不知從誰手中又把詔書搶奪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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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九十一章 請殿下後宮守孝

    夏翰拿過詔書,又撕扯幾番,詔書依舊完好。夏翰似乎真的心虛了,真的著急了,真的害怕自己大位不保,把詔書舉過頭頂,揚了揚,叫喊道:「你們看,這是假的,這是歐陽正與徐傑兩個國賊偽造的,這是假詔書。你們心中都清楚,父皇是要傳位於朕的,你們都是知道的,父皇近來一直把朕帶在身邊,一直諄諄教導,父皇豈能把皇位又傳給他人?父皇豈能把皇位傳給夏銳那個無能之輩?你們都看看,假的,這是假的,都睜大眼睛看看,看看,假詔書,這是假詔書啊!!!」

    夏翰揚著那份假詔書,歇斯底里叫喊著。

    所有人都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發表任何意見。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去說一句可能會帶來滿門抄斬的話語。誰都知道開口說話的風險有多大,誰都知道此時沉默就好,沉默著,誰當皇帝,榮華富貴都還在。

    徐傑身後的夏銳,聽得夏翰口中說出自己的名字,也連忙低頭,因為夏銳知道,此時他的臉上寫滿了激動與欣喜,這是不該讓人看到的。

    夏翰歇斯底里之後,看著滿朝文武皆是低頭,又是大喊:「你們看,你們都給朕抬起頭來看,這是假詔書,你們都看清楚,假詔書。」

    忽然有一人接了這句話語:「陛下親筆,在下多有閱覽,依在下之見,此詔書筆跡真實無誤。諸位以為如何?」

    打破沉默的說話之人,御史中丞謝昉!

    這一語之後,瞬間所有人都抬起了頭,全部去看謝昉。

    也有人開口問得一語:「不知歐陽公、崔學士、朱國公是何看法?」

    歐陽正也在焦頭爛額,開口說道:「在下……唉,在下確曾親耳聽得陛下彌留之際的託付之語,也親耳聽聞陛下說出大皇子夏翰為所托之人,言猶在耳。此時這份詔書,在下雖然有定奪,卻不敢先說。吳相公也看得詔書,不知吳相公以為如何?」

    歐陽正,興許就是這麼一個老匹夫。他心中必然是不願看到夏翰登基的,但是他還是說出了自己聽到的事實。

    吳仲書聞言,看著不遠依舊揚著的詔書,開口說道:「在下以為,筆跡不假。」

    歐陽正聞言點了點頭,又轉頭看了看崔然,問道:「崔學士以為如何?」

    崔然皺了皺眉,答道:「筆跡應當不假。」

    歐陽正又看向朱廷長:「國公以為如何?」

    朱廷長猶豫左右,看著台下眾人,看了看歐陽正,又看向崔然,說道:「老夫以為,興許是陛下下筆之時,筆端有誤。諸位以為然否?」

    朱廷長終究說不出字跡不對的話語,在場之人,文官百十,哪個不是進士出身,哪個不是飽學之士,哪個不能寫一筆好字?又有哪個看少了皇帝親筆?皇帝字跡真實與否,在場眾人,就算沒有看到詔書,抬頭看得幾眼,湊近觀瞧一下,人人心中都有數。睜眼說瞎話是沒有意義的,而今這朝廷,隻手遮天的人,還真沒有了。

    徐傑已然鐵了心思把這件事推下去,也不畏畏縮縮,開口接道:「陛下寫詔書之時,尚未病危。陛下託付之時,已然是彌留之際。筆誤何其難,口誤當屬實。」

    「胡說,徐傑,你胡說八道,父皇親口在朕耳邊說的傳位之事,還交代了許多理政之事。父皇親口教導,教朕朝中政事聽歐陽正的,人事聽謝昉的,樞密院交給王元朗。夏銳,你出來,父皇可有與你說過這些,與你交代過這些?」夏翰依舊大喊大叫。

    夏翰說的是事實,只是說出這番事實,似乎反倒引起了許多人的懷疑之心,皇帝教導夏翰政事聽歐陽正的,這句話在此時夏翰口中說出來,好似當真少了一些說服力。夏翰如同喝罵奴僕一般喝罵歐陽正的事情還歷歷在目。

    徐傑轉頭看了看夏銳,夏銳下意識畏縮往後,人就是如此,一旦習慣了退縮忍讓,那便是真習慣了,下意識的都是這般。

    徐傑已然開口:「三皇子殿下,陛下也叫你進過寢宮,也與你有過一番談論,陛下可曾有過親口囑咐。」

    夏銳知道徐傑讓他說一番類似夏翰剛才說的話語,但是此時的夏銳,哪裡臨時編造的出來。興許夏銳也沒有必要編造,把夏翰的話語重複一次就足夠了,但是夏銳連這一點都來不及想到,口中支吾一語:「父皇教誨,說不爭最好。」

    徐傑聞言心中有些急,連忙又問:「之後話語呢?」

    夏銳頓了頓,終於編出了一語:「父皇還說,如此是為君子!」

    夏銳看著徐傑,以為徐傑還要他繼續編,連忙說道:「父皇就說兩語,我……進去片刻就出來了。」

    許多人已然聞言點頭。

    衛二十三卻在皺眉回憶,回憶著自己聽到的老皇帝與夏銳之言,好似真只有三言兩語,說的好似就是不爭之類的話語。衛二十三忽然也成了一頭霧水。不過徐傑心中興許知道,事實真相,這位金殿衛的大頭領,必然是會知道的,此時不知,之後也必然能知曉。徐傑經過垂拱殿這件事情,瞞得住許多人,興許瞞得住滿朝文武,但終將瞞不住這位金殿衛大頭領。但凡衛二十三之後有一點點心思,看到徐傑進垂拱殿的人,百十之多。

    夏銳那後面一句,當真是神來之筆,聽得徐傑大氣一松,口中說道:「諸公,還是讓歐陽公把詔書宣讀了吧。」

    台上的歐陽正接道:「還有幾位同僚皆仔細看過詔書了,不知幾位以為如何?」

    「在下,在下以為字跡是不差的。」

    「下官以為陛下親筆無誤。」

    「字跡當是不差,不假。」

    歐陽正在高台上點著頭,皺著眉。

    忽然好似滿朝文武都在等著歐陽正做主一般。

    卻無人知曉歐陽正此時心中的糾結與複雜,歐陽正不傻,相反,歐陽正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歐陽正豈能不知此事有蹊蹺?歐陽正心中無數猜想,想還原事實真相,想弄清楚老皇帝心中真正的定奪。歐陽正必然會按照老皇帝心中的定奪行事。

    所以此時,歐陽正也不敢妄下定奪。是筆誤?是口誤?或者壓根就沒有筆誤口誤,是人在作祟?

    歐陽正忽然看向台下的徐傑,想從徐傑眼神之中看出點什麼。

    一旁朱廷長還輕聲與歐陽正說道:「歐陽公,興許陛下當真只是筆誤而已。」

    謝昉卻接一語:「國公可是篤定如此?」

    朱廷長眼神不定,看了看歐陽正,看了看謝昉,看了看也在看著他的夏翰,又看了看在徐傑身後的夏銳,夏銳似乎也在看著他。

    朱廷長忽然好似有些慌亂了,朱廷長也有一家老小,也想保得自己榮華富貴,就算保不住多麼大的榮華富貴,也顧忌子孫後路,將來的前程。

    朱廷長不是李啟明,朱廷長也不是歐陽正,李啟明可以拿身家性命去搏,歐陽正可以行得端坐得直,無所畏懼。朱廷長此時的腦中卻都是各種顧忌。

    夏翰登基,朱廷長興許東山再起,再掌權柄。若是夏銳登基了呢?

    朱廷長猶豫幾番,好似沒有了衝鋒陷陣的勇氣,口中答道:「老夫只是說興許,興許而已。」

    夏翰看得這兩個多月來對自己百般順從恭維的朱廷長說出這句話後,幾步登上高台,呲牙怒目,伸出手指環繞一圈,大呼:「國之將亡也,滿朝奸佞,國之將亡啊,國之將亡啊!國之將亡!」

    大呼的夏翰,做了一個誰都沒有預料到的舉動,他幾步而去,竟然一屁股就坐在了龍椅之上,坐在了夏乾坐了二十多年的龍椅之上。口中還有大喊:「朕的龍椅,誰也搶不走,誰也搶不去。這是朕的寶座。」

    霎時間,滿場目瞪口呆。

    就算確定了夏翰登基,也該守孝一段時間,即便一切從權,七日披麻戴孝也是應該。登基大典還要隆重舉行,敬告天地祖宗,那個時候,夏翰才有資格稱朕,才是皇帝,才能坐這龍椅寶座,才有資格在寶座之上接受百官朝拜。

    但是此時,夏翰就一屁股坐了上去,已然不管不顧,已然瘋癲了一般。

    是的,誰都看出來這位吳王殿下瘋癲了!

    卻唯有徐傑大喊一句:「放肆!」

    喊聲如同炸雷一般,好似垂拱殿的房梁都在抖動。

    衛二十三皺眉往龍椅而去,恭敬一語:「殿下,還請下來,如此實在不合禮法。」

    夏翰指著衛二十三便罵:「奸佞,狗賊,皇家金殿衛,而今也是狗賊,你們一個個都將不得好死,衛二十三,朕要讓你滿門死絕。」

    衛二十三被罵了,卻還是恭敬說道:「殿下,僭越祖宗禮法之事,臣是萬萬不能容的,還請殿下下來。」

    「衛二十三,朕就該坐在這裡,這裡除了朕,還有何人有資格坐在此處?朕坐在此處,便是祖宗禮法,便是上天之意。你豈敢不跪拜而下高呼萬歲?」陡然之間,夏翰一身的帝王威嚴好似都回來了。

    衛二十三牙關一咬,口中一語:「殿下,得罪了!」

    夏翰已然如小雞一般被衛二十三提了起來,卻又輕輕放在了地面之上,那封詔書,也到得衛二十三手中。

    衛二十三拿過本在夏翰手中的詔書,送到歐陽正身前,說道:「還請歐陽公與諸公商議定奪。」

    歐陽正接過詔書,依舊猶猶豫豫。轉頭去看那再次從地上爬起來坐在龍椅之上的夏翰,也看得夏翰歇斯底里揮舞著手臂,口中大喊:「來人,來人,金吾衛何在,禁軍何在,把這朝堂裡的人都殺了,都給朕殺光,一個不留,全都殺了,殺了!!他們!!殺他們全家!!來人,給我殺!」

    咬牙切齒的聲音,極為刺耳。聽得張立又往那高大侍衛身後縮了縮。

    興許今日的朝堂,是一場鬧劇。夏乾屍骨未寒,朝堂裡卻已然是一場鬧劇上演。

    皇位更迭,從古至今,不知上演過多少鬧劇。殺父殺兄的有,平平穩穩的有,朝堂商議定奪的有,太后懿旨的也有,權臣廢立的也不少……

    今日這一場鬧劇,興許真的只是稀疏平常。

    歐陽正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興許應該讓太后來定奪一二。卻也只是轉瞬即逝,太后,哪裡有太后?老皇帝的皇后娘娘都成階下囚了,還有什麼太后?

    歐陽正低頭看著手中的詔書,又轉頭看那喊打喊殺的瘋癲夏翰。

    歐陽正嘆氣一聲,低頭開口念道:「皇帝制曰:朕承皇天之眷命,列聖之洪休,終將歸於五行,為屬以倫序,入奉宗祧。內外文武群臣及耆老軍民,歸德歸心,祗告天地,著三皇子夏銳克繼大統,即皇帝位。深思付託之重,實切兢業之懷,運撫盈成,業承熙洽。茲欲興適致治,必當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舊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涼德,尚賴親賢,共圖新治。當大赦天下,與民更始。欽此!

    大華咸寧三年,夏乾親筆!」

    大局已定!徐傑的手終於離了刀柄,身後夏銳的手,卻忽然抓住徐傑後背的衣裳,徐傑並不回頭,卻能感受到後背不斷的顫抖。

    歐陽正慢慢合上詔書,交給身邊的那位王公公,與之示意點頭,王公公心領神會,下得高台,送到各位公卿手中一一閱覽。

    一旁的夏翰依舊手舞足蹈大呼著:「矯詔…………偽詔…………奸賊……不得好死…………」

    塵埃落定了!

    歐陽正下得高台,慢慢走向徐傑身後的夏銳,徐傑也轉頭,後退幾步,把夏銳讓了出來。

    夏銳還未抬頭,歐陽正已然走到近前:「請殿下後宮守孝!」

    夏銳抬頭,拱手作揖,連連作揖,轉著身形四面作揖。轉完一圈之後,開口一語:「多謝歐陽公!」

    然後又道:「多謝諸位!」

    又道:「多謝文遠!」

    「殿下請!」歐陽正躬身,伸出手,作請。

    夏銳邁步,卻又是一個趔趄,險險倒地。也不知今日大殿之中,夏銳的心中,又是一番什麼景象。

    好在徐傑眼疾手快,扶住了夏銳,卻也看得夏銳後背皆已濕透。

    那衛二十三,再次走向坐在龍椅之上的夏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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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九十二章 這邊來,這邊來

    靈柩棺槨,通傳天下的文書,舉國縞素同悲。

    徐傑跪在夏銳身後,夏銳就在棺槨之下,皇家陵寢,登基之初就開始籌備開工,一直等到皇帝駕崩,才會徹底完工,一應事情都有人操持。

    歐陽正一直未出皇宮,而是前前後後忙碌著,甚至也開始安排陵寢覆土之事。

    前來祭拜弔唁者數不勝數,其中並非只有朝廷官員,也有許多早已退居的老朽之人,如劉汜這般,才剛剛車架到得故鄉,又得啟程返京弔唁。

    更多的是皇族之人,族譜之中還有脈絡的皇族之人,大多都要派人來弔唁一二,即便早已成了一方普通人家,沒有了爵位,沒有了皇家的尊貴,在異地開枝散葉,這個時候,也會派人入京來祭拜一番。

    這不僅僅是皇家的規制,即便是普通百姓,也多是如此,只要還能論得上沾親帶故,同族領頭人去世也大多會派人到場。

    歐陽正一臉的疲憊走了進來,站在夏銳之後,見禮,俯身開口輕聲問道:「殿下,廣陽王與吳王也是陛下之子,是否安排二人前來祭拜?」

    夏銳手拿冥紙慢慢燒著,聞言回頭看得一眼,又與徐傑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徐傑輕輕點點頭,覺得還是該讓這二人前來祭拜,畢竟是親父離世,人倫也是應該。

    不料夏銳還是搖搖頭,口中說道:「一個弒父之人,豈有臉面到此?一個瘋癲之人,也不該讓他前來,以免衝撞了父皇在天之靈。」

    歐陽正聞言眉頭微皺,又問:「皇后娘娘是否?」

    「罷了,生出一個弒父之子,她還有何臉面到此處來。」夏銳說道。

    歐陽正起身,拱手之後慢慢出得靈堂,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歐陽正操持,喪事之外,還有登基大典之事。

    徐傑知道夏銳心中對許多人恨之入骨,聽得夏銳不准這些人來祭奠,倒也沒有在出言去說。

    夏銳身側,還跪著許多人,大多是年少之人,皆是皇子,此時一個個低頭不敢亂動,其中有一二個跳脫一些的,不時拿餘光去看最前面的夏銳,他們大概有些半懂不懂,甚至許多人對夏銳極為陌生。

    不過他們顯然都知道夏銳將是新的皇帝,顯然也有人教過他們應該討好這位並不熟悉的皇兄,只是這些皇子,討好人的技能還未真正練就,甚至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討好。

    忽然夏銳一語:「你們都出去片刻。」

    一眾皇子爬起身來,躬身拱手,出得靈堂。

    夏銳轉身與徐傑說道:「文遠,有些人活著,夜長夢多。」

    徐傑聞言一愣,立馬明白了夏銳的意思。但是徐傑還是問道:「殿下之意?」

    夏銳牙關一咬,面露凶光,抬手作了一個宰切的動作。

    夏銳要殺誰?徐傑心知肚明,不外乎夏翰夏文,甚至還有李家的皇后娘娘。興許,興許那榮國公主夏小容,也在其列。興許還有更多人,上到關係其中,下到宮女閹人。

    徐傑有些猶豫,並非徐傑如何心慈手軟,但是徐傑生長的家庭裡,那些叔伯兄弟的團結友愛,讓徐傑對於這種事情多少有些排斥之感。

    殺人並非不可,殺夏翰夏文也並非不可。如果是爭奪之中,敵人自然該殺,徐傑也會毫不手軟。而今這些人,早已在囚籠之中,連夏翰都被金殿衛軟禁起來了。還要趕盡殺絕?

