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607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5 00:08
第一百八十章 大膽!


    朝會,是朝廷議事的一種制度,一般並非每天都有朝會,而是規定時間,一個月內有幾次朝會,若是沒有規定好,也會以皇城的鐘聲為準,鐘聲傳遍內城,內城中的各處宅邸,各處衙門就都會聽到。

    若是勤勉的皇帝,一個月十幾天朝會也屬正常。若是懶惰一點的皇帝,一個月也會有四五次朝會。

    所以官員與皇帝,並非真的需要每日三更天就起床準備朝會。所謂「從此君王不早朝」,也就是說這個皇帝一個月連四五次早朝都不去參與了,可見這般的皇帝是懶惰到何等地步了。

    今日朝會,文武百官列班站好,所謂朝堂之禮,古時候多是跪坐而拜,如春秋戰國秦漢,都是以跪為坐,俯身拜下就是行禮,雖然不是跪拜之禮,但是形勢上卻也是跪拜,因為跪就是坐。

    到得唐,也就慢慢有了變化,因為唐朝開始流行胡床胡椅。特別是到了唐後期,中國人慢慢開始坐椅子了,桌子也高起來了,那個時候椅子造型還比較簡單,最初如馬扎凳子一般。在唐後期,朝堂上有一段時間,大臣可以坐在椅子上議事。連帶「萬歲」這種口號也是從唐朝開始有的。

    從唐以後,朝堂議事,基本就是站著,行禮就是深拜作揖。但並非沒有跪拜之禮,而是只在正式場合才需要跪拜,比如祭祀,比如各類典禮。

    古語有言:國家大事,在祀在戎。就是說國家大事,在於祭祀與戰爭,在於祭祀之禮與戰爭之禮。祭祀代表文化傳承,戰爭勇武就是國家安危的根本。

    到得大華朝,禮節與唐相似,卻又比唐要嚴苛一些,跪拜之禮並不多用,卻也有這個義務,這禮節之事,就在於皇帝與臣子的一種默契,皇帝要表達對於大臣的一種尊重,一般並不會真讓大臣跪拜而下,臣子為了表達對皇帝的尊重,往往也要做個姿態,但也不會真的跪拜而下。其中默契,就在於皇帝常說的一句「免禮」。

    所謂文武百官,正式的朝會,大多時候往往不止百官。

    今日朝堂之上氣氛有些壓抑,少了往日那些閒談,所有官員都是緘默再三,低頭等候。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有事情要發生,有爭奪要開始。

    列班在場,第一排有三省僕射與樞密院使,還有一些資歷極老的老臣,這些老臣大多已經沒有實際管轄的官職,但是都會參政議政。第二排有六部尚書,御史中丞,大理寺卿,三省侍郎,文淵閣、觀文殿或者翰林院等大學士,簽書樞密院事等。

    之後,自然就是那些三省舍人,六部侍郎,樞密院軍將,殿、閣、院學士博士,大理寺少卿,御史大夫、諫議大夫之類。這些人是最多的。

    如此往後,再就是各個衙門的官員,外地入京辦差的官員,有事稟報的官員等等。

    這就形成了基本的國家治理體系,有管事的,有議事的,有監察的,有做事的,有智囊,有務實……

    歐陽正與謝昉,都列班在第二排。頭前有尚書省左僕射朱廷長,有尚書省右僕射吳仲書,有中書省左僕射劉汜,有中書省右僕射張德錦,有門下省左僕射袁維鈞。門下省右僕射空缺。重要的是頭前還有樞密院副使李啟明。只要站在第一排之人,文官皆圍相公,就是皆為宰相。其中以尚書省權柄最大,直接領導六部,乃行政主要衙門所在。

    自從歐陽正回京之後,到如今也不過一個多月,這朝堂的氣氛再也不如以往和諧,歐陽正在朝堂上依舊還是往日那個歐陽正,雖然歐陽正不過是從二品的官職,卻是在這朝會之上,事事都要發表意見,不論誰稟誰奏,歐陽正即便不發表意見,也要開口多詢多問。

