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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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五十章 成大事,鬧休書

    甥舅二人就這麼在船艙裡坐著,沉默著。

    船艙裡並非沒有他人,還有一個慢慢撫琴的少女,少女把這一席話語都聽得清清楚楚,這個少女興許有些不諳世事,但是話語直白到了這個份上,由不得她聽不懂了,所以琴音有些亂,少女不斷平靜著自己的內心,想要控制住手上琴弦。

    這少女也是李啟明最近的寵姬,所以這般場合,才會讓她在這裡彈琴。興許李啟明頭前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把話語說得這麼直白,自己會說得這麼多。

    兩人又沉默了許久,李啟明又是長長的嘆氣:「唉,殿下啊,文兒啊,舅父豈能害你,舅父所想,一切都是為你好,為國家為朝廷,夏翰與夏銳那都是什麼貨色?桀紂之流,我大華內有憂、外有患,步履薄冰,豈能有絲毫的懈怠。這些皇子之中,誰又能比你優秀?」

    這一句,聽得夏文點點頭,夏文心中也是這般想,夏文在這方面,自負非常。

    李啟明見得夏文點頭,隨後再說一語:「一切事情,舅父安排妥當就是,殿下你最近就在家中,不要與任何人來往,不要與任何人有接觸,更不要出門了。」

    此時的夏文,手臂再如何撐在桌案之上,也止不住的抖動。抬頭看著李啟明,還想說一句「萬萬不可」,但最終還是欲言又止。

    李啟明再次起身,說道:「成大事,當不拘小節。這一切,為的都是江山社稷,國家黎民。」

    說完李啟明慢慢走出船艙,到得船頭甲板之上。

    幾個人都圍了上來,李得鳴連忙問得一語:「大哥,可有對策?與殿下談得可好?」

    李啟明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船艙之內,然後說道:「且待殿下在裡面思慮一下,不要打擾。把那彈琴之人叫出來。」

    李得鳴聞言起身往船艙而去,李啟明忽然伸手拉了一下李得鳴,李得鳴回頭一看,正見到李啟明手掌併攏做了一個宰切的動作。

    李得鳴點點頭,進去喚出了彈琴的少女。

    少女抱著琴,站在甲板上。

    下一幕,當真有些駭人。李得鳴竟然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伸手一把將這個自小在李府長大的少女推到了船下,落在了湖水之中。

    船尾撐船的漢子見得有人落水,急忙跑到船頭了,見得李得鳴怒臉一瞪,低著頭又往船尾而回。

    少女呼救不過兩句,咕咚咚就沉了下去。

    卻是這兩句呼救,讓夏文起身了,走出了船艙,看著李得鳴,又看了看李啟明,有一句責問即將脫口而出,卻是如何也說不出口。

    夏文,此時就是這麼的糾結。

    便聽李得鳴呼喊一聲:「調頭,靠岸。」

    眾人就這麼站在甲板之上,沒有一人說話。

    待得船隻靠岸,李啟明方才與夏文說道:「殿下先回吧,記住剛才的叮囑。」

    夏文如蒙大赦一般,並不答話,只是低頭快走,出了大門上車之後,又吩咐車伕快些趕車。

    夏文口中說著萬萬不可,心中興許又是擔驚受怕?又是許多憧憬?興許既有良心的拷問?又有人性的真實?到底夏文對這件事情如何去想,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夏文坐著馬車回家的路上,也有人老早快步往緝事廠而去。

    疤臉的左定,已經站在了徐傑面前,恭敬說道:「指揮使,廣陽王去了李府,京畿衛戍總兵李得鳴也出了軍營去了李府。」

    徐傑聞言,立馬站起身來,開口問道:「多久的事情了?」」大半個時辰。「

    便聽徐傑一聲呼喊:「方興,帶領所有人集合,衛六、八叔、二叔、快來偏廳!」

    徐傑等這李得鳴太久了,李得鳴並非真的一步也沒有出過城外禁軍大營,只是李得鳴進城的時候,徐傑並不在京城,沒有人敢亂來。

    此時徐傑等的機會終於到了,也管不得其他,鋌而走險也罷,徐傑只想把這個李得鳴捉拿到手。

    一聲大喊之後,徐傑又問了一句:「今日李啟明家中是不是去了許多軍將?「

    「一共去了八伙人,隨從多有鐵甲。」左定答道。

    「嗯,看來他們是有要事商議,時間充裕。」徐傑腦中盤算著,卻也在多想,之前李得鳴躲在城外軍營中從不露面,徐傑走了倒是出來過幾次,如今徐傑回來了,李啟明竟然這麼召李得鳴進城。

    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一封書信就解決了,何必這般?

    徐傑越想越多,廣陽王夏文也到場了,還有另外八人,此時的李府之中商議的事情,重要性不言而喻。

    徐傑越是想,越是想知道李啟明到底在商議著什麼,便越是想趕緊把李得鳴捉拿到手。

    左定此時又道:「馮陽也隨著李得鳴進城了,要不要把此人也拿住?」

    「馮陽在何處?」

    「馮陽去城西養的外室宅子處了。」

    馮陽,是京畿禁軍前廂指揮使馮標的弟弟,也是軍中的將領,頭前徐傑想拿馮標下手,但是馮標也躲在軍營中不出來,便把主意打到這人身上了。

    徐傑想了想,問道:「你屬下之人可認得馮陽?」

    「自是認得的,盯梢的幾個人,都能找到地方。」

    「好,趕緊去把人招來帶路,讓衛六去拿此人。」徐傑是大魚小魚,一個都不想放過。

    左定聞言連忙出門而去,緝事廠大門外,有左定心腹隨從幾個。

    此時衛六與徐仲、徐老八都入了偏廳,方興正在點校人馬。

    「衛六,派你手下之人入宮稟報陛下一件事情,就說三個字,李得鳴,陛下自會明白。」徐傑知道李得鳴不同尋常,對李得鳴動手,還是得與老皇帝通報一聲。

    衛六點頭出門安排片刻回來,隨後左定帶一個年輕漢子進門。

    徐傑簡單吩咐衛六幾句,然後起身就往外走,門口一百多騎,還有幾百步卒,正在陸陸續續集合。

    一旁的徐仲終於有機會開口說話了:「傑兒,這般陣仗是要作甚?」

    徐傑也不與徐仲藏著掖著,直接輕聲答道:「捉拿一個大官。」

    徐仲眉頭微皺,徐仲對於徐傑如今做的事情並不瞭解,甚至徐老八也不是很瞭解,所以徐仲聽得徐傑要帶人馬去捉拿朝廷的大官,自然有些擔心。

    「二叔,不必擔憂,有些事情不得不為。」徐傑又說了一句。

    徐仲點了點頭:「傑兒啊,二叔對你如今做的事情毫不知曉,但是二叔也知道你是個謹慎小心的人,往後的路,當走穩一些,不要讓二叔擔驚受怕。」

    徐傑點頭不語,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如果徐仲真的知道徐傑如今做的事情,豈能不擔驚受怕?

    孩子長大了,長輩能做的事情也就越來越少了,到最後,就只剩下擔驚受怕了。

    馬匹到得頭前,徐仲翻身上馬,徐傑在一旁為徐仲綁紮著腿與腰,把徐仲穩穩固定在馬背上,隨後才自己翻身上馬。

    「走,出北門!」徐傑一聲大喊,八百餘人往北門直奔而出。

    跟在徐傑身後的左定卻著急起來,禁軍大營在城南,徐傑卻從北門而出,左定知道徐傑是謹慎,怕走漏了消息,怕李得鳴收到了風聲。

    徐傑自己也是滿心的焦急,但是出城必須往北門而出,南北門相聚極遠,在這百萬汴京城中,唯有如此,才能少出差錯。

    所以徐傑就在這大街上打馬狂奔,口中不斷喊叫,喊叫著街道上的人避讓。

    健馬出北門,已然就與身後跟著跑的步卒脫節了。徐傑身邊,唯有一百多騎,但是徐傑絲毫也沒有要等待後面步卒的心思,而是打馬快速往南城繞去。

    夏文到李府來,總共沒有待多久,夏文走後,商議其實才正式開始。

    李啟明要商議的事情,實在太過重大,即便心腹如李得鳴,李啟明也是反覆交代許多。

    待得李得鳴從李府出來,已然是一個多時辰之後。

    上馬之後的李得鳴,臉色煞白,雙眼無神。顯然今日李得鳴是真受到了驚嚇,驚嚇自然來自李啟明的話語。

    李得鳴如同魔怔了一般,坐在馬上搖搖晃晃,完全心不在焉。

    左右鐵甲上百,軍將七八人。

    有一人上前說了一句:「大帥,馮陽那廝還沒有回來。」

    李得鳴聞言陡然回過神來,開口就罵:「他娘的,終有一日要死在那個娘們肚皮上。」

    「大帥,不等馮陽了嗎?」

    「等他個撮鳥作甚,趕緊回大營裡去,從今日起,所有軍將,所有士卒,一個也不准出大營,夜晚點校,少了誰,軍法伺候,此番就先拿馮陽這個撮鳥開刀,先打三十軍棍。」李得鳴一邊罵著,也在安排著。

    李得鳴這一語,身邊一眾人都是面色一沉,這般的軍令,倒霉的是所有人,在場之人,人人都有家小,卻也不知這般的軍令要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罵咧幾句之後,李得鳴夾了一下馬腹,便也在大街上打起了馬來,直奔南門而去。

    外城偏東,保康門,出去七八里地,就是禁軍校場大營。

    保康門處上值的士卒,也多來自城外大營的禁軍,經常也會有輪換。

    一個都的士卒,百十號人,有站在城門上的,有站在城門下盤查行人的,也有倚在一旁城牆下閒談的。

    有眼尖的見得頭前李得鳴來,一邊往城門洞跑,一邊大喊:「都出去,不要佔著門洞,快!」

    這士卒一邊呼喊著,也一邊拿起手中的長槍左右驅趕。

    一眾健馬奔來,城門洞與街道比起來,狹窄了許多,也由不得眾人不減速。

    李得鳴也遠遠看得門洞了那個左右大喊驅趕的士卒,到得頭前竟然拉住了馬匹,看了一眼筆直站在一旁的士卒,開口問了一句:「你叫何名?」

    這士卒似乎有些緊張,豎直拿著的木桿槍都抖了抖,拱手答道:「小的……小的李大。」

    「李大?」李得鳴點點頭,又道:「不錯,與本帥還是本家。」

    說完李得鳴抬頭看了看左右,又道:「誰麾下的,這個李大,官升都頭,讓他帶一都人馬守這座城門,守一個月。」

    左右之人似乎也不知道這個李大是誰麾下,好在城樓上的都頭飛奔而下,上前見禮之後,便也知道是誰人麾下了,回去準備文書就是。

    李大卻懵在當場,連感謝的話語都忘記說了,李得鳴已然打馬起步往外而去,回頭還有一語:「明日昇職了,到營裡來見本帥,賞你一頓酒宴。」

    說完李得鳴已然揚長而去。

    李大此時方才想起要感謝,連忙飛奔去追幾步,只是越追越遠,感謝的話語也就只能留到升職拜見的時候再說了。

    百多騎出城而去,城門洞裡還是沒有人敢走,都在等候這些軍爺發話。

    李大站在裡面,身邊皆是羨慕的眼神。

    「李大,你這是走的什麼運道?」

    「誒,豈能還叫李大,應該叫李都頭!」

    李大還有些懵,那剛剛趕過來的都頭卻是打趣一語:「李大,還不回去看看家裡是不是祖墳冒青煙了。」

    這一語,滿場大笑,李大也笑了出來,幸福來得太突然,都頭雖然是底層小軍官,但也是百十人的長官,一個小兵,忽然成了百十人的都頭,這份運氣,羨煞旁人。

    李大此時倒是反應過來了,與自己的都頭拱手一語:「關都頭,也恭喜你高昇。」

    關都頭知道這般情況下,一般而言自己應該是要高昇的,上官不可能平白讓他把都頭給出去,謙虛說道:「高昇不一定,興許平調到別的都曲去了,還是個都頭。」

    此時李得鳴打馬飛奔在回營的路上。

    徐傑,卻還不知道在哪。

    城內,西邊,一處小宅院,大門忽然轟然倒地,十幾個漢子瞬間就湧了進去。

    房內聽到動靜的人,也連忙奔出來看,見得有人進了院子,口中呵斥道:「誰叫你們來的?可是家中那個黃臉婆?豈有此理,可知道這家到底誰是主人?」

    說話的自然是馮陽,看得這般場景,還以為是家中的妻子派人來捉姦之類。

    進來的自然是衛六,便看衛六身邊一個漢子抬手一指,說道:「此人就是馮陽!」

    衛六點點頭,下一刻,衛六的手就捏在了馮陽的後勃頸上,就這麼把人提了起來,邁步往門外而去。

    還有大呼小叫:「大膽,大膽,他娘的,你們都是不想活了,那黃臉婆也是不想活了!」

    衛六抬手輕輕一拍馮陽的腦袋,話音也就止住了,手腳也癱軟了。

    一眾人出門就走,來去不過眨眼時間,院裡還有一個女子跟了出來,臉上倒是並不顯得多麼驚慌,口中還有喃喃一語:「鬧吧,接著這般鬧,鬧封休書出來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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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五十一章 萬軍叢中

    李得鳴忽然在那保康門外的舉動,看似不經意,其實很有深意,一座城門何其重要。李啟明與李得鳴等人有大謀劃,但是李得鳴又不敢隨意示人,不敢把這般的大計畫隨意透漏給一個守城門的小軍官。

    但是又要確保這座城門隨時可以按照李得鳴的吩咐打開,若是事情在夜裡,碰上一個腦子軸的守門軍官,那就麻煩大了,所以李得鳴這般的處理辦法,找一個機靈的小兵給予恩惠,讓他當都頭,機靈人一般都不會犯軸,也好拿捏。這般就確保到時候李得鳴隨時能打開這座城門。

    李得鳴,也並非真的就是那般毫無用處之人,這般的一個小手段,也證明他還真有些小智計。

    一隊騎兵從汴京城北幾十里地繞到城南,一路飛奔,馬匹腳步都開始虛浮起來,四蹄都開始打顫。健馬雖然是這個時代最快速的交通工具,最快最頂尖的速度甚至可以達到半個時辰一百二十里。

    但是馬匹終究是動物,而不是機器,既不能真正一直保持最高的速度,也不能不知疲憊狂奔無度。

    大多數馬匹,保持一定的高速,一程跑出幾十里地,已然就是極限了,再跑下去,馬也要跑廢,甚至要直接暴斃。

    「指揮使,保康門,李得鳴必然出保康門,如此最近。」左定打馬跟在徐傑身邊大喊。

    這座汴京城,實在太大,城門太多,外城水陸大城門就有十二座,東南西北,每個方向上有四座大城門,相鄰城門之間,近的相距三五里,遠的十來裡。所以若是出城城門不同,那就是大麻煩,今日之事必然不能成功。

    「不去保康門,直奔禁軍大營。」徐傑一聲大喊,這般的安排最是妥當,堵在城門外等候,若是被人警覺,不出城轉頭就走,在城內快馬追人不太現實,李得鳴十有八九也能逃走。但是直接去禁軍大營外守候,也有風險,就是那十幾萬禁軍就在大營之中,風險巨大。

    徐傑也管不得那麼多,打馬直奔禁軍大營。

    禁軍大營的位置在哪裡,徐傑是知道的,甚至都知道往哪個方向哪條路,但是徐傑真的沒有到過這處大營。

    十幾萬人的大營,也讓徐傑長了見識,幾里之外遠遠望去,猶如一座城市一般,綿延不絕,徐傑甚至想起了青山縣城,這般的軍營,遠遠比青山縣城還要大。

    坐在馬上狂奔的徐傑,不由自主想起許多問題,這麼大的軍營,動員問題,指揮問題,後勤補給問題,管理問題,甚至所有人拉屎的問題……

    徐傑又聯想到了那一年的大同之戰,五十萬大軍,綿延幾十里又是什麼場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徐傑陡然對這句話語有了一個新認識,要指揮幾十萬人,是一件多麼難的事情?

