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606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4 17:39
詩與刀 第二百三十九章 高元朗,賺大了

    總兵府,有一種肅殺之氣,門口左右兩排士卒站得筆直,刀槍甲冑鮮亮,徐傑一人隨著總兵府的軍將往裡而入,整個總兵府不小,裡面卻沒有一處景觀,路是石板路,迴廊上也沒有任何多餘裝飾,院子平整,院子地面只是黃土,中間擺放著幾排兵器架子。

    這種院子,給人一種怪異之感,從南到北,從大戶人家到小院落,徐傑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毫無裝飾的院子。

    徐傑也是第一次進軍事機關的衙門,心中也多有好奇,四處不斷打量,竟然還開口去問,問頭前帶路的軍將,那個建築是做什麼的,負責什麼的,諸如此類。

    見太原總兵王元朗的地方,是一座書房,這也是徐傑沒有預料到的,因為武官在徐傑這種文人心中,大多是不怎麼看書的,並非說武官都是文盲,而是說武官看書有選擇性,怎麼也不會有這麼大一座書房,還裝得滿滿噹噹。

    徐傑打量著頭前案几之後的王大帥,這位王大帥正拿著一本《春秋左氏傳》,徐傑便是看到這個細節,已然就知道這位王大帥還真是個讀書人,徐傑武官見過不少,唯有這位白髮白鬚的王大帥,給人一種儒雅之氣。

    徐傑稍一行禮,未開口說話,大概也是看得頭前王元朗正在看書,有一種不好打擾的感覺。

    王元朗放下手中的書,抬頭,徐傑便也看清楚了這個王大帥,有些消瘦,面部骨骼稍微外露,看起來精神不差,灰白的頭髮與鬍鬚,也說明這個王大帥年紀不小。

    王元朗微微一笑,開口說的話語讓徐傑沒有預料道:「徐欽使習武藝?」

    徐傑微微點頭,答了一句:「武藝習得粗疏,讀書之餘,強身健體。」

    王元朗聞言笑開了一些:「哈哈……欽使且落座喫茶。」

    徐傑聞言落座一旁,便又聽得王元朗開口笑道:「老夫看欽使武藝可不粗疏啊……」

    便是王元朗這麼一笑,徐傑陡然好似有感,盯著王元朗看了一眼,抬手抱拳,也笑道:「班門弄斧,大帥見笑。」

    徐傑為何說這一語?因為徐傑陡然發現這位王大帥,竟然也是先天。一個身居高位的領兵大帥,能讀《左傳》,又能練武入先天,讓徐傑莫名有些好感。

    王元朗聽得徐傑自謙之語,擺擺手道:「徐欽使進士出身,年紀輕輕又把武藝練到了這般地步,當真是世間少有的奇才啊。」

    徐傑不知王元朗見自己到底所為何事,看著王元朗滿臉的笑意,緊張戒備倒是去了一些,也笑答一語:「大帥武藝高超,閒暇時候又讀《左傳》,書案上還放著《公羊》與《谷粱》相互印證,實在讓下官佩服。」

    所謂《左傳》,就是《春秋左氏傳》,是春秋時代末期魯國人左丘明對《春秋》的註釋以及補充,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本詳細敘事的編年體史書。四書五經中,《春秋》就是五經之一,但是《左傳》才是《春秋》多讀的書籍,因為《春秋》實在過於簡潔。

    《公羊傳》與《谷粱傳》,也是《春秋》註解的經典,與《左傳》並稱春秋三傳,其實都是史書,寫在兩千年前的經典。能就這麼讀懂兩千年前的文字,其實還真需要不凡的造詣。這也是經義考試的難點所在,那些聖人之言,相比於《春秋》,經義上便算是較為簡單的了。便是名家大儒,也不敢輕易誇口說自己能把《春秋》讀得透徹。

    聖人之言,是儒家哲學標準。《春秋》這般的經,就是學問研究的方向。一個是「規章制度與思想指導」,一個是科研項目,這般比喻起來就很明了,研究方向就是《春秋》中記載的兩百多年,到底發生過一些什麼,從各國起源族譜與由來,到時間線的對照,年代的考證,等等……

    可見四書五經,從來都不只是聖人之言,內容涵蓋極廣。

    「老夫讀《左傳》,那才是班門弄斧啊。」王元朗答了一語。

    徐傑又假意環看了書房四周,笑答:「大帥這書房可不尋常,下官家的書房,不及大帥書房十分之一,大帥飽讀詩書,下官當效仿之。」

    王元朗此時已然不再多客氣,這書房裡的書,顯然他還真看得差不多了,這也是一種自信。

    王元朗沉默了片刻,看著徐傑,忽然問了一句:「欽使從京城來,聽聞京城近來風起雲湧,不知真假?」

    徐傑看著王元朗,想了想,實在不知這個王元朗是什麼路數,不願多答,反問了一語:「下官愚鈍,不知大帥所說的是何事?」

    王元朗聞言又笑,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語:「陛下當年與老夫說,燕京到汴京,一千四百里。大同到汴京,一千五百里。太原到汴京,九百里。所以讓老夫鎮守太原,說是太原離京城近,而且太原往京城的路也好走,一路皆有大道坦途,快馬輪換三日可以入京。老夫在這太原一留就是二十年,滿頭青絲成白髮。」

    王元朗說得好似有些傷感,徐傑聽得雙眼發亮。

    老皇帝真不傻,太原東北方是大同,往東入河北能擋燕雲,太原有一個沒有存在感的王大帥,二十年官職不升不降。

    當真是耐人尋味!

    「大帥為國戍邊幾十載,下官敬佩之至!」徐傑答了一句。心中已然明了,這位王大帥,還真不是李啟明一路的,李啟明經營十幾年,終歸沒有把這個毫無存在感的王大帥經營透徹。

    王元朗又開口道:「緝事廠是個好衙門,合該在太原開衙駐人手,幫老夫巡一巡這邊鎮軍將,也為那些戍邊的士卒們多一些公道,如今這禁軍裡烏煙瘴氣,正需要徐欽使這般有手腕、敢做事之人來巡查一番。」

    王元朗話語說到這裡,徐傑似乎豁然開朗。

    這個王大帥,不僅是在朝堂上沒有存在感,在軍中也沒有存在感。這麼一語,就是告訴徐傑,這太原禁軍,要來一個大換血了。

    這也讓徐傑想通了為何李啟明能放任王元朗當這個太原總兵了,因為這個總兵很配合李啟明,對軍中什麼事情都不管不顧,麾下軍將,想收攏誰,想安插什麼位置,王大帥向來都是極為配合。

    這也是王元朗自保之道,做一個與世無爭的總兵,也難怪王元朗能置辦這麼一屋子的書。

    王元朗此時要對麾下軍將動手了,還是叫徐傑來動手,依舊還能把自己置身事外,還能讓王元朗當那個表面上與世無爭的總兵,還能蟄伏在暗處,依舊沒有存在感,依舊讓人想不起來王元朗這麼一號人。

    徐傑從太原北上大同的時候,王元朗不見他。徐傑從大同回來了,王元朗才見他。興許是徐傑能從大同回來了,王元朗才覺得徐傑有資格、有能力來辦好此事。

    這些事情背後,都有一個人的身影,便是老皇帝夏乾。王元朗也有王元朗的高明,韜光養晦都不足以形容王元朗的高明。

    徐傑想了許久,沒有答話,想了這麼多事情,對面前這個王元朗更是佩服了幾番。但是徐傑對於未來的事情,又多了一些擔憂。

    下這麼大的棋,似乎無不預示著不久的將來,可能真有一場腥風血雨,徐傑擔憂的是自己在這般的腥風血雨之下,該如何保住自己。

    這已然不是江湖拚殺,也不是高手比武。這是洶湧潮水,再大的浪花在這樣的潮水之中,也只能隨波逐流。面對以萬計算的鐵甲,徐傑這一身武藝,又算得什麼?

    如歐陽正那般的人,或者謝昉,甚至吳仲書。這些文人,潛意識裡還多是政治上的爭奪謀劃,想的是運籌帷幄。

    豈不知,運籌帷幄,終究是以血腥來完結。

    徐傑感受到了一種威脅。

    王元朗隨著徐傑沉默了許久,終究又開了口:「徐欽使還未北上之時,陛下就曾來過信了,說欽使是信得過之人。欽使可別讓陛下失望。」

    徐傑鄭重其事點點頭:「此乃緝事廠分內之事,大帥稍等月餘,當派得力幹將前來。」

    王元朗轉臉一笑,點點頭,不多說,不多留,擺擺手道:「徐欽使進府有些時間了,恕不遠送。門口備了厚禮,欽使不必客氣。」

    王元朗當真是謹慎,見徐傑這種事情,王元朗也是做得滴水不漏,會面的時間控制得極短,還給徐傑備了厚禮。

    這份厚禮,徐傑得收,這配合王元朗。王元朗要做那個別人眼中低調不管事,甚至怕事的大帥,徐傑自然要配合他。

    今日徐傑入得總兵府,就是王元朗怕惹火燒身,賄賂討好徐傑來著。

    徐傑也不多留,拱手而出,門口的厚禮,實在不輕,拉車的馬匹好似都走不動一般。

    徐傑出門而來,還大聲笑語:「這一趟賺得多!」

    徐老八聞言也笑:「傑兒,還是當官好啊。」

    徐傑笑著點點頭,上馬,大手一揮,幾十匹馬往城南蜂擁而去,在一處宅邸面前停住。

    徐虎下馬敲門,乒裡乓啷。

    一個小廝一邊開門,一邊罵罵咧咧:「這般敲門,作死呢?報喪啊?門壞了你賠得起嗎?」

    門才開了個縫隙,徐虎大手就往縫隙裡伸了進去,一把抓住小廝提了出來,往外一扔,七八步外已然摔懵了。

    漢子們如狼似虎而入,徐傑甚至都沒有下馬,就這麼打馬低頭進了宅子。

    「所有人,都拿到此處來。」徐傑坐在馬上,話語狠厲。

    宅子裡雞飛狗跳,大呼小叫,毆打之聲,拖拽之聲,謾罵之聲,鬧作一團。

    一個一個的大漢,拖拽提拉著宅子裡的人聚到了前院。

    下人小廝,伺候丫鬟,燒火廚娘,半大孩童,妻妾老婦,呼天喊地。

    「我好歹也是舉人身份,豈可如此有辱斯文?你們是哪裡的官差,如此侵門踏戶,可有公文?」

    沒人答話,唯有幾個大漢抬手抬腳,把這舉人老爺直接抬到了前院。

    「豈有此理,我可是舉人,見官都有座位,豈敢與我動粗?」

    幾個大漢抬手一扔,把這個舉人扔在了地上。轉身又往宅子裡去尋人。

    「夫君啊,你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老爺,救我……」

    「爹,爹,有壞人!」

    舉人老爺被幾個大漢扔在當場,站起來後,面對的就是滿院子的呼喊。

    便看舉人老爺轉身,開口大喊:「那位是主事的,我高家幾代詩書傳家,從來不曾犯過法度,何以如此對待於我,今日之事,若不有個明說,便是告到郡守處,也饒不得你們這些差吏!」

    馬上的徐傑,看了看這個舉人老爺,倒是找對人了,開口一語:「高舉人,可還記得在下?」

    高舉人抬頭,看了徐傑片刻,想起來了,抬手指著徐傑:「你……你是那個……你是那個大言不慚的淮西士子?你叫徐文近。」

    徐傑點點頭,說道:「記得就好說,那日你把韋莊的詞改了幾個字,當作自己的詞,今日在下上門,就是與你計較一番這件事情。」

    高舉人聞言先是一驚,面色微微尷尬,轉念卻又急了起來,開口說道:「你是新來的官員?便是官員又如何?豈能這般公報私仇,我高家在並州,可也不是任你欺辱的,便是禁軍裡,我高江也有關係,你豈敢這般公報私仇,來日必不與你甘休!」

    徐傑聞言大笑:「好,這般正好,禁軍裡有關係,便看看是何人的關係,來人,先打!」

    左右兩個大漢手持馬鞭,已然上前就抽。

    滿場二三十人,看得老爺挨打,已然騷動起來,卻是大漢無數,手持馬鞭也是一通抽打。

    高江已然被打得抱頭鼠竄,跌倒之後,便是滿地打滾,一邊哀嚎,還一邊開口大喊:「徐文近,你是哪個衙門的幾品小官??豈敢如此毆打舉人!我高江必不與你甘休!」

    「接著打!」徐傑端坐馬上,看著那滿地打滾的舉人高江,想聽到的就是高家的禁軍關係,這般算是幫王元朗的第一步了。

    這高江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冒著如雨的皮鞭,忽然爬了起來,往院牆一邊飛奔而去,一邊挨著抽打,一邊往院牆靠近。

    到得院牆附近,便聽高江大呼:「李將軍,李將軍可在家啊,快來救小弟!」

    徐傑往院牆那邊看了一眼,輕聲笑道:「原來就在隔壁,倒是省事!」

    隔壁院子果然有人回應:「高舉人怎麼了?我家將軍再後院呢。」

    「家裡遭賊了,快叫你家將軍來救人啊。」高江喊完這一語,跌坐在地,抱著頭,縮著身體,馬鞭打在身上,便是哀嚎連連。

    隔壁院子回應之人聽得這般的哀嚎慘叫,口中連忙回答一語:「小的這就去喊人!」

    徐傑開口了:「罷了,提過來,且等人來救!」

    果然不得片刻,便聽得隔壁院子大呼小叫,隨後便有人提著刀槍棍棒衝進了高家府邸,進來二三十個漢子,進來之後看得這般場景,怎麼看也不似遭賊了,便又愣在了當場。

    不得多久,一個華服漢子走了進來,滿場幾十個壯漢,一地的老弱婦孺,還有那個在地上渾身是血的高江。

    漢子又看了看馬背上坐著的徐傑,皺眉問道:「爾等是何處的差人?豈敢這般行事?」

    徐傑慢慢打馬轉頭,看了看著華服漢子,問了一語:「敢問李將軍是哪裡的軍將?」

    這位李將軍聞言站直了身形,開口答道:「某乃總兵府下從三品雲麾將軍,你是哪裡官吏?」

    徐傑又問:「李將軍可是與郡守衙門關係極好?」

    李將軍聽得徐傑這麼一問,揚了揚頭:「某與郡守衙門自然關係匪淺,看來你是郡守衙門裡的官,打人也不先查探一下底細,高江與某的關係你也不去問一問,這般局面,便看你如何收場。」

    高舉人倒是務實,看著自己滿身的血,站起來便是大喊:「賠錢,李將軍,叫他賠錢,賠三萬兩,賠三萬兩此事就作罷了,將軍你拿兩萬兩,小弟拿一萬兩算做壓驚與湯藥。」

    徐傑翻身下馬,與李將軍一禮之後,開口說道:「李將軍見諒,當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三萬兩好說。」

    徐傑轉頭,說得一句:「八叔,搬三萬兩進來!」

    徐老八聞言一愣,又不知徐傑葫蘆裡再賣什麼藥了,卻也不猶豫,轉身往門外而去,門外車裡,銀子還真不少,幾個三萬兩都有。

    李將軍這面子倒是足夠了,把高江扶了起來,回頭與徐傑還裝了怒意說道:「三萬兩都是看在郡守衙門的份上,這般的事情,若是把你上任的新官打一頓回去,也不合適,往後做事,當少些莽撞衝動。」

    徐傑點點頭:「李將軍說的是,是下官衝動了,在此賠個不是。」

    舉人高江也是恨恨說道:「你也就是當了這麼個芝麻小官,若是沒有這官身,今日之事,叫你收場不得。」

    徐老八已然帶人一箱一箱的銀子往院內搬,徐傑走上前去,直接打開箱子,露出箱子裡的金光燦燦,開口笑道:「李將軍,頭前下官就想尋你來著,頭前就聽人說李將軍手段通天,下官初來乍到,官職低微,上下同僚也不太熟悉,下官有個弟弟,戶籍也一併帶到並州來了,童子試就在不遠,奈何下官這弟弟實在不爭氣,還想尋李將軍走動一下,家中略有資財,還請李將軍多多照拂。」

    徐傑身邊的金光燦燦,還有一個一個的大箱子不斷往院裡抬進來。高江看得是目瞪口呆,三萬兩,本是他獅子大開口隨意說得一句,未想徐傑還真應了下來。三萬兩這種數目,便是這整個高家也不過幾千兩的存銀。

    在高江心中,賠個兩三千兩也是足夠足夠了,給人打一頓,賺個兩三千兩,若是臉面不失,這湯藥費還真是筆賺錢的買賣,只要不丟臉,再給人抽幾頓也無妨。

    李將軍看得這麼多現錢,如何也繃不住臉上的怒意了,已然露了笑臉,當真出門到隔壁走一趟,就賺兩萬兩銀子,今日也不知是走了什麼運道。

    聽得徐傑之語,李將軍已然點頭說道:「考個秀才,那是小事,舉人也不在話下。事不難辦,只是花費不小。只要你付得起錢,鄉試舉人,某也可以給你辦了。」

    徐傑連忙又問:「李將軍當真?」

    高江聞言,一臉不高興說道:「李將軍所言,自是當真,你還懷疑個甚。」

    徐傑又掀開了一個箱子,依舊是金光燦燦,口中笑道:「李將軍開價就是,下官家在南方,頗有財資。」

    便看李將軍與高江對視一眼,隨後才道:「秀才收你五千兩,舉人收你三萬兩。」

    徐傑當真是送上門來宰。如果真是這個價,這位李將軍也不至於看到面前這些箱子就繃不住臉上的表情。尋常一個舉人也不過收三五千兩,還得與人去分,落到個人口袋的,千餘兩就差不多了。

    李將軍看得徐傑笑臉點頭的模樣,便知道這一遭賺大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4 17:39
詩與刀 第二百四十章 將軍姓李,虎踞山莊

    徐傑本是準備拿了這個舉人高江,然後逼供一番,然後再一個個順藤摸瓜,頭前也沒有預料到事情會這麼順利。

    可見這邊鎮舞弊案件,已然猖獗到了何等地步,也如徐傑頭前所想,這種事情,本該是極為隱秘之事,而今發展到了產業鏈一般,見錢開口一問,便有明碼標價。

    邊鎮這十幾年,從軍隊到地方,已然糜爛透頂。徐傑以往瞭解的邊鎮,大多來自家中長輩的言語,比如徐老八說的昔日邊鎮,雖然也不是至清之水,但也還是井井有條,而今的邊鎮,實在難以想像。