    這些人,而今早已沒有了還手之力,早已沒有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就如擂台比武,打傷了打死了正常,而今這比武之人已經手無縛雞之力,敗得乾乾淨淨了,徐傑是否還會上前一刀把這人劈成兩半?

    何況這比武之人還是血緣兄弟?

    皇家真無情,夏銳學得實在是快。

    徐傑猶豫之後答道:「殿下,此事在這個時候不太合適?可待得陛下下葬,登基大典之後,再來……商議。」

    夏銳見得徐傑猶豫模樣,有些不快,再道:」文遠,你不知其中利害,世間小人何其多,他們死了,才能斷了那些人的念想,才能無後顧之憂。「

    夏銳鐵了心要立刻殺人,徐傑皺眉而起,徐傑忽然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如今不比以往了,如今夏銳是君,徐傑是臣。

    為人臣子,聖旨而下,不是商議,而是命令。

    徐傑似乎也從夏銳口中聽出了命令的語氣,起身之後的徐傑,慢慢走出靈堂。

    「王公公,勞煩帶個路。」徐傑走到老太監身邊,說完此語,又附耳再說一句。

    老太監聽得徐傑附耳之語,身形一震,連忙低頭作請。

    皇宮東北角,一處小院。院外有孔武有力的太監,此時也還有幾個許多鐵甲在身的軍漢。

    院牆極高,院門上釘著許多木板。

    一頓噼裡啪啦之後,院門才打開,徐傑走了進去,院子極小,左右幾步見方。

    但是一個人就這麼趴在地上,趴在草叢裡,從高聳的院牆上灑落了最後一點陽光,陽光就照射在他身上。

    徐傑低頭看著他,滿臉的污垢,長發結成一團一團,發出陣陣的惡臭,徐傑甚至以為面前這人不是夏文,因為夏文風度翩翩,眉清目秀。眼前這人骨瘦如柴,目光呆滯,猶如乞丐。

    「徐文遠?」夏文開口一語。

    就這一語,徐傑知道,夏文精神並無問題,沒有如夏翰那般瘋癲。

    徐傑輕輕點點頭。

    夏文坐了起來,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徐傑應該是來殺人的,但是徐傑的手,卻並不在刀柄之上。

    笑完的夏文,看著徐傑,問了一語:「老三?是老三,哈哈……徐文遠,你好厲害,好厲害啊!竟然真讓老三成了,哈哈……世事難料,世事難料!」

    夏文在這裡,沒有一人敢與他交談,更不知道這處小院之外的任何事情,見到徐傑出現在這裡,已然懂了許多。

    徐傑輕輕點點頭,確認了夏文的猜測。徐傑也就這麼看著夏文,看著夏文坐在草叢之中,看著夏文還挪一挪位置,去找那最後的一線陽光。

    忽然,徐傑轉身了。

    看得徐傑轉身的夏文,臉上有一些錯愕,大概夏文也知道徐傑出現在這裡代表著什麼,但是徐傑沒有做。擂台上已經一敗塗地的人,徐傑終究還是沒有抽刀上前趕盡殺絕。

    已經快到門口的徐傑,聽得夏文問了一語:「我一直不明白,不明白你為何寧願去幫老三也不願幫我,我到底是哪裡不如老三,老三到底有何魅力。」

    徐傑並未回頭,門再一次被釘板釘得死死,還有一個軍漢從門邊一個半尺大小的洞中往裡塞著食物。

    夏文,在徐傑心中其實印象並不差,一個聖賢子弟,甚至到最後還在拉攏著徐傑。讓徐傑實在難以有多少壞印象。

    徐傑再一次回到靈堂之中,還未來得及跪到夏銳身後,夏銳已然轉頭來問:「妥了嗎?」

    徐傑搖搖頭,答了一語:「殿下,人心之事,臣覺得多少還是要有一些顧及,如此當是殿下仁德之名。」

    夏銳面色一沉,轉過頭去,不再言語。

    徐傑忽然有幾分莫名的心虛之感,毫無來由的感覺。

    夜深人靜,徐傑才從皇城而出。

    梁伯庸卻還坐在衙門口的石墩之上,直到等到徐傑,梁伯庸滿臉的激動,上前說道:「文遠,文遠,你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啊。回來就好。」

    徐傑拍了拍梁伯庸的後背,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梁伯庸知道自己寫的東西代表了什麼,徐傑能回來,顯然也代表了什麼。

    梁伯庸連忙上前去推大門,迎著徐傑進去。

    兩人一直走到書房之內,梁伯庸才開口再說話語:「文遠,我這輩子,再也不做那事了,給多少錢都不做了。」

    梁伯庸的意思是這輩子再也不做模仿他人字跡的事情了。

    徐傑坐在案几之後,書房案几上也有高高的卷宗,徐傑忽然長嘆了一口氣,說了一語:「伯庸兄,過些時日,咱們回大江吧?」

    梁伯庸答了一語:「回去過年?過年還早呢,再說了,新政在即,想來朝廷也不會放你回家。」

    徐傑搖了搖頭,梁伯庸在一旁幫徐傑挑燈,徐傑拿起了卷宗,低頭看得幾眼,心神不寧,看不進去。

    徐傑又定了定心神,再去看。

    對於徐傑來說,這卷宗到底重要嗎?每一卷,都關乎一家老小。別人的一家老小,興許對於此時的徐傑而言,當真重要。

    徐傑大概是怕,怕自己隨意大筆一揮,就是百十口人的悲慘。

    心地善良與否,不知該如何去評價。

    梁伯庸此時心情好似不錯,還幫著徐傑慢慢翻閱,也給徐傑說著其中每個人的情況,牽涉什麼事情之類。

    夜已更深,徐傑沒有絲毫睡意,這個夜晚,徐傑難以入眠。

    眼睛酸澀之時,徐傑抬起頭,忽然問了一語:「伯庸兄,你對未來可有期望?想當個什麼官?「

    梁伯庸以為徐傑在與他談笑,嘿嘿一笑,答道:「讀書嘛,總想個出將入相,位極人臣。便也是光宗耀祖,福遺子孫。」

    徐傑點點頭,心中大概是想把剛才的話語收回來,不該叫梁伯庸一起回大江。

    「伯庸兄去尚書省如何?」徐傑又問。

    「那是最好不過的,在尚書省待幾年,放個好地方任一任主官,再回京,大致是如此了。」梁伯庸笑道,心中也大概知道自己不說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但是按部就班,應該也是順順利利。徐傑今日安穩回來了,就代表了一切。

    徐傑點點頭,低頭又看起了卷宗。

    待得再起身一看,天已魚肚泛白。

    徐傑回到後衙,簡單洗漱一下,準備再入宮去。

    徐狗兒匆匆而來,喜笑顏開:「少爺,我還以為你昨夜沒有回來呢。剛才打開大門的時候,不得了啦,門口好多人在等候呢。車架排成長龍了。」

    徐傑沒有預料,但是也知道是為何。

    「走,出去看看。」徐傑說道,按照正常的應對,徐傑應該穩坐廳中,看過一張張拜帖之後,見哪些人,不見哪些人,然後一一會見,寒暄三五。

    徐傑卻親自出門而去,走到門外,直有幾十人之多,皆湧了過來,手中拿著拜帖,躬身一片。

    「徐都督,在下何侍郎之子…………」

    「都督,小人汪家……」

    「都督,林氏,望西林氏……」

    徐傑擺擺手,與徐狗兒說得一語:「所有的拜帖都收下,所有的禮物都收下。我先入宮。」

    徐狗兒聽得這一語,陡然精神起來,頭一仰:「好嘞,都跟我這邊來,不要擋著我家少爺的路。這邊來,這邊來。」

    徐傑走出人群,不遠方興親自牽著一匹馬從後門繞到頭前,把韁繩遞給徐傑,徐傑接過,馬匹已然出去。

    方興看著徐傑走遠,又往正門而入,看著忙前忙後的徐狗兒,笑道:「來福賢弟,可要幫忙的?」

    徐狗兒正是喜笑顏開,手一拱:「方將軍,趕緊叫人來幫忙,你說說,我家少爺,到哪裡都是這般的氣派,嘿嘿……還是當官好,我家少爺自小就是神童,念起書來,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家裡的老人都說他是文曲星下凡,果不其然啊。我家少爺逢考必過,考個進士不過信手拈來。世上一等一等的大才,那個叫啥詞來著……那個……?」

    方興也是笑得合不攏嘴,答道:「來福賢弟說的是什麼詞?」

    「什麼鳳的毛什麼的?」徐狗兒覺得不拽個文,大概是對不住頭前他說的那一通文曲星下凡。

    「哦,鳳毛麟角,鳳毛麟角並不貼切,人中龍鳳,用人中龍鳳比較好。」方興說道。

    「對對對,我家少爺就是鳳毛麟角,人中龍鳳。天下一等一的大才。」徐狗兒說得是極為的開心。

    方興更是點頭不止,他心裡大概真是這般想法。

    兩三閒談幾句,幾個士卒把一疊禮單送到了徐狗兒手上,徐狗兒看了片刻,數字之類都還認識,卻有許多字認不來,口中嘖嘖幾聲,說道:「我得去尋梁公子,尋他教的多認一些字。」

    方興抬手一攔:「梁朝請可沒有這個空閒,愚兄雖然算不得讀書人,但是認字還是不差的,愚兄教你如何?」

    「好好好,都怪我小時候不懂事,少爺讀書,我就去摸魚遛狗,要是當初與少爺一起讀讀書,那該多好,書到用時方恨少啊。」徐狗兒又拽文一句。

    方興笑著拉徐狗兒往自己的衙堂而去,去讀書認字。

    片刻之後,還聽得徐狗兒欣喜說道:「嘿,《三字經》,我家少爺寫的,認這個好,就讀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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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天下第一名樓

    本該這幾天就是徐傑的成親大喜,而今老皇帝忽然駕崩了,國殤之時,如歐陽正與徐傑這般的人家,便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辦喜事。歐陽正也沒有這個時間來操辦這門喜事。

    徐傑再入宮,在靈堂見過夏銳之後,又準備去見一見夏翰,夏翰與徐傑是有仇怨的,但是如今徐傑也沒有了殺夏翰的心思。

    但是徐傑還是沒有見到夏翰當面,只是走到關押夏翰的院外,已然就聽得裡面砸東西的聲音,叫罵的聲音,不斷傳到耳邊。

    張立站在徐傑身後,說了一語:「徐都督,怕是真瘋了。你看看那邊牆角,衣服都脫下來扔到外面了。」

    「瘋了也好。把他換個地方吧,遠一些,免得三皇子殿下聽到他在這裡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語。」徐傑答了一語,也就轉身了,瘋子就真的沒有必要再去見了。

    張立聞言,手一揮,已然有人上前辦事。

    張立陪著徐傑往後宮靈堂慢慢走去。

    正走到靈堂門口,夏銳從裡面走了出來,抬眼示意了一下張立,張立拱手離開。

    夏銳漫步走在這後宮之中,興許他對這後宮也慢慢陌生了,每年除夕進來吃上一頓飯,吃飯便走。這皇宮,夏銳當真有十幾年不曾逛過了,即便是在宮中的日子,夏銳也不敢亂逛,多是避著許多人,以免被人逮住數落欺負一頓。

    徐傑便跟在夏銳身後,聽得夏銳頭前說道:「文遠啊,我能有今日,多虧了你,你的功勞最大,不知你想要什麼賞賜,只管開口,我都允了你。」

    夏銳語氣輕鬆,徐傑也懶得去想夏銳是不是有什麼試探的意思,不假思索道:「殿下,臣想到江湖上去磨礪一番武藝,聽聞古之練氣士,有翻江倒海之能,能活過一百多歲,甚至更多。臣一直想尋訪練氣之法。待得殿下諸事皆順了,臣想離京。」

    夏銳止住了腳步,回頭看著徐傑,看了片刻,又問:「人活一世,終歸要死,活一百歲也是要死。山林苦修這一輩子有何意義?莫不是你想成仙?那都是假的,執掌權柄,方才不枉一世男兒。」

    徐傑顯然不是追求什麼虛無縹緲的人,練氣長壽,不過託詞。只是為了讓自己的話語聽起來可信。在旁人心中,還有什麼比位極人臣更有吸引力?所以徐傑才編了個古之練氣士,倒是符合徐傑練武之人的追求。

    「殿下,我年紀尚輕,不去試試如何甘心?萬一真有古之練氣法門呢?」徐傑又答一語。

    夏銳哈哈一笑:「哈哈……武人習練內功的不少,若是真有什麼古之練氣法門讓人延年益壽,文遠,你一定要帶回來與我看看。」

    夏銳這一語,看似簡單,其實也不簡單。因為這一語,是夏銳真的放徐傑走了。

    徐傑倒是有些意外,本以為夏銳要費盡心思來留自己,不想夏銳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放自己走了。這讓徐傑多少有些失落之感,人都是如此,希望自己對於他人來說是重要的,即便是徐傑自己想走,夏銳如此簡單就答應了,難免讓徐傑失落。

    失落在徐傑臉上轉瞬即逝,便聽徐傑說道:「若是真能尋到這般法門,一定帶回來與殿下看看。」

    徐傑說得有些隨意,因為徐傑壓根就沒有想過什麼延年益壽的法門。練武就是練武,古往今來練武之人無數,劍聖裴旻不也死了?李白也不過活了六十一歲,哪裡有什麼延年益壽的法門?李白成仙的事情,徐傑是不相信的。古往今來,連皇帝都會死,何況一般人?

    夏銳的腳步忽然輕快了許多。興許他心中也有許多糾結與為難,如徐傑這般的功勞,該如何賞賜?夏銳別的不懂太多,至少是眼看著李啟明如何崛起的,他自己也是李啟明崛起的受害者。

    所以封賞徐傑的事情,由不得如今的夏銳不為難?賞輕了,怕徐傑心生不爽,甚至心生歹意。賞重了,也怕徐傑將來隻手遮天。

    以往的夏銳,甚至兩三天前的夏銳,可不會想到這麼多。那時候的夏銳,生怕徐傑不要,徐傑就算要封王裂土,夏銳也不會有絲毫不爽,反而會欣喜非常。

    此時的夏銳,卻再也不這麼去想。

    若是當初徐傑真的要裂土封王呢?夏銳自然是會答應的。那麼一切都成了,此時又該是個什麼局面?夏銳該如何?真的給徐傑封王封地?

