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602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6 07:43
第二百八十章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御書房裡,人比較多。有新上任的首相歐陽正,有右相吳仲書,有中書省的僕射劉汜,如今身為中書舍人的徐傑,名義上的組織關係,就在劉汜麾下,僕射之後是侍郎,侍郎時候就輪到舍人之類了。

    還有王元朗,徐傑與王元朗在太原見過,在京城也見過。京城裡的王元朗與太原的王元朗有些區別,太原的王元朗有一股儒雅之風,京城裡的王元朗,卻是鋒芒畢露的感覺。

    徐傑站在後排,最頭前站的是吳王夏翰。徐傑對此並不意外,徐傑也知道,這個老皇帝終究還是不待見夏銳的,因為夏翰在這裡,夏銳卻連在皇城之外。

    這般的大事,常凱已然是擁兵自重,這是動搖江山社稷之事,老皇帝早已沒有緊皺。

    此時的老皇帝,好似忽然老了十歲一般,雙眼再也不如原來那般的神彩,甚至坐姿都顯得有些萎靡。

    徐傑抬頭看得一眼,已然知曉這個老皇帝興許真的時日無多了。有些事情,打擊實在太大,若是沒有這些打擊,老皇帝再活個一年半載是不在話下的,若是老天眷顧,再活個三年五年也有可能。

    但是此時老皇帝的精氣神,真的萎靡了,萎靡不振。

    徐傑站在所有人之後,聽得前面眾人的言語。歐陽正說著如何再下旨去召,甚至讓朝廷許諾常凱的人身安全,以國家安穩為重,以大局為重,避免生靈塗炭。

    其實歐陽正所言,也是穩妥之法,更是代價最小的解決辦法。

    王元朗說的是擔心,擔心把常凱逼急了,真的與室韋人裡應外合,後果不堪設想。

    劉汜出了毒計謀,以京城裡整個常家一族的生死,逼迫常凱就範,以朝廷威嚴不能受人脅迫之類的話語。劉汜之言,其實也有道理,若是朝廷真的被人脅迫成功了,這個口子但凡開了一次,往後可能後患無窮。常家也不是只有常凱這一支,常凱麾下無數常家子弟,可還有不少家眷都在京城之中。以滅族來逼迫,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眾人各抒己見,老皇帝一時之間也難以做出決定。

    老皇帝的為難,看在夏翰眼中,便看夏翰開口:「父皇,依兒臣之見,我大華三百年江山,威服四海,卻又承平日久,也是這承平日久,讓許多人忘記了朝廷的威勢。此事其實不是壞事,依照兒臣之見,常凱之事,當是好事。」

    眾人聞言,都往夏翰看去,連帶徐傑也往夏翰看去。這麼一番言論,有些出乎徐傑的預料,夏翰在徐傑心中可不是這般能侃侃而談之輩,還語出驚人。徐傑也有些期待,期待這位吳王殿下隨後的高論。

    老皇帝聽得也有些驚喜,開口問道:「翰兒有何妙計,快快道來。」

    夏翰先是看了左右之人,隨後揚頭開口:「父皇,我大華在亂世而起,以兵鋒立國,梁、唐、晉、漢、蜀、楚之輩,一一滅之。那時候,何等威風。如今許多人怕是不記得了,如今當再次讓天下人知曉我大華之威勢,常凱叛亂正是時候,正是用兵之時,剿滅常凱,便能殺雞儆猴,讓天下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再也不敢有任何不臣之心,當真是好事,也是一勞永逸之法。所以兒臣以為,必然不能有任何妥協,當以大軍彈壓,先殺常家之人祭旗,再大軍出征殺他個血流成河,兒臣願代父皇宣威,親往邊鎮提回常凱頭顱。「

    徐傑之前聽夏翰說常凱之事是好事,本以為常凱當真會有一番高論。此時聽到這裡,徐傑笑了笑,抬頭看了看老皇帝,也想看看老皇帝如何反應。

    老皇帝也如徐傑一樣笑了笑,說道:「翰兒此謀,頗有先祖勇武風範,只是稍稍缺乏實際,逼迫太甚,易生禍端,當再行計議。」

    老皇帝要是能同意這個辦法,那真的是腦袋讓驢踢了,常凱在哪裡?在大同,大同邊關一開,室韋鐵騎如狼似虎入中原,這不知道是室韋人等了多少年的機遇。如果真成了這般局面,室韋人做夢都能笑醒過來,長生天真的是顯靈了。

    夏翰聞言又道:「父皇,兒臣敢下軍令狀,不能剿滅常凱,兒臣提頭來見。」

    老皇帝卻是輕輕擺擺手,看得在場眾人,開口說著另外話語:「徐文遠,你緣何不開口啊?」

    在場之人都在議論,唯有徐傑一直不說話,此時聽得點名,唯有拱手之後說道:「陛下,左相所言有理,當以安撫為主。只要常凱回京,什麼條件都可商議,邊鎮安穩,才是重要之事。」

    「何以見得?」老皇帝問道,左相就是歐陽正,徐傑支持歐陽正所言是正常,但是這種辦法,皇家的顏面還是有些不好看,甚至真的可能帶來一些後患。所以老皇帝才要徐傑真的說個所以然出來。

    「陛下,室韋一戰已然過去近二十年。當年室韋攻堅城,損失慘重,而今二十年已過,二十年就是一代人的時間,室韋人當年的損失早已補了回來,兵強馬壯不減當年之威風。而今的室韋,就在等一個時機,只要時機一到,必然大舉南下。中原與遊牧,永遠都是這般,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理由藉口。所以邊鎮穩定,才是社稷之重。」徐傑解釋一番,其實就是說時間過了這麼久,室韋人早已又是兵強馬壯,不能冒險。

    老皇帝又問一語:「朝廷之威嚴當置於何地?」

    徐傑不假思索,就答一語:「李啟明都死了,朝廷之威嚴,已然天下皆知。若不是朝廷威嚴正盛,常凱豈會不敢回京?常凱之舉,便是畏威之懼。」

    「好,徐文遠之言,深得朕心。」老皇帝說道。

    一旁的夏翰,面色不爽看了徐傑一眼,說道:「父皇,徐文遠之策,乃懦夫之策。常凱若是畏威,必然會行負荊請罪之舉,豈還會擁兵自重?父皇莫被徐文遠巧言所矇蔽。」

    徐傑卻不再多言,懶得爭辯。

    老皇帝已然開始安排:「王卿,你當速速帶兵前往太原,先以兵鋒拒之,以防後患。安撫之策,歐陽卿且草擬旨意,再奏來定奪。「

    兩人上前拱手。

    「父皇,兒臣可不覺得此舉妥善,依兒臣之見,二心之賊,必不敢回。安撫之舉,必然不能奏效。」夏翰當真要與徐傑爭鋒相對。

    老皇帝看著夏翰,慢慢說道:「朝政之事,翰兒多學。奏效與否且不論,而今這般之法當先行,穩妥為要,若是不能奏效,便再想其他。」

    老皇帝知道事情該如何處理,計畫與變化,都要有應對。老皇帝能用這般辦法,可不是老皇帝多麼寬宏大量。有些事情不能深思,常凱就算漫天要價了,一切答應了又何妨。答應之後,這常家再如何處置,有的是辦法。

    這才是帝王之心,腹黑,無情,無關仁德。徐傑也是知道這些,才會說出那些話語,也知道老皇帝必然會認同自己的想法。

    散會之時,徐傑跟在歐陽正之後,歐陽正還回頭誇道:「文遠啊,年紀如你,卻能如此深謀遠慮。朝廷的未來,就在你這般的年輕人身上了。」

    歐陽正的話語之中有一種期待、期望、憧憬。

    徐傑聽來,有些不知如何去接。這個時代,所有的人,文武也罷,就如一言,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

    但是徐傑真的消極怠工了。人一旦內心懈怠了,說什麼都沒用用。徐傑也不認為這個世界,缺了自己就不能轉了。就如歐陽正,興許這二三十年的朝廷,理政之才,無出歐陽正右者,甚至當年那一場大戰的家底,都是歐陽正幾年時間積累下來的。

    但是歐陽正當了十多年的小小學政,這個國家也不是好好的嗎?也不見缺了歐陽正,朝廷就不運轉了。

    徐傑更不會以為這個朝廷缺了自己,就運轉不了。不論歐陽正如何看重,如何誇讚,徐傑沒有自以為是到會覺得自己就是拯救世界的天選之人。

    歐陽正似乎感受到了徐傑的些許情緒,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人人都覺得自己了不得,覺得捨我其誰,唯有你啊,人小心老,覺得什麼事情都無所謂。「

    徐傑笑了笑,聽出了歐陽正語氣中的無奈,反問了一句:「老師,如今您當上了尚書省左相公,有什麼感受?」

    歐陽正聽得一愣,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徐傑,還真認真思考了一下,又好似有些愕然,隨後才開口:「老夫倒還真沒有認真想過,若是年輕時候,加官進爵之時,當遍邀好友,宿醉一番。而今卻好似真無多少感受,唯有殫精竭慮,鞠躬盡瘁。」

    「老師,掌大權,難道就沒有爽快之感?學生不知何時聽過一語,叫做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方為大丈夫。而今老師也算是掌了天下大權,可有大丈夫的爽快?」徐傑說話之時,臉上還有一些奇怪的微笑。

    歐陽正看著徐傑的表情,抬手輕輕拍打了一下徐傑的官帽,笑道:「你這小子……只奈何啊,奈何沒有美人膝與老夫臥了。就算有美人膝,老夫也臥不動了。哈哈……」

    徐傑聽得也是哈哈大笑:「哈哈……老師,要不試試看?興許老而彌堅也說不定。」

    歐陽正抬手又打,徐傑也不躲閃,打完之後,歐陽正臉色微微嚴正,說道:「老夫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唉……你不想過老夫這般的人生,你不想日日殫精極慮,你也不想鞠躬盡瘁。你想要恣意逍遙。你不想掌天下之權,卻想醉臥美人之膝。退一萬步說,男兒若是無權,豈有安穩?又如何保證那美人之膝可以枕上一輩子?」

    歐陽正本欲與徐傑說一些理想的偉大,說君子高尚,說那些美好品德,說一說能力與責任,說一說天下蒼生,說一說人生追求。

    但是歐陽正都沒有說出口,而是說天有不測風雲,說了一些以個人為角度的自私話語,沒有權勢,如何保證這一輩子真的能旨意瀟灑恣意?

    歐陽正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批評誰自私自利,因為人本就是自私自利的,就算是如歐陽正這般的人,何嘗又沒有自私自利?只要徐傑在官場,歐陽正必然會想法設法讓徐傑平步青雲。甚至歐陽正也會讓自己的兒子將來也能平步青雲。這種想法,再如何去解釋成為國為民,其實歸根結底,還是離不開自私。

    但是有一點是確定的,在其位謀其政。歐陽正如此,也知道徐傑也會如此。尸位素餐的事情,這兩人做不來。當官當真不是想像的那麼容易簡單,一國之事,方方面面,醒掌天下權,聽起來好像格外的瀟灑,若真是掌了天下之權,那就再也不談瀟灑了,天下萬萬人的事情,除了殫精竭慮,哪裡還有其他?

    人生若真到了這一步,一天到晚除了面對公文公事,怎麼可能還有其他?案牘之勞行,許多人以為是無病呻吟,其實那就是現實的寫照。

    也還有一個道理,人生在世,除了自己的生活不如意,別人的生活都是值得羨慕的。這個道理就是所有人的寫照。唯有佛教有一句話語比較哲理:人生下來就是受苦的。因為沒有人能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這也是西方極樂世界為何對所有人都會有吸引力的原因。

    徐傑,就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徐傑想了想,說道:「老師說得有理,也是因為這個道理,所以學生當初會在江湖與人爭鋒,也是因為這個道理,此時學生才會還留在京城中。」

    歐陽正問了一語:「你當真想走?「

    徐傑點點頭。宮門不遠,車架就在宮門之外。兩人上車。

    歐陽正一上車,就問了一句:「文遠,說說你與吳王之間的事情吧。」

    徐傑看著歐陽正,這位老師,智慧一直都在,只是不怎麼顯露,卻又一切瞭然於心。興許這才是真正的智慧。

    徐傑也不藏著掖著,娓娓道來。說到最後,歐陽正眉頭緊皺,久久不松。車架一直到得衙門裡,歐陽正還在皺眉。

    當晚,徐傑去了謝昉府中,已然有許久沒有到過謝昉府中了。徐傑再一次下起了棋,彈起了琴。徐傑想多學幾門真正的技藝,娛樂自己這一輩子。

    所以徐傑格外的認真,謝昉極為開心。謝昉這段時間來也是累壞了,身心俱疲,以他這樣的性子,參與到了皇帝與李啟明的爭奪之中,其實是一種折磨,卻又是他當這麼個官職應該盡的責任。

    興許謝昉是那個比徐傑更想辭官的人。但是謝昉還當著這個官,這就是謝昉與吳伯言之間的區別了。

    也可能是謝昉心中的一些自私,因為謝昉還有兩個兒子在外地當官,謝昉做不到真正的灑脫,至少在兒子的前途上,謝昉還是真的會在意。

    吳伯言也有兒子,但是吳伯言卻從不在意。但是其中是不是也有吳仲書身居高位,才能讓吳伯言徹底的不在意呢?

    謝昉酒醉,徐傑回家,也有幾分醉意。

    走在路上,徐傑有一種輕鬆,萬家燈火,徐傑想起了之前與歐陽正的玩笑,自己又哈哈樂了起來,口中喃喃一語:「是不是得去尋點猛烈之藥送去,讓老頭再抓住一點青春的尾巴,再臥一臥美人膝?」

    徐傑自言自語,也是半開玩笑,自得其樂,說完之後笑聲更大,甚至藉著酒意,順手摸了一把自己的下面,又笑:」處男啊處男!「

    此時的徐傑,當真開心,很長一段時間中難得的開心,開心得有些放浪形骸了。

    忽然徐傑好似聽得了前方有一聲琴音傳來,只有一個音調,徐傑抬頭往前看了一眼,看得徐傑汗毛豎立。

    徐傑眼中,並沒有看清什麼,卻是渾身冰涼,人忽然翻飛而起,一身清脆過後,徐傑還未落地就轉頭看去,地上是徐傑的官帽,已然裂成兩半,還有幾縷頭髮在空中飄蕩。

    只見徐傑又在空中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變向翻轉,一股銳利的勁道貼著徐傑身體劃過。

    徐傑緊張不已,雙眼卻在尋找,身邊空無一人,更沒有襲來的兵刃。

    這讓徐傑驚駭不已,這世間什麼時候有這種武藝?即便是如陸子游楊二瘦之輩,勁道也是隨著劍的,而不是能隨意發出去傷人無形。

    再聽一聲輕微的琴音,徐傑翻身再躲,心中依然懷疑,懷疑這無形的銳利勁道,與這琴音相關。

    便看徐傑腳一點地,往那琴音方向激射而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7-30 23:39
詩與刀 第二百八十一章 雷老虎


    時間如何會有這般的武藝?能把勁道凝實,發出極遠,凝而不散,威力驚人。

    不看徐傑的官帽,就看徐傑身後的一株小樹,枝丫落了一地。

    激射而出的徐傑,依舊還能感受到身邊一股股勁道,身形不斷在空中變向,這一股股襲來的勁道,也讓徐傑找到自己要去的方向。

    一處街巷轉角處,燈火有些昏暗,一聲一聲的琴弦震動越來越清晰。徐傑腰間的刀已然拔出,終於在那昏暗之處尋到了一個人影,徐傑絲毫也不猶豫,刀光已然劈砍而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長方形的物體正在空中翻滾著往徐傑而來,一瞥之間,還能看到這個物體上面有四個大字「九霄環珮」。

    徐傑猛的一驚,這個東西,徐傑太過熟悉,剛才不久,徐傑還在用手細細把玩的東西。九霄環珮,唐之名琴,這把琴,名聲極大,出自制琴世家雷氏之手。

    徐傑如何能沒有聽過九霄環珮的大名?所以劈出去的刀,硬生生停了下來,徐傑可捨不得真的一刀把這張唐代名琴給劈成兩半了。

    徐傑的刀是止住了,只見一隻手在那琴弦之上不斷撥弄,叮叮噹噹,竟然是一段《將軍令》,《將軍令》與琴,其實不太相合,因為此曲有急切之音,琵琶或者箏,演奏更合。

    但是這《將軍令》從這九霄環珮而出,竟然沒有絲毫違和之感。

    隨著《將軍令》而出的一股股勁道,徐傑甚至能用眼睛看清楚,空中的徐傑,急忙往後翻飛,猶如梨園裡的武行,壓著節奏不斷翻轉,看起來是耍著雜技一般,但是節奏之間,又好似在跳舞。

    待得徐傑避得幾十道勁力重整旗鼓,持刀再去,那九霄環珮終於露出的真面目。

    這真面目又讓徐傑下不得手去,手中的寶刀有些猶猶豫豫起來。

    「你是何人?」徐傑喝問一語。

    「我乃雷老虎!」一個聲音回道。

    徐傑差點從空中栽倒下來,因為雷老虎這個名字,與眼前這個人的形象,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一個只比這九霄環珮古琴高不了一頭的少女,竟然叫雷老虎。