    徐傑聽得這位李將軍的明碼標價,臉上的笑意一收,也不答話,而是回頭與徐老八說了一語:「八叔,把錢都搬上車。」

    徐老八倒是也明白了個大概,回頭又叫人開始把院子裡的箱子往外搬,這三萬兩銀子,就這麼走了個過場。

    李將軍聞言面色一怒:「反悔了不成?」

    徐傑點頭說道:「湯藥費三萬兩太多,舉人三萬兩一個也太貴,李將軍這門路,看來是走不通了。」

    李將軍不怒反笑,開口道:「本將這門路走不通,這太原府,怕是沒有門路可以走通了。」

    這便是拿捏威脅了,徐傑聽得懂,卻是沒有理會,而是自顧自翻身上馬,口中一語:「怪就怪李將軍這麼個從三品的大將,消息卻不靈通,你要是有大同常家的本事,這一遭苦頭興許也還躲得過。」

    李將軍聞言不明所以,聽得徐傑不咸不淡的話語,又覺得怪異非常,口中問出一語:「你到底是哪裡官吏?」

    徐傑一邊收著韁繩,一邊答道:「也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城東緝事廠。」

    李將軍聞言一愣,面色大變:「你是緝事廠指揮使徐傑?不可能!你不是在總兵府與王元朗會面嗎?」

    徐傑聽得這個從三品的雲麾將軍,竟然背後直呼總兵王元朗的大名,眼中精光一閃,拉馬回頭,口中一語:「虎子,拿人,兩個院子的人都拿住,把那李將軍府翻個底朝天!」

    徐虎聞言,凶光一露,拔刀就起,便是知道那個李將軍興許還有幾分武藝在身。

    李將軍果然身形往後一躍,拉開了一段距離,口中呼喊:「徐傑,你當真要動某不成?你也不想想某可是姓李,你可知道其中利害!」

    徐傑已然打馬到得門口,轉頭一笑:「嗯,姓李挺好,可以不死。其他人,但凡抵抗,格殺勿論!」

    徐傑已然低頭出了院門,便聽得院子內打鬥之聲大作,哀嚎之聲大起。

    徐虎直追那李將軍而去,從三品的將軍,地位不低,但是在總兵府裡,也高不到哪裡去,比起京畿衛戍總兵李得鳴,更是差了太遠。但是這個李將軍比那李得鳴多了一身武藝,堪堪也入一流,一躍而起就上了院牆,奈何又被徐虎一刀給逼了下來。

    李將軍的忠心心腹倒是也有,刀槍棍棒前來拿賊,卻走到了死路一條。

    唯有那個高舉人抱頭鼠竄,也是一臉的不解,不解那徐文近與李將軍說得那麼幾句聽不懂的話語之後,怎麼局面忽然就變成這個樣子了。當看得活生生的人被砍成兩截的時候,已然癱坐在地,瑟瑟發抖。

    此時高舉人心中所想,並未想到自己是如何凶險了,甚至高舉人也不覺得自己犯了什麼罪,只以為自己是得罪了人,今日大概是要被人教訓一頓,心中還念想的自己的宅子裡這般火並,已然連連死了幾個人,怕是往後不敢再住下去了,好好的宅子,心疼不已。

    徐老八在當場,那李將軍也就翻不起浪來,徐傑已然打馬到了隔壁宅院,打馬又進了院子,這宅院雖然是兩隔壁,這座李將軍的宅子,卻明顯要寬大得多,景觀裝飾,也要雅緻許多。

    「小子,誰讓你進來的,還不快出去!」也有人迎著打馬的徐傑而來,張開手臂驅趕著徐傑。

    徐傑微微揚起馬鞭,抽打而下,這馬鞭在徐傑手中也是威力巨大,百多斤的人,也能被抽翻到幾步之外。

    徐傑似乎越來越嚴酷了,心腸也越來越硬,連帶再上來的一個華服婦人,徐傑也能揮起鞭子抽過去,實在狠厲非常。

    不得片刻,這邊宅院,又有許多如狼似虎的漢子魚貫而入,隨後,徐傑就這麼坐在馬上,不斷翻閱著漢子們送過來的書信之類,一封又一封。

    又用的,順手交給一旁渾身是血的徐虎,沒用的直接扔在馬下。

    這宅院倒是簡單,帶文字的東西,除了少數幾本書之外,皆是書信,還有一些字畫之類,徐傑的工作量倒是不多。

    傍晚,徐傑出城。

    城裡的總兵府卻熱鬧了起來,王元朗坐在議事堂頭前,手中還是拿著那本《春秋左氏傳》。

    王元朗之下,軍將十幾人,已然亂作一團。

    忽然有人開口大喊一句:「王總兵,這事該如何是好啊?」

    王元朗愕然一下,放下手中的書,一臉慵懶答了一句:「啊?什麼?」

    那人一臉鄙夷,又問:「王總兵,李將軍被人抓去了,你還有閒心看書,你倒是拿個主意啊?」

    王元朗好似才剛剛反應過來,口中說道:「此事你們拿主意就是。」

    便有人開口一語:「王總兵,好歹你也是太原總兵,何以這般懦弱,總兵府都讓人欺到頭上了,你這麼個總兵,也沒有一點對策!」

    王元朗卻是擺擺手,說道:「以往都是諸位拿主意,老夫年歲不小了,但求個安穩,興許過不得多久就要回鄉養老,諸位都是軍中棟樑,諸位定奪就是!」

    頭前那鄙夷之人,此時一臉的怒其不爭,開口一語:「王總兵,你兵符與大印在何處呢?我去調兵救人!」

    王元朗聽得眉頭一皺,立馬又裝作一副無所謂,說道:「就在堂前案几上,自去取就是!可不得調駐防之兵,私自調駐防之兵罪責不小,這般罪責老夫可是不擔的。並州城外大營裡有三千人馬,也不可出太原境內。有罪有責的,老夫年紀不小了,一概不擔。」

    便聽那人氣呼呼一語:「要你這總兵有何用!」

    王元朗聞言淡淡一笑,也懶得追究麾下軍將以下犯上,而是又拿起那本《左傳》,慢慢翻看起來。

    十幾個軍將,有七八人直往大堂而去,去取大印與兵符。大堂之外守備森嚴,鐵甲士卒百十之多,並無一人上前阻攔盤問。

    卻是這幾人到得大堂之內,已然有人把大印與虎符都拿在手上了,但是又猶豫了起來,左右看了看之後,問了一語:「各位兄弟,若是那徐傑不交人怎麼辦?」

    「那就干他娘的,太原府境內,還能怕了誰不成?」

    「就是,幹他娘的,若是李將軍被人抓走了,我等也與京城裡交代不了啊,這李將軍可是李樞密的族人,遠房兄弟,聽說關係可不差。怪罪下來,我等前途都毀了。」

    手持兵符的那人卻又說道:「那徐傑可是欽差,難道動手打殺了?打殺了這人,還談什麼前途,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這麼一語,七八人面面相覷,實在有些為難。

    終歸還是有聰明人,連忙開口說道:「末將有一計!」

    七八人目光都在這人身上,這人連忙又道:「末將心中有一人,可辦此事,太行成昆!」

    「對對對,快派人去尋黑馬賊。」

    「正是正是,成昆這廝做此事正好。」

    便聽那手持兵符之人一聲大喝:「成昆?哪裡還有什麼成昆,這廝早就給徐傑殺了,死在大同了。」

    「這,這該如何是好?」

    「不會吧?那徐傑還有這般的本事?」

    局面陷入了尷尬,調兵堵截欽差的事情風險太大,黑馬賊成昆又死了。

    那手持兵符之人猶豫幾番,又把兵符放回了原位,面色一狠,說道:「他娘的,這兵就不調了,先派人往虎踞山莊去,叫魯老頭來見我。趕緊往京城也去信一封,與李樞密詳稟此事。」

    「還是費將軍有辦法,魯老頭養得十幾個山寨,也該幫我們做點事情了,我等這就去辦!」

    七八人立馬散了去。

    出城的徐傑,卻也正往虎踞山莊而去,還真是巧合得緊。

    坐在馬上的徐虎,手中拿著鎖鏈,鎖鏈頭前鏈在一個人的脖頸之上,那人便是徐傑抓的虎踞山莊的漢子,帶起路來格外的賣力,去虎踞山莊,他比徐傑還要著急。

    這漢子脖子帶著鎖鏈不斷在頭前帶路,面色憋悶,憋著一股勁,心中在想,待得到了虎踞山莊,必然要把這口窩囊氣都出了,把丟了臉面都找回來。

    漢子還不時回頭看一眼,看那健馬之上的徐傑,口中雖然不敢說,心中已然殺了徐傑千百次。

    徐傑自然也感受到了這漢子吃人的眼神,倒也不在意,看這漢子賣力帶路的模樣,滿意至極。

    虎踞山莊,並州本地的江湖大勢力,對外說的八千弟子,倒是也不能說他們在吹噓,畢竟這虎踞山莊,還真養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山寨,大山寨裡,千八百號的嘍囉,小山寨裡有也百八十號的人手。人手加起來,沒有八千也有五六千。

    太原在整個邊鎮來說,也算得比較富庶之地,唯有燕京能與太原比一比。太原有個不管事的王大帥,所以才需要這麼十幾個山寨。若是王大帥管事,那也就不需要十幾個山寨了,留一個山寨即可。

    養寇自重倒不至於,但是養寇拿捏地方官員,這一招屢試不爽。王大帥不做,那自然需要下面的軍將來做。

    今夜的虎踞山莊,燈火通明,虎踞山莊的魯老頭,那是軍將們稱呼的,江湖人可不敢如此稱呼,魯老頭叫魯霸,六十多歲了,江湖傳言他這兩年入了先天,卻也沒人看過他顯示過先天的手腳。

    即便入了先天,也不見這個魯霸出頭與曾不爽、成昆之輩爭鋒,在太原並州之地,悶聲發了點財,主要還是靠著軍中的一點關係,對外一說就是八千弟子,但是並州城裡真正賺大錢的買賣,還是被別人把持著,想一想也是有點憋屈。

    曾不爽與成昆都死了,對於魯霸來說,當真是個好消息,天上掉的餡餅一般。

    今夜這虎踞山莊,人影攢動,近處的幾個寨子,但凡能打一點的,都趕了過來,當真是如臨大敵。

    魯老頭坐在大廳之內,左邊坐的是四個兒子,之下是徒弟,個個凶神惡煞。右邊是趕來的各處當家頭領之類,也還有許多當家頭領在趕來的路上。

    魯老頭有個座榻,盤腿而坐,滿頭白髮也不梳髮髻,就這麼垂落在身邊,抬頭看著眾人,問得一語:「可打聽到了?」

    「爹,就這麼大半天的,還真沒有打聽清楚來路。但是兒子猜了一下,會不會是血刀堂啊?」左邊首座,魯老頭的大兒子魯龍開口答了一句,臉上皆是擔憂之色。

    魯老頭聞言眉目一張:「血刀堂?」

    「是啊,爹,若是江湖路數,如今曾不爽與成昆都死了,還有何人敢與我們作對?聽聞血刀堂的少主年紀不大,所以兒子才這麼一猜。如果真是血刀堂……」

    「大哥,平白漲他人氣勢作甚,既然要上門來尋,那就與他們試試手腳,如今爹也是先天,還怕甚,江湖事,不都是談了打,打了談。今夜山莊了一兩千號人,就算是血刀堂,也叫他們掂量著。」這說話的就是魯虎了,魯霸的二兒子。龍、虎、獅、豹,便是兄弟四人。

    頭前魯霸抬手壓了壓,開口:「幾千里江湖路,莫非還要一統江湖不成?聽說成昆死在了那個年紀輕輕的少主手上,倒也不知真假。」

    「爹,十有八九是假的,不過就是往臉上貼金而已,成昆殺了曾不爽,想來已然是重傷在身,所以才教那血刀堂撿了便宜。」魯虎說道。

    魯龍卻是不這麼想:「二弟,可不是這麼簡單,我可是聽人說,那一戰昏天暗地,在場動手的先天,七八個之多,成昆身邊也是有先天幫手好幾人,這般成昆都死了,可不是撿什麼便宜。」

    魯霸聞言忽然笑了出來:「先天高手七八個之多?呵呵……江湖傳言向來不可信啊,先天高手何其難,又有哪個會受人隨意驅使與人拚命?七八個先天高手在一起,這架還如何打得起來?」

    魯霸的話語也是有道理的,江湖先天,哪個不是一方巨擘,血刀堂或者成昆,天大的臉面,也聚不得七八個先天高手火並。

    就算七八個先天高手聚在了一起,這架還真打不起來了。就算的兩個先天高手對面,若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尋常恩怨,也不可能動手拚命。二瘦三胖這樣的人,在這江湖上可真是獨一號,否則也不會人見人怕。

    「爹,我就說嘛,大哥聽說的事情,十足有些可笑,茶樓唱曲的才能編出這樣的故事來。」魯虎答道。

    魯龍卻又道:「爹,此事興許有些誇大其詞了,但也不一定有假,兒子還聽說有一個什麼劍白衣的,也在當場,那劍白衣在山東那邊,可是偌大的名頭。聽說還死了個河南府的先天高手,河陰黃則天。這般傳言,聽起來還真不像是假的。聽說那個血刀堂的少主,年未滿二十,也是先天,當真是天才之姿。」

    魯霸本還聽得眉頭皺了皺,當聽得魯龍最後一語,已然眉開眼笑:「年不滿二十,先天,哈哈……可笑,可笑啊!罷了,今夜就會一會血刀堂!昔日成昆與曾不爽,成名十數年,老夫看著臉面,忍讓幾分也是應該。如今我虎踞山莊要崛起與邊鎮十幾個州府,合該有一戰傳到江湖上,就會一會這個年不滿二十的先天!」

    魯龍聽得此語,更是擔憂,口中喃喃一語,算是自我安慰:「興許不是血刀堂。」

    魯虎聞言,開口笑道:「管他是不是血刀堂,往後這邊鎮當是我虎踞山莊說了算!」

    魯虎話語大氣,魯霸聽得欣慰非常,在場所有人,都是聽得連連點頭,這好日子,終究是來了!

    江湖路遠,大同與太原,五百多里地面,翻山越嶺的距離。昔日雲中寨與黑馬賊的勢力,這虎踞山莊當真還差得遠了些,差了十萬八千里,否則今夜,當不是這麼一番對話。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4 17:40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死不了

    局面脫離了原來的謀劃,魯霸看著人群之中的徐傑,看得徐傑身邊圍攻之人都開始畏畏縮縮起來,心中著急非常。

    便聽魯龍又問一句:「爹,不打了吧?與他們談談……」

    魯霸咬牙幾番,又回頭看了幾眼一旁的徐老八,跺了跺腳,開口大喊:「徐少主,徐少主,罷手如何?」

    徐傑正在提刀再斬一人,身邊的空場越來越大,聽得魯霸呼喊之聲,還真收了刀,站定當場,笑道:「老頭,且說說談什麼?」

    魯霸見得徐傑罷手了,連忙往人群擠了擠,開口答道:「徐少主,不過就是地盤而已,徐少主你開口就是,唸得老夫麾下幾千弟子,留口飯吃就行。徐少主以為如何?」

    徐傑搖搖頭,把刀一橫,答道:「幾千人的飯?怕是胃口有些大了!」

    魯霸聞言,一臉為難又道:「徐少主,以往這太原江湖也不是我虎踞山莊說了算,大不了我虎踞山莊還吃原來那碗飯,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這般你血刀堂可滿意?」

    江湖事,不過如此,就是誰拳頭大說了算,該低頭處還得低頭。

    只是魯霸如何也沒有想到,徐傑環看四周這些江湖高手,又答一語:「我還是不滿意!」

    魯霸眉頭一皺,知道這般談判太過被動,心中一橫,說道:「徐少主,人總是要吃飯的,你看看老夫麾下在場近兩千號人,不過都是求口飯吃,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要說飯都沒得吃了,狗急了也會跳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江湖上的規矩徐少主終歸是要念及一些,何必端了他人的飯碗?」

    徐傑看得自己身邊圍著的這些人,微微揚頭,笑道:「老頭,連帶這些所謂親信高手都舍不得賣這條命,你還與我說什麼兩千號人與幾千弟子?黑馬賊一千多騎,也在我面前作鳥獸散了,你這老頭卻還言語與我威脅,當真是可笑。哈哈……可笑至極!」

    徐傑如今,在許多事情上越發老練,比如這一番話語,句句說在人心之上,卻不是說給魯霸聽的,而是說給在場這些人聽的。在場當真近兩千人,能稱一聲江湖高手的,也有幾十,徐傑雖然自信非常,卻也在避免真的發生大火並的事情,徐傑惜命,惜的是徐家那些老軍漢的命,多死一人,徐傑都舍不得。

    攻心為上,攻的就是這些可能會給這虎踞山莊賣命之人的心,所以徐傑停手了,與這老頭開始說話,徐傑知道這老頭要談和,談和正好,就談給在場這些人聽。

    人若拚命,靠的就是一股精氣神,靠的就是那一瞬間飆升的腎上腺素,待得精氣神去了一些,腎上腺素低了下來,拚命的勁頭也就不談了。

    這就是攻心!

    為何勸人之語,都是一句「你不要激動」。徐傑攻的心,就是讓週遭這些人都不要激動。不激動了,頭腦清楚了,知道審時度勢多考慮了,徐傑就省事了。

    魯霸聽得徐傑直白之語,面色陰晴不定,這已經是魯霸最後的底線了,這血刀堂卻還不滿意,魯霸真要賭點狠了,進退之道,總不能一直退,也要試著往前進一步。所以魯霸開口一語:「徐少主當真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徐傑聽得這句話,笑著反問了一句:「老頭,是把誰往死路上逼了?把你虎踞山莊往死路上逼?並州沒有了虎踞山莊,這江湖人都要餓死不成?」

    魯霸已然退無可退,咬牙切齒狠厲一語:「血刀堂!可莫要欺人太甚,某魯霸,在江湖上走了五十年,活到如今,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就是個魚死網破,某魯霸活了六十五載,也活夠了,徐少主年紀輕輕,卻不知舍不捨得這條命!」

    「老頭,你是活夠了,就是不知你兒子孫子有沒有活夠。」徐傑笑得有些狂,話語透著陣陣寒意。

    江湖上這般做派的大佬,徐傑興許是百十年來頭一個!

