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608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6 23:43
詩與刀 第二百一十章 夜夜笙歌

    夏銳還真有事相求,待得酒宴吃完,夏銳並未回去,而是一直等到粱伯庸先行告辭之後,夏銳方才與徐傑開口說了一句:「文遠,最近有人要殺我。」

    徐傑略微有些吃驚,開口問道:「何以見得?」

    「文遠,當真有人要殺我,我身邊的護衛忽然被換了,來了兩個金殿衛的新人……」這件事夏銳老早就想說,也是夏銳沒有想到粱伯庸忽然也來找徐傑了,讓夏銳忍了幾個時辰才說出來。

    「新來的兩人對於差事很散漫?」徐傑開口問道,金殿衛徐傑是知道的,金殿衛只對皇帝一人負責。但是事情總有意外,金殿衛是只有皇帝一人才能調動的,但是金殿衛也是人,裡面當官的更是人,被人收買也是可能的,暗中做一些手腳也簡單。

    夏銳搖搖頭答道:「新來的護衛倒是盡忠職守,只是我總感覺這兩人武藝好像不怎麼樣。」

    徐傑對夏銳看人武功高低的眼光有些不太相信,皺眉問道:「武藝不怎麼樣?何以見得?」

    夏銳知道徐傑有些疑惑,連忙解釋:「文遠,以往我是沒有見過什麼高人,結識你之後,我總是有些見識的,要說何以見得,我也說不清楚,但是我有感覺,感覺新來的兩人武藝差了許多。」

    夏銳有些智慧,從身邊護衛的調換,猜到了許多。從身邊護衛給人的感覺上也猜到了許多。如果事情真如夏銳所言,興許當真有人要對夏銳動手,即便不是馬上動手,也是遲早要動手的。

    徐傑聽得夏銳這般的話語,多少相信了一些,忽然調換護衛本身就值得讓人懷疑,徐傑知道夏銳的擔憂是有道理的。想了想之後說道:「金殿衛裡竟然也有人站隊了,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過也是情理之中。」

    金殿衛是有金殿衛的規矩的,金殿衛第一條規矩就是不得參與皇家內部之事,否則格殺勿論。

    但是金殿衛也是一個衙門,也有地位尊卑,也有許多爭奪。用錢收買金殿衛之人不太現實,但是用官位收買金殿衛裡面的人,這就比較可能了。就如當初吳王夏翰收攏王維一樣,許的就是金殿衛的頭領。

    「文遠,我該怎麼辦?」夏銳有些慌張,事關生死,由不得夏銳不慌張。眼前的徐傑,就是夏銳唯一的倚靠。

    徐傑沒有立馬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帶著夏銳在院子裡踱起了步子。

    若真是有人要殺夏銳,這件事還真不是那麼好解決的,即便是徐傑也難以解決這件事情。如果真要殺夏銳,必然派的是先天高手一擊致命,調開夏銳身邊的兩個一流護衛,便是不想多費手腳,以便下手的時候片刻解決問題。

    皇子本身就是金殿衛重點照顧對象,夏銳正宅在內城靠近皇宮的地方,金殿衛的總部就在皇宮裡,那出手之人但凡被兩個一流高手拖得片刻,傳出一點喊殺之聲,即便成功擊殺了夏銳,再想退走,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要在皇城根下殺皇子,要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覺,這才是調換夏銳護衛的原因。

    所以徐傑想要派人去保護夏銳也難,甚至可能會枉送了性命,所以徐牛雲書桓派去意義不大。楊三胖也不是做這種事情的人,叫楊三胖一天到晚跟著保護一個人,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徐傑踱步許久,分析了許多,也有一些結論,金殿衛有人站隊,但此人也並非是金殿衛裡的掌大權者,否則沒有必要這麼麻煩,但是此人地位卻也不低,不然也調不動夏銳身邊的護衛。

    誰要殺夏銳?夏翰似乎沒有這個能力,或者說夏翰第一目標應該是夏文,心思不會在夏銳這裡。那麼就只有夏文的可能性最大了,夏文要殺夏銳,為什麼?

    徐傑興許想不明白,不知道夏銳此時的心態,不知道夏銳此時的慌張與惶恐。

    所以徐傑只覺得夏文這個人,好狠厲的手段,好狠厲的心腸,即便是一個絲毫威脅都沒有的人,也不放過。

    跟在徐傑身後踱步的夏銳,臉色越發的著急,春涼時節的夜,額頭上已然是汗如雨下。

    徐傑終於開口了:「覺敏兄,這段時間你就住在我這裡吧,每日夜裡你就豪飲幾杯,高歌幾曲,然後酒醉而眠。」

    徐傑的安排,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甚至還安排夏銳每年夜裡喝酒唱歌,甚至喝醉。這也是為了做一些假象,讓旁人知道夏銳夜夜笙歌,讓夏文知道夏銳沒有一點的威脅,興許這樣也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夏銳聞言連連點頭:「好,好,我就住文遠這裡了,我這就去喝酒,文遠也請些歌舞伎回來。」

    夏銳明白徐傑這麼安排的道理,先住在徐傑這裡,也能讓夏銳感覺到安全。

    人在面對生死的時候,終歸難以從容。

    此時徐傑身後忽然出現一個聲音:「解元公。」

    便是聞聲,徐傑也知道說話的是楊三胖,徐傑回頭看得一眼,正見楊三胖抬手指了一下門外一座小樓。

    徐傑稍有會意,問道:「有人?」

    楊三胖點了點頭:「高手!」

    徐傑點頭:「我倒是能猜到身邊有人盯著,所以說話做事都是謹小慎微。胖子你都說這人是高手了,看來此人還不是一般的高手,必是先天無疑,能調動先天之人盯梢的……」

    徐傑沒有繼續往下說,不過也有猜測。先天高手都是何等的自傲,卻被人派出來做這盯梢的苦悶差事,日夜不眠,日夜跟隨。有這份勢力的,這天下只怕唯有一人。

    其他人,如夏文之輩,身邊若是有先天高手真正效命,也不可能派這人出來做盯梢的事情,這似乎是一種侮辱一般。

    就如徐傑,身邊雖然有楊三胖,也不可能讓楊三胖變成一個護衛日夜跟隨保護夏銳。這是一種基本的尊重。

    楊三胖點了點頭,卻道:「老子倒是與他試試手腳。」

    這說話的就是楊二瘦了,徐傑聞言連忙擺手搖頭道:「打不得,這人是個馬蜂窩,打了一個,必然來一窩。」

    徐傑的比喻也是恰當,金殿衛的先天高手,為皇帝辦事之人,打了一個,豈能不來一窩?金殿衛裡的先天,少說也有七八個以上,到時候把楊三胖圍起來痛揍一頓也是正常。

    「金殿衛?那還真是個馬蜂窩。」楊二瘦倒是也偃旗息鼓了,卻是又道:「總有一天,老子也要去闖闖金殿衛這個龍潭虎穴。」

    徐傑聽得頭直搖:「二瘦,你就消停點吧,有些人的臉面是打不得的。」

    楊三胖也道:「消停消停,回去睡覺。」

    說完楊三胖轉頭就走。

    一旁的夏銳看得一人分飾兩角的楊三胖,那是一愣一愣的,待得楊三胖走後,方才開口:「文遠,那外面之人,會不會就是想殺我之人……」

    徐傑搖搖頭:「不是!」

    夏銳聞言大氣一松,不得片刻,夏銳已然「酒醉」而歌。

    徐傑卻一口未喝,還在皺眉沉思。

    第二日,夏銳似乎更是謹小慎微,連大門都不敢出,即便是換洗衣物,生活用品,也派下人回家去取。

    徐傑下午出門,去給夏銳請歌舞伎。興許徐傑更願意用這種辦法保住夏銳的命,夏銳在徐傑看來,是局外之人,局外之人實在沒有必要為那些不相干的事情死。

    這些事情,也還有一個前提,就是徐傑不想讓夏銳死,徐傑想保夏銳一命。

    有些事情也出乎了徐傑的預料,這奪嫡之事,徐傑本以為還在醞釀階段,此時看來,卻已然到了動手的階段了。有些人心急了,等不及了,等不及要解決一切哪怕是萬一的阻礙。

    去請歌姬舞姬,徐傑第一個想到的是摘星樓,卻是這摘星樓去不得,想了想,還是遇仙樓吧,遇仙樓比較合適。

    所以徐傑帶著徐虎,徐虎背著銀子,兩人往遇仙樓而去。

    徐傑也是一直等到下午才出門,只因為遇仙樓這種地方,那些青樓女子,半夜才睡,上午大多還未起床。

    到得遇仙樓大廳,徐虎直接把背後的幾十斤銀子放在一張桌子上,遇仙樓還未開門迎客,連帶伺候人小廝也姍姍來遲。

    小廝的眼力倒是不錯,徐傑不過來過這遇仙樓一次,這小廝卻也把徐傑記住了,京城有名的年輕名士,這小廝便也知道要花心思記住,所以上前來之後,便是躬身堆笑,口中說道:「徐公子,當真是徐公子大駕光臨,今早喜鵲就在叫,貴人就來到,小的見過徐公子。」

    徐傑也回應一笑,準備說話。

    不想面前這小廝竟然又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口中又道:「小的當真該打,徐公子如今可是解元公了,當稱解元公才是,徐公子有何事,儘管吩咐小的就是。」

    一行有一行的難,一口飽飯,養家餬口,實在不那麼容易。徐傑看得這個自己打自己嘴巴的小廝,多少也有些同情之心,所以再開口說話,格外的客氣:「勞煩小哥幫個忙,請見楚大家,在下有事要見她。」

    要想請一隊歌姬舞姬,還真要見一見管事的,摘星樓遇仙樓這種地方,不同於一般的皮肉場所,這裡都是能歌善舞、能詩能詞的美人,要一次性請七八個人回家待上一些時日,不說花費,也還要看這遇仙樓願意不願意。

    這些女子到了別人家裡,難免受人擺佈,酒酣耳熱,許多事情也控制不住,清倌人破了處子之身,身價也就多談不得了,到頭來賺沒有賺到多少,損失的卻是遇仙樓。

    所以那些大戶人家,多是自己養歌姬舞姬,自小從牙行裡買來,請人調教技藝,如此就簡單許多。

    小廝倒是沒有絲毫猶豫,歡場之事,這小廝瞭若指掌,也知道楚江秋與徐傑的一些故事,徐傑要見楚江秋,哪裡還有不允的。連忙躬身說道:「解元公稍等,小的去去就來,時候還早,興許楚大家需要梳洗打扮一番,還請解元公先喝杯茶,稍稍等候片刻。」

    徐傑點頭落座,小廝往裡去通稟,也左右安排人伺候徐傑。

    不得片刻,門外走進來一行人,領頭一個年級不大,十四五歲左右,衣著不凡,龍行虎步,摺扇也在身前不斷搖晃。這少年身後,一眾小廝七八個,也若是人高馬大的模樣。一行人氣勢倒是不凡。

    進門之後,那少年公子身後一個小廝僕人開口便喊:「掌櫃的呢?叫出來!」

    便也有另外一個小廝連忙上前賠笑:「諸位大爺,時候尚早,還未開門迎客,掌櫃的湊巧有事,還未回來,待得開門迎客的時候,掌櫃的便回來了。不知幾位大爺尋掌櫃的所為何事?」

    那僕人上前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把笑臉相迎的小廝打倒在地,口中罵道:「去把掌櫃的尋回來,你可知我家公子什麼身份,豈可怠慢?」

    挨了打的小廝,站起來依舊只能是笑臉點頭:「小的這就去尋,這就去尋,幾位大爺且落座等候片刻。」

    徐傑看得這般場面,搖了搖頭,不想多看,倒是也不想多管。

    小廝說完飛奔出了大門,便去尋掌櫃的回來。這京城,生意好做,生意也難做。這小廝都不敢開口問來人的身份,已然只能出門去尋掌櫃的。

    一行七八人加一個少年公子哥,落座在徐傑身後。

    倒也是有人在調笑,調笑的原因就是看到徐傑桌上的東西,一個布包裹隨意包起來的銀子,此時放在桌面之上,銀子也從縫隙裡露了出來。

    這就是讓人調笑的理由了,帶著這麼一大包銀子逛青樓,那一桌人已然笑得前仰後合,笑著徐傑與徐虎兩個外地土包子。京城這種地方,票號不少,票號就代表銀票,銀票這種東西在京城極為流行,所以鮮少有人背著這麼多銀子出門炫富。

    但是銀票並非就是錢,而是存摺,是存錢的憑證。需要徐傑拿錢到錢莊裡去存了之後,才有銀票到手,徐傑才剛入京,來不及帶大筆的銀子去存。銀票的異地匯兌,更是一件麻煩的事情,江南與京城的匯兌相對簡單,但是大江與京城的匯兌,並不通。錢莊票號多是私人產業,私人產業想匯兌全國,也是不現實的。

    也就是說江南的大票號,銀票拿到京城來是有分部的,是可以兌換成銀子的。但是大江的票號,銀票拿到京城來,就兌不成銀子了。

    徐虎聽得後面之人嘲笑之語,滿臉是怒,卻被徐傑拍了幾下,也發作不出來。

    掌櫃的倒是被尋回來了,走到那一行人面前,作揖之後問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大駕光臨?」

    那年輕公子也不起身,摺扇連搖幾下,答道:「哪家的你就別問了,且帶我去見楚大家。以往呢,家中長輩管教得嚴,難得出門,而今忽然沒人管了,今夜楚大家就是我的人了,教他好生伺候著。」

    掌櫃聞言一愣,卻也不知是自己沒有見過世面,還是面前這位公子哥沒有見過世面。掌櫃的倒是也不怒,答道:「公子恕罪,楚大家乃是清倌人,賣藝不賣身,還請公子多多恕罪。」

    那年輕公子倒是沒有想到還有這麼一說,當真是沒有見過世面。後面那僕人卻開口了:「掌櫃的,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誰?由得你在這嘰嘰歪歪?你可聽說過五皇子?可知道五皇子當面?你可是不想活了?」

    徐傑聞言也有些驚訝,又是一個皇子,回頭看得一眼,眉宇之間還真有點老皇帝夏乾的面相,看來不假。卻也想起這皇子之言,以往長輩管教得嚴,而今忽然沒人管了。

    這一句話,徐傑已然想了許多。老皇帝夏乾連其他兒子都不管了,讓這未成年的皇子帶著奴僕出門來作威作福。這是什麼道理?

    興許也是保護這些未成年兒子的原因。如今那些與皇位無緣的兒子,合該不見不管不理會了。此時老皇帝的一言一行,都容易讓人產生誤會。老皇帝這般做,顯然就是要避免這些誤會,讓這些未成年的兒子少受一些無妄之災。

    想到這裡,徐傑也有些佩服這個老皇帝了。

    這五皇子不去摘星樓尋那京城第一大家解冰,而是來尋遇仙樓的楚江秋。顯然是知道哪個是軟柿子。

    掌櫃的聽得皇子二字,連忙大禮再拜,口中又解釋道:「殿下,非小的為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殿下如此行強迫之事,實在有失風範。女兒之心,在於情緣情願,殿下若是真有一親芳澤之心,小的倒是可以支一招,此時尚早,楚大家當還在梳洗打扮,待得晚些時候,殿下此時備下一些詩詞,待得晚些時候入內而見,一鳴驚人。一親芳澤便也不是難事。如此才是文雅佳話,殿下以為如何?」

    這掌櫃的處理這種事情倒是熟門熟路。那些貴胄子弟,終歸也講個面子,男人,更講究一些情情愛愛的東西,否則來這青樓作甚?

    掌櫃的倒是會解決問題,只是有人破了他的功。

    那頭前進去的小廝,此時一臉高興走了出來,看了一眼掌櫃的,微微一禮,已然就喊:「徐公子,裡面請,解大家在等候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6 23:44
第二百一十一章 刺殺皇子

    一句「楚大家在等候了」,掌櫃的聽得一愣,那五皇子與一眾僕人全部把目光往那說話的小廝聚了過去。

    徐傑卻是起身就走,直接往那小廝走去,抬了抬手,說道:「勞煩小哥頭前帶路。」

    小廝看著無數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轉身作請,往裡面雅苑帶路。

    只是徐傑才剛走出後門,已然聽得身後一聲大呵:「慢著!」

    出言之人就是五皇子身後的僕人,但是徐傑猶如沒有聽見一般,依舊邁步往裡去。

    便聽身後一陣腳步,幾人快步追了上來,已然擋在了帶路的小廝前面,身後把路攔住了。

    小廝有些愕然,轉頭去看掌櫃的。

    此時掌櫃的也是焦頭爛額,因為那十四五歲的五皇子已然站了起來,手指著掌櫃的開口怒道:「聽你說得這麼一通,本還覺得有幾分道理。不想你這奸商,只是在矇騙於我,當真好大的膽子。要錢你就直說,我可是出不起你這點銀兩?」

    「殿下,當真不是銀兩之事啊,頭前那位是大江郡的解元公,乃是楚大家的故人,所以……」

    掌櫃的還未說完,已然有人上前掌嘴,掌嘴之人口中也怒道:「老小子,你當我家主人是你能矇騙的,兩個土包子帶了一包裹的銀兩罷了,叫你開價,你便開價就是。」

    挨了一巴掌的掌櫃,著實為難,遇仙樓本也不是任人欺負的,能在這京城把生意做起來的,身後豈能沒有點助力?若是哪家官員的公子,今日的打白挨了,但是今日的事情倒是不難解決。可是面前是個皇子,事情就不是那麼好解決的了,這個五皇子雖然算不得有什麼勢力,但是身份在這裡,硬是要胡攪蠻纏,誰來了都沒用。

    掌櫃的還在想著如何接話。

    頭前被攔著的徐傑,已然有些不快,稍稍擺頭示意了一下徐虎,徐虎兩步上前,揮拳就打倒一人,然後伸手拉住帶路的小廝,便往前去。

    旁邊還有三人,見得忽然打起來了,皆是掄拳踢腿往徐虎而去。

    噼裡啪啦幾下,徐虎已然越過了幾人,徐傑跟在身後,邁步跨過一個昏死之人,已然往裡面走去。

    事情總是沒有這麼簡單的,徐傑心中清楚,因為身後已然傳來破空之聲。

    也是徐傑壓根就沒有把這什麼五皇子當回事,也是有些事情機緣巧合之下,解釋也沒有意義,卑躬屈膝更是做不出,不如這般直接解決自在。連那真正的王爺夏翰,徐傑都是直來直去,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皇子,徐傑豈有那份閒心與之周旋。

    破空之聲來了,徐傑卻也只顧往前走,並不回頭。

    一柄長刀從上直劈而下,徐傑還是沒有回頭。

    倒是徐虎回頭了,徐虎腰間也帶了刀,已然伸手就去拔刀。

    長刀就要落在徐傑肩膀上了,徐傑方才又了反應,伸手凌空一揮,三指併攏一捏。

    那長刀的鋒刃就停在徐傑肩膀上三寸許,長刀後背,竟然被徐傑三個指頭捏住了。

    「滾!」一聲暴喝,空中還能看到徐傑一條腿揮過的殘影,也還有倒飛而出的一個身形。

    徐傑已然大搖大擺消失在蜿蜒曲徑之中。

    那位少年皇子,看著就跌落在身前不斷哀嚎之人,有些發愣,有些目瞪口呆,金殿衛出來的人,何時這般不堪一擊了?全天下都知道金殿衛裡都是高手,這位皇子更是對此深信不疑。

    只是眼前這一幕,好似讓那天下人人皆知的金殿衛忽然變成了一個笑話。

    金殿衛裡都是高手不假,但是這高手也分個等級,如夏翰夏文,身邊有先天高手,如夏銳,身邊只有一流高手。到得這夏業,身邊倒是也還有一流高手,只是這一流高手的含金量,看起來實在不高。從這主動出手的架勢,就知道這人武藝只在一般,但凡本事不凡的,架子也不小,即便會幫夏業出手,也當是夏業好言好語先吩咐一句。

    主動出手的原因倒是也簡單,就是這人還需要巴結一下夏業,金殿衛的差事也分好壞,貼身護衛皇子的差事,其實是好差事,至少生活也極為奢豪的,要做的事情也相對而言比較簡單輕鬆,平常時不時的也能得到不少大恩小惠。

    五皇子名叫夏業,頭前十幾年都在皇宮裡,最近才剛剛出宮有了自己的府邸,年紀大了一點的皇子,自然需要出宮自己居住。倒是天高任鳥飛了,來這青樓之地尋頭牌花魁,為的其實就是破了那處男之身,也嘗一嘗女人的味道。

    宮裡女子無數,卻是沒有一個是他敢動的,即便是伺候人的宮女,夏業也不敢動分毫。若是在宮中出了那通姦之事,女子必死無疑,這位皇子怕也要受一番大罪過。皇宮裡的女人,只有一個主人,那便是皇帝。夏業早就聽得人說了許多銷魂事,大概也是憋壞了。

    回過神來的夏業,左右看了看,徐傑早已消失,卻聽他罵罵咧咧說道:「他娘的,豈有此理,掌櫃的,那人是誰?哪裡的解元公?好大的狗膽!」

    掌櫃的何其聰慧,這禍水自動往東去,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連忙開口答道:「淮西大江郡的徐傑徐文遠,乃是刑部尚書歐陽正的弟子,頗有才名之輩。」