    還好局勢不是這般,如果是這般,那才真讓夏銳為難,那個時候的夏銳,豈會還有心思帶著徐傑漫遊後宮?焦頭爛額都不足以形容。

    後宮裡有花園,稱為御花園。三百年御花園,景緻早已不能用一般詞彙來形容,夏銳負手挺胸在前,徐傑跟在身後。

    亭台樓閣,小山水池,還有白鶴幾隻點綴其中,不見有花開,卻見路上還有麋鹿在走。

    徐傑也是開了眼界,徐傑也有心思慢慢去觀賞景緻。

    兩人就這般走著。

    那個給徐傑送書送畫的夏銳,那個給徐傑送九霄環珮的夏銳。與此時的夏銳,再也不是同一個人了。

    或者說,皇帝,本就不能以常人看待。皇帝就是皇帝,代表整個國家,是這天下之主。

    與皇帝為友,那是奢望,是不可能的事情。

    把皇帝當友,殺身之禍只怕就不遠了。

    徐傑倒是沒有因為失去一個朋友而悲傷。反而覺得渾身輕鬆,辭官了。當真輕鬆,沒有了夏翰的威脅,沒有了官職的拖累。

    天高海闊,如何能不輕鬆?

    徐傑甚至都等不及了,若不是還有登基大典,徐傑現在就想走了,帶著徐家之人,回大江。

    江湖,徐傑願意去走一走,大好河山,徐傑也願意去走一走。

    這輩子算是真得了大逍遙。

    夏銳還要在靈堂裡忙碌,等著弔唁之人來的時候,還需要夏銳回上一禮,這些都是他必須做的。

    徐傑再次出了宮。上馬而回,到得衙門口,對面一個破舊的車架由一匹健馬來著向他這邊而來,車架還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徐傑一邊下馬,一邊多打量了幾眼。

    破舊的車廂停在了衙門門口,趕車的跛腳漢子走了下來,抬頭看了看緝事廠衙門口的那些鐵甲軍漢,有一種畏畏縮縮之感。這種畏縮並非就是害怕,而是平民百姓對朝廷衙門天生的一種自卑,這京城的衙門,更是非比尋常,由不得人不畏縮。

    大門處的幾個軍漢見得徐傑回來,連忙準備去驅趕那個跛腳的漢子。

    徐傑卻先開了口:「找誰啊?」

    跛腳的漢子一口的西北音調,拱手拜見一下,畏縮道:「小的尋,尋徐傑徐文遠!」

    「大膽,豈敢直呼我家都督名諱,你怕是活膩歪了。」門口的軍漢一臉的憤怒,刀都拔了一半出來。

    徐傑聽這麼個口音,有一種熟悉之感,抬手壓了壓,問道:」你是何人?「

    跛腳的漢子連忙又道:「不是小人尋……是車裡的人尋,他叫種……种師道。」

    徐傑聞言一笑,正見到車簾被掀起來,种師道從裡面出來了,身板還是那個身板,臉上那條穿過了眼界的疤痕,格外顯眼。

    「我回來了!」种師道開口。

    徐傑哈哈大笑:「哈哈……沒死啊。活著就好。」

    种師道動作不快,下得車來,說道:「與死差不多了。」

    徐傑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這傷,死不了人,三年五載的總能養好。還能喝酒呢。」

    「喝酒是自然。」种師道答了一語。

    徐傑卻又翻身上馬了,說道:「那就走吧。」

    种師道也回身上車,還說道:「秦伍,趕車跟上。」

    跛腳的漢子叫秦伍,此時的秦伍,與幾個月前的那個秦伍好似有了天差地別。不過短短時間,這個漢子額頭上的抬頭紋,已然如刀刻上去的一般,不需要皺眉,也清晰可見。

    這個漢子,真是一個苦命人。种師道與他一起回的秦州,只是那個秦州秦家,已然煙消雲散。

    人世間,何其悲慘的事情也有。就如這秦伍回鄉,想帶著兒子一起走,想給這個秦家留最後一點念想。但是等秦伍真回到秦州之後,哪裡還有兒子?

    秦州人人都知這對秦東與秦伍死在了馬匪之手,巨額的貨物損失,這秦家自然要負責。秦家如何負責?賣產業,賣房子,賣祖宅,還是相差太多,那麼就賣下人,賣妾室。

    甚至賣了秦伍的妻子,最後賣了秦伍的兒子。

    依舊補不上如此巨大的窟窿。可見當時西北幾十商戶,是如何欺負這一家妻兒老小的。欺負了又如何?又有何人來管呢?

    興許還有更多的人指著這一家老小罵,罵他們活該,罵著秦家害人,害了多少西北漢子的性命。還有多少人連撫卹都沒有拿到。秦家賣個精光也補不上商戶的窟窿,那些拿刀死在沙漠戈壁裡的刀客家眷,顯然得不到一分一毫。

    秦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被賣到哪裡去了,甚至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賣了他的兒子,或者說幾十商戶,人人有份。

    可悲可嘆。秦伍連報仇都不知道該找誰報。興許該找西北幾十家商戶報仇。

    如之奈何!

    跛腳的秦伍,成了一個車伕,來了京城。

    摘星樓,二樓。徐傑也不講究,上了樓梯尋了空座就坐,种師道對坐,秦伍站在种師道身後。

    种師道不等菜來,先飲一口,砸吧幾下口舌,回頭看了一眼秦伍,轉過頭來與徐傑說道:「這是我徒弟,秦伍。」

    徐傑倒是有些詫異,笑道:「你這徒弟真能學你的刀?」

    种師道點點頭:「以往是不行的,如今看來,興許能行。」

    「能行即可,能行就是好徒弟。」徐傑並不在意,也不去打聽什麼。

    被介紹的秦伍躬身拱手拜見,徐傑只是點頭示意。

    种師道也不是多話之人,更不會去與徐傑說秦伍的那些事情,只道:「待得傷好了,我會再去大漠。「

    「怎麼,想替你師傅爭口氣?」

    种師道點點頭:「當如此!」

    「我隨你一起去吧,到時候也有個人給你收屍。」徐傑是玩笑。

    种師道一本正經點點頭:「嗯,你若是給我收屍,把我埋到橫山去。就怕你公務繁忙,去不了。好在我還收了個徒弟。」

    「去得了,去得了。不做官了。」徐傑笑道。

    种師道依舊一本正經:「你不做官了?不做官了好。」

    「不做官了,回大江,回家去。」徐傑一口老酒飲盡,好似語氣中有些許不捨。也不知是什麼讓徐傑有了這不捨之感。興許是汴京的人,興許只是汴京的繁華。

    「我隨你同去。」种師道說了一語,也是种師道沒有地方去,大概有這麼一個朋友,就是他除了武道追求之外唯一的東西了。

    徐傑忽然眯著眼睛對著种師道笑,笑了片刻,說道:」种師道,我給你尋個老婆如何?「

    种師道認真想了想,擺擺手:「罷了。」

    「怕自己死了讓她守寡?」徐傑問道。

    种師道點點頭。

    「興許她是讓你無論如何也要活著的動力。」徐傑也說得認真。

    种師道搖頭,還是一句罷了。

    徐傑又飲一杯,大笑道:「這可由不得你。」

    种師道卻道:「如何由不得我?」

    徐傑臉上有一種「心懷不軌」的笑意,不再多言。

    兩人對酌幾杯,徐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說道:「种師道,我回家去開個青樓如何?到時候讓你在溫柔鄉里挑花個眼。」

    「青樓?開青樓賺的都是苦命女子的皮肉錢,不是大丈夫所為。」

    「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青樓可不一定賺皮肉錢。待得回大江住幾天,老子就去杭州開青樓,江南第一名樓,天下第一名樓。逛了這麼多青樓,老子也開一個,開一個最好的,就這麼定了。」徐傑一邊說一邊想,越發起勁。

    种師道聽得徐傑是認真的,口中說道:「青樓我是不去的。」

    「不去,由不得你不去,你就站在大門口守門。帶著你這徒弟,一左一右,哈哈…………」徐傑笑得格外開心。

    秦伍撇了撇嘴,低頭看著自己這個年紀不大的師傅。心想眼前這個徐傑是真敢說,自己師傅乃是先天高人,豈能到青樓門口去守門?秦伍自己也好歹是先天高人的徒弟,自然也不可能去做這般的事情。

    种師道一臉無奈,忽然也咧嘴一笑:「文遠你盡說笑,豈能騙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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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天高任鳥飛

    摘星樓來得不少次了,這裡的小廝認識徐傑的也不少,所以正當徐傑與种師道玩笑正歡的時候,解冰從樓上下來了。

    這兩日摘星樓基本屬於休息狀態,並非是沒有客人上門,而是聽不到樂音,更沒有女子伺候,國殤之時,紙醉金迷顯然是不合適的,所以解冰也就不會客了。

    解冰顯然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徐傑會到摘星樓來,聽得小廝來報,解冰一身居家服飾就下樓來了,連梳妝打扮都沒有,大概是怕待得一番梳妝之後,徐傑就已經走了。

    「徐公子,你莫不是不待見奴家?」解冰的話語帶笑,大仇得報,興許這個女子的內心真的輕鬆了許多。

    徐傑看著解冰由遠而近走了過來,不施粉黛,當真有些賞心悅目,酒意正濃,抬手一招:「來,來陪爺喝幾杯。」

    這大概是徐傑第一次用這種態度對待解冰,話語有些輕佻,這汴京城裡敢這樣無禮對待解冰的,徐傑大概是頭一號。

    徐傑這一句輕佻無禮的話語,自然引來左右不少人側目,連帶左右小廝都有些驚訝。

    「這是哪位?好生無禮。」

    「少言少言,此人想來出身高門,方才敢如此紈袴,莫要出言生事。」

    左右的這些話語輕微非常,卻也能聽到徐傑耳中,酒意正濃的徐傑,心中不禁在想,徐傑徐文遠的名字,在這汴京裡當是諾大的名頭,卻還真無幾人識得自己的模樣,這一點連徐傑自己都沒有想到。

    徐傑大概以為自己名士風範,如今又是從龍紅人,出場就應該自帶一股光環,人人敬仰有加。大概是個什麼場景呢?應該是如吳伯言在西湖望湖樓那般的場景。

    解冰聽得徐傑輕佻之語,不怒反笑,笑得格外開心,幾步已經走到徐傑身邊,說道:「爺,奴家伺候您飲酒。」

    徐傑聞言也是大笑,讓了讓身形,示意解冰落座。興許徐傑真的在放浪形骸了,有一種壓抑好似陡然全部釋放了一般。京城的這段歲月算是真的告一段落,一直壓在徐傑心頭的大石頭也放了下來,如劫後餘生,如大戰得生歸來。此時,好像合該是放浪形骸的時候了。

    种師道倒是不去看解冰,只是种師道身後的秦伍,雙眼好似挪不開了一般。

    解冰落座,先給徐傑斟酒,然後自己也斟上了一滿杯,抬杯:「爺,喝酒。」

    解冰實在是配合,當真叫「爺」,這大概也是解冰這一輩子第一次如此稱呼一個男人。

    徐傑一飲而盡,似乎感覺通體舒暢,笑道:「美酒還是要配美人,种師道,我此時才知道,與你喝酒是當真無趣。」

    种師道嘴角一撇:「原道你徐文遠是個這般的人。」

    徐傑指了指种師道:「你看看,說出這般話語,你說你是不是無趣得緊。人生在世,合該逍遙,男兒大丈夫,赴死可,逍遙亦可。若是人生只剩下赴死決心,那還有何意義?」

    种師道想了想,說道:「文遠,你又在跟我說什麼人生意義了。你以往與我說過的話語,我在大漠之中認真想過,卻是做不來。」

    解冰又斟了一杯,徐傑拿起來就喝,口中咿咿呀呀有唱腔:「榆木……那個疙瘩呀……」

    种師道不答,自顧自的也飲。

    還有左右許多人的目瞪口呆,解大家,對的,那就是解大家,高高在上的解大家。

    那真的是解大家?

    解大家雙眼有些朦朧,泛起一些水汽,也讓雙眼看起來格外明亮,看著徐傑,依舊給徐傑斟酒。

    徐傑轉頭與解冰說道:「我準備在杭州開個天下第一名樓,誠邀解大家往江南去,不知解大家可願意?」

    解冰有些詫異,還在消化著徐傑話語的意思。

    一旁的种師道眉目一皺:「文遠,你這不是玩笑啊?你還真要開青樓?」

    「開,為何不開,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我開青樓你守門,溫柔鄉是英雄冢。」徐傑搖頭晃腦,一杯下肚。

    卻也讓解冰笑得前仰後合:「徐公子,徐大爺,您這念的可是詩?可笑煞個人了,可別毀了你一世的才名。要是叫旁人聽得您徐文遠寫了一首這般的詩,大牙都要笑掉。」

    徐傑前兩句是唸給自己聽的,後兩句是唸給种師道聽的,興許真想种師道能有個溫柔鄉,种師道大概比誰都需要一個溫柔鄉。這大概比叫种師道從容赴死都難。

    徐文遠大名一出,二樓之內,猶如時間靜止了一般,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定格在轉頭來看的那個狀態之中。

    喝酒的聲音沒有了,招呼的聲音沒有了,甚至連筷子與碗碟的聲音也沒有了。

    片刻之後,所有人連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看,又假裝沒有事情發生過,假裝一切如常。興許有人想上前來拜見,此時腦中正在想著藉口由頭,是同鄉,還是能攀附什麼關係。真要上前拜見,必然不能突兀,一定要留一個好印象。

    徐傑轉頭問道:「解大家這是同意了?」

    解冰輕輕「嗯」了一聲,然後說道:「奴家一直想去江南看看,此番就隨徐公子走一趟江南。」

    解冰是教坊司的人,解冰要走,教坊司自然是點頭同意。這一點對於徐傑來說就不算事了。若是其他名樓花魁,那還真要拿大筆的銀錢去贖。或者換個人想帶解冰走,出得起大筆的銀錢還帶不走。

    徐傑已然連飲幾杯下肚,這一回徐傑大概是真喝得有點多了,開口:「取琴來!」

    解冰聞言一驚,連忙低聲道:「徐公子慎重,此時怕是不適合這般,平常人都不敢亂來,徐公子身為朝廷命官,更要注重幾分。」

    解冰是好心,皇帝剛剛駕崩,朝廷命官在青樓裡撫琴開懷,這可犯了大忌諱。

    不料徐傑還是開口一語:「取琴來!」

    解冰知道徐傑喝得有些多了,可不敢讓徐傑做這傻事,又道:「徐公子,我的徐都督,樓裡沒有琴。」

    徐傑好似有些生氣了,問道:「可是要爺自己去尋?」

    解冰看得徐傑模樣,拗不過,一臉擔心慢慢起身,左右看了看伺候在旁的小廝,猶猶豫豫。

    「快些!」徐傑口氣已然不好。

    解冰對這一個小廝點點頭。小廝飛快往樓上而去,搬下來一張琴。

    琴已然到了徐傑面前,徐傑又飲一杯,雙手撫琴,口中唱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一曲《定風波》唱罷,徐傑再飲一杯,起身:「酒醒了,走!」