    魯霸手捏短刀,捏得刀柄吱吱作響,拼不拼,這老頭還沒有想定,這大好的虎踞山莊,而今的一身先天武藝,魯霸活了六十五載,卻沒有如他話語所說那般活透徹了。

    一旁的魯龍見得自己父親這般模樣,開口接了一句:「徐少主,你到底要什麼?」

    魯龍說得這一語,忽然聽得遠處有不少馬蹄聲傳來,在場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驚,都急忙轉頭去看,以為是不遠血刀堂的人打馬殺過來了,以為一場大戰免不得了。

    待得看清楚情況之後,所有人又是心中一輕,連帶魯霸都是大喜往外,這般的局面,生死存亡的關頭,那一隊馬蹄來得太是時候了。

    當真太是時候了,如天上下凡的救星一般。

    因為來人雖然只有十幾匹健馬,但是個個甲冑在身,那些甲冑就是身份。

    禁軍來人了,就是魯霸的救星來了,禁軍當場,再大的江湖勢力,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今日的危局,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解了。

    魯霸下意識踮起腳尖在看,看那來人,是不是有熟悉的面孔。

    果然不失所望,來人當真是熟人,魯霸已然開口大喊:「褚將軍,褚將軍,老夫在這裡,老夫在此處!」

    快馬而來的軍將,自然來自總兵府,見得虎踞山莊門前這般的大陣勢,也有些疑惑,聽得魯霸在人群中開口呼喊自己,還一副興高采烈模樣,便知這魯老頭今日又在耍威風了,也就不以為意,打馬直奔過來。

    「魯老頭,怎麼在家門口與人打起來了?」褚將軍開口笑道。

    魯霸已然擠出人群,到得褚將軍面前,拱手一禮,笑道:「褚將軍身為總兵府從三品的大將,卻還有閒暇親自上門,當真是蓬蓽生輝啊。」

    魯霸的話語,不是說給這位將軍聽的,而是說給徐傑聽的,在告訴徐傑,總兵府的大將在此。

    褚將軍倒還有點意外,笑道:「魯老頭,今日何以這般客氣。本將前來有要事尋你去做,且把這場面趕緊解決了,事情緊急,容不得絲毫怠慢,費將軍親自交代的事情。」

    褚將軍倒是看懂了場面,一個年輕人被虎踞山莊的人團團圍住了,便叫魯霸不要再抖什麼威風了,辦正事要緊。

    魯霸聞言也不多說,轉頭進了人群,便對徐傑說道:「徐少主,你我之事,來日再談如何?太原總兵府尋老夫有要事,也不敢怠慢,徐少主若是有暇,在並州等老夫幾日,待得老夫辦好了總兵府的差事,再與徐少主一會。」

    魯霸此時也不敢多得罪徐傑,卻也知道徐傑不敢得罪總兵府的大將。朝廷就是朝廷,江湖就是江湖,何況還是十萬大軍在握的總兵府,豈能是什麼江湖勢力可以得罪的。

    魯霸臉上還有微微的笑意,扯起虎皮,就是大旗。有總兵府在身後,魯霸再面對徐傑,自信已然不一樣,甚至對之後再會面的局勢,魯霸也有幾分底氣。

    徐傑轉頭去打量著那個在馬上還未下來的褚將軍,又在心中暗暗記著還有一個費將軍。

    魯霸見得徐傑視線在褚將軍的身上,也知徐傑在審時度勢,並不著急,還是笑著等徐傑定奪。

    倒是褚將軍不樂意了,被一個江湖小子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感覺被這小子冒犯了,開口怒斥一語:「看什麼看,魯老頭,且把這小子趕緊打發了!」

    魯霸聽得褚將軍催促之語,便是又道:「徐少主,今日就到此為止吧,總兵府的褚將軍當面,可怠慢不得!」

    徐傑點點頭,把手中的刀凌空一震,鮮血盡去,抬頭又看向那位褚江軍,竟然呵斥一語:「好個褚大將軍,竟然與江湖匪類為伍,今日算是你抄著了,碰上了正主,差事也不需麻煩了,一併解決了就是。」

    魯霸聞言一愣,連忙開口說道:「徐少主,在褚將軍面前,豈能這般無禮?」

    魯霸看似在呵斥徐傑,維護著褚將軍的臉面,心中卻是笑開了花,只覺得這個徐少主終歸是年輕氣盛,平日裡囂張慣了,不懂得審時度勢,不知進退好歹。如此正好,就讓這血刀堂把總兵府得罪全了,叫這血刀堂吃一遭苦頭,興許這一遭之後,血刀堂在太原也就沒有立足之地了,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

    只是那位褚江軍聞言一愣,盯著徐傑看了片刻,又回頭看了那百十號騎士一眼,臉面一顫,開口問道:「你是京城裡來的?你就是那個欽差徐文遠?」

    徐傑已然從人群中躍起,口中還有話語:「褚大將軍聰慧,一語中的!」

    魯霸抬頭看去,如何也沒有料到這個江南血刀堂的少主會對總兵府的領兵大將動手!

    褚大將軍見得徐傑一躍而來,急忙拔出腰間的刀,奮力一擋。

    一切都在瞬間,電石火花一閃,褚大將軍墮馬而下,正欲起身,卻是如何也起不來了,面前一個中年漢子,已然把腳踩在了他的胸口。

    褚大將軍手中的刀,連忙往那中年漢子揮去,揮到一半卻又停在了半空,因為也有一柄刀早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卻才發現!

    左右還有十幾個軍漢,看得自家將軍脖子上架著的一柄刀,剛剛拔出來的兵刃,絲毫也不敢亂動。

    再看徐傑,已然落在了褚大將軍剛才的馬背之上,口中笑語:「褚大將軍,且隨下官一通往京城走一趟吧,緝事廠的大牢,多住你一個正好!」

    「徐欽使,你可知道在與誰作對?你當真覺得自己有通天之能?便是到了京城,也是你吃苦頭!本將看你年紀輕輕,想來不通其中利害,可別被人當了槍在使還不自知。」褚將軍似乎如何也沒有想通,為何一個小小的六品官員,就敢與樞密院作對,就敢與李家作對,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六品的欽差,就是個官場愣頭青,被人當槍使了。

    「這就不牢將軍費心,將軍隨著走一趟京城就是,興許李啟明念你吃了苦頭,還要給你加官進爵。」徐傑說完,又與徐老八點頭示意了一下。

    徐老八一手提起褚將軍,便往百十步外的車廂押了過去,那裡有枷鎖鐵鏈等候。

    「快快放了我家將軍,劫持邊鎮大將,抄家滅門的大罪,你可擔待得起?」

    身後的喊叫,倒是提醒了徐傑,長刀一翻,切瓜砍菜一般,連斬十數人不眨眼。

    看得那魯霸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以為自己看錯了一般!

    「老頭,輪到你了,今日之事,該如何了結?」徐傑已然轉身。

    魯霸慢慢閉上了自己張得大大的嘴巴,看著徐傑。這個血刀堂的少主,原來是京城的官,還是個欽差!

    這讓魯霸一時之間如何也接受不過來。

    「徐少主……今日之事,這個……徐少主,要不咱們明日再談?今夜老夫且把麾下弟子都散了去,安排妥當了,明日徐少主想要什麼都行,如何?」魯霸還在謀劃著,剛才的隻言片語,也讓魯霸知道了這個徐少主似乎與總兵府有仇怨,魯霸心中有了一個「拖」字,把今日拖過去。且看明日,看這個京城來的欽差與總兵府去爭鬥,如此也是自保的辦法。

    「本來今夜是上門來殺人的,碰到了這個褚將軍,也算老頭你走運,命就留著了,但是也得跟我往京城緝事廠的大牢走一趟!」徐傑說完,慢慢往魯霸走去。本來徐傑打定主意要把這個邊鎮的先天高手除掉,如今這個老頭,卻成了重要人證。

    魯霸聞言,腳步直往後退。這血刀堂的少主成了欽差,這讓魯霸為難非常,與之動手與否,更是猶豫不決。

    徐傑哪裡管得魯霸猶豫,快走幾步近前,伸手就去抓人,抓這個先天高手。

    魯霸便也不能讓徐傑就這麼抓住了,身形急退,往山門躍了進去。

    徐傑起身就追,口中大呼:「朝廷拿人,閒雜人等都散了去!」

    便看遠處,幾十騎快馬在徐老八帶領之下飛奔而起,直往山門方向奔來。

    馬蹄頭前,幾十江湖高手,竟然自動讓出了道路。

    魯龍兄弟三人,早已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猶豫幾番,也飛身往山門之內而去,裡面還有許多人,一家老弱婦孺,個個都在!

    幾十騎奔入虎踞山莊大門。大門之外近兩千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應對。走也不是,留著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聽得山莊之內傳來渾厚的笑聲:「老頭,束手就擒如何?打你也打不過,逃你也逃不了,家中子孫滿堂的,傷了死了,都是罪過!」

    「徐少主,能不能放了家眷,老夫隨你去京城就是!」

    「不能!」

    一頓金鐵交及大作,還聽得有建築倒塌之聲,女子婦人的尖叫呼喊,孩童的哭鬧。

    「徐少主,放我兒孫走,否則我與你把老命拼了!」

    一聲笑語:「你不是已經在拼老命了嗎?還要如何拼,且讓我見識一下!」

    「徐少主,算老夫求你了,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何必成了趕盡殺絕的血海深仇?」

    「老頭你說得對,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所以就要一網打盡!」

    「啊!!!!!!老夫就是死也……」

    便聽最後自信一語:「你死不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6 23:21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兩情相悅,江湖再見

    「京畿衛戍總兵李得鳴怎麼樣了?」徐傑洗淨一身的風塵僕僕,神清氣爽坐在衙門正堂,頭前只有四個人,徐老八、方興、梁伯庸、左定。

    一臉恐怖疤痕的左定,上前開口答道:「回稟指揮使,李得鳴只在頭前出過一次軍營,出來幾個時辰,又立馬回去了,其餘時候,從來不見露臉。」

    徐傑皺眉點點頭,對於這樣的李得鳴,徐傑有些無奈,對於李啟明的厲害認識得深刻了許多。

    李啟明顯然知道徐傑的打算,所以這李得鳴才會連人都不出軍營,這個李得鳴,當真也是聽話。

    「前廂指揮使馮標也不曾出過軍營?」徐傑又問道。

    「回稟指揮使,馮標也不曾出過軍營,但是屬下偵知馮標有個弟弟,倒是經常往返與軍營與城裡,此人叫馮陽,也在軍中任職,五品寧遠將軍。」

    「此人為何經常回城?回城又去了哪裡?」徐傑最先想的就是對京城的禁軍動手,但是事情到得龔山那裡,已然就斷了線,進展不得,這讓徐傑難受不已。

    「此人在城裡有家眷,但是回城鮮少往家中去,而是在城西有一處小宅,屬下打聽之後,得知馮陽養了個外室,就養在這小宅之中,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娘。」左定對於這打探消息的事情,果然很有一套,當初與徐傑初遇之時,這個年紀不大的左定,就顯得極為聰明,這也是徐傑看得上左定的原因。

    徐傑想了想,開口說道:「盯著這處宅子,馮陽再來,立馬回來報信,八叔立馬帶人去緝拿此人!」

    徐老八點頭,左定躬身答道:「是!」

    徐傑又看向方興,開口說道:「方校尉,詔獄之中提審之事由你全權負責,動作要快,口供必須快速整理好,御史台與刑部都在等著,陛下也在等著,不得拖久。另外那個虎踞山莊的老頭,一定要小心翼翼,此人武力高強,鎖鏈之類,無論如何也不能去,提審之時,一定要衛六或者八叔在場,確保萬無一失!」

    「遵命!」方興上前答話。

    徐傑又安排了一些事情,起身往門外而去,直去歐陽正府中。

    詳談一番之後,歐陽正叮囑了許多事情。

    正事說完,徐傑最近心中起了一些擔憂,開口說道:「老師,最近學生心中想了許多,也怕李家狗急跳牆,老師安危之事,學生想安排一番。」

    此時不同以往,以往徐傑沒有多想,歐陽正二品大員,這個身份,也讓徐傑從未想過歐陽正會出什麼安全問題,待得徐傑自己經歷了一番生死,徐傑才猛然想到,歐陽正與謝昉兩人都是正統的讀書人,用手無縛雞之力來形容也不為過,如果有人要動手殺他們,當真不難。

    如今有些人連皇子都敢殺,刑部尚書與御史中丞又算得什麼。

    歐陽正聞言一笑,擺擺手道:「文遠不必多擔憂,這些事情,在五皇子遇刺之後,陛下就有安排了。」

    徐傑聞言,抬頭看向院牆之外,環顧四周,點頭笑了笑:「看來是學生多慮了。」

    歐陽正又笑道:「正好,老夫也有一事要與你說說,頭前老夫去信大江了,想來你家二叔也在路上,要不得幾日,合該入京了。」

    徐傑聞言一愣,問道:「不知老師尋學生二叔所為何事?」

    歐陽正笑了笑,笑得極為的開心:「那自然是大事,過不得幾日你便知曉了!」

    徐傑聽得歐陽正還賣關子,卻又笑得極為開心,也隨意起來,問了一句:「老師,何等大事,還要如此賣關子?」

    「哈哈……人生大事!」歐陽正大笑道,看著徐傑的眼神好似的變了一些。

    徐傑當真嚇了一大跳,人生大事,徐傑豈能還會意不到,歐陽正口中說的,自然就是徐傑與歐陽文沁的人生大事,這事情來得有些太突然,讓徐傑有些發懵。

    「怎麼,你還有其他想法?明裡相見,暗中私會,兩情相悅之事,豈能瞞得住老夫?」歐陽正打趣一語。

    聽得徐傑一臉的心虛,歐陽正這句話,那一句「明裡相見,暗中私會」,也說出了一個道理,歐陽文沁這般的大家閨秀,不嫁徐傑,那還能嫁給誰?

    歐陽正能忍受兩人這般的「明裡相見,暗中私會」,甚至口中把這一句聽起來不好聽的話當笑語講出來,已然心中早就這麼想了。否則歐陽正豈能容得徐傑與歐陽文沁的來來往往?

    「老師,學生只是有些意外,事情來得太倉促了些。」徐傑解釋一語,對於結婚的事情,二十歲都沒有滿的徐傑,潛意識裡當真沒有多想過,實在有些意外。

    轉眼間,自己就要結婚了,這不是接受與否的事情,就是有些衝擊之感。

    歐陽正還擺擺手道:「豈能倉促,你家二叔當也準備得妥當,謝中丞也有參與,謝中丞對於做媒人之人,可是千萬個願意,三聘之事,謝中丞已然在準備了。」

    所謂三聘,乃古禮,一場婚姻的必備步驟。也是婚配六禮的主要步驟。問名,對雙方的生辰八字、家庭情況之類。訂盟,可以解釋為訂婚,也有各種禮節。完聘,就是徹底把事情定下來。

    後面就是定日子成親了。大戶人家講究起來,也是極為複雜的程序。

    還有些雲裡霧裡的徐傑,此時也無話可說,唯有一句:「多謝老師厚愛。」

    歐陽正捋著鬍鬚,手也在空中揚了揚,高興至極:「不必謝老夫,有你這麼個女婿,老夫滿意至極啊,也是文沁的幸運,如此當是天作之合。」

    歐陽文沁也已過了二八年華,真到了結婚的時候了,對於歐陽正來說,這一切是水到渠成的。

    能有這麼一樁婚姻,對於歐陽文沁與徐傑來說,也是幸運。這天下,除了江湖兒女,何曾有過結婚之前就熟識的男女?而且還能互生好感,那就更是幸運之事了。

    徐傑潛意識裡對於婚姻有個執念,那就是戀愛過程,雖然這戀愛過程不如徐傑想的那麼熱烈,那麼親密。但是徐傑與歐陽文沁之間,還真有這麼一個戀愛的過程。

    父母之命,媒妁之約。這一道,怎麼也繞不開,長輩都同意了,這婚事自然就沒有多餘之事。

    與歐陽文沁結婚,徐傑顯然不會不願意,只是這事情讓徐傑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有勞老師與謝中丞操持,就是不知文沁心中願意不願意。」徐傑此時方才慢慢平復了一下心情,對於結婚的事情,也沒有排斥之感,腦中也浮現出了歐陽文沁的模樣,似乎真有一種甜蜜的感覺,心中卻是又想這個女子有些不同別家的大家閨秀,也不知她心中所想。

    「兩情相悅之事,她豈能不願意?」歐陽正不以為意答了一句,也是在歐陽正心中,歐陽文沁願意與否並不重要,女子在這種事情上,哪裡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

    說完一語,歐陽正忽然又嚴肅了一些,嘆息一聲,說道:「文遠啊,有些事情,老夫也有多想,也有些擔憂。你還年輕,卻一腳踏入了朝堂這個大漩渦中。許多時候,盡人事,但是也要看天意。趕緊結婚生子吧,未來之事,福禍相依,結婚生子了,老夫也能心安許多。」

    歐陽正此時忽然說出了一些心中所想,歐陽正又豈能不知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李啟明?勳貴集團?廣陽王?或者未來的皇帝陛下?

    歐陽正是個直臣,但是歐陽正再也不是當年那般年輕氣盛的時候了,知道忠臣直臣也不一定有好的下場。對於皇家繼承之事,歐陽正心中瞭然,就算一切順利,李啟明失勢了,未來皇帝的態度,誰又能拿得準?