    夏業咬牙切齒,又低頭看了看地上還未爬起來的高手,臉上皆是失望,口中卻怒喊一句:「刑部尚書?狗仗人勢的東西,大江徐文遠,我夏業與你沒完。」

    這一句怒喊,已經走到雅苑小廳的徐傑,倒是也聽到了,楚江秋已然在小廳之內,正事要緊,徐傑搖了搖頭,已然開口與楚江秋說起了正事。那一包裹的銀兩,也放在了楚江秋的面前。

    罵罵咧咧的夏業,卻也還是轉身出了這遇仙樓,掌櫃的一臉的歡喜,直送出去百十步。

    事情辦妥,徐傑直接帶著徐虎回家而去,待得傍晚,八個清倌人也就到了徐傑家中,安排了住宿之後,又給了一筆不菲的銀兩。

    剛一入夜,這夏銳就開始醉生夢死了。

    徐傑坐在門口台階上,忽然又覺得這般的辦法,也不知到底有沒有用。

    皇城之內,老皇帝夏乾拿著一份奏報,看得滿臉的笑意,奏報裡的內容,事無鉅細。看得老皇帝發笑不止,也是連連點頭。徐傑這一系列的動作,老皇帝顯然瞭若指掌。

    老皇帝笑的是徐傑給夏銳安排的夜夜笙歌,卻自己坐在門口台階之上皺眉沉思。這些動作,老皇帝豈能不懂緣由?徐傑要保護夏銳的命,想的辦法倒是不錯。至少在老皇帝看來是不錯的。

    老皇帝顯然沒有想過把皇位傳給夏銳,也從未想過徐傑會有能力影響到皇位的歸屬。所以單純看這件事情,倒還真覺得有點樂趣,也覺得徐傑還真有點聰明才智。

    夏銳的歌聲還在,半夜不止。

    徐傑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徐傑也是從沒有在這麼吵鬧的環境下睡覺,多以許久難以入睡,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入了夢鄉。那歌舞之聲,卻還在繼續。

    方才剛剛進入夢想的徐傑,忽然又陡然而醒,飲血寶刀在手,開門直衝而出。

    到得前院的徐傑,已然看到楊三胖站在了院中,也看到了种師道飛奔而出,隨後徐牛等人、雲書桓,徐虎,鄧羽都奔到了院中來。

    因為那院牆之上,不斷有人影飛躍而入,絲毫不隱藏蹤跡,動作也是極為的連貫與一致。

    轉眼之間,已然有幾十號人躍了進來。

    還聽得頭前有人大喊:「徐傑徐文遠何在?」

    徐傑往前走得幾步,左右看了看,心中也有緊張,來人幾十,最低都是二流的手段,一流的不少,那開口問話之人還是個先天之人。

    在京城裡這麼大的陣仗,還如此有恃無恐,而且都是統一著裝,動作也是一致連貫。除了金殿衛,徐傑再也猜不出還有哪裡的勢力了。

    徐傑上前拱手:「在下徐傑徐文遠,不知諸位半夜造訪,有何貴幹?」

    那先天之人,聽得徐傑答話,走近幾步,開口說道:「徐文遠,你刺殺五皇子夏業事情敗露了,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徐傑聞言一驚,今日倒是與那五皇子夏業發生了一點衝突,徐傑如何也沒有想到這位五皇子夏業有這麼大的本事,竟然能調動金殿衛如此大的陣仗來報復,當真完全出乎了徐傑的預料。

    徐傑捏了捏手中的刀,開口問道:「刺殺五皇子?從何說起?聽聞金殿衛向來都是聖諭才能調動,今夜這般的陣仗,莫不是有人公報私仇?」

    那金殿衛的先天之人也在打量著徐傑身邊之人,似乎也有一些忌憚,最為忌憚的就是徐傑身邊那個胖子,便開口再道:「徐文遠,人證物證俱在,豈由得你狡辯?今夜子時,五皇子被人刺殺在宅邸之中,金殿衛趕到之時,刺客有二,當場抓獲一人,逃跑一人。嚴刑之下,被抓之人已然都交代了,另外逃跑之人,正是你徐傑徐文遠。今日你與五皇子夏業在遇仙樓起了衝突,當場人證皆已到衙,此乃你行兇之動機。你是自己束手就擒呢,還是要讓這宅子裡的人全部與你陪葬?我金殿衛可不是你家江湖門派,你當好生掂量一下。」

    一旁的楊二瘦聽得徐傑竟然殺了皇子,開口便是大笑:「解元公,老子都沒有想到你有這般的大本事,厲害厲害,佩服啊!」

    徐傑看了一眼精神分裂的楊三胖,並不答話。心中卻是狂瀾大作,本以為是夏業公報私仇,沒想到這五皇子夏業真給人殺了。

    徐傑也知道,夏業之死,還真與自己脫不了干係。若是夏業沒有與徐傑起那一番衝突,也不會被人利用來設這麼一個局。這夏業,一個閒散皇子,當真是無妄之災。

    徐傑已然明白過來,手中的刀也攥得更緊了,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只要徐傑被人拿了,什麼沉冤待雪都是不可能的,最有可能的還是被人當場殺死,以拒捕為藉口。那些什麼人證物證,必然被人造得滴水不漏,甚至徐傑這柄飲血刀,也會到得案發現場,與那夏業身上的傷口吻合一致,那徐傑就真成了刺殺皇子的凶手。

    但是面對這幾十號金殿衛,如何破局?

    徐虎卻知道這所有的前因後果,更是一直跟在徐傑身邊,徐傑哪裡有出門殺過人?徐虎已然開口大喊:「休要誣陷我家少爺,如此血口噴人,金殿衛也不過如此,今日爺爺與你拼了!」

    徐虎手中的刀在空中不斷搖晃。

    那金殿衛的頭領走近幾步,眉目露出了凶狠,口中狠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徐文遠,動起手來,今夜這宅子裡當沒有一個活口。金殿衛千餘人手,援軍無數,你若是再不掂量清楚,老子可就要動手了。」

    徐傑左右看了看,與眾人都對視一眼,徐牛等一眾老一輩之人,如何也不會相信就要考狀元的徐傑會動手刺殺皇子,與徐傑對視之時,都是緊握手中的刀。

    徐虎更是義憤填膺,連帶种師道也絲毫無懼。卻是這楊三胖還一臉躍躍欲試的模樣。

    被人擒拿是不可能的,徐傑深知這個道理。那便無話可說了。

    徐傑刀鞘一出,口中大喊:「隨我往南出城!」

    事已至此,被逼無奈,要想不被人隨意拿捏,必然先要保命,保命之後才有後續,保不住這條命,一切皆休。

    徐傑唯有緊咬牙關,殺出去,口中大喊:「幹他娘的!」

    還聽得楊二瘦笑了笑:「嘿嘿,幹他娘的!」

    真是一語成讖,楊二瘦似乎真有一語成讖的本事,說要與金殿衛幹一架,果然就干起來了。

    金殿衛眾人,動作極其一致,徐傑方才剛剛飛身而起,幾十人也全部動身。

    楊三胖左手拿劍,右手拿刀,直奔那金殿衛的先天高手而去。徐傑更是連拼幾招,已然斬落一人。

    先天高手,在楊三胖眼中從來都算不得什麼。金殿衛的先天高手,似乎也算不得什麼。

    刀劍合璧之法,楊三胖第一次拿出來與人拚殺,這金殿衛的先天高手,已然就是滿臉的驚駭。

    倒是楊三胖還有些混亂,口中兩個人還有爭執。

    「胖子,你攻下路,我攻上路。」

    「二瘦,你攻下路,我攻上路。」

    爭執之下,刀劍都攻了上路,猶如一柄大剪刀一般,橫剪而去,剪得那先天的金殿衛,連退不止。

    後宅裡的歌舞聲,此時也戛然而止,那酩酊大醉的夏銳,聽得前院打鬥之聲,步伐卻是極為穩健往外來看。心中更是慌亂不已,只以為要殺他的人來了。也還慶幸自己住在徐傑這裡,不然怕是早已一命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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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一十二章 混亂混戰

    楊三胖打得勇猛至極,那金殿衛的先天高手,顯然不是楊三胖的對手。

    但是徐傑卻越打越是難受,本想突圍而出,此時突圍實在太難,幾十號高手,其中一流至少有二三十人,這麼多人圍在當場,徐傑這一方顯然屬於弱勢,不論徐傑與种師道、徐牛幾人如何能打,絕對的人數優勢,開闊的地形,如何也成了被動的局面。

    二三十號一流,三四十號二流,這般的局面,想突圍而出,除非楊三胖能快速解決了那先天高手,以楊三胖為先鋒突圍方才可行。

    此時徐傑等人已然被圍成了一個圈子,徐虎徐泰等人反倒被圍在了最裡面。

    從內宅奔出來的夏銳,看得這般場面,躲在一個廊柱後面,絲毫聲音都不敢發出來,便是連逃跑都不敢逃,怕出得這宅子也難逃一死。

    楊三胖回身看得一眼,把落入被動局面的徐傑看在眼裡,眼神已然開始變化,一股凶戾之氣陡然而出,再出招,狠厲非常。

    楊三胖手中的「大剪刀」不斷往前去剪,招式從來都不複雜,卻又威力十足,那金殿衛的先天高手,似乎連正面去接招的想法都沒有,反覆騰挪,只想避開楊三胖正面這柄「大剪刀」。

    皇宮裡的老皇帝,早已入眠,似乎並不知道自己有一個兒子被人殺了。這倒也是可笑的事情,一個皇帝,連自己的兒子被人刺殺的消息都沒有在第一時間收到,金殿衛卻已經在外面緝兇了。

    可見這金殿衛裡,還真有了一股其他勢力。

    徐傑宅子之外,一處小樓裡,也有一人皺眉猶豫起來,這人就是皇帝身邊的衛九。徐傑宅子裡發生的事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徐傑今日到了哪裡,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他也一清二楚。

    只是徐傑忽然成了刺殺皇子的凶手,這讓衛九有些疑惑,卻是金殿衛的兄弟幾十人,半夜上門緝兇,也讓他陷入了一種自我的懷疑。徐傑是不是凶手,衛九一清二楚,但是金殿衛衛九也是極為信任的,畢竟都是自家兄弟。

    所以衛九方才猶豫起來,楊三胖實在厲害,打得衛九的兄弟幾乎沒有還手之力。衛九猶豫的是自己該出去幫自家兄弟,還是該出去制止這一場血戰。

    想著想著,衛九也更覺得奇怪,皇子被刺殺這麼大的事情,已然是捅破了天。正常情況下,此時這京城只怕早已沸騰了起來,金吾衛裡的鐵甲只怕早就出動封鎖城門了,各處巡弋的鐵甲應該也是滿大街,金殿衛也不該只是出得一個先天,至少應該是五六人同出。皇宮之內也該炸開了鍋,到處燈火通明。

    這些情況都沒有發生,整個京城除了徐傑這裡,依舊是一片靜悄悄。

    這似乎有些不對勁!

    衛九躍上樓頂,再一次四面打量著偌大的京城,又看向前面不遠正在廝殺的場面。

    衛九一躍而起,直奔徐傑院落而來。腰間的刀也拔出,直奔楊三胖而去。

    楊三胖哪裡管得來人是誰,刀劍一併,便往衛九「剪」去,衛九戰力顯然比之前那個金殿衛的先天高上不少,連接楊三胖幾招之後,身形往後一翻,拉開了一段距離。口中大喊:「住手,都給我住手!」

    滿場眾人,聽得此語,竟然真的就停了手。這些皇帝的金殿衛,當真能做到令行禁止。

    也證明這衛九的身份,實在不低,在場眾人便是聽到他的聲音,也下意識遵令行事。

    那剛剛在楊三胖手下險象環生的先天高手見得這般場面,口中急道:「老九,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徐文遠乃是刺殺皇子的凶手,此時豈能停手?」

    衛九卻來不及答話,因為楊三胖又欺身追了上來,衛九又是連擋楊三胖幾招,方才尋了空隙,說道:「楊三胖,停戰如何?」

    衛九顯然知道這個胖子是誰,興許頭前那個金殿衛的先天高手也知道楊三胖是誰,否則這麼大的陣仗來捉拿徐傑,豈還會與徐傑多說,又豈會去勸徐傑束手就擒,便是知道這個胖子是何等的人物,心有忌憚。

    「不停,接著戰,你倒是有幾分本事,且與老子分個勝負。」楊三胖實在不是和善之人,既然動了手,豈能由得別人做主?

    「楊三胖,既然是要分勝負,來日你我好好約一番,如何?」衛九又道,此時實在不是分勝負的時候。

    楊三胖聞言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被圍在人群之中的徐傑,手中的刀劍終於停了下來,口中卻道:「記得來尋老子,你若是不來尋老子,老子去尋你。」

    衛九用的也是刀,軍中的制式長刀。用刀的高手,楊三胖對這比武之約,倒是格外的看重。

    衛九聞言點了點頭,再開口卻不是與楊三胖說話了,而是對另外一個金殿衛的先天說道:「十五,五皇子遇刺身亡之事,你可是忘了稟報陛下知曉?」

    便是衛九這一語,那個叫「十五」的先天漢子似乎有些心虛,開口答道:「當場拷問出了逃脫的凶手,我一心只顧著緝兇了,老九,你快快進宮去稟報陛下,我在此拿住凶手。」

    衛九聽到此言,越發覺得事情不對勁,在場金殿衛幾十人,這衛十五卻叫自己進攻稟報,而不是讓自己留下來對付敵人,實在反常。衛九更知道,但凡自己一走,衛十五隻怕要被楊三胖打得落花流水。

    衛九豈能聽衛十五擺佈,便看衛九左右看了看,開口道:「鋒七,速速進宮把此事稟報陛下。」

    人群中一個漢子聞言,收到拔腿就走。

    衛十五見得衛九並未離開,連忙又道:「老九,快快與我聯手,拿下這個蜀地的胖子。」

    衛九卻並沒有動手,而是往前兩步,開口問徐傑:「徐文遠,你可真動手刺殺了五皇子?」

    徐傑看這般局勢,倒是明白了不少,這個叫「老九」的,徐傑也知道是誰,見到這個老九出來了,徐傑反倒輕鬆了不少,這老九一直監視著自己,沒有比這個老九更好的人證了。

    便聽徐傑開口:「我有沒有殺人,你心中當有定奪?」

    衛九聞言倒是也沒有驚訝,好似知道徐傑發現了他,而是回頭去看衛十五。

    便聽衛十五開口說道:「老九,我們這麼多年的兄弟,皇子被刺,你我都逃脫不了干係。此時拿住凶手,興許還能將功補過。這徐文遠可不是什麼好人,他刺殺五皇子的動機可不小,並非單單就是因為與五皇子有過節衝突。我還聽人密報,刺殺之事身後還有幕後主使,徐文遠也不過是聽命行事。」

    衛九聞言點了點頭,問道:「你那密報之中的幕後主使是誰?」

    衛十五便是豁出去了,開口說道:「幕後主使乃是三皇子殿下,此時三皇子必然就在徐文遠府中,徐文遠行那刺殺皇子之事,三皇子也脫不了干係。」

    衛十五話語一落,徐傑卻笑了出來,接了一句:「一箭雙鵰的好計策,策劃此事之人,當真是足智多謀啊。」

    衛九卻也立馬說道:「十五,那落網的刺客當真供述了徐文遠親手殺人?」

    衛十五信誓旦旦答道:「正是!」

    衛九擺擺手,開口道:「十五,那刺客供述不可信,今日徐文遠,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徐文遠不可能跑到內城去殺人。」

    衛十五聞言一愣,看了看衛九,又看了看徐傑,豈能猜不出今日衛九的差事就是監視徐傑的動向。這個栽贓陷害的事情,如何算得精準,也終歸算不到這麼一檔子事情。

    衛十五已然有些慌張了,卻又強作鎮定,往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衛九身邊,開口說道:「老九,你聽我與你細細道來。」

    衛十五把頭湊了過來,一副要附耳說話的樣子。

    衛九也把耳朵湊了過去,準備好好聽衛九說清道明。在衛九心中,已然也有了定奪,便是那刺客的供述有假,在亂攀亂咬,徐文遠當不是殺人凶手。

    衛九耳邊,已然傳來話語:「老九,事情是這樣的……今夜…………你去死吧!」

    伴隨著「你去死吧」的話語,一柄短刃從衛十五的手中而出,已然插向了衛九的腰部。

    事到如此,已然沒有的迴旋的餘地,衛九活不得。不然這栽贓陷害的事情一定會敗露,敗露之後就是衛十五得死了。

    短刃當真就這麼插進了衛九的腰間,衛九一聲痛呼,人往徐傑那便飛躍而去。衛九便是如何也沒有想到,身邊的兄弟,竟然忽然就下此殺手。

    短刃依舊還在衛十五的手中緊握,衛十五起身便追,在衛九身邊偷襲,刺腰腹部位最能成功,因為兩人正在交頭接耳,腰腹乃是視線盲區,但是腰腹並不能保證一擊致命,衛十五追擊而去,便是要保證衛就橫屍當場,以保栽贓陷害之事不出紕漏。衛十五為了保命,已然瘋狂了起來,也是果斷非常,毫不拖泥帶水。

    卻是衛九也聰明,往徐傑方向躍去,口中還大呼:「徐文遠,快快助我。」

    若是沒有受傷,衛十五打不過衛九,但是腰腹受了這般重傷,衛九便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了,要想保命,唯有徐傑。

    黑夜之中,徐傑並沒有把剛才連個金殿衛高手的事情看清楚,但是聽得衛九大呼,徐傑還是拔刀而起,在空中的徐傑,似乎已然看到了衛九腰腹側面迸濺出來的血流。

    衛十五持短刃而來,徐傑大刀橫擋而出,交擊之下,徐傑衣服頭髮,皆如狂風吹過,四散而開。身形也是倒飛而出,落地之後久久不停。

    先天的威勢,依舊是徐傑難以匹敵的。

    衛十五短刃再來,好在楊三胖的大剪刀又一次發威了。

    在場所有金殿衛之人,皆是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落地的衛九,一手捂著自己腰腹側面的傷口,一邊開口大喊:「衛十五刺殺上官,速速斬殺當場。」

    卻聽衛十五也開口大喊:「衛九乃刺客同黨,速速動手擒拿,抵抗便殺!」

    衛九乃是衛十五的上官,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兩人的地位,其實也差不得多少。「九」與「十五」皆是兩人的代號,兩人也是有名有姓之輩,只是在皇宮裡當差,只用代號示人,如此做法,其實也是為了隱藏身份,隱藏身份的原因有許多,保護家小就是其中之一。

    兩個上官,吩咐著在場幾十金殿衛去殺對方,這般的事情,在這金殿衛近三百年的歷史裡,還從未發生過。在場金殿衛之人,卻也沒有一人動手,依舊還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皇宮裡終於炸開了鍋,到處掌燈,不斷有快馬從皇城之內奔出,不得片刻,城內街道上已然開始出現了鐵甲士卒,有打馬飛馳的,也有列隊步行的。內城、外城、皇城,三道城牆,不得多久都燃起了燈火。各處城門更是重兵把守。

    還有快馬出得外城,外城中的禁軍軍營也是號角不止,一列一列的鐵甲往京城裡進。

    老皇帝夏乾的憤怒就寫在臉上,許多事情,這老皇帝心中多少有些猜想,有些明白。

    便聽老皇帝怒而開口:「衛六速速去把衛九、衛十五召入宮中來見,另把徐文遠也召入宮來。」

    老皇帝面前,站著幾排人,皆是腰間有刀劍之人,更有幾個先天高手。老皇帝話語一出,便有一個先天之人拱手而走。

    徐傑府邸之中,血戰倒是沒有再繼續了,唯有楊三胖與衛十五大戰連連,這衛十五當真瘋狂了起來,即便是楊三胖的大剪刀,也是往前奮力去搏。

    興許衛十五也想不明白,這般周密詳細的計畫,沒有絲毫紕漏之處,最終卻成了這麼一個結果。衛十五更是知道,自己若是不拚命,不能殺得衛九,後果之嚴重,實在不能承受。

    此時更聽得已經躺在地上的衛九回答徐傑一句:「我當死不了。」

    衛十五更是瘋狂,擋得楊三胖一招,故意敗退幾步,然後又是一躍而起,想越過楊三胖,直奔地上的衛九而去。

    楊三胖哪裡能如他的願,刀劍已然凌空而來,又把這衛十五擋在了半道之上。

    衛十五更是大急,開口大喊:「衛九乃是刺客同黨,誰人擊殺之,官升一級,若是不動手,必然問罪貶責。」

    說完之後,衛十五又喊一句:「鋒二,還不快快動手!」

    人群之中一個叫鋒二之人,當真聽言就提劍直往衛九身邊的徐傑而去。顯然這鋒二,乃是衛十五的心腹之人。

    徐傑正在給地上的衛九腰腹傷口上倒著金瘡藥,見得有人往自己奔來,手腕一翻,一整瓶的止血金瘡藥都倒了下去,提刀迎敵而去。

    雲書桓卻在徐傑倒金瘡藥的時候已然先行動手。

    徐傑的刀隨後就到。雲書桓與徐傑,配合得太過默契,雲書桓知道身後徐傑已來,已然低頭一閃,就到了那鋒二的身後,正面留給了徐傑。

    徐傑水壓雲腳低,便是泰山壓頂之勢,出刀無數。

    另外一邊的雲書桓已然天寒紅葉稀,刺殺而去。雲書桓,去年剛搬進這個宅子的時候,已經就是一流了。

    兩人夾擊之下,便見空中幾點火星,那鋒二已然倒在血泊之中。

    地面上還有衛九不斷大喊:「刺殺殺官,圖謀不軌,當滿門抄斬……」

    這場面,實在是混亂至極。

    倒是那發瘋的衛十五,怎麼也不是楊三胖的對手,即便是瘋狂起來,依舊還是落入了下風。

    宅子之外又飛進來一人,直奔楊三胖而去,武藝更高強幾分,竟然與楊三胖對拼幾招,看起來並不落下風。

    來人正是剛從皇城之內飛簷走壁而來的衛六,衛六左右尋了尋,也尋到了地面上躺著的衛九。

    便聽衛六大喊:「聖上有旨,衛九、衛十五,徐文遠,速速進宮面聖!」

    徐傑聞言,手中的刀一收,回頭扛起地上的衛九,轉身便答:「走,進宮去!」

    興許徐傑還真等著這一刻,只要進宮面了聖,事情也就解決了。

    倒是那楊三胖聽得來去兩語,也看得那新來的高手忽然往後一躍,與他拉開了一段距離,回頭看了一眼徐傑,口中喃喃道:「老子從來沒有打過這樣的架,打來打去,頭腦都摸不著。」