    种師道還在聽徐傑唱曲,見得徐傑轉頭就走,連忙起身而去。

    解冰起身開著徐傑的背影,看著徐傑從樓梯而下,轉身,輕輕摸了一下徐傑剛剛扶過的琴弦。

    還有左右之人,彷彿大氣一松,也有人口中默念:「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

    「徐文遠,才高有八斗啊!」

    「不服不行,不服不行……」

    徐傑走在回家的路上,時不時轉頭看著种師道笑,笑得种師道莫名其妙,口中一語:「文遠,你莫不是傻了?」

    「我看你比我傻。」徐傑依舊在笑,似乎當真開懷。

    「我可不傻。」种師道答得認真,興許种師道對什麼事情都是這般認認真真的態度。

    所以與种師道開玩笑,那是最有意思的,徐傑抬手一指:「你傻你還不知道。」

    身後跛著腿的秦伍,看著頭前兩個人,看著徐傑,心中卻在想這位徐公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緝事廠衙門裡,早已有人等候徐傑歸來。

    徐狗兒見得徐傑回來了,偷偷摸摸一般來到徐傑身邊,附耳說道:「少爺,有一個什麼公主殿下,在書房等候多時了。」

    徐傑輕輕嘆了一口,吩咐徐狗兒把种師道師徒安排好。

    徐傑往書房而去,公主殿下自然就是榮國公主夏小容,夏小容站在書房之內,看著走進來的徐傑,微微頷首點頭。

    徐傑恭敬躬身一禮,待得徐傑行禮起身,卻見這位公主殿下正在關書房之門。

    徐傑已然先開口一語:「公主殿下所托之事,實難辦到。」

    徐傑話語剛落,一件衣服也隨之落地,再看那榮國公主,已然在寬衣解帶,又是一件衣服落地,身上已然露出了大片的肌膚。

    女人,女子,在這個時代,當真可悲。要想辦成什麼事情,實在沒有多少能用的手段。最後的手段,大概就是如此了。

    還聽夏小容開口:「徐都督,我知道你有辦法的,三皇兄最聽你的話。不求我家皇兄能自由,只求皇兄能保住性命。拜託徐公子了。」

    徐傑看著地上的衣服,並不抬頭,口中只有一語:「三皇子殿下,並不會聽我的。」

    又是一件衣服落地,那夏小容身上已然只有褻衣。

    徐傑依舊不抬頭,而是慢慢往前走去,越過了夏小容,輕輕打開了一個門縫,人已出門而去。

    徐傑大概是再也不想參與夏家之事了,興許徐傑也是真的沒有辦法。這位榮國公主所做之事,徐傑可以理解,但是徐傑顯然真的幫不上忙。

    不知徐傑心中有沒有過想幫忙的念頭,但是徐傑真的是幫不上。

    書房之內,傳來的是痛徹心扉的哭泣。對於這個女子而言,徐傑的拒絕,大概已經代表了夏文的結局。

    一切無能為力。

    門外的徐傑搖了搖頭,輕輕嘆氣,並未快步而走。興許徐傑心中,真有一些念頭,也有無奈。

    徐狗兒湊到面前,看了看那房門緊閉的書房,看了看搖頭嘆氣的徐傑,探頭探腦問道:「少爺,你把那公主殿下怎麼了?」

    徐傑被徐狗兒問笑了,回問一句:「你覺得我把她怎麼了?」

    徐狗兒恍然大悟,還連連點頭:「哦,這般好,駙馬爺可不得了。」

    徐傑抬頭敲在徐傑頭上:「還駙馬爺,駙你個頭。」

    徐狗兒捂著頭,疼得齜牙咧嘴。

    書房裡的哭泣之聲還未止。又有人上門來了。

    尚書左僕射歐陽正,歐陽正臉色不佳,匆匆而入,站在正廳氣呼呼就問:「文遠呢,把他叫出來見我。」

    左右士卒戰戰兢兢,方興也跟在歐陽正身後,不敢大聲喘氣。唯有匆匆而來的徐狗兒連忙上前躬身:「拜見……歐陽公。小的這就去叫少爺。」

    「快去,你們都出去。」歐陽正當真生氣了,怒火就寫在臉上。

    待得徐傑一身酒氣走了進來。歐陽正開口就喝問:「文遠,你今日為何這般不顧場合,幾杯酒如何把你喝成了那般模樣?」

    徐傑知道歐陽正說的是什麼,在摘星樓裡飲酒彈琴唱曲的事情,想來立馬就能傳開,摘星樓裡的客人,官宦子弟顯然不少。

    便也有官員聽得此事,就會立馬到歐陽正那裡去稟報,興許也是好心,想與歐陽正結個善緣,讓歐陽正在最快時間把事情壓一壓,避免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歐陽正能知道,那金殿衛自然也會收到消息,也就是說過不得多久就是皇帝陛下的夏銳也會收到消息。事情可輕可重,但是歐陽正依舊氣憤,氣憤徐傑做下了這般犯忌諱的事情,實屬不該。

    徐傑看得震怒的歐陽正,微微拱手說道:「老師,學生要走了,辭官回鄉。」

    歐陽正還有一連串教導教育的話語,就被徐傑這一句話全部堵在了口中。徐傑與歐陽正表達過想辭官的意思,但是歐陽正如何也沒有料到事情來得這麼快。

    歐陽正興許還想著日後慢慢教導,慢慢勸說,慢慢說服。成親之事就在眼前,歐陽正甚至也想過通過說服自己的女兒,再去說服徐傑。

    歸根結底,歐陽正還是不願徐傑離開朝堂,歐陽正還是想要徐傑為國效力。這是歐陽正這一輩子的價值觀與人生觀。

    「文遠啊,即便是要辭官,一切也該從長計議,何必如此自污,這般自污又有何好處?」歐陽正怒氣已去,剩下的是語重心長。

    徐傑知道自己終歸還要面對這個對自己寄予厚望的老師,此時也不再退縮,開口說道:「有些人興許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也給了他一個藉口。讓他不去背負一個過河拆橋的名聲。豈不是正好?」

    徐傑當真想得多想得遠。辭官之事看似夏銳答應了,但是答應之後的夏銳,也還有顧忌,顧忌著名聲,顧忌著過河拆橋、鳥盡弓藏的名聲。

    徐傑大概是怕這個事情拖拖拉拉的,不如乾脆就把路都鋪好,讓夏銳簡單處理,讓自己快點走。

    「文遠,你當真就這麼鐵了心嗎?你做的那些事情,為師即便是不知,也能猜測一些。事到如今,正是你大展拳腳之時,你為何要這般,難道這一切不是你做之前就看好的嗎?」歐陽正有些不解,徐傑花這麼大的心思,冒這麼大的風險,難道不是徐傑一開始就看好的事情嗎?

    歐陽正甚至以為徐傑做這些,是徐傑一開始就覺得夏銳會是一個明君,是個值得徐傑效力的天子。

    徐傑絲毫也不掩藏,直白答道:「老師,天下最不可揣度的就是人心。」

    這一語,歐陽正已然沉默,他聽得懂。他無言以對,唯有抬頭看著徐傑,許久之後說了一句:「君子當無畏。」

    行得正,坐得直。便不怕那些帝王心術,也不怕那些人心之事。君子就是這麼直直地站在天地之間,一切以大公無私為行事準則。不怕任何事情,這大概是歐陽正想說的。

    徐傑更是直白:「學生興許做不來君子,老師恕罪。」

    歐陽正聽得徐傑這般一語,氣得渾身發抖,聖賢子弟,說出這種話語,甚至有些大逆不道。

    歐陽正氣得指著徐傑,指點幾番,卻沒有說出話語,他心中大概是又愛又恨。待得歐陽正放下了手臂,便是連連搖頭,唉聲嘆氣。

    「老師,學生只是,只是單純想離開這是非之地。」徐傑見得歐陽正這般,也於心不忍,把話又說回來一點。

    歐陽正依舊唉聲嘆氣不止,慢慢回身,落座在一個座椅之上,念叨道:「萬事不可強求,不可強求,為師只是……罷了。你要走,罷了,為師成全你就是,成全你就是。」

    「多謝老師成全。」徐傑知道最後這一關算是過去了,是真的天高任鳥飛了。

    歐陽正話語未完,又道:「成完親再走。」

    徐傑點點頭!歐陽正從座椅上起身,慢慢出門,徐傑隨在身後一直送到馬車之上。

    人這一輩子,大概就是如此,受得方方面面的禁錮,又有哪個能真正稱心如意。歐陽正,徐傑是打心底裡尊敬的,歐陽正也當得起所有人的敬重。

    徐傑是真的在乎歐陽正這個老師,辭官回鄉,歐陽正才是唯一需要徐傑真的去面對的人。夏銳顯然不是徐傑心裡真要面對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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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九十五章 比無慾則剛還要剛


    遇仙樓裡,幾個清倌人聚在一起打發著時間,平常裡都是撫琴唱曲娛樂別人。難得這幾日因為皇帝駕崩有了這麼個機會,幾個姐妹可以聚在一起娛樂自己,樂音雖然不起,閒聊也足夠開心,伺候人的營生,實在不是輕鬆的事情。

    為首的自然是遇仙樓的楚大家,姐妹幾人,今日皆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坐姿也比平常隨意,不需要注意那些人前的儀態。

    吃食點心,好茶好酒,今日的花費都是楚江秋負責,楚江秋顯然也是照顧著這些從小一起學藝的姐妹,如今她賺得最多,平常生活裡自然要照顧著這些姐妹,甚至連置辦衣物都會連帶多置辦幾身。

    女人對於情義,有時候比男人要看重許多。

    男人之間的話題離不開女人,女人之間的話題許多時候也離不開男人。

    所以便有人說道:「楚姐姐,妹妹聽說徐公子如今可了不得,人人都羨慕呢,聽說是因為立儲之事立了大功,具體的妹妹也不知,但是知道徐公子當要加官進爵了,他日可能會接歐陽相公的位置,宰執之位當是穩穩妥妥的。」

    興許是大家都知道楚江秋對於徐傑的消息比較感興趣,所以就有人主動挑起了話題。

    楚江秋果然是感興趣的,聞言立馬問道:「可是當真?」

    那人正欲點頭篤定,卻有另外一個女子開口說道:「姐姐,我聽聞的好似並非這般,說那徐公子昨夜在摘星樓飲酒撫琴唱曲,被人捅上去了,犯了忌諱,興許要獲罪。」

    楚江秋聽得心中一緊,問都來不及問,又有一人接道:」我也聽聞了此事,還聽說徐公子當著許多人的面作了一首好詞,徐公子還說要到杭州去開個天下第一名樓,還開口邀瞭解大家同去杭州。「

    楚江秋眉頭一皺,問道:「還有這般的事情?徐公子要開青樓?」

    便看左右幾個人點頭:「妹妹倒是也聽說了此事,應當是真。」

    「嗯,姐姐若是真想弄清楚,妹妹去一趟摘星樓打聽一下如何?」

    楚江秋臉上有擔憂,心中也有一些心思,忽然起身,說道:「我去摘星樓裡坐坐。」

    一眾女子都起身來,七嘴八舌說道:「姐姐,同去同去。」

    「一起去,難得有這般的時候,到摘星樓裡與那些教坊司的大家請教一番。」

    「咯咯……請教?不過說是去切磋吧!」

    「就你多嘴,難道你就服氣嗎?憑什麼摘星樓就是汴京第一樓?」

    眾人七嘴八舌,楚江秋卻憂心忡忡。

    被楚江秋擔心著的徐傑,卻不再入宮,只留在衙門裡,就如頭前所言,伺候人的事情,當真不是輕鬆的事情。

    以往徐傑與夏銳,談不上伺候。而今,徐傑真的有一種伺候之感,皇帝就是皇帝,徐傑很不喜歡這種伺候人的感覺。

    想來宮中的夏銳,大概也並不願意多見徐傑。

    人多是不願意面對自己的弱小與屈辱。就如老皇帝不願意看到夏銳,就因為夏銳臉上的那道被室韋人流矢射的傷疤,每次看到夏銳,就會提醒老皇帝想起當初在戰陣之上,身為天下之主的他是如何驚慌失措而走,或者說「而逃」。

    徐傑,興許也代表了夏銳的弱小與屈辱。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當徐傑與夏銳是朋友關係的時候,夏銳送徐傑一些禮物,或者說拜託朋友一些事情,這是正常的,並不足以傷人自尊心之類。

    當成為皇帝的夏銳,再回頭去看自己對徐傑的那些「討好」,就成了屈辱了,拜託著徐傑保護他的人身安全,送著貴重的禮品去投徐傑所好,興許都能傷了這個天子的自尊心,都能讓這個天子覺得有些屈辱之感。

    甚至許多時候,夏銳對徐傑有一種極度的羨慕,就如夏銳看著徐傑在摘星樓裡文采飛揚,就如夏銳躲在緝事廠衙門的廊柱之後,看著徐傑在門樓之上大殺四方。

    能文能武,文武皆是絕佳。那個時候的夏銳,有一種深深的羨慕。羨慕,大多時候與嫉妒是分不開的。

    也如夏銳自己所言,他想要與徐傑換個人生。

    羨慕嫉妒的心思,到得如今,又會成為一種什麼心態呢?

    如今,那一方皇城,都以夏銳為尊。這個時候的夏銳,見到徐傑,又會是一種什麼心態呢?

    容人之量,是個簡單的詞彙,天下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己有。其實絕大多數人還真不一定有。

    徐傑不主動入宮,宮裡也不見有人來召。這就說明的一切。

    徐傑也樂不得清閒,案牘之勞行,依舊牽絆著徐傑。

    歐陽文峰上門來,本欲與徐傑耍弄一番,徐傑卻沒有空閒理會他。歐陽文峰倒是沒有什麼不快,坐得片刻離開之時,心中卻在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考上進士,一定要入朝為官。

    如此,兩人才能有共同語言,歐陽文峰也能與歐陽正有共同語言。歐陽文峰一直都羨慕徐傑能與歐陽正那般侃侃而談,談的都是正事、大事。這對歐陽文峰多少也有些激勵,歐陽文峰如今也有十八歲了,他開始羨慕真正成年人的世界,希望走進那個世界。

    緝事廠衙門、刑部衙門,御史台衙門,甚至大理寺衙門裡放出去的人越來越多,一車一車的重禮送到緝事廠裡表達著感激之情。

    緝事廠的官員拿著公文,在一個一個的衙門裡來來去去,無罪釋放的多,嚴刑拷問的少。

    徐傑大概是想在自己走之前,把這些事情都處理完畢,讓這件事情在自己手裡完結。

    皇宮裡的夏銳,而今也正式開始著手皇帝的職責,雖然還未真正登基,卻已經開始處理著三省送來的奏摺,開始詢問著國家大事。

    坐在御書房裡的夏銳,強忍著如何也擺脫不了的心虛,一本正經地看著一本一本的奏摺。

    身旁有歐陽正,有吳仲書,有崔然,還有姓王的老太監。

    夏銳是心虛的,因為他真的分不清在場之人侃侃而談之後的那些處理之法誰優誰劣,因為眾人所言,來去總有一些出入,也都說的頭頭是道。

    最後的定奪需要夏銳來下,夏銳如何也難以掩飾臉上的心虛。也不知如何發表自己的意見與看法,因為夏銳知道自己如果隨意開口,必然會出差錯,甚至貽笑大方,這幾人雖然不敢當面嘲笑,但是夏銳也不想露怯被人看輕。

    所以不久之後,夏銳開口一語:「父皇仙去,心中苦悲難解,實在無心理政,諸位卿家且自行商議定奪之後,再來稟報就是。」

    歐陽正卻出一語:「殿下新政,當盡快入手,臣等商議定奪也可,還聽殿下靜心旁聽。」

    歐陽正這樣的人,興許真有些討人厭煩。夏銳此時不自信,所以有些許逃避的想法,卻被歐陽正看得清清楚楚,看清楚之後,歐陽正不是顧及著天子臉面,而是強迫這位想逃避的天子留在這裡繼續著尷尬。

    夏銳看了看左右,希望有人說出一句給他一個台階下的話語,卻無人開口。夏銳此時走也不是,留也難受。越發尷尬起來,不耐煩的拿起一本奏摺攤開。

    不想這份奏摺夏銳還真看得起勁,看完之後,開口問答:「大理寺正許仕達稟奏,說緝事廠都督徐傑收人厚禮無數,擅自放走各衙門裡羈押的大批罪臣,以權謀私,收攏人心,意圖不軌。諸位有何看法?」

    這個時候,許仕達上了這麼一本奏摺,也不知許仕達是聰明呢?還是愚蠢?