    用嘴巴吼,能指揮幾十人,用號令旗幟,能指揮幾千上萬人,用極為精銳的傳令兵,能指揮幾萬人。但是幾十萬人,該用什麼方法指揮?號令旗遠了看不到,傳令兵,遠了不及時,遠了也容易被敵人截獲。

    一支幾十萬人的大軍,以這個時代的通信而言,指揮起來實在太難。

    徐傑慢慢也思考了一些答案,這個時候就顯出了預定計畫的重要性,幾十萬的大軍,不可能細緻指揮,甚至不可能朝令夕改去隨意指揮。唯有以戰略目的詳細計畫之後,開戰之前就一切安排妥當,每個軍將、每支軍隊的任務都預先詳細說明清楚。

    如此才能確保一切有條不紊。任務給出去,還不能大規模隨意去改動,而是要堅決貫徹執行,一旦大規模臨時變動,必然生亂,只能做細微的調整。

    徐傑悟性不凡,短短時間所想,見地非常,這來自徐傑自小對於戰陣的耳濡目染,也來自徐傑比其他人多了許多的見識。

    預先的詳細計畫,是有效指揮大規模軍隊的唯一辦法。當年大同之戰,李啟明顯然就是沒有預先的詳細計畫,以為到了戰場,幾十萬大軍,就是碾壓之勢,甚至綿延不絕的大軍,嚇都能把室韋人嚇得腿軟,好似街頭打架鬥毆一般。

    說到這裡,李啟明少年時候,還真在街頭打過架鬥過毆。政治與軍事,還真不是一回事,擅長政治的,高官厚祿不在話下,擅長軍事的,必是良將良帥。若是軍事與政治都能極為擅雲際會,那就是一代偉人。幾千年來,這樣的人不多,但是這樣的人,往往都名垂千史。

    大營正門不遠,徐傑遠遠看到了一隊騎兵正在另外一邊往大營奔去,徐傑急忙喊道:「左定,那裡是不是李得鳴?」

    左定張目遠眺,卻又不敢確定,口中答道:「興許是。」

    「衝過去,直接衝過去。」徐傑已然管不得那麼多,是也好,不是也好,衝過去再說。

    徐傑從側面而來,甚至都踩踏了農家的田壟,此時也管不得這些。

    那一隊人馬在大道之上,也有人發現了側面奔來的一百多騎,好似禁軍的騎兵,又好似不是禁軍的騎兵。頭前幾十人,身穿勁裝,後面百十人又是禁軍常服,青紅相間,還有氈帽。

    「大帥,那邊奔來的騎兵看起來不是營裡的?」一個軍將開口說道。

    李得鳴轉頭去看,起初沒有多在意,這禁軍大營有百十騎士飛奔,再正常不過,待得多看幾眼,那一隊騎兵還真不對勁,已然到了軍營大門前,連李得鳴都打馬減速了,那一隊人馬還飛奔不止,目標也不是軍營大門,而是側面直衝自己而來,李得鳴心中一驚,口中連忙大呼:「快,快去擋住他們。」

    李得鳴已然大致猜測到了來人是誰,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徐傑,竟然這般大膽,竟然敢在十幾萬禁軍大營門口來做這般的事情。

    左右軍將聞言一愣,李得鳴抬頭望前看了看,軍營不過一兩里距離,又是一聲大喊:「你們擋住來人,本帥入軍營調撥人馬。」

    「遵命!」這一聲遵命顯得稍微有些慢,但是這百十騎也都在打馬轉向,往徐傑方向而去。

    已然不遠的徐傑看得這般情況,更加篤定了心中想法,知道前方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目標,也猜到了李得鳴的打算,徐傑必然不能讓李得鳴入了軍營,否則事情就不可能成功了,所以連忙吩咐道:「八叔,帶著人沖上去,我出大陣往軍營大門去堵截。左定,隨我走!」

    徐傑話語剛出,馬匹已然在轉向,帶著左定,只因為徐傑不認識李得鳴。

    遠處已然傳來大喊:「爾等是哪一部,還不快快勒馬。」

    「快點勒馬,衝撞上官,爾等可擔待得起?」

    「停步,停步!」

    隨後立馬也有人發現了從馬隊而出的徐傑,便也有人大喊:「快,快去攔住那人!」

    徐傑出了馬隊,視線開闊不少,果然看到有幾騎往軍營大門飛奔而去。徐傑手中的馬鞭,不斷揮打在馬背之上,本已腳步有些虛浮的馬匹,慘叫著往前疾馳。

    徐傑還是著急非常,因為那幾人在大道上,離軍營已然不到一里地。徐傑卻還在兩里開外。

    而且徐傑頭前迎面也來了一隊人,直有十幾個之多,其中鐵甲七八人。

    還有大喊:「站住,軍營重地,豈敢私闖,再不勒馬,人頭落地!」

    徐傑已然腳踩馬鐙站起,不斷去遠眺大道上往軍營飛奔的那幾騎。心中急切非常,面前堵截的十來人,也在不遠。

    便看徐傑腰間的飲血刀已然拔出,口中還有打馬聲:「駕,駕!」

    「當真是找死!」對面之人已然不過二三十步,見得徐傑拔刀,十幾柄軍中長刀都已高高揚起,這些人當兵年月可不少了,何曾遇見過今日這般場面,竟然有人敢在十幾萬禁軍面前拔刀。

    健馬交錯而去,徐傑的刀,在馬背上越發純熟,也是徐傑有個好師傅,徐老八那般的軍中精銳,教導的廝殺技巧,實在太過好用。徐老八那一日臨陣教導的還只是少數,那一日之後,徐老八但凡想起了什麼,都要與徐傑分說一番,徐老八不斷回憶著戰陣的各種情況,也在徐傑耳中連續說了一個多月,直到現在,徐老八但凡又想起了什麼戰陣的小事,也會立馬尋到徐傑交代幾句,說明幾番。

    如今的徐傑,一刀來去,熱血迸濺!毫不拖泥帶水,也從無心慈手軟。

    反倒是這些禁軍軍漢,看似鐵甲在身,卻如何也想不到這些人,竟然是戰陣上的新手。就連左定這般第一次打馬作戰的人,也能不落下風隨著徐傑的馬蹄不斷往前。

    徐傑馬匹過處,竟無一合之敵。李得鳴身邊的軍漢,必然都是心腹精銳,其中武藝高強者應該也不少,徐傑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分出一流二流,皆是個手起刀落。

    江湖人往往都會小看軍漢殺敵的技巧,因為大多數軍漢,都是普通人,速度比不過江湖人,力道比不過江湖人,自然也打不過江湖人。所以江湖人多以為軍漢練的刀槍,不過都是把式。

    但是真正的戰陣之法,又豈是那麼簡單?就如昔日十幾年沒有真正與人動手的徐老八,能在比武中戰勝先天朱斷天,可見戰陣之法何其厲害。

    若是追根溯源,世上為何有武藝一道誕生?為何有人會開始去鑽研殺人之法?就是因為戰爭,沒有戰爭,哪裡會有武藝?武藝就是從戰爭之中被人總結髮明的。

    就如陸子游的研究,劍法中的二指劍訣是什麼?那是盾牌運用的方法發展而來的。最初的劍法,一手持劍,另外一手捏劍訣,那劍訣就是盾牌,盾牌與劍互相配合,就是戰陣。

    快馬毫不減速,一路而過十幾人,徐傑手中的刀,左劈右砍,馬上的徐傑,也不回頭。

    身後唯余七八匹空空的馬背。

    只是徐傑再一抬頭,遠處大道上的幾人,竟然已經到了軍營門口。

    大門打開之後,幾人已然進去了。此時那軍營的柵欄大門,也在慢慢關閉。

    還聽得軍營之內,有人大喊:「擊鼓,鳴號,聚兵!快!」

    這幾個詞,代表著什麼?

    代表著十幾萬大軍源源不絕,代表著守衛京畿的所有軍事力量。

    徐傑聽得心中一個咯噔,腦中下意識想的是趕緊打馬回頭,趕緊跑。即便徐傑有這先天武藝,面對如此大軍,豈能還有活路?

    徐傑已然下意識準備去拉韁繩,卻又無來由牙關緊咬,揮著刀身拍打在馬尻之上,口中大喊一聲:「駕!」

    軍營大門已然關閉,三百步,兩百步,徐傑胯下健馬,似乎也瘋狂了,四蹄在徐傑不斷的拍打中還在狂奔。

    一百步,五十步。軍營之中,大門口處的鼓聲隆隆想起,咚咚咚咚……

    這座巨大的軍營,大門口處的鼓聲顯然不能傳到所有人的耳中,不過已然足夠,附近至少也有上萬的士卒能聽到這個激烈的鼓聲。

    徐傑座下的馬蹄依舊還在狂奔不止,軍營大門就在眼前,二十步,十步……

    徐傑從馬背一躍而起,手持長刀已然凌空。

    那健馬再也沒有了主人奮力的拍打呼喊,急忙收蹄,在地上翻滾幾番,卻還是收不住這般的速度,一頭撞在了大門之上,腦漿迸濺而出。如此一匹軍中健馬,百兩銀子的價格,就這麼跑了幾十里地之後,一頭撞死在了柵欄木門之上。

    徐傑何其狠厲,三丈有餘的大門,就這麼一躍而過,刀在手中,面色猙獰。

    徐傑依舊看到了那幾個打馬之人,在無數慌亂的士卒之中往中軍大帳跑去。

    看得那些慌亂的士卒,徐傑心中忽然不再那麼慌張,因為那些士卒,有穿內衣的,有正在套甲冑的,有在尋自己兵器的,有找不到頭盔了的,大呼小叫,亂作一團。亂作一團之後,連帶那跑的幾騎,竟然也馬蹄也快不起來。

    這座大營,不知多久沒有過這麼急促聚兵的鼓聲了。

    汴京繁華地,十幾萬軍漢,昔日大同,一場大敗,敗得不冤!

    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的事情,徐傑從來沒有想過。

    徐傑此時想的是,趕緊追上那幾十步外李得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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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亂

    大呼小叫亂作一團的軍營,擊鼓聚兵,沒有人知道為何聚兵,連帶頭頂上有一個持刀的漢子飛躍而過,士卒們都只是抬著抬一臉的驚訝。

    進了軍營的李得鳴,也是大氣一松,身後士卒無數,眼前更是數之不盡,李得鳴如何也不相信那膽大包天的徐傑,敢衝進這座十幾萬人的軍營。

    空中傳來一聲大喊:「指揮使,打馬幾人之中少須那人就是!」

    左定終究還是跟不上了,胯下的馬匹聽在了大門之外,三丈高的軍營大門雖然擋不住左定,但是左定沒有徐傑那般一躍追去幾十步的能力,面對擠滿門口擠滿的士卒,左定已然無能為力,唯有這麼一聲大喊。

    即便左定不喊,徐傑也能猜到哪個是李得鳴,主帥與屬下,不論是位置還是氣勢上,區別也不小。

    李得鳴回頭看得一眼,看到那掠空而來的徐傑,大驚失色:「攔住他,攔住那人,殺了他!」

    李得鳴越是這般喊,徐傑越是能鎖定目標。

    空中躍起幾人,刀槍皆有,卻成了徐傑借力之物,一刀劈去,腳步踩在來人身上,一躍又是十幾步。

    李得鳴已然不再回頭,而是不斷打馬往前,剛進大營的時候,李啟明還小心避讓著些路上的士卒,也知道徐傑不敢追進大營之中,此時的李得鳴,已然絲毫不在意這些,撞倒了士卒,口中還大罵不止:「滾到一邊去,都給本帥滾到一邊去!」

    手中的馬鞭也不斷抽打在道路上的士卒身上。這擊鼓聚兵的命令,是李得鳴親口而下,士卒們在如何懈怠,也知道鼓聲代表著什麼,即便平常裡操練不勤,卻也知道此時該趕緊出來集合,否則就要吃罪。

    卻也不知這鼓聲到底是幫到李得鳴了,還是害了李得鳴。

    因為徐傑已然從空中落下,直接落座在李得鳴馬匹之上,李得鳴似乎還未反應過來,還在開口斥責著擁擠而來的士卒。

    徐傑的手卻已經拉到了韁繩,猛力一扯,健馬吃疼,發出陣陣哀鳴。

    李得鳴此時方才反應過來,回頭一看,不正是那空中的年輕人嗎?李得鳴也為見過徐傑,卻是下意識說了一句:「徐傑?」

    徐傑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李得鳴好似全身忽然無力了一般,癱軟而下,就要栽下馬背。

    徐傑順手一提,扶正了李得鳴,拉韁繩轉身。

    身旁幾個軍將也反應過來,連忙拔刀往徐傑劈砍而來。卻又立馬把刀收了回去。

    因為一柄長刀已經橫在了李啟明肩膀的肩膀之上,刀刃對著脖頸。

    「大膽!」

    「放肆!還不快快放了我家大帥!」

    徐傑牙齒依舊咧著,並不答話,而是把馬徹底轉向,雙腿一夾,往大營門口而去。

    人群擁擠,徐傑也絲毫不著急,李得鳴已然在手,徐傑再也不需著急了。

    驚慌未定的李得鳴,忽然也開口說道:「徐傑,你放了我,五十萬兩!」

    「憑得你的命比我貴了這麼多?這營門之外,我頭顱的懸賞也不過十萬兩。」徐傑一邊打馬,一邊笑道。

    「圍起來,把他給我圍起來!」

    「不要讓他走脫了!」

    身後軍將不斷呼喊。

    徐傑依舊打馬在人群中往前而行,四周無數軍漢,滿地刀槍,有反應過來的,有不明所以的。徐傑依舊這麼往前走著。

    李啟明卻是又道:「徐傑,一百萬兩,就算你當官,一輩子也賺不到一百萬兩。」

    「我怕死!」徐傑答了一語。

    「我李家人向來說話算話,只要你放了我,我李家不僅不找你麻煩,還奉上一百萬兩,決不食言!」

    「先讓我出大營,出得大營才好談。」徐傑顯然是用了心眼,面前聚集的士卒越來越多。

    徐傑說話之時,刀刃已然在李得鳴脖頸之上割出了血跡。

    李得鳴吃痛不已,口中連忙大呼:「讓路,都讓路。」

    李得鳴的話語果然有效,面前雖然未真正讓出一條通道,但是徐傑座下的馬匹卻能走得快了許多。

    「徐傑,你也要說話算話,你是年輕人,有熱血、有手段,但是少了長遠的眼界,你若是投效到我李家門下,來日不得多久,必然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你那江南血刀堂也可更加威風,高官厚祿,百萬錢財,江湖勢力,嬌妻美妾,都是你的,都是你徐傑的!」李得鳴言語說得不停,這般驚魂未定之下,李得鳴還能條理清晰說這麼一番話語,這李得鳴當真也不是一般人物。

    李得鳴與李啟明那般人物比起來,差了太遠,卻也並不代表李得鳴真的就是一無是處之輩。

    「你這個時候說的話語,不作數!」徐傑隨意答得一語,軍營大門就在眼前。

    「開門,快開門!」李得鳴已然在吩咐士卒開門,隨後又道:「我李家走到今日,倚仗的就是一諾千金,倚仗的就是說一不二,說出來的話語一定兌現,如此方才能聚集人心,到你徐傑身上,依然如此,必不食言。」

    李得鳴話語雖然是臨危而出,雖然是為了活命,但也並非真的就是說假話,今日在禮服議事,其中八人都非李家之人,卻能隨著李家商議這般大事,其中恩情可見一斑。要想收攏這樣的人心,一諾千金是必然的。這李家人顯然真的做得到一諾千金。

    人之好壞善惡,都是分立場的。對於那八個李家心腹軍將而言,好人是李啟明,是老皇帝容不下李啟明,是皇帝要讓他們的恩人先死。

    對於老皇帝而言,對於歐陽正而言,甚至對於徐傑而言,壞人惡人自然是李啟明!

    世間之事,永遠都是這般,對錯難分,人心為界。

    「當真不食言?」徐傑問了一句。

    「決不食言。」李得鳴說這句話語之時,還轉頭看了一眼臉上依舊帶有青澀的徐傑,隨後又來一句:「年輕人,你放心,我李家決不食言!」

    大門已開,徐傑馬匹就這麼出來了。徐仲與徐老八都趕到了當場。

    徐傑環看一番,並無掉隊之人,開口一句:」我不信你!「

    說完徐傑刀身已然拍打在了馬背之上,李得鳴的坐騎,健壯不凡,完全不是一般健馬能比,即便駝了兩個人,依然能健步如飛。一百多匹健馬跟隨徐傑身後,又再一次跑了起來。

    「你如才能信我?」李得鳴越發鎮靜。

    「隨我回了衙門再說!」

    「老皇帝能給你的,我李家都能給你,老皇帝不能給你的,我李家也能給你。你還有幾十年未來,還有下一任皇帝,若想你徐家長盛不衰,我李家才是真正的良木。」李得鳴忽然覺得這個年輕人有些不聰明,所以李得鳴只能這般一五一十說得清清楚楚,利弊得失都分析一遍。

    徐傑再也不答話,身後大呼小叫無數人,從大門蜂擁而出,緊隨在後不斷追擊。

    七八里地就是保康門,徐傑入了城門,還回頭去看,城門口,無數士卒蜂擁而入。

    徐傑眉頭大皺,事情已然出了徐傑預料之外。這是京城,城外大軍沒有聖諭,豈能入城?這是抄家滅族之罪!

    完全沒有人在乎這一點,似乎完全沒有人想到這一點,不知多少士卒,就這麼在軍將帶領之下,追著徐傑一路進了京城。這讓徐傑極其意外,事情越發棘手。

    徐傑近來雖然坎坷不少,但是順利更多,也讓徐傑對於自己謀事更加自信。見得這般局面,徐傑才陡然知道自己疏忽了什麼。

    李得鳴豈是一般人?李得鳴是京畿衛戍總兵,是十幾萬大軍的主帥。也並非李得鳴就不能緝拿。但是不該是這般的手段,應該是尋機會用隱秘的手段緝拿看押,避免事態不可控制。

    而今這般局面,已然就是不可控制了,無窮無盡的禁軍士卒隨著徐傑衝入京城,這般事態,逼宮也不過如此!造反也不過如此!

    徐傑一邊打馬,一邊皺眉,腦中不斷運轉。

    「如何保證你定然信守承諾?」徐傑問了一句。

    李得鳴想了片刻,開口答道:「我隨你回衙門裡去,待我大哥前來,讓我大哥與你說,你若是能投李家門下,我大哥必然掃榻相迎。」

    徐傑再也不多言,一路直奔緝事廠,連內城守城的士卒都來不及反應,就看著這麼一隊騎兵大門飛奔而入,連上前準備阻攔問話的守門金吾衛軍將都險險被馬匹撞倒,然後街道之上,嗚嗚泱泱全是士卒。

    那軍將看得目瞪口呆,口中唯有一句:「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禁軍嘩變了!」

    「關城門,快關城門!」

    一切哪裡來得及?不得片刻,就有軍將打馬追到頭前,那城門如何還關得了?