    空中的勁道依舊縱橫,徐傑還在連連閃躲,口中又問:「我與你有何深仇大恨?」

    這般的截殺,徐傑自然以為是仇家上門了,這雷老虎與徐傑大概是沒有什麼仇,但是請這位雷老虎來的人,必然是徐傑的仇家,如今徐傑的仇家,可當真不少,其中勢力大的,更不少,就算這些仇家大多都灰飛煙滅了,但是請來高手報復也是正常。

    「沒有仇恨!」少女雷老虎脆生生一語,琴已橫在膝前,身形半蹲,雙手都在琴弦之上,這個動作有些嚇到徐傑了,因為剛才這少女一直是單手,如今雙手了,便讓徐傑如臨大敵。

    「沒有仇恨,你為何在這裡截殺我?」徐傑覺得這個雷老虎有些不可理喻,看著少女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一臉的蠻橫凶狠,但是看起來又有幾分可愛,只是這可愛當真是不可愛,雙手在琴弦上一動,便讓徐傑在空中耍起了雜技。

    徐傑拿著手中這柄寶刀,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

    便聽徐傑一聲大喊:「誰家的小孩,趕緊出來管教管教。」

    「蜀地雷氏!」少女自己回答了徐傑。

    徐傑好似恍然大悟,謝昉說過,天下制琴最佳的便是這雷氏,聽聞這家人還有一個絕技,能在樹林中聽樹音,聽風吹樹林,就能知道哪一株樹可以用來製作好琴,此事,唐朝當真有書文清清楚楚記載。謝昉更是對雷家的琴嚮往已久。

    好似何霽月也說過一些江湖軼事,傳說雷氏有絕技,能以琴音傷人。

    兩番一想,徐傑已然問出一語:「雷威是你祖輩?」

    九霄環珮,千古之琴,一直流傳到後世的千年寶物,在後世依舊大名鼎鼎,價值連城,乃國寶,出自唐人雷威之手。

    此時九霄環珮就在這少女手上,徐傑問出此語,不過是最後的證實。

    「先祖之名,也是你能叫的?聽我一曲《將軍令》。」少女有幾分不悅,透紅的臉蛋上也有大汗淋漓,手上的動作卻是更快。

    徐傑並非沒有辦法制住這位少女雷老虎,這少女雖然手段驚世駭俗,但是畢竟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女,功力修行還差了許多,先天不談。就是怕一刀而去,把這千古國寶劈成了兩半,若是原來,徐傑興許懶得在乎這些,而今徐傑琴技已然不差,早已喜歡上了這個樂器,就如梁伯庸喜歡那《快雪時晴帖》一樣,所以徐傑如何捨得,唯有束手束腳。

    「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以如此與我過不去?」徐傑有一點無奈之感,這麼一個小女孩,無仇無怨,打傷了也不好,小孩子胡攪蠻纏的,徐傑唯有多幾分耐心。

    「我聽聞從河南河北到江南大江,就屬你家在江湖上勢力最大,所以我出江湖行走,當拿你來立威。」少女還真有幾分胡攪蠻纏。

    徐傑提刀去劈那空中的勁道,一副謹小慎微在做試驗的模樣,還怕這無形的勁道,刀鋒劈去,依舊不散,所以故意也凝實了幾分力道,一刀而去,不想這勁道當真不散,只是一股化成了兩股,依舊往徐傑襲來。

    徐傑再一次震驚了幾番,這般的絕技,當真駭人聽聞。

    徐傑卻又想起了什麼,連忙開口問了一句:「你雷氏,可有人突破先天之外?」

    少女雷老虎還真煞有其事想了想,答道:「沒有!」

    徐傑聞言,有些失望。以為這般的絕技,這江湖傳說中的雷氏,必然有更多驚世駭俗之事,有那突破先天之外的事情,若是真有這般的事情,徐傑必然驚喜萬分,這是連陸子游都追尋的事情,陸子游研究那些武道源頭,可不是無聊,就是想在古人那裡尋到一條突破之路。也想如劍聖裴旻一般,擲劍入雲,若電光下射。

    雷老虎思考的瞬間,手中的琴弦也停了震動,張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徐傑。

    徐傑大氣一松,往前走兩步,裝了一臉生氣,呵斥道:「不打了?」

    「不打了,你知道我厲害就是,此番算了立威了。」少女搖搖頭,慢慢把琴背到背後,琴高有四尺左右,這少女應該也沒有五尺的身材,一個這樣的少女,背著一張這樣的大琴,說不上的滑稽可笑。

    徐傑上前,拿手就捏,捏著少女的小臉蛋,還晃了晃,捏得少女整個臉蛋都變了形狀,口中還有惡狠狠:「好端端拿人性命不當回事,也不知你家中人如何教導你的,萬一我死在你這琴音之下,找誰說理去?當真豈有此理!」

    一番話後,徐傑還搖晃了幾下雷老虎小姑娘的臉蛋,方才放手。

    少女愕然看著徐傑,隨後抬手摸了摸被捏得生疼的臉蛋,忽然開口就是大哭:「爺爺,爺爺,有人打我,他打我,他打我的臉,他他……他就是徐文遠,他打我……」

    徐傑嚇得一跳,連忙抬頭左右去看,剛才還喊人家大人出來管教,也不見人出來,此時顯然是大人在場,這少女十一二歲就這麼厲害,真來個爺爺,當真給徐傑嚇壞了。

    果然,真有一個爺爺從街巷黑暗出走了出來,不過二三十步的距離,這麼久,徐傑硬是沒有感覺到。

    爺爺還未開口,徐傑已然開口了:「老人家,剛才那是玩笑,見諒見諒。」

    老頭看了一眼徐傑,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走到自己孫女旁邊,抬手撫了撫孫女的臉頰,說道:「哦哦……沒事沒事哦,小老虎不疼哦……不疼不疼哦……爺爺在這裡,不疼不疼,摸摸就不疼了。」

    畫風有些奇怪,看著這麼個老頭一臉寵溺哄著已經十一二歲的少女,徐傑看得是目瞪口呆。

    「疼,爺爺,我臉蛋疼。」雷老虎姑娘好似哄不好,一邊跺腳一邊哭著。

    「好好好,爺爺幫你打他,打死他。」老頭一語,已然轉身。

    嚇得徐傑把刀一橫,已然退後了四五步,如臨大敵也不足以形容。

    老頭抬手,作勢要打,手在空中連揮了幾下,口中也配合著喊:「打死你,叫你欺負我家小老虎,打死你。」

    徐傑看愣了,這……這是哄三歲孩子吧?用來哄十幾歲的孩子?這也能行?

    果然,小老虎嘟著嘴,跺著腳:」爺爺,你就騙我,你這是假打,沒有打到。「

    老頭面色一變,對徐傑擠了個眉眼,氣急敗壞說道:「你這小子還不過來,過來讓我打幾下,我孫女如果氣不順,有你苦頭吃的。」

    徐傑看著老頭的擠眉弄眼,想了想,眉頭一皺,往前走上去幾步,也擠眉弄眼一下,好似再說:老頭,咱們說好了的,只能假打,不能真打,別把我一巴掌真給打死了。

    老頭見徐傑走近了,對徐傑微微一笑,抬手便打,連連去打,打在徐傑肩膀之上,口中還道:「打死你,打死你這個臭小子,誰叫你寫個什麼劍仙傳,讓我孫女非要出門走江湖,打死你個小兔崽子,讓老頭我幾十歲的人了,還要出門風餐露宿的,打死你。」

    徐傑若不是想著要配合一下,當真能哈哈大笑出來,卻也忍得真辛苦。蜀地制琴的雷氏,不知多少年沒有出過江湖,如今忽然走出江湖,竟然是因為這個少女看了一本《劍仙傳》,徐傑只覺得有些好玩好笑,看著這對爺孫,更覺得好玩好笑。

    少女雷老虎看得這般,當真破涕而笑,口中說道:「爺爺,好了,可別真打死了,我還要讓他帶我去看看劍仙呢。」

    老頭一臉的無奈:「小老虎啊,書上都說了,劍仙死了,哪裡還有什麼劍仙啊。那都是假的,是這小子編出來騙人的。」

    雷老虎聞言,轉頭看著徐傑,大概是在期待徐傑能有與老頭不一樣的答案。

    「嗯,劍仙真的離世了,兩大劍仙錢塘一筆,雙雙駕鶴而去。而今只在西湖墳塋有二,劍仙有二,一人算是留了一個弟子。」徐傑答道。

    老頭一臉不屑,說道:「這天下,哪裡有什麼這仙那仙的,小子盡胡說八道。」

    徐傑看這老頭臉上的表情,大概也知道老頭心中所想,也知道這老頭是有資格說這句話的。忽然計上心頭,笑著說了一句:「如何沒有?不僅有劍仙,還有琴仙呢。」

    少女聞言大喜,走近兩步,問道:「琴仙?琴仙在哪呢?」

    徐傑看了一眼老頭,笑道:「聽說蜀地制琴的雷氏,就是琴仙。從盛唐到大華,數百年琴仙。」

    少女一臉不相信回頭看著老頭,老頭卻露出笑臉,捋著鬍鬚,連連點頭,一副世外高人模樣,口中輕輕說道:「嗯,此事倒是不假。」

    徐傑也是大笑點頭:「不假不假,確有其事。」

    老頭聽得更是滿意,問了一語:「小子也能撫琴?」

    「略通一二。」徐傑答道。

    老頭好似更加滿意,大手一揮:「尋得閒暇,老夫指點你一二。」

    徐傑聞言歡喜是歡喜,卻也有些擔心,一個受不得兩句馬屁的老頭,一個缺心眼的叫雷老虎的少女,有趣是有趣,但是徐傑總有幾分擔心,擔心自己什麼時候就被人一巴掌拍死了。

    這老頭,徐傑當真是忌憚,楊二瘦與楊三胖這樣的人,鋒芒畢露。陸子游那樣的人,有一種不同旁人的氣質,中正平和,卻又能讓人感受到中正平和之下的威力。

    但是這個老頭,好似就如那無形的琴音一般,無聲無息,已然如只是江湖傳說的雷氏一般,叫人捉摸不透。

    這老頭雖然沒有脫出先天的境界,但是徐傑知道自己必然不是對手。少女雷老虎不過二流的境界,都能讓徐傑有一刻陷入手忙腳亂。若是這老頭出手,徐傑實在沒有一點信心。徐傑也在慶幸,慶幸這老頭不是真的來找自己麻煩的。

    「好好,有暇再見。今日酒醉,在下先走。」徐傑刀一歸鞘,手一拱,反身就要走。

    老頭一愣,雷老虎卻指著徐傑說道:「爺爺,他要走了。」

    「回來。」老頭出言,見得徐傑腳步一止,又道:「小子,還有沒有一點待客之道?」

    還要待客?徐傑看了看老頭,看了看少女雷老虎,變了一個笑臉,抬手:「二位,請!」
V123210 發表於 2018-7-30 23:39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碗飯引發的血案

    「小子,你是多大的官啊?」老頭姓雷,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這個老頭的名字讓徐傑也有些接受不了,竟然就叫雷公。

    這雷氏祖輩名字雖然也比較平常,雷威、雷文、雷會之類,但是也還是個正常的名字,到得如今,老頭叫雷公,孫女叫雷老虎,也不知這家人是怎麼想的。

    徐傑如是腹誹,面前已然是緝事廠的衙門,聽得問話,答了一句:「四品。」

    雷公又抬頭看了一眼衙門牌匾,城東緝事廠,煞有其事指點幾番,問道:「緝事廠,平日裡都緝的什麼事情啊?」

    這位雷公的做派十足有些好笑,徐傑忍著笑,答道:「緝拿些賊人的差事。」

    雷公點點頭:「嗯,京城裡的巡捕都四品,果然是天子腳下,不同別處。」

    徐傑忽然轉頭問了一句:「老人家不會是第一次入京城吧?」

    雷公大手一揮:「豈能是第一次,誒……二十年前,或者三十年前,反正就是年輕時候……曾經……路過京城。」

    這制琴的雷氏,還真是世外高人。徐傑心中如此調笑著想,口中也笑著說:「世外高人啊。」

    「嗯,世外高人說的就是老夫我。」雷公說得一語,邁步往前,口中又道:「小子,那劍仙傳寫得不差,倒是有幾分精彩,什麼時候也寫個琴仙傳,好讓世人知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徐傑回頭看著雷公,便聽得小姑娘雷老虎一語:「爺爺你好不知羞……」

    徐傑也進得衙門,衙門裡來往的行人都在與徐傑行禮,只是這些人的視線卻在雷老虎身上,矮小的身材,背著這麼大一張琴,實在惹眼。

    雷公聞言連忙露了一個討好的笑臉,與自己孫女說道:「小老虎,爺爺可有好些故事的,嚇煞人的故事,說出來,那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比那什麼劍仙傳有趣多了。」

    世外高人,大多淡泊名利,按理說雷氏隱居山林制琴,早已是江湖的傳說了,這位雷公忽然又要立個琴仙傳,徐傑有些想不明白,問了一語:「老人家,當真要寫這麼個琴仙傳?可有什麼愛恨情仇的故事?」

    雷公忽然一臉的不好意思,說道:「愛恨情仇,有,都有都有,我與小老虎的奶奶,那也是驚天地泣鬼神。小老虎的奶奶,乃是巴州通江縣歪兒把橋村的一枝花,當年求親之人,如過江之鯽,你道如何?硬生生被我娶上了山,其中曲折,說不盡的愛恨情仇……」

    徐傑看著雷公一臉的得意,嘴角不由自主跳了兩下,口中只道:「老人家裡面請,裡面請,裡面坐著說。」

    徐傑本以為好歹會是個什麼江湖兒女情仇事,沒想到是一個江湖高人與一群村夫爭奪村裡的一枝花,稍稍有些失望。徐傑本還是願意寫一些這種江湖傳說的故事,京華時報用得上,徐傑自己也喜歡這種故事,此時卻失望了。

    雷公不斷打量著緝事廠的衙門,進了正廳剛一落座,已然口如懸河:「小子,老夫跟你說,歪兒把橋村裡,可是有不少能人,有一個木匠,那手藝是絕頂的,不僅能打家具門窗,還能雕刻竹根木根,雕出來的物事,活靈活現,賺得不少錢呢,村裡就屬他豪富,你道我如何比得過他?你猜猜?」

    徐傑哪裡有心思去猜,先天高手了,還跟個木匠比,這有什麼好比的?徐傑開口問了一句其他:「老人家有沒有與人打架的故事?」

    「有,如何沒有?求親豈能不與人打架?打架自然是正中我下懷,論做家具,乾泥瓦,攏田埂,我還有些心虛,得想方設法用些腦子才贏得過,要說論打架,劉木匠哪裡是我的對手。」雷公更是洋洋得意。

    徐傑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又問一句:「我不是問你與木匠打架的事情,我是問你有沒有與練武的高手打架。」

    老頭看著徐傑,眨吧一下眼睛,想了想,說道:「跟練武的倒是也打過不少架,不過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情了,倒是沒有碰到如何的高手。你那書裡寫的劍仙,倒算高手,只是無緣一見。」

    徐傑有些無力,一屁股落座之後,有氣無力說道:「老人家,琴仙傳,總不能寫你與那些村夫爭風吃醋的事情吧,總要有些激動人心的事情,否則這琴仙傳,叫我如何去寫?」

    老頭皺眉在想,一旁的雷老虎脆生生說道:「我爺爺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把我奶奶娶回家了,他可怕我奶奶了,我奶奶站在門口插腰一聲喊,他就嚇得屁滾尿流的,這算不算激動人心?」

    徐傑聽完就是笑,眼前似乎腦補出了一些畫面。

    老頭聞言有些尷尬,連忙說道:「激動人心的事情,有有有,我與拓跋王打過架,拓跋浩,他來山上吆五喝六的,我媳婦跳腳就罵,氣得我上去就揍。這算不算?」

    徐傑聽得雙眼一睜,連忙問道:「這當然算,打贏了還是打輸了?」

    老頭有些懊惱,說道:「我家裡幾張好琴,就因為這廝,如今就剩下一張九霄環珮與一張春雷了,輸得那叫一個慘,慘得我眼淚都哭幹了,七張好琴,成了一地的破木頭,恨得我一年多沒有睡著覺。如今我都不敢死,怕死了老祖宗們要拿我問罪。」

    徐傑忽然好似聽得有些入神,又問:「拓跋王這般厲害?」

    徐傑其實更是在擔心一個人,那個去尋拓跋王比武的人。拓跋浩是老拓跋王,這麼厲害,新拓跋王必然也不是易於之輩。

    「厲害,那老傢伙當真厲害,廢了七張祖宗留下來的好琴,如何能不厲害?」老頭已然是一副痛徹心扉的模樣,這七張琴,看得出他真是的心疼得無以復加。

    「爺爺,你沒有輸,那惡老頭還吐血了呢。」雷老虎一邊解著自己後背的琴,一邊說道。

    「如何沒有輸,七張琴啊,七張琴啊!!」老頭有幾分仰天長嘯的悲傷。

    徐傑一頭霧水,問了一語:「什麼時候的事情?」

    「兩年前吧?不到兩年吧?反正就是不久前,我這一趟出門,就是散心,那一地的破木頭斷琴弦,當真看不得,一看到我就難受。」

    大約一兩年前?老拓跋王把王位傳給了新拓跋王。還有國書到大華,朝廷還派使節去觀了禮。徐傑已然在想,莫不是這老頭把老拓跋王打傷了?所以老拓跋王回去之後就傳了王位?