    是聰明到能揣摩出新君鄭智的心思?還是蠢到以為這本奏摺只會被皇帝一個人看到?

    歐陽正聞言面不改色,也不出言。崔然也左右看了看,並不急著說話。

    唯有吳仲書見得無人答話,開口說道:「殿下,此事當調查之後再來定奪。以臣對徐文遠的瞭解,他當不會做這般的事情。」

    不想夏銳開口又道:「此事我倒是知曉一二,我也在緝事廠小住過些許時日,緝事廠放走人犯之事,倒是不假。勞煩吳相公調查一二,且看事情真假,也還文遠一個公道。」

    吳仲書轉頭看了看歐陽正,大概是以為歐陽正會開口說些什麼,只是歐陽正依舊閉口不語,吳仲書唯有躬身一禮:「是。」

    夏銳忽然來了一些心思,又道:「這個大理寺正許仕達,倒是不錯,且不論他所言真假。在這個時候敢於直諫文遠之事,想來是個端正之人。似乎也聽聞他與文遠是同年的進士,狀元及第。勞煩歐陽相公把他調到門下省來行走,可隨在我身邊做個中丞文書之類。」

    歐陽正作揖而答:「是。」

    夏銳做成此事之後,好似心情好了起來,再拿一份奏摺,看得津津有味。好似許仕達之事,讓他找回了不小的自信。那些賑災財政、邊鎮安撫的事情,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定奪,但是這些人事安排,倒是知道該大顯身手。

    緝事廠裡的徐傑,依舊埋頭桌案,李啟明之事,牽涉實在太廣,連給李家送肉的屠戶,都能有罪名在身,實在有些過猶不及。

    看到這樣的卷宗,徐傑都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徐傑依舊在放人,一個一個的放,刑部裡,御史台裡,對於徐傑的定奪都是不會反對。連帶大理寺裡提人,也不會有人阻攔,但是徐傑也沒有想到這會成為他的罪證。

    不過就算徐傑知道了,也不會當回事,依舊還是會我行我素。若是真因為李啟明之事,殺上萬人,發配幾萬人,徒刑更多人。發賣無數良家女子。徐傑實在過不去自己的良心。

    老皇帝出殯,皇陵在北,幾萬人同行,哭聲震天。有人哭得真心實意,有人哭得戲份十足。

    徐傑不斷給歐陽正擦拭著鼻涕與淚水,最頭前的夏銳,也哭得痛徹心扉。

    登基大典,歐陽正安排的僅僅有天。祭天祭地,祭古之聖賢,祭祖上之靈。

    武當山上的道士,龍虎山上的道士,幾十之多。

    還有大赦天下,這大赦天下其實並非真的就把所有的罪犯都放出牢獄,也是有甄選之別,以小罪輕罪為主,以顯皇帝恩德。

    最後,那一身龍袍站在高台之上,金光閃閃,承接天命,鼎故革新。

    所有人跪拜在地,三拜九叩,山呼萬歲。

    徐傑也跪在人群之中,萬歲萬歲萬萬歲。

    抬頭再看,夏銳,皇帝陛下,輕輕抬手:「眾卿平身!」

    徐傑從地上站起來,抬頭,陽光刺眼,夏銳成了一個剪影,徐傑看不清楚夏銳臉上那和善的微笑。

    回到緝事廠不久,一個四品門下省秘書中丞手提聖旨上門,鮮紅色的官服格外顯眼。

    這人進得緝事廠,就站在前院中央,開口大喊:「徐傑何在,還不速來接旨!」

    徐狗兒打量了幾眼這位秘書中丞,面色不爽,大概是徐狗兒在這緝事廠裡,還真未見過這般無禮之人。

    「且等著,我去給你叫去。」徐狗兒語氣懶散,轉頭往衙門裡邊而去,慢慢悠悠。

    便聽秘書中丞呵斥一語:「還不快去,誤了皇差,你個小廝可擔待得起?」

    徐狗兒聞言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頭說道:「這位相公,既然嫌我慢,不若相公您親自去尋我家少爺,如何?」

    秘書中丞自然是剛剛連升好幾級的狀元許仕達,聽得徐狗兒這般不拿他當回事,回頭看得一眼身後同來的衙役,見得幾個衙役都是畏畏縮縮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開口再呵:「放肆,誰家小廝如何不知尊卑上下,也不知主人是如何教育的,犯上者,按律當脊仗二十,來人,拿他脊仗。」

    平民與官,就是這麼大的差距,犯上便是罪名。如此,也就更說明了功名的重要,即便是秀才成了被告,在衙門裡升堂,也能有座位落座,這是何其大的禮遇。

    只是話語落下,許中丞身後的幾個衙差,卻在猶豫之間。左右還聚來許多緝事廠的兵丁,都抬這眼皮在看好戲。

    如今這緝事廠,當真有些驕縱。

    許中丞面子已然放不下了,再左右去看,抬手指著徐狗兒,開口喝道:「你姓甚名誰?本官皇差在身,且不與你一般見識,待得來日,再告你到開封府吃罪。」

    徐狗兒拗著頭,還真不怕事,開口答道:「徐來福。」

    「好好好,徐來福。本官記著你了。」許仕達這話語不是說笑,因為他知道手中這份聖旨說的是什麼,這份聖旨之後,徐傑就成了白身。如此許仕達身後這些衙差也就不會再畏畏縮縮了,這緝事廠之人也不再是那般無法無天了。徐來福,那就更算不得什麼了。

    這才是許仕達不急著與徐狗兒計較的真正原因。

    此時徐傑還在從迴廊裡走了出來,見到許仕達之後,還稍稍有些詫異。詫異這位狀元公的官職是升得真快。

    也在奇怪,奇怪這位狀元公本是夏文的心腹,後來又見他跟在夏翰身邊,如今夏銳登基了,他還能陞官。還真是奇事一樁。

    「徐傑,還不速速上前接旨!」許仕達見得徐傑,語調都高了三分,他在這緝事廠裡挨過打,今日就是揚眉吐氣的時候。

    徐傑也看到了一直被許仕到提在半空的聖旨,漫步而去。無慾則剛,此時的徐傑就是寫照,自污的事情都做了,好似比無慾則剛還要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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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九十六章 陛下萬歲,謝主隆恩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徐傑與許仕達,其實沒有過真正的交集,也更不談什麼仇怨。但是許仕達卻能有如此毅力,一心與徐傑糾纏不休。

    妒忌與羨慕,往往就是如此,甚至還有文人相輕在其中,有一顆不能平復的心在作祟。人往往都是魔怔的,會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魔怔。如今的許仕達,顯然也是魔怔的,對徐傑魔怔了。以致於在夏銳登基的時候,他還會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去彈劾徐傑。

    這興許已經不是聰明與否的問題,興許也不是揣摩了什麼帝王心術。因為徐傑在他心中已經成了一個反派人物,他在以聖賢君子的正直,揭露這個靠著投機取巧攀附權貴之人的真面目。

    許仕達並不知道夏銳登基的真正內幕,他也不可能知道這些,即便是那日在朝堂裡的大理寺卿,也只是心有猜測,這些猜測更不可能對人說。

    夏銳為何登基?在許仕達看來,是滿朝諸公的幫襯,歐陽正的幫襯。徐傑不過是那搖旗吶喊之輩,搖旗吶喊,說白了也就是投機取巧。所以徐傑一直都在投機取巧,在西湖邊上的迴文詩,在京城裡靠著歐陽正,興許主要是靠著歐陽正的女兒,在朝堂裡搖旗吶喊。這些事情,許仕達自然恨得牙癢癢。

    君子的正直,自然是有回報的,皇帝對於許仕達的厚愛,加官進爵,就是皇帝的聖明,也是許仕達冒險直言而諫應有的待遇。在他看來,好人終於勝利了,小人終究會失敗。

    許仕達等的就是今日,見得徐傑走來,一隻手把聖旨橫在身前,另外一隻手把衣袖往後一揮,然後再去攤開聖旨。口中再道:「徐傑徐文遠,跪接聖旨!」

    卻不料近前的徐傑,伸出了一隻手,開口道:「拿來!」

    許仕達看得徐傑這般有恃無恐的模樣,也是愣了愣,隨後才開口呵斥:「大膽!聖諭在此,豈由得你如此放肆,還不跪迎聖諭?」

    徐傑哪裡有心思與許仕達多扯,徐傑從始至終,也沒有把這位狀元公當回事,目中無此人。若是徐傑真的把許仕達當回事了,把他當了對手,當了敵人,仗著緝事廠的衙門,許仕達豈能還有今日?必然早已在獄中不成人樣了。

    世間多是這般的事情,一個糾纏不休,一個卻連正眼都懶得多看。

    只見徐傑伸手而去,那聖旨就落在了徐傑手上,徐傑攤開一看,兩條罪名,一條不尊君父,是為欺君罔上,一條收受賄賂,以權謀私。

    倒是這條以權謀私是徐傑沒有料到的,不過結局是一回事,革職。革職這個詞彙其實有些不好聽,致仕之類比較好聽一些,徐傑卻也不在乎這些。

    「徐傑,你好大的膽子,你……你……」說了兩句你,許仕達左右看著週遭眾人,嗓門陡然提高了不少:「徐傑,如今你已被革職,如今你是普通百姓,還敢如此大膽,來人來人,拿下這廝,往大理寺問罪。」

    徐傑看著這個激動非常的許仕達,有些詫異,口中隨意一語:「我若是與你回了大理寺,怕你交不了差。你還是回去覆命吧。」

    這革職的事情,本就是皇帝與徐傑心照不宣之事,徐傑要走,皇帝夏銳要個說得過去的名頭。事情就這麼結束了,皆大歡喜。

    許仕達卻不知道這些,許仕達只是知道徐傑被革職了,沒了官身,拿捏這麼一個小人物,不過信手拈來。

    許仕達不知道,皇帝夏銳此時此刻,可沒有要拿徐傑真正問罪的想法。夏銳還沒有蠢到真的不管不顧的地步,也沒有迫切除掉夏銳的需要,更還沒有起這麼個想法。

    夏銳如何登基的?朝中百十大佬其實心中都多少有數,徐傑這般的從龍大功,轉頭就下了大獄,這叫夏銳還如何做人?就算歷朝歷代開國皇帝,大多狠厲非常,卻也做不到這般的事情,就算要除去那些居功自傲的功勛,也是循序漸進。哪裡有登基就翻臉的?

    真若如此,朝堂上下,何人還敢與夏銳共事?剛登基的夏銳,又如何得到眾人支持坐穩位置?

    就如徐傑所言,自己若是真跟著許仕達去了大理寺,坐在牢獄裡,夏銳還真就尷尬了。

    許仕達就是見不得徐傑這般有恃無恐的模樣,就是見不得徐傑這般把他毫不放在眼裡的模樣,回頭呵斥一語:「爾等還杵在這裡作甚,還不快快上前拿人?」

    幾個隨行而來的衙差聞言,看了看正在捲著聖旨的徐傑,又看了看左右那些正在震驚之中的兵丁,終於往前邁了幾步。

    只是也就邁得這幾步,因為徐傑身邊,瞬間出現了許多人,朝請郎梁伯庸,參事張知,游擊將軍方興。

    所有人都圍了上來,皆是一臉的震驚模樣,最為震驚的是梁伯庸,因為梁伯庸是真的知道內幕的,梁伯庸如何也不相信徐傑忽然就被革職了,上前急問:「文遠,可是當真,聖旨裡到底說的何事?」

    徐傑與梁伯庸笑了笑,答道:「我之前就與你說過了,該回家了。」

    梁伯庸聽得這一語,其實能明白過來一個簡單的道理,鳥盡弓藏,史書裡常有的事情。梁伯庸卻還是氣憤不已,手在半空指了指,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即將脫口而出。

    徐傑連忙又道:「伯庸兄不必氣憤,求仁得仁,皆是我願。伯庸兄過幾日當去尚書省了,這緝事廠裡,張參事當主事。大家都會陞官,大喜之事,不必如此模樣。」

    徐傑大概是真怕梁伯庸氣憤之下說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話語來,這樣的一句話,就能結束梁伯庸的政治生涯。

    梁伯庸絲毫沒有為自己陞官的事情欣喜,而是開口急問:「歐陽公呢,歐陽公豈能不管此事?」

    「老師只是成全我而已,伯庸兄稍安,你是知我性子的,這衙門裡的事情,當真讓人不得灑脫,早有離去之意。案牘之事,何其煩憂。此去山林江湖,只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與我而言,大幸也。」徐傑再道。

    梁伯庸看著徐傑,想了想,嘆氣一聲。梁伯庸大概是相信徐傑的話語的。

    但是方興不信,方興只以為徐傑是自我安慰。開口說道:「都督,這緝事廠的衙門,沒有了你,教我還留在此處有何意義。」

    張知也是一臉的驚訝,躬身也道:「都督,下官實在不堪如此大任,下官惶恐。」

    徐傑對著眾人笑了笑,笑得真誠灑脫,不再多言,回頭與徐狗兒說道:「狗兒,收拾東西,咱們住……住到對面去。」

    如今的徐傑,自然是住不得緝事廠了,好在,好在對面還買了一處宅子,印刷京華時報的宅子。如今的京華時報,還真是蒸蒸日上,什麼《劍仙傳》、《情仇錄》、《琴仙大戰拓跋王》的話本,賣得非常的好,反倒是那些時事之類,只算附帶。

    徐狗兒有些垂頭喪氣,想說些什麼,說不出口,只有眼神的幽怨,轉頭不情不願而去。

    被晾在一邊的許仕達,大概是看出了徐傑此時的失落失意,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時候,身形一正,上下看了看自己這一身鮮紅的新官府,摸了摸頭冠,開口:「閒雜人等散去,來人,捉拿徐傑到大理寺問罪。」

    所有人回頭看向許仕達,方興怒而上前,問道:「你這廝是哪裡的鳥官?」

    許仕達昂首挺胸:「本官乃門下秘書中丞。」

    「你他娘一個秘書中丞,開口閉口大理寺,大理寺是你家開的不成?」方興已然開口喝罵,這個北地軍漢,終究一身的軍漢秉性。

    許仕達聞言倒是不心虛,而是又道:「賊軍漢,賊丘八,本官如今近侍御前,終有一日尋你好看。」

    許仕達是記得方興動手打過他的,興許方興不太記得了,這緝事廠裡,方興打過的官員多了去了,哪個剛提回來的官員不是大言不慚喋喋不休,方興一頓老打之後,自然就老老實實了。許仕達也沒有什麼值得他牢記在心的。

    軍漢丘八被罵了,也不多忍,而今方興在緝事廠裡早已不比以往,什麼場面沒見過,什麼官員他沒有動手教訓過?一個四品中丞,說什麼近侍御前的話語來耀武揚威,方興抬手上前就打,許仕達應聲倒地。