    便聽軍將又是大喊:「上城樓擊鼓,快快去稟報陛下!」

    這金吾衛的軍將已然嚇壞了,心中狂跳不止,自己也往城樓上飛奔,心中只希望那皇城之門是關閉的,這些禁軍一定不能衝入皇城之中,否則陛下危矣!

    緝事廠內,衛六也剛剛把馮陽緝拿回來不久,正在門口張望著。

    徐傑連馬都不下,直接打馬進門,口中大喊:「那大門關起來!」

    所有人魚貫而入,門外的衛六,已然看得街道盡頭,無數人影攢動,有穿甲的,有未穿甲的,街道上滿滿噹噹,一眼望不到頭。

    衛六連忙入得緝事廠,直接躍到徐傑身邊,開口問道:「指揮使,這是怎麼回事?」

    徐傑已然翻身下馬,也把李得鳴提了下來,口中答得一語:「衛六,你速速進宮稟報,只說我緝拿了李得鳴,引得城外禁軍追擊。」

    衛六也不再那麼淡定,緊張問道:「有多少禁軍入了城?」

    徐傑皺眉一想:「兩萬之內。」

    那城外大營,能聽到鼓聲的人數,大致也只有這麼多,要動員十幾萬軍隊,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一兩萬人的數目,就是徐傑的估計。

    衛六點點頭,翻牆而出。

    徐仲與徐老八已然在忙碌,緝事廠內抬出來的箱子,有甲冑,有刀槍,有弓弩箭矢。徐老八也在穿甲,徐仲也在穿甲。

    七百多緝事廠的軍漢,都在忙著準備。還有軍漢到處抬來重物,往那大門後搬去阻擋。

    徐傑躍到門樓之上,看著數之不盡的士卒擁擠而來,深吸一口大氣,轉頭看向院內的李得鳴。

    李得鳴忽然好似也有些慌張,聽得空中迴蕩的呼喊之聲,李得鳴陡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就是禁軍入城了,沒有皇帝聖諭,私自入城了。

    李得鳴也抬頭去看門樓上的徐傑,兩人一個對視,李得鳴開口大喊:「徐指揮使,快快派人通知我家大哥!」

    徐傑卻是擺擺手,答道:「你大哥必然已經知曉了,應該就在來的路上了。」

    七八里街道,如此雞飛狗跳,李啟明豈能還收不到消息。

    李得鳴聞言卻不見絲毫輕鬆,急忙又喊:「徐指揮使,你當放了我,讓我出去把士卒都帶出城去,你我再一起向陛下請罪!否則你我都難以收場。」

    徐傑還是一句:「我不信你。」

    其實徐傑也在等李啟明。老皇帝的態度,徐傑大概能猜想到,但是李啟明的態度,徐傑卻猜想不出。

    老皇帝顯然也會是措手不及,徐傑知道老皇帝有謀劃,但是顯然還沒有準備好。

    李啟明也有謀劃,也沒有準備好,但是李啟明相比於老皇帝而言,是佔有優勢的,因為李啟明手握重兵,李啟明有鋌而走險的資本,老皇帝還未到胸有成竹的時候。

    這個時候,發生了這般的事情,徐傑是這件事情的關鍵之人,徐傑此時已然在想著解決這件事情的辦法。所以徐傑在等李啟明。

    「徐傑,牽一髮,動全身,你有何資格參與這些事情?」李得鳴也煩躁了起來,開口呵斥著徐傑,甚至直言再說事情的本質。

    已然到得這般地步,事到如今,徐傑早已橫下了一條心,事情已然超出了怕或者不怕的範疇,聽得李得鳴的呵斥,徐傑也怒而一語:「李得鳴,老子有這一條命,陪著你們玩,且看誰生誰死!」

    李得鳴剛才是心急一語,沒有想激怒徐傑的想法,此時見得徐傑也盛怒非常,連忙又道:「徐傑,事情何必鬧得這般地步?你還有幾十載,何必與我們這些年過半百之人捨命,待得我大哥來了,什麼事情都不是事,你聽著安排就是,我大哥必然不會出爾反爾。」

    徐傑怒中一笑,手持長刀而立,門外一個軍將趕到當場,指著徐傑喝罵道:「小王八羔子,你還往哪裡跑?你還能飛出天去不成?快把我家大帥放出來!否則教你全家不得好死!」

    便看空中人影一閃,徐傑持刀而下,那喝罵的人頭被徐傑提在手上,又站立在了門樓之上。

    徐傑就這麼持刀提頭,站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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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五十三章 讓李啟明先走

    持刀提頭的年輕人,筆直站在門樓之上。門樓之下,緝事廠外的大道上,已然群情激憤,有軍將怒喊:「放箭,放箭!給我射!」

    軍將話音之下,果然有士卒拿出弓弩,張弓欲射,只是弓弩太少,射出來的箭,不過零星點點。並非禁軍沒有弓弩箭矢,而是這些人倉促間追著徐傑出來,別說弓弩,衣服甲冑都不整,甚至有些人連兵器都沒有帶上,更別說有幾個人能帶著弓弩箭矢了。

    今日之事,實在是意外,不只是徐傑意外,這些禁軍士卒比徐傑更加意外,一兩萬人蜂擁而出,但是這些人,大多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上官往城內追,下官也跟著往城內追,士卒們也跟著往城內追,追誰?為什麼追?大多數人還不明所以。

    直到此時,追到了目的地,到處交頭接耳互相詢問之後,許多人方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面前這座衙門裡的人把自家李大帥給抓走了。

    零星幾支羽箭飛起,自然傷不到徐傑,提著一個頭顱的徐傑卻是怒不可遏,血氣上湧入頭,轉身對著緝事廠內一語:「放箭!」

    方興聞言大驚,院牆之外的聲勢,方興這個軍伍漢子聽得清清楚楚,呼喊腳步,聲勢震天。緝事廠內,滿打滿算不過八百多人,自家這個指揮使還傳令往外放箭,這個命令,讓方興有些驚駭。

    只是方興驚駭之時,旁邊的徐仲徐老八等人,早已張弓搭箭,羽箭經過一個小小的拋物線,越過院牆,直奔門外大道而去。

    門外,瞬間起了哀嚎,披了鐵甲者,一臉痛苦掀開鐵甲去看,看那箭矢入肉多少。未披鐵甲者,直接被箭矢貫穿,栽倒在地,血流如注,嚎叫不止!

    門口上的徐傑,好似還不滿意,回頭又是怒喊:「方興,豈敢怠慢本官之命!」

    方興抬頭看著徐傑,睚眥欲裂的表情,似要吃人一般的模樣,連忙開口答道:「卑職不敢,卑職不敢!」

    再看方興,連忙抄起面前箱子裡的弩,腳踏拉弦,又抽出另外一個箱子裡的羽箭,搭上就往門外射去,射了一箭之後,立馬也是大喊:「放箭,都給我放箭!」

    霎時間,無數人拿空了一箱一箱的弓弩,拆解了一捆一捆的箭矢,弓弦嗡嗡大作,箭矢如雨。

    徐傑站在門樓之上,環看緝事廠門外,此時方才算是滿意,因為門外,已然哀嚎遍野,滿地血花四濺!

    「接著放!」徐傑轉頭又是大喊,緝事廠內,大堂樓頂處,此時也站滿了人,都是徐家的軍漢,大堂樓頂,居高臨下,視線更好,箭矢也更加直接。

    緝事廠外,怒喊震天,軍將無數,軍令不斷。

    「撞門,把門撞開!」

    「翻進去,院牆低矮,都給我翻進去!」

    還有人大喊:「圍起來,往後面去,圍起來,快給本將把這衙門圍起來!」

    軍令無數,卻又亂作一團。作為大帥的李得鳴,看著那門樓之上佇立的徐傑,對於這個年輕人的狠厲,重新有了一番認識,這個年輕人,遠遠比他想像的膽氣還要足,這般的危急關頭,這個年輕人似乎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越發悍勇。

    門外一兩萬人,門內幾百人,這年輕人竟然沒有絲毫猶豫。

    這就打起來了,這真的就打起來了?

    李得鳴似乎都有一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在汴京的內城之中,自己麾下的禁軍真的與人開戰了。

    李得鳴想著的是就在今天,就在今天自己大哥的那些謀劃與交代,轉眼之間,好似都亂了套。事情本不該是這個樣子!

    「徐指揮使,不可衝動啊,不可莽撞,」李得鳴在無數緝事廠軍漢之中大聲呼喊。

    一切都還沒有準備好,一切都還只是剛開始計畫,進城的士卒也不過一兩萬人,必須要讓事態平息下來,回歸正軌。這就是李得鳴此時所想。

    回應李得鳴的,卻是一個血淋淋的腦袋,腦袋是徐傑剛剛砍下來的,從徐傑的手中扔出,精準的落在李得鳴的懷裡,讓李得鳴下意識抱個正著。

    還聽得徐傑一語:「等你大哥來分說!」

    門外無數人,有人街邊巷角躲避著箭雨,有人拖拽著倒地的同袍,也有人真的開始攀爬院牆,開始試著去撞那緝事廠的大門。

    至少院牆與大門之下,不會被羽箭射到,至少這院牆真的不高,大門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大門,不是那厚重的城門。

    一個士卒在兩個同袍的幫助下,真的就爬上了院牆,往裡面看得一眼,院牆之內,鐵甲林立,也是擠得滿滿噹噹。院牆之下,已然聳立著長槍無數,看到這露頭之人,正欲捅刺而來。

    這士卒連忙低頭,又從院牆上下來了。

    左右之人連忙斥道:」你下來作甚,快翻過去啊!「

    士卒低了低頭,驚慌說道:「你自己上去看看!」

    另外一個士卒被兩人架著往上看了一眼,卻也是連忙低頭而下,不論身後軍將如何催促,這些士卒就躲在院牆之上,如何也不願意再去攀爬這座低矮的院牆。

    箭矢還在一波又一波,正門這一段大道,百十步的長度,已然空了出來,連那些軍將都在尋地方躲避著箭雨。

    也有軍將大喊:「速速派人回營傳令,把庫房裡的弩弓箭矢都運來!「

    這般軍將,對李家當真是忠心耿耿。

    整個內城,無數衙門,無數達官顯貴,也如燒開的熱水,炸開了鍋。

    鄰近緝事廠的,院門緊閉,唯有院牆上豎著樓梯,有人小心翼翼在樓梯上往外查看。

    小道消息無數,傳言禁軍嘩變的,傳言緝事廠得罪了人的,甚至也有傳言李家造反逼宮的……

    皇城之內,衛六飛簷走壁而來,直去見老皇帝。

    「陛下,大事不妙,禁軍入城了!」衛六第一句話就是這般。

    老皇帝驚得從座位上猛的站起,問道:「什麼?禁軍入城了?多少人馬?為何沒有一點風聲?」

    老皇帝在禁軍裡顯然也有眼線,十幾萬禁軍的動作,老皇帝豈能不時刻警惕?所以老皇帝才會如此錯愕,為何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禁軍就入城了?

    「陛下,意外之事也,緝事廠指揮使徐傑竟然入了軍營把那李得鳴捉拿而出,才引得禁軍追擊不止,直接追入城內了,入城之禁軍,兩萬之內。會不會再增加,微臣不敢妄言!」

    「徐文遠,好大了膽氣!」老皇帝下意識一言,隨後立馬又道:「傳令,內城城門立馬緊閉不開,金吾衛速速接管外城所有城門,不得讓一人進出城池!」

    金吾衛雖然人數不多,不過一萬多人,但是守衛城門的人手,還是有的。

    隨後老皇帝又開口說道:「衛六,備車,帶上金殿衛所有人手,隨朕出宮!」

    「遵旨!」衛六轉身出門,一出門,一躍幾十步遠,似乎衛六也是心急如焚。

    還有一人,也是收到消息,便從座位上猛的驚起,動作幾乎與老皇帝一模一樣,這個人就是樞密院副使李啟明。

    下一刻,李啟明口中便是大喊:「備車,把府裡所有人都聚集起來,把巡城營的人馬都調過來,隨我去緝事廠!」

    世事無常,人算天算,運籌謀略。

    終歸還是有變數,徐傑就是那個變數,一個小小的新科進士,一個六品小官,忽然把這京城攪得風起雲湧。

    而這個攪得京城風起雲湧的年輕人,依舊手持一把長刀,高高站在緝事廠的門樓之上,他在等一個人來,李啟明!

    李啟明坐在車架之內,身邊有李啟功,有府中的高手無數,守衛上千。身邊還有巡城營的人馬五六千,從內城西邊,姍姍來遲。

    老皇帝的車架,此時也才剛剛出得皇城,金吾衛的鐵甲,是所有軍漢中最好看最華麗的,甚至一些近衛之人,甲冑上還有鎏金,頭盔上還有裝飾的羽毛。長槍也比一般軍漢要長了許多,稱之為朔!

    馬朔、步朔,唐朝之時最為厲害的兵器,一柄朔價格不菲,也是那個時候騎兵最為喜歡的兵器。到得如今,朔已然不是軍隊中最常用的兵器了,多是天子近衛的兵器,顯示威儀所用。

    天子出宮,金吾衛隨行,還有許多金殿衛高手尾隨。

    卻是雙方車架人馬,在甜水大街與任店大街的十字路口相遇了。

    雙方人馬都是快速而行,就在這十字路口擠作一團,一個從北而來,一個從西而來。堵在當場,寸步難行。

    金吾衛的軍漢迅速飛奔到後面去稟報老皇帝:「啟稟陛下,不知何處人馬,堵在了街口之上。」

    老皇帝聞言大怒,怒道:「何處人馬?還能是何處人馬?去告訴李啟明,朕準備讓他先走!」

    也有巡城營的士卒飛奔往後,到得李啟明的車架外稟報:「稟李樞密,頭前路口碰上了一隊人馬,把道路堵住了,不肯相讓,還請李樞密定奪。」

    李啟明聞言一愣,掀開車簾走到車架之外,遠遠望去,這些巡城營的士卒沒有見過金吾衛中的天子近衛,李啟明卻是見過的,偶爾閃爍的金光燦燦,李啟明豈能不知是誰?

    便看李啟明又鑽進車內,皺眉想了想,開口說道:「叫頭前人馬都退回來,讓他們先走!」

    車內的李啟功卻接了一語:「大哥,得鳴兄長可是危在旦夕啊!」

    李啟明擺擺手,卻又咬咬牙,說道:「得鳴必不會有事,為兄在此,何人敢動得鳴!」

    李啟功亟不可待,嘆口氣,又道:「大哥,你一定要保住得鳴兄。」

    李啟明點點頭,不言不語。

    這李家,人雖然生得良莠不齊,但是這份團結,就不是其他許多高門大族能比得上的。失敗者的原因,多種多樣。成功者的原因,總是那麼相同。李家這十幾年顯然是極為成功的,團結,守信,恩重,等等……

    甚至那常家還有常勝那等紈褲子弟,但是這李家,從來不曾聽聞有紈褲子弟橫行街面,這就是區別。

    李家,顯然有成大事的許多條件。越是這般,才越教人忌憚,教老皇帝死都不敢輕易死。

    李啟明,領兵打仗不行,但是做人做事,政治鬥爭,他實在太過擅長。

    又有金吾衛軍將趕到老皇帝面前稟報:「陛下,路通了!」

    老皇帝夏乾笑了笑,又道:「傳令,不走,派人去尋李啟明,讓他先走!」

    身邊衛六卻著急了,連忙稟道:「陛下,那緝事廠只怕是撐不得多久了。微臣入宮之前,已然看得禁軍之勢,如河口決堤一般往緝事廠湧去。」

    老皇帝笑道:「徐文遠既然把李得鳴拿住了,那就誰也動不得他,李啟明不到,誰敢當場定奪。徐文遠那般的膽氣,又豈是他人拿捏得住的?」

    老皇帝對徐傑,當真是越發的信任,越發的看得重。

    事情也不出老皇帝所料,徐傑依舊還是站在那門樓之上,即便整個緝事廠被人圍了起來,院牆之下,也是一排排的長槍,沒有一人進了這緝事廠。

    緝事廠內還不時有羽箭從屋頂射出,把這些禁軍士卒趕到街邊巷角之處,連帶軍將們也在等著從城外運來的弓弩羽箭。

    禁軍之中有一個軍將,正是前廂指揮使馮標,此時的馮標,等得久了之後,終於回過神來了,他算是京畿總兵府下的高官,在場也數他官職最高,禁軍這麼入城,他忽然也有些擔心起來,甚至也猶豫起來,李得鳴在別人手上,這事情到底該如何處置?