    那衛六見得楊三胖並未追擊而來,又回頭招呼了一句:「十五,聖諭已到,你還磨蹭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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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一十三章 衛二十三


    衛十五聞言看著衛六,又看得被徐傑扛在肩上的衛九,甚至還回頭看了一眼刀劍在手的楊三胖,剛才的心虛,已然都變成了驚慌。

    衛十五,金殿衛里長一輩掌權人中排名末尾之人,金殿衛駐在皇城的先天高手八個,外放的先天高手兩個,一共十個先天高手,都是「衛」字輩。以進入先天的前後而言,衛十五排名第八,其實也證明了衛十五在金殿衛裡的權利大小的排名也在七個人之後,所以金殿衛大頭領的位置,對衛十五來說是極有誘惑力的。

    「衛」字輩之前乃是「金」字輩,只是那些「金」字輩的老頭,早已退休了,並不管事了,有些老高手,如今還住在皇城之中,從不露面,有些老高手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那些「金」字輩的老高手,其實也有許多就是如今這些「衛」字輩高手的家中長輩。但是其中的血緣關係,即便是金殿衛之中的人,也並不瞭解。能瞭解這些金殿衛家族關係的,也唯有皇帝與金殿衛大頭領兩人。

    「衛」字輩之後,便是「鋒」字輩了。剛剛被徐傑手刃的鋒二,十有八九就是衛十五的家族後輩。

    「老六,徐文遠乃刺殺皇子的凶手,如何能不擒拿?如此帶他去面聖,威脅到陛下安危,豈不是我等失職?」衛十五開口喊道。

    已然準備起身而走的衛六聞言,皺眉又看了一眼衛十五,開口呵斥道:「你如何這麼多話?陛下聖諭,由得你說三道四?還不快快動身入宮面聖?」

    衛十五已然在猶豫,猶豫這皇宮入不入得,衛九監視徐傑的差事,不用想也知道是皇帝吩咐的,所以衛九的證詞,十有八九能為徐傑脫罪,何況衛九腰間還中了一刀。進宮之後,衛十五如何也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翻身的餘地。

    「老六,這徐文遠圖謀不軌,不可不防啊。」衛十五還有一臉的苦口婆心,表達的是忠心不二,生怕皇帝犯險。也是在想著只要能把徐傑先控制住,這一路進皇城總還有片刻時間,這時間之內,興許還有辦法把徐傑了結掉。

    卻聽被徐傑扛在肩頭上的衛九開口:「老六,十五今日動手要殺我,其中必有蹊蹺,你當把這廝押入宮中,請大頭領與陛下定奪!」

    衛六聞言一驚,看向衛十五,金殿衛互相殘殺的事情不是沒有過,但那也是百十年前的事情了,衛六心中陡然升起的不是什麼懷疑之心,而是滿心的憤怒。這金殿衛,向來都是同進同退,眾多衛字輩之人,在一起共事二三十年,同生共死的事情也經歷不少,同室操戈、互相殘殺,衛六如何能不怒?

    衛十五聞言連忙說道:「老六,老九乃是刺客徐文遠之同黨,還出手幫襯徐文遠,阻礙我辦差,我豈能不動手傷他?」

    衛六不知道剛才發生的一切,只能當作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開口又道:「老六,走,隨我入宮面聖,不可讓陛下多等。」

    衛十五聞言,實在無法,想了想,開口說道:「好,老六,你盯緊徐文遠,咱們一起入宮去,讓大頭領與陛下當面定奪。」

    衛六聞言,並不多想,是非曲直,自有人來定奪。所以衛六已然一躍而起,往那前方屋頂而去,還回頭吩咐一語:「所有人都歸衙門裡去等候!」

    徐傑扛著衛九,跟隨那衛六飛躍而起。還有那衛十五也同時起身,在徐傑另外一側。

    徐傑也留了個心眼,心中都是戒備,戒備著這衛十五,便是怕他趁自己不備,突然出手。

    這衛十五倒是沒有在出手去偷襲徐傑,興許也是知道衛六在前,徐傑武藝也出人意料,再出手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但是這衛十五卻打起了另外的注意!

    便聽一直戒備著衛十五的徐傑忽然一聲大喊:「不好,那十五畏罪潛逃了!」

    頭前的衛六急忙停步轉身,衛十五已然在那一幢幢的屋簷上不斷跳躍,已然直奔東北方向而去,目光之中,衛十五早已出去了一百多步之外。

    衛六雙拳一攥,在空中揮了揮,口中怒道:「吃裡扒外的東西!狼心狗肺的貨色,一家老小的命竟然如此一文不值!」

    徐傑倒是聽明白了,這衛十五這麼一跑,後果之嚴重,是那一家老小的性命。國家機器的血腥程度,也讓徐傑再一次有了新的認識。朝廷與國家,這樣的組織,徐傑以往的心中,還是想得簡單了一些。

    卻也讓徐傑對於老皇帝夏乾與勳貴之事,又多了幾分信心,夏家對於皇權穩固的經營,實在不可小覷。這也是夏乾為何能聽信徐傑所謂「廠衛」那一番言論的原因所在。

    「走,隨我入宮!」衛六臉上的怒氣未消,金殿衛裡出了這般一個貨色,對於衛六而言,當真是一種屈辱。

    徐傑扛著衛九,隨衛六再次起身直奔皇城。

    老皇帝在延和殿的偏廳之內,正在大發雷霆,自己的兒子被人殺了,老皇帝的憤怒可想而知。

    衛六往前去拜見,徐傑把衛就放在地上之後,也往前去拜見。

    衛六語速極快,把他看到的事情快速說了一通。

    老皇帝雙眼如狼一般,環視在場二十多號人,金殿衛眾多高手,金吾衛幾個軍將。

    便聽老皇帝語氣低沉開口:「把名冊拿來,滿門抄斬,不可走脫一人,去辦!」

    最頭前一個穿黑衣之人上前拱手:「臣親自去辦!」

    這黑衣之人便是金殿衛的大頭領,衛二十三!年紀在「衛」字輩裡算小的,但卻是衛字輩裡第一個入先天之人!

    老皇帝又是一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老皇帝惜字如金,滿門抄斬自然是衛十五的家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衛十五本人了。

    「臣有罪,必然將功贖罪!」衛二十三再次躬身而下,起身把身後黑色披風一拂,走過徐傑身邊,滿身殺氣盡出,便是徐傑也能感受到這人身上那冷冷的殺意。便是衛二十三回答老皇帝的話語,如同立了軍令狀一般,極為的自信。甚至連追殺衛十五都不那麼著急,還要先親自去殺衛十五一家老小,之後才去追殺衛十五本人。

    難怪那衛十五不敢回來,興許衛十五壓根就不敢面對這個金殿衛的大頭領,這個大頭領身上的氣勢,實在駭人。

    只是徐傑沒有想到,衛二十三走出大殿,竟然沒有直接出皇宮,而是先到了皇宮的一處角落,對這一個小院子輕聲說了一語:「嚴老頭,出來!」

    小院裡走出一人,滿頭白髮蒼蒼,與衛二十三稍稍行禮,開口問道:「不知大頭領深夜來尋老朽有何貴幹?」

    「你兒子叛出了金殿衛,陛下有旨,滿門皆斬,當從你開始!」衛二十三話語極為冷淡。這個嚴老頭,顯然就是金殿衛中的「金」字輩的老人,先天高手無疑,退休之後,便在這皇宮偏僻角落裡住著。皇宮裡其實還住了不少這樣的老頭子,但是更多的老頭子,還是選擇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或者是回家享了那天倫之樂。

    嚴老頭聞言一驚,步伐連奔兩步近前,口中問道:「大頭領是不是弄錯了,我兒豈會叛出金殿衛!」

    衛二十三並不答這個問題,而是慢慢拔劍,口中說道:「你是引頸待戮,還是準備與我戰上一番?」

    嚴老頭在金殿衛幾十年,聽得衛二十三這一語,哪裡還不知事情已經沒有了迴旋的餘地。便看他抬頭看了一眼滿天繁星,慢慢回頭走進房屋,再出來,手中提著一柄刀。

    衛二十三就這麼一動不動看著老頭所有的動作。

    老頭刀已出鞘,卻是淚流滿面,口中還道:「金殿衛啊金殿衛,金殿衛啊金殿衛,我嚴農武忠心耿耿一輩子,行事辦差,從無紕漏,為何最終會落得如此下場,大頭領,可容我再見陛下一面?」

    老頭的悲慼,難以言表,老頭手中的刀,也已生鏽。這老頭,就是上一任金殿衛大頭領!

    興許也是有這麼一個當過大頭領的爹,那衛十五才會對這大頭領之位如此在意!才會被人利用,行那以公謀私之事。真正了得的,還是衛十五背後指使之人,興許那人不知道金殿衛的那些家族血緣關係,但是把衛十五當做拉攏對象,已然就成功看透了人心。

    衛二十三見得老頭手中提了刀,便是二話不說,劍光已出,如何的大戰,這衛二十三似乎也是胸有成竹。

    只是衛二十三沒有想到,自己一劍而去,那嚴老頭動都沒動,滿是白發的頭顱滾落在地,手中早已生鏽的刀,卻依然緊緊握在手中,身軀也還是站得筆直。

    衛二十三雖然心中有些驚訝,卻看都沒有看一眼那老頭,劍也不歸鞘,橫在空中寒光熠熠,飛身而走,直出皇宮!皇宮之外還有一家老小,解決之後,還有一場海角天涯的追殺,永不停息的追殺。

    江湖人能與讀書人相安無事,江湖人從來不敢動手殺官,不是沒有道理的。

    江湖人怕金殿衛,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延和殿的偏廳之內,老皇帝已然開口在問徐傑:「徐文遠,今日之事,你乃當事人,可有想法?」

    徐傑有些猶豫,想法自然是有,甚至徐傑都能點名道姓說出幕後主使,這幕後之人,不是李啟明,就是夏文,最有可能的就是李啟明與夏文兩個人都脫不了干係。

    殿內之人,有金殿衛,有金吾衛。徐傑猶豫的是這該不該就這麼去說?或者如何去說?該不該把夏文也帶進去一起說?

    徐傑猶豫之間,想起了謝昉說過的一個故事:老皇帝問謝昉話語,謝昉以閉口不言來表達自己的態度。

    徐傑開口了:「學生心中有想法。」

    老皇帝夏乾又道:「說來聽聽!」

    徐傑卻不開口,而是躬身一禮,拜下去之後,並不起身。

    老皇帝等候了片刻,長嘆一聲,抬手揮了揮,說道:「你退下!」

    徐傑起身,再一禮,出殿而去。

    徐傑已走,老皇帝起身,開口說道:「明日大早,召廣陽王入宮來見!」

    說完老皇帝越過龍椅屏風,從後門往後宮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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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一十四章 父子,男女

    今夜一場混亂之戰結束了,一切有驚無險,徐傑心中其實是有些欣喜的,欣喜的不是化險為夷,欣喜的是李啟明在金殿衛裡的棋子,今夜被暴露出來了,這棋子也就廢了。

    李啟明能收攏一個金殿衛裡的掌權者,顯然是花費了不少人力物力的。包括今夜策劃一場刺殺皇子之事,本以為能把徐傑解決掉,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徐傑心中,知道老皇帝對兒子被人刺殺之事,必然震怒非常。對於李啟明來說,今夜之事若是成了,倒是好說。沒有成功,這件事情無疑就是昏招,把皇帝的兒子殺了,豈不是逼著老皇帝下更大的決心來解決一些事情。

    大早延和殿內,廣陽王夏文不斷控制著自己心中的緊張,不斷控制著自己面部的表情,想讓自己一切看起來都正常。

    「兒臣拜見父皇,父皇今日看起來精神奕奕,想來聖體越發安康了。」夏文恭恭敬敬,說的話語也是身為兒子應該說的話語。

    老皇帝坐在書案之後,看著面前這個兒子,面色上卻沒有絲毫的怒意,反而眼神中帶有一些慈祥。

    「文兒,聽聞頭前你入宮來見了你母親,卻是沒有來見朕,近來可是有事忙碌?」老皇帝話音極為溫和,顯然他對這個兒子,還是比較滿意的。

    夏文聞言,心中莫名一緊,口中卻還是平常語氣:「兒臣倒是沒有什麼忙碌的,只是春闈在即,近來京城裡來了全國各地的才子俊彥,兒臣向來喜歡與這些文人才子交際,所以多番走動,總願意去多認識幾個各地的才俊,近來都忙這些事情,父皇恕罪。」

    老皇帝聞言點了點頭,面色竟然露出了微笑:「文兒自小敏而好學,讀書進學也比旁人用功,連朱卿都誇讚你學識不凡,頗有朕年輕時候的風範。與各地入京進考的學子交際是好事,但是不能光是風花雪月、詩詞歌賦,也當多多瞭解各地風土民情,瞭解天下疾苦,文兒當牢記此語。」

    老皇帝口中的朱卿,就是尚書省左僕射朱廷長,按照官職地位,已然是諸相公之首。

    夏文一邊點頭一邊作揖:「父皇教導的是,兒臣往後當少談詩詞歌賦,多談各地民情疾苦,不枉父親教導。」

    老皇帝臉上有幾分欣慰,但終究還是說起了正事,臉色也嚴肅了起來:「文兒,你向來聰慧,朕問問你,你說這江山,是何人的江山?」

    夏文被老皇帝問得心中一顫,微微抬頭看了一眼,見得老皇帝面色嚴肅非常,又想得老皇帝問的話語內容,以為老皇帝在表露帝王的威儀,身形不自覺微微抖動了一下,口中連忙答道:「山河萬里,黎民萬萬,這江山,自然是父皇的江山。」

    夏文心虛,顯然是夏文對於昨夜發生的事情,是真正知情的。

    老皇帝頭微微點了一下,還伸手整理了一下面前雜亂的奏摺,隨後捋了一下衣袖,嘆了一口氣,方才再道:「這江山,是朕的江山,是我夏家十六代先祖傳承下來的基業,後輩子孫守業有責,當時兢兢業業,死而後已。此乃先皇臨終之際與朕語重心長說出的一番話語,朕也把這番話語一次一次說給你們眾多兄弟去聽。守護這份基業,何其辛苦,當兢兢業業,當如履薄冰,當死而後已,如此才有臉面去見列祖列宗,如此才不愧對先祖之姓氏,如此才能立於天地而無愧……」

    老皇帝夏乾說得語重心長,說得溫和慈祥,甚至也如普通老人那般有些嘮嘮叨叨,詞語都重複去說。

    夏文聽得句句入耳,聽得戰戰兢兢,身形躬下,口中連答:「兒臣緊記父皇教誨。」

    老皇帝興許是想與這個兒子來一番促膝長談,來一番交心之語,只是這個兒子回答的話語太過中規中矩。

    便聽老皇帝夏乾又道:「還記得你小時候,在那究勤源的院子裡拿著一根荊棘枝條玩耍,不慎被荊棘上的木刺戳破了手掌,便到朕面前來哭鬧。朕取過你手中的荊棘,慢慢把其中的刺用小刀刮盡,然後再給你玩,你卻把那沒有刺的荊棘直接扔在了地上,還氣呼呼的尋你母親去了,教朕好生氣不過。」

    夏文聽得老皇帝夏乾忽然講起了小時候的故事,心中自然不斷去想老皇帝為何突然講起了這個故事,也聽得似懂非懂,當聽得老皇帝說當時生氣了,連忙解釋道:「父皇,兒臣當初年幼,不識得父皇好心,只覺得那荊棘沒有刺了,也就跟別的樹木枝條沒有什麼兩樣,所以覺得不好玩了,方才扔在了地上。實乃年幼無知,父皇恕罪。」

    夏文解釋著小時候生氣的原因,孩童時候多好奇心,玩荊棘的枝條,便是覺得荊棘有刺,玩的就是荊棘上的刺,刺破手了去尋當初連太子都還不是的父親哭鬧,自然也是為了獲取安慰。夏乾怕這木刺再一次傷到了自己兒子,就把木刺都刮掉了,孩童夏文,自然也就覺得是夏乾把他的玩具給毀了。

    老皇帝夏乾說這一番話,豈能沒有寓意?聽得夏文還說那「父皇恕罪」的話語,夏乾不禁皺了皺眉頭,這個二十多年前的故事,夏乾現在怎麼可能還會生氣,哪裡又需要什麼「恕罪」?

    父子二人回憶童年,夏文卻還是這麼謹小慎微,夏乾感受到了,心中卻有些不舒服。

    再聽夏乾開口問道:「文兒,為父還如當初,你可還如年幼?」

    老皇帝說的這個故事,寓意興許已經很明顯了,荊棘依舊還在夏文手中玩著,荊棘上的刺,老皇帝還是要拿刀刮乾淨,如此老皇帝才能放心把這荊棘給自己的兒子玩耍。

    夏乾還如當初,如當初一樣要刮掉那荊棘上的刺,夏文還是不是年幼那般不懂父親的好心?

    這個問題問得夏文有些猶豫,夏文太過在意許多事情,在自己的父親面前太怕說出話語,怕說錯了話語會給自己不好的結果。

    夏文心中在想,是答自己還如年幼?父皇會不會覺得自己不成熟,沒長進,過於幼稚?

    是答自己不是年幼那般?父皇又會不會覺得自己失了初心,少了純真,多了城府,多了心機?

    夏文誠惶誠恐,患得患失,猶猶豫豫。

    老皇帝極為耐心,就這麼注視著自己的兒子,等著自己的兒子回答這句話語。

    「兒臣早已不是年幼那般幼稚可笑,但是兒臣也還不忘初心,君子立身立命立德,兒臣苦讀聖賢,只為追求先賢仁德之道,做一個頂天立地之君子。」夏文說出了心中最佳的答案,已然滴水不漏。

    老皇帝想聽的答案,顯然不是這個滴水不漏的答案。老皇帝有些失望,失望自己的兒子竟然不能與他進行一番真正的交談。失望這個兒子聽不出自己的畫外音,聽不出自己故事裡面的寓意。

    老皇帝也有些著急,著急這個兒子怎麼連這點聰慧都沒有。所以心思一沉,有些直白了,口中直道:「文兒,你若為太子,你若為皇帝,這份基業,該如何去守?」

    老皇帝興許真的是有把這份基業交到夏文手中想法,否則老皇帝也不會說出那荊棘的故事,更不會直接說出「太子、皇帝」這樣的話語。卻是這老皇帝還有擔憂,對這個兒子還要有一番教導,有更大的期望。否則老皇帝如何能放心?

    夏文聽得「太子」與「皇帝」兩個詞,心中止不住狂跳不已,這是夏文第一次在老皇帝口中聽到「太子」這個詞彙。

    夏文有些慌了神,心中複雜而又慌亂。慌亂的是不知老皇帝為何為這個問題?是真心在考教?還是在試探什麼事情?

    夏文心虛在前,已然有了答案,答案就是自己的父親在試探自己。

    夏文似乎有些不敢作答了,直感覺脊背發涼,腦中都是昨天傍晚與李啟明商議除掉徐傑的事情,腦中都是聽人稟報夏業已死這個消息的場面。

    「父皇,兒臣從未想過父皇所言之事,兒臣這麼多年來,一心只讀聖賢書,交遊之人,也從來都是名士才俊,感興趣的事情都是詩詞文章,兒臣萬萬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又是一個滴水不漏的回答,又是一個謹小慎微的答案。

    老皇帝有些怒了,手掌猛的一拍桌案,開口呵斥:「你苦讀聖賢書,你往來無白丁,你不敢有非分之想。所以你身邊有人替你做那非分之事,有人幫你殺人,有人幫你害人。你覺得這般的事情,有沒有你的責任?有沒有你的過失?有沒有你應該要去做的事情?」

    老皇帝已然把話說得極為直白。也如老皇帝話語所說,他是不相信自己這個兒子會動手殺兄弟的,也就是不認為夏業之死與夏文有任何的關係。

    這種心態,也就是為人父母正常的心態。沒有哪一個父母會覺得自己的孩子不好,即便自己的孩子做了錯事,父母也只會認為是他人之錯,是受了他人的影響,是他人不好。

    所以老皇帝心中,夏業之死,與夏文沒有絲毫的關係。但是夏文應該要自己知道自己該如何?