    還聽得方興口中喝罵:「他娘的,來日,來日爺爺上門逮你去。」

    左右幾個隨許仕達一起來的衙差連忙上前來攔,再看週遭,一眾軍漢一擁而上。

    徐傑搖搖頭,嘆氣一聲,轉頭往後衙而去。

    徐狗兒開始收拾著東西,雲小憐在不明所以之時,一邊動手收拾著徐傑的東西,一邊往外去看,等著徐傑回來。

    徐傑還未進門,便被一個少女攔住了,少女笑著攔住徐傑,問道:」文遠哥哥,你這官沒得做了?「

    徐傑回了一笑,還未開口,一個老頭的聲音先道:「老虎啊,這小子倒霉了,被皇帝趕回家種田嘍。」

    徐傑笑答一語:「嗯,家中良田不少,且種著,種不過來。」

    小老虎接了一語:「田多可以賣啊,賣了就可以買吃食了,不用自己種的。」

    徐傑抬手捏了一下小老虎的臉頰,笑道:「你這個敗家小娘們。」

    小老虎又被徐傑捏了臉頰,笑臉立馬一變,腮幫子鼓了起來:「你才是小娘們,你……你家都是小娘們。「

    徐傑知道老虎小姑娘是真生氣了,開口說道:「江南去不去?劍仙在杭州。」

    老虎小姑娘點點頭,卻又是恨恨的口氣:「去!」

    徐傑抬頭看了一眼雷老頭,又道:「尋個時候,我隨你去拓跋部。」

    雷老頭一臉不屑搖搖頭:「老頭我不稀罕。」

    徐傑話音一轉:「我是順便隨你去,我去拓跋部主要是給人收屍去的。」

    聽得動靜的种師道也從偏廂走了過來,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徐傑已經指著他與雷老頭說道:「喏,就是給他收屍去。」

    雷老頭上下打量了一番种師道,煞有介事點點頭:「嗯,那還真需要有人去收屍。」

    剛出來的种師道倒是聽明白了,眼神多少有些暗淡,他心中其實想活,有了知交,有了好友,與許多人有了交集,其實已經就是別樣的人生,這樣的人生,慢慢的也就捨不得死了。

    「收拾東西,都收拾東西,到對面去住了。」徐傑左右說道。

    緝事廠前院,方興站在門口依舊罵罵咧咧:「狗東西,他娘的,你且待著,待著老子來逮你,讓你看看緝事廠的詔獄是個什麼模樣。」

    鼻青臉腫的許仕達,在幾個人攙扶之下飛快而走,大概走得足夠遠了,許仕達忽然轉身開口大喊:「你們,你們都給本官等著,本官現在就去請旨,你們一個個,都跑不了。毆打朝廷命官,你們一個也別想逃。」

    方興怒起幾步,似要追去。

    許仕達連忙轉身,左右說道:「快走快走,送本官進宮。」

    「許中丞,不若先去醫館看看吧。」

    「進宮進宮,本官現在就要進宮面聖,京城裡豈容得下這般目無王法之輩,國之大患也。且教陛下看看清楚,看看清楚,看看本官這一身的傷。」許仕達說得激動非常。

    幾個衙差也滿身是傷,他們可進不得宮,自然覺得先去看跌打損傷比較好。卻也只有先送這位許中丞往皇城裡去。

    夏銳似乎不喜歡御書房,更喜歡垂拱殿。垂拱殿是朝會的主要宮殿,其實並不適合小範圍的議事,御書房自然是更適合一般辦公。但是夏銳更願意在垂拱殿待著,大小事情都讓人到垂拱殿來尋他,興許是因為垂拱殿有高台,有龍椅,有一種俯看別人的感覺,能讓他跟感受到皇帝的威嚴。

    許仕達匆匆而入,一頭拜倒在地,便是痛哭流涕:「陛下,陛下啊…………」

    夏銳從高台上看著下面跪倒的許仕達,自然也看到了許仕達滿臉的淤青,開口問道:「被人打了?」

    「陛下啊……那緝事廠,哪裡有一點朝廷衙門的做派,那裡就是賊匪之地,一個小小的軍將,竟敢動手毆打欽差皇使,陛下請看,看看臣這一身的傷。徐傑當真是大逆不道,完全不必陛下放在眼中,更不把陛下的欽使當回事。那緝事廠衙門,依臣之間,合該取締,裡面那些賊匪之徒,都該拿之問罪。欺君罔上之罪,犯上作亂之罪,毆打官員之罪,種種罪責,罄竹難書啊。」許仕達憤怒中帶著可憐,可憐中帶著忠心耿耿。

    而今的許仕達,雖然不過隨在皇帝身邊短短時日,已然把自己當做了皇帝的心腹。大概也是夏銳身邊無人,許多事情也多問這個秘書中丞,心腹倒也不假。

    只是許仕達沒有料到,台上的皇帝陛下不怒反笑,笑道:「嗯,打你這一頓也是正常,緝事廠那些人,朕最熟悉不過了,罷了罷了。」

    許仕達痛哭流涕的聲音陡然一止,抬頭看向高台上的皇帝陛下,愣了片刻,問道:「陛下,如此飛揚跋扈,如此膽大妄為,完全視國家法度如無物,豈能這般罷了?」

    許仕達抬頭,讓夏銳把他那一臉的傷看得更加清楚,便也收了笑意,擺擺手道:「罷了!愛卿回去吧,尋個好大夫,把傷勢治一下。不要誤了公事。」

    許仕達滿臉的疑惑不解,實在不明白為何皇帝陛下會容忍這般的衙門,連自己這個陛下的心腹都打成了這個模樣,皇帝卻還說「罷了」。

    許仕達知道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想像,試探著又問一句:「陛下,這般的衙門……陛下,即便不取締之,也該整改一番才是。」

    皇帝夏銳說了一語:「沒有了徐文遠的緝事廠,正堪大用。緝事廠裡的那些人,辦起差事了,實在不錯。」

    許仕達越發不解,心中有一個疑問:難道那些丘八比得上自己這個狀元及第。

    不過許仕達沒有蠢到真把心中的疑問說出口來。

    所以許仕達只有忍著渾身的疼痛慢慢起身,躬身再拜之後,口中不情不願說道:「陛下,臣告退!」

    夏銳看著許仕達這般模樣,忽然說了一句:「愛卿,且不急著走,朕召御醫來為你看看,御醫的醫術,終歸比外面的那些人好。」

    許仕達立馬感激涕零,又跪地而下:「臣多謝陛下恩寵厚愛,陛下萬歲!臣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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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九十七章 願隨徐公子同去

    徐傑住到了緝事廠對面,大早張知卻還提著一疊卷宗到對面來。

    對面的這處宅子,比起緝事廠的宅子小了太多,但是居住環境卻好上不少,也主要是因為徐傑把那緝事廠的庭院景觀都夷為了平地。

    看著張知放在茶几上的卷宗,徐傑皺了皺眉頭,看向張知。

    張知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開口說道:「都督,最後一點了,二十多件。」

    徐傑擺擺手,猶豫片刻,還是說道:「張參事,以後不能再稱都督了,最後二十多件了,你說與我聽吧,我懶得仔細去看了。」

    張知起身往前,翻看一卷,慢慢說道:「都……公子,此人是開封府的孔目,姓田,有人告他幫李家強買過鋪面,也就是原來東來糧行的鋪面。證人不少,東來糧行之人也有招供,證實他收過東來糧行大掌櫃送去的錢財。」

    徐傑剛才好說懶得仔細去看,此時卻又接過了卷宗,細細看了起來,又想起東來糧行那臨街的十幾個大鋪面,片刻之後,說道:「送太原吧。」

    張知點點頭,拿筆在卷宗末尾記錄著幾個字:充軍太原。

    所謂充軍,並非真的送到邊鎮當打仗的士卒,而是送到邊鎮當苦力,修補長城堡寨與軍事設施,修路,運送糧食等苦力差事,還無糧餉。

    張知又拿起一卷,開始細說。

    徐傑不時接過卷宗自己又細看一番。一個上午就這麼過去了,卷宗也看完了,徐傑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開口說道:「往後這緝事廠的事情,就不要過來問了,你們商量著自行定奪,待得你誥命下來了,就該負起責任了,這份差事,你做得來。」

    張知還是有些不安,因為這份差事與尋常衙門的真不一樣,若是張知真的成了緝事廠的新都督,更是會經常面聖,常常在皇帝身邊。張知這輩子也只在考進士的時候見過一次皇帝。說直白一些,就是張知這麼一個小官,還沒有真正見過世面。

    所以張知問了一語:「還請公子教導一二。」

    張知並不矯情,有些直白,若是別的官員在被罷官的上司面前,必然說不出這樣的話語。官場也不是這種交流方式。但是張知還是直白髮問,讓這個已經被罷官的上司教他怎麼做這個職位。興許這也是以往張知一直不得陞遷的原因。

    好在被問的是徐傑,徐傑開口答道:「生殺予奪,看似權柄在握,卻也是壓力,真到了你自己執掌這份權力的時候,不必惶恐不安,但求無愧於心。與上不可諂媚,與下不可放任,事關許多人生死,不可懈怠。良心便是官心。」

    徐傑沒有什麼為官之道去教張知,這個位置,最重要的就是無愧於心,才能真正發揮出緝事廠衙門的作用。不對上諂媚,不對下放任,不輕易定奪生死,自己也不要懈怠,以良心為官心,也就足夠了。

    張知恭恭敬敬一拜,上前拿起那一疊卷宗,口中說道:「公子,告辭了。」

    徐傑起身相送,一直送到門口,看著張知從小巷而出,過了大街,進了那城東緝事廠。

    徐傑回頭看了看徐狗兒,笑了一語:「唉,門庭冷落啊。」

    徐狗兒聞言氣憤非常:「少爺,人心就是如此,原先那些人哭著喊著求見少爺,如今門口卻一個人都沒有了,人走了茶就涼,你說氣人不氣人。」

    徐傑看了看徐狗兒,對於徐狗兒說出這麼些話語還有些詫異,徐狗兒再也不是原先那個鄉下小子了,說起話來還帶哲理。徐傑卻回了一語:「不氣人。」

    「如何不氣人,當真氣煞個人,以後啊,少爺若是以後再去哪個衙門裡當官,我可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也當聽人說說話語,看看人的面相。琢磨琢磨人心,待人接物也當有個區別。」徐狗兒說得正兒八經。

    「嘿嘿……狗兒,一番好見地啊。」徐傑誇了一句。

    「少爺,那是自然,最近我可也讀了些書的。」徐狗兒自得道。

    徐傑一邊往裡走,一邊誇:「好,該讀書,讀書好。」

    徐狗兒喜笑顏開,問了一句:「少爺,以後我隨你一起讀書行不行?」

    徐傑點點頭:「行,讀得好就送你去考秀才,考舉人。」

    徐狗兒連連搖頭:「那太晚了,我就是想讀點書,不給少爺拖了後腿。」

    「不晚不晚,什麼時候考都不晚,只要讀得進,就去考,考得好也是個官老爺。」徐傑激勵一下徐狗兒。

    徐狗兒還真低頭想了想,大概是徐傑的激勵起到了一些作用。

    秋已深,夜在落。

    天氣微寒,雲小憐一針一線給徐傑縫製著厚衣,上好的狐裘內襯,衣領而下,茸毛摸起來實在舒服。

    摸著狐裘的雲小憐,腦海中是徐傑穿著這件衣服的模樣,臉上不自覺露出了微笑。

    徐狗兒拿著一把大掃帚掃著院子裡的落葉,一邊掃還一邊罵罵咧咧,也不知在罵咧著什麼,興許在罵人情冷暖,興許只是在抱怨汴京的秋與大江的秋不一樣,連落葉都比大江的多。

    雲小憐咬斷最後一針絲線,抱著大衣跑出廂房,徐傑正在院子裡曬著暖陽,雙眼還迷迷瞪瞪,似睡未睡。

    「少爺,快試試,奴家剛剛制好的。」

    徐傑微微睜開眼,從躺椅上起來,喝了一口旁邊小茶几上的茶水,接過衣服,笑道:「小憐就是心靈手巧。」

    邊說著,邊把衣服套在身上,又說一語:「這件衣服一穿,儀態不知勝過多少京城俊彥。」

    雲小憐被誇得臉頰通紅,搓著小手,盯著已經穿好了衣服的徐傑,口中說道:「都是奶奶教得好。」

    徐傑穿著衣服轉了一圈,顯然是真的很滿意,卻聽一旁有人笑道:「咯咯……文遠哥哥還真人模人樣的呢。」

    徐傑微微一窘:「老虎妹妹,人模人樣可不是誇人的話語。」

    邊說著,徐傑也罷衣服脫了下來,遞給雲小憐。雲小憐接過衣服,說道:「少爺,似乎肩膀處還得改一改,小了些許,少爺肩膀好似又長大了一圈。」

    說完雲小憐抱著衣服又往自己廂房跑去。

    老虎小姑娘身後背了那張大琴,上前把小茶几上的茶壺之類都放在了地上,把琴放了上去,自己又回身去搬了一張座椅出來。

    微寒天氣,曬著太陽實在舒服。

    徐傑躺在躺椅上,還前後搖了幾下,伸手去撫摸了一下那張九霄環珮,發出一點輕微的聲響,口中說道:「當真是一張好琴啊。」

    「那是自然,這是天下最好的琴。」小老虎的表情,極為自豪。

    徐傑指著頭前那棵落葉樹,說道:「老虎,再讓我見識一下你家的絕技。」

    小老虎本是準備彈琴的,彈幾曲安慰一下徐傑受傷的心靈。官沒了,除了少數幾個人,大概所有人都以為徐傑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聽得徐傑要見識一下雷家的絕技,老虎也是神采飛揚,一副小孩子般要與人炫耀的模樣,口中說道:「你可看好嘍!」

    鏘鏘鏘鏘!