    徐傑猜想著,便問道:「老人家,你傷了沒有?」

    雷公上下看看自己的身體,搖搖頭道:「我?我可沒有傷,我是心傷。」

    徐傑嘆了一口氣,到底是誰勝誰負啊?拓跋王這般的人物,都被打吐血了,這老頭一點傷都沒有,卻非要說自己輸了。這勝負的定義,當真是因人而異。

    「好,就寫這一段,老人家,你與我詳細說來,我看看如何去寫。」徐傑心情輕鬆了許多,終於弄明白是拓跋王敗了,拓跋王敗了,徐傑對种師道的擔憂,立馬就減少了許多。

    「這一段先不忙寫,先寫我如何過五關斬六將,贏得美人歸。」雷老頭一本正經說道。

    「誰要看你贏得美人歸啊,先說說與拓跋王打架的事情,故事的名字我都取好了,就叫《琴仙大戰拓跋王》。先說說那七張琴都叫個什麼名字,是如何壞了的?」徐傑當真是感興趣,也想瞭解一下雷氏這門絕技到底是個什麼原理。

    老頭有些不樂意,卻還是開口說道:「那一日,我媳婦正在做飯,拓跋浩那廝神采飛揚就上山來了,在山裡大吼大叫,說要見我,我媳婦脾氣不好,出門看到那廝,就罵他早不來晚不來,非要飯點上山來,家裡米剛好吃完了,還得下山去買,我媳婦便叫他自己下山去買米。拓跋浩那廝不樂意,還賭氣說不吃我家的飯,我媳婦哪裡能忍,便又是一通罵。」

    「嗯,奶奶罵完之後不解氣,就叫我爺爺拿掃帚去趕他走,然後就打起來了,爺爺一邊打一邊哭。一邊哭一邊罵,叫那惡老頭賠琴,那惡老頭吐了血就跑了。」雷老虎顯然是當場見證的。

    徐傑算是聽明白了,一碗飯引發的血案,徐傑已然落座案几,提筆開始寫,只是內容南轅北轍,一番江湖故事,兩大高手相敬如賓,互相躬身行禮,互相商業互吹,有禮有節,然後兩聲「請」,互相禮讓幾番,方才開始動手。

    故事在說著,徐傑在聽在寫,完全靠編,寫得著實是累。一個缺心眼老頭,一個悍婦婆娘,一個缺心眼孫女。好似還缺了兩個人,孫女的父母呢?

    徐傑轉頭問道:「雷……老虎……小妹妹,你爹娘呢?」

    「我只有爹,我娘生了我就跟城裡人走了,我爹傻乎乎的,每天只知道坐在林子裡等起風,林子都給他坐了個遍,一年到頭沒幾天在家。」這缺心眼的小姑娘,說自己爹竟然用「傻乎乎」這種形容詞。

    「嗯,這個沒用的傢伙,著實一無是處,連老婆都守不住,一天到晚在林子裡坐著,也不見他制上幾把好琴,這一回當真是血本無歸,死後教我如何敢去見先祖。」雷公口中罵道。

    這一家人,算是真見識了。

    徐傑忽然想起什麼,義憤填膺說道:「得去找拓跋王賠!」

    只見雷公咬牙切齒:」定要去找他賠!「

    「對對對,要他賠,這般上門欺負人的事情,哪裡能忍。」徐傑煽風點火,看熱鬧也不嫌事大。

    雷公看著徐傑,鄭重其事點了點頭:「我得去尋這廝賠琴。」

    徐傑莫名有些高興,似乎覺得這琴仙傳,還真有幾個好故事可以寫。

    拓跋王城裡,若是老拓跋王知道這一幕,不知會作何感想。

    拓跋王城外,瓜州城南的大道上,一個瘸腿的漢子趕著一架破馬車,慢慢往東南而去。還不時回頭掀起車簾,看看車內之人。

    車內那人,渾身的血氣還沒有散去,身上包裹了許多處滲著血跡的紗布,頭上也包裹著一塊紗布,甚至一隻眼睛也被包裹了起來。

    這般的傷勢,給人一種慘烈之感,趕車的瘸腿漢看了兩眼,又把車簾放了下來。

    裡面的漢子卻忽然出了幾聲笑意,極為暢快。

    趕車的瘸腿漢子說道:「種大俠,都這般模樣了,那隻眼睛興許都要瞎了,你還笑得出來。小的真勸你一句,下次當真做不得這般的事情了。這回活著出來,不知走了多大的運道。」

    車內的漢子笑聲不止,口中問了一語:「我的刀,你學不學?」

    可見這漢子當真是開心,開心到主動開口問人學不學刀了。

    趕車的漢子聞言大喜,喜得有些吃驚,似乎不敢相信,口中卻不由自主連連說道:「學,小的學,小的認真努力學。」

    「嗯,我的刀,唯有一條路,就是一次一次做這般的傻事,做一次傻事,就能長一番修為。如今我已然是先天,待得傷好了,再來拜會老拓跋王,再搏命一戰,勝則再進一步,敗則死!你敢不敢學?」漢子問的話語,極為認真,如今他一身傷勢極其嚴重,卻當真就這麼成就了先天。世間怪事,無奇不有。

    趕車的漢子聞言愣住了,他哪裡想得到這刀真的要用命去學的,心中僥倖問了一語:「種大俠,是一直如此還是破先天的時候如此?」

    「一直如此,學刀的第一招,就是如何與人搏命的招式。想要進步,便真要與人一次次搏命。」車內的漢子依舊認真。

    只是車外沉默了。

    車架慢慢往東南,車內的漢子搖搖頭,然後開口一語:「去京城。」

    「種大俠,我想去一趟秦州,帶上我兒子。」

    「嗯,順道走一趟吧。」

    大同府,一個身形極為肥碩的胖子,帶著幾百匹馬在長城關口之下等待入關,關口還未打開,城頭之上已然有人開口大喊:「誒……那胖子,你的馬如何賣?」

    胖子抬頭看了一眼,搖搖頭道:「不賣你,快把城門打開。」

    城頭上那人做了皺眉,示意左右去看關口城門,自己也下城而來。

    關口一開,胖子慢慢打馬而入,身後繩索串著的馬,至少有五六百匹之多。

    這般的景象,當真有些怪異,一個人在草原帶回來這麼多匹馬,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情。

    城頭上下來的那人,心中奇怪,卻還是上前去攔,攔在胖子面前,開口說道:「胖子,凡事都有個商量,若是有人預定了你的馬,也無妨,不過是價錢而已。而今我家大帥也有軍令,馬匹到了大同府就不能出去了,更不准往南去。胖子你出個價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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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八十三章 村裡一枝花

    這守關口的軍將,話語其實還算比較客氣,若是平常在這關口,與誰說話都會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長城關口的守將,真要論起權利,實在不小,麾下的士卒至少也有五六千不止。

    之所以這軍將此時會比較客氣,也是眼前這一幕實在有些非比尋常,一個胖子慢慢入關,身後繩索連起來的馬匹,五六百匹之多。什麼人能在關外室韋人之地一個人帶回這麼多匹馬?也就讓這軍將稍微收斂了一些昔日的趾高氣揚,倒也並非是這位守關大將懼怕什麼,只是為了表達一個有商有量的態度而已。

    奈何這胖子聽得話語,有些不高興起來,一邊往甕城裡面走,一邊回頭去看那軍將,口中一語:「休要多聒噪,這馬老子是要送給一個人。」

    這軍將雖然在稱呼上顯得隨意,但是他卻認為自己一直是客客氣氣的,反倒是這個胖子語出無禮,面色也不好看起來,口中說得一句:「大同之馬,不得出境,胖子,市價七十六兩一匹,賣是不賣?」

    胖子似乎真生氣了,馬蹄一止,回問了一句:「你個龜兒子是在威脅老子?」

    然後胖子又出一語:「三胖,龜兒子就是在威脅你!」

    馬上的胖子自言自語,倒是讓這軍將一頭霧水,卻也聽得懂龜兒子是什麼意思,幾步走到胖子頭前,左右更是圍過來了不少士卒,便聽軍將開口:「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商好量你不聽,莫不是以為本將遷就著怕了你不成?總兵府的軍令,你這廝也敢當了耳旁風?」

    「他娘的,龜兒子還真是在威脅老子哩!」胖子左右擼著袖子,然後翻身下馬,像極了路邊潑皮無懶要鬥毆之前的準備工作。

    「好,敬酒不吃,罰酒可就不好吃了,倒是節約了本將不少銀兩,來人,把這裡通敵國的走私大盜拿住。」軍將看得這胖子的架勢,沒有絲毫懼怕。能守這般重要之地,軍將必然姓常,在這一畝三分地裡,還真沒有人能讓他害怕。江湖高人他也見多了,曾不爽或者成昆之流,哪個不是江湖絕頂的高人?進出關口,從來都是恭恭敬敬,孝敬一些銀錢也不少。

    「日你個仙人板板!「

    袖子已經擼起,肥胖的身形也翻下了馬背,罵起人來也還是那一句詞,背後的刀也不需要手去拔,面目一獰,雙眼圓瞪而起,還有臉頰兩側的肥肉不斷抖動。

    也如徐傑所言,這胖子還真沒有幾分高手的模樣,遠遠比不得何真卿的姿態,那何真卿一看就是高人模樣,胖瘦二人,怎麼看都是一個鄉野村夫的樣子,甚至與人鬥狠的前兆,也與街上的潑皮是一個路數。

    只是這座曾經被室韋人打破過的關口,在一個頭顱飛落之後,又響起了十幾年前那般急促的軍鼓與號角。

    大多數士卒不明所以,聽得鼓聲與號角,第一個反應與事實相差甚遠,甚至有人已然開口大喊:「不好了,室韋人打過來了。」

    呼喊此起披伏,無數的軍將士卒倉促拿起刀槍往城樓上奔去。

    似乎也有不少人直接往南而去,似乎要趕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室韋人來襲,可不是玩笑。

    霎時間,亂做一團。

    混亂的場景,連那殺了十幾人的胖子都愣了愣,還回頭從城門洞往外看,看看是不是真有室韋人殺來了。

    室韋人自然是沒有來,胖子大笑一聲:「走咯!」

    胖子翻身上馬,身邊還有不少拿著刀兵不敢上前的士卒,大概也是被胖子那殺人奪命的威勢鎮住了。那守關軍將的腦袋,落在地上連雙眼都還未閉合。唯有不遠處有幾個士卒正在一臉驚慌使勁擊打著牛皮大鼓。

    胖子大笑著打馬往甕城另外一邊奔去,身後繩索連著的馬匹,轟鳴而起。後面竟然還有士卒幫著胖子趕馬,想要盡快關閉關口城門。

    胖子已然奔出十幾步,方才有人大喊:「抓賊人啊,殺賊人,快快攔住那胖賊人,那人殺了將軍,萬萬不可放走。」

    還聽得馬背上的胖子說得一聲譏諷:「三胖,你他娘也太慫了些。」

    又聽一語:「老子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這豈能是慫?」

    馬出甕城,直往南而去,馬上那人,自己與自己吵架,吵得不亦樂乎。

    有那驚慌失措往南而逃的士卒軍將,也就在胖子的馬隊旁邊,一路急往大同府城而去。

    第一時間報到大同府城之內的消息,就是室韋人大軍南下了。

    把那常凱差點嚇得站都站不穩,室韋人的威勢,實在駭人。不論這些邊鎮大將平日裡口中如何輕蔑,當真事到臨頭,連大同府城裡,都亂作一團,如那蜂窩炸開了一般。

    好在,好在不得多久,待得再有人來報,已然是虛驚一場。若是此時室韋人真的大舉南下,常凱還真不知如何應對,興許,興許……興許常凱最好的辦法就是成為室韋人麾下走狗,如此才是保得身家性命的唯一辦法。

    那個作為始作俑者的胖子,已然在官道上奔出了很遠,身後大同府裡出來的追兵,正在緊追不捨。

    京城裡,徐傑的那本《琴仙大戰拓跋王》也寫就,看得雷老頭一臉的不悅,指指點點一番,口中說道:「小子,哪裡是這般,哪裡是這麼回事?是我媳婦罵他才打起來的,不是這般打起來的,我媳婦要是看到你寫的這玩意,可沒有我好果子吃。」

    徐傑一臉不爽,兩手一攤:「要不你自己來寫?」

    雷老頭看了看徐傑,又看了看可愛的小老虎,吞了吞口水,說道:「反正,反正不是這般,打起來的時候,我可沒有飛天遁地的,都是那拓跋老頭飛天遁地來打我,把我琴打壞了七張。」

    徐傑問了一語:「都是他打你?你沒有打他?」

    「我豈能光挨打不還手?門口的樹都被我切了百十株,拓跋老頭走了之後,可把我累壞了,劈的柴火堆積如山。」

    「那……那你與說說,你那以琴音外放勁道的辦法,到底是個什麼原理?」徐傑本來對這場大戰什麼還感興趣,如今卻只對這個問題感興趣了。

    老頭卻也不藏著掖著,手微微一抬,另外一邊案几上被雷老虎放下來的九霄環珮,已然落在了老頭身前,懸空而橫,便看老頭輕輕撥了一下琴弦,說了一句:「你聽!」

    徐傑煞有其事聽了聽,問了句:「聽什麼?」

    老頭又撥一下,說道:「你再聽。」

    徐傑一臉不解:「到底聽個什麼?」

    老頭搖搖頭,臉上一些懊惱:「你聽不到,罷了。」

    徐傑一本正經說道:「我聽到啊,我如何聽不到,我又不是聾了。」

    「爺爺說你聽不到波動在空中傳遞。」小老虎說得一語。

    徐傑聽得這爺孫倆一唱一和的,立馬說道:「聲波嘛,誰不知道似的,我還知道電磁波無線電呢,我還知道聲波速度是一秒三百四十米。」

    老頭搖搖頭,也不知道徐傑說了個什麼,只是說道:「你聽不到,你聽到的是耳朵裡接收的聲音,卻聽不到空中的波動,也就弄不明白波動疊加,更感受不到波動疊加都一定程度的爆發。便也弄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了。」

    徐傑聽得一愣一愣的,但是這原理徐傑還真弄懂了,這還是個科學道理,似乎有些類似音爆,音爆就是音波的反覆疊加造成的,按照科學道理來講,需要聲源的速度等於音波傳遞的速度,壓縮空氣,積蓄能量,造成巨大的能量釋放。

    但是,這個科學道理與武功,如何結合在一起,這叫徐傑如何弄得懂。弄不懂還只是其次,關鍵是徐傑是真的感受不到聲波在空中傳遞的過程,也就不可能弄懂如何使之反覆疊加,還要保持能量不散。

    徐傑看著這兩個雷家之人,驚得說不出話來,這世間還有這般的天賦異稟?不去當物理學家都浪費了。

    徐傑微微有些尷尬,好在此時徐狗兒走了進來,說道:「少爺,有人送來一封帖子。」

    徐傑伸手接過,拆開就看,看完卻又皺眉。

    帖子來自吳王夏翰,九月九重陽節,遍邀京城官員,重陽登高,遍插茱萸,登高之處倒不是名山大川,而是這京城最高的摘星樓,稱之為菊花會,因為自古重陽有賞菊的傳統。

    夏翰要做東舉辦這般的大場面,倒是可以理解,初入京城,自然需要這些活動來顯示自己的存在感,也是在開始拉攏交好京城裡的這些達官顯貴,為自己登基做準備。

    但是夏翰連徐傑都邀請了,這讓徐傑有些奇怪。轉念一想,或許是夏翰要借這樣的場合給徐傑示威,這般想倒是可以想通。到時候盛會空前,達官顯貴人人爭相攀附,在場的徐傑是不是惶恐不安?

    徐傑嘆了一口氣,把手中的請柬放在案几之上,也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去?