    馮標拿不定主意,剛才還在拚命呼喊,叫士卒們衝進去,此時馮標卻不再呼喊下令了,只想等待李啟明到來,李啟明來了,馮標才能安心,不論是私自帶兵入城的罪過,還是這件事該如何處理,李啟明必然能解決。

    李啟明,卻在那甜水大街與任店大街的十字路口,聽得老皇帝派人來傳的令,皺眉不止,甚至下了車架,還在猶豫著,猶豫著到底該怎麼辦。

    老皇帝不走,李啟明到底走不走?拖下去也不是事,走也不知如何走!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8 00:11
詩與刀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道好輪迴

    緝事廠裡,還要一人把這些事情都看在眼裡,那就是三皇子夏銳,夏銳寄住在緝事廠衙門中幾個月了,以前夜夜飲酒作樂,那是被逼無奈,而今的夏銳,當真成了個好酒之人一般,日日飲酒。

    因為在這緝事廠裡,大多時候無人能陪著他,甚至徐傑也沒有那個時間與他打發時間,緝事廠裡人人都忙碌,連帶梁伯庸,也是一天到晚伏案不起。

    夏銳也不敢私自外出,生怕有命出門,沒命回來了。如此無聊無趣的日子,不喝酒,還能做什麼?喝了酒,至少身心舒暢,打發了時間,也能睡個好覺。

    今日的夏銳,正欲再豪飲一番,晚間酣睡到明天中午再起,陡然發生了這般的事情。

    夏銳也不似以往那般驚慌失措,定了心神之後,就站在廊道轉角之處,遠遠望著那佇立在門樓之上的徐傑,看著徐傑殺人,看著徐傑下令放箭,看著徐傑怒目環視左右……

    事態如何,夏銳雖然聽得三言兩語,卻也不十分知曉,但是徐文遠,就在那萬軍從中面不改色,依舊掌握著整個場面,威風凜凜,教人嚮往。

    夏銳似乎也有一種錯覺,這個徐文遠,當真是天生的!天生徐文遠,有才有智有勇有武。

    便是夏銳心中,隱隱也有一種羨慕,羨慕自己為何不能如徐傑那般,如果自己如徐傑那般,父皇豈能不正眼瞧自己?這皇位又豈會連爭奪的資格都沒有?

    文武大臣,還有何人會覺得那夏文是皇位的最佳人選?

    夏銳就這麼看著徐傑,看得入神,所有人都在緊張忙碌,沒有一人注意到這個皇子殿下,更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皇子殿下心中所想。

    老皇帝坐在龍輦之上,等候著另外一條大街上李啟明的動作,兩方人馬擠到這個十字路口是巧合,但是老皇帝拋給李啟明這個難題可不是臨時起意,老皇帝就是要讓李啟明為難,也要看看李啟明到底如何抉擇,是不是真的要撕破這個臉面。

    老皇帝興許也是有些與李啟明置氣。

    有些事情終究不能細思,老皇帝與李啟明,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老皇帝也真的信任過李啟明,否則不會聽從李啟明的意見御駕親征,甚至讓李啟明作為勳貴代表去與文官集團爭權奪利。

    但是老皇帝也沒有想到李啟明這般善於政治鬥爭,手段這般高明,借勢之下,竟然能到得如今這個局面。有一日,老皇帝幡然醒悟之時,李啟明已然權傾朝野,雖然是樞密院副使,卻能拉攏無數禁軍軍將為其效死。

    幡然醒悟的這一天,老皇帝知道,這樣的李啟明,是不能容忍的,站在老皇帝的角度而言,這個朝廷,不能出現李啟明這樣的人。

    李啟明心中如何去想?李啟明此時當真有過造反的想法嗎?興許真沒有,李啟明想要的是保住自己這麼多年奮鬥的成果,保住自己手中的權利,要一個人把手中的權利交出來,談何容易?特別是李啟明這種眾矢之的,許多人內心仇恨的對象,更不能交出權柄,唯有權柄在手方才能睡得著覺。

    所以李啟明要做一個權臣,所以李啟明原先想的是等著,什麼事情都忍著,等到老皇帝大限一到,等到老皇帝走了,等到自己的外甥繼位了,李啟明還是那個權傾朝野的權臣,地位更加鞏固。

    以後李啟明會如何,李啟明自己都沒有想過,李啟明的子孫又會如何,也不是李啟明能控制的。李啟明此時的狀態,有點像司馬懿,甚至李啟明就是司馬懿。

    司馬懿從曹操到曹丕,再到曹睿,甚至到曹芳,守了四代魏國君王,經歷過無數的政治鬥爭,也動手殺了無數政治對手。但是司馬懿,還是那個權臣,也並未取而代之。取而代之的是司馬懿的後人。

    真要說李啟明此時有篡奪謀反之心,連老皇帝夏乾也並不這麼認為。

    奈何前車之鑑就是前車之鑑,老皇帝防的不是李啟明篡奪造反,老皇帝防的就是李啟明變成了司馬懿,李啟明的後人變成了司馬師、司馬昭司馬炎。司馬昭比司馬懿更是凶狠,雖然篡位的也不是司馬昭,而是司馬昭的兒子司馬炎,但是司馬昭卻敢直接殺皇帝曹髦。

    所以老皇帝唯有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先下手為強,把這權勢滔天手握重兵的李家徹底消滅,把這未來的隱患解決掉。因為夏文越是偏向李家,老皇帝便越是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將來肯定是控制不住這個李家的。待得那個時候,這李家必然要出李師、李昭、李炎之類。

    所以也逼得李啟明鋌而走險,連等待老皇帝去世的一年半載,李啟明都等不得了,李啟明要爭取一個時間,鋌而走險的理由,就是不能真的讓老皇帝這般下去,再這麼下去,這個李家,當真要倒。

    此時在雙方人馬在十字路口相遇,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故意的安排,李啟明猶豫許久之後,開口喊出了一句:「回頭,不從此處走了,繞道過去。」

    李啟明有自己的解決辦法,京城這麼大,繞點路就是。此時李啟明對於老皇帝,要說敬畏,有一點,要說忌憚,也有一點,但也都只是一點,並不多。

    李啟明似乎也不願意見到老皇帝,李啟明已然橫了一條心,便更不願節外生枝,也不想見到老皇帝。

    李啟明必須去救李得鳴,不論是從家庭親情來說,還是從謀劃大事的角度,李得鳴都必須要救。

    便又有金吾衛的軍將到老皇帝面前稟報:「啟稟陛下,李樞密帶人調頭了,興許是回去了。」

    老皇帝搖頭說道:「回去?他是繞道去了,走吧,去緝事廠,朕先到,且看看他李啟明如何解圍救人。」

    老皇帝帶著一千多金吾衛,幾百金殿衛,又啟程往緝事廠而去。

    李啟明車架內,李啟功猶豫幾番,忽然開口一語:「大哥,今日這般事情,只怕難以收場,大哥頭前謀劃那麼多,卻也趕不上變化,不若……」

    李啟明聞言眉頭緊蹙,李啟明知道李啟功說的是什麼意思,不若什麼?不若就直接反了,趕他娘的。

    這是李啟功沒有說出來的話語,自古俠以武犯禁,李啟功不同其他人,他是個練武的武夫,先天的高手,走江湖的高人。李啟功比李得鳴的膽子要大得多,李得鳴誠惶誠恐,李啟功,開口就是這一句沒有說完的「不若「。李啟功怕的就是事情難以平息,老皇帝都出宮來了,還如何去救李得鳴呢?

    李啟明沒有正面回答這一語,而是答了一句:「且行著……」

    緝事廠大門之上,徐傑遠遠看到了那一架金黃御輦,讓徐傑有些驚訝,徐傑本以為即便老皇帝出宮了,也不可能比李啟明先到,而且十有八九老皇帝不會親自出宮而來,不會以身犯險。

    徐傑回頭壓了壓手臂,說道:「箭矢停下來。把李得鳴押下大牢,嚴加看管。」

    緝事廠內的弓弩停了下來,緝事廠內的存的羽箭,其實也所剩無幾。直到此時,徐傑方才下令把李得鳴收押入獄。

    便聽得一聲大喊:「陛下駕到!」

    擁擠在遠處街道的軍將士卒,都讓了開來,躲在街邊巷角的軍將士卒,看得弓弩停了,也都走了出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錯落不一,徐傑也從大門之上下來,站在緝事廠門外迎候。

    老皇帝從車窗裡看到了大街上的不少屍首,皺了皺眉,放下了車簾,也有許多金吾衛的漢子開始清理街面。

    老皇帝似乎還是看不得這般的場面,並非老皇帝看不得血腥,而是這樣的場面,似乎回勾起老皇帝許多不好的回憶。

    車架到得緝事廠門前,老皇帝下來之後,看著行禮的徐傑,開口竟然又是一句:「徐文遠啊,你當真好大的膽氣。」

    徐傑也聽不出老皇帝語氣裡是貶是誇,唯有答得一語:「差事在身,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老皇帝點點頭,又問道:「李得鳴呢?」

    「回稟陛下,剛剛收押入獄。」

    「你準備如何收場?」老皇帝問了一語。

    徐傑似乎聽出了老皇帝對於今日之事,多少有些不滿意,為何不滿意?興許是這老皇帝真的受到了一些驚嚇,興許是這老皇帝覺得徐傑有些莽撞了,不該那般去捉拿李得鳴,不該把事情鬧得這麼大,捉拿李得鳴這件事情本身是沒有問題的,老皇帝以為徐傑會不聲不響的就把李得鳴緝拿住,而不是這般情況。

    老皇帝顯然心中也有擔憂,擔憂真的有人鋌而走險了,真的有人拔劍而起了。否則老皇帝也不會讓金殿衛的高手盡出,來保護自己。

    老皇帝也有老皇帝的怕。

    徐傑本來就是想著不聲不響抓住李得鳴,但是計畫雖然如此,現實卻不是如此,徐傑頭前在那大營之外,那般的追趕,李得鳴還是入了大營之內,徐傑不衝進大營,如何抓得住李得鳴?當時徐傑壓根就沒有想過偃旗息鼓。已然是一股熱血上湧,好似沒有了迴旋的餘地。

    徐傑也沒有想到老皇帝會問自己如何收場,徐傑想過收場的辦法,甚至徐傑連後續許多問題都想到了,但是此時卻又不知如何去說。唯有開口一語:「陛下,臣以為此事收場不難,進城之禁軍,不過一萬餘人,李啟明若是到了,這些人必然就出城去了。之後的事情,卻是難題,李啟明經過今日之事,興許會一心鋌而走險了。」

    徐傑所言不差,卻也有差。因為李啟明在這件事之前,已然就決定鋌而走險了。

    老皇帝聞言沉默了片刻,抬手指了指緝事廠大門,然後說道:「把門打開,進去坐坐。」

    徐傑回頭看了看街道兩邊的那些禁軍士卒,也看著對面巷口還未站起來的禁軍軍將,猶豫片刻,還是喊了一句:「方興,且把大門打開。迎接陛下。」

    大門隨後便打開了,軍漢單膝跪滿一地,連帶徐仲與徐老八也單膝跪地,這些當年為國盡忠的老軍漢,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

    「都免禮。」老皇帝走過人群,一直走到緝事廠大堂之內,直接落座案几之後,也伸手示意徐傑落座。然後說道:「徐文遠,朕沒有想到,最後與朕商議這般事情的,不是朱廷長,不是劉汜,也不是歐陽正,而是未及弱冠的你。也罷,就聽你說說吧。」

    徐傑知道老皇帝要聽他說什麼,也不藏著掖著,而是直接開口說道:「陛下,兩策也,一策攻人心,一策備軍伍。」

    老皇帝點點頭,又問:「嗯,把你心中的兩策都說來聽聽。」

    「陛下,攻心之策,臣有一物,喚為報紙,上載文章,也載時事要聞。一月發行三五次,一次印製萬份之多,傳遍京城,傳閱天下皆可。此乃喉舌,細數時事利弊,可述李家為人臣子之失,可言家國天下大義,可攻民心軍心,比如今日之事,禁軍私自入城與緝事廠大戰,就可大做文章。李家在勳貴軍將中一呼百應,但是底層士卒,必然多是忠君愛國之良民,如此可瓦解李家軍心。讓李家不敢隨意造次。」

    徐傑說完這一語,看了一眼老皇帝,見得老皇帝聽得連連點頭,隨後又道:「備軍隊策應,也是必不可少的手段,太原之兵,可立馬調度往京城策應,以彈壓之勢,讓李家不敢任意妄為。金吾衛之兵,雖然一直由陛下親手掌握,但也要開始私下調查幾番,不得讓小人鑽了空隙。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老皇帝聽完徐傑的話語,沉默片刻,說道:「太原之兵,尚不堪用,王元朗沒有樞密院調令,還不足以調得動大軍。」

    徐傑眉宇一挑,說道:「陛下放心,五日之內,王大帥必能掌控大軍。」

    徐傑之所以說這句話,便是有自己的辦法,王元朗想要徐傑做的事情是讓緝事廠用罪責緝拿軍將,如此排除異己。原本徐傑也是這麼想的,就如在大同做的事情一樣,但是此時徐傑已然不再這麼想,事情到得這一步,徐傑所想,唯有一個「殺」字,只要王元朗開出了名單,快速一併刺殺之,讓王元朗大軍在握,哪裡還管得什麼名正言順的罪名。

    老皇帝聽得徐傑信誓旦旦的話語,笑了笑,說道:「你去辦吧。兩件事情,你都辦好。未想最後,朕之身邊,出謀劃策的是你,動手辦差的也是你。朕甚感欣慰!」

    老皇帝就這麼看著徐傑在笑,徐傑只以為老皇帝對自己所說的話語極為認同。

    卻也不知道老皇帝此時到底會想一些什麼?老皇帝就這麼看著徐傑笑了許久。徐傑並不知道,老皇帝忽然在徐傑身上看到了另外一個李啟明的影子,當年李啟明與老皇帝一起打壓文官勢力的時候,李啟明也是這般出謀劃策,這般智計百出。

    說道這裡,就不得不說當年貶謫歐陽正一案,歐陽正還有一個角色,雖然歐陽正當時自己都不知道,但是這個角色歐陽正在不明所以之間,就背上了。當時正得聖寵的歐陽正,何嘗又不是文官集團的急先鋒?年輕的歐陽正,何嘗又不是無意之間就被人當了槍使?歐陽正當初的剛正不阿,正合了許多人的意,也正好做了許多人的出頭鳥。

    李啟明之所以那般情況下,都沒有被治罪。當時的李啟明,與此時徐傑在老皇帝面前的角色何其相似,最初的李啟明,官職也不過六品,只能算是外戚,只能算是皇帝愛妃的哥哥,就已經幫著老皇帝出謀劃策,整治朝中那些恃寵而驕的匹夫,當初的那些文官,用家國大義的名頭,做著男盜女娼自私自利的事情,老皇帝又豈能讓這麼一個李啟明獲罪?

    世間之事,總是這般複雜。文官集團式微了,勳貴武將又跋扈了。天道輪迴,當年的李啟明,而今的徐傑,都是年紀輕輕就在皇帝面前展露出不凡的智謀與手段。李啟明即便犯了大錯,依舊平步青雲,以後的徐傑呢?

    所以老皇帝看著徐傑笑了許久。這個笑,有些看不出來意味,但是絕對不是完全善意的。

    為何人老才能成精?因為人老才能經歷這些,才能學到年輕的時候學不到的道理。若是老皇帝還能活十年二十年,徐傑的官場之路,興許再也不可能如李啟明那般平步青雲了。

    此時的老皇帝,要防著李啟明。陡然看著面前的徐傑,似乎也起了許多心思,這個徐傑,難道就不要防著了嗎?雖然一切還遠,是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事情,但是這個行將入木的老皇帝,只要不放心的事情,便會多想,便會深想,便要想著如何應對。

    因為那個廣陽王夏文,實在不教人放心。

    「五日之內,從京城到太原,快馬也要三四日,你如何五日之內讓王元朗掌控全軍?」老皇帝問了一句,卻沒有多少詢問的意思,因為老皇帝知道徐傑有解決之法。

    徐傑眉目一獰,只有兩個字:「殺人!」

    老皇帝不再問這個話題,卻又問了另外一個話題:」你覺得李啟明若是一心鋌而走險,能等得幾日?「

    「啟稟陛下,臣有法讓李啟明多等些時日。」徐傑說道。事態到得這般地步,穩住李啟明就是重中之重。

    老皇帝笑意更濃,看著徐傑的眼神,越發複雜。這個少年,比當年李啟明更加優秀,好似所有問題都有對策,好似多有對策都胸有成竹。這般的表現,就是當年李啟明也不如徐傑。

    老皇帝笑著說道:「且說來聽聽……」

    「陛下包涵!」徐傑說完,看得老皇帝點點頭,湊到老皇帝身邊,附耳幾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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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李啟明

    徐傑在老皇帝身邊耳語幾句,老皇帝聽得點點頭,問道:「那朕是留在這裡等李啟明呢,還是先回去?」

    徐傑想了想,隨後說道:「陛下可先回宮,微臣可保此事萬無一失。」

    老皇帝聞言依舊是笑,又笑著打量徐傑幾眼,這般的笑容,讓徐傑覺得實在有些奇怪。

    老皇帝已然起身,往緝事廠門外走去。

    事情終歸是要收場,老皇帝不可能在此時拿捏住李啟明,李啟明只要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在今日就立馬放手一搏。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就是這個道理。徐傑可以拿命去拼,到得老皇帝與李啟明這般的身份地位,便不可能把拚命當做解決事情的第一選擇。

    這才是老皇帝先回宮真正的理由,老皇帝在此與李啟明當面,事情就難以收場,甚至有逼迫李啟明的意思,逼得李啟明去放手一搏,老皇帝似乎也不願意拿江山社稷在這裡賭,賭注實在太大。老皇帝,歸根結底,還是昔日那個性子,剛才雖然還在說要看今日李啟明如何救人,但是徐傑說出了這句話語之後,老皇帝已然順著台階往下走。

    皇帝夏乾,終究也是人,心中也會有畏懼,有擔憂,有害怕,也會受到驚嚇。只是而今的夏乾,年紀到得這般,早已能控制自己的表情與言語,不再是昔日戰陣上那般把這些內心的東西都寫在臉上,表現在臨場反應裡。