    歐陽正有擔憂,所以歐陽正越發想在一切發生之前,把自己的女兒安排好,把這個自己帶入官場,帶入這個大漩渦的徐傑也安排一下,結婚生子,就是對於未來的一份保障。

    就算將來有個萬一,歐陽正也相信徐傑能把家眷安排好,這是歐陽正對於徐傑的信心,其實也是歐陽正對於徐傑的補償。在歐陽正心中,對徐傑是有虧欠的,一個如此優秀的年輕人,本該天下揚名,科舉順利,官場前景大好。如今卻危機重重,這些危機,歐陽正多以為是自己這麼個老師帶給徐傑的。

    「老師何必憂心那麼多,有些事情,盡人事了,也不一定要聽天命。」徐傑知道歐陽正擔心什麼,知道之後,心中也是感動。但是徐傑不比歐陽正的想法。徐傑不信那些天命之類,徐傑如今越發相信手中的刀。

    歐陽正擺擺手,說道:「不談這些,不談這些。你剛回京,合該往謝中丞那裡去一趟了。」

    徐傑點點頭,起身拜別。

    一路上想的還是這件婚事,來得有些突然,有些措手不及,卻是徐傑腦子裡,一路上都是歐陽文沁的模樣。

    謝昉與徐傑,正事之後,又談了一番婚姻的事情。

    之後還有一件事情讓徐傑尷尬了一番,徐傑還欠謝昉一樣東西,那就是數字樂譜。

    所以徐傑回來之後,一頭紮進書房裡,開始了數字樂譜的創作,把阿拉伯數字換成一二三四這些漢字數字沒有什麼問題,難就難在徐傑有許多符號想不起來了,休止符,表示節拍長短的音符,表示高音的音符,等等。

    徐傑想不起來了,唯有自己慢慢編寫。

    編寫到一半,徐傑抬頭,知道門外有人在猶猶豫豫,開口說道:「誰在門外,進來吧。」

    門外猶豫之人走進來,是种師道,喝了一些酒,看著徐傑,拱手開口:「我是來辭別的。」

    徐傑起身出桌案,開口問道:「種兄要去何處?」

    「回西北,出橫山,去看看拓跋王的部落。」种師道答道,興許种師道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與其到處拜訪高手,不如真的去與人生死幾遭。因為再如何拜訪,與人比武打鬥,終歸不是真的在拚命。

    與徐傑比武,拼不起命來,與先天徐仲比武,連拚命的資格都沒有。

    徐傑如今入了先天,還是在那生死之間,這件事情,更讓种師道堅定了心中的信心。所以他要出橫山北去,入那黃沙大漠與草原,去尋拓跋部落,興許也要去尋拓跋王。

    徐傑明白,所以徐傑想開口勸一句,徐傑真怕种師道現在就去找拓跋王拚命,那真是與送死沒有區別。但是徐傑忽然又說不出口,因為徐傑自己就是在與一個先天高手拚命的時候入的先天,本有長篇大論,徐傑說不出來,最後唯有一語:「不要死了!」

    种師道聞言一笑,答道:「生死有命!」

    徐傑看出了种師道的灑脫,這般的灑脫實在讓人擔憂,徐傑終於還是說起了長篇大論:「人總是要死的,不死在這裡,也要死在那裡。這是楊三胖說過的話語,人不過就是生出來,然後死去,最終塵歸塵土歸土。但是這個過程,並非真的一點意義都沒有,可以尋求的東西太多太多。所以,既然生而為人,就該惜命。」

    种師道又一拱手,而且還躬身一拜,然後笑著說:「放心,你我必然有再見之日,再見之時,當大戰一場。」

    徐傑也回了一禮,說道:「好,我等著,切勿食言!」

    种師道轉身,臉上笑意立馬止住了,出門,一躍而走!

    徐傑往門外走了進步,抬頭看著种師道消失的背影,喃喃一語:「你應是聰明人。」

    徐傑是真不願意种師道就這麼死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死得毫無意義,這一語,是安慰自己。

    回頭,再寫那數字樂譜,寫那哆瑞咪發……

    從淮西到京城的路上,徐仲一路都是笑意,懷中放的是親自在老母親那來取來的生辰八字,還有一封歐陽正的書信。身後幾十號人,馬車八兩,天南地北的稀奇東西,甚至還有一些在江南收來的字畫之類,裝得滿滿。

    身後還有漢子說道:「大哥,這幾車東西,給出去我都替你捨不得。」

    徐仲笑答一語:「我們徐家本是泥腿漢,攀上了這門親事,是傑兒的造化,門第不高,但是也不能失了禮節臉面,有什麼捨不得的,該給就得給,待得傑兒往後有了一番成就,我們徐傑當也是高門。」

    漢子聞言也笑:「大哥說的自然沒錯,錢財而已嘛,身外之物,若是往後傑兒能出將入相的,那才是光宗耀祖。」

    徐仲聞言,連連點頭:「對,就是這個道理。往後徐家,當也是書香高門。你兒子不是生了個孫兒嗎?當請個好老師,好好讀書。往後鎮子裡的孩童,都得上學堂,待得從京城回去了,就去請老師,在鎮子裡建一個大學堂,往後徐家子弟,都要是讀書人。」

    「好,這般好!」

    「大哥,這件事情兄弟們一定支持。」

    「是極,花多少錢都是樂意的。」

    「大哥,去江南請,江南的先生學識高,花多少錢也值得。」

    徐仲回頭看得一眾老兄弟興高采烈的,極為欣慰,答道:「那就到江南請先生,還得多買書,往後哪裡有賣書的,就到哪裡去買。我等是泥腿漢,往後子孫一定都是讀書人,這般徐家才能經久不息。」

    此時有個愣頭的問了一句:「大哥,那這江湖還走不走?」

    徐仲聞言也有點詫異,想了想,答道:「江湖也得走,讀不進書的就去練武,終歸都要學一樣。」

    那愣頭之人說道:「大哥,我那兒子愣頭愣腦的,生個孫子興許愣頭愣腦的,往後怕是讀不進書。」

    漢子話語有些洩氣。

    徐仲笑道:「胡說八道,你這廝自己愣頭,你兒子就比你好多了,你孫子必然是個聰慧的人。」

    漢子似乎不太信,因為他爹當年也是個五大三粗的愣頭漢子,所以還是擔憂一語:「最好是這般……」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6 23:22
詩與刀 第二百四十三章 愚不可及,於淑婉

    汴京城中,李府。

    「謀劃如此縝密,一切準備的如此充分,卻還不能成,一個小小的書生,莫不是有通天之能?去把羅壽叫到京城來!」李啟明的面色再也不似之前那般的淡定,語氣也不似之前那般的成竹在胸。

    廳內坐了七八人,頭前一個就是李啟功,便聽李啟功連忙說得一語:「大哥,此事也怪不得羅壽,責難與他也是於事無補,實在是運氣使然,這小子運氣太好,已然死到臨頭了,上天還幫了他一把。」

    李啟明心中有怒,聽得李啟功勸解,怒氣也消解不了,開口又道:「老四,有些事情你不懂,若是處理不了這些小事,你可知事情會發展到何等地步嗎?你們都準備好了嗎?常家準備好了嗎?我那一心要當皇帝的外甥又準備好了嗎?」

    李啟明連連幾問,在場之人,聰明的聽得眉頭緊皺,聽不明白的一臉不解。

    李啟功是那半懂不懂的,開口問了一句:「大哥,這小子不過一個六品小官,礙不著多大的事情,抓幾個人而已,又算得什麼。只要廣陽王殿下能登基,我們李家只會更上一層樓!到時候再來處理這些老匹夫小匹夫的,不過是信手拈來。」

    「老四啊,你是真不明白啊。廣陽王登基興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是我李家能不能更上一層樓就不一定了,這十幾年來了,我們這些老勳貴們,好不容易翻到文官頭上了,興許是曇花一現。大哥我如履薄冰,你卻不知曉其中利害。」李啟明頗有點語重心長。

    在場之人,聞言皆是靜默不語。

    唯有李啟功在這個時候還敢再問:「大哥,我們那外甥,當不是過河拆橋的人,他那性子,我等都看在眼裡,只要他登基了,必然會厚待我等,只要我李家不倒,這些老勳貴們就都倒不了。大哥且不要自己嚇唬自己。」

    「是啊,大哥,啟功說得對,大哥何必這般嚇唬自己呢。」說話的是京畿衛戍總兵李得鳴。

    李啟明搖了搖頭,看著自己的二弟,也看了看李得鳴,更看了在場所有人,誰人明白,誰人不明白,李啟明一目瞭然。

    此時李啟明心中,多少有些無奈,也有些難受。這個李家,都靠他一個人撐著,親弟弟是個只知道用劍的武夫,掌握京城十幾萬兵馬的堂弟,不過是一個言聽計從的無主見之人,遠房的兄弟,在自己的地盤上,輕易就給人抓走了。

    還有那在皇城裡當皇后的妹妹,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以幫襯,可以是助力,但是必不可同謀事情。十有八九會克繼大統的外甥,看似與李啟明在同一條船上,但是李啟明也深知自己與這位未來的皇帝,還真坐的不是一條船。

    興許夏文會覺得與這個舅舅是同一條船。只不過是夏文不如李啟明看得透徹而已。皇家姓夏,夏家人終究是夏家人,李家還是李家。

    能稍微讓李啟明欣慰一點的就是身邊這些一手提拔起來的勳貴,還算是比較團結一致。

    李啟明惆悵幾番,開口說道:「老四,此事與廣陽王無關。是陛下容不得我等,是這個老皇帝怕他兒子以後受欺負了,怕他們夏家大權旁落,怕他們夏家江山不穩。你可明白?從古至今,文官再如何勢大,都沒有造反的,造反的往往都是掌兵者,如今勳貴如此勢大,老皇帝豈能把這樣的天下交給他的兒子?」

    李啟明不願用這樣的話語去解釋,但還是解釋了一句。

    聽得李得鳴面色煞白,聽得李啟功目瞪口呆。也聽得其他人眉頭皺得更緊,面色更是深沉。

    面色煞白的李得鳴,心中震驚無比,口中連忙說道:「我們豈會造反?大哥,陛下怎麼會這麼想?陛下這是因為什麼誤會了?大哥,你得向陛下解釋啊,一定要解釋清楚,我們李家豈會有二心?」

    李啟明看著這個京畿衛戍總兵,忽然笑了出來,笑得有些無奈。話語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這是誤會嗎?這是解釋的事情嗎?

    李啟明懶得再答,而是看向其他人,問了一句:「諸位,事已至此,但求同心同德,共渡難關!」

    左右之人皆是起身拱手:「李樞密放心,我等知曉其中利害。」

    「樞密安心,下官必不敢忘恩情。」

    「下官當年窮得連祖傳的一套鐵甲都要典當了,如今身居高位十來年,樞密如此大恩,從來不敢相忘。」

    李啟明點了點頭,起身,左右不斷拱手!

    李得鳴見得這般眾志成城的場面,煞白的面色轉了笑,也起身左右拱手,笑道:「對對對,大家一起上書,一起幫著大哥解釋,陛下必然會唸得我等忠心耿耿,誤會自清,誤會自清啊!」

    李啟明看得這個堂弟,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愚不可及,當真是愚不可及。你趕緊回城外大營去,沒有我的吩咐,切不可出營一步,也不可與任何人聯繫,更不可上書陛下!」

    李得鳴笑臉一止,愕然站在當場,卻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

    一起上書,一起去解釋誤會表忠心?老皇帝看得這麼的軍將的奏疏,誤會?還真要起大誤會!忠心沒有表出去,反倒成了示威,掌兵的李家在向老皇帝示威。

    李啟明起身往外,送眾人出門。

    李得鳴跟在李啟明身後,唯唯諾諾。

    李啟功,還真明白了過來,回到房中,打坐療傷都難以入定搬運內力。

    徐文遠,終於回京了,在李啟功之後。

    緝事廠裡的大牢,滿滿噹噹。

    方興忙前忙後,梁伯庸也忙得頭都抬不起來。

    徐傑卻泡在一桶熱水之中,身後的雲小憐拿著布巾,慢慢給徐傑擦洗著後背。

    擦洗了許久,雲小憐方才開口問了一句:「少爺,哥哥呢?他怎麼沒有回來?」

    「她啊,她跑了,這個小子,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留了一張小字條,就跑得不見人影了。」徐傑一邊捧水洗著自己風塵僕僕的臉,一邊答道。

    雲小憐一臉的擔憂,連忙又問:「少爺,哥哥怎麼就跑了呢?是不是少爺你欺負他了?」

    「我倒是想欺負她來著,還沒來得及,她就跑了。以後啊,別叫哥哥了,叫姐姐吧。小憐你放心,你這個姐姐,可沒人能欺負得了她,只有她欺負別人。」徐傑調笑一語。

    聽得雲小憐咯咯一笑,笑道:「肯定是哥……姐姐知道你要欺負她,所以提前就跑了,躲著你這個壞少爺。」

    「什麼?壞少爺?豈有此理!平白得了這麼大一個罪名,明日就到官府去報官,她可是我買回來的,豈能就這麼跑了,叫官府通緝於她,到處抓,定要把她抓回來。」徐傑假裝恨恨一語。

    嚇得雲小憐連忙說道:「少爺,可不能報官啊,姐姐興許是心情不好,待得散了心,過不得幾日就回來了的,少爺,你就饒了姐姐這一次吧,等姐姐回來了,以後肯定就不會再跑了。」

    「真的嗎?要是她過段時間不回來怎麼辦?」徐傑回頭看著雲小憐,早已不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而是玲瓏有致,熱氣騰騰的水汽,讓這個姑娘滿頭大汗,臉頰緋紅。看得徐傑莫名心跳加速了起來。

    也看得徐傑連忙把頭又回了過去。

    「回來的,姐姐一定回來的,少爺放心,奴婢最知道姐姐心中所想,必然會回來的。」雲小憐還真怕徐傑以為雲書桓是一去不返了,是逃走了。姐妹情深,不過如此。

    剛才的徐傑,是想著調笑這個小姑娘玩耍,此時回過頭來之後,再也沒有了調笑之心,口中答了一句:「嗯,我知道她會回來的,把頭髮擦一下,先攏起來。」

    雲小憐轉身拿來幹布巾,給徐傑擦拭著頭髮,隨後又取來一根簡易的木簪子,為徐傑把頭髮先簡易別在頭上,以免頭髮再落水。

    只是這雲小憐身形不高,徐傑卻又長得太高了些,即便是坐在水中,雲小憐想要隔著木桶在徐傑頭上擺弄,也得探出身子。

    這一探身倒還不要緊,雲小憐做這般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已然好幾年了。

    只是那洗澡的徐傑,感受到貼在自己背後的那一團柔然……

    「少爺,頭髮攏好了,少爺起來吧,奴給你擦一下身子。」雲小憐說了一句。

    徐傑低頭往水裡看了一眼,卻是如何也站不起來了,只得口中說道:「小憐,你先出去,我自己擦就是了。」

    雲小憐有些疑惑,不以為意說道:「少爺,你自己哪裡擦得干,奴給你擦吧,後背你都搆不著的。」

    「小憐,你先去看看廚房裡飯菜準備好了沒有,我餓壞了,你把飯菜端到小廳裡,我擦了身子穿了衣服,出來就要吃。」徐傑一邊說著,一邊低頭去往水裡去看,面色有些尷尬,也有些著急。

    雲小憐此時方才點點頭,「嗯」了一聲,擦乾了自己的手,又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出門而去。

    徐傑從水中站起來,一邊擦拭身體,一邊罵了一句:「真他媽的尷尬……」

    罵完又往門外看了看,以往這般洗澡的場面無數次,今日徐傑是真有些尷尬了。還喃喃自語一句:「時間過得是真快,轉眼豆芽菜也成大饅頭了。」

    左右無人,徐傑一身儒衫穿好,把腰帶鬆了鬆,讓儒衫的裙襬也寬鬆一些,又低頭看了幾眼,還是遮不住,連忙跑到小廳的桌前落座,又低頭看了一眼,算是遮住了。

    太原府,並州東二百里,有一處山頭,名為殺熊嶺。也不知是何人在此殺過熊,所以有了這麼一個名字,山脊不矮,也是深山老林。

    山嶺上有一個山寨,山寨不大,三四百人左右。

    山寨最近人心惶惶,因為這個山寨之所以能在離並州這麼近的地方生存,靠的就是虎踞山莊與官府的關係,而今虎踞山莊沒有了,沒有了官府上的聯繫,並州城又是太原府城之地,也是重兵之地,山寨隨時都有可能被官府大軍剿滅。

    如此沒有安全感,自然是人心惶惶,連帶寨中的寨主郭志,從並州回來多日了,也是一副憂心忡忡模樣,連寨主都這般憂心忡忡,可見這寨子裡其他人是如何擔憂。

    沒有了虎踞山莊,對這個不大的寨子而言,還真是少了一碗穩妥的飯吃,叫他們自己下山去劫掠,並州這麼近,沒有總兵府的示意,他們又豈敢隨意去劫掠,否則就真是惹火燒身。在道路上埋伏搶奪一些,大隊商販他們也不敢與人硬碰硬,那些江湖走鏢的也不是好欺負的,落單之人,再如何搶,也養不活這三四百張嘴。

    沒有了大哥的小弟,就是這麼難。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種人心惶惶的時刻,還有一個女子持刀而來,戴著遮陽的斗笠,從寨門一躍而入,話語都沒有一句,見人就動手,來不及反抗的還好,斷手獨腳坐在地上不要動就是。

    但凡反抗的,便是一刀兩段的局面。

    整個山寨,竟然沒有一合之敵,寨主郭志聽得人報,連忙趕到頭前。

    左右之人急忙大喊:「寨主,快殺了這娘們!」

    郭志站在當場,卻是沒有著急動手,連帶那女子也停了手中的刀,抬頭看了一眼郭志。

    好一張眉清目秀的臉,好一張英氣不凡的臉。只是此時的郭志可沒有心思去欣賞,而是連忙開口問道:「不知女俠是何方神聖,又與我等有何仇怨?」

    那位女俠抬起刀,指向寨主郭志,開口說道:「今日,這座山寨當一把火燒盡。」

    郭志知道這個女子一身武藝不凡,卻還是想好話好說,是血刀堂也罷,是哪個勢力也好,低頭就是,生存總是重要的,有這麼一個山寨在手,郭志好歹也是那方圓百十里說一不二的江湖大佬。

    「女俠,有仇有怨,也當讓我等死個明白。若是其他之事,郭某倒是可以斟酌應允。」郭志說得一句。

    不想那女子直接呵斥道:「都滾下山去,稍後點火燒寨,若還看到一人,格殺勿論!」

    郭志實在不解,這般的行事方式,江湖上哪裡會有?回頭一想,郭志又想起了之前在並州的事情,開口問了一句:「女俠可是血刀堂之人?」

    「我姓于,名叫于淑婉!」女子說罷,懶得多等,持刀一躍而起,直奔郭志而去,解決了這寨主,驅散了嘍囉,燒了山寨,還得往下一座山寨去,虎踞山莊十幾座山寨,當是一個也放不過。

    郭志連忙提刀去擋,來去幾番,已然跌落在地,口中疾呼:「女俠饒命,小的這就收拾東西下山去,萬不敢與血刀堂作對!」

    「滾!」於淑婉冷冷一言!