    就如普通父母的孩子身邊有了壞人,父母的處理方式就是讓自己的孩子不要再跟那壞人玩耍了,要遠離那壞人。道理是一樣的。

    這也是徐傑在昨天夜裡為何以沉默來表達自己看法的原因,徐傑不願多說,不願在老皇帝面前說出自己內心的真實看法。若真要說,廣陽王夏文在這件事中的角色,必然是老皇帝夏乾不能接受的。反而到頭來是徐傑成了一個搬弄是非之人。

    夏文聽得老皇帝呵斥的話語,嚇得身形一顫,連忙再躬身而下,口中急道:「父皇明鑑,兒臣從來不敢有非分之想,兒臣身邊之人,也都是聖賢之地,都是頗有才名之輩,兒臣向來擇友謹慎,非君子不可交,兒臣之友萬萬不敢做那非分之事!父皇明鑑!」

    夏文不是聽不懂老皇帝呵斥之語,夏文卻還是答出了心中以為的正確答案。夏文先想的是撇清自己的干係,再想的是向老皇帝證明自己是如何的正直,如何的君子。

    「退下!」老皇帝似乎更怒了一些,怒的不是夏文這一番話語,怒的是這個兒子怎麼這麼一點政治頭腦都沒有。江山社稷,家國大事,夏家三百年基業,扯這麼多正人君子,有何用?有個屁用?

    夏文見得老皇帝如此發怒,哪裡敢就這麼走了,連忙再解釋一句:「父皇,兒臣自小就學那聖賢之道,自小就知道君子慎獨,這麼多年來皆以為準繩,萬萬不敢有絲毫背道之心!」

    帝王心術,夏乾在實踐中學了多年,知道皇帝該有個什麼樣的心思。

    討好皇帝、順利繼承大統的方式,夏文也學了多年。有先生教育的,有聖賢書裡看到的,有身邊友人閒談的。太子選仁選德,夏文深信不疑,夏文這麼多年做的就是無論如何也要在父皇面前保持一個君子的形象。要比夏翰更有君子風範,要比夏銳更有君子風範,要比所有的皇子有君子風範。

    內心的齷齪,內心的城府,內心的心機。都要在老皇帝面前掩飾得一乾二淨。

    今日這一番交談,老皇帝興許是有些無奈的,夏文還在說那些聖賢之道,老皇帝極為無奈,夏翰不成器,夏銳更不成器,甚至老皇帝都不願意看到夏銳,唯有夏文入得老皇帝之眼,所以老皇帝病危之時,也只怕夏文召回了京城。

    奈何夏文今天的表現,實在讓老皇帝失望透頂。但是老皇帝還是沒有忘記自己身為父親的責任,開口又道:「你交友以才名論人,京城之中有個徐傑徐文遠,此人乃是淮西大江郡的舉子,今年也要進考。此人當交,更當學。好好與之學!當年徐文遠之師歐陽正,與朕同心同德。往後你與徐文遠,當也要同心同德。」

    老皇帝夏乾眼中的徐傑,年紀輕輕,能謀大事,能謀人心。從幫助歐陽正回京,到謀那監察天下的事情,面面俱到,智計不凡。

    夏乾並不知道徐傑與夏文之間的事情,此時說這一語,就是讓夏文與徐傑交好,夏文若得徐傑輔助在旁,夏乾興許也就能多一份心安了。

    夏文卻是聞言一愣,哪裡料到老皇帝突然提起了徐傑,還叫他要與徐傑同心同德,心中只覺得複雜無比。甚至還有一些嫉妒之心。嫉妒的是自己在這裡挨了一通批評,老皇帝卻拿徐傑來誇了一通。

    儘管心中有複雜的念想,夏文還是恭敬答道:「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夏乾起身,抬手揮了揮,微微搖頭,往後而去。

    留得那滿身是汗的夏文,站在當場愣了許久,方才轉身出了偏廳,急急忙忙去尋舅父李啟明商議對策。夏文倒是知道今日自己惹得老皇帝夏乾不快了,唯有焦急,焦急如何挽回今日丟失的形象,挽回自己可能要失去的皇位。

    大早,歐陽正派人來喚徐傑去見。歐陽正也知道了昨夜之事,皇子被刺殺,金殿衛半夜捉拿徐傑,這些消息歐陽正大早都知道了,擔憂不已。

    徐傑也連忙去見歐陽正,歐陽正今日也是難得拖延了自己到衙門裡去上值的時間,在家中坐立不安等候徐傑到來。

    好在徐傑把前因後果說得清清楚楚,好在徐傑化險為夷了。

    歐陽正皺著眉頭,不斷在書房內踱來踱去,臉上的擔憂還有,口中說道:「李啟明歹毒不減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既然要你的命。老夫就是再如當年那般被貶謫出京,老夫就是死,也要與他鬥到底,也要保住你的性命。」

    徐傑心中感動不已,卻是連忙開口說道:「老師,切不可意氣用事,事情當一步步來,陛下有動勳貴之心,我們也就不必著急,配合陛下行事就是。謀定而後動,如此才是穩妥之策。」

    歐陽正轉頭看著徐傑,欣慰不已,欣慰自己這個弟子怎麼這麼理智,這麼沉穩,這麼優秀。越是欣慰,歐陽正便越是憤怒,口中只道:「我先去見謝中丞,再回衙門裡。明日有早朝,當以牙還牙,教他幾個心腹之人身披枷鎖,入牢獄吃罪!」

    歐陽正要去做的事情,就是與謝昉一起準備卷宗,準備材料,準備彈劾,準備朝堂之上辯論的話語,彈劾的就是李啟明的親信之人,如此當作報復。

    歐陽正已然快步往門外而去,徐傑起身往外去送,送歐陽正上馬車。

    歐陽正上了馬車急行而去,徐傑也準備起身回家。

    卻是歐陽文峰到得身後,埋怨道:「文遠,你回京也有三四天了,緣何都不來尋我,到府上來也是來去匆匆,也不知你在忙些什麼。」

    自從徐傑進了歐陽府的門,歐陽文峰就等著徐傑。

    正準備離開的徐傑,聞言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今日上門來都把歐陽文峰給忘記了,解釋道:「大前天見了陛下,前天準備來尋你的,卻是那成銳有事耽擱了,昨天也在幫那成銳做事,今天倒是有暇。」

    歐陽文峰倒也不是真在怪罪,反而眯眼笑了笑,說道:「文遠,是家姐吩咐我到門口來等你的,哈哈……」

    歐陽文峰滿臉的調笑味道,徐傑倒是知道歐陽文峰笑的是什麼,徐傑臉皮厚,便問:「文沁人呢?」

    「姐姐在後院呢。」歐陽文峰答了一句,卻是又嘆了口氣說道:「本來我還想出門去尋你的,奈何被父親禁足了,春闈在即,非要我在家中好好備考,備來備去,也不過就是那四書五經,讀了十幾年了,讀來讀去,也不過就是那些話語,著實無趣。」

    徐傑已然起身往後院而去,歐陽文峰跟在身後埋怨著。徐傑過得一會才反應過來,問了一句:「文峰中舉了?」

    歐陽文峰又嘆氣:「我都要考春闈了,你還問我舉之事……」

    徐傑有些尷尬,這趟京城來得實在倉促,徐傑回大江考試,歐陽文峰戶籍隨著歐陽正到了京城,倒是可以在京城考試。

    徐傑尷尬一笑:「今年我一起考個進士,往後就成朝中同僚了。」

    歐陽文峰聽到這句話,也笑了出來:「希望真的如文遠所言,一同中個進士,如此我便自由了,再也不會被禁足在家不能出門,我那父親啊,實在太過嚴苛了些,別人家的舉人,哪個不是風流倜儻逍遙自在的,羨慕啊……最羨慕的就是你徐文遠了。」

    徐傑聞言笑了笑,只道:「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歐陽正這麼一個父親,不知羨煞天下多少讀書人,吃喝不愁,家學淵博。卻不知有多少學子,連買本書都要勤儉節約,這歐陽府內,藏書上萬。其中區別實在太大。

    許多寒門子弟,除了讀四書五經,都在想方設法多看一些其他書籍。讀書的多少,就是見識的高低。許多寒門子弟,四書五經之外,連上下幾千年的史書都沒有機會通讀一遍,更不談其他雜書了。

    考起試來,那些策論,不知難到了多少人,甚至有人連歷朝歷代的兵制到底是什麼樣的都說不清楚,哪裡還能答得好題目?有時候文人迂腐,也並非是文人自己願意迂腐,就是信息獲取的渠道有限,就是沒有那麼多書籍供他去參考,去借鑑,去見識。

    在連書都是奢侈品的年代,家學淵博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家學淵博,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去通讀多少書籍,家中長輩都會去說那上下幾千年,耳濡目染之下,已然超越了許多人見識。

    求知若渴,是許多底層文人真正的寫照。能引經據典的人,會被別的文人羨慕景仰,這就是原因所在。

    歐陽文沁在後院花園的小亭之中,身邊正是春暖花開,草木茂盛,見得徐傑進來,倒是也不避諱,這位大家閨秀,還真有些與眾不同。

    徐傑上前見禮,歐陽文沁微微一福。歐陽文峰抬手請坐,又喊人上茶上點心。

    歐陽文沁身穿女裝的時候,徐傑總是有些拘謹。

    歐陽文沁卻並不拘謹,先開口說道:「徐文遠,去年元夕一約,你卻爽約了,可還記得此事?」

    徐傑自然是不記得了,但是歐陽文沁提醒了,徐傑倒是記起來了,連忙開口說道:「自是記得的,只是老師忽然陞遷入京了,當真怪不得我爽約,待得春闈結束之後,當好好出門遊玩一番,到得後再把這爽了的約補回來就是。」

    歐陽文沁聞言點了點頭,倒是滿意,開口又道:「春闈之事,你可有把握?」

    徐傑搖了搖頭:「聽天由命了。」

    歐陽文沁聞言已然面露擔憂之色,卻還來安慰徐傑:「文遠,你也不必多想太多,考得上自是歡喜,考不上也無妨的,你還年輕,來年再考就是,三年後你也不過及冠之年,這京城裡多的是那些考了幾次都考不中的人。文遠你才智不凡,不知勝過多少人,必然是有金榜題名之日的。」

    徐傑聞言笑了笑:「文沁不必擔心,聽天由命也並非是沒有把握,把握多少是有一些的,在用功努力備考,興許就真的能在東華門外唱名了。」

    徐傑對於這個進士,還是有一些追求的。不為其他,就為家中老奶奶那句「死也瞑目了」。

    歐陽文沁聞言微微一笑,明眸皓齒,酒窩兩側,還輕輕抬起衣袖遮了一下臉面,大家閨秀終歸也有許多規矩,笑不漏齒,笑出了牙齒便需要遮一下。

    歐陽文沁是打心底裡聽到徐傑比較自信的話語而開心。

    徐傑看著這般的歐陽文沁,似乎心中也動了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便聽歐陽文峰皺眉說道:「唉……我就不如文遠這般有底氣,要說名落深山了,不知父親還要如何懲治我,興許三年不得出門了。到時候文遠可要多來府中尋我。」

    徐傑點頭算是應答,口中笑道:「可惜文沁生得女兒身,若是生個男兒身,考個進士當不在話下。」

    徐傑也是說說笑話,不想歐陽文沁卻一本正經說道:「那文遠覺得我是女兒身好呢,還是男兒身好?」

    徐傑便是又笑道:「你還是穿男裝的時候讓我舒坦自在一些,少了那些禮節,少了那些避諱,說起話來都自在多了。你一穿上女兒裝,我就束手束腳,說句話都要思前想後的,生怕唐突了。」

    徐傑說的是自己的心裡話,只當談笑。歐陽文沁興許不是想要這麼一個回答。

    一旁的歐陽文峰還跟著起鬨:「文遠說得有理,姐姐穿了男兒衣服,我都自在多了,穿個女人衣服,倒成了我母親了。」

    歐陽文沁聽得「母親」二字,陡然多愁善感起來,姐弟二人的生母,去世並不久,不到三年時間。追思之心,還並未減退,女兒心思最是敏感,不比歐陽文峰這般大大咧咧。

    時代有別,即便是富貴人家,活不過四十歲的也多的是,小病小痛,甚至一個感冒發燒,也能要人的命。

    歐陽文沁已然落淚,歐陽文峰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語,連忙去安慰。徐傑卻想起了鄉下的老奶奶。

    晚間,徐傑到家之後,立馬就在寫書信,寫往杭州,也寫往大江。

    那個衛十五,儘管有金殿衛的人在追殺,徐傑也放不過他。這江南血刀堂也當追殺於他。

    徐傑仔細寫下衛十五的身材樣貌特徵,甚至還畫了一幅比較蹩腳的頭像。主要還是詳細說明了衛十五用刀的方式,招式的特點,這才是最好辨認的特徵。帶刀之人,樣貌身材有一個大致的瞭解,再多盤多問,甚至直接動手試探,人海茫茫,興許真就尋到了。

    天下之大,這衛十五往哪裡逃都有可能。徐傑心中所想,分析幾番,更覺得這衛十五有可能讓南逃去。

    往北都是邊鎮,李啟明豈會收留衛十五,李啟明撇清干係都來不及,豈會惹禍上身,甚至李啟明十有**也在派人暗中追殺衛十五,事情失敗了,唯有死人才能讓人安心。

    金殿衛出身的衛十五,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邊鎮去不得。往東是海,也躲不遠,往西北也是邊鎮,危險也大。

    衛十五最後可能的,就是往南去,或者往西南去。西南入蜀可躲,往南過江南去那兩廣之地,或者更南的地方,也能躲。

    分析了這麼多的徐傑,書信也就快速發了出去,徐康徐泰兄弟兩人,一人一匹快馬,一個去杭州,一個去大江。

    衛十五,顯然不敢在官道上招搖過市,金殿衛的快馬輪換,必然走的是官道。衛十五隻敢翻山越嶺,到小村小鎮弄些吃食補給。

    所以衛十五若真往南區,這兩封信必然比他速度要快得多。

    夏銳,見識了昨天那一番驚險,心中更有恐懼,夏業就這麼死了,夏銳豈能不怕還有昨夜那廝殺,高手幾十人,夏銳也猜得到幕後主使,不免讓夏銳越發覺得幕後之人手段通天。

    所以夜裡,夏銳唱歌也越發賣力,喝酒也不敢再假裝喝醉,當真喝得酩酊大醉,演戲演得認真無比。

    徐傑還在坐在台階之上,腦中想了許多事。皇帝想要一柄刀,徐傑此時也想要一柄刀。沒有那柄刀,徐傑在這京城裡,也開始有了一些惶恐。

    甚至徐傑就這麼開始打坐搬運起了內力,徐傑以往對於先天境界,抱有一份隨緣的心態,此時也開始有些著急了,當勤奮起來。

    徐傑打坐不久,种師道到了徐傑身邊,也就這麼坐在了徐傑身邊。种師道練功顯然比徐傑勤奮,种師道也當真想試試能不能與徐傑互相印證出點什麼,與徐傑同行這麼幾個月,收穫倒是不小,但是立突破先天,還有距離。若是實在不成,种師道也該再入江湖了,入江湖去挑戰天下所有用刀的高手。

    府邸之外,一處小樓內,還是有一人睜著眼睛看著徐傑的院落,乃是衛六。金殿衛的差事,也並不那麼輕鬆。

    明月亮,春意暖。

    春闈就在眼前!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0 10:23
第二百一十五章 血刀堂的差事

    京城,勳貴李府。

    「大哥向來多謀,卻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啊。」說話的漢子臉上有一些笑意,膝蓋上橫著一柄長劍,雙手還不斷在長劍上撫摸著。

    這漢子身邊是一個茶几,茶几的另外一邊坐著的就是李啟明,李啟明卻是笑不出來,面色有些陰沉,只開口道:「老四,原本我對那什麼徐文遠並不在意,後來這小子卻參與的李通之事,那他就自然是要死了,上一次你出門一趟,也不見把他人頭帶回來。那便只有大哥我自己來了。不想你還來看我笑話。」

    帶劍的漢子,名叫李啟功,是李啟明的四弟,但是卻小了李啟明十幾歲。李啟功是見過的徐傑的,見過徐傑在南下的官道上大殺四方,本來李啟功是要趁亂動手殺徐傑的,只是當時楊三胖在旁,李啟功也就沒有動手了。

    李啟功,就是這勳貴李家唯一的先天高手。但也並非說這李家就這一個先天高手,如李家這樣的勢力,雖然不能如皇家那般有個金殿衛,但是收攏一些高手並不是難事,李啟明能調得動的先天高手,至少也還有兩個人。

    比如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一個鄭州羅壽,一個河陰黃則天,這兩人都是京城附近的江湖人,都欠了李啟明不小的人情。若是那黃河十八鬼沒有死,李啟明當也調動得。若是願意花更大的代價,更多的好處,邊鎮一些綠林黑道人物,也能為李啟明辦些事情。

    雖然這些人並非就是效死於李啟明,但是以李啟明這樣的地位,想要某些江湖人為他辦事,有的是辦法。

    不過反過來說,也是這勳貴李家,如今雖然勢力極大,根基還是太淺,地位可以十幾年翻天覆地,但是這真正能效死的高手,卻並非十幾年就能忽然培養出來的。

    所以老四李啟功聞言笑道:「大哥,按我說啊,殺人而已,何必弄那些繁瑣複雜的事情,謀來謀去,也不過就是一劍而去人頭落地。」

    李啟明挑了一下眉頭,說道:「那上次你怎麼沒有一劍而去,讓那徐文遠人頭落地啊?」

    李啟功笑著搖搖頭:「大哥,我這是在幫你解決煩惱呢,你又何必來擠兌與我。常家也與那徐文遠有仇,常家還有高手,讓他們出一個,再把羅壽與黃則天尋來。尋著機會動手就是,何必把殺人的事情弄得那麼複雜。」

    李啟明想了想,看向自己這個一向話語直白的四弟,還是搖了搖頭:「老四啊,京城裡殺徐文遠怕是不成,不能一擊致命,那金殿衛便如獵狗一般圍了上來。待得徐文遠出了京城,必然就是官身,金殿衛也不會善罷甘休,你動手殺那徐文遠,麻煩得緊啊。」

    李啟功聽得李啟明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劍眉一獰,說道:「大哥,哪裡管得這麼多。只要那小子出城,能殺之便動手。金殿衛追查又如何?且不說能不能追查得出來,即便是追查出來了,羅壽、黃則天之輩,死上一個就是。若是可以,便把那歐陽正一起殺了也無妨,免得這老匹夫如狗一般咬著大哥不放。事到如今,還想那麼多作甚,老皇帝還有幾天可活,何必如此謹小慎微。」

    李啟功說得直白到底,殺人而已,即便有麻煩,即便敗露了,推一個人出去頂罪就是,都是小事。

    李啟明聞言並不答話,而是拿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

    李啟功也不多言,就等著自己大哥定奪此事。

    江南,無錫。春雨綿綿,一個漢子斗笠蓑衣在身,避著綿綿細雨,也用斗笠遮掩著自己的臉面。

    無錫就在太湖之邊,這漢子剛從無錫的慧山走出來,來到碼頭上猶豫了許久。

    這漢子想往南去,一直往南,去兩廣,去交趾……南方有多遠,他就要跑多遠。

    這漢子從京城而出,先往東走了百十里,又往北走了百十里,方才掉頭南下,一路南下專走小道,沒有小道就翻山越嶺。卻在這無錫的碼頭邊猶豫了起來。

    面前有大湖,不遠有運河。南方水道四通八達,坐船顯然是最快速的方法,但是坐船對這漢子來說又有點危險,他知道自己進了江南血刀堂的地盤了,一路南下早已疲憊不堪,到底要不要上船?

    漢子一時之間下不了決定,出不得江南,出不得兩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漢子惶恐不安,只想盡快南下而去。但是這船到底要不要坐?