    今日之事,這老皇帝當真有受驚了,就如昔日帶著五十萬大軍初上戰陣一樣。只是看起來好似沉穩非常。

    徐傑相送而出,便看老皇帝一出門,臉上皆是怒意,掃視著對面街道上的軍將士卒,開口問道:「哪個軍將在此領兵?」

    對面軍將不少,士卒也不少,卻沒有一人出來答話。誰都知道,此時皇帝發問,誰領兵,誰就要擔責頂罪,私自帶併入城之罪。這般的罪責,若是放在其他地方,算不得什麼罪責。但是在京城,這罪責實在不小,往小了說是意圖不軌之類,往大了說就是謀逆造反。

    老皇帝見對面無人答話,回頭又與身邊的衛二十三怒道:」查,查此處何人領兵。「

    衛二十三躬身一禮:「遵命,金殿衛必然查出此事。」

    老皇帝一拂袖,起身上車架,車架沿著來時路往回。在場金殿衛,許多人並未走,金吾衛的那些金甲鐵甲,已然隨著車架而走。

    對面不少軍將已然聚在了一起,馮標皺著眉頭看那已經走出一段路程的龍輦,口中一語:「李樞密如何還未到……」

    馮標話語說著,大道另外一邊,李啟明終於姍姍來遲。

    徐傑見得大道另外一邊過來的人馬,也有些驚訝,李啟明在城西,此時卻從城東而來,倒是有些反常,徐傑顯然不知李啟明與老皇帝在那十字路口還有一番「意氣之爭」。

    徐傑轉身入了緝事廠,又吩咐方興把大門緊閉,自己一人走入地牢之內。

    李得鳴被收押在一個封閉的牢房裡,徐傑走了進去,李得鳴正在昏暗的地牢中踱步不止。

    一盞小油燈,並不能真的照亮這個地牢,只能稍微看清楚人影。

    李得鳴定睛看了片刻,才看清楚走進來的是徐傑,連忙上前問道:「徐指揮使,可是我家大哥來了?可有與你商談過了?」

    徐傑擺擺手,說道:「你大哥是來了,還並未與我談論什麼,我有一事問你。」

    「徐指揮使且說。」李得鳴知道徐傑主動來找自己,那麼就是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只要能說話,能商談,一切好說。李得鳴怕的就是這個年輕的指揮使,是那一根筋的愣頭漢。

    「你李家是不是要……造反?」徐傑聲音低沉問道。

    李得鳴聞言立馬擺手搖頭,一臉的無辜,口中連道:「這是何人之語,如此誅心,我李家兩百餘年,從祖上就是為國效力,忠心耿耿,豈敢有絲毫違逆之心?豈敢有絲毫覬覦之心?何人說得詞語,當真是要陷我李家於大不義,其心可誅,其人可殺!」

    徐傑聞言點點頭,又問:」你李家當真信守諾言?「

    李得鳴聽得此問,陡然又激動起來,往前幾步直湊到徐傑面前,開口說道:「那是當然,那是當然,我李家能有今天,倚仗的就是一諾千金。」

    徐傑又點點頭,然後轉身出了牢門,回到了緝事廠前院之中。

    李啟明到了,就在門外,這小小的院牆其實也擋不住李啟明,李啟明雖然不是什麼武藝高手,但是年輕時候也練過家中傳下來的武藝,雖然早已懈怠了幾十年,但也不是這低矮的院牆擋得住的。李啟明身邊還有一眾高手,包括李啟功。

    但是卻沒有任何人動手,而是都在門外,門外也傳來李啟明的話語:「徐指揮使,老夫李啟明求見。」

    李啟明顯然也知道老皇帝來了又走了,那麼這件事情終歸是落在了徐傑身上,這一句「求見」,也說明了李啟明的態度,也是李啟明的試探。

    徐傑聞言等了片刻,待得李啟明再次開口求見之時,徐傑方才親自上前去開院門,院門之外,就是李啟明,徐傑也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見到李啟明,白髮不多,模樣顯得有些周正,不是那般奸邪模樣,相反還給人一種正派的感覺。

    身形也高大,這般年紀了,腰背絲毫不顯佝僂,顯然身體極為硬朗,見到開門的徐傑,臉上一笑,爽朗而又親善,口中笑語:「徐指揮使,可否入內一敘?」

    徐傑回應了一個笑臉,抬手作請。

    隨著李啟明入內之人,二三十個,李啟功不在當面,卻是徐傑又能感覺到李啟明身邊先天高手就有兩人,其他人也皆是一身內力鼓脹不止。

    這李家,當真不可小覷。其實李啟明身邊的先天,有一人徐傑見過,只是此時這人模樣好似發生了一些變化。

    大堂之內,徐傑也不坐正中,只是與李啟明對面而坐。

    李啟明抬頭打量了一下緝事廠的大堂,微笑一語:「徐指揮使這衙門啊,略顯寒酸了些。」

    徐傑也笑道:「倉促起的衙門,自是比不得其他衙門。不知李樞密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李啟明也不在意徐傑的明知故問,而是開口說道:」老夫今日前來,就是想聽徐指揮使一句話語,陛下也來過了,也不知事情在不在徐指揮使的定奪之內。不過徐指揮使的話語還是要聽一聽的。「

    「李樞密要聽下官什麼話語?」

    李啟明坐正了一番身形,面色還是笑,笑問:「老夫就是想知道,京畿總兵李得鳴,今日有沒有可能從徐指揮使這衙門了走出去。」

    徐傑看著笑意盈盈的李啟明,以往對這李啟明,徐傑並不瞭解,甚至也有些許的看輕,主要就是看輕李啟明那一場五十萬大軍的慘敗。

    人多是如此,看待他人,總喜歡因為一件事情去徹底否定一個人。誰人做了一件失敗的事情,身邊之人便會覺得這人一無是處,甚至嘲弄取笑。但是人終究不會一無是處,也不可能一無是處。

    此時便是幾句對話,徐傑就對李啟明有了一個重新的認識,這個李啟明,一句「求見」就證明了他能屈能伸,不在意那些表面上的事情。幾句話就把本該是李啟明面對的問題,直接拋給了徐傑去面對,手段不凡。

    徐傑也不在意到底是誰面對這個問題,開口直接問了一句:「下官聽聞李樞密手握百萬大軍,要謀逆造反,不知可有此事?」

    這句話,徐傑剛才就問了一遍李得鳴,此時又拿來問李啟明。

    這麼直白去問李啟明,多少也有些深意。深意就是徐傑想要在李得鳴與李啟明心中留下一個認知,讓他們覺得徐傑是那種嫉惡如仇,看待事情角度單一的年輕人,對待事情的看法,是非善既惡,非黑即白。這樣的認知,也符合一個不及弱冠的年輕人的形象。

    李啟明與李得鳴的反應完全不一樣,李啟明聞言只是笑了笑,看著徐傑說道:「百萬大軍,乃朝廷的百萬大軍,老夫不過代陛下管轄之,即便老夫要謀逆造反,那百萬忠心耿耿的將士,豈會隨著老夫做這般的事情?老夫已然到得這般年紀,該有的富貴都有了,該有的權柄也都有了,也享受不得幾日人間的日子,造反?這般的言語,說來可笑啊!」

    徐傑聞言煞有介事點了點頭,還去掃視了一番李啟明身後眾人,似乎在覺得李啟明說得有道理。

    徐傑也不多言,而是開口說道:「李總兵今日大概是走不出這衙門,但是李樞密既然親自來了,合該讓李樞密兄弟見上一面,至於往後李總兵能不能走出這衙門,且看日後。」

    李啟明看著徐傑,聽著徐傑那直白的口吻語氣,點點頭,還拱手一下:「多謝徐指揮使念這份人倫情感,今日徐指揮使的恩情,老夫來日當回報一二。」

    徐傑轉頭,與身後的方興輕言一句,方興轉身入地牢提人。

    徐傑起步往門外而去,口中說道:「李樞密兄弟相敘,不多打擾。」

    不想李啟明說道:「閒談幾語罷了,徐指揮使何不留在當場,如此也好向陛下交代。否則那些有心之人,又以為老夫要密謀什麼大逆不道之事。」

    徐傑聞言止住了腳步,煞有其事想了想,然後覺得李啟明說得有道理,回身落座。

    李得鳴被提到了大堂,倒也沒有受什麼委屈,就是衣服有些許褶皺。

    李啟明氣度當真不凡,門外一萬多私自入城的禁軍,李啟明此時好像絲毫也不在意,面前這個階下囚的堂弟,李啟明好似也沒有多少擔憂,見到李得鳴來了,也不起身,只是笑著點點頭。

    李得鳴卻是另外一副模樣,看到李啟明之後,幾步走到頭前,脫口而出一語:「大哥,你是終於來了。」

    李啟明笑道:「此時還能見到你,還要多謝徐指揮使宅心仁厚,念及人倫。你好歹也是十幾萬大軍之帥,何必還在軍糧供應之事上佔那點小便宜?枉顧國家法度,有此一遭,也未冤枉了你。」

    李啟明何等聰明,李得鳴的罪,顯然不是謀逆造反,就是貪贓之類而已。徐傑豈能有李得鳴謀逆造反的罪證?徐傑也不過就是有李得鳴貪贓的罪證。

    李得鳴連忙說道:「大哥,那糧行,來去也沒有賺得多少銀子。」

    李得鳴是解釋,糧行賺,軍中扣,十幾萬人的口糧,兩邊都賺錢,顯然賺得不少。否則他一個總兵,豈有心思去做這事?

    「說這些都晚了,既然叫人拿了,認罪伏法就是,若是能迴旋一二,老夫一定幫你迴旋著,若是不能迴旋,那便聽著朝廷的安排。」李啟明語重心長,卻又在暗示著什麼。

    徐傑當真有些佩服這個李啟明,本以為李啟明來了,應該是劍拔弩張的態勢,李啟明軟硬皆施,威逼利誘。徐傑甚至以為還有一場大戰,自己還會拼一番命,李啟明才會坐下來與自己談。

    此時的李啟明,絲毫也沒有威逼的話語,沒有逼迫的感覺。

    李得鳴聞言,轉頭看向徐傑,連忙說道:「徐指揮使,我李家向來一諾千金,我大哥就在這裡,徐指揮使……」

    李得鳴欲言又止,眼神在徐傑身後眾人身上。

    徐傑好似也在順水推舟,轉頭擺擺手,一眾人皆往大堂門口而出。

    李啟明爽朗一笑,說道:「徐指揮使當真好氣魄!」

    李啟明身後二三十個高手,徐傑竟然就這麼把人都揮退了出去,只有自己一人獨留在大堂之內,不是氣魄是什麼?

    似乎也間接證明了徐傑這個年輕人,並非那麼謹小慎微。但凡有身份地位之人,又有何人會把自己置於險地?

    回頭想想,徐傑所做之事,好似都是那些打打殺殺之事,勇猛是真。真要認真分析,抓人而已,拚命而已,智謀好似並不那麼凸顯,如此去想,便是越發符合這麼一個年輕人的形象了。徐傑的智謀,都在老皇帝與歐陽正、謝昉等人面前展露。在李啟明李得鳴想來,好似還真未見到這個年輕人多麼足智多謀,唯有辦事狠厲直接,手段狠辣。

    李啟明誇了一句,李得鳴已然急忙開口:「百萬兩的紋銀,將來的平步青雲,徐指揮使若是看得起我李家,這些都不在話下。我大哥在此,從來都是一諾千金,從來都是說到做到。在場眾人皆可為證。」

    在場眾人,都是李家心腹,自然可以作證。百萬兩的紋銀,李得鳴自己也出得起。這麼多年,十幾萬大軍在手,豈能拿不出百萬的銀兩?

    徐傑,一直表現得極為被動,一直都是順著李啟明李得鳴的話語,好似並未掌握到一點主動權。今日的徐傑,可不簡單。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8 23:42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八卦記者徐文遠


    今日的徐傑,在用自己還顯得有幾分青澀的臉,用高級的方式在裝傻充愣,在營造符合自己身份年紀之人的特有性格。

    所以徐傑說的話語,暗示著一種簡單的是非觀。所以今日的徐傑,好似毫不在意一場商談的主動權在何人手上,對這些毫無感覺。

    這些都是一個年輕人比較正常的處事方式,這般的表現,並不是要真的顯得愚蠢,也不顯得突兀,但是又能讓年紀如李啟明這般的人對徐傑產生一個「正常」的認知。

    其實也是讓李啟明與李得鳴對徐傑放鬆警惕,對徐傑正常看待。

    果然,徐傑聽得百萬兩銀子的事情,也在看李啟明那一臉自信大氣的表情,似乎正在對這件事情進行思考,也證明徐傑此時真的把百萬兩銀子與平步青雲的事情聽進去了。

    善於察言觀色的李啟明,對徐傑的這些細微表情自然是看在眼裡,心中的這個年輕人,勇武狠厲,辦事效率極高,心性堅硬。但是這個年輕人,終究是一個年輕人,並不如年老之人那般善於隱藏自己的內心想法。

    所以李啟明也說了一句:「徐指揮使年少,不知老夫昔日的做派,老夫能有今日,必有緣由,徐指揮使的聰明人,豈能不懂?」

    徐傑聞言還是猶豫不決,猶豫了許久之後,嘆了口氣,隨後答道:「李總兵暫時還是離不得緝事廠,過幾日再說吧,過幾日陛下若是沒有其他旨意,可再來定奪。」

    徐傑做戲的本事,當真是越發熟練。這已然不是模棱兩可,這句話說出,就在暗示李啟明與李得鳴,徐傑自己是願意配合的,願意要那百萬紋銀,願意與李家走近,要那份平步青雲的將來。

    高明之處就在於此時的徐傑,不敢直接這麼去做,還需要顧及老皇帝,但是徐傑又想這麼去做,所以說了這麼一句話語。

    李啟明看著這個年輕人,今日這一趟,當真是有些意外收穫,徐傑這麼個年輕人,實在不差,真要說李家與徐傑有什麼深仇大恨,其實不至於,徐傑與李家的對立,在於徐傑有一個老師叫歐陽正。能不歐陽正的愛徒拉攏住,對於李啟明來說就是莫大的成功。

    政治講究的就是利益,政治面前,從來沒有什麼仇恨可言。李啟明這般「禮賢下士」拉攏他人的成功事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官場上成功拉攏一個人,也不是如常人以為的那般納頭便拜,更不是信誓旦旦的效勞效死,如果徐傑這樣表現,反而讓人覺得突兀。成功的拉攏,就是徐傑這般看似模棱兩可,卻又帶有偏向性的暗示態度。

    李啟明顯然對今日這個結果極為滿意,點點頭,笑道:「也好,老夫過兩日再親自到衙門裡來拜會徐指揮使。」

    李得鳴此時也是笑意盈盈,徐傑這一語,也就代表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在這緝事廠再住幾日也是無妨,想來日子也不會難過。

    徐傑卻是連忙答道:「何需李樞密親自再來?過得兩日,若是陛下無甚旨意,李總兵的事情便也好定奪,但是……」

    李啟明聽得一個但是,大手一揮,說道:「徐指揮使有何難處,但說無妨。」

    「倒也不是下官有何難處,而是李樞密為難之事,緝事廠內拿了禁軍的軍將不少,龔山馮陽之輩,甚至也有李家之人,證據確鑿之下,只怕是難逃牢獄之災了。」徐傑答道,話到這裡,全套的戲碼也就足了。

    李啟明聞言毫不在意:「無妨,只要不是抄家滅族之罪,都無妨,其中輕重,也要有勞徐指揮使操心一二。」

    只要不是抄家滅族,對於這李家而言,自然是無妨,只要人不死,之後的操作便也不難,富貴而已,李家不缺。

    徐傑鄭重其事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李啟明也不多留,已然起身,又環看了一番這個衙門大堂,說道:「徐指揮使這個衙門略顯寒酸了些,卻是個天下少有的好衙門,當真是個好衙門啊。」

    李啟明話中有些許深意,能這般行事辦案的衙門,豈不是好衙門嗎?這般行事的衙門,好似李啟明都有幾分羨慕。這個衙門能這般毫無顧忌的行事,而那些一向標榜聖賢公義的文官們沒有一個出來詬病反對,那些言官、諫官、直臣們沒有一人引經據典抨擊,走出幾步的李啟明,眉宇直皺。

    李啟明已然知曉,事態已經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嚴峻。

    徐傑隨意答了一句:「李樞密過獎了,六品的衙門,算不得什麼好衙門。」

    李啟明笑了笑,不再多言,已然邁步出了大堂,徑直出了緝事廠大門。徐傑並不遠送,連帶李得鳴也不往外跟隨,就坐在衙門大堂裡。那地牢顯然是不用回去了,這緝事廠還要住幾日。

    門外的禁軍,開始收攏隊伍,準備出城了。

    一萬多禁軍往城外而去,李啟明往城西而回。卻是這緝事廠,還留了一個軍將,這個軍將自己卸甲,放下兵刃,走進了緝事廠認罪。

    認的就是私自帶兵入城的罪,自首隻為從輕發落。顯然這軍將也知道,只要能脫了死罪,即便權柄有失,但是其他地方也會有彌補,必然不是虧本的買賣。

    李啟明,當真是高明!手段高明,御下高明。

    徐傑忽然對李啟明有幾分羨慕與佩服,連拿人頂罪的事情,都能讓人這般心甘情願,麾下軍將的這份忠心,豈能不教人羨慕?

    但是,麾下軍將的這份忠心,又豈能不教人忌憚?