    一旁的雷老虎見得徐傑為難的模樣,問了一句:「信裡有人罵你?」

    徐傑搖搖頭:「不是有人罵我,而是不想見的人非要請我去喝酒。」

    雷老虎隨口答道:「不想見的人,不見就是。」

    徐傑看著雷老虎那毫不在意的模樣,笑了笑道:「興許還是得去見見。」

    雷老虎一臉的不解,喃喃一語:「奇奇怪怪的。」

    雷老頭連忙與小姑娘解釋道:「小老虎啊,外面的人都是這般,口不對心,口是心非,這樣的人都不是好人,與歪把兒橋的人可不一樣,所以你一定要跟在爺爺身邊,可不能一個人到處亂走,若是以後爺爺去世了,你一定要留在山裡,不然出門就會被人騙,騙了還只是小事,被人害了可不得了。」

    老頭諄諄教導,生怕自己這好孫女在外吃虧。大概也有點記仇,記著徐傑胡編亂造的仇,記著徐傑不寫他過五關斬六將贏得美人歸的仇。

    小老虎卻並不領情,答了一語:「爺爺,口是心非的人就屬你了,你在奶奶面前,嘴上說的與做的,永遠都是口是心非,明明不想趕人走,奶奶一罵你,你就拿起掃帚去趕人。」

    老頭聽得一臉尷尬,回頭看了看徐傑,又道:「小老虎啊,爺爺可不是亂說,你看這小子,爺爺說得口乾舌燥,你看看他寫的都是什麼,都是他自己編的,這樣的人最不可信,他寫的那劍仙傳,只怕也都是他編的。爺爺帶你回家吧?還是歪把兒橋的人好,沒有這些心眼子。」

    「不,我不回家,我要去看劍仙,我還要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爺爺你那琴仙是假的,連一點故事都要靠人編,往後我才是琴仙,我要當琴仙。」小老虎嘟著嘴說道。

    「爺爺把琴仙讓給你就是,你與爺爺回家,爺爺把你送到家,就去找拓跋老頭賠琴。」、

    「我不,我就不,我才不要你那靠人編故事的假琴仙,我要當真的琴仙。劍仙陸子游,劍仙楊二瘦,琴仙雷老虎……」

    「小老虎啊,可不能不乖,爺爺要打人的,爺爺可是真要打人的。」

    「你打,你打我就哭,回家每天哭,讓奶奶每天打你,打死你,不給你飯吃,餓死你,不給你衣服穿,讓你光著屁股,不給你睡覺,讓你跪在床下面睡覺。」

    「誒,誒……我的好孫女,好老虎,可不能瞎說,爺爺我好歹也是……也是琴仙,可不能在外人面前亂說。」

    「還要讓你不准彈琴,憋死你。你打啊,你打我啊,看你敢不敢打,你若打我,看我如何哭,哭起來止都止不住,一哭就是一年半載。」

    徐傑就在一旁看著這對爺孫,看得也是發笑,聽得最好一句,連忙低下頭,假裝沒有聽到,更不去看那老頭心虛的眼神。不過徐傑還是偷偷在看小老虎的模樣,那叫一個神氣,神氣十足,趾高氣揚。小姑娘有主意,老頭子無奈無法。

    當真是世間百態,人各不同。

    徐傑當真算是見識了,也在偷著樂,老頭說他不是好人,徐傑大概也記著仇。

    世間一物降一物,一個絕頂的先天,能打敗拓跋王的先天,竟然被老婆給制住了,而今又被一個十來歲的孫女制得服服帖帖。也不知是說他對不住這先天的手段,還是說他乃真正大丈夫。

    不過徐傑倒是想起了一個玩笑:四川的耙耳朵,還真是自古有的傳統。

    此時的徐傑,也莫名想見識一下這位老奶奶,把一個先天高手制得服服帖帖的歪把兒橋村一枝花,引發兩個絕頂先天高手一場血鬥的悍勇老婦人。

    世間傳奇不過如此!似乎比那些拔刀殺人的江湖傳奇更有幾分吸引力。
V123210 發表於 2018-8-6 10:10
詩與刀 第二百八十四章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已然是秋,氣溫卻還涼爽,一年一年,時間如梭,明年入夏,徐傑就及冠了,讀書人家,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隨意,要開始在意起邊幅,只要出門在外,必然要把文人的頭冠帽子戴在頭上,如此才算是文人該有的風範,區別於販夫走卒的風範。

    二十歲,在這個時代,有著特殊的意義,並非成年,好似是邁入中年的感覺,一個正在能當家做主的年紀,一個正在再也不會有人把你當年輕人的年紀。

    這或許是二十歲的意義所在。

    此時的徐傑,往摘星樓赴宴,一頭的長發,髮髻即可,髮帶在身後飄蕩,儒衫青灰泛白,腰間玉扣,大概是徐傑身上唯一值錢一點的東西,然後有一柄長刀在身。

    這柄長刀,又是徐傑區別於文人的東西。這個時代的文人,再也沒有人會在身上佩戴兵器了。唐之前的文人,配刀劍是風尚。再往前的年代,士大夫騎馬射箭,上陣殺敵,那是本份。

    這樣的變化,興許是一種悲哀。漢是儒家興盛之時,是獨尊儒術之時,但是漢之士大夫,哪個不是刀劍在身,哪個不能騎馬射箭上陣殺敵?君子六藝,文人以此為榮。

    說儒家斷了漢人的脊樑骨之類的話語,當真可笑。三綱五常之初,皇帝殿前,文人個個孔武有力,個個刀劍飛舞,圍獵虎豹,劍斬匈奴。士大夫,哪個不是在朝堂之上喊打喊殺?叫囂著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叫囂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時候的讀書人,何嘗又不是脊樑?漢家之名,就此而得,沿用兩千年。

    這就是徐傑要在蒙學《三字經》裡家那些英雄勇武的原因所在。

    這也是徐傑就算是參與文人聚會,也會挎刀到場的原因所在。徐傑絲毫也不在意那些文人心中的鄙夷之感。

    今日的摘星樓,熱鬧非常,門前一架架車馬成了長龍,把整條街都佔滿了,各家的護衛無數,圍著整個摘星樓,連帶隔壁的茶樓瓦舍,也坐滿了人。

    徐傑其實還有差事,就是安排巡城營護衛安全,只是並不需要親力親為。

    見得徐傑來了,巡城營的新任指揮使方旗早早迎接到面前,方旗算是一步登天,之所以他能成為巡城營指揮使,只因為他有一個堂哥叫方興,頭前也是方興麾下之人。

    中國社會,自古如此,賢不如親。在中國,即便兩個親戚從未見過,第一次相見,就能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這種信任感,並不需要長時間去積累,來自血脈,天生如此。

    可見家族在中國社會中的重要性。就算時過境遷,百千年之後,一句遠房表弟,就能獲得最基本的信任。

    有人詬病這不公平,但是什麼又是公平呢?

    「都督,歐陽公未到,劉相公到了,朱國公也到了,吳相公剛進去,謝中丞也並未來。」方旗大概是知道徐傑會對這些消息感興趣。

    徐傑聞言點點頭,抬頭又看了一眼高聳的摘星樓,歐陽正與謝昉不來,徐傑大概也知道,這不是什麼託大或者不懂人情。這世間,不論如何腐朽,總還是有人會保持君子風範,保持君子品行。

    一心為公,就該不在任何場合表達某些意見,不偏不倚,這才是真正的忠心。

    「吳王來了嗎?」徐傑問了一語。

    「吳王還未到,時候尚早。」方旗答道。

    徐傑微微一笑,邁步往摘星樓而入。相公國公都到了,正主卻還在路上,徐傑大概能懂夏翰的心思,地位崇高者,永遠要壓軸出場。

    入得樓內,一樓就坐了不少人,只是徐傑一個也不認識,不過認識徐傑的倒不在少數,起身與徐傑見禮的也不少,徐傑不斷左右拱手。

    二樓也是如此,徐傑此時方才恍然發現,這朝堂,徐傑似乎並未真的走進去,徐傑一直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滿京城的官員,徐傑竟然認不出幾個來,交好一個都沒有。

    徐傑繼續往樓上上著,忽然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徐傑四品,按照官階,其實應該坐在四樓。但是徐傑好似並未想起這件事情,而是一路而上,也並未有人阻擋,一個四品官,就這麼上到了六樓。

    頭前幾人,徐傑倒是認識,國公朱廷長,相公劉汜、吳仲書。上前見禮一番,隨後尋了一個靠窗戶的位置,徐傑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滿場眾人,似乎也沒有人對一個四品官與他們平起平坐有異意,好似都覺得徐傑應該坐在這裡。

    天色微暗,吳王殿下姍姍來遲,坐在六樓的徐傑,已然聽到樓下此起彼伏的拜見之聲。此時六樓之中,所有人也站起身來,等待夏翰上樓。

    龍行虎步滿臉是笑的夏翰,似乎對這一刻極為的享受,走路的速度也極慢,不斷與左右之人示意,今日摘星樓裡的人,其實大多數連參與朝會的資格都沒有,夏翰卻也一一下帖請到了。

    夏翰的腳步越走越慢,六樓眾多起身等候之人都已經面面相覷了,夏翰才走到三樓。

    此時的夏翰,顯得極有耐心,還時不時與左右之人攀談一句,問一句哪裡官員,姓甚名誰,再鼓勵勉勵幾句,甚至也抬手拍著他人的肩膀,以示親近。

    大理寺正許仕達,就有這個榮幸,被夏翰拍著肩膀勉勵了一番。許仕達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口中連連說道:「多謝殿下勉勵,微臣定當為國鞠躬盡瘁,不枉殿下諄諄教誨。」

    夏翰聞言也是高興,又拍了幾下許仕達的肩膀,笑道:「嗯,賢良之才啊。」

    說完此語,夏翰正欲往前繼續走。許仕達連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邊之人。

    便聽旁邊那人開口說道:「殿下,這位許寺正,乃是新科的狀元,了不得的文才。」

    夏翰聞言腳步一止,回頭問了一語:「許……仕達?新科的狀元?」

    許仕達連忙謙虛說道:「殿下,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夏翰好似來的興致,大手一揮,說道:「好,新科狀元,棟樑之才也,本王最是愛才,許寺正,隨在本王身邊,上樓一飲。」

    許仕達聞言大喜,絲毫也不客氣,口中說道:「多謝殿下厚愛。」

    待得夏翰上到六樓之時,那些早已等候多時的相公們,還是一副笑臉迎接。

    寒暄幾句,夏翰左右看了看,問道:「這是六樓吧?緣何諸位都在六樓,七樓才是最高之處,今日合該登高,諸位相公隨本王往七樓去。」

    所有人聞言都是一愣,互相看了看,唯有朱廷長上前說道:「殿下,請!今日登高,殿下先請。」

    七樓是何人坐的?在場之人都知曉,甚至徐傑也知曉。徐傑來摘星樓的次數可不少,還從未上過七樓。朱廷長卻好似忘了一般,直接迎著夏翰往七樓上。徐傑不免在想,這位朱國公如今失了權勢,這失去的權勢,大概是想在這位新皇帝身上再奪回來了。

    夏翰在朱廷長作請的手勢中往七樓而上,上去之後,一人當先坐了正席。

    身後之人也只有跟著往樓上去,一個一個從樓梯口處走入左右,左右連桌案都不夠,也有小廝在後準備往上搬著桌案。

    夏翰坐在首座,朱廷長還不斷給夏翰介紹著上來之人,這個是誰那個是誰,什麼官職,甚至還有哪裡人士。

    人群之中的徐傑,本不顯眼,卻是剛剛上樓,就聽得頭前夏翰一語:」國公,此人不用介紹,本王認識,大江徐文遠,莫大的才名,莫大的勢力。「

    朱廷長似乎在夏翰口中聽出了什麼,點頭說道:「嗯,徐文遠乃朝廷棟樑之才,深得陛下信任。」

    夏翰微微一笑,喊道:「徐文遠,坐到頭前來。」

    徐文遠手輕輕一拱,並不如何恭敬,口中說道:「殿下,微臣官職低微,輩分也小,不敢與諸位相公同座。」

    說完徐傑已然尋到靠口的窗戶旁邊,小廝剛剛端上來的桌案座椅,徐傑已然坐了下去。

    夏翰面色一變,已然不爽,看了一眼朱廷長,說道:「國公,此人一直如此不識好歹的嗎?」

    朱廷長想了一想,答道:「年輕人不免有些恃才傲物,殿下多擔待。」

    一個故意去問,一個故意去答。兩人心中顯然都不待見徐傑。

    「也不知這般的人,父皇如何看得上。」這一句話,夏翰聲音有些大,當眾如此去說,大概就是為了給徐傑難堪,也是為了表達一個態度,讓徐傑受到孤立,讓旁人不敢與徐傑交好。

    徐傑看了看左右,當真有不少警惕的眼光看向自己,徐傑卻自言自語一句:「禮與上者長輩,卻成了不識好歹,忠佞不辨啊。」

    這一語,聲音極小,卻又不知為何能傳到所有人的耳中,好似有人在耳邊輕聲呢喃一般。但是獨獨夏翰與朱廷長未聽到此語。

    一語而出,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徐傑,驚駭的,認可的,覺得徐傑當真有些不識好歹的,或者覺得徐傑愚蠢的……

    不論眾人怎麼想,徐傑落座,也不與眾人對視,酒菜早已備好,剛剛端上桌案,徐傑已然自己斟了一杯。

    人群之中,卻還有一人聽得忠佞不辯之語,微微笑了一下。

    也有人稍微猶豫之後,義憤填膺起來,指著徐傑喊了一句:「徐文遠,你好放肆!」

    說話之人,就是隨著夏翰上樓來了的許仕達。

    夏翰轉頭去看許仕達,眼神是詢問,許仕達連忙上前耳語一句,夏翰怒從中來,起身喝問:「徐文遠,本王若是……」

    夏翰大概又是要說「本王若是登基,要如何如何」的威脅之語。但是夏翰在這麼多官員面前,還是忍住了,大概還是知道最後一點分寸。頓了頓之後,換了另外一句威脅:「徐文遠,本王若是你,必然會顧忌著一家老小,謀一條生路。」

    夏翰說到底,還是想看到徐傑如狗一般趴在面前惶恐不安。這種心態猶如孩童一般,就是為瞭解氣。這也是夏翰心中,為皇帝該有的威嚴。這般的威嚴,夏翰在別的地方都提前感受到了,就是在徐傑面前,如何也感受不到。

    有一句話很有道理,人越是沒有什麼,越是在意什麼。越是沒有感受過什麼,越是想要感受過什麼。這份皇家的威嚴,夏翰太過缺乏。自從李家之人成了皇后,夏翰的心就變得敏感起來,一次一次感受到的是別人表面的尊敬與內心的怠慢。這就是夏翰真正在意的,這也是夏翰一直要爭奪的,更是夏翰不安全感的來源。

    皇子皇孫或者皇家男兒千千萬,皇帝只有一個,帝王的威嚴,永遠只有一個人。

    徐傑興許有些意氣之爭,興許也只是因為刀與筆,都是直的,刀與筆,都是寧折不彎。無論如何,徐傑這一輩子從未真正有過尊嚴上的卑躬屈膝。這種心態,已然成了習慣,也導致了徐傑此時的意氣之爭。

    皇子這個身份,徐傑從來也沒有過一點忌憚,從夏文到夏翰,都是如此。所以徐傑答了一語:「微臣忠心在身,諸位可鑑,生死可以度外。」

    夏翰聞言有些語塞,徐傑所言之事,就是李啟明之事。在場這麼多人,人人皆知,何人能說徐傑不忠心?夏翰又還有什麼理由再去威脅徐傑?身為皇家之人,去威脅一個忠心之臣,大庭廣眾之下,實在說不過去。

    便看一臉鐵青的夏翰,拿起酒杯,喊了一句:「諸位,同飲此杯,多謝諸位捧場。」

    酒宴已起,夏翰得不到徐傑的卑躬屈膝,也還有其他事情要做,觥籌交錯的目的眾人皆知,也正合了大多數人的意,大多數人也有那攀附之心。

    大家劍舞,自然必不可少,解冰場中舞劍,實在漂亮,這不是單純的武藝,這是一種美感。

    劍舞之後,琴音倒是沒有多少人在聽了,都在交際之間,杯盞不止,想方設法去靠近夏翰。

    唯有徐傑端著酒杯,不時看著解冰,搖頭晃腦,當真入神。文武百官,不如這悅耳琴音。

    卻有一人慢慢向徐傑走來,落座在徐傑身邊。徐傑抬頭一看,是劉汜,這個與徐傑幾乎沒有過交集的相公,還聽得劉汜笑而一語:「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啊。」

    這句話有些突兀,聽得正在見禮的徐傑有些詫異。

    便聽劉汜又道:「徐都督心中可有猛虎?」

    徐傑大概是聽得懂話語之意,卻搖搖頭道:「相公,下官淺薄,還請明示。」

    劉汜聞言大笑一語:「不需明示,徐都督聽得明白。猛虎在心,當節制。多嗅一嗅薔薇,可定心神。切勿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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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八十五章 皇帝

    「多謝劉相公教誨。」徐傑答了一語。

    劉汜依舊還是笑:「年輕人啊,路還長,意氣之爭不可取,李啟明一事,你居功至偉,前程似錦,家業可興。人生難得一糊塗,一輩子平平安安比什麼都重要。「

    徐傑有些疑惑,疑惑這位劉相公,剛才稱呼自己為「徐都督」。此時又如一個長輩教導晚輩一般,稱呼自己為「年輕人」。兩人顯然還沒有熟到這般程度,官場之人也不是這樣的說話方式。徐傑也沒有自以為是到以為劉汜因為看重自己而出言勸誡。