    漢子猶豫了許久之後,終於還是到得碼頭邊,開口問了一個正在指揮裝貨的船老大:「兄台,你這船去哪裡?」

    船老大連頭的不回,只用餘光撇了一眼漢子,答道:「過杭州,到婺州就回。」

    漢子聽得有些欣喜,這船要過杭州,那就最好不過了,口中又問一句:「不知到婺州要多久?」

    船老大答道:「快慢之下,三五天。」

    所謂快慢,一是看風力大小,二是看順流逆流。

    漢子便是又問一句:「不知途中要經過哪些地方?」

    船老大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也是知道這人問這些話語是要幹什麼,便道:「你要坐船就上去,不坐船就別多問,途中經過的地方多了,叫我怎麼與你一一去說?」

    漢子問途經之地,也是因為謹慎,聽得這船老大不耐煩的言語,心中有火氣,只是發不出來,唯有語氣不善問道:「到婺州,多少錢?」

    「你若是要單獨艙室,給二兩半,若是不要艙室,五百錢。」船老大聽得出這人是北地口音,其實報價也高了不少。

    漢子掏出了一錠銀子,五兩之多,遞給船老大,開口說道:「單獨艙室,飯菜錢都算在裡面。」

    船老大接過銀兩,輕描淡寫一句:「你聽得船工說開放了就自己出來吃,沒人上門伺候的。」

    漢子點點頭,上船而去。

    船上貨物慢慢裝滿了,離港而去,走一段湖道,再入運河,直通杭州。

    春雨還在下,河道兩岸皆是農田,斗笠蓑衣的農漢,也開始在水田裡忙碌不停,到了犁田插秧的季節了,視線裡全部都是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嫩綠稻苗。

    好在春雨不比夏雨,並不那麼來勢洶洶,河道上雖然漲水,卻也不會危及行船的安全。

    一條京杭大運河,最早是隋朝開始修建的,為的就是把江南豐富的物資送到北方去,修建運河,其中也有戰爭原因,隋煬帝征伐高麗,後勤物資多倚靠這條運河的運力。

    後世之人,也多修運河,只是再也沒有了隋煬帝那麼大的手筆,多是稍微修整,或者開闢一些另外的短途新河道,讓運河更直更快。

    運河過蘇州、吳江、秀州、崇德,再進杭州。

    杭州是南方重鎮,也是這條京杭大運河的起點之一,京乃燕京,古稱涿郡之地,杭自然就是杭州,古也有餘杭之稱。

    其實運河開鑿,從春秋戰國時代就開始了,隋朝的運河工程,許多部分也是在老運河的基礎上改造。但隋朝的運河,是第一次用一條河把南北方真正連接在了一起,讓物資與人員的往來方便了無數倍,也是中國歷代大皇朝能有效控制南北的重要原因之一。

    船到杭州,便要靠碼頭,要卸下一部分的貨物。

    那為了盡快逃出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不惜鋌而走險的漢子,此時緊張不已。船上順帶的船客不少,皆下船來走走,買上一些東西,或者也看看這杭州的模樣。唯有這個漢子在船艙之內,一直用布包裹得緊緊的刀,此時也握在了手中,耳朵更是豎得直直,聽著船外一切的風吹草動。

    甚至這漢子腦中也在想著各種各樣被人追上的場景,惶惶不可終日,不過如此。

    有一個定理,便是越不想發生的事情,往往就越會發生。

    船老大又一次站在碼頭上指揮著卸貨的事情,碼頭另外一邊來了一群短打勁裝身帶兵刃之人,直走到船老大面前。

    船老大連忙拱手見禮:「李爺,好久不見,您是越發的氣派了。什麼事情能勞駕李爺親自走一趟,叫人吩咐一聲,小的上門去拜見就是了。」

    船老大知道來人是杭州青蛟幫的二當家,是這碼頭管事的,自然需要笑臉討好一二。

    李爺擺了擺手,意思是不必這麼多客氣,開口便道:「徐八爺交代的差事,老子豈能敷衍,且問你一句,船裡有沒有北地的人?」

    船老大雖然是行船的,卻也是走江湖的,聽得徐八爺這個名號,立馬肅然起敬,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看這青蛟幫的架勢,船老大連忙下意識答道:「沒有沒有!」

    李爺聞言點點頭,準備離開,卻是交代了一句:「貨物卸完了先不准走,待得人都上船了,老子還要回來巡一遍。」

    船老大聞言連連點頭,卻是忽然又回過神來了,想起了什麼,口中說道:「李爺,小的適才忘記了,船上好像還真有一個北地口音的漢子,在無錫上的船,好像還在船裡並未下船,要不要小的去把那人叫下來聽李爺問話?」

    已然轉身準備走的李爺聞言,開口便道:「去把人叫下來!」

    「好勒,李爺稍後。」船老大連忙上船而去。

    到得一個艙室門口,也不敲門,抬腿就踢,把門踢得砰砰響,口中喊道:「誒……裡面的漢子,出來,下船一趟。」

    裡面的漢子手中的刀已然拔了出來,船下的對話,早已被他豎起的耳朵聽得清清楚楚,甚至這漢子都猜得到船下那些江湖人十有八九尋的就是自己。

    漢子拔出了刀,想了想,卻又把刀歸入了刀鞘之內,還是覺得忍一忍,卻是覺得這些江湖魚蝦,興許也認不出自己。

    船老大在門外喊了幾遍,門終於是打開了,漢子挎著一個黑布包裹走了出來,也還聽得船老大罵罵咧咧,漢子也不言不語,出艙下船。

    李爺早已等候多時,先是打量這人身材,再又看了看面相,隨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比較蹩腳的畫像,比對了幾番,方才開口問道:「你是從北地哪裡來的?」

    漢子也沒有把這些江湖魚蝦放在眼裡,隨口答了一句:「河北。」

    「河北哪裡?」李爺又問。

    「河北大名府。」漢子編了一個地方,也是料定這些南方人分不出北地口音的區別。雖然心中不安,卻也只是想著敷衍一下,趕緊上船再走。

    李爺已然起了疑惑,身材對得上,樣貌與畫像上的雖然不如何想像,但是臉型卻差不多,便是又多問了一句:「包裹裡有什麼?」

    漢子眉頭微微一皺:「江湖行走,自然是兵刃。」

    這話倒是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李爺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既然江湖行走,又何必把一柄刀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便聽李爺再道:「江湖人啊,那就好說了。你耍什麼兵刃?」

    「刀!」

    李爺把畫像一收,塞進懷中,大手一擺:「隨我進城一趟。」

    進城,自然就是去那江南血刀堂,這位李爺忠於職守是其一,其二就是若真幫徐八爺尋到了人,一萬兩白銀的賞錢可還真不少。這江南江湖,要賺這一萬兩的人何其多,那個碼頭都有人在巡視拿人,山林裡的綠林黑道,也在各處大小道路上設關設卡。

    一萬兩銀子也還是其一,許多人更想的是能因此事與血刀堂搭上關係,那就不是一萬兩的事情了,是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都有一塊地盤源源不斷的賺錢。

    漢子已然知道不好,更知道這杭州城是進去不得的,漢子手掌微微一抖,左右轉頭打量著週遭。

    還聽得李爺呵斥一句:「磨磨蹭蹭作甚呢?聽不懂老子的話語不成?老子說的可也是官話。」

    所謂官話,就是開封話為本音的話語,雖然各地還是有口音之別,但是各地人說的官話,已經就可以互相交流了。不然這江南吳儂軟語,說出來外地人還真不一定聽得懂。

    漢子還有些猶豫,喪家之犬,就是如此,一身絕頂的武藝,卻連與幾個江湖魚蝦動手,都還要思前想後。

    「跟著老子走,你既是江湖人,便知道血刀堂的厲害,配合著,萬事好說,興許還能得點賠償銀子,若是不配合,那你便掂量著。」李爺倒是不認為自己真的就把徐八爺要找的人找到了,但是這個漢子還是要帶到血刀堂走一趟的,這不是什麼其他的事情,就是人情。

    是青蛟幫給血刀堂的人情,人雖然不一定能幫血刀堂找到,但是這份辛苦做事的態度,血刀堂的徐八爺看在眼裡,也當記下一份人情。這才是真正為人處世的聰明。

    聽得血刀堂三個字,漢子心中一緊……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2 18:23
詩與刀 第二百一十六章 貓捉老鼠,春闈

    這個從北方南下,一路惶惶不可終日的漢子,就是衛十五。

    徐傑的猜測是有道理的,邊鎮之地他不敢去,不敢去面對邊境無數的鐵甲,甚至也知道金殿衛必然第一時間往北去追,怕他出了長城關卡,去了異國他鄉。

    衛十五知道南下才是生路,南下不止有兩廣,不止有交趾,還能從福建出海,去琉球,去呂宋等地,興許還能活得逍遙自在。

    喪家之犬,有喪家之犬的心態,這種心態,早已不是原來那般的尊嚴,也不是原來那般的自信。甚至自以為是忍辱負重,自以為還有幾分聰慧,大概也還有僥倖心理。

    衛十五不敢在這杭州的碼頭上殺人,或者說他不願意在這裡暴露了行蹤,但凡在此殺人奪路而逃,出身金殿衛的衛十五,知道這江南血刀堂的本事,不認為自己能比昔日的血手王維更厲害,更不認為自己就真的能奪路而逃走,血刀堂裡有快馬,血刀堂裡都是昔日邊鎮夜不收,最善於追蹤追殺的夜不收。

    邊鎮真正有經驗的夜不收,做追殺之事,興許比金殿衛還要擅長。這一點興許草原室韋人會很有認同感。

    衛十五點了點頭,準備往那杭州城裡去一趟,北地來的人又如何?用刀又如何?這江南之地,又有何人能識得他的真顏?

    聽這李爺所言,若是尋錯了人,江南血刀堂興許還會給一點賠償錢,那也證明了江南血刀堂之人是講江湖道義的,不是那般濫殺無辜,如此就足夠了。

    興許進這一趟杭州城,去這一趟江南血刀堂,還是一件好事。矇混了這一關,衛十五這一路難逃的行程,必然能暢通無阻,無驚無險。也不用這般惶惶不可終日,也能睡個好覺了。

    李爺見得這北方來的漢子還是乖乖聽話了,邊走邊笑道:「這就對了,兄弟,我與你說,我們江南江湖人,也不是那般不講道理的,實在是事情過於重大,徐八爺也不是那般不講道理的,走一趟興許還真有好處,說不定你的差旅費都能賺回來。」

    李爺並不那麼敏感,甚至從未想過自己真的就找到正主了,李爺找到了一個身材、臉型、用的兵刃都符合目標人物的北方人,李爺倒是也高興。帶到血刀堂去,徐八爺當記下這份人情。

    青蛟幫在杭州也是有競爭對手的,便是杭幫,這碼頭是一塊肥肉,杭幫豈能不盯著這塊肥肉?沒有日日火拚,就是因為城裡還有個血刀堂,血刀堂才是話事人。

    徐八爺記著這份人情了,這青蛟幫的地盤,自然也就越發穩固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不易,生活本就如此。從達官顯貴到武林高手,誰人都有自己的不易,想努力活著,誰人都得努力。

    李爺心情極好,甚至還在路邊買了一碗茶水給衛十五解渴,懷中有出門之前小妾塞的一包桂花糕,李爺倒是也不吝嗇,與衛十五分食一些。

    衛十五當也不是第一次來杭州了,江南婉約,連帶江南的園林也有一種女子一般的美,即便是在大街上,也能不時看到各處院落裡樹木的枝蔓出牆而來,還帶著春天淡淡的花草味道。

    江南的溪流小河,流水叮咚,與城裡商戶的叫賣聲還能交相輝映,流水左右的長廊,流水之上的拱橋……

    江南江南,當真是整個世界集文化與貿易的最頂峰,能生在江南,是福氣。沒有北地戰火與嚴寒,沒有西邊風沙與貧瘠。有的是文風鼎盛,有的是商貿發達,有的是物資豐富,有的是氣候宜人。

    「到了,進去吧。」李爺一邊說著,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兵刃也重新取下來別好,然後昂首挺胸,展現一番與平常不一樣的氣度,讓自己看起來就是一個風範不凡的江湖豪俠客。

    衛十五抬頭看了看,大門牌匾上寫著「詩刀閣」三個大字,心中有疑惑,卻更多是緊張,還在平復著自己的心情,心中不斷告訴自己,這江南沒有人認識他衛十五,更沒有人認識他嚴海。

    李爺等候片刻,方才進得正廳,正廳左右站著兩排漢子,中間兩邊坐了七八個中年的漢子。

    只是李爺有些意外,意外廳內正中的座位上,坐的竟然是一個只有一條腿的壯漢,徐八爺竟然還笑意盈盈站在這人身邊說笑著什麼。

    「李江,且來見過我家大哥!」徐八爺抬手招了招,顯然與這李爺熟悉非常。

    李爺年小徐老八四五歲,儘管心中有許多疑惑,疑惑徐八爺怎麼還有一個大哥,卻也不多問,只是抬手一拱,笑道:「見過八爺!見過大爺。」

    徐老八與徐仲也拱手回了禮,徐老八卻是沒有說話,徐仲說話了:「把人帶進來看看。」

    李爺回頭往門外招了一下手,幾個青蛟幫的漢子帶著衛十五走了進來。

    衛十五步履虛浮,顯然也是裝出來的,進來只是左右拱手,也不說話。

    徐仲打量了片刻,站起身來,徐老八遞上了一根鐵枴杖。

    徐仲拄著拐,一直走到衛十五面前。開口問道:「哪裡人?」

    「在下河北大名府人士。」衛十五依著剛才的謊言再說了一遍。

    卻是不料,徐仲忽然出手,一拳快速往衛十五胸前擊去,顯然就是試探了。

    衛十五當真是不凡,下意識準備拔刀反抗,卻硬是止住了動作,白白挨了這一擊。這對一個有著非常敏銳的戰鬥嗅覺的先天高手來說,並不是那麼簡單能做到的。

    一聲悶響,衛十五從大廳中央直接跌倒在了門口處,爬起身來就罵:「江南血刀堂,不過如此!仗勢欺人,也不怕江湖人笑話!有種就把老子殺了!」

    衛十五以進為退,心計實在不錯。衛十五能忍到現在,一直忍到這血刀堂的宅子裡來,本身就是極為有智計的。與其日日擔憂,不如鋌而走險,或者說也並非真是如何鋌而走險,這江南之地,還真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如果過了這一關,衛十五便可大大方方逃往南方了。

    徐仲聞言卻沒有絲毫的反應,而是又往前走了走,也走到大門口處,開口又問:「你是大名府哪裡人?」

    衛十五滿臉的疼痛表情,一副大義凜然模樣,毫不猶豫:「老子是大名府魏縣之人,要殺就殺,多說無益,只怪老子不該到這江南來。江湖有道義,自然有人收了你們這些仗勢欺人之輩。」

    徐仲聞言,回頭看了徐老八一眼,徐老八也慢慢往前走了,手中握著兩柄刀。

    徐仲方才再回頭看向衛十五,不緊不慢開口:「我聽你這口音,倒是像開封府的,不像大名府的。」

    開封府,就是汴京。大名府在汴京以北,兩地相距四百里地。對於一般南方人而言,兩地口音難以分辨,聽起來只覺得差不多,甚至大多數南方人,連河北話與山東話的差別都分辨不出。

    想要分辨北方口音的區別,除非真認識一些北方各地之人,真與這些人交談交流過。

    一個人的口音,在這個年代,就是一個人的烙印,沒有人會閒來無事去練習另外一地地方說話的方式,沒有這個需求,也沒有這個必要。

    官府緝拿逃犯,口音往往是最為重要的依據之一。另外還有一點緝拿逃犯的辦法就是各地鄉土觀念,一般村鎮,只要有外地人來,百姓多會極為關注,到異鄉去,都會被人盤問無數次,從普通百姓的盤問,到官府差人的盤問,都是少不了的。

    其中也有戶口制度的影響。若是時代再往前,到得秦漢之時,各處的外地人就更少了,除了官府之人與世家大族讀書人之類,就沒有出門在外的人了,你要不穿上一套公服,或者是穿一套錦衣華服,只要出現在外地,必然會被官府盤問,不是賊人也是半個賊人。

    即便是在城市裡,一個外地人落腳久了,也會被人反覆盤問。甚至本地人也還有欺生排外的傳統。還多的是那些閒散之人上門欺壓,還有那些閒散無賴想著官府裡的賞錢,報官把外地人抓到大牢裡問上一頓,也是正常。

    所以並非在古代犯罪,就真的難以被抓到。在古代犯罪,真正能逃脫制裁最有效的辦法,那就是山林曠野,若是想真正生存下去,唯有一條路,就是能尋到黑道綠林的山寨入夥,落草為寇。

    衛十五聽得徐仲一言,面色微微一變,卻是轉頭又道:「老子怎麼就不是大名府的人了?大名府裡幾個縣,口音都有差別,你一個南方人,卻非要說老子不是大名府的,這般是何道理?」

    徐仲並不多言,而是鐵拐往前一戳!

    衛十五心中氣憤不已,卻還是假裝躲閃一下,然後被這鐵拐戳個正著,摔到了院子中。

    徐仲也是一瘸一拐又跟了出來,慢慢悠悠說道:「昔日我在邊鎮,袍澤兄弟裡有大名府的,也有開封府的,河間府的,真定府的,太原府的……」

    衛十五已然面色大變,千算萬算,似乎還是算差了一招。

    徐老八跟上頭前,把刀給了徐仲,忽然開口大喊:「十五?」

    衛十五聞言身形一震,事已至此,唯有拔刀而出,直往院門飛躍而去。徐仲已然兩番擊打,卻都是出手試探,並未真的把他打傷,此時衛十五要逃了,身形快若閃電。

    徐老八已然持刀急追而去,身後也還有十幾號漢子持刀越過院牆跟隨徐老八疾馳。

    反倒是徐仲笑了笑,喃喃一語:「傑兒當真是縝密!」

    整個院子裡忽然喊叫不斷,卻又絲毫不亂。片刻之後,門口已然聚了幾十匹馬。

    徐仲已然翻身上馬,也有人來幫徐仲綁紮腰腹與腿。

    待得綁紮好之後,徐仲輕輕一揮手,幾十騎就在這杭州城裡飛奔了起來。還有無數喊叫,喊著路上行人避讓。

    倒是徐仲自信笑道:「慢些就是,撞到人可不好,這廝必然要出城,出城了再顯馬力。這廝跑不脫!」

    李爺還站在院門口「詩刀閣」的牌匾之下,看著遠方屋頂上不斷跳躍的漢子,看著街道上飛奔的馬蹄,目瞪口呆。

    便聽李爺身邊一人問道:「二當家的,我們這是……」

    李爺聞言方才大喜望外:「娘希皮,當真是只瘟雞。這回是發財了……」

    娘希匹是罵人的話語,瘟雞也是杭州常用粗口。這李爺是真高興了,今日算是走了運道了,隨隨便便還真就把人尋到了。

    「二當家,我們是跟著去呢,還是?」

    李爺把腰間的刀一拔,連連往前揮手:「跟上去,都跟上去,這個人情就大了,趁熱打鐵,叫八爺知道我等的厲害。二毛子,快去稟報大哥,有多少人就帶多少人,往南出城。」

    李爺已然起身就追,武藝也是不凡,屋頂之上,也能連連跳躍。

    已經看到城牆的衛十五,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追兵無數,心中更是大罵,罵的卻不是這血刀堂,罵的是自己,罵自己為何心存僥倖這般託大。

    若是知道終歸要這麼逃亡,何不早在那碼頭邊上就殺人奪路,何必要弄成這般場面?

    城牆幾丈,衛十五還是輕鬆躍了上去,又躍了下來,抬頭四處去看,西南方向有山,衛十五直奔那山林去,進山是唯一能逃脫追擊的辦法。

    跟在身後的徐老八見得衛十五逃跑的方向,露出了一臉的微笑。在他心中看來,進山好,進山便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還能避免誤傷。

    昔日裡眾多兄弟在那長城駐守,滿眼的崇山峻嶺,城牆關口之外,每日夜裡鋪得滿地的細沙,第二日看得細沙上有腳印,便也是這般漫山遍野去追那昨夜裡來的室韋人斥候。

    京城裡的徐傑,正在一動不動看著手中的書,是背是記,總也是怕那帖經墨義的馬失前蹄了,帖經填空,墨義是大段默寫,也兼一點「名詞解釋」之類。四書五經,加起來字數當真不少,經義策問看臨場發揮,這默寫填空的,還真是磨人的事情,死記硬背絲毫沒有捷徑。

    好在徐傑倒是沒有一個壞習慣,便是搖頭晃腦。徐傑的那些同窗,讀書時候的模樣,倒是有點像徐傑見過的和尚唸經,當真一模一樣的場景,嘟嘟囔囔,連帶晃腦搖頭。

    興許這四書五經,還真兼具有宗教的意味,與和尚唸經在某些方面還有有些類似的。所以也有儒教這個名詞。

    中國人其實是宗教信仰的,自古如此,沒有那一個上帝一個真主的保佑。中國人信仰的是自己的祖先,信仰的是文化的傳承。中國人不會說上帝保佑,但是中國人會說祖宗保佑。中國人不會說上帝顯靈了,中國人只會說祖墳冒青煙了。

    以信仰來論,中國人的信仰其實更加先進,也更有凝聚力,最重要的是更有包容力。所以才有從古至今一直維持著的大帝國,可以凝聚人,可以包容人。

    神的凝聚力卻差了許多,基督之下,也能分天主、東正,也能互相敵視。一個十字架或者月亮,從此決定了意識形態再也不能包容,只有排他性。所以十字架與月亮,會一千多年互相殺戮不止。上帝與真主,卻是一個人,但是一個神下還有兩個教派,打得不可開交,從來沒有過互相的包容。

    春闈終於開始了,徐傑再一次走進考場,京城裡的考場,實在是壯觀。有一個名詞叫「號房」,最早來自於科舉的考場,一排一排的低矮建築,綿延不斷,一眼望不到盡頭。

    一個一個的小小號房,把一個個天南地北的天之驕子「關押」在其中,還有一排一排的鐵甲,一個個公差,手拿兵刃來回巡視。

    倒是不知為何後來把監獄也叫作「號房」了,把坐牢叫作「蹲號子」,不過兩者還是有些相似的。

    這才是真正的鯉魚躍龍門,甚至也可以叫「得道成仙」,「成仙」了,一個家庭,一個氏族,一個姓氏,都將雞犬升天。

    科舉,也代表了歷史文化的區別。西方的貴族,姓氏早已注定,千年不變,甚至幾乎不會有任何新的姓氏再成為真正的貴族,貴族,就注定了世世代代是貴族,平民,也就注定了世世代代是平民,兩者千年不變。甚至改朝換代也不能改變那些注定是貴族的姓氏。究其原因,也有宗教對人性的壓迫,因為那些貴族,都是上帝加冕的,都是上帝認證的,作為上帝的子民,豈能反抗上帝的旨意?