    幾聲簡單音節,徐傑抬頭去看那棵樹。還未等徐傑開口誇讚,就聽得頭前徐狗兒說道:「我的姑奶奶誒,我剛剛掃乾淨的院子啊。」

    徐傑聞言大笑,小老虎也是咯咯在笑。

    「狗兒,別掃了,來聽聽曲子。」徐傑說道。

    徐狗兒卻不聽徐傑話語,哭喪個臉,掃著滿地的落葉枯枝。

    見識了絕技,徐傑也沒有見識出個所以然,小姑娘琴音已起,徐傑斜躺著,迷瞪著雙眼。

    不得多久,徐狗兒坐在徐傑身旁的一個小凳子上,翻看著《三字經》。這版《三字經》還有人註解,詳細寫著經文裡一個一個的小故事,徐狗兒似乎真感興趣,看得津津有味。

    日子過得舒坦,舒坦得挺好。

    大婚之喜,卻又低調非常,沒有廣邀賓客,只有三桌人。徐仲準備的那些隆重非常的吹吹打打,錢都付了,最後卻都被歐陽正與徐傑取消了。

    一切從簡,一個馬車,幾匹騎士,迎回了新娘。拜了天地長輩,酒水多飲。

    洞房之前,還有歐陽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語,也有謝昉囑託幾言。徐仲與徐老八等人,便只顧著開心地笑。

    洞房裡的新人,格外漂亮。歐陽文沁,這個大家閨秀,與徐傑對飲之後,便是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隨後歐陽文沁再也不敢說一句話語,臉上寫滿了緊張。

    徐傑倒是不緊張,卻有些不知如何處理了,就這麼盯著歐陽文沁看著,兩人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面了,兩個多月不止。

    歐陽文沁忽然也抬頭與徐傑對視著。

    兩人忽然相視一笑,歐陽文沁臉上的緊張都去了不少。

    「娘子,就寢吧。」徐傑說完,便開始寬衣解帶。

    歐陽文沁忽然又開始緊張起來,看著徐傑寬衣解帶,有些不知所措。

    徐傑酒勁上湧,之前還有些什麼相敬如賓之類的讀書人念想,此時衣服脫了一半,上前一把把歐陽文沁抱了起來,驚得歐陽文沁驚呼一聲。

    兩人就這麼滾到了床上,徐傑又脫起了自己的衣服,已然是上身赤裸。

    歐陽文沁如同受驚的麋鹿一般,口中忍不住有驚呼之聲,卻又在強忍著不敢大聲。

    忽然徐傑的動作停了下來,一臉的怒氣下了床,打開房門就是怒罵:「雷老頭,你他娘的也太不知羞了,老子入洞房你也要偷聽。」

    這宅子裡,能避得過徐傑耳目的,也就只有雷老頭了,若不是這老頭發出了輕微的笑聲,徐傑還真發現不了他。

    雷老頭從黑暗處走了出來,嘿嘿一笑,笑得尷尬:「這個,湊巧路過,路過而已。你小子入洞房有什麼好聽的,老頭我又不是沒有見過,老頭我也是身經百戰的。看你小子是個雛兒,若是有不懂的,湊巧老頭我路過,可以指教你一二。」

    「去你娘的,還不快走,老子可回屋拿刀了。」徐傑作勢回屋,回屋就是要拿刀砍這個老頭。

    老頭連忙轉身快走幾步,還轉身笑道:「明天來問也行,老頭我一向助人為樂。」

    「明日老子就去找你,傳授你一些重振夫綱的門道。」徐傑諷刺一語,氣呼呼入得房內,把門一關。那老頭面色大概也尷尬了起來。

    床上的歐陽文沁坐了起來,輕聲問了一句:「文……夫君,怎麼了?「

    徐傑還真把掛在牆上的刀取了下來,放在了床邊,然後答道:「沒事,就是個老不羞,已經走了。娘子,咱們……繼續……繼續就寢。」

    再看歐陽文沁,已然把自己蓋在被子裡面了。

    處男徐傑,這一夜體驗似乎有些不佳,還要不時停下來仔細聽一下週遭,似乎總覺得有人在偷聽自己洞房花燭。

    深夜,未眠。兩人已然坦誠相待,一張白皙的瘦臉貼在一片滾燙的胸膛之上。

    還有體己私話,還有互訴衷腸。

    鮮衣怒馬正少年,官道之上,百十鐵蹄往難而去,速度不快,馬隊中間還有不少車架。

    少年回頭看了一眼那座百萬雄城,似乎不帶一點流連。道路兩旁皆是落葉紛紛,秋已然蕭瑟,少年笑了笑,轉頭又看向身後的車架,正見車架裡有一張面龐透過車窗看向少年。少年笑了笑,那面龐的主人連忙放下車簾,面色姣紅,似乎有些害羞。

    卻還有車架正在追趕著這一隊人馬。趕車的不是車伕,而是一個小姑娘,小姑娘顯然不熟練趕車之事,只是不斷抽打的馬背,讓馬跑得更快。好在京城附近的官道,平坦而又寬闊,這般趕車倒也出不了什麼事故。若是在遠離城池的官道,這駕馬車十有八九要出危險。

    車架奔出十幾里地,終於追上了那百十人的馬隊,趕車的少女已然開口大喊:「徐公子,可是徐公子的隊伍?」

    馬隊之後的一個徐家漢子打馬到得頭前,說道:「傑兒,有人趕來尋你。」

    徐傑把馬蹄勒住,轉頭看向已經減速的那一架馬車,馬車近前,徐傑有些疑惑。因為徐傑交代了許多人,幾日不必來相送了。卻還是有人趕來了,也不知是誰,還教一個小姑娘趕車。

    車架停在了徐傑面前,車廂裡下來一人,徐傑倒是認識,遇仙樓楚大家,徐傑有些感動,下馬見禮,說道:「多謝楚大家趕來相送。」

    下車站定的楚江秋,面色堅定,一福之後說道:「聽聞徐公子要在杭州開樓,奴家贖了自己,願隨徐公子同去杭州。」

    徐傑聞言當真愣住了,解冰是徐傑自己邀來的,解冰此時也並未隨徐傑一起出發,而是準備直接坐船到杭州去,等著徐傑到杭州相會。所以解冰此時也並未出發。

    但是這個楚大家,卻自己贖身來了,徐傑如何想過還會有這樣的事情?

    楚江秋這樣的大家,給自己贖身本就是難事,能給自己贖身的清倌人並非沒有,但楚江秋這樣的,顯然是難上加難。贖身之後卻還要到青樓裡去迎來送往,這就實在讓人想不通了。

    「奴家受了徐公子大恩,願意隨徐公子去。」楚江秋又是一語,面色堅定而又緊張,大概是怕徐傑開口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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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我便進一個試試

    「楚大家既然已是良家,在下也並未有何恩惠於你,何必如此呢?」徐傑開口說道。

    楚江秋臉上的緊張更多,口中又道:「徐公子,奴家別無長處,自小學的就是撫琴唱曲,奴家想去看看江南煙雨,望公子應允。」

    青樓女子從良了,贖了自己的身,合該就與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樣,嫁作人婦,相夫教子。但是現實往往又沒有這麼簡單,一個青樓女子,就算有錢為自己贖身,大多數人依舊還是會留在青樓裡。

    因為離開了青樓,一個女子,沒有家庭,無依無靠,又如何能在這個男權社會裡活著?青樓裡至少遮風避雨,一般情況下,也不會真正受人欺辱,即便是伺候人的差事,清倌人們也還有個你情我願。

    青樓裡的故事何其多,被達官顯貴之家贖去做了妾室的,有受寵的,也有悲哀的。自己贖身跟了窮書生的,有相敬如賓的,更多最後被拋棄的。

    徐傑知道這些,想了片刻,回頭也看了一眼身後不遠的車架,並未看到車架裡的人。轉過頭來的徐傑,點了點頭,說道:「罷了,同去就同去,尋得良人,就嫁了吧。」

    楚江秋面色一喜,又是一福:「奴家車架就跟在公子隊伍後面。」

    「到馬隊裡面吧,如此好照應。」徐傑也與徐狗兒招手,讓徐狗兒過來安排一下。

    楚江秋起身上車,馬隊再次啟程往南。

    行不得多久,徐傑卻又被人追上了,馬蹄震天,塵土飛揚,便是無人來喊,徐傑也勒馬回頭在看。這般的馬隊出現在這裡,徐傑心中都是疑惑。

    待得一匹匹馬出現在視線之中,空中已然傳來的話語:「秀才老爺,可等等我啊,追得胖子我好苦。」

    便是聽到這聲音,徐傑臉上都是微笑,回了一語:「原道你這胖子死了呢!」

    「秀才端端不為人子,胖子,你這馬不給他了。」

    徐傑已經看清楚了那一匹一匹的馬背上,竟然都是空的,馬匹連綿不絕,怕是三四百匹不止。徐傑連忙話音一轉:「胖子,你可想煞我也!想得我茶不思飯不香。」

    空中的胖子話語如是答了一句:「秀才老爺當真矯情。」

    徐傑嘿嘿在笑,看著一匹一匹的馬,垂涎欲滴。只是近前才發現,這些馬一匹比一匹瘦,用骨瘦嶙峋來形容也不為過。可見楊三胖這一路來,還真沒有把這些馬當回事,只怕半道上餓死的也不少。

    胖子的身影終於近前,勒住馬蹄,大手往後一揮:「給你的,都是你的,趕緊拿走,可煩死我了。」

    徐傑嘿嘿在笑,徐家的漢子們那裡還多等,皆下馬回頭,收拾著一匹匹被餓得不成樣子的馬,徐老八更是一臉的心疼,連忙拔刀割著路邊的草去喂,還取鹽巴與水來喂,漢子們也是忙做一團。

    楊三胖拍了一下身後的刀柄,揚頭說道:「秀才老爺,你道如何?」

    徐傑光顧著看這麼多馬,隨意答了一句:「什麼如何?」

    胖子有拍了拍刀柄,說道:「我把那個室韋人殺了。」

    說完胖子從馬側取下一柄鐵胎弓,又道:「看看,看看這個,你要不要?」

    徐傑明白過來,這胖子正在炫耀,需要人誇,笑道:「當真厲害,蜀地兩刀劍,威風不減當年啊,比當年更加威風。」

    胖子終於聽到了誇,心滿意足之下,把弓一拋:「給你了,這玩意我耍不來。」

    徐傑接過鐵胎弓,左右瞧了瞧,說道:「我也耍不來,不過我家二叔耍得來,給我二叔正合適。」

    胖子也不管這些,問了一語:「你這是要往哪去呢?」

    「回大江,官沒了,以後只能走江湖啊。回了大江再去杭州。」

    胖子聽得哈哈大笑,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哈哈……我早就知道了,哈哈……秀才你當不得官的,你如何受得了那些人的管制,走江湖好,且讓我帶你縱橫四海,打遍天下無敵手。」

    「得了吧,我走江湖可不是你那般,你跟著我走走江湖,學一學這江湖到底該怎麼走,豈能如你這般一年也不換一件衣服,風餐露宿沒個人樣我走江湖,當是去享福的。」徐傑是要走江湖,但也如徐傑所言,不能像三胖二瘦那般的模樣。

    楊三胖還真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這漢子哪裡注意過這些,此時忽然注意了起來,甚至還聞了一下自己的腋下,聞到一股酸臭之後,手也在鼻子上揮了揮,答道:「也行,你帶我走江湖,先去給我買一件好衣服。」

    如此肥胖的楊三胖,衣服還真買不到,所以徐傑轉頭看向不遠的車廂,車窗上有兩人的臉,一個歐陽文沁,一個雲小憐。

    雲小憐似乎心領神會,眉頭一皺,立馬接道:「奴家才不給這胖子做衣服,奴家只給少爺做衣服。」

    徐傑啞然失笑,說道:「胖子,待得路過那個城池,叫人給你訂做幾身。」

    楊三胖也在笑,口中說道:」這小媳婦,還嫌棄我。「

    有了這三四百匹瘦馬,行路的速度變得更慢了許多。

    出得京畿,就入河南郡,河南郡也有另外一個名字叫應天府,但應天府這個地名,歷史上並非只用作一地。秦淮金陵在歷史上的明朝,也有用過應天府的地名,也稱為順天府。

    從河南郡在南下,就進入了淮河水系,最先進入亳州。亳州之地歷史上出了不少大人物,其中曹操最為有名,曹操就是亳州人。

    亳州是平原之地,自古盛產糧食,幾乎是華北平原的最南端。這裡也是南來北往的通衢之地。往西可鄭州、西安、西北各地,往東連接揚州蘇州入海,往北京畿,往南是淮河流域,兩淮之地,自古也是富庶所在。淮河流域也是南北方的分界線。

    亳州與壽州毗鄰,這也是為何這裡多鏢局的原因所在。

    所以亳州之地也並無名山大川,江湖上的血雨腥風反倒平靜不少,也不曾聽聞亳州有何高手縱橫,江湖上影響力反倒不如壽州。

    過了亳州之後,道路也就開始崎嶇起來,並不那麼平坦。

    徐傑趕路多在馬上,其實也是為裡磨練騎術,徐傑對騎術是真感興趣,倒不是想著什麼上陣殺敵,就是覺得騎在馬上有一種簡單的暢快與自由,若不是隊伍裡有許多馬車,徐傑更想打馬疾馳一番。

    在這個時代,沒有什麼比打馬飛奔更能彰顯男兒本色了。

    官道上的客棧,大概對這般的馬隊欣喜非常,老遠看得有馬隊來,客棧裡的小廝就跑了出來,奔上裡許腳步,也要把這般的大生意拉到自家去。

    能有客棧的地方,也就是一日腳程的盡頭,日頭開始往西,深秋,開始晝短夜長,天黑得越來越早。過了這個宿頭,那就只有露宿野外了。若只是徐家這些漢子,為了趕路,倒也無所謂。

    但是隊伍裡有了女眷,也就該照顧一些。

    最先趕到的小廝牽起了徐傑的韁繩,帶著馬隊往自家而去,口若懸河說著自家客棧如何好,有上房,有院落,有美食,還有人罩著,安全舒適。

    徐傑也時不時接一句話語,問著壽州城還有多遠,問著亳州哪家江湖人勢力最大。

    這小廝雖然有些吹噓,但是客棧還真不錯,小院落不說雅緻,倒也舒適。

    來了這麼大的生意,客棧裡所有人立馬都忙碌了起來,徐家的漢子們安放著行李,細心照顧著馬匹,客棧之後,到處都是馬匹,這麼多馬匹,還得防人盜竊,也就要人夜裡守著。

    新婚的徐傑,正是血氣方剛,吃罷飯食,洗漱一番,早早關了房門。

    夜裡守夜的漢子,還當真守到了盜馬賊,四個漢子手持刀劍從遠處直奔客棧之後,顯得有些倉皇失措,陡然看到這麼多的馬匹,個個喜上眉梢,刀砍韁繩,翻身就上馬。

    忽然有破空之聲而來,四個漢子皆是應聲落馬,口中忍不住痛呼一聲,每個人肩膀上都插上了一支羽箭。

    幾個漢子倒還硬氣,忍痛站起身來,便有一人開口:「在下非有心盜馬,還請主人見諒。」

    說完漢子回頭左右說得幾句,手上提著四個錢袋,再道:「四百六十多兩,求購四匹。」

    遠方傳來一語:「不賣,趕緊走,拿著錢去治傷。」

    漢子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拱手抱拳再道:「還請主人抬手,我兄弟四人被人追殺至此,有馬能逃,無馬怕是逃不了這一遭。」

    遠方幾個守夜的漢子聞言,沉默了片刻,一人說道:「稍待,帶我問問大哥再說。」

    「還請盡快,賊人緊追在後,不久就到。」漢子忍著肩膀上的疼痛,還恭敬行了一禮。

    便聽徐家漢子答道:「你們是死是活與我何干?待我大哥定奪再說。」

    四個漢子看著客棧裡的點點燈火,也在黑夜中尋著說話之人的位置。

    一個漢子開口說道:「大哥,這馬咱們不要了,趕緊走吧。」

    頭前那個說話之人回了一語:「而今我們都受了箭傷,還如何走?還走得脫嗎?待得買了馬,才有可能走得脫,唯有等上片刻。」

    等了片刻,馬主人依舊沒有回話。

    卻是這四個漢子身後傳來呼喊:「好多馬啊!」

    四個漢子聽得這麼一語,個個刀兵緊握,面色緊張,如臨大敵。

    又聽得一人接道:「哇!!好多的馬,快去稟報護法。」

    四個漢子皆轉身,握兵躬身,已然是戰鬥的姿態。

    此時馬主人終於回話了:「四位,我家八哥說不賣,你們走吧。」

    四個漢子聞言,面若死灰,領頭的漢子卻還不依不饒,連忙又道:「求好漢再問一次,賊人已來,還請好漢高抬貴手,救人一命。」

    馬主人依舊答道:「我等不是做販馬生意的,當真不賣。」

    這些徐家的漢子,昔日都是邊鎮重騎,何等愛馬,當真是捨不得賣。至於江湖廝殺的事情,他們也見多了,事不關己,也管不上。剛才傷人也是他人自討苦吃,招呼也沒有一聲就想騎著馬走,怪不得旁人。

    四個漢子已然緊作一團,護衛犄角。幾人也知這馬是搶不得的,那些馬主人實在惹不起,上馬比不上馬死得快。

    但是幾人面前,無數人影開始閃爍,已然有人近前大喊:「在這裡,在這裡,追上來,都過來。」

    四人知道自己已經是死路一條了,領頭的漢子大喊:「不要怪大哥我害了你們,臨死拉上幾個墊背的,黃泉路上也不虧。」

    「大哥哪裡話,兄弟豈能怪你,拼幾個就是!」

    「好,來世我們還做兄弟。」

    江湖人,當真有江湖人的義氣,江湖也並非都是那等貪生怕死或者爾虞我詐。江湖兄弟,許多時候義氣當真不是說笑,當真就是拋頭顱灑熱血、兩肋插刀。江湖真要成勢力,沒有義氣,其能成得了勢力?