    歐陽正的出現,似乎打破了許多心照不宣的平衡,打破了許多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諧。

    李啟明不時回頭看得一眼歐陽正,似乎依舊還記得這個匹夫在朝堂上久跪不起,口中疾呼要懲治李啟明的話語。那時候的李啟明,內心是何等的慌亂,十幾年後再見歐陽正,李啟明依舊有一種心有餘悸。

    一個尖銳的太監之音:「陛下駕到!」

    山呼萬歲,眾人先作揖,已然聽得一句:「眾卿免禮!」

    老皇帝夏乾,越發的乾瘦,越發的佝僂,一身黃金龍袍,也撐不起這個老皇帝的氣質。

    老皇帝落座之後,沒有那麼多虛禮虛言,直接開口:「叛將方興已收押,宣府總兵李通也入京。誰能給朕把這件事情說個清楚明白?」

    李啟明回頭又看了一眼歐陽正,似乎在考慮是自己先說,還是讓歐陽正先說。

    歐陽正並沒有絲毫動作,反倒是謝昉先開口:「啟奏陛下,此事御史台已然調查完畢,其中細節,臣可為諸位同僚細細說明。」

    「講!」夏乾抬手,語調有些低沉。

    其實謝昉的卷宗與奏摺早已呈到了皇帝面前,此番再講,不過是講個滿朝文武去聽的。

    眾人微微抬頭,聽得謝昉娓娓道來,也聽得眾人有些驚訝驚嘆。若是事情真如謝昉所言,如此蓋棺定論,那宣府總兵李通,當真是萬惡不赦,下場也可想而知。

    謝昉說了許久,終於說完了。

    夏乾消瘦的身形,唯有一雙眼睛還精光熠熠,掃視一番眾人,開口又問:「眾卿可有異議?」

    李啟明又回頭看了一眼歐陽正,方才開口說道:「啟稟陛下,李通乃邊鎮良將,為國捨命幾番,向來愛兵如子,豈能做下這般的事情?謝中丞之言,不過是有心人傳言之道聽途說,當不得真。李通既然已經趕到京城,不若讓李通進殿,讓其自己來說,如此才是公允。」

    「宣!」夏乾依舊惜字如金,手臂也只是微微一抬。

    「宣宣府總兵李通覲見!」

    李通從大殿之外躬身而入,到得頭前,一個頭顱就磕在地上,身形戰戰兢兢,口中痛哭流涕:「陛下,臣有罪,死罪啊!麾下軍將貪墨軍餉十數年,致使麾下士卒個個面黃肌瘦,天怒人怨。十幾年來,臣竟然不曾察覺分毫,臣死罪啊!不敢奢望陛下恩德,唯有一死以報陛下……」

    這一通話語,聽得夏乾眉頭一皺:「起來,好好說話。」

    李通慢慢爬起身來,又是一通痛哭流涕的訴說,說的不過就是方興方達兄弟二人是如何貪墨軍餉,如何暴力抗法,如何以刀兵抗拒緝拿,如何如何罪大惡極,如何嘩變的過程。

    夏乾並不接話,歐陽正已然上前:「啟稟陛下,方興就在刑部大牢之中,既然李通入朝來說,當傳方興來當面對質。」

    「准奏!」夏乾答道。

    一個太監飛奔出得皇城,便有幾匹快馬疾馳往刑部。

    押解方興的事情,自然是徐傑與徐仲親自來做,即便是在這內城之中,方興也不能有任何閃失。

    一路直入皇城之內,徐傑與徐仲頂著刑部衙差捕頭的身份,一直把方興送到垂拱大殿之外,左右還有金吾衛數十,金殿衛幾人。

    方興抬頭看得這垂拱大殿,已然涕淚俱下,終於到了面聖的時候了。

    徐傑站在大殿之外,不得片刻,就聽到了殿內激烈的爭吵。

    爭吵的話語,徐傑聽得一清二楚,樞密院七八個人輪番開口,謝昉與歐陽正頻頻回擊,還有李通的怒斥,也有方興的申訴。到得之後,更有許多人也在開口,開口幫助李啟明說話。其餘之人,如吳仲書之輩,多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即便是吳仲書在一定程度上需要與謝昉交好,卻也不會在朝堂之上直接與李啟明撕破臉。