    所以徐傑又是恭敬一語:「多謝劉相公。」

    劉汜還是一臉笑容,說道:「好後生啊,歐陽公好福氣,同飲!」

    徐傑連忙舉杯。劉汜一飲之後,也不多談,轉身就坐了。

    劉汜興許看出了些什麼,天下能謀事者有三,劉汜就是其中之一。劉汜看出了徐傑心中的猛虎也正常。

    只是徐傑如何也想不明白劉汜為何要上來與他說這麼一番話語。待得幾日之後,劉汜辭官回鄉的消息傳來,徐傑才真的知道,這位劉相公真的只是看好徐傑而已,所以出言勸誡幾句。

    興許劉汜才是那聰明人,身居高位,大權在握,卻是急流勇退。大概劉汜更看到了這朝廷的一些未來,知道這個朝廷不是該繼續待下去的地方。

    劉汜是個聰明人,李啟明權傾朝野之時,他依舊能在高位之上。他的人生經驗,大概就在與徐傑說的幾句話裡了,意氣之爭不可取,人生難得一糊塗。

    劉汜是好心好意的。

    徐傑知曉了,但是大概做不到劉汜那般,因為劉汜的辦法,並不適合此時的徐傑。風雲際會,已經到得這一步,裝糊塗是過不去這個坎了。

    夏翰在那觥籌交錯中,連美人都沒有時間去看,如今對於夏翰而言,美人可沒有登基重要。

    美人的琴音,不過就是背景之音。這個時代的女子,實在有些可悲,衝冠一怒為紅顏並不能得到人們的稱讚,反而會讓人覺得可笑。

    歷史上那些男人的爭奪,許多時候,女人反倒成了替罪羔羊。從妲己到褒姒到楊玉環,男人的失敗,女人在許多時候反倒成了罪魁禍首,可笑。

    此時的解冰,那個冠絕京華的解冰,成了一個背景,唯有徐傑一人還有心思在欣賞琴音。解冰的目光,也在徐傑一人身上。

    酒宴過半,卻是這唯一一個欣賞琴音的人,也下樓去了,再也不見他上來。獨留一雙幽怨的眼睛,不斷去看樓梯入口,期盼那個欣賞琴音的人還能上來。

    徐傑微微有些酒意,走在回家的路上,轉過一個巷口,卻被一輛馬車攔住了去路。

    徐傑本欲從夾縫之中走過去,去聽得馬車上有人開口說了一句:「徐都督。」

    女子的聲音,徐傑抬頭看了一眼,一個女子身影從車廂裡下來了,站在徐傑面前微微一福,面色蒼白。

    徐傑拱手:「見過榮國公主。」

    榮國公主夏小容,是那廣陽王夏文的妹妹,同為皇后所出。

    夏小榮雙眼泛淚,口中急切一語:「徐都督,求你救救皇兄,只有你能救皇兄一命了。」

    徐傑聞言十足的錯愕,看著夏小容,不假思索答了一語:「在下救不得廣陽王,還請公主殿下恕罪。」

    徐傑一語之後,夏小容竟然跪在了地上,淚水滾落,口中說道:「求求徐都督,一定要救救皇兄,求求你了。」

    徐傑連忙去扶,口中連道:「使不得使不得,公主殿下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徐傑當真有些焦頭爛額,面前這位公主殿下暴雨梨花一般的淚水,癱軟不起,徐傑使勁去扶,扶起的也是個癱軟的身體,徐傑想鬆手,因為男女授受不親,卻又鬆不得手。左右去看,巷子裡空無一人。

    「公主殿下,有話好好說。」

    「求求徐都督救救皇兄,如今父皇最是信任都督,還請徐都督為我皇兄求情。」可見夏小容與這位兄長的感情實在是好,不然也不會如此。好人壞人,永遠都沒有完全的分界線。

    徐傑架著這麼一個公主殿下,眼神不斷左右去看,兩人這般的模樣,若是給別人看到,麻煩可小不了。徐傑唯有慢慢把公主殿下放了下去,讓這位公主殿下坐在了地面之上。

    夏文抬頭看了看遠方摘星樓的飛簷,看了看地上的公主。還是說了一語:「廣陽王所做之事,實在沒有迴旋的餘地。還請公主殿下不要為難在下,在下實在無能為力。」

    徐傑心思有些硬,這位公主不可謂不美,氣質也是極佳。梨花帶雨的模樣,但凡是個正常男人,也不免會心生憐惜。

    徐傑卻還是語氣生冷的拒絕了。

    不僅拒絕了,還起身就走,通過車廂與牆壁的縫隙,快步走出了小巷。夏小容的這個要求,對於徐傑而言,有些無理。

    夏小容看著快步走出小巷的徐傑,依舊還坐在地面之上,哭泣不止。

    徐傑心情也有些沉重,人心畢竟是肉長的,只是男人的事情,當真不是女人能參與的。

    徐傑剛剛回到緝事廠,夏銳就匆匆上門來了。

    此時的夏銳,面色有些慌張,見到徐傑開口就問:「文遠,聽說你今日去那摘星樓參加了吳王的宴會?」

    徐傑點點頭:「去了,半路就回來了。」

    夏銳連忙又問:「文遠,快快與我說說,都有哪些人去了,都說了什麼話語。」

    夏銳慌張了,這段時間,夏銳不知上門拜訪了多少京中的官員,忙得連徐傑的面都沒有見過。夏銳擔心許多,擔心那些官員表面對自己客氣,其實心中還是向著夏翰的。甚至忽然也擔心起了徐傑的態度,擔心徐傑是不是也……

    徐傑大概是知道夏銳的擔心,也不說多餘的話語:」京中的官員,幾乎都到了,連五品六品的官員也到了許多,話語自然都是攀附交好之語,以朱廷長最為突出,這位朱國公,大概是想著東山再起。「

    夏銳臉上已然不是慌張,而是慌亂。有些手足無措,有些六神無主。口中喃喃說道:「這……這該如何是好啊?」

    夏銳已然踱起了步子,踱了片刻,陡然一止,看著徐傑,幾步上前,拉住徐傑的雙手,說道:「文遠,你最是多謀,你一定要幫我,一定要幫我。」

    徐傑沉默著。

    夏銳急忙又道:「文遠,你一定要幫我啊,否則我怕是活都活不了了,一家老小都活不得了。文遠,你多謀,更勇武,你一定能幫我的。」

    徐傑說了一語:「唉,覺敏兄,若是這段時間你不這麼到處走動,一心想要得到那些,此時也不必如此慌亂,也不必多擔心身家性命。」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夏翰何曾把夏銳放在眼裡過?若是夏銳不這般到處拉攏,把自己心中所想都做出來。夏翰又豈會想起還有這麼一個夏銳?夏銳又豈會有危險?

    此時夏銳做了那些事情,夏翰必然也知道夏銳有爭奪之心。此時的夏銳,方才知道皇帝的態度,老皇帝在朝中把夏翰帶在身邊議事,這就是態度。夏翰的酒宴,京中但凡有些權力的官員,幾乎人人到場。這就是人心。

    夏銳這個時候才知道慌張。

    夏銳聽得徐傑之語,慌亂是慌亂,卻沒有後悔之意,口中說道:「事已至此,文遠,你一定要幫幫我,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我死?那吳王登基了,一定不會放過我的,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徐傑看著夏銳,又沉默了片刻。

    夏銳拉著徐傑的手,眼神緊盯著徐傑。

    許久之後,徐傑終於開口問了一語:「你當真這麼想要那個東西?」

    徐傑的語氣有些冷。

    夏銳下意識點點頭:「那個東西,關乎身家性命。」

    徐傑輕輕一語:「你回去吧,在家裡不要出門了。」

    徐傑沒頭沒腦的話語,夏銳如何會走,拉著徐傑的手並不放開,好似徐傑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口中又道:「文遠,若是我死了,你一定要護得我兩個兒子周全。」

    夏銳大概是以退為進,大概是知道徐傑心中重情義。

    「覺敏兄,回去吧。」徐傑有些話語想說,但是看著夏銳又不可能說出口,夏銳,實在不能一個能謀事之人,多說反倒要壞事。

    徐傑此時打定了主意,或者之前就打定了主意。夏翰是不可能讓他登基的,夏文也失去了登基的可能。

    那麼只剩下誰了?

    這個答案呼之慾出。

    但是早已打定主意的徐傑,卻連夏銳這個當事人也不說,說之無益,說了還要帶來麻煩。

    所謀之事,都在徐傑一人心中。也唯有如此!唯有如此才能真正保險。

    徐傑輕輕掙脫了夏銳的手,開口說道:「覺敏兄,回家去,不要想太多。回家安生過日子,夏翰不比夏文,在京城裡沒有什麼真正的勢力,更調動不了什麼高手,覺敏兄在家裡,必然是安全的。」

    夏銳忽然有些氣憤,氣憤道:「文遠,你為何如此絕情?你為何就能這麼眼睜睜看著我萬劫不復?」

    徐傑看著夏銳,有些無奈,開口說道:「覺敏兄,唉……你當真能當好天子嗎?」

    徐傑是真無奈,不是無奈其他,就是無奈眼前的夏銳,在徐傑看來是在不是一個當皇帝的好人選。徐傑是無奈自己又不得不去做這件事情。

    若是一切能回到當初,若是沒有徐傑與夏翰之間的那些事情。徐傑更願意眼前的夏銳還是當初那個皇子,兩人當個朋友,一切挺好。徐傑也不在乎什麼平步青雲,更不在乎夏翰會是個什麼樣的皇帝。

    但是夏銳若是真成皇帝,一切都變了,事不關己可以高高掛起。事情若是關己,就如夏銳所想,徐傑終究是有情有義之人。

    夏銳答了一語:「徐文遠,從始至終,你打心裡也是這般看不起我,與所有人一樣,看不起我!」

    徐傑聽了這句話,認認真真說道:「官我可以不做,殿下的生死,我會盡心盡力,殿下回家去就是,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帶你浪跡天涯去,大漠孤煙還是滄海波浪,保你不死!」

    徐傑說得也有些置氣,但是徐傑還是說不出那句「我幫你登上皇位」的話語,怕夏銳會繼續問,問徐傑如何去做,還要每日問徐傑做得如何,盯著問徐傑進展如何。甚至自作聰明去做些什麼事情,又或者被別人利用功虧一簣。

    夏銳聞言心下稍安,卻是又道:「文遠,你說我就真的不能當皇帝嗎?」

    徐傑再也不答。

    夏銳臉上的表情展露出的是心有不甘。

    興許徐傑在夏銳心中,是真的能幫他登基的那個人。因為徐傑武藝超凡,身邊也有許多高手,麾下有緝事廠的人馬,這些人的勇武,夏銳是親眼所見,在緝事廠裡親眼見到這些人面對兩萬禁軍圍攻而不懼。在皇城城頭上,更是勇武無當。

    如今徐傑還有巡城營,有這些人。夏銳心想,徐傑只要願意拚命,即便是一場宮亂,徐傑也能幫他把皇位爭來。

    人心如此,但凡覺得別人能做到的事情,便會百般想要別人幫自己去做。夏銳心中所想也是如此,甚至此時徐傑幫他殺了夏翰,也是夏銳心中所想的辦法之一。

    因為徐傑在夏銳心中,有這個能力。

    當初夏文就是這麼要殺夏銳的,興許不是夏文,而是李啟明。但是這個辦法,別人用過,夏銳也想用。

    徐傑能做到,夏銳深以為然。但是徐傑就是不幫他做。

    徐傑不言不語,夏銳有些落寞,但是夏銳卻不願意走,不願意回家。

    許久之後夏銳也問了一句:「文遠,你這輩子最想得到的東西是什麼?」

    夏銳大概是想得到一類答案,希望徐傑想要位極人臣,希望徐傑想要權傾天下。這樣夏銳可以許給他。

    徐傑卻搖搖頭,答了一句:」朝堂之事,我有些厭煩了,想回家,幾房老婆,幾雙兒女。江湖縱橫,山水縱情。「

    夏銳失望非常,又說一語:「文遠,可還備了酒?」

    徐傑聽得這句話,心情輕鬆了許多。笑了笑道:「酒自是有的,且聽聽我撫琴,看看技藝如何?」

    夏銳點頭,失落。
V123210 發表於 2018-8-6 10:41
詩與刀 第二百八十六章 地獄閻王的心地善良


    夜已經深了,徐傑撫琴,奈何聽琴之人心不在焉,沒有去在意徐傑的琴技越來越熟練,也聽不進琴聲悅耳。

    夏銳心中所想,依舊是在猶豫,猶豫要不要開口讓徐傑去做一些事情。比如殺人?

    夏銳心中也知道這個要求有些無理,有些過分。因為讓徐傑去殺人,就是讓徐傑去拚命,拿著身家性命去賭一些東西。夏銳知道徐傑興許能成功,卻也不知如何開口。

    不願回家的夏銳,陷入一種糾結之中,欲言又止,卻又心如爪撓。那龍椅好像就在前面,夏銳離那龍椅,好像就差了一步,差的這一步,好像就是徐傑。

    夏銳把許多事情想得太簡單,此時甚至覺得自己登基的辦法,就是徐傑拼得一命去把夏翰殺死。

    但是一切哪裡有這麼簡單?且不論徐傑能不能殺死夏翰,就算徐傑在一眾金殿衛中殺了夏翰,那皇位,難道就是夏銳的?

    殺完夏翰,徐傑呢?徐傑該怎麼辦?難道徐傑用私仇的藉口扛下所有人,然後滿門皆斬,換得夏銳那虛無縹緲的克繼的可能?

    且也不論夏銳自私與否,夏銳似乎已然魔怔了,心心唸唸只有登基這一件事了。人多是如此,一旦腦子被一件事情完全佔據,再也不談理性。

    好在,好在夏銳還是沒有說出口,沒有說出這個過分的想法。因為夏銳也知道,徐傑不是他的下屬,也並非他的心腹,也沒有受過他還不清的恩情。夏銳最多只能如剛才那般旁敲側擊,而不能直言說出這個要求。

    若是徐傑想要權傾天下,想要那些什麼萬人之上。夏銳還能繼續往下說,奈何徐傑不要這些。至少在夏銳面前的徐傑,口中說的是不要這些。

    琴音夏銳聽不進去,卻有人聽進去了,一個少女出現在不遠處,一臉的不爽,鼓著腮幫子怒道:」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我爺爺鋸木頭都比你彈得好聽,大半夜的,幹嘛不能放過我的耳朵啊?「

    徐傑聽得話語,也不生氣,若是旁人說這話語,徐傑必然要與之爭執一番,因為徐傑如今彈琴雖然不是登峰造極,但也算是中上水平,奏的曲子雖然不能動人心魄,但也算得上悅耳。但是這小姑娘的話語,徐傑倒是也反駁不了。唯有笑道:「還請老虎妹妹指教。」

    徐傑若是抬槓,這老虎小妹妹必然要蹬鼻子上臉與徐傑好好說道說道,但是徐傑這般的謙虛一語,倒是讓小老虎心情大好,走近幾步,一副老師模樣,指點之下,說道:「你這裡摁下去的時候啊,先要輕起瞬間,再使勁摁住,如此音節就會顫抖,尾音便好聽,如人心的顫抖,情緒上的昇華。你可懂得?」

    徐傑連忙照做,連連點頭:「懂得懂得。」」嗯,孺子可教也!「小老虎一手負在後面,一手懸在半空,微微後仰,點頭。大概是學來的做派,學得十足的像。連帶這句」孺子可教也「,顯然也是學來的。學的對象就是雷老頭子。

    這般的模樣,徐傑差點笑了出來,忍了忍,又道:「老虎妹妹,我再奏一曲,老虎妹妹細細指點一番。」

    小老虎裝作一副不耐煩,口中卻道:「三更半夜的,若非我心情好,才懶得指點你。」

    徐傑坐正了一下身形,口中隨意說道:「老虎妹妹,我叫徐文遠。」

    「我知道你叫徐文遠。」

    「你可以叫我文遠哥哥。」徐傑話語隨意,眼神卻看向了小老虎。

    「我才不叫你文遠哥哥,我的臉現在還疼呢。」小老虎同學臉上都是作為老師的傲嬌。

    徐傑嘿嘿一笑,開始彈那一曲《陽關三疊》,聽了太多遍,所以也是最早學會的。能哼吟的曲調,學起來就少了許多麻煩,至少記曲譜就會簡單許多。

    此時的夏銳,終於還是起身,拱手說道:「文遠,我明日再來尋你。」

    徐傑點點頭,夏銳就這麼走了出去,夏銳大概是覺得無趣,又想起了點什麼。

    徐傑看著離去的夏銳,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也在多想一些,若是夏銳真的成了皇帝,不知道這江山社稷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轉過頭來,徐傑又笑了笑,當年的夏乾,一口氣葬送了五十萬大軍,這天下不也好好的?

    興許沒必要杞人憂天。

    隨後心中再想的,便是如何幫夏銳登基的事情了,這件事情,實在不是那麼簡單。怎麼扳倒夏翰?

    這個問題或許可以變成怎麼讓夏翰獲罪,讓夏翰做些難以被原諒的事情。

    徐傑心中在想,耳中卻傳來:「文遠哥哥,你瞎彈的是什麼曲子呢?」

    徐傑陡然回過神來,連忙定了定心神,認真撫弄著琴弦,卻又嘿嘿在笑。

    九月,該是徐傑結婚的日子了,這幾天徐仲與徐老八里裡外外忙前忙後,吹拉彈唱的,酒水吃食的,人情送往的,這些都不需要徐傑操心。

    甚至兩家人的溝通之類,也輪不到徐傑過問分毫。結婚的事情,徐傑完全插不上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正要結婚的兩人,卻完全沒有要準備的事情。

    甚至徐傑也不能到歐陽正的府邸去,聽說結婚前這段時間,兩個新人若是相見,是不祥的事情。

    衙門裡的人,只要見到徐傑,都要提前恭喜一兩句,對於衙門裡的人來說,自家的主官娶了當朝首相的女兒,並非是一件簡簡單單的喜事而已,甚至也代表了這些人的前途。

    徐傑的平步青雲,對於這些人來說,也就是未來的仕途,未來的地位。

    興許真如歐陽正所言,多大的能力,往往就是多大的責任,許多責任並非主動擔負的,不知不覺就會到身上來。就如這個衙門裡的這些人,人人都在抬眼看著徐傑,等著徐傑步步高陞。

    衙門裡許多文書之類的小官,當初七品八品,如今大多升了些品級,也還不過是撮爾小官,這些人大多是徐傑從別的衙門調過來的,在原來衙門裡,也大多是不受人看重的官員,如今卻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辦起差事來,個個精神抖擻,再繁重的差事,也從無一句怨言,即便是連續徹夜伏案不眠,寫著那些枯燥無味的案件卷宗,早晨依舊是笑意盈盈。出門去,若是碰上了往日那些同僚,也是受盡了羨慕,在別處辦差,只要旁人一聽是緝事廠衙門派過來的,立馬禮遇有加。連帶家中的門庭,也開始熱鬧起來。

    歸根結底,就是日子有盼頭了。這些盼頭,都是徐傑給他們帶來的。

    旁人的這種盼頭,在徐傑身上,已然就是一種壓力。許多人指望著徐傑吃飯,指望著徐傑的未來,將來這些人,會不會都要大失所望?