    科舉這一條上升之道,這一條貴族與平民的上下交替,在特定歷史時代裡,也代表某種公平。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種解釋是要揭竿而起,推倒腐朽的皇帝朝廷。興許也有另外一種解釋,就是讓自己通過努力,成為王侯將相。

    歸根結底一句話,科舉,並不腐朽,科舉代表著這個時代的先進性。是人類以自己的智慧在這個時代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徐傑的號房隔壁,又傳來「唸經」的聲音,顯然是那考生面對帖經之題有了麻煩,正在以「唸經」的方式回憶著上下文,想要完成這填空題。

    便也有差人上前呵斥:「不要出聲,再出聲便把你趕出去。」

    考場之內,自然是不能出聲的。顯然徐傑隔壁那人對於這神聖的春闈太過緊張了,聽得這差人呵斥,更是緊張,連連拱手算是討饒,再看那填空題,更是腦中一片空白。

    許久之後,才見那人面色稍稍緩和了一些,興許是終於想起來這個空到底還填什麼內容。

    徐傑奮筆疾書在考。

    江南的林子裡,一個拄拐的漢子上山下水,步履不慢,卻也是滿頭大汗。

    雖然滿頭大汗,漢子的臉面之上,依舊都是自信滿滿。

    地面上的嫩草,大樹上的枝丫,落在地上新鮮的綠葉,甚至空中夾雜的氣味,都逃不脫這個漢子靈敏的感官。

    身旁一個中年漢子不比這拄拐的漢子嚴肅,口中微微笑道:「大哥,倒是讓我想起了昔日許多時光。」

    拄拐的漢子點點頭,抬手指了指一個方向,兩人快步而去,身後幾十步還有百十人跟隨,百十人之後,更有幾百上千號漢子摩拳擦掌而來。

    剛入林子的衛十五,在大樹枝頭不斷飛躍,此時的衛十五,卻也不敢再飛上枝頭而行了,只能在林子裡鑽來鑽去。因為在大樹枝頭上,雖然跑起來更快,卻是這目標是在太明顯,如何也擺脫不得追兵,反倒是鑽進林子裡之後,追兵的身影似乎消失了。

    只是不時還能聽到風中傳來若隱若現的對話之聲,這也足夠讓衛十五壓力巨大,憂心忡忡,惶恐不安。

    徐老八不時與徐仲說上一句話語,這些話語一直都能傳到衛十五的耳中,徐老八何其有經驗,也何其有自信。

    一般人追蹤敵人,也要隱藏著自己的行蹤,以免打草驚蛇,卻是這徐老八還不斷用話語來暴露自己的行蹤,不斷給頭前逃跑的衛十五製造心理壓力,讓他知道追兵就在身後,讓他逃跑得更加急切,讓他在急切的逃跑之中不能全心全意隱藏蹤跡。

    這樣的方式,徐老八當年隨著徐仲,在長城外的崇山峻嶺裡屢試不爽。室韋人的斥候,也相當優秀,在林子裡逃跑,更是熟絡非常,隱藏蹤跡的技能也不差。所以才有了這般的方式給逃跑之人造成心理壓力,讓逃跑之人露出更多的破綻。

    甚至往往追久了,逃跑之人心煩意亂之下,也會停步等候,設置設伏以待,便是懶得再逃了,知道身後追兵不多,回頭拼上一命自在。

    衛十五也就這麼心煩意亂了,已經逃得了兩天多的時間,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衛十五終於受不住了,終於決定放手一搏。

    徐老八與徐仲,實在太過熟練,往前再追得幾里地之後,忽然停住了腳步,兩個先天高手背靠背打量著身邊的一切,靜心聆聽風中的聲響,甚至抽動鼻子聞著空氣中的味道。

    隨即兩人對視一眼,徐老八伸手取下了腰間的水囊,喝得幾口遞給徐仲,又取出懷中的麵餅,也分了一半給徐仲。

    這就是追人被人追的區別,徐仲與徐老八,竟然還有吃有喝。

    兩人吃吃喝喝,暗地裡有一人卻不斷吞嚥著自己的口水。先天之人又如何?先天之人也要吃飯喝水才能活著。

    暗地裡的衛十五,甚至還有些後悔,若是早知道這兩人會在這裡吃喝休息,自己就不該在此等候埋伏,還不如多跑些路程拉開距離。

    待得兩人吃飽喝足了,徐老八方才大喊一聲:「出來吧,吃飽喝足了,該動手了!」

    伏擊是不可能的,這兩人的經驗實在太過豐富,知道自己追到人了,也不著急,先休息片刻,甚至吃吃喝喝起來。否則兩人也不會停下來吃喝,必然是一邊追擊一邊吃喝。

    貓戲老鼠,不過如此!

    暗地裡的衛十五,心中憤怒非常,知道自己被人戲耍了,刀柄一捏,便是準備出來拚命。卻是這位金殿衛裡的高人,還是忍住了這股衝動,伏在一棵大樹的冠幅之內,一動不動,等候著一擊致命的時機。顯然是知道自己不能中計,敵人必然是在出言試探,此時時機不好,一定不能盲目衝動。

    只是衛十五如何也沒有想到,視線中的兩人,竟然有一個人忽然回頭離開了,在樹頂不斷飛躍往後而去。還留一人卻在原地一動不動。

    衛十五有些焦急,不知道這兩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還在暗中等待,等待那人靠近一些,等待那人到得伏擊範圍,方才好刺殺而去。

    等候了許久,衛十五心思反倒冷靜了下來,甚至也在佩服自己的耐心,佩服自己的聰明,沒有中敵人試探的計策。

    衛十五甚至覺得自己逃出生天的機會越來越大,只要這麼耐心潛伏著,潛伏到敵人沒有耐心了,潛伏到地上送上門來了,刺殺一人之後,衛十五再無所懼。

    過得不久,衛十五忽然聽到林子裡傳來的細微之聲,前面有,左邊有,右邊也有,後面也有。

    衛十五立馬大驚失色,此時方才明白為何那追擊的兩人忽然有一人回頭了,那人回頭去,是為了招呼安排手下之人。

    衛十五竟然就被這麼包圍起來了。

    這是衛十五沒有預料到的。

    這也是徐仲與徐老八兩人的經驗與默契,連句商量的話語都沒有,這番的安排,也只在眼神交流。

    衛十五額頭上的汗,如雨在下。視線中若隱若現的人,前後左右,圍得水洩不通。

    那兩個一直追著衛十五的先天高手,又回合在了一起。

    便聽一人開口:「這回總該出來了吧?」

    衛十五依舊紋絲不動,只是面色煞白,眼神不斷左右掃視,想著脫身之法。

    便聽有人笑道:「他娘的,不見棺材不掉淚,把弩弓都拿上來,一棵樹一棵樹的射!」

    便聽林子裡弓弦嗡嗡作響!

    徐老八抬手指著一棵大樹,開口道:「先射這棵!」

    林子裡的漢子,百十個人,都躲在樹幹之後,只是若隱若現露出身體,圍起了五六十步見方的地面,其中能藏人的大小樹木,不過二三十棵。

    漢子們拉弓上弦,探出頭來,百十支羽箭忽然齊齊籠罩在一株冠幅之中,捨得葉落不止,捨得枝丫滿地。

    這哪裡是什麼江湖追殺之法,只是林子裡打仗的模式,每個士卒都知道躲避在樹後,每個漢子不需要命令都能一齊射出羽箭。

    徐老八又伸手指了指另外一棵樹,又是一輪羽箭,隨後是一處草叢。

    徐老八倒是沒有想過要用羽箭射死那先天高手,徐老八與徐仲只是側耳傾聽,聽那羽箭射出之後發出的擊打聲。是悶響,還是金鐵的交擊?

    亦或者那人練了一身的橫練功夫,不用兵刃去擋羽箭,只用一身銅皮鐵骨去承受,也能發出別樣的聲響。

    如此就足夠判定敵人所在的方位了。

    這些昔日的軍漢,勇武敢死,卻更是惜命,更知道如何在戰場上保存自己的性命,不做那沒有必要的犯險之舉。

    一棵一棵的樹冠,一處一處的草叢,甚至還有人往那射過的樹冠而去,去撿地上的羽箭。徐老八與徐仲也是慢慢往前,走過一處一處已經被羽箭射過之處。

    終於衛十五知道自己是躲不過了,那兩人越來越近,那兩人甚至都不是背對背的防衛姿態,而是同時面對一個方嚮往他而來。那意料之外的伏擊刺殺,再也不可能發生了。

    衛十五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兩人,選了選,破釜沉舟之下,選了那個斷腿的,斷腿的應該比較好對付,擊傷那人,奪路再逃!

    衛十五決定了,刀光從樹冠而出,直奔那斷腿的漢子而去。

    徐仲看得空中的刀光,竟然露出了一個微笑,就如昔日裡在長城之外的崇山峻嶺裡一樣,每到這個時候,就會有這麼一個勝利的微笑。那時候,這個場面就代表著功勞到手了,可以回去領賞了。

    對於當時的徐家士卒而言,那份賞賜,雖然也有剋扣,但是足夠他們開心一個多月,自己弟兄喝酒吃肉,請董大力喝酒吃肉,花錢打造自己的兵器,加固修繕自己的鐵甲,換一個更好的弩弓,送點錢給虞侯之類,弄幾匹更壯碩的健馬,也給健馬的胸膛、頭顱披上甲冑。

    血氣方剛的年輕漢,也許還能去逛逛窯子!或者託付信得過的誰人,給家裡寄一些錢去,這些徐家軍漢,家裡大多還有老弱,也有不少嗷嗷待哺的孩童。其中也有年幼的徐傑。

    衛十五覺得斷腿的漢子是軟柿子,顯然他失望了。

    兩個用刀的高手,配合起來默契十足,衛十五比那血手王維實在差得太多,再也難以有逃出生天的機會了。

    百十個圍困的漢子,卻在往後退,退出了百十步外,持刀持弩等候的。

    跟隨而來的江湖人也越來越多,千餘人不止,都在林子裡探頭探腦去看那打鬥的場面,雖然看不真切,聽得聲響動靜,也是驚嘆連連。

    那勁風穿過百十步的林子,還能吹得樹葉嘩嘩作響。

    還聽得徐仲悶沉沉的話語:「老八,且陪著他打下去,傑兒交代了一句,儘量留個活口。」

    徐老八點點頭:「那就陪著他一直打,且看他等堅持多久。想來傑兒還要拿他有大用處。」

    倒是衛十五聽得這般話語,忽然安心了不少,有用之人,自然是能活命的。只是衛十五也不想落到別人手中,還在想方設法尋那逃脫之路。卻還是被這兩人壓得死死。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2 18:24
第二百一十七章 春闈會試,衛十五


    杭州城的一個鐵匠鋪裡,剛剛用百鍛的好鐵做成的鐵鏈被幾個江湖漢子取走之後,急忙送到了一處掛著「詩刀閣」牌匾的院子裡。

    屠夫用來掛豬肉的鐵鉤,從一個滿身是傷的漢子鎖骨穿過,兩個鎖骨便被那鐵鏈鎖得死死,手銬鐐銬都緊在了這個漢子身上,連帶背後的肋骨,也被一個鐵鉤穿過了兩條,連接在了一座巨大的假山之上。

    這般對待一個滿身是傷的漢子,手段也著實狠厲,卻是動手之人,似乎也知道這個漢子不是那麼容易死之人,更是一個極為危險之人。

    一封書信,由十幾匹快馬護送而出,直奔京城去了。書信內容只有一個,便是這衛十五被抓起來了,要詢問徐傑該如何處置。

    京城裡的徐傑,還在那號房裡「關押」著,還在奮筆疾書。

    春秋諸子,百家有農,農桑為國本,乃社稷基石,戶籍人口,百年加倍不止,田畝百年難增其一,論農事與人口,乃至災禍賑濟之難。

    策論之題如此,其實說的就是中國自古有一個道理,戰亂之年,人口暴減。但凡社會進入安穩,人口就會暴漲,超過一個億的數量是常有的事情,但是耕作的土地卻沒有在短時間內暴漲,這就會造成很多隱患。

    最為直接的隱患就是應對災禍的彈性問題,超過一個億的人口,雖然還不至於發生饑荒,但是會帶來糧食儲備不夠。比如全國有八千萬人口與一億人口,田地裡生產出來的糧食是差不了多少的,但是應對災禍的彈性就天差地別了。

    又比如八千萬人口的時候,朝廷假如能應對一千萬人受災需要賑濟,人口到了一億的時候,朝廷顯然就應對不了一千萬人受災的大災難了。這就是彈性變低了,國家安危的風險就變高了。

    這還不是單單財政的問題,農耕社會,出產的物資相對而言是有一個定數的,這是因為生產資料的限制所決定,生產方式的滯後所決定。

    這也是為何歷朝歷代,幾百年之後總會爆發動亂的原因之一,唐朝天寶年間,人口就已經超過八千萬,接近一億。按照徐傑所瞭解的歷史,北宋末年,人口已經達到了一億兩千萬。到得明朝末年,人口更是超過了一億兩千萬,甚至接近兩億。

    而今的大華,人口也早已超過了一億,在一億三四千萬的數量。這個數量的人口,對於朝廷而言,已然就讓許多事情的風險成倍數增長。

    這也是為何國家初建的時候,往往能不斷發展不斷強大的原因之一。人口壓力少,田畝多,百廢待興,諸事都欣欣向榮,正在往上發展,連帶打仗也勇猛許多。

    社會與經濟的發展,如果不能有突破性的革命,比如生產方式的革命,比如工業革命,承平日久,國家總會發展到一個瓶頸,壓力總會越來越大,承受風險的能力也會越來越低,很多朝代最終的崩塌,也證明了這一點原因。

    這是宏觀層面的原因,當然也還有許多其他層面的原因,比如社會結構,社會形態,還有就是當時的人,官員腐朽,軍隊糜爛等等!

    這個理論,其實就是今天的策論之題,考進士果然不比尋常,能把這一題答好,還真需要不凡的見識。這才是為何進士那麼難中的原因所在。

    之前徐傑答了經義之題,答的正是《孟子》所出之言:春秋無義戰。

    所謂春秋無義戰,最早的意思是說春秋時代「禮樂崩壞」,說到「禮樂」,也就要說周朝這個國家的制度,春秋戰國的由來。西周伐殷商,建立的周朝,周朝興許可以說是中華的國家民族概念與道德倫理的開端。

    周有一套制度,乃是禮樂制度。也是以這個制度來分辨華夷,就是這全天下,用周禮的,便是自己人,接受了周天子的青銅器的,便是自己人。周天子分封天下,發青銅器給所有人來證明身份,所有的自己人,都需要尊崇周禮。

    有了周禮之後,也就有了諸子百家,有了百家爭鳴,有了儒家,道家,兵家,法家,墨家,農家……

    這才有了真正意義上中國民族文化的成型。春秋戰國,看似五霸七雄,秦楚燕趙韓魏齊等等……其實上面還有一個分封天下的周天子。

    這就是所謂的封建制度,也是封建制度的開端。封建,就是分封建制。

    天下之人,一切講「禮」,甚至打仗都要禮,比如「五十步笑百步」的真正意思。兩個國家打仗,互相下戰書,互相約定地點,互相等候對方排兵佈陣完成,甚至互相出一樣數量的軍隊,然後開戰,兵敗一方可以逃跑。

    勝利一方也可以追擊,但是之能追擊五十步,五十步之後,就不能再追殺了。

    這一切就是禮。所以五十步笑一百步,並非是沒有道理的。因為跑五十步就可以不跑了。

    春秋無義戰,最初的意思,乃是說發動戰爭的權利應該是周天子的,而不是諸侯的,只要是諸侯發動的戰爭,都是不義的戰爭。

    延伸到後來,也說春秋中後期的戰爭,都是自私自利的戰爭,沒有真正為大義而發動的戰爭。這就是禮樂開始崩壞,也就是周禮之禮,慢慢失去的約束力。連帶打仗的方式都變了,變得陰謀詭計,變得《孫子兵法》。

    那個時代的人,許多人是仰慕周禮的,也是仰慕一種程序正義,以及人與人之間互相的規則。也有許多人想重新恢復周禮。

    論春秋無義戰,徐傑論起來,倒是把戰爭進行了一番分析,為什麼要發動戰爭,發動戰爭的原因,發動戰爭的意義,發動戰爭要達到的目的,什麼樣的戰爭、什麼樣的勝負,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更把大華如今的局勢分析了一遍,也闡述了許多戰陣勝負之後的國家之間的政治利益問題。

    其實徐傑還是把一道經義題做成了策論題,題目本意是想讓考生詳細說明道德與道義之類。但是徐傑顯然並不崇尚那一套,徐傑是務實派,戰爭更是務實的事情,能到戰爭這一步,已經就是禮義這些都無用了,已經就是赤裸裸的爭奪拚殺了,徐傑顯然不願意去談什麼戰爭裡面的禮義。

    鄉試考舉人的時候,徐傑也是把一道經義題答成了策論題,此時還是這麼一套。

    再答策論,寫人口與農耕的關係,旁人答案自然都是如何修繕溝渠灌溉,如何提升百姓的生產熱情,如何物盡其用,如何避免浪費。

    徐傑對這些卻只是隻言片語而過,徐傑提出了一個理論,商貿與殖民理論,兼具稍微一提的移民理論。

    當然,只是理論而已,並非實際操作的詳細。其中也還有許多操作實際的問題,但是無疑這個理論是能解決問題的。這個理論其實也與文人的價值觀是有些違背的。

    大華朝有海禁,就是民間船隻不能出海,雖然到如今這海禁並未有很大的約束力,但是明面上海禁還是一條很重要的朝廷公文。

    答完這些題目,看著滿紙的筆墨,徐傑忽然也有些擔心,擔心自己是不是觀點過於先進,是不是會「譁眾取寵」,徐傑擔心的自然也是怕自己這會試會不會名落深山。

    考完試,京城的夜,燈火通明,所有的娛樂場所都人滿為患。

    徐傑卻拒絕了許多人的邀約,在家中並不出門。接到了一封江南的來信,也回了一封,只交代一句:仔細看好人,來日要用之時再押送入京。

    書徐傑已經懶得再看了,刀卻耍了起來,徐傑的宅子裡,都是耍刀的江湖漢,徐傑心中也有一種迫切追求武藝提高的想法,若是放在江湖上,徐傑這般的武藝,到哪裡也能成一方豪傑,賺一份家業不在話下。

    但是徐傑的處境,身邊的先天高手來來去去,太多太多,這讓徐傑有一種擔憂,擔憂自己這條小命會不會一不小心就交代了。

    刀還在練著,先天高手就來了,一個劍客,就這麼一躍而入。

    楊三胖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徐傑身邊,那劍客躍入院中,邁腿慢慢往徐傑走來。

    楊三胖在徐傑耳邊說了一句:「此人絕頂的厲害。」

    徐傑點了點頭,往前迎了兩步,拱手問道:「不知哪位高人大駕光臨?」

    來人年紀不大,興許與徐仲不相上下的年紀,面色陰冷,口中只道:「本座排名二十三!」

    徐傑聽懂了,眉頭一皺,問道:「不知有何貴幹?」

    衛二十三腳步一停,看了楊三胖一眼,開口問道:「十五是不是被你家血刀堂擒到了?」

    徐傑明白這衛二十三是來要人的,徐傑卻不想給,搖搖頭道:「正在追緝,卻還並未尋到。」

    衛二十三聞言笑了笑,笑得有些狠厲,口中又問:「當真?」

    徐傑點點頭:「當真!」

    「金殿衛清理門戶之事,從不假人之手,血刀堂可不要越俎代庖。」衛二十三再言,有些威脅的意味。

    徐傑還是擺擺手,說道:「若是僥倖尋到了此人,殺了是自然,但是屍體一定交到你們金殿衛手中。」

    衛二十三還是那難看的笑,笑著點點頭:「本座等著屍首送來!」

    說完衛二十三已然離去。

    「解元公,看來你家真把人拿到了。」楊三胖說了一句。

    徐傑並不正面回答:「拿到最好,殺之方能解恨。」

    楊二瘦卻道:「這秀才一向矯情,那金殿衛之人想來是已經知道了,不過秀才還是對老子的脾氣的,金殿衛又算個什麼,自己拿不到人,還想坐享其成,天下哪裡有這般的好事。」

    徐傑聞言苦笑一句:「我已經是舉人了,興許過不得多久就是進士了,哪裡還是什麼秀才。」

    楊三胖點頭答道:「正是正是,是解元公。」

    「還是秀才好,真要是進士了,這天下的逍遙,也就與你無緣了。」楊二瘦還真有些人生感悟,看透的紅塵一般。

    徐傑笑而不語,拿刀再練,口中也道:「胖子,與我大戰一場!」

    楊三胖聞言大笑,卻沒有拒絕,興致勃勃拔刀,口中說道:「且來教訓你這官老爺一頓。」

    刀光而起,种師道已然站在一旁,還有點躍躍欲試的感覺,似乎在羨慕徐傑能與楊三胖交手。也是楊三胖總是不願意與种師道交手,所以种師道當真有幾分羨慕。

    《將軍令》的樂音,也在後院載歌載舞中傳了過來,還有夏銳豪飲之聲。

    院子之外一處小樓裡,那監視之人,又換成了衛九,衛九傷勢並未好全,卻已經又來辦差了,顯然那衛六有衛六的差事要辦。

    衛九看著院子裡的打鬥,也是看得津津有味,手中有書有畫:戊時三刻,大頭領來訪,交談幾言而走,隨後徐文遠與楊三胖比武,徐文遠武藝不凡,一流絕頂之手段,刀法更佳!