    爭吵的焦點不過就是在分辨李通與方興之言,誰真誰假。遠在邊鎮宣府發生的事情,到得這裡,哪裡真的那麼簡單分辨真假。

    有人心裡有數,有人將信將疑,皇帝難做,不論皇帝如何想,真要定奪的時候,也要有一個以理服人,儘量能服眾,能公正。

    皇帝並非真的就是所有事情能夠以自己一言而決,大臣與皇帝,其實也有個相互制約的關係,皇帝若真的能夠所有事情一言而決,國家必然要出問題。

    自古中國,皇權的合法性,就來自皇帝的聖明。因為古今中外的封建社會之中,只有中國有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只有中國的皇帝是能被揭竿而起所推翻的。西方的貴族,世世代代都是貴族,西方的國王,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家人。所以西方的皇權,就需要宗教來加持,所以宗教在許多時候,也能劫持皇權,甚至大於皇權,因為宗教代表神,君權乃神授。宗教在許多時候,往往也發揮了幫助貴族以愚民的作用。

    大殿之內爭吵不斷,聽得殿外的徐傑也在為歐陽正與謝昉著急,在這朝堂之上,歐陽正與謝昉,當真顯得勢單力薄。

    徐傑左思右想,忍了幾番,有想了幾番,忽然大聲開口喊得一語:「陛下,學生有事稟奏!」

    徐傑之語,內力而出,大殿隨廣,卻是清晰傳入所有人的耳中。甚至老皇帝夏乾身邊,也忽然出現了幾個持劍之人。

    徐仲被徐傑忽然一語,驚得兩眼一張。徐仲這輩子第一次進皇城,第一次真正聽到皇帝說話,一直恭恭敬敬站在囚車之旁。卻是沒有想到自己這個侄子竟然這般大膽,趕在金殿之外大聲喧嘩。

    這般喧嘩,若是追究起來,也是大罪,脊仗百十也不為過。徐仲以往只以為自己這個侄子聰慧,卻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個侄子還有這麼大的膽子。這般的膽子,在這個時代的人心中,實在是不可想像的。

    便聽大殿之內已然有人怒問:「何人敢在殿前喧嘩?」

    徐仲一臉的擔憂,徐傑卻是抬抬手安慰了一下徐仲,隨即又開口道:「學生徐文遠,有事稟奏陛下。」

    殿內無數聲音:「大膽!」

    「來人,把這喧嘩者速速拿下!」

    左右的金吾衛與金殿衛都對徐傑怒目而視,手也不由自主握在了刀柄之上。只等殿內傳來真正的命令,便一擁而上把這個開口喧嘩者拿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6 17:39
詩與刀 第一百八十一章 放浪形骸的匹夫風範


    徐傑的喧嘩,憤怒的人有許多,卻是那老皇帝夏乾似乎並不十分憤怒,而是盯著歐陽正看了看之後,開口道:「叫徐文遠進來!」

    夏乾一語,自然有許多人驚訝不已,徐文遠何許人也?京城裡的年輕士子文人自然是多有耳聞,但是在場百官大多並沒有聽說過,或者是偶爾聽過也並沒有在意。倒是李啟明卻是想起來徐文遠是誰了,也在往歐陽正看去。

    歐陽正聽得徐傑喧嘩,本還有些擔心,也在想著說些什麼為徐傑開脫一下罪責,聽得老皇帝之語後,驚訝之下,也放心不少。

    「宣徐……」一旁的老太監剛才還是盛怒非常,似乎並沒有記住這個名字。

    老皇帝夏乾不耐煩瞟了一眼身旁的老太監:「徐文遠!」

    老太監連連躬身幾次,以表歉意,開口又喊:「宣徐文遠覲見。」

    徐傑走了進來,在文武百官疑惑的眼神之中一直走到頭前,身邊有兩人,一個是並未見過的李通,李通站著。還有一個就是跪伏在地的方興。

    「學生徐文遠,拜見陛下。」

    「有話快說,殿外喧嘩,成何體統!」夏乾開口,也表達了一些責怪的意思。

    「陛下恕罪,學生聽得殿內爭執不下,心中思慮幾番,想了一些辦法,希望能為陛下排憂解難。」徐傑作揖站直,剛才殿內的爭執之語,徐傑聽得清楚,卻總覺得歐陽正與謝昉沒有說到點子上,都在口舌之爭上,徐傑忍不住就想進來幫兩人說上一番話語。