    不得片刻,山寨已然起了熊熊大火,點火的女子又看向那石頭寨牆,一時半刻也拆卸不得,想了想,竟然用人血在牆上寫了幾個大字:「佔寨為匪者,死!汴京於淑婉!」

    汴京於淑婉,從這座寨子開始,當也要名傳江湖,也要人聞風喪膽,這留了字跡的寨牆,便看還有沒有人敢佔山為匪。

    江湖傳言,說那女俠於淑婉是江南血刀堂的人。

    卻也有人傳言,於淑婉乃是汴京人,定不是江南血刀堂之人。

    到底是不是,卻沒有人能說清楚。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4 11:33
詩與刀 第二百四十五章 怕不怕?

    「所有口供以及證物,還有卷宗都移交到刑部與御史台了,衛指揮使也帶了一份入宮,我這事情總算是忙完了。」梁伯庸這段時間實在有些辛苦,對徐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口氣之中都帶有一份輕鬆。

    這些事情,對於梁伯庸來說不僅僅是案牘上的勞累,更是心理上的勞累,一個文弱書生,也算是富貴之家出身的公子,何曾看過多少世上的黑暗。

    在緝事廠衙門這幾個月,梁伯庸忽然見到這些東西,血腥、暴力、黑暗,對於梁伯庸來說真的是莫大的衝擊。興許死人還不可怕,比死人還可怕的是折磨人的場景,梁伯庸看得連續一個多月都在做噩夢,直到現在,方才好了許多。

    徐傑看得出梁伯庸的變化,從一個看著人血都會皺眉的文人,到得如今緝事廠地牢裡進進出出都不在意了,徐傑沒有多少看笑話的意思,反倒是一種欣賞。

    「梁兄,差事辦完了,今夜出門去消遣一番如何?」徐傑知道梁伯庸最近這段時間神經一直緊繃著,也該出門放鬆一下了。

    「也好,近來詩社裡常常來請,我都給退卻了,連書畫的事情都一件未接,出門消遣一下正好。」

    徐傑聞言收拾了一下自己雜亂的書案,起身隨著梁伯庸往衙門外而去,未帶隨從,也未騎馬坐車。

    兩人就這麼在路上走著,京城依舊是那個京城,川流不息的人群,繁華的街市。

    一個百萬人口的古代城市,到底有多大?實在難以比較,難以形容,特別是這種一處地面,只能有一座宅子,也只能住一戶人。大門大戶的宅子,佔地幾十上百畝,小家小戶,也有小樓小院,哪怕是窮人家,只要能住在京城裡,房子也不會太小。

    這麼住上百萬人口,還有各處衙門街市,甚至還有軍營在城內。這樣的城市,從南城走到北城,十幾里地,從東城到西城,也是十幾里地。外城牆就有五六十里,內城城牆也有近二十里。

    如此的巨城,世間獨此一座。哪怕是在外城牆上每隔一米站一個士卒,也要兩三萬人才能站滿一圈。

    有時候這樣的巨城,說是易守難攻,其實反過來說,也是易攻難守。城池過於巨大,就有這麼一個問題,十萬大軍守城,也容易被幾萬人擊破。就是這城池太巨大了,顧此失彼,通訊唯有靠人的時候,傳令傳訊都極為不方便,各方救援也就很不方便。

    若是沒有明確的軍事情報,真遇到戰事,遇到攻打,太容易被敵人聲東擊西。

    徐傑第一次以軍事角度來看這座雄偉之城,忽然明白了一個問題,徐傑記憶中的歷史,北宋末年,幾萬金兵能擄走了徽宗欽宗兩個皇帝,雖然其中有許多緣由,但是幾萬金兵就能真正威脅一座百萬之城,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徐傑也不知自己為何走在街道上,忽然想到了戰爭之上,這讓徐傑自己也有些愕然。

    想著想著,徐傑也嘆了一口氣,徐傑知道這一趟邊鎮之行,真的給自己的內心添加了許多事情,戰爭在這個年代,還真不是少見的事情。

    戰爭,徐傑抬頭遠遠望了一眼坐北朝南的皇城,看著那飛簷屋頂,琉璃金黃,轉頭開口問了梁伯庸一語:「梁兄,進這緝事廠,你後不後悔?」

    梁伯庸聞言一笑,點頭答道:「最初是欣喜的,能留在京城為官,多少人想都想不成的事情,真到入了你這緝事廠,立馬就後悔了,我是真不知曉緝事廠原來都是辦這些差事的地方,最近倒也是習慣了,差事而已,辦好就是,案牘之事,寫寫畫畫的,雖然勞心費力,卻也不難,如今也算駕輕就熟。」

    徐傑見得梁伯庸的笑意,卻是又問了一句:「梁兄當真不後悔?」

    梁伯庸聽得徐傑又問了一句,面色也嚴肅起來,已然知道徐傑所問有深意。這深意梁伯庸其實能懂,緝事廠這段時間辦的案子,沒有一件不是在針對勳貴軍將,沒有一件與那掌兵百萬的李家無關,梁伯庸即便再沒有政治嗅覺,也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問題所在。

    所以徐傑問的是這件事情,所以問梁伯庸後不後悔,不是差事問題,是政治立場的問題。

    梁伯庸沉默了一會,答了一語:「我還不曾多想過這個問題。」

    徐傑點點頭,又道:「梁兄若是想退出,此時還來得及,梁兄此時退出,當是全身而退,往後怕就難以全身而退了。」

    徐傑說出這句話,就是知道暴風雨真的就要來了,許多事情已經醞釀到了一定的程度。到得最後攤牌的時刻,那就是許多人的身家性命。

    梁伯庸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得懂,但是又沉默著,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徐傑。

    徐傑也停住了腳步,兩人就在這大街上對視了幾眼,梁伯庸已然深入了許多事情,徐傑經手過的公文,基本都是梁伯庸先經手的,梁伯庸也不是缺少智慧之人,徐傑知道梁伯庸看得到局勢。

    那麼梁伯庸也就知道其中的利害,其中的危機。

    梁伯庸看了徐傑片刻,隨後臉上一笑,說道:「文遠,說實話,當初是我主動想結交你的,從大江郡出來的士子,就屬你聞名最甚,也就屬你交際最廣,所以結交你也帶了一些私心,也想著往後官場上有個助力。熟識一年有餘,不知為何我又對你起了許多信心,總覺得你什麼事情都做得好,什麼事情都辦得成。一個新科進士,能隨時入宮見到皇帝陛下,你說這天下何曾有過這樣的新科進士?你說這叫人多麼羨慕?」

    梁伯庸說到這裡,停了停,也去看徐傑的反應,梁伯庸說的話語在他自己看來太過直白,直接跟徐傑說當初結交他是有私心,這件事情,梁伯庸怕徐傑聽了會生氣。

    徐傑沒有生氣,反而笑意更甚,當初梁伯庸主動與徐傑說那名人書法造假的事情,徐傑又一次想起來了,只覺得很有趣。

    梁伯庸見得徐傑沒有絲毫不快之感,方才又道:「考進士,我考了三次,求的也是出將入相,光宗耀祖,若是再說點聖人之言,那就是為國為民。文遠,跟著你幹的事情,捉拿那些貪官污吏,算不算為國為民?」

    徐傑鄭重其事點頭答道:「自然是為國為民!」

    梁伯庸又問:「辦這般的差事,立功了是不是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加官進爵也不在話下,功名利祿,這緝事廠,往後必然就是名利來得最快的地方。」徐傑對於這件事情極為有信心,那老皇帝一時半刻還真死不了,這是徐傑去邊鎮之前知道的,所以加官進爵的事情,已然有了保障。

    梁伯庸聞言大笑:「哈哈……往後文遠若是還有王羲之之類的帖子,是不是還借給我看看?」

    徐傑也會心一笑,點頭答道:「借可以借,就怕你不還。」

    梁伯庸說借去看幾天的《快雪時晴帖》,過去幾個月了,當真沒有還回來,但是梁伯庸一點也沒有尷尬之色,反而說道:「越看越是喜歡啊,越看越是捨不得還了。」

    徐傑笑而不語,顯然是不在意。《快雪時晴帖》對於徐傑來說,不過就是一個古代名人的一封信,沒有了其他的意義。對於梁伯庸來說,那就是畢生的摯愛,意義非凡。

    好東西,就應該放在有意義之人手裡,這才是合適的。

    徐傑笑言一語:「有人說生死有命,下一句當是富貴在天。我卻不這麼想,生死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是可以選的,富貴是絕大多數人的追求,這個追求對你我而言,不在於天,在於你我要不要去追求。」

    「此話有理,深以為然。」梁伯庸點點頭,知道徐傑說的是什麼意思,想要多大的回報,就要冒多大的風險。隨後抬手一指:「文遠,摘星樓!」

    興許兩人經過這麼一番交流之後,才真正成了一路人,才真正坐上了同一條船。其中意思,也並非說以往兩人個互相有猜疑,而是說徐傑並沒有攤開來說過,徐傑沒有給過梁伯庸選擇權,就直接把梁伯庸拉到了這個漩渦當中。

    所以徐傑是有擔心的,此時,徐傑把這選擇權給了梁伯庸,梁伯庸自己選完了,那一切也就不必多言,徐傑心中也不會再有擔心,否則總有一種逼人冒險的負罪感。

    興許歐陽正對於徐傑,也有這種負罪感。這也是歐陽正急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徐傑傳宗接代的原因之一。

    徐傑與歐陽正還有一個區別。那就是歐陽正心中會怕,怕有個萬一,怕萬一落得一個不好的結局下場,也許「萬一」這個詞也用得不對,也許那不好的結局在歐陽正看來也屬正常。徐傑沒有這些擔憂,徐傑有的是歐陽正當年的那種銳意進取、一往無前,徐傑還有自己手中的刀。

    兩人上摘星樓,摘星樓也還是那個摘星樓,只是徐傑再也不用去寫那投帖詩了。這就是所謂名家大儒的優待,徐傑離那名家大儒興許還有一些距離,但是以名聲來說,一個「青年名士」的名頭,也當得起的。

    徐傑又看到了一個不願意見到的人,杭州許仕達,新科狀元,如今的大理寺五品大理寺正。還是上次被方興打了一頓的文官。

    京城比較上層的文人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來這摘星樓的,也不是一般人家,而且大多並不年長。來來去去,其實也就那些人,連帶徐傑來了幾次之後,也有許多熟臉。

    所以徐傑又遇到許仕達這麼一個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狀元郎,並沒有多少意外。只是徐傑自己覺得有些意外。

    連帶許仕達看到徐傑之後,也是愕然一下,他心中多少也有些意外,因為他知道徐傑出京辦差已經有兩三個月了,可見許仕達還真一直關注著徐傑,關注徐傑只為一事,那就是報復。

    兩人自然不會見禮,徐傑自顧自尋到窗邊的桌案坐下,今日約梁伯庸出來,其實主要就是為了說路上的那一番交心之語,言語不長,來去幾句,已然足夠。其次才是消遣放鬆。

    許仕達見到徐傑進來,還有一些疑惑,還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日子,算的是朝會的日子,許仕達最近頻頻上書彈劾緝事廠指揮使徐傑毆打朝廷命官,這件事情老皇帝應該是知道了,許仕達一般時候沒有資格參與朝會,但是許仕達也在等著朝會的時候老皇帝當有個處理定奪。

    歷朝歷代,皇帝朝會,並非是每日都要早朝,朝會多少,不僅看禮制規定,也看皇帝是否勤政。有規定一月三次的,也就是十天一次,有規定五天一次的,不一而足。皇帝勤政,也會多朝會,兩三天一次的也有,皇帝如果不那麼勤快,就會少朝會。若臨時有大事要著重商議,那是例外。還有就是重大日子,也有大朝會。

    歷史之中,從古至今,鮮少有需要日日朝會的,每次早朝只在明朝朱元璋開國之後短暫實行過,後來慢慢就荒廢了。

    白居易的《長恨歌》中那一句「從此君王不早朝」,意思是說這個皇帝連一個月三五次的早朝都不來了。

    皇帝平常處理政事,也是官員入宮拜見,有事臨時去見。所以古代官員也並非許多人說的那般,需要每日三更早起,到皇宮之外等候開門。這是錯誤的認知。

    所以許仕達算了一下朝會的日子,還有兩天,便恨得直咬牙,看著徐傑的眼神,也是惡狠狠的,可見當初那頓打,許仕達是恨得多麼刻骨銘心。

    徐傑打那許仕達,也不是只為了欺負人出出氣,還有其他原因。緝事廠這樣的衙門,需要一個惡名,特別是需要在朝廷文武官員中建立起一個惡名,要人聞之色變,要人知道入了緝事廠,就得乖乖合作,必須乖乖合作,這是一種心理暗示,也會讓將來的事情省力。打朝廷命官,就是惡名,那日不打許仕達,他日也要打別人,所以打這許仕達也是正好,將來還要打別人,打多了,傳多了,也就讓人怕了。

    徐傑對於許仕達惡狠狠的眼神毫不在意,反倒與梁伯庸聊得極為開心,口中正說:「聽聞梁兄在遇仙樓有個相好?」

    梁伯庸聽得這一言,好似埋怨了一句:「這不,好一段時間沒去了,也不知她有沒有移情別戀。」

    徐傑聽得有些尷尬,笑道:「那剛才你為何指著這摘星樓,今日合該往遇仙樓去才是,多打賞一些銀錢,也教她唸著你的好,不至於真的移情別戀了。」

    「這不是你喜歡來摘星樓嗎,那解大家對你可是親眼有加,我這不是成人之美嗎?」梁伯庸說道。

    徐傑擺擺手,與梁伯庸笑道:「我可沒有這般的心思,不過是想尋個喝酒聽曲的地方而已。」

    梁伯庸聞言笑得有些奇怪,大概是不相信徐傑的話語,所以才會這麼去笑。

    徐傑卻是又道:「那遇仙樓的女子何名何姓?」

    梁伯庸答了一語:「江映雲。」

    「雅名,取得不錯。」徐傑誇了一語,隨後又道:「明日派人去給她贖身,讓她到緝事廠裡來住,也照料著你,還能與小憐作個伴,整個緝事廠就小憐一個女子,也當有個伴。」

    徐傑話語說得極為委婉,送梁伯庸禮物,還避重就輕,把理由說成是為了給雲小憐找個伴。

    梁伯庸自然聽得明白,下意識想拒絕,因為在遇仙樓裡為一個年華正好的清倌人贖身可不便宜,動輒萬兩的白銀,還只是一般的身價,梁伯庸也算得上是富家子弟,但是也拿不出這麼多現錢,所以這份禮物實在不輕。

    但是梁伯庸還是沒有把拒絕的話語說出口,欲言又止一番。徐傑這番好意,梁伯庸想了想還是承了下來。

    正當此時,廣陽王夏文從樓梯而上,算是姍姍來遲,大人物總是在最後出場。

    樓內所有人都連忙起身,拜見。許仕達甚至快步走到樓梯旁,躬身作請,笑臉說道:「王爺,您總算是來了,大家都等不及,王爺快請快請,想來解大家馬上也要出來了。」

    徐傑也起身拱手一下,隨即落座。這廣陽王夏文今日又到了,這是徐傑沒有預料到的,上一次在這裡遇刺,現在還往這裡來消遣,夏文也是徐傑真不願意見到的人。

    夏文往左邊最頭前走去,環看四周,也是笑臉與眾人回禮,也看到了徐傑,眉頭一皺,臉上的笑意都沒有了多少,落座之後,也不時往徐傑這邊看過來。

    夏文這般的眼神,看得一旁的梁伯庸有些發毛,皇帝皇帝,這位廣陽王,誰人都知道他就是未來的皇帝,梁伯庸看得夏文那般有些不善的眼神,豈能不發毛?