    再次回到緝事廠大堂的徐傑,安排了一下李得鳴的住宿問題之後,面前站著衛六一人,便聽徐傑吩咐道:「衛六,你速速帶麾下精銳快馬趕去太原府,我手書一封帶去拜會太原總兵王元朗。」

    衛六微微躬身,問了一句:「指揮使,不知是和差事?」

    徐傑雙眼凶光外露,說道:「殺人,不論王總兵如何分說,只教王總兵拿出名單就是,名單上的人,格殺勿論,兩日內一定辦妥。」

    衛六聞言,似乎也有些許的猶豫,因為金殿衛也從未這般行過事,不問緣由,不問罪責,不問證據,就這麼直接殺人,實在不符合官場的規矩。

    卻聽徐傑又是一語:「此事事關重大,事關江山社稷,陛下也當有密旨到太原去安排王總兵事宜,所以你一定不能誤了差事。」

    衛六聽得這一言,方才拱手一語:「遵命!」

    說完衛六轉身而走,二十多個人,五十多匹快馬,往北而去。

    不知為何,城東緝事廠這麼個衙門的名字,以往鮮少有人知曉,但是翌日大早,城裡人人都在說這個衙門,這個與禁軍大戰幾番,殺人幾百的衙門。

    甚至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個衙門是從哪裡忽然蹦出來的,即便緝事廠已經存在了好幾個月,即便朝廷裡大多數高官都知道有這個衙門,但是頭前大多數人從未聽說過還有這麼一個名字普通的衙門。

    城東緝事廠,乍一聽,好像與那什麼城東巡城所類似,又好像與開封府東城捕房差不多。

    但是昨天那一場大戰,親眼得見之人無數,看著羽箭從緝事廠的房頂不斷往外攢射,看著街道上滿地的禁軍屍首,甚至許多人在那個時候,才注意到這處宅子的牌匾上寫的五個大字「城東緝事廠。

    城裡對於昨天發生的事情,眾說紛紜,對於城外禁軍與城內一個衙門打起來的事情,好似格外感興趣。

    人總是這般,願意顯示自己比別人更知道內幕,比別人更知道內情,所以更願意去猜想昨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再過得兩日,這個話題已然甚囂塵上,因為這座汴京城,三百年大華,好似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這兩日徐傑在做什麼呢?

    吳嫂帶著從大江來的一眾小子,如做賊一般裝好了排版印刷之物,印製書籍的紙張,連裁剪的都不要,印出的文字,幾張夾在一起,就成了一份報紙。所有幹活之人,不敢大聲言語,出門必然把手洗得乾乾淨淨,說話間從來不談論印刷之事,就在緝事廠對面不處一大的院落裡,忙碌不停。

    報紙一份一份在印,裡面的文章大多是徐傑親自捉筆,報紙抬頭,四個大字龍飛鳳舞。

    京華時報。四個大字出自梁伯庸之手,模仿的是王羲之,字跡瀟灑不羈,卻又能清楚認出「京華時報」四個字。

    報紙這個東西,即便是在大華朝,也並非真的就沒有。朝廷內部其實也有報紙,叫作邸報,只在官員衙門裡傳閱的讀物,其中內容,就是朝廷的政策變化,以及一些事情的傳達,也有一些國家大事與要聞。

    報紙自然是更通俗一些,涵蓋面更廣一些,甚至報紙還需要許多噱頭,因為報紙是需要讓人心甘情願掏錢買的,自然需要許多商業上運作的辦法。對於報紙內容的要求,也就是不一樣的。

    徐傑甚至也想好了推廣報紙的商業計畫,其中很重要的一個辦法就是連載,這個點子對於徐傑來說太過簡單,幾個月前就想好了。

    但是這第一份京華時報,顯得有些倉促。第一版,唯有一個碩大的噱頭:揭秘城東緝事廠火並事件。

    第二版:緝事廠與禁軍的恩怨情仇!

    第三版:揭秘勳貴李家的崛起之路!

    第四版:軍事秘聞之大同與室韋!

    第五版:皇家秘聞之太子!

    徐傑大概是學了整套八卦小報的套路,報紙中的主要文章,皆出徐傑之手,其他小文,梁伯庸也有參與。梁伯庸寫的小文,言文之體,是正兒八經的文章。徐傑寫的那些揭秘秘聞,卻是半文半白,顯然不是寫給那些讀書人看的,而是寫給那些能識些字,但是沒有很深的詩書造詣之人看的,讀過幾年私塾,便能輕易看懂,甚至也是寫給那些說書藝人看的。

    其中所說之事,自然是有真無假,但是也不是和盤托出,至於到底說什麼真事,徐傑可謂是斟酌無數,徹夜不眠。

    若是平時裡說什麼軍事秘聞,皇家秘聞的,只怕是要人頭落地。此時的徐傑,卻是豁出去了,內容上有選擇,也知道老皇帝這個緊要關頭,不會與他去計較那些。

    左定的差事也就來了,這第一份報紙可不是賣的,甚至還要隱蔽而出,躲躲閃閃,所以左定也就成了把報紙傳揚出去的最佳人選。

    茶樓裡,碼頭邊,貨棧處,等等地方,這裡留一份,那裡留一份,甚至牆邊貼一份,地上掉一份。

    百萬汴京城,這些都是不難。真正難的,是軍營。要把這些報紙送進軍營裡,還真不是簡單的事情,軍營裡雖然多是大字不識的泥腿漢,但也不是文書虞侯之類,一般小軍官,多少也能認識一些字。

    城外禁軍,必然對徐傑寫的那些噱頭更加感興趣,因為這些事情都與他們都息息相關。只是這報紙如何在軍營裡大範圍傳播,也讓左定想破了腦袋。

    若是以往,倒是不難,禁軍進出的軍漢不少,甚至大營外做禁軍生意的商戶也不少,茶樓酒樓很多。只是近來,禁軍忽然管制得極為嚴格,不許任何一個軍漢外出,全部都只能在軍營裡待著,所以左定才極為為難。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運糧的,運菜的,送水的,甚至拉夜香挑糞的,左定帶著不少人,就在大營之外到處走動,但凡看到進出的車架,牛車驢車人力車,左定都往前去搭訕幾句,給些銅錢之類,又送幾分報紙。

    十幾萬人的吃喝且不說,十幾萬人的糞便處理,就是一個大工程,軍營裡可沒有埋在地下的下水道,十幾萬人的糞便,皆是由一輛一輛的人力車從軍營里拉出來的,這些夜香車輛,又帶著一份一份的報紙進去。

    徐傑當了八卦小報的記者,自然也要去看看這些八卦引起的反響。

    所以徐傑帶著梁伯庸,去了那遇仙樓,遇仙樓裡有個江映雲,今日難得閒暇,這件事情也要一併解決了。徐傑身後,也還跟著個透著一股機靈勁的徐狗兒。

    只是出門不過幾步,徐傑就皺了眉頭,以往徐傑從來沒有操心過錢財的事情,此時帶著梁伯庸要去遇仙樓贖人,出門前徐傑都沒有在意多想。

    此時陡然想起的事情,讓徐傑尷尬無比,因為徐傑沒錢了!頭前花了一大筆錢去買了個小宅子,今日喝酒的錢倒是有,但是贖身的錢顯然是沒有的。

    徐傑想到這事,轉頭尷尬看了梁伯庸一眼。倒是徐傑自己豁達,轉念又想著先去把事情談一談,價錢談一談,過得幾日弄到錢了,再去付錢。生意大多是這麼一個過程,如此就不顯得尷尬了。

    想通了這些,徐傑腳步也就快速了幾分。

    只是過得頭前不遠一個街巷,徐傑陡然有一種被人盯上了的感覺,停住腳步回頭看得幾眼,雖然沒有看到什麼眼神,卻讓徐傑越發篤定自己的被人盯上了。

    至於是何人要在這京城裡盯著自己呢?

    想得片刻,徐傑又笑了出來,倒是正好,睡覺缺個枕頭,便有人送上門來了。

    徐傑忽然與身邊的梁伯庸高聲一語:「梁兄,今日且去見識一下江映雲姑娘的技藝。」

    梁伯庸聞言一笑,開口就誇:「江姑娘與旁人不同,那些花魁大家是那大家閨秀,江姑娘就是小家碧玉,大家閨秀自然氣度不凡,小家碧玉卻有別樣感覺。如解大家唱曲,有一種開合之感,曲調詞牌,皆能拿捏。但是江姑娘不然,江姑娘就擅長那些柔弱婉轉與娓娓道來,教人見之憐之。」

    梁伯庸把這江映雲一通誇,徐傑便接了一句調笑:「見之憐之,所以就有了個欲罷不能!」

    梁伯庸聞言微微有些尷尬,卻也笑道:「說得好,欲罷不能也!」

    兩個讀書漢子,竟然這般相視一笑。

    遇仙樓不遠,徐傑也正見得一個少年人拿著幾份報紙在門口選了幾人塞出去,塞完幾份之後,轉身就跑,轉眼就消失在了街巷的轉角裡,出了徐傑視線。那些被塞了報紙的文人墨客,先是臉上一懵,有人調笑一語,有人罵咧幾句。但是當看到頭版頭條的八卦大新聞,皆是挪不開視線了,這世間讀書人,哪裡見過這般的東西!

    看得這般情形,徐傑點著頭進了大門,心中也是極為滿意,滿意左定辦事當真滴水不漏,這少年的謹慎機敏,當真做得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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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人心、軍心


    遇仙樓,這裡還有一個大家對徐傑唸唸不忘,就是那楚江秋,只是楚江秋與徐傑,顯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至於楚江秋如何想,倒是不知。至少徐傑沒有多想什麼,甚至到這遇仙樓來,也未去尋楚江秋,而是直接隨著梁伯庸往那位江映雲的閨房而去。

    江映雲顯然沒有楚江秋那般的待遇,招待客人,只能在自己的閨房廳裡,中間是客廳,一邊是起居廂房,中間隔著的就是一個屏風。

    客廳頭前是一個坐榻,坐榻平常是拿來坐的,但是也可當床來用,面前可擺桌案,放上琴與香爐。撤走之後也可與人對坐,坐榻中間放上一個矮幾,茶水其上,相對而談。

    梁伯庸平常若是一個人來,便會直接坐在坐榻上,與江映雲閒談調情之類,若是歡愉之事,就會移步屏風後面的廂房之中。

    徐傑今日同來了,梁伯庸也就不能上坐榻了,只能隨著徐傑坐在客廳中央一張圓桌之上,一旁還有一臉好奇,卻又極為拘謹不敢言語的徐狗兒。

    若是生客初來,坐榻頭前也會放一張屏風,客人還不能直接看到江映雲的臉面身姿,只能隱約之間想談幾番,若是江映雲看得上這個生客,二次來,這屏風才會撤去。

    要說這青樓清倌人,當真還有點人權,至少有自己選擇顧客的權利。

    徐傑隨著梁伯庸前來,雖然也是生客,倒是能直接看到這位小家碧玉,身形嬌小,帶著一股柔弱之感,容顏不是那等美豔,但也有一種嬌柔的氣質。

    徐傑打量過江映雲之後,與梁伯庸點了點頭,這般女子,與徐傑以往見過的青樓女子還真有些區別。真要說與誰相似,興許與顏思雨有幾分相似,但是這個女子更有一種鄰家姑娘的感覺,顏思雨面龐卻要美麗幾分。

    梁伯庸看著江映雲,眼神中有一種熱切,卻也壓抑了一下,只與江映雲點頭示意,然後說道:「江姑娘,這位是徐傑徐文遠,今日來聽曲,勞煩江姑娘選些拿手的唱幾曲。」

    這位江姑娘,其實眼神中也有熱切,顯然兩人關係不一般,已然超脫了一般的關係,兩人還真在熱戀之中。

    徐傑便也笑道:「江姑娘隨便唱一曲就是,稍後在下還有事要先走。」

    徐傑知道自己久留是沒有必要的,沒必要做一個大電燈泡。

    江映雲只是輕聲「嗯」了一下,手撫琴,叮咚幾聲。

    徐傑如今也不比以前,這琴聲一響,徐傑就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倒不是這位江姑娘琴技不行,而是這琴的音質,在徐傑這個琴技不差之人耳中,已然聽出了差別。

    也是徐傑從接觸琴以來,聽到的琴都比較高檔,從顏思雨手上的琴,到謝昉手中的琴,再到解冰之類,沒有一張琴不是高檔的好琴。

    所以徐傑還沒有機會聽到這種尋常的琴。也是徐傑不瞭解,不知道這琴本就是極為貴重之物,相較於琵琶而言,琴的價格與製作難度,高了幾個等級不止。

    所以一般人家,是買不起琴的,只有真正達官顯貴之家,才有琴這種東西。就說這遇仙樓,一共不過四張琴,最好的自然給了楚江秋,到得江映雲手中的,也就不是好琴了,即便面前這張琴不是好琴,卻也價值不菲,興許不一定比一個平常的清倌人贖身的價格便宜。

    江映雲聽得徐文遠這個名字,似乎也是聽過,卻並未表現出多少激動,不緊不慢撥動著琴弦,唱的是一曲徐傑寫的詞,這曲詞大多數人沒有聽過,甚至也沒有在意過。江映雲唱出來,也讓徐傑有些意外。

    這一曲《浪淘沙》,是徐傑在錢塘江邊,大潮過後,劍仙駕鶴的時候填的一曲,當場而填,當場而唱,內容如此:「葉落難飛還,到秋哪般?西風不悲生死難。唸得海浪終有盡,有心何安?

    點桂香幾番,數日闌珊,只待來年月再圓。又等潮水濕滿襟,香風已殘。」

    當時填完之後,悲傷的徐傑,自己都沒有太注意,此時聽了幾句之後,方才想起自己還填了這麼一曲《浪淘沙》。

    曲調唱罷,江映雲輕聲細語開口:「徐公子才名遠播,大作許多,但是奴家最是喜歡這一曲,徐公子少有抒發悲哀的辭藻,這一曲實在動人心弦。」

    徐傑聽得江映雲的話語,似乎又想起了那一日大潮比劍,嘆息道:「故人已逝,如之奈何。未想這首詞還有人知曉。」

    江映雲答道:「奴家有幸,借了楚姐姐的《文遠集》看了幾日,謄抄了一些。遇仙樓裡,唯有楚姐姐花費了很大的心思藏了一本《文遠集》。」

    徐傑點頭說道:「過得幾日,在下送姑娘一冊就是。」

    徐傑為了沽名釣譽,印了一本《文遠集》,但也只是在大江郡印的,送的人也多是大江郡的人,也只有大江郡有賣,印得也不十分多,在京城弄到一本,還真要託人花點心思。

    一旁的梁伯庸卻是一臉懊惱說道:「江姑娘若是早與我說想要《文遠集》,我家中還有幾冊,早早給你送來就是了。」

    梁伯庸自然是有的,徐傑親手送的。

    徐傑聞言,似乎也感覺到了自己有些喧賓奪主,起身之後微微一禮,說道:「梁兄且留著,我出去看看。」

    梁伯庸下意識起身要留,徐傑已然轉身而去,推門而出。梁伯庸此時才會意過來,便也不留徐傑,徐狗兒一臉疑惑也跟了出來。

    「少爺,怎麼就聽了一曲啊?」徐狗兒出門之後才敢出言去問,進這般場所,徐狗兒還真拘謹非常,生怕不懂規矩教人笑話。

    「狗兒,尋其他人再聽就是,那江姑娘處多留不便。」徐傑解釋了一語。

    機靈的徐狗兒轉眼想明白了,一臉的笑意說道:「梁公子當真是有福氣。」

    徐傑笑了笑,並不多言。出門下樓,到得大廳之內,早有小廝上前來伺候著。

    這大廳之內,倒是有幾人目光閃爍,先是去看了一眼徐傑,隨即立馬低頭又不敢去看,見得徐傑剛上樓就下來了,似乎有些意外。耳聰目明的徐傑自然也感受到了這麼幾個人的變化。

    徐傑笑了笑,開口與小廝問道:「掌櫃的可在,今日有大生意。」

    小廝連連點頭:「在的在的,徐公子來了,我家掌櫃豈能不在,徐公子稍坐,小人先沏茶,馬上就去叫。」

    徐傑落座,與徐狗兒說道:「狗兒,沒事你也多來這遇仙樓逛一逛,這裡雖然風塵地,但是也有不少好姑娘,你若是看上了,少爺就拿錢來給你贖人。」

    徐傑是想起了以前在東湖邊的時候,曾經給徐狗兒許諾過的話語,要給徐狗兒尋個漂亮姑娘做媳婦。

    徐狗兒聞言連連搖頭,答道:「這裡的好姑娘是多,只是……」

    「別只是了,多來就是,帶著銀兩來,自然就是顧客,看上了就回家說。」這青樓裡的苦命人,若是能嫁給徐狗兒,何嘗又不是好歸宿。那些真出得起價錢的貴人,即便把姑娘贖身了,又豈會真的當回事?更有大多數人,贖身只是一個夢而已,人老珠黃,也只能留在這風塵之地,淒涼也是大多數人的晚年。

    人就是如此,馬車與牛車,馬車上的哭,牛車上的笑。在這個時代而言,特別是對這些風塵女子,真能嫁個良人相夫教子,沒有車都願意。

    徐狗兒其實心中有些期盼,只是自己內心過於自卑了些。聽得徐傑話語,還下意識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摸得幾個堅硬的銀錠子之後,方才好似自信了不少。