    陽光正好,秋高氣爽,徐傑坐在院中的一張躺椅上,旁邊小板凳上坐著徐狗兒,小案几上有許多吃食茶水,徐狗兒吃喝不停,十七八歲的徐狗兒,好似一天到晚都是飢餓狀態。

    地上堆著一大堆卷宗,徐傑慢慢看著,身後還有一個官員,官名是緝事廠參事,六品,名叫杜知,四十歲出頭,進士出身,原來是刑部的小官,而今已然是緝事廠的中流砥柱。

    徐傑認認真真看著,看完一卷,說道:「此人便罷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人人都不易,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這場大案,牽涉之人太多太多,緝事廠本就是嚴酷的衙門,衙門裡的這些官員,大多都是十幾二十年無權無勢之輩,如今辦如此大案,猶如積壓在心中幾十年的怨氣,一朝噴洩而出,倒不是說有多少公報私仇,就是一種終於能真正辦事的想法,如此也就顯得事無鉅細,另外一個詞形容,也是兢兢業業、認認真真,有一種要證明自己能力的心態。

    但是緝事廠這種衙門,一旦真的兢兢業業起來,不知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就如徐傑所言,有些人,是真的身不由己,法理與人情,終歸還是要權衡一下。徐傑還是看不得血流成河,看不得家家戶戶都是女人的哭泣,更看不得牙行裡到處賣著別人家的妻妾兒女。

    身後的杜知聞言,說道:「都督,此人曾幫著李家判過他人冤獄,雖然不過徒刑幾年,卻也罪大惡極。」

    「罷了罷了,若是你在那個位置,這大印也還是會蓋下去的,判不判這冤獄,他一個人也說得不算。暗示他一番,叫他自己辭官回鄉。」徐傑放下卷宗,又拿了另外一卷。

    看了片刻,又道:「這人也放出去吧。」

    杜知一邊點頭,一邊拿筆在徐傑放下來的卷宗上寫著一些什麼。

    忽然徐傑轉頭問了一語:「杜參事,近來可有人到你家送禮?」

    杜知聞言,面色一正:「都督,送禮之人多如牛毛,下官從來沒有見過一人,更不曾收過一人的錢財。都督明鑑!」

    徐傑點點頭,看著杜知,又開始仔細翻看卷宗,翻看片刻,指著一份又道:」此人再嚴審!審其低價收糧之事,派人去封丘調查,看看他到底幫著東來糧行吃了多少農戶的血。三百石?哼哼……「

    杜知聞言抬頭看了一眼,拱手:「遵命!」

    杜知接過徐傑遞來的卷宗,又道:「都督,此人關押在刑部大獄,還請都督手諭一封,下官親去提人到衙。」

    徐傑從躺椅上坐起來,拿起小案几上的筆,吩咐徐狗兒道:「狗兒去大堂裡把大印取來。」

    徐狗兒從小板凳上起身,飛快往大堂裡奔去。不得片刻,大印就蓋在了徐傑寫好的手諭之上,這張紙也就成了公文。

    此時門外夏銳走了進來,一臉的笑意,後背還背著一物,才剛剛進門,就看到了躺椅上坐著的徐傑,口中已然笑道:「文遠,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了不得的寶貝。」

    「覺敏兄帶了什麼寶貝來了?」徐傑笑問一語。

    身後的杜知見得夏銳來了,說道:「都督,下官先辦封丘之案,勞煩都督有暇看完卷宗,在卷宗上寫一下批示意見,下官照都督之意辦理。」

    徐傑點點頭,站了起來,杜知拿著公文已然出門而去,左右也有衙差上前來收拾著卷宗。

    夏銳已然把背上的東西取到了頭前,拆了布包,是一張琴。待得夏銳翻過琴,得意道:「如何?」

    徐傑已然看到上面寫的四個大字「九霄環珮」,徐傑有些愕然。

    夏銳指著琴又道:「文遠,我可是花費好大的心思才尋來的,雷家你可聽說過?但凡琴之大家,無不聽說制琴的雷氏,這張琴是唐琴,出自雷威之手。價值連城啊,若是謝中丞看到了,只怕也會垂涎欲滴。是不是好東西?」

    徐傑點點頭,又看了看夏銳,說道:「是好東西啊!」

    夏銳雙手端琴,往前一送:「文遠,我不會撫琴,見你近來習練琴技,送與你了。」

    徐傑伸手接過,低頭看了看,還輕觸一下琴弦,音質並不差,甚至比許多琴要好上許多,還真是不張不錯的好琴。徐傑問了一句:「花了覺敏兄多少銀兩?」

    夏銳擺擺手,笑道:「不值一提,寶劍贈英雄,合適就好。不過八萬兩而已。」

    八萬兩,興許也是夏銳的全部身家了,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全部身家。徐傑一副極為歡喜的模樣,微微調音,口中只道:「好琴啊,當真是好琴。」

    夏銳聞言大喜:「文遠喜歡就好,聽說還有一張「夏鳴」,也是雷家名琴,可惜錢不夠,不然一併買來送與你。那張琴不如這張琴的名聲大,我尋了好幾個人問過,九霄環珮最為有名。」

    徐傑慢慢把琴又放入布包裹裡,口中說道:「得此一琴即可,足矣。」

    此時有一個老頭從廊道走了出來,大概是聽到了什麼他感興趣的話語,所以從偏院走了過來,但是聽到徐傑的話語之後,又停住了腳步,只是往這邊看著。

    「文遠,今夜若是公事不忙,同飲否?我近來得了一些好酒,正缺人品鑑。」夏銳說道,徐傑收了這張價值八萬兩的琴,對於夏銳來說,是一種安心。

    徐傑點點頭,答道:「好酒佐好琴,正好。」

    夏銳面色大喜,連忙回頭:「文遠,我這就去取酒來。」

    興許來之前,夏銳也還有一些擔心,擔心徐傑不收他這一份重禮。此時擔心盡去。

    徐傑看著迫不及待出門而去的夏銳,回頭看了看那個耳聰目明的老頭。

    老頭此時也走上了頭前,伸手說道:「與我看看。」

    徐傑把手中的九霄環珮遞了過去。

    老頭打開布包裹,左右看了幾眼,放在了案几之上,問了一言:「你為何不說破?那小子顯然是給人騙了,騙了八萬兩,還能追回來。」

    徐傑搖搖頭:「八萬兩是心意,被人騙了也是心意,說破了他會不安心。拿著他就安心了。再說此琴不錯,比我用的那張好不少。」

    老頭看著徐傑,搖搖頭:「原來還沒看出來,你這小子還有幾分心地善良。」

    徐傑答了一語:「我一向心地善良。」

    老頭搖頭說道:「你這衙門哪裡是個心地善良之地?鬼哭狼嚎的地獄而已。」

    徐傑知道老頭說什麼,旁人聽不到地牢裡的聲音,這老頭必然是能聽到的。難怪之前這老頭要帶小老虎走。

    徐傑笑著答了一語:「善人投好胎,惡人下油鍋。這地獄閻王是不是心地善良之輩?」

    老頭笑了笑:「你小子還自比起了閻王,好大的口氣。」

    徐傑笑而不語,慢慢收著那張「九霄環珮」。只是這九霄環珮是彈不成的,案几裡堆積如山的卷宗,還在等著徐傑一一細讀。這就是案牘之勞行,一個小官尚且如此,可見那些大官,家國大小事,從政治到民生,從軍隊到律法,還有外交、財政,各處天災人禍,也還要伺候著一個皇帝。

    徐傑看來,當真是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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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二百八十七章 徐傑,你死期不遠了!


    夏銳手提好酒,匆匆而來,左手一壇,右手一壇,這麼一個皇家之子,卻還自己親自做這些事情。

    徐傑的卷宗並未看完,依舊堆積如山,但是這晚飯還是要吃。生殺予奪的事情,如果真的到了一言而決的時候,有些人興許極為享受,享受著這份權力。也有一些人會感覺壓力倍增,唯有謹慎再謹慎,比如徐傑就是如此。

    在卷宗裡下筆幾十個字,決定了一個人的一生,甚至覺得了一個家庭一個家族的未來。

    徐傑淺讀過《紅樓夢》,如今徐傑案几上的卷宗,裡面的人大多都是這般的高門大戶,哪一家哪一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女眷無數。是榮是衰,衰敗之後那些人的下場,徐傑心中清楚非常。

    真正作惡之人,放不得。但是絕大多數人,也並非真的就十惡不赦,並非真的就不能高抬貴手。

    這才是徐傑如此認真看每一份卷宗的原因所在,更是徐傑壓力的來源。一言決人生死或者興衰,其實並非好事。

    法律與人情,大多時候都是衝突的。特別是這個時代的法律,一人犯罪,往往不是一人受罪,血腥非常。

    喝酒撫琴,能安心靈。徐傑興許真的做不來一個徹頭徹尾的酷吏,不過徐傑心中,知道有人行,比如那個參事杜知,應該就是一把好手。

    酷吏於朝政而言,於天下大公而言,還是有利的。這個道理徐傑也明白。當官,必然不能是一件輕鬆懈怠的事情,要有足夠的敬畏,有足夠的鞭策。所以需要酷吏。

    世間所有的事情,一碗水永遠端不平,永遠在權衡之間。

    徐傑撫琴,夏銳看著那張九霄環珮,等著徐傑琴聲停止。

    徐傑琴聲一停,夏銳便開口說道:「文遠,我知你情義在心,也不可能見我萬劫不復。有你在這京城裡,我總能在許多恐懼之中安定住心神,這輩子能遇到你,當真是大幸。」

    徐傑端起酒杯,與夏銳對飲一口,說道:「恐懼只是自身的感受,與外界無關。」

    徐傑說了一句哲理,夏銳聽得點點頭,又道:「其實我心中一直憋著一股勁,為何他們都能欺辱我?為何父皇不願待見我?為何我生來就要受這些?為何我就不能當皇帝?文遠,你說說,為何人與人,就是不同?「

    徐傑聞言,反問了一語:「覺敏兄,為何我生於大江農戶之家?為何你生於天子之家?為何你不愁吃穿,家財萬貫?為何我家想要賺錢還得與江湖人拚命?為何我徐家之人,既要死在戰場,又要死於爭奪?」

    夏銳聞言笑了笑:「文遠,我倒是願意與你換,我成徐文遠,你成夏覺敏。」

    「換,換了又如何?你學了武藝,考了進士,又如何?準備權傾朝野?還是準備動手殺人?」徐傑興許很喜歡這種交流方式,這才像朋友之間的對話。

    夏銳聞言,端酒杯站起,似有一股豪氣,大手一揮:「我若是你,權傾朝野便權傾朝野,提刀殺人便提刀殺人。誰能阻我?我上有歐陽公護持,下有刀槍勇士無數,誰能阻得了我?」

    徐傑看著這個心思簡單的夏銳,答道:「歐陽公忠於朝廷,對你唯有諄諄教導,教你君子聖賢,教你為國為民。勇士無數,人人都有家小,人命都是可貴。阻你之人,就是你自己。」

    「文遠,我看你就是瞻前顧後,不是大丈夫所為。」夏銳藉著酒意,說著自己要說的話語。

    「若是殺人能解決所有的事情,這世間之人怕是早已死光了。」徐傑答了一語。

    夏銳把喝乾的酒杯往桌案一放,說道:「殺人就可以解決眼前之事。」

    夏銳終於說出忍了這麼久的那句話。徐傑似乎也猜到了夏銳要說這般的內容,抬頭看著夏銳,手慢慢放在琴弦之上摩挲了一下,輕聲答道:「能解決眼前之事的只有一人,唯有這人才能解決眼前之事,其他之法,皆是徒勞。此人便是當今陛下。殺人也解決不了眼前之事。」

    李啟明十幾萬大軍都不能解決的事情,殺人就能解決?當真是異想天開,即便把人真的成功殺了,這皇位就是夏銳的?更是異想天開。

    這皇位要想成為夏銳的,唯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老皇帝願意把這皇位給夏銳。

    徐傑顯然深知這個道理。面前的夏銳,卻魔怔了。以為自己只有兩個競爭對手,一個夏文,一個夏翰。

    殊不知,有這樣待遇的人,是夏翰,夏翰這個嫡長子才是只有一個競爭對手夏文。夏銳遠遠沒有這個資格,夏銳的競爭對手多的是,甚至幾個還不滿十歲的皇子,都是夏銳的競爭對手。

    這些,都是老皇帝的態度所決定的。

    夏銳被徐傑的話語說愣了,夏銳一直把自己放在皇位繼承的第一梯隊裡,把自己與夏文夏翰放在一起。此時徐傑之語如晴天霹靂一般,劈得夏銳愣在當場。

    劈得夏銳心虛一語:「文遠,父皇如今是在我與吳王身上考量,否則當初豈會問我近來有沒做長進?」

    「當真?」徐傑毫不留情,老皇帝當真考慮過夏翰嗎?在徐傑看來,沒有一絲一毫。老皇帝在那垂拱殿裡差點被毒死的時候,下意識的話語就是趕緊召夏翰入京,哪裡有想過就在京城裡的夏銳一絲一毫?

    「當……當……真吧。」夏銳話語說得哪裡有一點自信。

    徐傑不再多言,而是忽然抬頭看向緝事廠大門的方向。

    正見到一人飛躍牆院,口中大呼:「徐都督,陛下急召。」

    徐傑在偏廳,開口一語:「我在這裡。」

    那人飛快入得偏廳,見得徐傑,又開口:「徐都督,陛下病危急召。」

    徐傑聞言第一反應是疑惑,疑惑這位皇帝陛下怎麼又病危了,是真正病危了?還是又在謀劃著什麼?