    「梁兄,怕不怕?」徐傑輕聲問了一語。

    「怕,還真有些怕,李家背後就是廣陽王殿下,如何教人不怕。」梁伯庸直白答道。

    徐傑點點頭,也道:「說實話,我也有些怕。越是怕,越是要面對!如此才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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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四十六章 你比那徐文遠,差得遠了

    廣陽王夏文到了,氣氛也就開始熱鬧起來。

    解冰也娉娉婷婷而出,今日的解冰,讓徐傑感覺有一種與以往不一樣的感覺。

    徐傑不禁多看了幾眼,是哪裡有些不對勁?多看幾眼之後,徐傑當真看出了差別,這個解大家,如今議論是在衣著打扮上,還是妝容髮髻,又或者一顰一笑。少了昔日那種風塵味道,多了幾分樸素淡雅。

    原來的汴京第一大家,是一個較為豔麗形的花魁,而今的她,端莊了許多,淡雅了許多,也樸素了許多。

    徐傑盯著解冰上下打量了幾番,解冰自然也發現了坐在窗戶邊的徐傑,感受到徐傑那種打量人的眼神之後,卻也不躲,反而與徐傑對視了幾眼。

    最後還是徐傑先把眼神移開了。

    徐傑今日真的就是來消遣的,來聽弦音唱曲。精神緊繃了這麼久,放鬆就是難得的享受。人在經歷了一遭生死之後,越發的在意享受。

    夏文還在不時往徐傑這邊看來,心中不知在想著什麼,但是慢慢的徐傑好似感受到了夏文眼神中也有變化。

    剛到場的夏文,看徐傑是一種不善的眼神,此時的夏文,看徐傑有一種複雜。

    許仕達帶著許多人,不斷與夏文飲酒,口中的話語,自然是怎麼好聽怎麼說,夏文笑著回應幾句許仕達,許仕達似乎就有一種洋洋得意之感。

    甚至許仕達在那洋洋得意之後,也會去看看徐傑。坐在窗戶邊的徐傑,好似如何也擺脫不了各處投來的目光,甚至隱隱成了許多人真正的焦點。

    許仕達的心態,興許也是在跟徐傑示威,也帶有一種自我安慰,那種「有朝一日如何如何……」、「來日叫你好看……」、「你等著……」,這一類的詞彙,興許就是許仕達此時的潛台詞。

    許仕達有一種自信,自信自己終有一日會把那個徐傑踩在腳下,自信不是來自許仕達自己,而是身邊這個平易近人、禮賢下士的廣陽王夏文,未來的皇帝陛下。

    如此念想,也是人之常情。

    徐傑似乎有些享受這種感覺,暗處裡投來的目光,是懷恨在心也好,是如何複雜也罷,但是徐傑依舊還坐在這裡,安靜聽著曲子,這種感覺,其實也有一種快感。

    徐傑忽然與梁伯庸笑言一語:「梁兄,聽聞有這麼一個道理,恨到深處就是愛,也不知有沒有點道理。」

    梁伯庸聞言,也笑了出來:「文遠,你這豈不是胡說八道,恨就是恨,愛就是愛,恨到深處豈能是愛?世間哪有這般的道理?恨到深處了,那必然是瘋狂。」

    徐傑倒是覺得梁伯庸說得有道理,恨到深處是瘋狂,所以點點頭答道:「梁兄此言有禮,恨到深處是瘋狂,瘋狂了就要做傻事!」

    徐傑往後又加了一句,梁伯庸也點頭:「對,瘋狂之人必做傻事。」

    徐傑便也不再多說,教人恨,興許也不一定是壞事。

    只是徐傑沒有預料到,那最前頭的夏文竟然此時起身往徐傑這邊走了過來,手中拿著一個酒杯,就這麼看著徐傑走了過來。

    一直走到徐傑身邊,也不等徐傑開口,直接落座。身後還有人想跟過來,也被夏文擺擺手趕了回去。

    梁伯庸看著忽然坐在身邊的廣陽王,似乎有些緊張。徐傑倒是不緊張,卻不知開口說什麼,只是微微拱拱手。

    夏文看著徐傑,沒有怒意,也沒有親近,只是不咸不淡說一句:「徐文遠,你我二人淺談幾句如何?」

    徐傑還未點頭答應,梁伯庸卻已然起身,離了桌案,往一邊而去。

    徐傑點點頭:「殿下有何吩咐,在下恭聽!」

    夏文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後拿起徐傑面前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開口說道:「徐文遠啊,看到你,本王止不住就會想一些事情,不論與你有何杯葛仇怨,本王總覺得你我二人是可以成為朋友的,之所以成不了朋友,只是當初你我選擇的路不是同一條。」

    徐傑聞言皺了皺眉,看著這位王爺,想了想之後,答道:「王爺不該與任何人走在一條路上。」

    徐傑為何皺眉?就是感覺夏文這一番話,換任何一個人說都可以,獨獨夏文說出來,怎麼聽怎麼不對勁。

    一個未來的皇帝,豈能與別人同路?皇帝,注定的孤家寡人,注定的高高在上。便是這一語,徐傑已然感覺這個王爺,似乎還不知道皇帝該如何去做。

    若徐傑是夏文,那李啟明可以當助力,但是那李啟明與夏文,絕對不是一路人,夏文也不會與任何人是一路人,皇帝不該代表任何一方的利益,皇帝應該就在中間,不偏不倚。

    一個政權,就是天下所有人的代表,而不是一個利益團體的代表。這就是皇帝為何是寡家孤人的原因所在。

    而今的夏文,連徐傑都知道他當皇帝是十有八九的事情,已經到了這般地步,夏文已然就應該當自己是孤家寡人了。

    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關心則亂,夏文就是太過關心,所以亂了,亂了方寸,總是瞻前顧後,總是怕有反覆,總是怕皇位被別人搶去了。

    「呵呵……徐文遠,本王有時候很羨慕你,心思縝密,做事果決,又有一往無前的氣勢,不畏強權,不畏這天下所有人,連本王你都不怕。這般的人,世間少有。」夏文這話語,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在誇獎徐傑。卻也讓徐傑知道,夏文對於徐傑做過的所有事,都了然於胸,所以才會有這麼一番評價。

    徐傑如今做的這些事情,要抓何人就抓何人,要得罪何人就得罪何人,要拚命就拚命,要殺人就殺人,從來不瞻前顧後。何其狠厲,又是何其果決,何其無畏!

    「王爺過獎,在下不過一個新科進士,弱冠未及,當不得王爺如此重誇。」徐傑接了一語,看似謙虛,卻也不見徐傑做出什麼謙恭的模樣。

    夏文拿起酒杯,也不與徐傑示意,獨飲而下,隨後眼神一轉,緊盯徐傑,雙眼中有一種冷意,有一種想要看透一個人的衝動,語氣越說越低沉:「徐文遠,你到底要什麼?有什麼東西是本王不能給的?遠大前程?光宗耀祖?出將入相?巨萬豪富?」

    夏文一句一頓,夏文如今早已知道徐傑不是吳伯言那樣的人,所以夏文如何也想不通徐傑憑什麼拒絕自己,這世間,除了吳伯言那樣的人,還有誰的慾望是夏文滿足不了的?還有誰的慾望是一個皇帝都滿足不了的?

    徐傑看著夏文,又看了看不遠一直在暗中往這邊觀瞧的許仕達,慢慢說道:「王爺,若是在下如許狀元那般的出身,書香門第公子哥,讀書進考中科舉,再遇王爺,那就是遇到天下最大的貴人了。或者王爺若是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興許在下也會把王爺當做天下最大的貴人相待。」

    徐傑把話說得直白,徐傑如果就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士子,交好一個未來的皇帝,當真是一件好到不能再好的事情了。

    如果夏文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知道一個未來的皇帝應該做什麼,徐傑與夏文,當也不是對立面。

    夏文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卻還是點點頭,站起身來,撫了撫衣衫,略帶狠厲說道:「本王過來尋你,本是想知道你要什麼,你卻這般雲山霧罩,不答正題,也罷,且不管你是要遠大前程,還是要巨萬豪富,自己去追尋吧,能不能成,拭目以待。」

    說完夏文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夏文有自己的自負自傲,徐傑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個攪屎棍一般的角色,攪得夏文與李家不得安寧,但是徐傑卻還自由自在活在汴京城裡。

    夏文主動找徐傑,興許是那自負自傲自信下的動作,興許夏文還真想憑藉自己的身份地位與智慧言語,把這個攪屎棍解決了,把這個攪屎棍變成自己的助力。

    夏文想得也不差,夏文能給的東西,多少人求著盼著等著,比如那許仕達,鞍前馬後,甚至卑躬屈膝的諂媚。

    但是夏文想不通,徐傑為何就是不要呢?

    徐傑抬手招了招梁伯庸,梁伯庸連忙回過來了,口中一句:「文遠,何必直接這麼得罪呢?」

    梁伯庸沒有聽到交談的內容,但是看得出夏文滿臉的不爽。在梁伯庸看來,即便是有衝突,也該表面做出一個和諧的假象出來。這才符合世人推崇的處世之道。

    徐傑擺擺手,也起身了,說道:「梁兄,走吧,回去了,過兩日再出門消遣,下次去遇仙樓,不來這摘星樓了。」

    徐傑已然興趣缺缺,徐傑也有想不通,想不通這個廣陽王為何是這麼一個王爺,在徐傑看來,此時的廣陽王,應該是竭盡全力幫助老皇帝夏乾的,如此廣陽王也應該是幫助徐傑的,而不是與徐傑站在對立面上。若不是對立面,也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一番交談。

    徐傑不能理解夏文,夏文也理解不了徐傑。

    徐傑起身下樓,盯著徐傑下樓的眼神不少,解大家有些出乎意料,不知道為何徐傑忽然就走了,心中想著是不是自己彈唱的曲子徐傑不喜歡,下次待得徐傑再來,便不彈唱這幾曲了,當換一些詞牌唱,或者直接唱徐傑的詞。

    夏文看著徐傑的背影,有些氣憤,無奈之下人就會氣憤,事情不如自己預料,也會氣憤。

    許仕達看著徐傑的背影,又看著夏文不快的面色,口中恨恨一語:「殿下,這廝不識好歹,竟然敢讓殿下不快,也不知這廝是不是腦子壞了,他到底是趁了誰的威風,仗了誰的勢力,當真是豈有此理,終有一日,教他落個悲慘下場。」

    夏文看著眼前的許仕達,忽然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開口問了一句:「你當真不知他仗了誰人的勢力?」

    許仕達還真以為夏文在考教自己,連忙答道:「在下豈能不知?不過就是刑部尚書歐陽正而已,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歐陽正走了運道,被趕出京城十幾年又回來了,連帶雞犬也帶到京城來耀武揚威起來。」

    夏文看著許仕達,越發的不舒服,搖了搖頭。徐文遠到底仗了誰人的勢力?夏文心中是有答案的,顯然許仕達的答案讓夏文很失望。徐傑身後,可不是歐陽正,徐傑身後是老皇帝!

    就如李啟明所言,是老皇帝要對李家動手。夏文知道徐傑就是老皇帝的鷹犬,而且是一隻極為兇猛、極有智慧的鷹犬。

    許仕達看得夏文面容還是不舒展,又連忙說道:「殿下放心,在下一定為殿下出氣,待得兩日後的朝會,在下就讓他知道厲害!」

    夏文聞言,淡淡一笑,撇了一眼身邊手舞足蹈的許仕達,笑道:「你比那徐文遠,差得遠了。」

    說完夏文也起身,邁步往樓梯而去。此時的夏文,忽然變得不那麼平易近人了,不那麼禮賢下士了。

    許多事情不能比,人比人,貨比貨。一個手舞足蹈、侃侃而談的許仕達,一個殺伐果斷、謀事縝密的徐傑。

    就這麼在夏文心中比了一下,比得夏文好似更生氣了一些。

    夏文起步在走,許仕達聽得一愣,也連忙起身去追,面色上儘是恨意,恨的不是夏文,恨的是那徐文遠。

    下了幾層樓梯,許仕達連忙跟上幾步,恭敬在夏文身後,口中又道:「殿下放心,在下得殿下大恩,沒齒難忘,一定為殿下效犬馬之勞,為殿下排憂解難!」

    夏文給許仕達的大恩,連狀元都給了他,何其捨得。興許夏文更願意把這狀元給徐傑。

    夏文沒有答話,只是快步上了馬車,掀起車簾一個笑臉,說道:「剛才話語仕達不必在意,也是給那徐文遠氣糊塗了,明日再約,本王來做東,仕達但凡有親近之人,都一併叫來同聚。」

    夏文又成了平易近人、禮賢下士的王爺了,打了一巴掌,還給一個好處。好處就是給許仕達面子,讓許仕達明天想請誰來就請誰來,而且還是夏文做東。

    這就是許仕達天大的面子了,許仕達能請誰?想請誰?必然都是官府同僚,上官下官。若是許仕達開口說是廣陽王宴請,何其大的臉面,又有誰會不來?往後誰人又敢不把許仕達放在眼裡?

    許仕達在衙門裡,往後的面子必然水漲船高,做事辦差,也當是暢通無阻。

    許仕達聞言大喜,連忙躬身一禮:「拜謝殿下,多謝殿下照拂抬舉!」

    夏文點點頭,放下車簾,馬車已走。留得那個許仕達在遠處,滿身上下按耐不住的喜悅。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4 11:35
詩與刀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朝堂徐文遠

    徐仲到了汴京,謝昉反倒成了大忙人。

    謝昉作為媒人,所謂媒妁之約,媒指的是南方的媒人,妁指的是女方的媒人。所以一場婚事,本該有兩個媒人。媒人扮演的角色,有時候就是談判代表的意思,禮輕禮重,都在雙方媒人的談判中達成一致。這樣也避免要成為親人的雙方因為利益之事尷尬。

    但是這一回,都被謝昉一個人包辦了。因為歐陽正並不在意禮節的輕重,徐仲也不在意錢財。

    但是這個過程之中,徐傑也就不方便再到歐陽正的府上去了。

    兩家人與謝昉忙忙碌碌,卻是這京城之中,知道徐傑要成親的人,寥寥無幾。連帶梁伯庸開始的時候都不知道。

    要說徐傑自己,既有一份憧憬,又有幾分心煩意亂,總是想到一些人、一些事情。

    這個婚事,其實也不是徐傑自己在做主,那自由戀愛結婚的想法,是徐傑與生俱來的,但是這門婚事,徐傑也並不十分排斥,這才是徐傑心中複雜的原因。

    如果這門婚事徐傑心中真的不願意,想要拒絕排斥的話,後續的影響,難以想像。

    所以沒有自己做主的徐傑,也是幸運的,因為至少徐傑與歐陽文沁兩人,當真也能算是兩情相悅。

    若是真如這個時代的模式,徐傑從來沒有見過深閨之中的歐陽文沁,然後歐陽正與徐仲就這樣把婚事定了下來,那才是真正讓徐傑為難。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悲劇,還真是具有普遍性的,這也是後來禮教越來越嚴的原因之一。

    徐傑如果真的不認識歐陽文沁,然後去拒絕這場婚事,也是一個悲劇。

    一切就這麼在被動之中發生了,徐傑還沒有來得及認真考慮感情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認真考慮婚姻的事情,這一切就發生了。

    朝會,許仕達等了兩天的朝會,許仕達以往沒有資格參與的朝會,但是這一次他卻有機會參與了。

    許仕達有資格參與這個朝會,還得感謝徐傑,也是因為徐傑回京了,朝會要議論的事情自然與徐傑這一趟邊鎮之行有關,所以也與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這些衙門都有關,刑獄刑罰之事,就是這三個衙門的差事。才有許仕達這個大理寺正參與朝會的機會。

    顯然許仕達兩天前就知道自己能參與此次朝會,只是許仕達並不知道自己為何忽然有資格參與朝會了。

    徐傑自然也有資格參與這一次朝會。徐傑準備了許多東西,口供物證之類,應有盡有。

    大早,宮門還未打開之時,諸多官員已然絡繹不絕而來。待得許仕達在人群之中看到徐傑之時,有些驚訝,驚訝徐傑一個六品官,是如何也有資格站在這宮門之外的。

    不過許仕達也有些欣喜,徐傑來了正好,許仕達上書彈劾徐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一次更是直接到朝堂上當面彈劾,當面對質也是正好的事情。

    許仕達看著徐傑,臉上有一種爽快的笑意。徐傑身邊,空無一人,徐傑沒有與任何人攀談,也沒有任何人上前去與徐傑攀談。以官位品級而言,徐傑也沒有資格站到歐陽正身後,歐陽正謝昉這般的人,更不會在這個場合回頭來與徐傑攀談,此時許仕達眼中的徐傑,顯得何其落寞。

    再看許仕達身邊,十多個人上前來打招呼,雖然都是許仕達躬身行禮,但是許仕達這般的面子,與徐傑比起來,那就是天差地別。

    昨夜的宴會,廣陽王的面子,果然好用。昨夜一場酒宴,讓許仕達忽然好似身價倍增,連帶大理寺卿秦之棟見到他都會微笑點頭示意一下。

    這般比較一下,許仕達當真是那個官場紅人的模樣,冷冷清清的徐傑,差之甚遠。

    許仕達陡然有一種沒有必要把徐傑放在眼裡的心態,不論是功名高低,還是官職高低,亦或者是官場人脈,許仕達在這個時候,自信非常。許仕達還有其他自信,自信自己這般的人脈,稍後朝堂之上出言彈劾,必然是應者如雲,定然教那徐傑吃不了兜著走。

    許仕達越想越是心情舒暢,看得人群頭前,許仕達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連忙邁步往前而去,今日這般參與朝會的機會,豈能不把握住?不說要如何拉攏關係,至少也要在那些相公面前混個臉熟。

    所以許仕達快步往前而去,先到尚書左僕射朱廷長身前,躬身大拜一禮,口中恭敬說道:「下官大理寺正許仕達,拜見朱相公。」

    朱廷長懷中抱著笏板,看了一眼許仕達,先是愣了一下,隨後馬上有想起來了這人是誰,露出一個笑臉,點頭答了一句:「新科狀元許仕達,後生可畏,努力辦差!」

    「多謝朱相公教誨,下官一定兢兢業業,做好分內差事。」許仕達又是一禮。

    朱廷長點點頭,抬手示意了一下,輕聲說道:「且到後面排好,宮門馬上就打開了,不可再隨意在人群中來去。」

    許仕達聽得朱廷長的語氣,不是斥責,而是如長輩教導晚輩一般的口氣,心中大喜,連忙又是一拜,恭敬一語:「下官不懂規矩,相公恕罪,這就回去。」

    說完許仕達連忙轉身回頭,心中喜滋滋。這般露臉的意義可不小,朝廷官員何其多,若是能經常在朱廷長這般的人物面前露臉,讓朱廷長心中記著這個名字,待得有什麼官缺選人的時候,這就是先入為主的優勢。

    回過頭來的許仕達,又去看了徐傑幾眼,心中更是高興,也知道徐傑必然把剛才的事情看在眼裡,連帶當朝左相都對許仕達青睞有加,許仕達此時覺得,徐傑必然是在羨慕嫉妒恨。

    同考科舉,同榜進士,人與人的區別,就是這麼大。許仕達再也懶得回頭去看徐傑了,留給徐傑的是一個洋洋得意的背影。

    此時的徐傑,也是手持笏板,笏板是玉製的,上朝的大臣們都會拿一個笏板,笏板的作用其實就是記事本,上面記錄著今天要稟報與商議是事情,條條列列,一一寫好,待得朝堂之上,按部就班稟報,不敢有絲毫差錯,特別是有關於數字的,比如田畝、賦稅之類,更要詳細寫得清楚,若是當朝說錯了,那就是失職。

    徐傑手上的笏板雖然也是玉的,質地品相比起那些真正的高官差了許多,但是也被徐傑寫得滿滿噹噹,證人之名,牽扯何人何事,都有簡略記錄,以免說話的時候說錯了。

    玉笏板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這次寫滿了,回頭用水擦拭之後,就干乾淨淨,下一次可以接著再寫。

    宮門大開,所有官員列隊站好,魚貫而入。

    垂拱大殿,龍椅高座,徐傑走進了大殿之中,在末尾站好。這也是徐傑真正第一次參與朝會,上一次徐傑只能站在大殿之外。

    龍座之上,碩大的燙金牌匾格外醒目,上書「仁德大隆」,從右至左。

    所有列班站好,禁聲,等候。

    老皇帝夏乾慢慢而出,依舊手拿手帕,不時咳嗽兩聲,腳步緩慢虛浮,看起來就是病入膏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齊聲,躬身拜下,若是慶典祭天之類,就該跪拜而下了。