    有時候,錢真的能給人帶來自信。

    掌櫃的匆匆趕來,到得徐傑面前笑臉躬身:「徐公子,可是要見楚大家?小的這就去與公子安排。」

    徐傑並不拒絕,說道:「見楚大家的事情稍後再說,且與你談一樁其他事情。」

    「徐公子吩咐就是。」

    「江映雲姑娘,贖身多少錢?」徐傑直接問道。

    掌櫃的聞言,一臉的笑,還真是大生意上門了,若是要贖楚江秋這樣的頭牌大家,掌櫃的必然為難,贖江映雲,那真就是賺錢的買賣了。

    不過掌櫃的立馬就是猶豫的面色,猶豫幾番之後,方才說道:「公子也是知道的,樓裡培養一個能會客的清倌人,其中花費的錢財與時間,無可計數,若是一般人來贖,小人萬萬不願答應,但是徐公子來贖,小人即便為難,也不敢掃了公子雅興……」

    「直說就是,多少錢?」徐傑也懶得聽這生意人的生意經,套路徐傑明白,開價就是。

    掌櫃臉上為難之色更多,猶猶豫豫開口:「兩萬兩,這還只是本錢,只願徐公子高興,多來照顧生意。」

    這個價格是便宜還是貴,徐傑不知,但是徐傑知道這個價錢,遇仙樓必然是賺大了。兩萬兩的銀子,在大江能買千多畝的好田,靠著江映雲賺兩萬兩,也不知道要賺到猴年馬月。

    徐傑面色一黑,只答一句:「太貴,我出不起。」

    掌櫃的聞言想了想,又道:「公子若是真情實意,往後能待映雲好,一萬八千兩小人咬咬牙也能答應了,映雲這姑娘是小人從小看大的,若是能有個好人家,不受這份青樓苦,小人心中也是願意的。」

    不料徐傑不再答話了,而是起身說道:「頭前帶路,到楚大家那裡坐坐。」

    掌櫃的聞言愕然片刻,以為生意談崩了,卻又不好多言,低頭作請,腦中還想著到底是那裡話語沒說好,導致生意談崩了。

    徐傑往裡面小廳而去,大廳之中有幾人互相對視幾眼,便有一人轉頭出了遇仙樓,直往城西而去。

    小廳裡,落座之人十幾個,徐傑進門也不往前走,直接在門邊落座。楚大家顯然不比江映雲,格調架勢不同一般,這個時候還未出來,由著場中人還得等上許久。

    便聽頭前有人說道:「也不知這京華時報說得是真是假?」

    「看這說得頭頭是道,必然不是那等捕風捉影之事,其中多半是真,要說這李家,而今實在是厲害,大軍在握,廣陽王又要登基,將來怕是更加勢大,這大華朝,就屬李家了。」

    「我看不然,你看這幾篇文字,遣詞用句粗俗非常,一看就不是真正文人捉筆,說的昔日大同之戰,也與我等聽到的出入極大,這李啟明反倒成了個不知兵事之人,信不得。」

    「你是不懂其中,若是你家中有老人當年在朝中軍中,便知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這大同之事,雖然與平常傳言不同,但是其中真假,可不是那麼簡單,若你是聽過長輩隻言片語,便知道此文所述,興許真的就是當年之事。」

    徐傑聽得頭前幾人互相傳閱著報紙,互相討論,便也知道這報紙還真起了不少作用。卻還是沒有達到徐傑想要的效果。

    只是之後話語,當真讓徐傑滿意非常。

    便聽有人又說:「頭前就有人說這李家心懷鬼胎,甚至要擁兵自立,若事實真如文中所言,那這擁兵自立的話語,當真不是空穴來風。這麼一想,駭人啊,駭人!」

    旁邊之人連連擺手,一臉擔憂說道:「不可多言,不可多言也,此事不可隨意亂說。」

    幾人聞言互相對視,沉默了下來。

    這就真是徐傑要的效果了,人都不傻,只要有資訊,自然就有觀點。徐傑的文,並不去主動帶什麼風向,就是單純選擇一些事情來說,風向自然就會有人帶,這才是高明。

    關鍵在於徐傑選擇什麼事情說,選擇什麼事情不說。

    八卦記者的套路,徐傑比旁人擅長得多。

    聽到這種談論,徐傑還真就滿意了,這一趟出門的目的,心情也輕鬆不少。甚至也可想到軍中是如何談論此事,軍中許多都是昔日軍將士卒後人,這些事情也關乎軍漢門的切身利益,那些軍漢該如何談論此事?

    這個問題徐傑並不深入分析,人心只要亂,不論如何亂,都是徐傑滿意的,軍心更是如此。

    之後該是李啟明頭疼的事情了,下一期的京華時報,已然在徐傑腦中思慮著,再寫什麼?再寫司馬懿,寫個話本,寫給長故事,細寫司馬懿三代與曹家的恩怨情仇。司馬懿、司馬昭、司馬炎,還要寫司馬家的晉,是怎麼發生八王之亂的,是如何有了五胡動亂,是如何有了南北朝,是如何讓天下動盪不安,戰火不止,民不聊生。

    要寫得簡單直白,要寫得通俗易懂。

    依舊直述故事,不談其他。自然有人要談論許多事情,自然有人要多想許多,自然有人要帶領風向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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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還不習慣的名士徐文遠


    一代新人換舊人,徐傑初來京城的時候,認真算一下,將近兩年前了。

    如今的徐傑,進士也中了,官都當了好幾個月了。

    再看京城裡的這些文人士子,徐傑慢慢也有些面生了。昔日那些徐傑面熟的文人,要麼中了進士當了官,天南地北。要麼也尋了門路有了正事,開始認真做事做人,等待下一次的春闈。

    其中大多數人,還是回鄉了。因為在這京城裡,如果沒有官職、沒有差事正事,生活成本實在高得嚇人,便是租住房屋的費用,也是不菲,對於大多數本非出身富貴之家的士子而言,並不那麼負擔得起。

    文人,其實是最要面子的群體,最願意打腫臉充胖子的群體,昔日那些名樓裡的顧客,十個有八個是打腫臉充的胖子,身無多少財產,卻也必須花重金在名樓花魁間流連,這般的交際活動,也是無可奈何,也是求一份門路。

    但是人不可能一直打腫臉充胖子,不可能一直流連於風月場所,所以如今遇仙樓裡的這些人,徐傑就覺得有些面生了,京城不比別的地方,京城永遠匯聚了天下各地之人,一茬又一茬。

    對於楚江秋這般的人而言,這種情況,大概也是習慣了。一個花魁能在這京城裡站穩腳跟,不被人欺辱,其實也與這些一茬又一茬的文人士子有關。

    這些文人士子,對於這些花魁大家的尊重,也不是沒有理由的,這些花魁大家可不只是平台,更是門路。

    人們從來不會小看女人的力量,不說解冰,就如楚江秋這般,昔日的士子,而今的官員,如青年名士,緝事廠指揮使徐傑,就可以說是楚江秋的門路,甚至徐傑還欠了楚江秋的人情。這可不是一個外地入京的士子可以比的。

    所以那些花魁大家的媽媽,其實也不可小覷,說不定朝中哪個大佬,十幾二十年前,就是她們的入幕之賓,也欠著她們的人情,走門路辦些小事,亦或者簡單引薦一些人,對她們來說並不難。

    這些道理,徐傑在此時方才明白。這也是為何如摘星樓遇仙樓這種地方,舉辦詩會之時,總能有大人物到場的原因,興許不一定是這個當紅花魁的面子,而是老媽媽的面子。

    若是將來,解冰與楚江秋也當了老媽媽,徐傑與梁伯庸之流興許成了朝廷大佬,大概也還是這麼一個關係。

    徐傑就這麼坐在門口旁邊的桌案裡,看著最頭前處的楚江秋,唱了幾曲文遠詞,然後便是在座諸人更顯神通。

    楚江秋初時並未發現徐傑,也是徐傑並未如何注目去看,反倒多與徐狗兒細細而語。

    徐狗兒自然是誇,人似乎天生對於音樂都有鑑賞能力,人類這個物種,不論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不論文化如何迥異,文明如何有別。野蠻人也好,文明人也罷,只有一個東西是共通的,那就是音樂,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的人類,興許他們造不出車輪,打造不了金屬,但是一定有音樂。

    而且全世界的音樂,風格雖然有區別,但是本質是一樣的,都是五十赫茲左右的聲音,都是享受這個頻率的聲音。所以音樂才能不分種族、文化互相傳播。

    而且音樂的表現形式,也只有三種,後世稱為管弦,古代稱為絲竹,再加一個打擊樂。絲,琴、琵琶等,都為絲、弦。二胡為胡琴,自然是胡人傳來的,也是絲。

    笛、簫、嗩吶等為竹,或者管。打擊樂,如鼓,或者編鐘,缶等等。

    全世界所有的樂器,不外乎如此,即便是後來發展出來的鋼琴,其實也是絲、弦。以按鍵控制錘擊打不同的弦發音。

    今日不是什麼隆重宴會,只是平常會客。待得楚江秋發現徐傑之時,一曲而罷,便起了身,竟然走下了小台,慢步往徐傑走來。

    徐傑見得楚江秋下台走了過來,也有些意外,也站了起來。

    眾人不明所以,看著楚江秋往門口走去,皆是注目而視。

    便看楚江秋近前一福,說道:「徐公子來了,卻不出聲,實在怠慢了,見諒。」

    徐傑與楚江秋,兩人不能說多麼相熟,但是自從上次徐傑有求上門,帶走了不少歌舞伎之後,便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這自然是徐傑欠的人情,當初的徐傑,可沒有面子從這遇仙樓花錢帶走那麼多歌舞伎,能做成此事,自然是楚江秋的面子。所以徐傑也恭敬答道:「楚大家有禮!」

    楚江秋笑了笑,又是一福,問了一句:「奴家近來聽聞徐公子已然是一衙主官,想來公務極為繁忙,到遇仙樓來,必是那案牘勞形甚苦,不知公子想聽何曲,奴家為公子一一奏來。」

    唐人劉禹錫有駢文《陋室銘》,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說的是一種追求,沒有那些宴會的煩擾,沒有公務的奔忙。

    徐傑本無所謂,楚江秋願意唱什麼便聽什麼,此時楚江秋當面問了,徐傑本也準備說上一句隨意之類,但也知道這麼回答就有些過於不把楚江秋的面子當回事了,便答道:「陽關三疊,可好?」」公子且坐小飲,奴家這就給公子奏曲。「說完楚江秋又是一禮,然後轉頭往小台而回。

    本是奏琵琶的楚江秋,搬上了桌案,琴聲已起。楚江秋的琴,顯然比那江映雲的琴要好上不少,琴音通透。

    只是在場之人多少有些不快了,徐公子他們是不認識的,《陽關三疊》是成曲,並非詞牌,而且是和緩久長之樂,這些人到遇仙樓這般的地方,本就花費不菲,求的就是個文才之名,聽個《陽關三疊》,就好似徐傑佔了這些人出名的機會一般。

    好在這些人也聽到了楚江秋說徐傑是一衙之主官,身份地位不同,便也不會真的有人把這份不爽快說出來。

    但是眾人打量著徐傑的時候,看得徐傑面龐,卻又如何也難以相信這麼一個比在場之人都要年輕的少年,會是一衙主官。京城裡的一衙主官,至少三品。這麼年輕的三品,怎麼可能?

    疑惑,亦或者是驚訝。便也有交頭接耳。

    「那位徐公子,諸位可相熟?」

    左右之人搖搖頭。

    便聽又問:「可聽說過哪個衙門的主官如此年輕?」

    左右還是搖頭。也是這京城裡,還真沒有六品的單獨衙門。

    忽然問話之人自己恍然大悟一番,抬手指了指桌案上的報紙。

    眾人連忙湊過去看,頭版抬頭的三個大字:緝事廠。

    京城衙門何其多,三省六部,大理寺、御史台、樞密院、翰林院、開封府衙、學政……等等,數不勝數,如果不是最近這些事情,如果不是報紙,何人會想得起還有個什麼緝事廠。

    幾人互相對視,脫口而出:「緝事廠徐文遠!」

    待得眾人都恍然大悟了,再轉頭,打量的眼神越發仔細,仔細看看這個緝事廠指揮使是個何等模樣,到底是何人竟然敢與李家刀兵相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徐文遠能文武雙全。

    興許這些人有些失望,失望徐傑的模樣,除了周正一些,別無獨特之處。既看不出來忠肝義膽的方正,也看不出文才斐然的瀟灑。

    如歐陽正那般,做派正直,臉也生得方正,看起來就是個剛正不阿的模樣。如吳伯言那般,做派不羈,人也自帶一種瀟灑的氣度。相由心生,大多如此。

    此時不過十九歲的徐傑,都還不具備。徐傑有的是怒目一瞪的狠厲。怒目不出,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凡的氣勢。

    徐傑自然不知道那些打量自己的人有些失望,只知道剛才熱烈的氣氛,隨著一曲《陽光三疊》之後,忽然不那麼熱烈了。連帶詩詞都少了。

    興許也是這些人知道,今日徐文遠當面,本來準備拿出來一鳴驚人的詩詞,不免要藏一下,最好是下次再給出來,萬一徐文遠興致一起,出一曲大作,比較之下,自己好不容易攢出來的好詞,就這麼埋沒了。

    徐傑,好似兩三年間,當真就有了個名士的架勢。

    徐傑興許做了惡人,讓這些人錢花了,目的還達不到。

    一旁的徐狗兒,還說了一句:「少爺,你不寫一曲嗎?」

    徐狗兒話語一出,引得所有人都回頭來看,一臉的緊張。

    徐傑看得這些緊張的表情,先是詫異,然後好似也明白過來,隨後搖搖頭說道:「今日不寫了。」

    徐傑如今,興許合該與謝昉歐陽正之流去交流詩文了,而不是在這般場合去爭鋒。

    徐傑話語一處,便看那頭前眾人面色一鬆,許多人好似又開始提筆了。

    只是台上一曲而罷的楚江秋,臉上的落寞掩藏不住。

    片刻之後,台上唱了一曲《摸魚兒》,唱完之後,楚江秋開口在誇。

    那《摸魚兒》的作者,也頻頻回頭來看徐傑,顯然不是示威之類,興許是希望徐傑也能開口品評一二,如此對他來說就是名聲。

    只是徐傑還未習慣這種角色,第一時間沒有明白那人頻頻回頭的意思。

    待得徐傑轉念想來的時候,忽然也想起了昔日在大江,徐傑自己在歐陽正衛夫子面前,若是寫了什麼東西,也是這般頻頻去看歐陽正衛夫子等人,一臉的期盼與希望。

    只是待得徐傑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然是下一曲了。

    下一曲《如夢令》,也叫《憶仙姿》,一曲而罷,作者又是回頭來看徐傑。

    這回徐傑是明白了,想說點什麼去評價,卻又一時之間組不出什麼詞句,徐傑還真沒有習慣這麼一個身份,腦中開始回憶著昔日吳伯言、吳仲書、歐陽正等人是用一些什麼話語品評他人詩詞的,想從中學習一下。

    評價詩詞,也是一門技術,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是褒是貶,是贊是批。如何褒得不讓人信服,如何貶得讓人不怒。都是技術,而不是那麼隨口去說,隨口去說,褒得別人不服,貶得別人也不服,都是尷尬。畢竟文無第一,想要做一個權威,當真要些技巧。

    想來想去,這事情徐傑此時知道自己大概是作不來這種事情了,也罷,不言不語就是。

    如此不言不語,讓徐傑這個在青樓裡出名的年輕名士,看起來多少有些怪異。

    徐傑提筆,也寫了一曲《如夢令》,沒有與人爭鋒的意思,只是因為看到了楚江秋臉上的落寞,覺得合該送上一曲。

    這曲《如夢令》,也不是徐傑現場而作,李清照的大作,最為適合女子,如此詞文: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寫罷之後放了許久,並未送到頭前,甚至有小廝見得徐傑面前有詞,已然到得身邊等候了許久,卻也不見徐傑把詞給這小廝送上去。

    一直待得梁伯庸從樓上下來,到得小廳,春意滿臉與徐傑落座了片刻之後,兩人相約回衙,徐傑方才叫來身邊等候許久的小廝,叮囑道:「把此詞送與楚大家,待得今日宴會散了再給她。」

    小廝一臉不解,卻也不敢多問,接過詞之後,放才懷中,便看徐傑起身往台前微微一禮,出門而去。

    楚江秋自然也看到了徐傑給小廝的詞文,卻又見小廝並不呈上來,便招了招手,這回輪到小廝糾結猶豫了。

    小廝又不敢不上前去,唯有走到楚江秋身邊,輕聲說了一語:「小姐,徐公子交代,說等宴會散了,再把詞文交給小姐。」

    只是楚江秋明顯有些著急,說道:「快快拿來與我看看。「

    小廝聞言無法,從懷中取了出來,交給了楚江秋。楚江秋看得片刻,顯然是合乎心意的。

    女人讀詩詞,與男人的口味顯然是不一樣的。男人讀那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覺得暢快非常。

    女人,好似天生就喜歡尋尋覓覓淒淒慘慘慼慼,天生就喜歡無言獨上西樓。女人,天生喜歡言情,不論是什麼樣的情,只要言得哭哭啼啼才能搔到癢處,好似都用共鳴一般。

    又唱《如夢令》。

    徐傑已然回了衙門。

    翌日大早,衙門大門還未打開,就有人前來敲門,門外一架馬車,幾個人恭恭敬敬站在門外等候守門之人去通報徐傑。

    因為車內有一個女子,名叫江映雲,顯然是有人把這江映雲贖了身,大早就送到了緝事廠門口。

    這就是徐傑想的瞌睡中來的枕頭,顯然不單單是為了節省一萬八千兩的銀子那麼簡單。

    只是車內的江映雲,正在哭哭啼啼,哭得傷心難過,哭得淚眼婆娑死去活來。因為她知道自己是被樞密院李家贖了身,從此與梁伯庸算是有緣無分了,從此與自己的情郎再也不能相見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7-4 00:40
詩與刀 第二百五十九章 時間,風沙