    這顯然也是衛九的差事,記錄徐傑做過的事情,然後送到老皇帝桌案之前,以供老皇帝查閱。

    禮部組織閱卷,尚書右僕射吳仲書親自負責,一份一份的試卷,無數的禮部老學究慢慢去看,從早看到晚,從晚看到早。閱卷的事情,卻也極為嚴格,門外巡弋的鐵甲無數,門內還有御史台的官員在監察,檢查著一份一份的試卷,先給試卷糊名,然後看每一份試卷上有沒有做記號,有沒有突兀的地方。

    一個老學究拿著一份試卷走到吳仲書面前,開口問道:「吳相公,此卷之經義,答得有些離題了,卻又答得極好,下官難以定奪,還請吳相公閱覽一二。」

    吳仲書拿過試卷,看著這份「春秋無義戰」的答卷,考生籍貫姓名被糊了起來,自然也不知是何人的試卷了,一字一句看了許久。

    隨後便看吳仲書提起一邊的筆,在試卷上寫了幾個字,然後說道:「此子有才,見識不凡,可取!」

    老學究聞言點點頭,試卷也就不再拿回去了,既然取了這份試卷,也就留在了吳仲書手上。

    待得不久,這老學究又從桌案上起身,又拿起一份試卷走到吳仲書面前,開口又道:「吳相公,這一份試卷之語,當真有些……」

    吳仲書已然接過試卷,開口問道:「有些什麼?」

    「有些……其中有內容竟然是直言要開海禁的,但是起策論之言,倒是又有幾分道理,文筆也是上佳,字跡倒也工整,還能引經據典,也淺談分析了許多,比如海禁之初,是為了戶籍安穩,不使百姓流失海外,以保稅收穩定,也談治安之事,諸如此類倒是很有幾分見地,而今海禁弊端也有許多分析,皆是一語中的,如此延伸許多問題,倒是極為切題,條理清晰非常,不似旁人那般言之無物……」

    吳仲書邊聽邊看,看完之後又看了看頭前那一份試卷,開口笑道:「此卷與頭前那一卷,字跡一模一樣,看來是同一人之卷。此子當真不凡,取其入殿吧。」

    老學究聞言點了點頭,卻又有一些擔憂,問道:「吳相公,文中卻也有離經叛道之處,甚至明言劫掠殖民之事,是否過於直白了些,有礙觀瞻……」

    吳仲書想了想,竟然提筆在旁批註了一個詞:開疆拓土!

    吳仲書口中也道:「此乃開疆拓土之意,無妨。以策而言,此策極好。只是答卷而已,不必過於注重。策論不比經義,在言論之上,不必過於嚴苛。」

    說完吳仲書便把試卷往桌案一放,不再去說。

    老學究方才點點頭,回身再往自己桌案而去。

    莘莘學子,追求一輩子的鯉魚躍龍門。卻也不過幾言幾語決定他人的一生。

    取其入殿,徐傑就這麼考上了,當然還不是真的就考上了,還有一道殿試之後,方才會分三甲,方才有了真正做官的資格。

    殿試當天,人山人海的場面不再,大早宮門之外,等候的不過是兩百人不到,待得宮門打開,這不到兩百的幸運兒,魚貫而入,躬身合手,走在那巨大的廣場之中。

    崇政殿,再考,只考策論,題目簡單,規定的字數也少,三五百字已然足夠。

    考題由皇帝親自頒布,最後這一步驟,其實也有防備作弊的意味,皇帝顯然也不想被下面的人矇蔽了,殿試是一個儀式,是學子忠君信仰的儀式,也是皇帝檢查是否有人作弊的最後一道程序。

    得見天顏,何其有幸!

    大殿之內,無數的條案,條案之上筆墨紙硯皆已備好,老皇帝坐在高堂之上,在場有三省主官,有禮部官員,有太監無數,也還有鐵甲護衛。

    老皇帝受了學子們的禮節,也在掃視在場眾人,在側面後排看到了徐傑之後,老皇帝竟然微微笑了笑,點點頭之後,方才開口:「今日之題,就一個『官』字,諸位請答題。」

    官,何以為官?題目當真簡單,三五百字之言,不過就是要說如何忠君,如何愛民。

    許多人奮筆疾書,從孔孟聖人,說到天地君親師之董仲舒,先人教導,自己的理解,往後自己該以什麼樣的思想與理念為官。

    徐傑也答,卻不答官,反而答「民」,何以為民,何以為民心。民心不在君王聖明……

    民心所向,只在官心所想,吏治之難,方才是朝廷。

    徐傑自然也是在討巧,沒有說聖賢,沒有說自己,也沒有表忠心。徐傑分析是的郡王朝廷、官員、江山社稷的關係。徐傑說的是皇帝為何要出這麼一個考題的原因,徐傑說的就是老皇帝心中所思所想。

    不得多久,試卷已收。老皇帝在咳嗽之中,依舊還慢慢閱卷,左右一眾大臣,陪著皇帝看,幫皇帝讀,為皇帝作批註,忙碌非常。

    眾多學子,包括徐傑,都到了殿外,恭恭敬敬等候。

    直到下午,殿內開始叫名而入,徐傑不必旁人,卻也能聽見大殿裡的隻言片語,皇帝在問,考生緊張不已,話音顫抖在作答。

    徐傑不時轉頭去看一眼遠處的粱伯庸,粱伯庸已然滿頭大汗,一臉的不安。粱伯庸今年倒是考上來了,只是今日粱伯庸自從到了這皇城門口,就不敢說一句話語,更是不敢與徐傑攀談一句。兩人互相站得不遠,卻是沒有一句交談。

    倒是也有可惜的事情,可惜那歐陽文峰,真的就名落深山,徐傑倒是與之交流過一些答題之事,也知道歐陽文峰難以考上,經義歐陽文峰答得中規中矩,也有一些出彩的地方。

    只是那策論,歐陽文峰實在沒有答好。連帶歐陽文峰這般家學淵博之人,都答不好策論,可以想見對於那些寒門子弟,題目是有多難。高談闊論,對於這個消息閉塞的年代,何其之難。

    金榜題名,又是何其之難。

    「宣大江郡徐傑徐文遠進殿!」太監的嗓音,總有些刺耳。

    徐傑邁步走進殿內,殿內好多人,還多了幾個殿、閣、院的大學士。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翰林院,翰林院裡皆是文才斐然之輩,也是大多數上位高官者的必經之路,朝中三省六部的高官,幾乎每個人都有在翰林院供職的經歷,中了進士之人,若是能被調到翰林院當官,不論七品八品的,也是最好的去處。

    翰林院,也有類似於皇帝智囊的作用,國家大事,出謀劃策,不在話下。

    翰林院大學士有時候是幾位相公其中的一個人兼任,有時候也單獨任命,以國家智囊之首的職責。也是國家儲備人才之處。

    如今的翰林院大學士,姓崔,名然,字信守。「然」也就是「信守」之意。乃是京中有名的名士大儒。翰林院大學士崔然,就是所謂的大知識分子,也是有名的禮教保守派,這也是他能當這個翰林院大學士的原因所在。

    翰林院倒是也有點黨校的意味,教育那些翰林院裡的儲備人才,要忠君愛民,要兢兢業業……終歸一點,就是要有信仰!為國為民的信仰。

    一個龐大的帝國,一個一統的帝國,幾百年的興盛,仰賴的就是這些體系,人才的培養,信仰的堅定。這些就是國家統治的基礎,維持幾百年不崩潰的基礎。

    已然有些疲憊的老皇帝見得徐傑走了進來,面色露出了笑意,徐傑在一一見禮,其中也有熟人,沒有刑部尚書歐陽正,卻又御史台中丞謝昉。

    徐傑倒是不緊張,老皇帝微笑說道:「諸卿,朕有意點大江徐文遠為狀元,如何?」

    徐傑卻沒有想到這麼一遭,心中也是歡喜,狀元這個名頭,徐傑自然是喜歡的,不止是徐傑名動天下,興許還能讓家裡老奶奶高興之下多活幾年。

    只是不料忽然有人開口:「陛下,徐文遠之才名倒是有些耳聞,只是徐文遠會試之考卷,臣也有閱覽,中考已是僥倖,若是再給個頭名狀元,實在有失公平,只怕難以服眾。」

    開口之人,便是徐傑見都沒有見過的翰林院大學士崔然。

    崔然話語一出,便又有人說道:「陛下,臣也以為狀元實在不妥,還請三思。」

    再開口之人,乃是相公之首,尚書左僕射朱廷長,也是徐傑見都沒有見過之人。

    老皇帝左右看了看,見得沒有人開口幫徐傑說話,連帶謝昉也閉口不言,只得說道:「那取個榜眼探花如何?」

    徐傑本以為自己進來,是要聽老皇帝問些策論之類,因為別人進來都是這麼個程序,並不談取名次之事,不想自己一進來,皇帝直接要給徐傑安排名次了,徐傑自己也沒有想到。此時也沒有徐傑說話的餘地,唯有站好等這些相公學士們定奪。

    老皇帝話語一出,崔然又答:「陛下三思,這徐文遠乃偏才,謀略尚可,卻疏於聖賢之言,取進士及第,實在難以服眾。」

    這崔然之語,就是說徐傑才華是有,但是道德上有待商榷。

    這話聽得徐傑心中不高興了,抬頭看了一眼崔然,雖然不知這人身份,心中也起了辯駁之心。

    朱廷長也附和一句:「崔學士所言有理,取士之道,德在前,才在後。陛下當三思。」

    徐傑便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就把這兩個老頭得罪了,越聽越是不爽。這些大佬,竟然當著皇帝與自己的面,暗示徐傑興許有才無德。徐傑倒是也知道這兩個老夫子的定義依據,依據就是徐傑考聖人經義,總是不好好答仁義禮智信,而是把經義答成了策。

    老皇帝咳嗽連連,止住之後方才皺眉說道:「那你二人覺得徐文遠當取幾等?」

    崔然毫不猶豫一語:「三甲末尾!」

    老皇帝有老皇帝的想法,老皇帝想要提拔徐傑,想要徐傑輔佐自己的兒子,想要徐傑能與自己的兒子同心同德,所以自然需要把徐傑好好抬舉一番。只是也沒有想到此時在這大殿之內,這件事情卻還做不成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4 00:19
第二百一十八章 傳臚,文字之惑

    徐傑考試實在有些討巧了,科舉要考經義,要考聖賢之道,其實就是要考人的人生觀、價值觀、道德觀。

    要忠君,要愛民,要愛國,要有仁義禮智信,要有道德。這一套是有實際意義的,反覆的誦讀,反覆的學習,讓這些文人把這些觀念記在心中,記在腦子裡。這樣的人當官,才符合整個國家與民族的利益。也會很大程度上控制官員整體的素質水平。

    這並非是沒有意義的東西,也並非是無用之舉。就是要你讀幾十年的忠君愛民,知道要道德高尚,知道要明辨是非,然後再來考這些東西。若是用一個詞來形容,也可以說是褒義正面的「洗腦」。

    這也是翰林院存在的原因之一。

    徐傑知道自己的經義水平一般,甚至歐陽正也直接評價過徐傑的經義水平只算中等,所以徐傑在考經義的時候,下意識就把經義當做策論來答。

    如此答完之後,如吳仲書那樣不是那麼保守之人,自然不深究。但是如翰林院大學士崔然這樣的保守之人,自然是會多想的,會覺得徐傑這個人的道德有待商榷。才華不否認,但是只能在三甲之末尾,如此方才公正。

    當然這些聖賢仁義禮智信,是用來要求文人的,用來要求官員的,並非用來要求皇帝的,皇帝該有個怎麼樣的品德?這一點很少有人分析過。

    或者下意識覺得好皇帝,就應該是個品德高尚之人。其實不然,皇帝要的就是務實,高智商,高情商,手段厲害,信念堅定。品德高尚與否,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就是這個皇帝能不能務實的解決整個國家遇到的問題,是用光明正大的辦法,還是用陰謀詭計的辦法,還是用手段激進狠辣的辦法,皆可。

    只要能把國家遇到的事情解決了,保持國家強盛,保持社會繁榮。什麼手段都是好手段。這也是因為道德並不能解決所有的事情,道德並非萬能的。

    人性如此!

    那些有豐功偉績的皇帝,打敗過強敵,治理過盛世。又有幾個人是那聖賢之道中規定的聖人君子品格?顯然一個都沒有!古今中外亦然。

    務實才是領導一個團體最重要的品質。但是皇帝之下,選拔人才品德就很重要了,德在前,才在後,也是有道理的。這就是保持內部穩定的最重要的方法,官員沒有品德,民心必然要出問題。

    老皇帝聽得崔然的話語,也並不表達什麼不高興的意思,只是看著徐傑,開口說道:「徐文遠,要不你來說說,你覺得自己當在幾等?」

    老皇帝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徐傑這個當事人,也是讓徐傑自己爭取的意思。

    徐傑想了想,開口說道:「陛下,學生以為自己一甲不足,三甲不止,二甲正好。」

    老皇帝笑了笑,說道:「你到時直白得緊啊。」

    不想一邊的老學究崔然開口道:「當是自大得緊,依老臣之見,二甲都不夠,三甲末尾也是勉強。」

    徐傑聽得這個什麼「崔學士」還是抓著自己不放,不依不饒的,已然不再多忍,開口直接說道:「見過崔學士,學生雖然才疏德寡,卻也是從縣試、鄉試、會試一路考上來的,寒窗十多載,從來不敢懈怠分毫。崔學士若是覺得學生配不上進士之名,還請崔學士直接示下,學生若是有哪些地方配不上,自當滿心慚愧,這殿試也當棄考而去。」

    翰林大學士崔然聞言,倒是不怒,反倒覺得正中下懷,捋了一下鬍鬚,開口答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才疏德寡,聖賢之言,乃君子之道,聖賢不通,便不知何為君子,不知君子,何以為官?此其一也。其二者,有聖賢方才有文,聖賢為文,立心立德,知古知今,知天地之浩瀚,知生靈之可敬。此乃學問之道,學問不通,又何以為官?」

    崔然說了一大通,就兩個事情,一是說徐傑心中不知道什麼是品德高尚的君子風範,二說徐傑不通經義,也就是不學古今,不敬天地生靈,沒有學問。

    這也就囊括的四書五經裡面主要的內容,四書有《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五經有《詩書》《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其中有道德,有歷史,有宇宙天地,有萬物生靈,有古人對於萬事萬物的解釋等等……

    不通這些,何談學問?

    老皇帝表情有些玩味看著徐傑,大概是等著徐傑反駁之語,有幾分看戲的心態。興許也是希望徐傑能證明自己,歐陽正的弟子,老皇帝還是有幾分信心的。

    徐傑早已忍受了幾番,只因為年紀不到,資格太淺,基本的禮節應該保持,不能任意妄為,此時到了兩人辯論的時候,徐傑哪裡還藏著掖著,開口便答:「《論語》有言,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此乃說孔聖人聞政之道,求之與,與之與?學生年不過弱冠,勤勉十幾載聖賢,只為為國分憂,為民謀福。學士以高高在上之態,以人上人之心,數言學生有才無德,可有溫良之心?德為何德?國士無雙,乃何德所育?不外乎忠君之心,愛民之心。忠君者,學生自小深受熏陶,常聽父輩之言,以命舍之,只為家國。父輩如此之言,也是如此之行,更是如此教導,學生豈能不忠?

    《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學生祖輩世代為民,從來不曾出過一個顯貴之人,學生得父輩餘蔭,方才從田壟而起,苦讀了詩書。學生就是民,愛民不過就是愛己,何以又沒有愛民之心?」

    徐傑幾語,不卑不亢,你說我不通經義,我就來點聖賢經義,再把聖賢經義結合自己的事情拿來解釋一通。聖賢之道,崔大學士想看的就是這些學生如何忠君愛民。徐傑說老子一家拿命忠君,老子祖祖輩輩就是民。你說老子是不是忠君愛民?

    徐傑更是先反問了崔然,聖賢的溫良恭儉讓,可不是說崔然這般高高在上的頤指氣使。孔夫子的溫良恭儉讓,說的是聞政之道,徐傑話語之中,也在暗示崔大學士聞政之法不正確。

    老皇帝聽得連連點頭,徐傑語罷,老皇帝還加了一句:「嗯,崔卿興許有所不知,徐文遠乃是忠烈之後,父輩四人,三人效死沙場,一人殘疾歸鄉,其生父也死於戰陣。當是滿門忠烈!」

    老皇帝倒是幫徐傑解釋了一句。

    崔然此時方才知曉這一點,眉頭皺了皺,環看左右,見得老皇帝臉上還有一點笑意,覺得老皇帝似乎對徐傑極為的滿意,崔然似乎有些下不來台,開口又道:「你到時伶牙俐齒,巧言善辯,竟敢大言不慚,說老夫不知聞政溫良,老夫且問問你,學問之道,何以為學?何以為問?」

    辯論辯論,徐傑用忠烈滿門來表達自己忠君之心,崔然當真難以反駁,便是不可能非要說滿門忠烈的徐傑在這方面有道德問題,徐傑也沒有做過什麼違反道德的事情,更沒有說過什麼大逆不道的話語。

    那麼崔然自然要換個辯題,來證明徐傑沒有學問。甚至把這裡就當成了考場,讓徐傑再考一次經義。

    徐傑見招拆招,開口就答:「學問者,問學也,此乃《中庸》而出,《中庸》與《大學》,也多出《禮記》。問學之道,乃問而學,乃求而德。以學生看來,此乃鑽研之道,以求知。」

    徐傑解釋了一句「學問」一詞的出處,甚至還賣弄了一下,把《中庸》與《大學》的由來也說了一通,這點顯然不是一般苦讀之人能知道的,還真要稍微有一點見識才能知道《中庸》與《大學》,其實都脫胎於《禮記》。

    但是徐傑也知道崔然不是問的這個問題,崔然的問題是要在說徐傑沒有學問,但是徐傑這麼解釋一通,也是在證明自己是通曉經義典籍的。隨後又接著開口:「萬事萬物皆有道,鑽研之,便是求知,乃學問之道。學生一向自認才疏學淺,也知崔學士乃學士之名,必然對許多學問之道了然於胸,學生有一文字之惑,想向崔學士請教一二,不知崔學士可願為學生解惑?」

    徐傑知道自己這般辯論下去,會一直處於被動,就是別人發難來問,自己來答。這麼下去,徐傑必然要陷入尷尬的局面,因為沒有人是全知全能的。徐傑這一語,就是要把被動變成主動,如此也好真的結束這一場辯論。

    崔然被徐傑這麼一問,心中知道徐傑之問必然是向自己發難,雖然心中自信,知道這是證明徐傑沒有學問的好辦法,卻也有一些疑惑。

    一旁的老皇帝聞言,卻幫了徐傑一把:「文字之惑,文字乃學問之本,崔卿身為翰林院大學士,自然通曉。且讓崔卿為你解解惑。」

    老皇帝倒不是有意要幫徐傑,而是也對崔然有信心,朝廷編撰典籍,大多都是翰林院負責,甚至辭典辭海,也是翰林院負責編修。連辭典都能編纂的大學士,文字上的問題,自然通曉。

    崔然聽得老皇帝之言,也不猶豫,便道:「徐文遠,你且把疑惑說來聽聽,文字演變之事,處了甲骨之文老夫並不十分通曉,不論是金文,還是大篆小篆,到如今的常用隸書,老夫平常裡都有一些涉獵。」

    崔然還真有幾分自信,也是徐傑送上門來了。徐傑的疑惑,崔然輕輕鬆鬆給他解釋出來了,崔然自然就是有學問的那個人,說徐傑沒有學問,不足為官,也就有說服力了。

    徐傑等的就是這句話,立馬開口:「學生讀書,常見兩個字,一個為『矮』,一個為『射』。所謂矮者,委矢成字,委有拋意,拋箭矢,當是『射』之意。所謂射者,身只寸長,其為「矮」之意。此二字者,為何字意與用意互相交換了,學士實在不解,不知是古人用錯,還是後人用錯。還請學士解惑。」

    徐傑這個問題,實在刁鑽。漢字形成以及漢字組合,都是按照文字意義演化出來的。「矮」字右邊是「委」,委字就有丟出去,給出去,拋出去的意思。比如委派、委任,委棄、委之於地。

    「委」字與箭矢的「矢」字組合,其實就是把箭矢丟出去,就是射箭的意思,應該是射箭的「射」。

    那麼射箭的「射」字呢?更是簡單,身體只有寸長,不就是是矮小的「矮」嗎?