    徐傑並未急著起身,而是問道:「衛六,陛下可曾召見三皇子殿下?」

    衛六顯然看到了夏銳,點點頭道:「召了。」

    徐傑起身:「那就一併入宮吧。」

    出得廳門,夏銳的面色已然慘白,皇帝病危這個消息,對於夏銳來說,實在不是好消息。因為皇帝若真的病危了,真的要死了。皇位也就與夏銳無緣了,夏銳真的就在萬劫不復裡徘徊了。唯有老皇帝或者,夏銳才有爭奪的餘地。

    徐傑看著一臉慘白的夏銳,伸手架住夏銳的肩膀,人已隨衛六而起,往緝事廠院牆而去。

    皇宮之內,徐傑還未到,到的人卻不少,御醫幾十人,都在皇帝寢宮之外戰戰兢兢。

    寢宮之外還有一眾皇子公主,十幾人,各處嬪妃也到了不少,大多都在哭哭啼啼。

    寢宮之內,老皇帝當真是一副油燈枯竭的模樣,臉上的皮膚都如枯槁一般,面前跪著的是夏翰。

    夏翰也是滿臉淚光,跪在床邊,緊握著老皇帝的手。聽得老皇帝說話:「翰兒,你太傻,心裡藏不住事,你不是當天子的性子啊……」

    老皇帝話語顫顫巍巍,興許這一次,老皇帝是真的要死了,人老了,沒有辦法,該死的時候,還是得死,皇帝也逃脫不得。是尋那長生不老藥,還是自己修道求飛昇,都逃脫不得。

    這個老人,終究還是被擊垮了。

    老皇帝真的是要死了,這個消息,對於徐傑來說,也不是一個好消息,一切都還在計畫之中,計畫都沒有完善,更不談行動。老皇帝就要死了,這對徐傑來說,當真也是措手不及。待得徐傑到得這裡,真見到了皇帝,必然難以鎮定自若。

    床榻旁跪著的夏翰,聞言也不敢答話,唯有不斷流著眼淚,滿臉的悲傷之色。

    聽得老皇帝有氣無力的話語又道:「翰兒啊,若是文兒不做傻事,這天子之尊,當是他的。可恨啊可恨。朕與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嫉妒以往的那些事情,不要心念仇恨,更不要為難文兒,知子莫若父,文兒不是那般的人,他只是一時犯了傻。往後你要多顧著他,不要讓他尋短見,更不要為難與他,讓他好好活一輩子。翰兒,你可明白?」

    夏翰聽得這一番話,眼中的淚水如何也擠不出來了,心中的狂喜,自然不用多說,口中連連點頭說道:「父皇放心,兒臣豈能不顧兄弟情義,只要父皇心中能原諒皇兄,兒臣必然也能原諒皇兄。」

    話語由夏翰口中所出,至於是真是假,對於夏翰而言並不重要。但是對於臨死之際的老皇帝而言,實在重要。老皇帝聽完話語甚至還露出了微微笑意,只是笑意轉瞬即逝,口中又道:「翰兒,當天子,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翰兒當多思多慮,更要多學習長進。朝中可託付之輩,朕也為你謀劃好了。大小事情,多聽歐陽正的,皇恩可以施於謝昉,謝昉此人忠心耿耿,政事聽歐陽正,人事多問謝昉。樞密院可由王元朗執掌。萬事少做主,多聽他們的話語。」

    老皇帝諄諄教導,已然交心交肺。這一切本是給夏文準備的,如今卻給了夏翰。

    夏翰聞言自然是不斷點頭:「父皇,父皇一定可以好起來的,兒臣還接不下這麼大的責任,兒臣還需要父皇多多教導。」

    老皇帝聽到此語,慢慢抬起手,擺了擺,說道:「這回是好不起來了。」

    「父皇以往都能好起來,這回也一定能好起來。」夏翰雙眼通紅說道,興許真的有些傷心難過,畢竟面前是他的父親。

    老皇帝還是擺擺手:「以往是以往,這一回不同以往了。朕還有一事要與你說,此事比頭前那些更重要。」

    「父皇請說。」

    「徐文遠,你是知道此人的,此人也在城外迎過你入京。此人乃是歐陽正的高徒,這些想來你都知道。歐陽正自會照拂他的愛徒,將來這個徐文遠也當是平步青雲的。此人有勇有謀,是不可多得的大才,但是此人也相當危險,手段狠辣,心思深沉,最為危險的是此人膽子非常,即便是在朕面前,雖然舉止尊重,但是朕能看出其內心少有敬畏。用之棄之,朕也多有權衡。若是文兒登基,到底是用是棄,朕本欲讓文兒自己定奪。而今換了你,以朕所想,棄之為上,切不可讓他成了第二個李啟明。具體如何棄之,你當謹慎處理,也不可惡了歐陽正。翰兒,你可明白?」老皇帝在這個時候,真正把心中所想說得一清二楚。

    這些話語,自然正中夏翰下懷,便聽夏翰說道:「父皇,兒臣與那徐文遠本就有惡,定然棄之,不僅要棄,還要殺之。」

    老皇帝又抬手搖擺:「殺之不必,他與歐陽正之女訂了婚約,殺之歐陽正必然生惡,歐陽正乃肱骨之臣,能助你朝政順暢,能助我夏家江山穩固。不必做這等事情,棄之在野就是。不得讓他在朝堂執掌權柄。如此即妥。」

    夏翰頭在點,心中自然不會如老皇帝言語所想,殺徐傑,夏翰已然想了兩三年的事情,如何能放得過?

    「嗯,翰兒聰慧,記著朕的話語。還有最後一事交代於你,就是那緝事廠,一定要重用,萬不可廢,朝中誰進言說要廢緝事廠,你也萬不能應允。此事牢記,一旦廢弛,就再也不可能重新建立了。緝事廠一定要重用多用,用以威懾百官,乃天子權柄所在。」老皇帝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語,大氣粗喘,像是費了全身力氣一般。

    夏翰只是不斷在點頭。

    老皇帝歇了片刻,說道:「翰兒你出去吧,把歐陽正叫進來,朕與之交代一番。」

    夏翰慢慢起身,還說了一語:「父皇,你一定要好起來。」

    老皇帝輕輕點點頭,不答話語。

    夏翰正出得門外,見到徐傑與夏銳正趕來,剛剛走到歐陽正身邊站定。

    夏翰也往歐陽正那般而去,眼神卻都在徐傑身上。

    徐傑看著夏翰的一直盯著自己的眼神,感覺有些意外。見得夏翰一直走到歐陽正面前,拱手見禮一語,歐陽正點頭往寢宮而去。

    夏翰立馬又看向徐傑,忍不住開口低沉一語:「徐傑,你死期不遠!」

    說出這一語,夏翰全身上下,說不盡的舒坦,說不盡的解氣,直感覺通體舒暢。似乎這世間,再也沒有比說出這句話語更讓人開懷的事情了。

    徐傑聞言一愣,已然看到夏翰又與一旁面色慘白的夏銳投去了一個威脅的眼神,嚇得夏銳身形不自覺往後退了退。

    徐傑心中已然是驚,看了一眼夏翰,又往那寢宮窗戶看了看,又打量著寢宮之外的這些人,徐傑好似感覺到了一些什麼。難道這老皇帝真的要死了?

    此時的徐傑,手莫名握在了刀柄之上。身上的氣息不由自主外放而出。

    瞬間,好幾雙眼睛往徐傑看來,有衛二十三,有衛六……甚至還有一些遠處深居宮中的白髮老頭也正在打開房門準備往外而出。

    徐傑立馬又鬆了刀柄,收斂了渾身的氣息,看著眼前的夏翰,問了一語:「殿下何出此言?」

    夏翰笑了笑,再也不是以往的色厲內荏,而是胸有成竹,以一種蔑視的眼神看著徐傑,好似在看一隻正在腳下走過的螞蟻。
V123210 發表於 2018-8-6 10:41
詩與刀 第 二百八十八章 徐都督,你可不能害我啊!


    夏翰不答徐傑話語,而是輕蔑看了一眼徐傑,眼神已然只有餘光瞟來,身形往另外一邊而去,此時朱廷長也剛剛趕到,吳仲書也匆匆而來,皇帝病危,朝中的大人物,都在趕來的路上。

    此時的夏翰,已然有了輕蔑一切的資格了,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就藩的吳王,再也不是那個被限制在蘇州城裡的王爺。他已經得償所願,即將成為這個世界最尊貴的那個人。

    徐傑腦中飛速運轉著,眼神不斷在人群中掃視著。

    身後的夏銳,口中緊張一語:「文遠,文遠,你一定不能看著我萬劫不復。」

    徐傑回頭看了一眼夏銳,投去一個鎮定自若的眼神,也是在安慰一下夏翰。此時的夏翰,緊緊站在徐傑身後,眼神一直在不遠處的夏翰身上,看著夏翰與許多人輕聲談論著。

    徐傑的心跳,控制不住的加速,徐傑在等一人,等歐陽正從皇帝寢宮裡出來。但是徐傑的腳步,卻在不經意間不斷往寢宮的窗戶靠近。

    此時的歐陽正,正在老皇帝面前,跪拜行禮,歐陽正已經不知多久沒有跪拜這位老皇帝了,這個當年的知遇伯樂,當年並肩一起意氣風發的皇帝。

    「歐陽正,我要死了。」老皇帝的語氣平和,並不激動,卻帶有濃濃的不捨,他從來不是一個視死如歸之人,但是年紀到了這裡,知得天命,無可奈何。

    歐陽正跪在地上,沒有答話,只有悲傷,老淚縱橫。這位老皇帝,是他的青春,是他的年少,是他的意氣風發,歐陽正與夏乾,情感不可謂不深。連當年那個少年探花郎,都已是白發在頭。

    「歐陽正,江山社稷,就靠你了。」老皇帝簡單一語,面前這個歐陽正是什麼樣的人,他比誰都瞭解,就這麼簡單一語,泰山之重,一諾之重。

    「陛下,老臣當朔夜鞠躬,嘔心瀝血,陛下……陛下,陛下保重啊!」歐陽正喊著陛下,卻不知說什麼,說了一句保重,更是老淚縱橫不止。

    「好,有你這一語,足矣。翰兒你當多多教導,不可讓他誤入歧途。」老皇帝託付之臣,歐陽正首當其衝。

    「老臣死而後已,死而後已!」歐陽正答的話語極快,生怕老皇帝一句話說完,還沒有聽到答語就走了。

    「嗯,傳位詔書半月之前朕就親筆寫好了,在垂拱殿龍椅之上,仁德大隆的牌匾之後,朕若走了,你帶著梯子去取下來,讀與眾人聽。」老皇帝對歐陽正,十足的信任,這麼重要的事情,都讓歐陽正去做。

    君子,一輩子能得到的,大概就是別人的信任吧。追求的也大概就是別人的信任。

    歐陽正已然泣不成聲,身形佝僂在地上,連連點頭,額頭與地面發出一些響聲。

    老皇帝反倒笑了笑:「朕得你歐陽正,幸甚,朝廷有你歐陽正,幸甚。」

    老皇帝興許極為真誠說出此語,興許也還是帝王心術,在用最後的話語去綁架這位君子的忠誠。

    「老臣能遇陛下知遇,幾輩子修來的榮幸!陛下保重,陛下保重。」歐陽正話語已然沙啞。

    歐陽正心中是真感動,感動得無以復加,興許老皇帝簡單一語,概括了歐陽正的一生。興許這樣的評價,就是歐陽正苦苦追求的。

    能得這樣一句評價,勝卻了世間所有。

    老皇帝擺擺手,似乎也有眼淚幾滴,帝王無情否?難以知曉。但是老皇帝真的悲傷,臨死如何能不悲?

    歐陽正起身,慢慢後退,退到大廳,退出寢宮,雙手不斷擦拭著臉面。

    徐傑已然上前來迎,卻並未開口問什麼,只是去扶歐陽正。

    歐陽正擺手示意徐傑不必來扶,隨後一個太監走了出來,手中聖旨攤開,尖銳的聲音:「皇帝敕曰:服勤修職,故人臣靖獻之忠。增秩易名,用國家優崇之典。事關激勸,義篤始。故尚書左僕射歐陽正,於國有功,治國甚勞。隨朕起於卑,共建革新,忠義無雙,鞠躬年邁,勞苦功高,眷懷良切,特封歐陽正為帝師,激勵後人。願優遊頤養,長壽安康。欽此!」

    歐陽正已然跪拜在地,剛剛止住的淚水又一次噴湧而出,口中激動答話:「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帝師之名,何等尊榮?但是對於歐陽正來說,又是何等責任。

    左右之人全部過來拱手致意,但是並無一人道喜,因為這種場面,也不適合道喜。

    唯有夏翰,看著歐陽正,面色難看。皇帝就皇帝,為何非要弄一個帝師出來?帝師的意思夏翰豈能不懂?這對於夏翰而言,完全是累贅與限制。

    歐陽正接過聖旨,沒有絲毫的欣喜,而是轉頭去看夏翰,眼神中是一種希望與盼望。希望這個未來的皇帝是一個良人,盼望他能是一個好皇帝。這就是歐陽正的全部責任了。

    此時的徐傑呢?在所有人都在關注眼前的寢宮之時,他卻慢慢後退,似乎沒有人發現他已經離開了。興許有人發現,比如衛二十三與衛六之人,卻沒有人在意徐傑此時的離去。

    夏銳也入了寢宮,跪在當前,戰戰兢兢。

    老皇帝召夏銳進來,卻頭都沒有偏一下,眼神都未看夏銳,口中唯有一句:「不該是你的,你不要爭。」

    就這麼冰冷冷一語,聽得夏銳身形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口中顫抖答道:「父皇,兒臣萬萬不敢有覬覦之心,萬萬不敢,萬萬不敢!」

    「出去吧,叫你弟弟妹妹們都一起進來。」老皇帝處理了最後的公事,開始處理家事了。該道別的都要道別,妻妾子女。

    人能這麼離世,是幸運。不論如何虛弱,卻還能說清楚話語。更多之人,在病痛之中,陡然昏迷,再也留不下隻言片語。

    知天命,是一種幸運。

    地上的夏銳,想站起來,卻如何也站不起來,雙腿好似沒有了一點力道,連支撐身體的力道都沒有了,最後只能跪著往後爬去。

    寢宮之內,女子的哭泣,聽得門外那些人悲傷不已。

    也有許多人原本以為老皇帝會叫他們進去單獨談上幾句,此時臉上不免有失望之色。特別是朱廷長,聽得歐陽正獲封帝師,更是失望至極。

    夏翰腳步來去不止,若不是這般不斷來去,興許他已經忍不住臉上的笑意了。夏翰大概是一刻也等不得了,卻還要強忍著等候著。

    以往的夏翰,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克繼大統。此時的夏翰,最大的心願興許是老皇帝早點嚥氣,千萬不要出什麼紕漏,老皇帝萬萬不可如以往那般,忽然又康復了。

    出門而來的夏銳,蹲在地上許久,才感覺雙腿有了些力氣,才勉強能站起身來,左右看了看,尋不見徐傑。夏銳大驚失色,雙腿忽然又來了力氣,不斷在人群中走來走去,焦急非常地在人群之中尋找著徐傑的身影。

    此時的徐傑,已然越過後宮之門,來到了皇宮前面,眼前一座一座的高聳大殿。左右到處都是來來回回的金吾衛甲冑,遠處宮牆之上,一列一列的甲冑,站得筆直。

    廣場的中央,金吾衛主帥張立,一身金甲在身,親自站在那裡,左右親兵百十,來來往往的軍將無數,不斷與張立交談著。

    幾個士卒在張立身邊指點幾語,張立轉頭也看到了徐傑,連忙往這邊迎來。

    「徐都督,宮中不准任何人走動,都督可是有什麼差事?」張立語氣有幾分尊敬,這份尊敬,來自那一日牆頭上徐傑的臨危不亂與大殺四方,更是力挽狂瀾。

    徐傑也拱手一禮,答道:「有差事往垂拱殿去。」

    張立疑惑了片刻,思慮了一翻,又左右看了看麾下軍將,低頭,猶豫幾番,抬手作請:「徐都督,在下與都督帶路。」

    徐傑點點頭,隨著張立往垂拱殿去。

    到得頭前,張立親自為徐傑打開垂拱殿大門,開口說道:「都督不可久留。」

    「多謝張將軍。」徐傑點頭答了一語,邁步而入,在大殿裡走了幾步之後,停住了腳步,抬頭看向那龍椅之上的牌匾,仁德大隆。

    徐傑又左右看了看,對著空氣開口一語:「哪位在此上值,出來一見。」

    空中並無任何回答。

    徐傑轉身,看向門外,也正看到張立往裡面看來。徐傑又回頭幾步,伸手關住了大殿之門。轉身又道:「出來一見吧,老九。」

    徐傑當真聰慧,在後宮並未見到那個一輩子不能出宮的衛九,所以猜想垂拱殿中之人便是衛九。

    徐傑來此,目的是仁德大隆牌匾之後的那一物。事情到得這般地步,徐傑已然要行險,也唯有行險一途。徐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夏翰登基。

    人都是被逼出來的,事情的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徐傑已然被逼無奈。被逼到了這垂拱大殿裡來了。

    之前在皇帝寢宮之處,徐傑腳步不斷往那窗戶靠近,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聽的內容。興許聽到的還有其他人,比如衛二十三,比如衛六。

    徐傑已然管不得那麼多,甚至也管不得歐陽正。徐傑還是第一時間來到了垂拱大殿中。

    「老九,你不出來,我便不管你了。」徐傑又說一語。

    龍椅左側,陰影之中,一個身影慢慢走了出來,走到了徐傑面前,開口:「徐都督不該出現在這裡。」

    徐傑沒有多言,眼神不在衛九身上,而是抬頭看著那牌匾,開口一語:」我取一物,半個時辰奉還。「

    衛九冷冷一言:」不可!「」老九,我去取了。「徐傑開口一言,身形已然躍起。

    衛九稍一猶豫,刀已出鞘,凌空直往徐傑後背劈砍而去。

    徐傑卻沒有絲毫動作,依舊飛快往牌匾飛去。

    刀鋒已然在徐傑後背,空中還有言語:「徐都督,大逆不道之事,萬萬不可。」

    徐傑依舊不管不顧,依舊沒有絲毫反應,好似不知道背後的刀鋒來襲。

    徐傑的眼睛,已然看到了牌匾之後的木盒子,徐傑的手也抓到了那個長條木盒子,木盒子瞬間就被徐傑塞進了袖籠裡。

    此時回頭的徐傑,看到的還是那冰冷的刀鋒,刀鋒止在半空,止在了離徐傑寸餘之地。

    衛九的刀,並未劈下來。

    「半個時辰,半個時辰我就回來。」徐傑又說一言,人已落地。

    那刀就這麼跟著徐傑一起落地,就是沒有劈砍下去。

    殺徐傑,衛九似乎沒有辦法做到。

    看著徐傑往大門而去,衛九口中焦急一語:「徐都督,此乃死罪,在下要殺人的。」

    徐傑淡定把大殿之門推開,門外站的是張立,唯有張立一人,其他人顯然都被張立支開。

    張立顯然不知道這垂拱大殿裡還有這麼一物,張立看著徐傑,看著徐傑身後的衛九,欲言又止。

    徐傑的腳步邁了出來,張立抬了一下手,準備阻擋徐傑,但是手抬到了一半,卻放了下來,口中問道:「不知徐都督在殿內取了何物?」

    徐傑並未作答,而是拱手一禮:「多謝張將軍。」

    話音一落,徐傑腳步已經邁起,越過了張立,張立又連忙回頭去看衛九,衛九的刀,依舊還拿在手中,腳步卻在大門門檻處止住了。

    衛九的面色焦急非常,張立也立馬焦急起來,又去看徐傑的背影,頭不斷左右轉動著,口中問道:「衛九,這……這是……?」

    衛九依舊未出大殿一步,口中答了一語:「張將軍,此事……我……怕是要死了,一家老小要死絕。」

    衛九說完詞語,長長嘆了口氣,慢慢收刀歸鞘,面若死灰。

    「老九,何出此言?」張立嚇得一個哆嗦,連忙問道。

    衛九的刀,歸入了鞘中,卻是這刀,又被他放在了地上,轉頭,看了看那大殿龍椅,一動不動。

    張立已然大驚失色,雖然不知道具體,卻也知道大事不好,連忙伸手把大門關上,然後開口大喊:「來人,快快來人,封鎖皇宮,任何人不得進出,何人違抗,斬立決!宮闈院落,也不可穿越,任何人都不可走動。」