    老皇帝早已抬手,話音剛落,老皇帝開口說道:「都不需多禮了,萬歲不了了,興許明天就死了。」

    老皇帝自顧自的說,也回頭往龍椅上坐,這句話語,自然也沒有人去接。唯有一旁的老太監接了一句:「陛下可不得說這般不吉利的話語。」

    老皇帝笑了笑,掃視一番,開口問道:「李啟明如何又沒到?」

    眾人不答,自然也有人必須來答,便看一個樞密院的官員硬著頭皮上前,躬身答道:「回稟陛下,李樞密近來重病纏身,已經下不得床榻了,臣多番去見,只見李樞密一日比一日消瘦,每日連稀粥都喝不進了,怕是……」

    老皇帝笑顏更甚:「怕是什麼?」

    「陛下,是大夫所言,李樞密怕是時日無多了。」

    老皇帝笑意一止,問了一句:「你覺得是朕要先死,還是李啟明會先死?」

    那人連忙往地下一跪,開口說道:「陛下乃天子之尊,有龍氣護佑,災病豈能近身!陛下當仁德大隆,貴壽無極!」

    老皇帝好似聽得極為開心,又問一語:「按照你的意思,李啟明是要先死?」

    這一語,問得這人心中一慌,剛才那一番話,是有人交代他這麼說的,此時皇帝發問,他也不敢亂答,想了想,皺眉低頭說道:「陛下,李樞密乃朝廷棟樑,臣之所想,也希望李樞密能身體康泰,再為朝廷效力。」

    老皇帝知道這人為難,也懶得與他再多說,抬頭一語:「何人有事,快快奏來。」

    場面上有稍許沉默,官場等級森嚴,沉默是為了等上官先說,上官不說,下面的官員才會再說,所以些許的沉默,是正常的。

    便是歐陽正也在等,等得頭前的朱廷長與劉汜、吳仲書等人都不出來了,歐陽正此時方才會出來。

    歐陽正等候了小片刻,正欲往前一步開口。卻聽得身後一個年輕的聲音:「啟奏陛下,微臣有奏!」

    老皇帝抬頭去看,距離有些遠,看不太真切,開口問道:「你是哪個衙門的?」

    「回稟陛下,微臣乃是大理寺正許仕達。」

    老皇帝點點頭,顯然是不太記得這個自己大筆一揮點出的狀元了,手一抬:「何事要奏?」

    許仕達好似也有些緊張,看了看自己的笏板,定了定心神,然後開口說道:「微臣有冤屈,微臣要彈劾城東緝事廠指揮使徐文遠,彈劾他縱人行兇,指使下屬毆打朝廷命官,人證物證皆有,事實清楚,還請陛下定奪。」

    許仕達上書了幾次,大概也以為老皇帝必然知道了這件事情,所以說完事情之後,心中倒不那麼緊張了,就等老皇帝說話。

    老皇帝聞言,面無表情問道:「徐文遠指使下屬毆打了誰?」

    許仕達被問得稍微有些詫異,連忙答道:「回稟陛下,徐文遠指使下屬毆打的正是微臣,微臣同僚幾人,都可作證。還有許多同僚與上官,皆見過微臣傷痕纍纍的模樣。還請陛下嚴懲徐文遠這般目無法紀、毆打上官之輩。」

    說完許仕達左右看了看,相熟之人不少,心中也安定不少,人證在,許仕達也就知道自己不必費那麼多口舌,老皇帝必然也是公允的,這朝廷何曾發生過毆打上官的事情?當真是天怒人怨,這般的事情都不懲處,朝堂豈能還有威嚴在?

    老皇帝還是面無表情問了一句:「徐文遠可在?」

    徐傑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站在中間過道之上,一禮:「臣在!」

    「這個大理寺正許……仕達說你指使下屬毆打於他,可曾有過此事?」老皇帝語氣好似有些不耐煩。

    徐傑轉頭看了一眼同在過道上的許仕達,然後答道:「回稟陛下,不曾有過此事!」

    老皇帝點點頭:「嗯,不曾有過就罷了,還有誰有事要奏?」

    徐傑聽得老皇帝之語,拿著笏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那許仕達,瞪大雙眼,好似都沒有明白髮生了什麼,連忙抬頭看了一眼老皇帝,又去看看左右之人,見得左右沒有人出來幫自己說話,便又連忙想要開口再說。

    此時頭前的歐陽正,已然先開了口:「啟奏陛下,臣有邊鎮州府舞弊大案要奏。」

    老皇帝顯然知道今日朝會要說的事情,抬手接道:「科舉舞弊,歷朝歷代之大忌,動搖江山社稷之根本,此事當細細說清道明。」

    「啟奏陛下,此事經辦之人乃是城東緝事廠指揮使徐文遠,其中詳細由他先說,定奪之事,臣等與陛下再來建言。」歐陽正開口說道,直接點名徐傑出來詳說。雖然是個小小的事情,卻也是歐陽正願意看到徐傑在老皇帝面前多露臉,不為其他,只為讓老皇帝知道自己這個弟子是何其的精明能幹。

    徐傑自然是有準備的,只是徐傑沒有想到歐陽正會直接叫自己出來先說,徐傑本以為自己只是在歐陽正與謝昉之後做一些補充。但是既然要先說,徐傑自然也不會怯場,滿朝文武當面,徐傑走到過道之上。

    老皇帝竟然開口說道:「近前來,遠遠的聽不真切。」

    徐傑邁步往前而去,一直走到頭前,走到朱廷長、劉汜等人身邊。

    後面的許仕達,看得這般事情,目瞪口呆,腦中短路了一般,如何也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老皇帝對於徐傑毆打上官的事情理都不理?怎麼徐傑忽然就到最頭前去稟報什麼事情了?

    許仕達懵了許久,左右又去看身邊同僚,又去看前面的大理寺卿秦之棟,看來看去,沒有一個人與他對視,所有人都聚精會神聽得頭前徐傑發言,聽得徐傑一個個軍將的名字從口中說出,甚至還聽得了大同總兵常凱的名字。

    徐傑這般的稟報,一石激起千層浪一般,人人都在思索著這朝堂局勢,思索的老皇帝的心思……

    唯有許仕達,不斷在原地左顧右盼,想與人問上幾句,談上幾句,卻又不敢在朝堂上無禮。糾結著彈劾徐文遠的事情,稍後是不是再出來說一遍?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4 11:35
詩與刀 第二百四十八章 油腔滑調不學好

    徐傑慢慢說著,看著笏板上的字跡,條條理理,說得清楚明白,反倒是老皇帝聽得並不認真,老皇帝顯然是早已知道這些。所以待得徐傑口乾舌燥說完,老皇帝立馬接道:「城東緝事廠稟報之事,諸卿可有疑義?」

    謝昉已然開口:「陛下,既然此事人證物證聚在,連那大同郡守也到案,便該交由三司會審,以最終定案核准,依照律法判罰。」

    老皇帝聞言點點頭,卻是說了一句:「李啟明有何想法?」

    老皇帝一語,問得全場所有人一愣,雖然徐傑說話的時間有些長,但是老皇帝也不至於這般健忘。眾人哪裡猜得透老皇帝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沉默片刻,老皇帝抬手一拍腦門,笑道:「哦,李啟明不在,他病重垂危了,朕當真是老糊塗了,樞密院且出來一個人說兩句。」

    樞密院出來的人,自然是剛才說李啟明病重之人,便看他又是一臉為難,為難片刻之後,方才皺眉說道:「回稟陛下,依臣之見,禁軍與地方衙門本是互不統屬的關係,若說禁軍有人能操控科舉舞弊,臣並不十分相信。若說大同總兵常凱也參與此事,臣更覺得其中有蹊蹺之處,還請陛下明鑑。」

    老皇帝看著這人,說道:「嗯,言之有理,下旨叫常凱入京來說明此事,不日組織三司會審,由刑部尚書歐陽正主持此事,御史中丞謝昉與大理寺卿秦之棟配合,且把那些參與舞弊之人一一審理,再來稟報定奪。」

    三司會審,自然就是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

    「遵旨!」三個衙門的主官上前行禮。

    老皇帝也不多言,再開口:「還有沒有事要稟奏?無事就退朝了。」

    老皇帝說完這句話,已然站起身來,其實就是準備走了。

    不想還真有人有事稟報:「啟奏陛下,微臣彈劾緝事廠指揮使徐文遠之事,還有詳情未說明,請陛下定奪。」

    老皇帝聞言眉頭一皺,實在有些不耐煩,老皇帝組建這緝事廠是干嘛的?打人也叫事?便聽老皇帝語氣不佳說道:「還有何詳情?」

    「陛下,此事人證三人在場,皆是親眼所見,那徐文遠竟敢在陛下面前信口開河,當罪加一等,欺君罔上!」許仕達說得義憤填膺。

    老皇帝聽完這一句,已然起身往側面台階而下,口中一語:「此事著御史台調查詳細,再來稟報。」

    老皇帝說完話語,已然下了台階往後而去。

    許仕達卻踮起腳尖,去尋找人群左邊第二排的御史中丞謝昉。忽然又想到徐傑與御史中丞謝昉關係好似不錯,許仕達便是滿心的焦急,也不知這御史中丞與徐傑關係到底如何,會不會以權謀私,包庇那欺君罔上的徐文遠。

    甚至也在想是不是要給謝昉送些厚禮,又想得謝昉在杭州之時,品格風評極佳,許仕達是認識謝昉的,在杭州就認識,甚至也可以稱呼一聲老師……

    許仕達便是這般猶猶豫豫,思前想後,滿臉憂心。

    朱廷長見得老皇帝離開了,轉頭看著就站在身邊的徐傑,點點頭,低聲一語:「後生可畏啊,去那邊鎮能把這般的事情辦成安然而回,後生可畏啊。」

    徐傑拱手回應了一下,朱廷長已然走了過去。

    第二個吳仲書一臉的笑意走過徐傑身邊,抬手拍了拍徐傑的肩膀,說道:「不錯不錯。」

    說完也走過去了,徐傑又是拱手一禮。

    再來一人,中書省左僕射劉汜,竟然停在了徐傑身邊,看了徐傑片刻,方才開口:「緝事廠是個好衙門,陛下要組建之時,我等皆是點頭同意的,往後這緝事廠啊,到底會是個什麼樣的衙門呢?徐文遠,你可清楚其中?」

    徐傑不是第一次見劉汜,上一次朝堂之上徐傑就見過模樣,但是兩人一點都不熟悉,沒有說過一句話語。

    劉汜忽然與徐傑說了這麼一番話語,聽得徐傑有些訝異,天下能謀事者有三,朱廷長,劉汜,歐陽正。

    這劉汜一番話語,顯然就是看透了這個緝事廠的本質。這緝事廠此時是對勳貴集團發難的,來日呢?往後呢?

    劉汜實在聰明,看得透徹。話語之中,似乎也有警示徐傑的意思,這般的緝事廠,說抓人就抓人,說殺人就殺人,完全不用經過朝堂商議,劉汜自然有擔憂。現在抓的是勳貴軍將為主,來日必然也會到得文官頭上。

    徐傑出了一個笑臉,答道:「見過劉相公,下官不過是個六品小官,做的事情也是聽令而行,本分差事當以命赴之。」

    劉汜笑了笑,起步往外,口中還有一語:「權利迷人眼啊,年輕當三思,當知道適可而止。」

    「多謝劉相公教誨。」徐傑還在身後一語。

    歐陽正把這一番話聽得清清楚楚,待得歐陽正起身往外之時,與徐傑輕聲一句:「跟在老夫後面走。」

    徐傑跟著歐陽正,一直走到大殿廣場之上,左右官員都隔遠了,方才叫了一聲:「老師。」

    歐陽正放慢腳步,點了點頭:「文遠,劉相公所言不無道理,這緝事廠衙門,乃是風雲際會而成,往後當不能成為眾矢之的,所以你當謹慎一些。」

    歐陽正想的也有道理,組建這緝事廠衙門的事情,徐傑事先並未與歐陽正認真商量過。廠衛,從來都是人人恨之入骨的機構,雖然歐陽正沒有見識過錦衣衛、東廣這種機構的威風,但是也能想到未來。

    未來徐傑是不是真的要成為滿朝文武的眾矢之的?歐陽正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場面。

    徐傑與歐陽正的想法不一樣,徐傑手中要一柄刀,此時掌握不到禁軍之類,那便唯有廠衛了。徐傑心中從小有耳濡目染認知,不論是家中長輩,還是江湖道理,潛意識裡就覺得刀是保障一切事情的前提。

    所以徐傑此時更想把這緝事廠做成,做成它應該有的威勢。朝堂之上,不是文就是武,以何制衡?那就是緝事廠。在徐傑看來,緝事廠於國有利,不論是皇帝對於真實的情報資訊瞭解,還是官員監督上,都是如此。這也是朝廷行政體系與國家決策體系的彌補。

    「老師之語,學生當銘記於心。」徐傑答了一語。

    歐陽正放心不少,便也不再多談這個問題,心中知曉自己這個徒弟是個聰明人。再說正事:「三司會審之地,就選在緝事廠衙門裡。」

    徐傑點頭:「學生也是如此想法,這般就避免了羈押之人出問題。」

    出得皇城,各處官員各自回衙門而去,徐傑也回了自己緝事廠,緝事廠裡有一人正在等候,歐陽文峰。

    在偏廳落座的歐陽文峰見得徐傑一身朝服而回,幾步上前,一臉笑意上下打量著徐傑,口中還道:「文遠啊文遠,這一身朝服,當真是好看,漂亮,漂亮至極,穿在你身上,威風凜凜。這帽翅左右一搖,說不盡的氣勢。」

    歐陽文峰一臉的羨慕,徐傑也正把官帽取下來,開口笑問:「你來尋我何事?」

    歐陽文峰還在打量著徐傑的一身行頭,口中說道:「這兩日不見你來府上了,原來是這麼大的事情,請了謝中丞上門來提親,頭前也不知會一聲。家姐還在家裡生悶氣呢,這不就打發我上門興師問罪來了。」

    徐傑把官帽放在案几之上,笑道:「我也不過比你早知道兩三天。」

    「你當真就比我早知道兩三天?我可不信,你家二叔幾車的禮物都從大江運來了,你豈能不知?」歐陽文峰顯然是以為徐傑早就準備多時了。

    徐傑也不解釋,只是又道:「文沁在家生什麼悶氣呢?」

    歐陽文峰看著徐傑,滿臉的笑:「文遠,過不得多久,你就成我姐夫了,實在有趣。要說家姐生氣什麼?我也鬧不明白,反正她就是生氣了,丟書,扔筆,砸硯台的。本該是大喜事,我也不知她緣何這般生氣。生氣了又叫我來尋你,你是女人怪不怪?」

    歐陽文峰說得繪聲繪色,聽得徐傑好似都看到了那個丟書、扔筆、砸硯台的場面一般,也聽得徐傑呵呵在笑,說道:「走吧,且去見見文沁。」

    歐陽文峰擺擺手道:「我覺得還是先不去見了,她若見了你,怕是要打你。」

    「給她打兩下又何妨,你回家去尋她,我到頭前不遠的那個米家茶樓等你。」徐傑安排一番,開始解一下官服的玉扣腰帶,準備出門。

    徐傑這個時候自然是不能上門去見的,只能約在外面,等候黑瘦的歐陽文沁到來。

    歐陽文峰出門而去,徐傑拿著玉扣,抱著官帽,到得後面廂房換了一身衣服,也就出門了。

    米家茶樓雅間,點了些吃食點心好茶,聽得大廳老漢說書,咿咿呀呀猛張飛,三英大戰雄呂布。

    徐傑也是聽得入神,按理說以《三國志》之類的記載,這三英戰呂布是沒有這回事的,但是這民間話本裡,這故事已經就出來了。倒是讓徐傑聽得津津有味。

    等候了許久,「歐陽兄弟」來了。只是這位「歐陽兄」雖然一身男裝在身,但不是之前黑瘦模樣,臉上白皙非常,唇紅齒白,甚至隱隱能看出紅唇應該是裝點過。

    歐陽文沁走進雅間,直接落座,臉上寫著「生氣」二字,卻又讓徐傑聞見了淡淡香味。

    這般的歐陽文沁,讓徐傑想起了兩人初見之時,歐陽文沁就是這麼一個模樣。

    歐陽文沁不言不語,歐陽文峰在一旁憋著笑說道:「文遠兄,我家哥哥怒不可遏,說要教你好看!」

    徐傑點頭笑道:「好看,著實好看。」

    歐陽文沁聞言更是不快,怒狠狠一語:「什麼好看,油腔滑調,沒有一點君子之風。」

    徐傑也在想歐陽文沁為何生氣,若是真生氣了,也就不會出門來見,若是不生氣,看起來還真是生氣了。

    徐傑也想不通女人心思,也不再調笑,一本正經說道:「文沁,不知你有何不滿意的,告訴我就是,你與老師不好說,我與老師去說。」

    歐陽文沁看了看徐傑,說道:「我對你不滿意!」

    徐傑也順著歐陽文沁的話往下說:「具體哪方面不滿意,能改則改,改不了也當有個商量。」

    徐傑也是說完此語之後,莫名也憋了笑意,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說了這麼一句。

    歐陽文沁聽得這話,好似受了更大的委屈,說道:「你……你……為何不早些與我知道?」

    「這個,我也是……」徐傑準備說「我也是才知道不久」,但是轉頭一想,情商忽然漲了一些,覺得說這一句好像不對勁,作為歐陽文沁而言,還以為自己不是主動的,而是被安排的,應該要真生氣了。

    所以徐傑連忙改口:「小生出身低微,家裡幾代農漢,小姐書香高門,不免讓小生自慚形穢,所以才如此行事,還請小姐見諒。」

    歐陽文沁聞言,果然面色好看了許多,卻又扭扭捏捏起來,低頭答了一語:「我也不是那般勢利之人,雖然平常少些規矩,但是女兒家的事情,都是擅長的。你為何……」

    歐陽文沁本想問一句「你為何要背著我做這些事情」,卻又沒有問出口,因為徐傑已經解釋了,而且解釋得讓歐陽文沁莫名有些感動,感動徐傑的自慚形穢。但是歐陽文沁,其實糾結的就是徐傑為何背著她就把這些事情做了,這就是歐陽文沁生悶氣的原因。

    兩人平時見面也不難,還有一個歐陽文峰在中間。歐陽文沁好好的坐在家中,忽然就聽到自己要嫁給徐傑,這個消息不是開心與否、願意與否的問題,而是歐陽文沁就是生氣了,沒有理由。