    這兩個字混淆了嗎?是古人混淆的,還是後人混淆的,為何會混淆?這就是徐傑的問題所在。

    這個問題,顯然沒有人深究過,甚至都沒有人去注意過。

    徐傑一語,滿場官員十幾,都在手中寫著這兩個字,隨後一片嘩然。

    連帶老皇帝也驚訝道:「誒,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難道這兩個字當真混淆了不成?著實有趣,徐文遠,好學問!」

    崔然本就在糾結,也在沉思,思考著這兩個字為何好像混淆了,聽得老皇帝還誇徐傑好學問,不免心中有些慌亂。卻也在埋怨,埋怨古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有這麼兩個奇怪的字,看起來好像混淆了一般。

    是真混淆了?還是另有原因?崔然一時之間沒有答案,自然不敢確定。

    老皇帝已然開口再問:「崔卿,此惑何解?」

    崔然不敢確定,面色有些為難,腦中一邊在思考,口中卻答:「陛下,此惑難解,老臣不敢妄下定奪,當回翰林院裡去翻看古今書籍,當看看《爾雅》,再看看《說文解字》,興許能解此惑。」

    老皇帝聞言笑了笑,擺擺手道:「也罷也罷,此惑難解,留待下次再問。今日便不糾纏,且把徐文遠的名次先定奪了。崔卿且說說你的想法。」

    崔然被徐傑問住了,也有些心虛,左右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皇帝,隨後方才不情不願說出一語:「老臣以為,可以勉強給個二甲。」

    老皇帝也不糾纏,聞言大手一揮:「就給個傳臚吧,就這麼定了。」

    所謂傳臚,有一個詞「金殿傳臚」,就是金殿裡定奪科舉名次的意思。以前倒是沒有什麼其他的意義。而今二甲第一名,也稱「傳臚」。傳臚,就是狀元、榜眼、探花後面的第四個人的稱呼。一甲三人進士及第,二甲進士出身,二甲第一名傳臚,就是此榜進士出身第一人。

    崔然本意是隨便給個二甲,倒是沒有想到皇帝開口就給了第一名,想反駁,卻又不好意思再多說,腦中也還在糾結著「矮」和「射」的問題。

    徐傑倒是滿意至極,喜氣洋洋躬身:「多謝陛下聖恩,學生告退。」

    老皇帝倒是也滿意,揮揮手道:「去吧。」

    徐傑慢慢後退準備出門。

    不想老皇帝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誒,徐文遠,且等等。」

    徐傑連忙停步,說道:「請陛下吩咐!」

    老皇帝也是一臉疑惑的模樣,問道:「沒什麼吩咐的,朕就是想問問你,此惑你可有解?朕思前想後,似乎真覺得這兩個字是用混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6 12:05
詩與刀 第二百一十九章 矮與射,報仇雪恨

    崔然看了徐傑的考卷,見到考卷之中的經義之題沒有中規中矩的答案,崔然自然覺得徐傑經義不通。只是崔然沒有想到老皇帝竟然要點這麼一個不通經義的人為一甲,哪裡能同意。

    關於三甲名次等級,顯然是有實際上的影響的。比如當官,官職安排。一甲者,一般而言,有重用,起點就比別人高。二甲者,也有實用,官職不會差。三甲者,那就是後補之用了。

    其中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官缺,官缺多少,也就能後補多少人。考中的皇榜,在家等候官缺遞補的,也是正常的事情。有些人關係了得,能得到好職位,有些人關係一般,有不錯的職位。最不幸的就是明明考上了,卻還只能在家等著官職,或者是派到十萬八千里外去任職,當個什麼瓜州下面的知縣之類。

    瓜州在哪?西北玉門關之外,漫天黃沙的地方,沙漠戈壁的地方,還經常爆發一些小規模戰爭的地方。或者來個瓊州下面的知縣,就是派到海南島去當知縣,來回一趟都要一年多。朝廷一些官員被貶,倒是經常貶到瓊州去。

    若是一般人考了三甲末尾,高興肯定是高興的,只是高興之後,還有更大的煩惱。徐傑若是考了三甲末尾,當還有幾個人能幫襯著,雖然不至於到十萬八千里外去當官,但是徐傑的政治起點顯然就低了太多太多,要想一步步爬起來,困難重重。

    老皇帝叫住了徐傑,也是想問問徐傑是不是知道「矮」與「射」這個問題,問題既然是徐傑提出來的,想來徐傑應該有過一番研究,不管有沒有研究出個所以然,老皇帝也不過是隨意問一句。

    一旁的尚書左僕射朱廷長聞言看了崔然一眼,見得崔然還在沉思,開口接了一句:「陛下,徐文遠適才不是說他自己一直不解嗎?所以才有此問。崔學士不能定論之事,這徐文遠又豈能知曉其中原委?待得崔學士回翰林院裡鑽研一番,當能解得此惑。」

    朱廷長是在給崔然一個台階下,當殿被一個新科進士給難住了,崔然這個翰林院大學士,當真有些沒有臉面。不過徐傑頭前也說他不解此事,方才會發問。朱廷長便說崔然回去鑽研一下,就能解惑,也是為崔然長臉。

    徐傑抬頭看一眼朱廷長,雖然不認識這人,卻也知道這人身居高位。徐傑心中疑惑非常,疑惑為何這殿裡身居高位之人,要與自己一個學生過不去。殿裡在場十幾個大臣高官,卻有兩個人非要打壓自己?

    老皇帝聽得朱廷長之語,笑著擺擺手道:「也是,崔大學士都不解此惑,罷了罷了。徐文遠,你且回去等候官職安排吧。」

    不想徐傑卻立馬接道:「陛下,學生有解。」

    徐傑這麼自信一語,朱廷長與崔然的面色已然垮了半邊,徐傑有解,豈不就是在打一些人的臉?

    崔然倒是不相信徐傑會有什麼正解,比較崔然還真是學識淵博之輩,雖然沒有真正去研究過文字之事,卻也在工作中接觸了許多許多,崔然涉獵過的書籍,以徐傑這個年紀,必然及不上崔然的十分之一。這還是崔然不瞭解徐傑的出身家庭,若是瞭解徐傑出身於一個軍漢之家,那崔然更會自信,自信徐傑讀過的書不及他百分之一。

    所以崔然垮著臉,問道:「你有解?如何解?說來聽聽,看你解得對不對。」

    老皇帝也道:「徐文遠,且說來聽聽,殿內都是大學問之人,以你的年紀,若是解錯了,倒也無人會笑話你。」

    老皇帝自然也怕徐傑亂說一通,解得個牽強附會,所以先把台階放在了徐傑腳下,即便解錯了,也讓徐傑不至於被人嘲笑。

    老皇帝之語,不免讓崔然更是自信許多,看向徐傑的眼神,都是審視的感覺,像是老師在考學生一般。大概也等著徐傑答上一通的牽強附會,當再批評幾句。

    徐傑倒是自信,還先環視了左右,方才開口:「陛下,諸位先生。學生先說這個『矮』字。上古之時,多以箭矢為丈量單位,如一矢之長,說的乃是長度高度,如一箭之地,說的乃是弓弩的射程,也用來形容距離的長短。所以這個『矮』字之『矢』,乃是高度的意思。『委』者,彎也,委曲,委婉,皆是彎曲之意。所以彎如箭矢的高度,是為『矮』。」

    徐傑說完矮字,停語看了看左右之人,見得眾人都在點頭,微微一笑。

    站在稍微遠一些地方的謝昉滿臉是笑,連忙催促道:「文遠,矮字此解有理,且快說說射字又如何去解?」

    謝昉自然是欣喜的,謝昉在這殿內,一個從三品的御史中丞,興許是品級最低的,發言大多時候也是等到別人說完了,才輪到他,此時卻是急忙出言,可見心中的高興。

    徐傑聞言點點頭:「『射』字卻麻煩得多,漢字由來,大多以形意演化,以象形文字起源。上古金文與篆書之中,「身」便是指人的身軀,「身」字之形,也就是人身體的模樣,有頭有軀幹有手腳。『寸』本就是丈量長短的單位,但若問『寸』字起源,也是從箭矢而來,古人最初以箭矢為丈量長短,寸字的由來,便也有這個原因。若是看上古小篆中的『射』字,更是清楚,乃是身旁畫著這柄弩的模樣,而『寸』字的演化,其實還能看到弓弩的痕跡,橫豎交叉為弓弩,中間一點為箭矢。身與弩的結合,自然就是人在射箭,是為射也!此射不是人只寸長之意,而是人在射箭之形。」

    徐傑話音一落,老皇帝已然拍手叫好:「好,如此說來並非是先人把兩個字混淆了,此惑得解也。有人讀書,不求甚解,徐文遠讀書,深入其中!當真是好學問!」

    在場十幾人,皆是聽得連連點頭。在場之人都是博古通今之輩,徐傑這個解,顯然不是牽強附會。

    朱廷長早已黑臉退到了一邊,按理說朱廷長能為諸相公之首,心計城府必然不一般,今日卻不知為何在這小事上要與徐傑過不去。要說朱廷長是為了拉攏翰林院大學士,興許有這個可能。但是有沒有另外的原因呢?

    崔然卻尷尬非常,也頗為懊惱,這個答案,其實並不如何高深,崔然若是回去深思幾番,認真翻一下古籍,顯然是能弄明白的。只是當場在此,崔然就是被難住了。

    老皇帝看得崔然的面色,開口笑問道:「崔卿以為徐文遠此解如何?」

    崔然擠出了一點笑意,輕聲答得一語:「此解不錯。頭前老臣心中倒是想到了矮字之解,只是這個射字有些複雜,所以才說回去翻一翻古籍。翻看了古籍,也就明白了。」

    崔然也是在給自己下台階。

    老皇帝其實並不如何當回事,兩個字的含義由來,不過是件小事。卻是看面前這個徐傑徐文遠,越看越是喜歡,讓這個少年輔佐未來的皇帝,老皇帝更覺得自己沒有選錯人,就徐傑這個讀書的認真嚴謹的態度,便能知曉這個徐文遠必然做事也是這般認真嚴謹。有才有謀,辦事認真嚴謹,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另外還有一點,老皇帝知道徐傑,能文能武。

    「徐文遠,今日殿試忙碌,你的事情就到這裡了,來日再召你入宮來見。」老皇帝的高興,顯然也有對自己識人眼光精準的自得。

    徐傑左右拱手,這回是真正喜氣洋洋出了大殿。

    大殿之外粱伯庸見得徐傑喜氣洋洋而出,滿臉的笑意,不自覺竟然也少了幾分緊張,劇烈跳動的心,也安穩下來不少。

    一個苦讀多年的學子,第一次面見皇帝,還要聽皇帝問話,如何能不緊張?

    大殿之外一百多人,卻只有三四十人進殿,隨後眾人便被安排出了皇宮,等候放榜之日。顯然這些考上之人,並非都有資格被叫進去問上幾句。

    徐傑本還以為人人都要進去走個過場,在場眾人大概都是這麼以為的,好在粱伯庸也進去對答了幾語。那些沒有再進殿之人,臉上是遺憾,心中是擔憂。

    殿試一日,餓得徐傑前胸貼後背,出了皇宮第一件事就是拉著粱伯庸尋個地方飽餐一頓。

    粱伯庸還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麼名次,徐傑卻已知曉,只是並不多談。

    粱伯庸激動非常,酒還未喝,便是激動而言:「文遠啊文遠,二十多年苦讀,終於撥開了雲霧見天明,粱家列祖列宗在上,我粱伯庸終於熬出頭了。」

    徐傑看著粱伯庸的激動,心下也是開心不已,提杯開口:「預祝梁兄進士及第!」

    粱伯庸喝了一杯,擺擺手道:「進士及第就不想了,有個二甲三甲,也心滿意足。進士及第是文遠你想的事情。」

    徐傑也搖搖頭道:「我也不可能進士及第了,二甲而已。」

    粱伯庸只當徐傑是謙虛,又道:「京中誰人不知你徐文遠才名,謙虛作甚?若文遠你不得一甲,且看看何人能得一甲。」

    徐傑也只是笑了笑,名次早已落定,一甲是無緣了。

    徐傑玩笑埋怨了幾句,說宮裡實在是小氣,連頓飯都不給吃。然後兩人大快朵頤一頓,走出路邊的小店,粱伯庸又邀請徐傑往那消遣之地去,徐傑卻是婉言拒絕了。

    徐傑拒絕的原因,也就是粱伯庸之語,如今的徐傑,贏得了這偌大的名聲,到得青樓雅苑裡,必然人人都會出言抬舉,把徐傑高高抬起,狀元榜眼之語必然不絕於耳。

    真心祝福的人不多,等著看笑話的人卻多。就等著徐傑被抬得高高,如何重重的落下。

    徐傑便也不想給別人這樣的機會,若是旁人在徐傑面前說那狀元一甲之語,徐傑如何回覆都是無用。二甲頭名雖然不差,卻也免不得還有人要背後酸言酸語。

    與其如此,那不如不去算了。徐傑對那些花魁清倌人,倒也沒有趨之如騖的心態,也並不想花錢與誰談戀愛。

    徐傑並沒有意識到這個時代,談戀愛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

    與文人談戀愛,才是那些青樓花魁存在的意義,也是青樓賺錢之道。

    粱伯庸往那遇仙樓而去,粱伯庸去遇仙樓倒不是去見那楚大家的,楚大家那裡人太多。粱伯庸還真有個戀愛對象,一個長相不錯,聲音動聽,琴技也可的清倌人,這個女子的收入,大頭都來自粱伯庸,這才是粱伯庸戀愛的對象,這個對象自然也在每日等著粱伯庸到來,粱伯庸便是他的入幕之賓,這就是所謂兩情相悅了。

    至於兩人何時發生真正的關係,就看兩人戀愛關係的進展。這一點兩人自己是有決定權的,倒是不需那遇仙樓定奪。除非粱伯庸窮到出不起聽曲喝酒的錢了,窮到花不起春風一度的錢。清倌人,也並非真的就沒有一點人權。

    談戀愛,能熱戀,自然也能分手。所以青樓有言「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也不是說假。說青樓名妓也可,說低賤皮肉更是貼切。

    也有一些青樓故事說這些事情,如徐傑讀過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這杜十娘就是一個痴情的青樓女子,有情有義有錢,反倒是男主角是個背信棄義的負心漢。

    這才是文人逛青樓的常態。如解冰、楚江秋那般花魁大家的帷帳,只是大多數的一份念想,如同追星一般,當然花魁大家也讓人有所求,求一個才名遠播。

    徐傑去見了歐陽正,又去見了謝昉。方才知曉今日殿上,一個尚書省左僕射朱廷長,一個翰林院大學士崔然。

    徐傑皺眉而回,也知道自己是得罪了兩個真正的官場巨擘,卻也並不多在意。政治一道,徐傑倒是沒有想過要如何有大前途,要如何站在萬人之上。

    徐傑還真有幾分無慾則剛的想法,能當官就當,當不了就罷了。徐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得想方設法讓李啟明失勢,讓自己能好好逍遙一世。

    想法終歸是想法,現實卻並非徐傑所想,徐傑的腳步,已然踩進了漩渦之中,想要拔出來,又豈是那麼簡單?

    這一夜,還有一個地方更是熱鬧非凡,便是那摘星樓。

    今夜摘星樓被那廣陽王夏文給包了下來,因為夏文要在此宴客,宴的就是今日那些參加殿試之人,其中也有好多人是夏文收攏的心腹之人。這一點夏文倒是與老皇帝夏乾想到一處去了,夏乾在給自己的兒子尋輔佐之人,夏文自己也在為這件事情鋪墊,當初想收攏徐傑,便也是如此。

    今夜夏文高興非常,也是因為夏文身邊收攏之人,竟然考上的五個,其中自然也有夏文的幫助,這是不必多說的。

    杭州許仕達就是其中之一,因為許仕達還真有點才華,若是沒有才華,夏文也不會把資源用在他身上。背後的幫助雖然是助力,本人的才華卻也相當重要,再如何大的勢力,夏文也不太可能把一個不學無術之輩運作成進士。否則也是要出大事的,就算前面都能成功,到得最後殿試那一關,皇帝隨意出題,考生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必然也要露餡,帶來的後果就是人頭滾滾。

    所以許仕達憑藉著自身的才華,以及夏文背後的運作,高中了,也入了殿試,還與皇帝對答過幾句。倒是徐傑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也是當時人太多,徐傑也並不在意這些。

    殿試已完,合該是慶祝的時候。

    夏文高興非常,今日不止是慶祝,夏文也還有事情,便是在這些受邀而來的准進士裡,夏文也想著再拉攏一些人。

    所以夏文又是一個君子模樣,有禮有節,禮賢下士,毫無架子,酒也喝得不少,話語說得更多。

    今日宴請的都是高中之人,這摘星樓投帖詩這個環節也臨時取消了,解冰坐在頭前,曲子一首接一首,各處送上來的詞,也是一首接一首。

    這些高中之人,人人都想在夏文面前表現一番,這倒是正合了夏文的意。看中之人,一番觥籌,言語幾句,再邀約單獨一見,大概也就成了十之八九。

    至於信任的深淺,就看來日的交際了。

    當然也有少數不那麼趨炎附勢,總有人真的是君子,秉承著真正君子為人處世之道,不卑不亢,不諂媚,不邀寵。

    這樣的人也是有的,從古至今,從來不缺真正的君子。只是人們更多看到的是那些小人,更多的是對小人故事的恨。那些寧折不彎,那些直言敢諫,那些一心為國為民,那些寧死不屈的君子故事,卻不如小人的故事讓人印象深刻。

    賓主盡歡,久久不散。夜已深沉,街道上已無幾個行人,但是今日廣陽王的邀請宴,卻還在觥籌交錯之中。

    夜,伴隨著危機。

    摘星樓外,忽然不知從哪裡來了幾十個黑衣人,黑衣人全部遮住了臉面,唯有領頭的那人並未遮面,卻是滿臉的火燒傷疤,面相著實恐怖。

    這個滿臉傷疤之人,卻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漢,身形佝僂,看起來弱不禁風,卻是動作極為敏捷,攀爬高樓,比狸貓還要快速。

    高樓第六層裡,眾人多是醉眼朦朧,卻也多是滿臉的笑意,滿口的歡快言語。盡顯金榜題名的開心。

    頭前不斷彈琴唱曲的解冰,卻是目光閃爍,好似也有些緊張,今夜之事,她顯然是知曉的。

    報仇雪恨,報仇雪恨……

    解冰要向李啟明報仇,奈何李啟明家中高手無數,先天也有。還有那鐵甲士卒,數之不盡,殺之不得。

    倒是有人可以幫他殺了李啟明,那就是未來的皇帝!

    這就是解冰為何要行今夜之事的原因所在,因為有人向她承諾,只要殺了廣陽王夏文,待得那人登基之日,便幫解冰報仇雪恨。

    解冰是相信的,也別無他法,唯有相信。解冰更知道這個廣陽王夏文乃是李啟明的侄子,京城裡早已盛傳廣陽王夏文會登基的事情,若是廣陽王夏文登基,李啟明必然權柄更重,更難以殺之。若是夏文一死,將來萬一並非吳王登基,李啟明也會有失勢的可能,再報仇,興許就簡單了許多。

    所以殺廣陽王夏文,解冰不論是因為吳王夏翰的指使,還是站在自己角度上的考量,都是可做之事。

    今夜就是機會,廣陽王到摘星樓來宴客,今夜的酒宴,解冰也知道後半夜二更天都不會散。夏文必然酩酊大醉,又在這摘星樓的地面,夏文身邊也沒有帶多少護衛,又是早早就定下了此事,讓解冰也有時間準備,實乃千載難逢的機會。

    人手白天就安排好了,早已潛伏等候。只等整個京城都沉靜下來,只等路上再也沒有行人,只等夏文酒醉。

    解冰之前拿起琵琶,一曲《睢陽平楚》,就是暗號。暗號發出了許久,解冰心中無比緊張,等候著那些黑衣人的到來。

    滿場酒酣的眾人,聽得無數炸裂之響,看得四周窗戶破裂看來,看得一個一個的黑衣人跳進這高樓第六層的大廳。

    皆是目瞪口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滿臉疤痕的老漢左良貴並未立馬動手,而是轉頭看著自己的兒子左定,便聽一身黑衣的左定往廣陽王夏文一指:「那人!」

    這些黑衣人,也唯有左定見過廣陽王夏文。

    老漢翻刀就起,越過在場無數新科進士的頭頂,直奔雙眼迷離的廣陽王夏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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