    百十軍將士卒連忙往台階而上,來到張立身邊,有人驚慌問道:「大帥,怎麼了?」

    「莫問,按照本帥說的做,何人違令,皆斬,皆斬!」張立直感覺自己的心臟已經要跳出嗓子眼了。

    眾多軍將聞言,連忙轉身準備去傳令。

    卻還聽得台階上的張立又說一語:「緝事廠徐都督若是進宮,莫問莫攔。」

    所有人都回頭看了一眼張立,然後飛奔往各處傳令。

    張立站在台階之上,待得身邊又空無一人,口中喃喃說道:「徐都督,你可不能害我啊,你萬萬不可害我啊!」

    說著話語,張立已然在原地轉圈圈,口中還有話語:「知道如此,剛才,剛才就不該讓你進這大殿,徐都督啊,你可不能害人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8-6 10:42
第二百八十九章 見風使舵的小人


    徐傑做事,當真果決。

    老皇帝傳位之事,知情人已然不是一個兩個,這已經不是什麼隱秘的事情了。夏翰登基這件事,夏翰自己知曉,歐陽正知曉,金殿衛也有人知曉,甚至此時朱廷長也該從夏翰口中知曉了,還有許多人,都該知道夏翰會克繼這件事。

    就算夏翰不說,一切也是明擺的事情,這段時間跟隨在皇帝左右的,也唯有夏翰。這座京城裡,也沒有人認為夏翰還有競爭對手。沒有人想得起還有一個如同隱形人的夏文,更沒有人會想起那些認都認不全的未成年的皇子。

    那詔書,就是最後的一個儀式,老皇帝留這個詔書的時候,還未預料到自己會在半個月之內走到生命的盡頭,半個月前親筆寫下的東西,是老皇帝留作預備的東西。

    興許老皇帝還準備好好教導一番自己的兒子,上朝議事之類,都把夏翰帶在身邊,希望這些諄諄教導能幫助到自己的兒子。

    若是時間充裕,老皇帝興許還要冊封一個太子之位。興許,老皇帝心中還有一點點反覆,有一點點想觀察一下的心思。夏文才是那個讓老皇帝滿意的繼承人,而今沒有了夏文,夏翰雖然是第一選項,但是夏翰遠遠不是如當初夏文那般的唯一選項。

    立一個未成年的太子,其實也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這一切,老皇帝興許還或多或少有一些考量的心態。若是真的一旦有了變化,那仁德大隆裡的詔書,隨時都可以拿下來。

    只是老皇帝自己都沒有料到,短短時間,自己就會躺在床上如何也起不來了,就會開始半身冰冷無知覺了,就會躺在床上看著一幫御醫束手無策了。

    興許老皇帝也料到了這些,否則也不會在自己還能動手寫字的時候留下那道當做預備的詔書。老皇帝大概是真有過預料,怕自己忽然一天兩眼一閉,連留下隻言片語的機會都沒有。

    興許老皇帝終究是失望的,極為失望。對於最後的這一切,都極為失望。也包括即將成為皇帝的夏翰。

    若是按照老皇帝的計畫,解決了李啟明,安排好輔政之人,再親自教導夏文一段時間。

    計畫的一切多麼完美!

    如今的現實,多麼沮喪。

    老皇帝,死得有些可憐。

    果決的徐傑,哪裡顧得這些,飛快往歐陽正的尚書省奔去,在歐陽正的公房裡取了幾卷東西。然後在無數官員的驚訝眼神中,飛簷走壁而去。

    就這麼簡單的進了尚書省,帶走東西,出了尚書省。沒有一人上前問話,更沒有一人上前阻攔。所有人只是吃驚疑惑的看著歐陽公的這位愛徒做著讓人不理解的事情。

    梁伯庸正在地牢之中,聽著一個血肉模糊之人交代著他並不想說的話語。

    徐傑匆匆而入,口中大喊:「所有人都出去!」

    左右士卒反應片刻,提著血肉模糊的人出得這個地牢房間,徐傑回手把那厚重的門關了起來。

    地牢裡昏暗非常,幾盞油燈。

    徐傑把一張捲軸快速解開,攤開在油燈之下,口中說道:「伯庸兄,照這份東西寫,字跡要一模一樣。」

    梁伯庸還來不及反應,聽得徐傑的話語,也並未多想,模仿字跡的事情,梁伯庸手到擒來。低頭看得一眼之後,立馬大驚失色,口中支支吾吾:「文遠,都督,這……這是要掉腦袋的啊。」

    徐傑不管不顧,指著一處說道:「這裡換成三皇子夏銳。」

    「文遠,文遠……你莫不是瘋了不成?」梁伯庸真的嚇壞了,手都在不斷顫抖,油燈之下的字跡內容,實在太過嚇人。

    「伯庸兄,我沒有瘋,此事不做,我才要掉腦袋。伯庸兄,如今就靠你了,快快執筆,快。」徐傑開口說道。興許徐傑是真有些瘋狂了,夏翰要登基的事情,連歐陽正都清清楚楚,徐傑卻還執意要做這件事情,做得毫不猶豫。

    徐傑的話語說得不容置疑,梁伯庸下意識拿起了筆,徐傑懷中幾個捲軸,便是從尚書省拿來的空白聖旨,已然有一卷攤開在了梁伯庸面前。空白的聖旨,中書省有,門下省有,尚書省更不缺。

    梁伯庸拿著筆,手抖不停,已然不知如何下筆。

    「伯庸兄,我的命,就在你手下了,伯庸兄一定要做成此事。」徐傑又道。

    梁伯庸抬頭看著徐傑,牙關緊咬,他知道徐傑不是說笑,也知道這件事情何等重要,他知道自己該站在徐傑身邊,知道自己該聽徐傑的動手去寫。

    奈何下筆之後,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徐傑把才寫一個字的聖旨直接抽了出來,又拿一份攤開,口中急道:「伯庸兄,拜託了!」

    梁伯庸深吸幾口氣,抬頭有看了看徐傑,徐傑臉上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心虛,沒有著急。徐傑的臉上,極為堅定。

    梁伯庸拿筆,再寫。

    寫得十幾個字之後,徐傑又把這一張抽了出來,再攤上一張空白的聖旨。

    梁伯庸再寫!寫得不久,又換上了一張新的。

    「伯庸兄,最後一張了,伯庸兄一定寫成。」徐傑頭前也預料到了這一幕,備了四張聖旨,卻也沒有想到梁伯庸會驚嚇到這般地步,連寫三張都不成。

    最後一張攤在梁伯庸面前,梁伯庸並未急著下筆,而是抬頭問了一句:「文遠,真的唯有如此了嗎?」

    徐傑鄭重其事點點頭:「唯有如此了,人各不同,有些人有餘地可言,是為智慧。有些人沒有餘地可言,逼人如此!」

    說完此語,徐傑也長長嘆了口氣。

    梁伯庸臉上五味雜陳,慢慢低頭,深深呼吸幾番,筆在手中,寫得不快不慢。百十個字,躍然紙上。甚至還有落款,梁伯庸這輩子作假無數,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落這麼一個款。

    徐傑已然迫不及待俯身去吹,墨跡還濕,徐傑俯身吹個不停。

    「文遠,要動刀兵嗎?」梁伯庸問了一語。

    「興許沒辦法。」徐傑答得隨意。

    聖旨再一次放進了小木盒子裡,徐傑卻並非急著走,小牢房內燃起了火焰,把其他聖旨燒得一乾二淨,地牢中的氣味難聞至極。

    待得一切燒盡,徐傑才匆促動身,動身之前,與徐仲耳語了幾句。新的詔書裡,還差一物,印鑑。

    皇帝印鑑不少,璽就有幾方,玉璽,銅璽,還有私印。有一方印鑑就在那仁德大隆之下,在那皇帝案几之上。

    那方大印,刻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徐傑已然再次回到了垂拱殿內,衛九的刀在地上,人站在大門不遠處,一動不動。

    徐傑轉身關上門,看了看一動不動的衛九。

    衛九就這麼看著徐傑走上台階,龍為扶手,鶴立兩旁,五爪九龍環繞,金光踏步左右,玉石承接於地。

    衛九,這個一輩子出不得皇宮的人,就這麼看著徐傑走上去,看著徐傑打開玉璽漆盒,看著徐傑抬起大印蓋在詔書之上。

    詔書又到了牌匾之後。

    衛九終於開口了:「徐文遠,你可想過這般要死多少人?你以為詔書就能決定誰人登基嗎?吳王登基之事,連我都知道了,還有幾人不知?陛下豈會不親口而言?我與你,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徐傑已然做完了一切,轉頭看著衛九,說道:「憑此詔書,誰說的都是假的。」

    衛九聞言笑了笑,笑得極為慘烈:「徐文遠,你當真膽大,膽大得駭人。誰說的都是假的,就你說的是真的?滿朝文武,都聽你一人的?歐陽公也聽你的?自從認識了你,我老九就活不得一天安生了!你要害死我啊!」

    徐傑慢慢走下台階,忽然把腰間的刀拔出了一半,寒光一閃:「老九,今日當殺人!」

    衛九忽然低頭撿起了地上的刀:「皇族不可殺!」

    徐傑點點頭,一躍而起,把門打開一條縫隙,鑽了出去。

    門外一人,張立。滿臉驚駭看著徐傑,看著徐傑毫不停留遠走而去。

    門縫還開著,張立往裡面看了一眼,問了一句:「老九,這……」

    「張將軍,你也脫不了干係!」衛九說了一語,關上了大殿之門。

    「老九,我如何脫不了干係,這都不關我的事情啊,我哪裡知道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啊,老九,你為我作證,我……我都不清楚啊。」張立話語斷。

    裡面關門的衛九,不答一句話語。

    也不知衛九為何要與張立說這麼一句,是不是在幫徐傑?

    「老九,你知道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完全不知情,一問三不知。不干我的事情,都不干我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張立在門外焦急又道,雙手不斷揉搓。

    宮中到處都是鐵甲,儀仗用的長朔立得高高,徐傑越過延和殿,過了拱辰門,再次到得後宮之中。

    一處處宮殿院落,都被鐵甲把守得嚴嚴實實。道路上沒有一個行人,唯有鐵甲左右逡巡。

    徐傑在鐵甲堆裡再一次回到皇帝寢宮之前。

    這裡早已人滿為患,人群裡的夏銳,依舊到處尋找著徐傑的身影。

    幾個相公聚在一處,皆低頭不語,聽著裡面持續了小半個時辰的哭哭啼啼。

    幾個太醫時不時進去查看一下。

    老皇帝已然昏迷了,唯有胸口還在輕微起伏。

    夏翰腳步不停,但凡有太醫出來,便立馬上前去問。

    再次看到徐傑的夏銳,驚喜非常,快步走到徐傑身邊,開口問道:「文遠,你剛才到哪裡去了?教我好找。」

    再次看到夏銳的徐傑,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腦中甚至出現了夏銳身穿龍袍坐在大殿之上的樣子,與此時驚慌與驚喜交織的夏銳,如何也難以重合到一起。

    「稍後你跟在我身後,一定要寸步不離。「徐傑叮囑了一句。之後的事態,徐傑也不能預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徐傑抬頭去看前面的歐陽正,臉上出現了複雜的神色。之後,也不知道歐陽正會是一個什麼反應,這一切,徐傑做得並不隱秘,甚至空白的聖旨都是從歐陽正的公房裡取來的。

    歐陽正這麼一個忠心耿耿之人,會如何反應?

    這讓徐傑心中起了許多愧疚。

    「往前去,殿下當到門口跪著。」徐傑回頭與夏銳說道。興許徐傑心中,儲君,就該有個儲君的樣子。

    夏銳聞言,看著徐傑,想問一句,卻又沒有問出口,照著徐傑的話語,跪到了寢宮門口。跪下之後還時不時回頭看徐傑。

    徐傑眼神卻在衛二十三,這個金殿衛的頭領,實在不可小覷。衛二十三似乎立馬就感受到了徐傑的眼神,也往徐傑看了過來。

    待得徐傑再回頭,跪在大門口的夏銳身邊多了一人,正是夏翰,夏翰用腳撥弄了一下夏銳,開口問道:「你在此處跪著作甚呢?滾到後面去。」

    夏銳聞言連忙起身,還拱手一下,口中說道:「皇兄息怒,小弟失禮。」

    不想夏銳剛剛起身,卻被徐傑摁住了,還聽徐傑一語:「殿下,當跪在此處,為人子,孝義當先。」

    夏翰轉頭怒瞪徐傑一眼,手已抬起,巴掌也揮了下來,口中呵斥:「放肆!憑你還敢與本王作對?」

    揮下的手,被徐傑輕鬆擋住,徐傑也不理會夏翰,而是又道:「三皇子殿下,孝義為人之根本,萬不可廢。」

    夏銳卻想起來,口中也道:「文遠,文遠,快快讓我起來,聽皇兄的就是。我到後面去跪著就是。」

    徐傑依舊把夏銳摁在地上,一旁的夏翰已然大喊:「來人,來人,把這徐文遠拿下大獄。」

    人是真的來了,衛二十三最先趕到面前,看著徐傑,又看了看夏翰,卻問了一語:「殿下,徐文遠乃朝廷命官,若要捉拿,當以罪名。」

    夏翰指著徐傑,說道:「犯上作亂,這廝犯上作亂。拿住他!」

    衛二十三忽然有些為難,因為他本該聽命於皇帝,所以夏翰的命令,他是不能聽的。但是此時又沒有皇帝,奈何衛二十三又知道夏翰不久之後就是皇帝了。

    到底是聽夏翰的,把徐傑抓起來拿下大獄?還是不聽夏翰的,不做這件在他看來毫無理由的事情?

    衛二十三片刻猶豫之間,已然有人上前為他解圍。

    「殿下,國以法度而治,方能不亂。君以仁愛而為,方得人心。殿下萬萬不可因一己喜惡、一時情緒,定奪內外之事。如此才能避免國生亂、心生隙。還望殿下兼聽以明。」說話之人恭恭敬敬,身形躬成九十度拜下,語重心長。

    「歐陽正,你這個老匹夫,憑得你也在本王面前說三道四,待得……本王教你捲鋪蓋滾蛋。你們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這朝廷有了你們這些吃裡扒外的東西,國才會生亂,人心才會生嫌隙。老匹夫,拿著雞毛當令箭,你要做何人的老師啊?你做得了何人的老師?狗眼看人低之輩,也敢竊居高位?」夏翰對於歐陽正,興許也有滿心的憤怒,也如仇恨一般。

    躬身下去的歐陽正,還未起來,這一通話語已然劈頭蓋臉而來。

    裡面的老皇帝,昏迷了,進氣越來越少,出氣越來越多。

    外面的新皇帝,已然進入了角色。

    新皇帝終於忍不住開始顯露九五之尊的威嚴,顯露天下之主的威嚴。

    一旁卻還有人勸解:「殿下息怒,歐陽正教徒無方,衝撞了殿下,雖然是他的罪過,但是歐陽正於國還是有些許功勞的,念在歐陽正往日的些許功勞上,還請殿下息怒,不與他一般見識。」

    開口之人,朱廷長。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而來。聽著新皇帝如此喝罵歐陽正,一個個目瞪口呆,卻沒有一人敢上前開口說話。連帶謝昉,也只是眉頭皺到了一處,在歐陽正身後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

    奈何,奈何歐陽正不依不饒:「殿下,老臣忠心,日月可鑑。老臣之言,皆是肺腑而出,殿下萬萬不可如此不辯是非,不識良人。江山社稷無小事,殿下一言一行皆影響整個國家,殿下當以聖賢為師,以君子為念,萬萬不可誤入歧途。」

    「嘿,老匹夫,你當真是不怕死了不成?還與本王在這裡說個不停,好,好,你,你們,你們都挺好。都不怕死,本王一一記著,不日就拿你們是問,當讓天下人都見識見識本王的威嚴。」夏翰大概也沒有想到歐陽正會這麼愣,夏翰本以為歐陽正是個見風使舵的鑽營小人。

    就如當初歐陽正不願幫助夏翰謀劃登基之事,自己卻搭上了另外的門路,還回京步步高陞了。歐陽正為何能回京?遠在蘇州的夏翰再怎麼猜想,也覺得歐陽正回京與夏文脫不了干係,與李家脫不了干係。那個時候,沒有李家首肯點頭,何人敢為歐陽正說話?何人敢為歐陽正得罪李啟明?

    後來,這歐陽正又見風使舵,站在了皇帝身邊,幫著皇帝與李家作對,幫著皇帝把李家覆滅了。

    這樣的歐陽正,難道不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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