    徐傑剛出門來,便有一人上前見禮,恭敬說道:「見過徐指揮使,我家主人有禮物相送,還請徐指揮使收下,收下之後,小人們也還回去交差。」

    徐傑點點頭,看了看面前的車架,顯然是猜出來了,只是車廂裡傳出的悲傷哭泣,讓徐傑有些意外,所以連忙上前掀起了車簾。

    裡面果然就是江映雲,昨日徐傑知道有人跟著自己的時候,就故意做下了此事,故意在那遇仙樓大廳裡與掌櫃的談了一番贖身的事情,也知道這事情必然被盯著自己的人聽了去。

    這盯著徐傑的人是誰派來的了,徐傑心知肚明。所以對今日之事,徐傑也並不意外。

    車內的江映雲,看到徐傑的那一刻,梨花帶雨的臉,一臉驚愕。江映雲本以為自己是被李家人贖了去,從此與情郎成了陌路人,此時車簾被掀開,看到的竟然是徐傑,似乎還反應不過來。

    其實這樣說明了許多悲劇,是真的發生過的。兩情相悅卻不可長相廝守,在青樓風塵地,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青樓才子佳人的故事,大多時候,就只是故事,那一時的故事而已,美好的故事,大多沒有美好的結局。

    若梁伯庸還是昔日那個梁伯庸,若是梁伯庸沒有考中舉人做了官,沒有徐傑。這個兩情相悅才子佳人的故事,不論能保持多久,最後必然還是悲劇收場。梁伯庸也不可能傾家蕩產去給江映雲贖身,這不是愛不愛的問題,這就是現實問題,梁伯庸雖然是富裕階層,但是怎麼也不可能拿一兩千畝的良田,去換一個青樓女子。就算梁伯庸願意,梁伯庸家裡人也不會願意。族人,長輩,兄弟,都不可能讓梁伯庸做成此事。

    天下進士三年不過一兩百人,能真正鯉魚躍龍門發家致富的,也就是這些人。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顯然絕大多數都會是這般悲劇收場。對於青樓裡的女子而言,又是何等的殘忍。

    徐傑露了個笑臉,說道:「江姑娘,下車吧,到地方了。」

    江映雲似乎還有些疑惑,轉頭掀起車窗,也往外看了看,看到城東緝事廠的牌匾,轉頭似乎也明白過來,梨花帶雨,成了滿臉羞紅的驚喜,羞臊讓江映雲並未立馬下車,而是低著頭,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徐傑倒是也不催促,回頭與駕車而來的人說道:「你們回去吧,與你家主人說,就說禮物收到了,在下甚是喜歡,多謝你家主人費心,更謝你家主人慷慨。李總兵之事,在下一定加緊辦妥。」

    那人聞言又是躬身,笑道:「徐指揮使,差事辦妥了,小人便不多留,話語一定帶到。」

    徐傑點頭,幾人轉身而走,便是這車架,也留在了緝事廠門口,並未帶回,相比於車內那個女子,這輛馬車也就不值什麼錢了。

    收這份禮物,在徐傑謀劃之內,不然也不會在大廳裡談論這贖身之事,還故意讓人聽去。收這份禮物,一是因為徐傑此時沒有那麼多現錢,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進一步讓李啟明安心。

    有時候人的關係,並非是納頭便拜的動作與信誓旦旦的言語。特別是官場之中,大多數事情都在檯面之下,納頭便拜與信誓旦旦,反而突兀,甚至讓人覺得不可信。唯有這般的動作,方才能讓人放心。

    徐傑需要時間,老皇帝需要時間,李啟明也需要時間。京畿衛戍總兵李得鳴,也需要時間。

    徐傑歡天喜地往衙門而回,片刻就把梁伯庸尋了過來。

    梁伯庸一邊跟著徐傑,還一邊說道:「何事如此急切?三堂會審之事不遠了,我那公文都還未整理妥當啊。」

    徐傑也不回答,賣著關子,帶著梁伯庸往門外而來。

    「梁兄,且去車廂裡看看。」徐傑笑道。

    梁伯庸好似還有些不耐煩,幾步上前,掀開車簾,見到的那低頭羞臊的江映雲,錯愕之下,又回頭來看了看徐傑,然後又抬頭去看車廂裡的人。

    「梁兄自己安排著,小憐隔壁還有廂房,兩人做個伴,我先忙去了。」說完徐傑已然轉身回頭,往衙門而入。

    那兩人是喜極而泣也好,是相擁而樂也罷,徐傑也就不多看了。

    梁伯庸正要說上幾句謝語,便看徐傑背著他抬手擺了擺,梁伯庸會心一笑,連忙上了車廂之內。

    今日徐傑,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心情當真不錯。

    此時,長城之北,草原深處,天空一片蔚藍,點綴著展翅高飛的雄鷹,雄鷹正在長鳴,似乎是發現了食物一般,欣喜非常。綠色的草,延綿到視野盡頭,盡頭之處,還有白色成群,緩慢而行。

    一個身形碩大的胖子騎馬奔過,身後還帶著馬匹幾十,口中笑著大喊:「二瘦,這廝當真難殺,好在你這一劍及時,否則今日又叫他跑了。「

    卻還是這胖子口中,又回了一語:「他娘的,這些室韋人著實難纏。」

    便聽胖子又道:「得跑,趕緊跑。」

    胖子一邊打馬,一邊大笑,笑得暢快無比,好似這天地之間,唯有他一人縱橫。

    便聽空氣之中傳來陣陣轟鳴,胖子身後,視野盡頭的山崗之上,慢慢出現了無數人影,似乎也在原野之上看到了胖子的聲音,呼喊大起。

    胖子回頭看得一眼,便罵道:「你這胖子,胖成這樣,叫著馬匹如何駝得動!好死不死,又教人追上來了。」

    胖子又爽朗笑道:「追不上,追不上。且看我再換一馬。」

    只見胖子手段非常,竟然能在飛奔的馬背上直接換到另外一匹馬背,身後繩索串了幾十匹馬跟著狂奔,可見胖子準備得極為充分。

    換馬之後,胖子還探身去取了之前那匹馬上掛著的鐵胎弓,張弓搭箭,回頭就射。

    箭矢而出,速度快到肉眼難辨,卻也不見身後有人栽倒。

    又聽人嘲笑一語:「那麼多人,你都射不中一個,丟人現眼得緊。」

    「運氣不好,運氣不好。」胖子心虛解釋一語,也是這胖子射術實在拿不出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射出去的箭,到底飛到哪裡去了。

    西北橫山之外,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終於走入了戈壁沙漠。懷中抱著西北直刀,斗笠在頭,遮蔽著戈壁裡的烈日,腰間有酒,汗如雨下。

    同行是一隊商旅,商旅往西,要去的地方很多,拓跋黨項人的地盤,回紇人的地盤,甚至塞爾柱人的地盤,西域之地,絲綢之路,即便早已不復盛唐威勢,卻也還是走得通商道的,風險大了許多,但是收益也更大了許多,只要收益達到了預期,風險自然還是有人願意冒的。

    拓跋王,在這個隨著商旅西出的漢子心中,是一個不可躲避的目標。拓跋王並非人名,拓跋王,就是拓跋部落之王。

    而今的拓跋王,名叫拓跋野,拓跋部落選王,必選先天高手,皇族之中後輩子嗣當真,先入先天者,一般而言,就會先得皇位。這個規矩,也讓拓跋部落經常發生宮廷事變,因為唯武力爭雄,不可避免的就會導致事變之事。

    好在而今的拓跋部,雖然有了新的拓跋王,但是老拓跋王還未去世,老拓跋王在,就讓這拓跋八部,安穩了好幾十年。

    出關的漢子名叫种師道,他的目標,就是新拓跋王拓跋野。老拓跋王拓跋浩,是他師傅彭老怪的目標。興許往後,也可能是种師道的目標。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种師道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這般的場景,商隊裡的刀客,五百之數。种師道只是其中的一員,种師道要出關西去,自然要尋同行,戈壁沙漠可不是一個人能輕易去走的,所以种師道就成了這個商隊招攬的刀客護衛之一。商隊東家姓秦,昔日老秦之地,而今姓秦的卻並不很多了。

    种師道隨意展示了兩手武藝,就成了護衛中四個頭領之一,這對他來說太過簡單了。

    所以种師道身前,就是秦家掌櫃秦東。

    秦東已然五十歲了,大概是想著再走一趟之後,也就該收手了,在家安享天倫之樂,所以身邊帶了一個秦家的後輩,秦伍,也就是秦東的兒子。大概是想把這商隊交給後輩繼續。

    秦伍也是第一次入大漠,所以秦東慢慢與秦伍分說著:「到了瓜州,才是玉門關啊,而今這裡都是拓跋部的勢力,出了玉門關之後,往北才到伊州,那裡是回鶻人。拓跋部裡的商品賣不起價錢,也沒有多少我們能帶回來賣的東西。到了回鶻人的地盤,方才能賺到一點大錢,若是出了回鶻人的地盤,那就要過高山埡口,那這一趟就發財了。「

    秦伍看面相,不到三十,面色也是極為難看,大概對這出關走商的事情並不樂意,上輩人的艱苦創業,讓秦家在秦州早已富甲一方,秦伍已然成了富家子弟,而今老父親要把事業交到他手裡,他這麼個富家子弟,那是一萬個不願意的。只是這老爹的話語,也容不得他不聽,唯有跟著走這麼一趟,以後還走不走,那就另說了。

    所以秦伍回答的話語與老頭說的話語完全不是一回事:「爹啊,你說我好歹也是秦州有數的高手,我那青龍幫,在秦州江湖可是數一數二的勢力,一年下來也不少賺,雖然比不得你這出關賺得多,但是好歹也養得活家小,我看往後啊,不必再出關了。」

    秦東聞言有些不快,皺眉問了一語:「你是怕死不成?」

    秦伍笑了笑道:「怕死?爹,你可小看人了,就你故事裡說的那些沙盜馬匪之流,我還當真不放在眼中,我只是覺得這道路實在太難行了,走一趟一年多,實在受罪,何必呢?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出大漠來。」

    秦東搖了搖頭,回頭看著自己的兒子,語重心長說道:「我是替人走商起家,秦州渭州、京兆長安,多少商號,為何都信任於我?那是因為我辦事牢靠,又肯捨命吃苦,所以才讓我管著這個大商隊,我秦家不走,何人來走?你那點江湖面子從何而來?沒有西北這些商號的抬舉,我秦家豈能有今日?捨本逐末之事,我秦家不能做。」

    秦東所言,說的就是秦家如何崛起的,秦東其實本也是個普通江湖漢,為何能崛起?因為秦東年輕的時候一趟一趟走著商道,吃苦肯幹,任勞任怨,受人信任,終於成了商隊的頭領。但是以前的商隊,秦東雖然的頭領,但也是受僱於人,許多商號聯合在一起,出人出馬出貨物,讓秦東帶著出關。而今的秦東,更是不同以往,原來不過幾家幾乎的信任,而今是整個西北商戶的信任。

    而今雖然秦東也有了自己的商號,有自己的貨物,有了自己的馬匹人手,但是這麼龐大的商隊,護衛就有五百多人,並非都是秦東一家的,而是西北許多商家聯合在一起的,自然也要給秦東交一份錢財。

    秦東在這西北的面子也就越發大了起來,秦伍所謂的青龍幫,在秦州勢力還真不小,但是這份勢力能成,那是因為門門道道里的人,都要給秦東一份面子,也是要給整個西北商戶一個面子。西北的商戶與江南的商戶顯然不是一回事,哪家哪戶,養的刀客都不少。

    秦東所言捨本逐末,就是這個道理,秦東最大的成功,不是有了自己的商號,也不是兒子有了一個青龍幫,而是西北各家各戶對於他的信任。沒有了這份信任,那個秦家商號,還有青龍幫,在整個西北而言又算得了什麼?

    奈何秦伍不是這麼想,聽得父親的話語,也只是笑了笑,輕鬆答了一句:「江湖錢,比這走商的錢,好賺多了。爹啊,你就是老古板,非要在這風沙裡走上一兩年,賺這份辛苦錢。」

    秦東聞言搖搖頭,要說這個兒子,秦東並非真的不滿意,至少這個兒子的武藝比他練得好多了,西北漢子對於武藝推崇,顯然比江南河北之地要高上不少。西北人彪悍,也不是胡言。

    只是秦東這個兒子,不該有個富家子弟的心態。也是秦東走商在外,對這個兒子並沒有多少言傳身教。

    跟著父子二人身後的种師道,也就這麼聽著兩人的對話,似乎在聽,似乎又沒有在聽。陡然卻又聽得秦伍回頭來與他說得一句:「种師道,你說我講得有沒有道理?要說你也是傻,我見你用刀挺熟練的,到我幫中來做個舵主之類,可虧待不了你,若是以後你幹得好,升個堂主也不在乎下,如何?」

    种師道聞言,看了看秦東滿臉的皺紋,答了一句:「秦掌櫃的說得在理。」

    秦伍聞言有些不快,抬手指點一下种師道,說道:「我說你是真傻,練武不走江湖,非要走這幾百里不見一個人煙的大漠戈壁,練來何用?好在你武藝只算一般,像我這般的武藝,這一年多走下去,實在浪費了。本想待得我那青龍幫而今也該往京兆長安那邊發展一二,也去會一會關中群雄的,非拉著我來大漠,唉!!」

    种師道聞言看了一臉秦伍,答了一句:「大漠沙盜馬匪,也不可小覷,為父分憂,也是應該。」

    种師道似乎對這個老掌櫃秦東很有幾分好感,能起於貧苦低微之人,自然有不同旁人的人格魅力,秦東大概就是這樣的人,一路上對於种師道這樣少言寡語的漢子,照顧得極好。所以种師道才願意幫秦東講上幾句話。

    不想秦伍卻是笑道:「沙盜馬匪,可不得上關中群雄?也可拿來稱道?笑話!」

    秦東聽得自己兒子這般不屑的話語,連忙說道:「沙盜馬匪,能吃這碗飯的,都不是平常之輩。當真不可小覷,不可得罪了。」

    秦東走這條路幾十年,知道一個道理,那就是如拓跋的官府、回鶻的官府這些,倒是好打交道,並不會如何為難,該交的稅交了,該給的好處給了,一般都不會有事。因為商隊從大華帶來的,都是那些達官顯貴要的東西,不論是絲綢還是瓷器,亦或是其他工藝品,甚至走私一些其他軍用製品,都是達官顯貴們趨之如騖的東西,所以並不會如何為難商隊,不能真把商路斷了。

    沙盜馬匪就不一樣了,他們要的就是利益,殺人越貨的事情也有。但是秦東走了幾十年,處理這種情況,也很是熟練了,談判往往都能解決問題,買路財還是要出的,沙盜馬匪也是人,也並不願意真的拚命。這也是為何如今的商隊越來越大的原因,刀客護衛就五百之數,大多數沙盜馬匪,人數也不一定有這麼多。

    甚至許多沙盜馬匪,對秦東早已熟悉了,而今許多地方,談判的流程都能省略了去。隱隱與江湖走鏢拜碼頭是一個道理。

    秦東似乎總覺得自己父親少了一些年輕人的銳意進取之心,總是過於老成古板,便又答一語:「這大漠之地,幾百里不見人煙,沙盜馬匪之流,又能有多少隊伍?以往爹你總是與人為善,所以如今到哪裡都給錢,賺的辛苦錢,還要給人交了路費,何必如此怕事呢?就憑這五百號人馬,其中還有我青龍幫百十號精銳,這大漠裡的沙盜,有幾伙敢來爭鋒?」

    种師道聞言也看著秦東,便想看看秦東如何分說。

    秦東自然是有分說的:「別看平常一股沙盜,幾十上百人,多的也不過二三百號,但是這一路上,多少股?五百號人,又能拼幾次?拚命總是要死人的,契約裡都寫得清清楚楚,撫卹之銀,何嘗又不是一筆巨款,能和平而過,何必與人拚命?」

    种師道似乎也受教了,聞言點點頭,覺得這個老頭當真有智慧。

    卻聽一語:「那就來個殺一儆百,且看這些沙盜怕不怕死!」

    秦東好似教導得有些不耐煩了,終於開口呵斥道:「你便學著就是,萬事聽我的,學著做!」

    秦伍見得自己父親生氣了,也不爭辯,點頭說道:「學著學著,爹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反正學著也沒用,往後我可真不想走這商道了。」

    再看老頭,唯有一臉無奈,嘆息說道:「也罷也罷……你不走啊,待得我死了,將來總有人走。」

    邊說著,老頭還回頭來看种師道,似乎對這個寡言少語的种師道極為滿意。

    种師道也感受到了老頭的眼神,卻是避開了,低頭看著馬蹄之下。

    興許种師道在秦東看來,也是個吃苦肯幹的漢子,少說多做,就是种師道的形象。

    种師道低著頭許久,抬頭之時,老頭的眼神卻還在。

    种師道連忙假意拉了拉臉上防風沙的遮面,他大概是受不起這份看重,並不是這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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