    人影越來越多,都已近前,幾十不止。

    還聽得有人大喊:「把馬都佔住,不得讓他們逃了。」

    話音剛落,便聽一聲破空,這人面前腳下已然插了一支羽箭,箭桿箭尾還在不斷震動搖晃,隨著箭矢而來的,還有一句話語:「馬匹不能動,要打要殺,別處去,傷了馬匹,你們擔待不起,不要在往林子裡進了。」

    徐傑本就帶了一百出頭的馬匹,楊三胖又送來三百多匹,近五百匹馬,在這客棧後面的稀鬆林子裡,系到到處都是,當真壯觀。這亳州,也不知多少年沒有這麼壯觀的場面了。

    那人看了看面前插在地上的羽箭,聽得黑夜裡傳來的聲音,猶豫了片刻,停住了腳步,回頭問道:「護法呢?到了沒有?」

    話音剛落,一人挎劍凌空越過許多人的頭頂,到得頭前,左右之人皆躬身行禮,口稱「護法」。這人顯然就是他們都在等的護法,這護法當真不凡,眼神精準鎖定了黑夜之中幾個徐家漢子的方位,開口說道:「對面可是官兵?」

    徐家漢子回得一語:「不是。」

    護法聞言,似乎去了幾分忌憚,開口再道:「那這林子可是你們家的產業?為何入不得?」

    徐家的漢子還解釋一語:「林子並非我家產業,但是林子裡有五百匹馬是我家的,驚了傷了都是損失,你們還是到別處去廝殺吧,免得一番禍端。」

    護法眉宇一獰:「既然林子不是你家的產業,如何就進不得了,我便進一個試試。」

    說完這護法已然起身,持劍往前而去,劍光直奔那是個中箭的漢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4 12:19
詩與刀 第二百九十九章 摩柯無量,烈火焚心

    那四個中箭之人中領頭的漢子在剛才那一番來往對話中,陡然看到了一點點生的希望,轉身就往稀鬆的林子裡進,身形直接躲在馬背之後,口中還大喊:「弟兄們,躲到馬後去!」

    這一招,顯然就是禍水東引,這就是他看到的生的希望。另外兩方人馬若是打起來了,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那持劍而來的護法,第一目標就是領頭的漢子,劍光一閃,領頭的漢子轉身再跑,但是這漢子頭前的那匹馬,應聲倒地,一顆碩大的馬頭滾落在地。

    霎時間,左右馬匹全部嘶鳴起來,馬蹄左蹦右跳,拴馬的韁繩也被扯得嘎啦作響。

    這禍水東引的計謀,倒是成功了,林子裡的羽箭,嗡嗡而去,那護法提劍準備再追過去,卻只能在黑夜之中揮劍幾番,先把襲來的羽箭擊落。

    可見這護法的武藝,比那四個逃跑之人高上不少。

    空中傳來一聲呼喊:「八哥,馬被人殺了。」

    羽箭還在不斷攢射,護法好似也惱羞成怒了一般,尋著那幾個黑暗之中的徐家漢子躍去,口中還在大喊:「爾等去殺兄弟會之人。」

    這話語自然是吩咐那些下屬的,立馬就有無數黑影往林子裡追去。

    這護法好似絲毫也沒有忌憚,即便聽得林子裡有五百匹馬,但是當他知道馬的主人不是官軍之後,已然對能擁有五百匹馬的勢力毫無畏懼。

    由此可見,這些人的背景,也非同小可。

    護法的劍,已然近前,幾個徐家的漢子皆從樹丫之上躍下,弓弩已然不在手中,刀卻握得緊緊。

    來人雖然只有一劍,幾個徐家漢子卻如臨大敵,雖然這幾個徐家的漢子武藝並不算差,但是眼光更是極為老道,知道這持劍之人非同小可。

    好在,好在那被呼喚的八哥轉瞬已刀,一柄長刀橫在了劍光之前。

    交擊炸響,似有光暈而出,徐老八穩穩站定,看了看對面那人,開口問了一語:「無冤無仇,何以這般痛下殺手?」

    那護法好似依舊不懼,即便是在先天徐老八面前,身形一穩之後,開口便道:「難怪,原道是有高人在此,難怪幾個嘍囉也敢如此囂張,連林子都不准人進。」

    徐老八眉頭微皺,知道面前這人境界不低,也在先天,開口又問一句:「我家的馬可是你殺的?」

    那護法毫不在乎,點頭說道:「多少錢?」

    徐老八已然要怒,卻又問了一語:「何方神聖?」

    「某乃摩柯左護法摩少陽。」護法答得一語。

    徐老八卻聽不懂,顯然他是真的沒有聽過什麼摩柯護法。不過名字叫摩少陽,倒是聽懂了。

    此時又聽馬匹嘶鳴大作,徐老八左右環顧一番,看得一匹馬前蹄跪地,腹部漆黑的血激射而出。徐老八已然著急,開口呵斥:」摩少陽,還不快快叫你麾下之人住手?「

    摩柯左護法摩少陽好似依舊不在意,只答:「馬匹價格多少,死多少賠你多少就是。」

    幾個被追殺之人,不斷拿馬匹做掩護,這馬自然是要死傷的,摩少陽知道這裡馬匹眾多,死傷一些,賠了就是。也是摩少陽心中多少有些忌憚徐老八,否則哪裡會說迴旋的話語。

    徐老八已然怒上心頭,即便對面是先天高手,也再不多忍,刀已起,口中喊:「殺,傷馬者殺無赦。」

    兩個先天高手大戰再起,發出的響動,如同轟鳴之聲,在這夜裡更像炸雷。

    幾個徐家的漢子,已然回頭抄起強弩,往林子裡不斷攢射起來,霎時間哀嚎大作。

    摩少陽似乎也起了血性,開口大喊:「玄武門聽令,殺人奪馬。」

    頭前摩少陽還沒有殺人奪馬的心思,不願輕易豎起強敵,也是這些馬大多骨瘦嶙峋,並不如摩少陽的眼。此時到得這般地步,哪裡還管得許多。

    兩大勢力,因為四個什麼兄弟會的江湖人,還真就這麼拚殺起來。

    只是下一幕讓摩少陽如何也未想到,不遠客棧之內,無數人影飛躍而來,更有許多人氣機縱橫,似有排山倒海之勢。

    摩少陽並不傻,藉著一拼之力往後飛躍十幾步站定,抬頭看著那些閃爍而來之人,口中大呼:「住手,都住手。」

    徐老八的刀卻追擊而來,徐老八脾氣不比徐仲那般和善,也是徐老八在江湖上殺人如麻,才有江南血刀堂諾大的名聲,此時哪裡會罷手言和,唯有追擊不止。

    摩少陽提劍在擋,這回輪到摩少陽開口去問了:「不知何方好漢?」

    「血刀堂!」徐老八怒答一語,手中的刀籠罩而下,刀還未到,摩少陽身上的衣物早已鼓蕩不止,甚至摩少陽的鬍鬚都被吹了起來,地上的樹葉砂石全部凌空往外擴散。

    徐老八動手,當真不是開玩笑。

    摩少陽面色極為嚴肅,身形不斷向後躍去,但是如何也拜託不得刀影籠罩的追擊。

    「血刀堂,罷手如何?」摩少陽開口一語。

    「晚了!」徐老八性子就是這般。

    摩少陽雖然說出了迴旋的話語,也並不代表摩少陽真的認慫了,便聽摩少陽開口說道:「我摩柯無量,烈火焚心,血刀堂可當真不掂量著些?」

    徐老八是真沒有聽過什麼摩柯無量,這江湖上大概也沒有幾個人聽過什麼摩柯無量,徐老八刀勢越發狠厲,刀劍一交,唯有一片飛沙走石的灰暗,連人影都已被遮蔽。

    林子裡四處慘叫不止,片刻之後,林子裡的拚殺竟然戛然而止,因為兩方戰力懸殊巨大,這些從客棧裡奔來的徐家漢子一加入戰場,瞬間倒地之人無數,那什麼玄武門的人立馬就收縮的陣型,拚殺已止。

    四個兄弟會之人,卻只活了兩個,馬匹死傷已然有了十幾匹之多。

    徐傑已然走了過來,似乎有些心情不好,新婚燕爾夜苦短,被廝殺之聲打斷了,心情豈能好得起來?

    徐傑聽到了摩柯無量的詞彙,也有些詫異,摩柯是梵文之語,佛教中也多有。無量雖然不是梵文,卻也多見佛經或者道藏中出現。摩柯無量,怎麼聽起來都像與宗教脫不開關係。摩柯就是「多」的意思,無量也是「多」的意思,又摩柯又無量,就是多得不能再多了。

    徐老八與那摩少陽還在大戰,徐老八微微佔了上風,戰圈之外,圍了許多人在。

    徐傑就在旁邊圍觀,一旁的种師道慢慢走到徐傑身邊,開口一語:「文遠,此人是摩柯教,許久之前師傅曾經與我說過有這麼一個教派,聽聞幾百年前就有,從吐蕃與回紇而來,許久之前在西寧州與蘭州之地出沒過,拜佛陀,又好似拜什麼聖人,還拜一些奇奇怪怪的神聖。而今早已不見這教派在西北出沒。若不是我還依稀記得師傅說過這麼個事情,還真聽不懂什麼摩柯無量。」

    「果然,果然是教派。大雜燴的教派,來自西北,但是西北都看不到,而今在亳州遇到了,奇了怪了。」徐傑實在疑惑,一個大雜燴的教派,取了一個「多得不能再多」的名字,還真是貼切。

    場中兩大先天,已然越打越是激烈,好似要到了緊要關頭。

    徐傑往前兩步,開口大喊:「八叔,且先停手吧,待我問上幾句。」

    教派這種東西,在這個時代,實在不可小覷,民智少開的時代,教派的蠱惑力極為恐怖,從漢末太平道的黃巾起義,到後世的太平天國,歷史上不知發生過多少這種事情。也由不得徐傑不謹慎。

    徐老八聞言身形直射而出,已然站在了徐傑頭前不遠。

    徐傑此時方才看清楚摩少陽,摩少陽大氣粗喘,徐傑往前又走幾步,開口問道:「摩柯教?」

    摩少陽點點頭:「摩柯聖主座下!」

    「聖主?」徐傑聽得有些發笑,這種名頭,又是聖又是主,不知皇帝聽來是何想法。

    「你們不好好在回紇回鶻之地待著,到亳州來作甚?」徐傑是真想知道這個問題。

    摩少陽正在不斷打量著面前這些人,說話的這個年輕人,境界不凡。一個斷腿的漢子,境界不凡。一個肥碩的胖子,境界不凡。剛才說破摩柯教跟腳的漢子,境界也不凡。還有……似乎沒有了,又好似還有。

    摩少陽心中狂跳不止,對於今日碰到的這個場面,他如何也沒有想到,也驚駭非常。屈指一數,五六個先天。摩柯教中,加上聖主一起,也不過五人先天。兩大護法,四門主中的兩個。

    摩柯教中,聖主之下有左右護法,護法之下四方門,青龍、朱雀、白虎、玄武。摩柯教並非沒有入過中原,一百多年前曾經在西北出過亂事,甚至影響到了陝西與河東。只是覆滅得也極快,那時候正是拓跋部鋒芒正盛的時候,正與大華摩擦起來,開了幾場戰端。

    雙方皆屯了大軍在西北。摩柯一起,兩國皆是雷霆之勢。不僅大華境內的摩柯迅速被覆滅,連拓跋部也對境內摩柯下手。摩柯從此銷聲匿跡,只在幾國夾縫中偶爾有聽聞。

    這些徐傑顯然不知,在場也無人知曉。唯有种師道聽他師傅說過隻言片語。

    如今摩柯出現在亳州,興許也是因為摩柯教中,這一代人忽然天才輩出,一出就是五個先天,讓摩柯教信心倍增。興許更是因為摩柯教想東山再起,缺少錢糧。唯有往東而來,亳州四通八達之地,便是重要的節點。

    「我摩柯東來,只為渡人苦厄。」摩少陽答得一語,摩這個姓氏,顯然也不是摩少陽本來的姓氏,而是教派姓氏。

    徐傑聽得這句話,腦中一緊,最怕的就是這種教派話語,蠱惑力十足。

    此時兩個得生的兄弟會之人奔到頭前,開口大喊:「血刀堂的各位大俠,小的是亳州兄弟會的大當家曹勝,還請各位大俠為小的做主,兄弟會願以血刀堂馬首是瞻。」

    徐傑轉頭看著這個肩膀上插著羽箭,渾身是傷的曹斌,開口問道:「可是他們要你交錢,你不答應,所以招來滅門之事?」

    徐傑猜測得自然不差,教派這種組織的行事風格,往往比一般江湖門派更加狠厲。因為教派可以不顧一切道義規矩,教派有自己的精神信仰,有自己的道德體系。也是這一點很可怕。

    曹勝連連點頭,答道:「大俠,正是如此啊,不僅如此,他們還要讓我兄弟會入那什麼邪門教派,供奉那大逆不道的什麼聖主。我兄弟眾人今日不過拒絕幾句,當夜就遭此橫禍。這江湖豈容得這般人,血刀堂執江湖牛耳,豈能容得這般毫無規矩的事情。」

    徐傑看著曹勝,面色也不好看,曹勝多少有些自作聰明,又捧又抬的目的,徐傑一清二楚。徐傑也左右知道了今天為何起了這場廝殺,對於這禍水東引的曹勝,也無多少好感。

    對面那摩少陽,聽得曹勝說他是邪門教派,已然怒起,劍光一閃,直奔徐傑面前的曹勝而來。

    只是這劍被一柄暗紅的刀擋了一下,摩少陽也凌空退了不遠站定,看著徐傑,心中驚駭更甚,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麼一個年輕人,再如何天才,想來也不過剛入先天,竟然如此輕易就擋住了自己。

    摩少陽開口說道:「血刀堂,爾等當真要與我摩柯過不去嗎?爾等以為我摩柯好欺辱不成?聖主承天之威,豈是爾等可以匹敵的?」

    傳教這種事情,按理說與那些平民百姓關係比較大,越是貧困百姓,越有關係。但是江湖勢力,顯然也是他們需要控制的。

    徐傑看著摩少陽,看得片刻,打定了主意,嘆了一口氣:「唉,出了朝堂,還不能教人消停。這事我是如何也不想管,卻又過不得良心。」

    徐傑的話語聽得眾人都不明所以,也是徐傑在自言自語,這種邪門教派帶來的傷害,從整個社會層面,到普通平民個人,傷害都是巨大無比。

    就如徐傑口中所言,徐傑是真不想管,但是又不得不管,一旦讓這摩柯在亳州站穩了腳跟,開始蠱惑起民眾,便會如野火燎原,到江南,到大江也就不遠。

    徐傑就算不想著什麼為國為民,也要想著自己的勢力,自己的家鄉。

    徐傑更是知道,這真是個大麻煩!所以說出的話語,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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