    「文沁自然是好姑娘,能行文詩詞,能女紅縫補,性子又好,人有善良,世間難尋的良人。小生我是三生有幸,幾輩子的福氣。」徐傑說出一語,然後終於是笑了出來。

    這話聽得歐陽文沁耳中,便是耳後根就紅了起來,低頭也不多言,已然是嬌羞。

    便看歐陽文峰在後對這徐傑豎起了一個大拇指,一臉的崇拜。

    歐陽文沁卻是忽然起身,踹了一腳歐陽文峰,話語又是輕聲:「走,回家。這般見面不好。」

    歐陽文峰疼得齜牙咧嘴,一邊往雅間門外走,一邊回頭去看徐傑,口中也連忙討好道:「姐姐,你是這世間難尋的良人,能做你弟弟,我三生有幸,幾輩子的福氣。」

    便看歐陽文沁伸出兩個手指就捏,便捏便道:「你怎麼也學了個油腔滑調,不學好。」

    歐陽文峰疼得一蹦幾步遠,口中便是大呼:「憑什麼文遠說這一番話語就把你治住了,我說來就要挨打。」

    歐陽文沁聞言又是個大臉紅,本想起身去追,卻又回頭往雅間裡看了一眼,然後低頭慢走,蓮步款款。

    徐傑起身跟隨相送幾步,送到門口看著兩人上車而坐。隨後又回到茶樓之內,聽著那一場虎牢關大戰還未休,十八路諸侯討董卓。

    結婚啊結婚,徐傑低頭認真算了一下,自己馬上就滿十九。歐陽文沁十八歲還差幾個月。歐陽文峰十七歲也還差一點。

    又想了想,何霽月快二十二了,雲書桓十八,雲小憐十五歲多。徐虎十八,徐康徐泰十七,徐小刀十七似乎還不到,襲予十五歲多。

    徐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用手摸了摸自己頜下稍微開始堅硬起來的胡茬,聽那說書,聽得入神。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4 11:36
詩與刀 第二百四十九章 管家婆,萬萬不可


    徐仲從歐陽家回來之後,心情格外的好,拄著枴杖站在緝事廠裡到處走動,也是到處打量著,看看這裡,看看那裡。

    徐傑一進門來,就聽見徐仲站在大院左邊一顆樹下哼著什麼曲調,徐傑也有些奇怪,徐傑以往印象中,自己這個二叔,從來都沒有過哼小曲的時候。徐傑一直以為徐仲對於音樂之類的事情完全不感興趣。

    所以第一次聽得徐仲哼唱曲子,徐傑意外非常,幾步走到面前,笑道:」二叔哼唱的是什麼曲子呢?「

    徐仲見到徐傑,咧著嘴在笑:「鄉下的枇杷曲。」

    徐傑有些疑惑,笑問道:」二叔,鄉下還有琵琶曲呢?你這調子,我怎麼聽得像淫豔的小調呢?「

    「胡說八道,二叔我從來不聽淫詞豔曲,你小子也不能聽。」徐仲答得一句,還教導了一句,然後抬手指了指頭上的樹,說道:「枇杷曲,這麼個枇杷曲。」

    徐傑抬頭一看,頭上是一棵枇杷樹,正是結枇杷的時候,枇杷已然泛黃,也許是這棵樹有些老了,所以枇杷結得並不多,遠遠看的時候看不到什麼枇杷,近處仔細看,卻也有一些。興許也是老早就被衙門裡的人來去的時候摘了不少。

    徐傑聞言大笑:「我說什麼琵琶曲呢,原來是這麼個枇杷曲,二叔吃不吃,我給您摘一點?」

    「我已經吃過了,有些酸,不如青山的枇杷甜,家裡的李子桃子也該熟了,想你原來最是喜歡桃李了,也不知為何,這汴京的果子,就是沒有家裡的甜。」徐仲邊說著,也邊抬頭看著。

    徐傑似乎也想起了這些,夏天又到了,夏天總是大多數人最喜歡的季節,儘管炎熱難耐,但是樂趣也多,還有各種水果。

    中國自古的水果,桃李梨梅之類,荔枝枇杷也是。至於葡萄、西瓜,多產自西域,後來慢慢傳入了中國,還有一種叫做蘋果的東西,這個年代是找不到的,要一直到後世才有。

    其他農作物也是一樣,比如一些蔬菜與主食,玉米、土豆、紅薯等等,這些傳入比較晚。胡蘿蔔之類,傳入稍微早一些。

    「二叔今日看起來是真高興,打小就沒有看您這麼高興過。二叔這麼高興,我心情也是極好。」徐傑也伸手夠了一下頭頂的一掛枇杷,夠不到,便又微微跳了一下,摘在手中正在剝著。

    徐仲忽然認真問了一語:「傑兒,成親之事,是在京城裡辦呢?還是回去辦?」

    這當真是個為難的事情,大江到汴京,一去兩千里,回去結婚太過麻煩,但是在京城裡結婚,家中還要個老奶奶不能見證,實在有些遺憾。

    徐傑吃了一顆枇杷,有些酸,卻也可口,吐出了枇杷籽之後,想了想,說道:「那就成兩回親吧,在京城裡拜一次堂,回去也拜一次堂。」

    徐傑是心思就是這麼跳脫,聽得徐仲愣了愣,成親拜堂兩次,這是徐仲聽都沒有聽過的事情,但是在徐傑口中說出來,好似也沒有什麼不可,這天下規矩多了,偏偏就沒有不准拜兩次堂的規矩。

    徐仲聞言大喜:「好,這般好,回去拜一次堂,你祖母必是高興得緊。」

    兩人正聊著,門口一個年輕小子正在往裡打量,也有士卒上前去盤問:「找誰呢?」

    年輕小子賠了個笑,作揖一下,說道:「官爺,請問這裡是不是城東緝事廠?「

    「正是,請問你尋誰?」

    年輕小子聞言大喜,還回頭招了招手,然後才轉過來答道:「我找我家少爺,就是你們的指揮使,我姓徐,我叫徐狗兒,也叫徐來福,勞煩官爺進去稟報一聲,多謝多謝。」

    徐狗兒終究還是把這個徐傑隨便取的名字給用上了,顯然是明白了徐傑所說,出門在外,狗兒這種名字,真是會被人看輕,雖然來福這種名字也並不顯得如何有身份,但是比狗兒還是要好上千百倍的。

    就在院中的徐傑聽見了門口的對話,快走幾步到得門口,一聲大呼:「狗兒,你總算是來了。」

    徐狗兒看得門口出現的徐傑,先是一愣,隨後連上了幾個台階,到得徐傑身邊想往前親近一下,卻又忍著止住了腳步,口中說道:「少爺,吳嫂那些傢伙事,實在太多了,路上車架也壞了一回,所以才來得慢了些。」

    徐傑看得徐狗兒這般想親近又止住了的動作,上前摟了一下徐狗兒的肩膀,抬頭看得門口好幾輛馬車,車邊還有不少人,吳蘭香與秀秀都來了,徐傑兩三個月前就想著要辦的報紙,這回是真的可以著實去做了。

    徐傑上前一一去打招呼,吳嫂也在不斷打量著這個衙門,顯得有些畏縮,見得徐傑與她打招呼,也只是笑了笑。

    反倒是秀秀比較活潑,還有模有樣與徐傑福了一下,然後說道:「少爺好!」

    「好,好,都好。」徐傑上前把秀秀抱了起來,便把人都往門裡迎去。

    這緝事廠的宅子實在不算小,但是住的人卻太多了,軍漢就有七百,又來了徐家的漢子,如今又來了一些人,人倒是好安排,只是要安排這印刷作坊,難免有些捉襟見肘。

    所以徐傑一邊叫人安排吃住,一邊也在想著宅子與場地的問題。

    報紙可不比印刷,印刷只需要人排版去印就行,但是報紙還要有許多其他的人員,審閱核對,外事聯繫,編輯,寫作供稿的,甚至還要一些到處走動的記者。

    這就需要一處不小的場地,在這緝事廠顯然是不行的。

    徐傑走到大街上,左右來回去看,看看這邊人家牌匾寫著什麼,那邊人家牌匾上的字。

    徐狗兒就這麼跟在徐傑身後轉悠,興許徐狗兒最願意這麼跟在徐傑身後轉悠,只奈何徐傑到京城來並未帶著徐狗兒。

    所以此時徐傑走到哪裡,徐狗兒便跟到哪裡。

    待得鄰近左右好幾處宅子都看完之後,徐傑回到衙門裡,便開始尋思著買對面東邊一處巷子裡的幾處小宅之中一處。

    想定之後,便吩咐徐狗兒就去叫雲小憐。

    雲小憐從側院而來,一進小廳,便聽得徐傑打趣說道:「管家婆來咯。」

    雲小憐聞言腳步一止,管家婆這種稱呼,雲小憐聽得有些不樂意,但是也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徐傑的錢財之類,若是雲小憐在身邊,大多由雲小憐管著。

    這買宅子,是徐傑自己要買,自然不能用衙門裡的公款。

    徐傑見雲小憐抿著嘴唇有些不樂意的模樣,便又笑道:「小憐,你那裡還有多少銀子?」

    雲小憐脆生生答道:」少爺要買什麼呢?奶奶過年的時候還吩咐奴來著,說是要勤儉節約,不得大手大腳花錢。「

    雲小憐這一語,徐傑是信的,老奶奶應該是真吩咐過雲小憐這樣的話語,也是徐傑花錢手腳太大,徐虎徐康等人也在身邊,回家難免也要拿來與人吹噓,所以也就傳到老奶奶耳中了,老人家自然是見不慣,主要是去那等頂級的消遣地,畫舫、摘星樓之類,雖然不至於一擲千金,那也是花錢如流水。興許老奶奶也不太喜歡徐傑去那些娛樂場所。

    「我說最近你怎麼摳門起來了,說你是管家婆你還真成了管家婆。這回買房子,要好大一筆錢,你床底下有多少錢來著?」徐傑這個管家婆的名號,也不是徐傑臨時起意,以往徐傑找雲小憐拿錢,幾百兩的都是片刻就取來了,如今叫雲小憐拿點錢來,還要問七問八,就如頭前與梁伯庸去一趟摘星樓,雲小憐雖然取錢來了,但是臉上那是一百個不願意。

    雲小憐聽到是買房子,也就是置辦家業,面色好看了許多,還真一副思索模樣,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一本正經說道:「奴床底下一共還有一萬八千多兩,地窖裡有五萬多兩。」

    京城內城,寸土寸金,一處宅子,即便不大,也不是幾千兩能搞定的事情,徐傑雖然還不知道具體價格,但是幾萬兩應該是少不了,徐傑想了想之後,說道:「七萬兩左右,應該是夠了。」

    雲小憐聞言大驚,又是一臉狐疑,口中立馬說道:「少爺是不是在騙奴呢,什麼房子要幾萬兩銀子啊?金子做的房子不成?」

    雲小憐這個管家婆的架勢,越來越足了。

    徐傑笑了笑,也不多說,只道:「談好了你跟著去付錢就是。京城可不比青山與大江。」

    雲小憐依舊有些懷疑,徐傑滿臉是笑,看著這個管家婆,其實也是樂趣。

    李啟明府邸,在內城城西,與城東緝事廠隔著一個皇城,也不知是不是老皇帝有意這麼安排緝事廠的選址。

    近來李府,時不時就有各處官員結伴而來,今日也是一樣,但是今日還來了一個人,那就是廣陽王夏文。

    李府有人工湖,湖上有自家的畫舫,畫舫裡也是自家養的歌舞伎。

    一人在李啟明面前詳細說了幾番,李啟明慢慢皺眉沉思。

    在場八人,還有夏文,都是面沉似水。

    一旁的李得鳴開口問道:「老魏,陛下當真在朝堂上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如此問你?」

    老魏一臉的苦色,又答:「這還能有假,朝堂百十人,陛下就是這般問我的,問我覺得是陛下先死,還是李樞密先死。還有後面之語,我也不敢有一句假言啊。「

    李得鳴一臉的驚慌,面部肌肉都在抖動,緊張不安的看著李啟明。

    李啟明嘆了口氣,慢慢說道:「也罷也罷……」

    這兩句也罷,聽得李得鳴越發的不安,又轉頭去看夏文。

    便聽夏文說道:「舅父,看來一切真如你所料啊,父皇當真是容不得李家了。」

    李啟明看著夏文,其實也很欣慰,不論老皇帝如何想法,至少自己這個從小看大的外甥,還算是有良心,一心一意站在自己身邊,這才是李啟明真正的底氣。

    李得鳴聽得夏文一語,不等李啟明開口,連忙說道:」殿下啊,陛下心思實在難以捉摸,殿下一定要保住李家,保住李家也是保住殿下,李家人可都是與殿下站在一起的,殿下一定要幫我們啊。「

    這話語當真說到夏文心坎裡去了,夏文心中的倚仗,不是老皇帝,而是李家與李家手上的禁軍。

    就如李啟明曾經與夏文說過的話語,只要李家在,夏文必然能登基,不論什麼樣的手段,也要讓夏文登基。

    夏文明白李啟明說的手段是什麼。只要老皇帝走了,不論誰繼位,李啟明都能把他從皇位上拉下來,夏文對此深信不疑。所以夏文心中,李家才是真正的倚仗。

    李啟明手在座椅扶手上摩挲著,場面慢慢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李啟明,等著李啟明說話。在場之人,對於李啟明都是極為信任,沒有李啟明這十多年的謀劃,哪裡有得這些人的今日地位。

    李啟明沉默了許久,忽然站起身來擺擺手說道:「你們都到甲板上去,待老夫與殿下詳談片刻。」

    眾人聞言連忙起身,都到船隻頭前的甲板上去。

    夏文迫不及待問道:「不知舅父要與我談什麼?」

    李啟明咬了咬牙,問道:「殿下,陛下身體近來可好?」

    夏文答道:「父皇三個月前重病一場,近來都在恢復之中,但是父皇的咳嗽病,已經兩年多了,這咳嗽病,怕是難以痊癒了。」

    李啟明聞言點點頭,又問:「陛下好似有兩次重病垂危,萬幸都挺過來了。」

    「嗯,兩次。」夏文一邊回答,一邊看著李啟明,似乎聽出了什麼意思,卻又感覺還沒有會意到。

    李啟明說完兩語,站了起來,竟然踱起了步子。

    夏文就這麼看著李啟明踱來踱去。

    忽然李啟明站住腳步,輕聲說道:「若是陛下又重病垂危,昏迷不醒呢?若是陛下就這麼駕鶴而去呢?」

    李啟明說得不明不白,夏文聽得目瞪口呆,全身冷汗止不住往外冒。

    兩人就這麼對視一眼,夏文連忙轉開了視線,不敢多看李啟明那如鷹隼一般的眼神。

    夏文的眼神躲開了,但是腦子裡止不住還是在想,順著李啟明的話語往下在想,老皇帝死了,夏文即便再如何不敢想,但是夏文內心之中也不敢否認這不是他期盼的事情。是的,夏文一直在期盼這一刻,不論聖人教導得多麼清晰明白,但是人心就是人心。

    夏文豈能真的否定自己的內心?豈能真的不盼望老皇帝駕崩?老皇帝若是駕崩,這京城誰能繼位?除了夏文,還有誰?遠在杭州的夏翰?夏翰若是敢來京城,唯有死路一條。

    夏文不敢正視李啟明的眼睛,因為夏文不敢讓他人看到自己眼神中正的有期盼,不敢暴露出自己內心深處的期盼。

    「殿下,李家一倒,皇位定奪,全憑陛下一言而決。李家不倒,皇位不出你一人。而今陛下咄咄逼人,誓要李家灰飛煙滅。李家倒下了,大不了回到從前,回到當初賣宅子賣產業度日的境遇。但是這皇位呢?陛下所行,是不是真的一定會把皇位傳給殿下呢?這才是老夫擔心之事。」李啟明慢慢說道。

    夏文依舊不抬頭。

    李啟明也不著急,停頓片刻,方才又說道:「若是殿下登基,李家如何境地也無妨,殿下向來宅心仁厚,向來都是聖賢君子,怕就怕李家也倒了,克繼之人也非殿下。那這李家……興許殿下……興許你我,所有人,都是個人頭落地!」

    夏文聽得身形一顫,人頭落地!好似真提醒了夏文,人頭落地豈能有假?若是夏翰登基,豈能有夏文的活路?再換旁人,不論是誰,即便是那個宮女所生的夏銳,又豈能留夏文活路?

    此時眾望所謂的夏文,就是將來皇帝最大的心腹大患。別的皇子興許都能有個不錯的下場,唯有夏銳,只要不能登基,那就是必死無疑。

    夏文越想越驚。

    李啟明忽然提高音調一語:「殿下,歷朝歷代,皇位爭奪,從來都是血腥之事。李唐如何?威勢遠在西域幾千里,打得突厥抱頭鼠竄,大唐盛世到得如今,也是世人津津樂道、崇拜敬仰的。千百年永垂不朽。那唐太宗李世民又是如何繼位的?殺兄弟,挾君上親父,而今不照樣說是千古一帝?」

    夏文聽完,猛的一抬頭,連連擺手說道:「舅父,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萬萬不可什麼?夏文不需要做李世民,不需要如何殺兄弟,但是夏文知道李啟明話中的意思,夏文要做的不是挾君上親父,而是……殺君上親父。

    讀書二十多年的夏文,此時是真心虛,潛意識裡的他,不敢!

    李啟明聞言面色一狠,一字一句低沉說道:」有何不可?殿下二十年聖賢,學的都是經天緯地治國之道,學的都是為國為民之法,學這一身才華溝壑,難道眼睜睜看著家國被那些不學無術之輩敗了去?陛下重病近三年,隨時都有可能駕鶴遠走,即便強撐年歲,也不過幾月年餘之事。這年餘幾月,對於殿下與李家而言,又是何其重要。李家為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倒了也就倒了。只是這人越老,越是糊塗,萬一陛下彌留之際真的糊塗了,怎麼辦?殿下可有想過這些?「

    夏文把自己抖動得厲害的雙手抬起,撐著面前的小案几,努力控制著手臂不要顫抖。頭卻在連連搖擺,口中有一句:「萬萬……」

    萬萬了許久,說出了另外兩個字:「不可。」

    李啟明長長一嘆氣,落座,手又在座椅扶手上摩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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