    「快講。」夏乾心情似乎不太好。

    徐傑便也不再多言其他,直白說道:「陛下明鑑,學生在外聽聞李總兵說方校尉貪墨軍餉,致使麾下士卒生活艱難、天怒人怨,個個面黃肌瘦。所以才要捉拿二人治罪。宣府雖為邊鎮,也不過一千多里之遙,快馬來去一個月內就能返回。而今宣府戰事已平,陛下有金殿衛之心腹,大理寺也有衙差,各個衙門皆有衙差,不若把李總兵與方校尉一併收押,各衙門與金殿衛皆派快馬同去宣府,一個月後再來定奪此事,想來也比在朝堂上各執一詞來得簡單。」

    夏乾聞言點了點頭,又問一句:「此法公允,徐文遠,你還有要說的嗎?」

    徐傑聞言想了想,又道:「學生還想直言一語。」

    夏乾袖籠一抬。

    徐傑隨即再道:「陛下,學生所想,方校尉之語更值得相信,若是真想如李總兵所言,方校尉麾下士卒皆是面黃肌瘦天怒人怨,李總兵幾萬大軍,緣何一個多月方才能打破城池?方校尉又豈能有命突圍而出?那永興城能在十數倍大軍面前堅持月餘,方校尉能在萬軍從中突圍而出,如此豈不是說明了方校尉在麾下士卒心中的地位?貪墨士卒之糧餉,致使天怒人怨之語,豈不可笑至極?」

    夏乾聞言露出了一個難以察覺的微笑,卻又並不直接定奪,而是開口問道:「朱卿以為如何?」

    朱廷長,一個花甲老臣,尚書省左僕射。頭前一直沉默,此時聽得皇帝問話,終於開口答道:「陛下,臣以為此時撲所迷離,有待各方調查。」

    有些時候,真假並非那麼難辨,何況徐傑都把話語說得這麼直白了。只是有些人揣著明白裝糊塗,壓根就不願意參與這些爭奪之事,勝負輸贏對他們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夏乾卻也點點頭,又問道:「吳卿以為如何?」

    吳仲書聞言左右看了看,手持笏板上前答道:「陛下,臣以為李總兵所言極為可信,但是方校尉所言也有幾分真誠可信,所以徐文遠之法倒是頗為可行,乃公允之策,各衙門一起派人往宣府走一趟,當水落石出。如此不偏不倚,最後定奪方能服眾。」

    李啟明面色難看至極,盯著徐傑看了幾眼,似乎想記住這個毛頭小子的模樣。也主動開口說道:「啟奏陛下,方興乃戴罪之身,收押入獄合乎情理。李通並非戴罪之身,也收押入獄,只怕有些不妥。」

    李啟明清楚許多事情,也知道即便派人走一趟宣府,事情也並非真的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前提是李通要是自由之身,能夠安排許多事情。畢竟宣府多是李通的心腹,李通只要是自由的,彌補的手段並非沒有。

    徐傑聞言,已然不顧所謂禮儀,開口回道:「李樞密此言差矣,學生以為此事水落石出之前,何人有罪何人無罪,還不能妄下結論,兩人皆有可能是那罪人,要說戴罪之身,兩人應該皆是戴罪之身,皆應該入獄收押,以防後患。身正不怕影子斜,入獄一個月,只要能洗清冤屈,真相大白,有何不可?」

    李啟明聽得徐傑一通說,怒而呵道:「徐文遠,你是什麼身份,豈有資格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談,陛下未問你話語,豈敢隨意開口胡言亂語?可還有上下尊卑,可還有禮義廉恥?」

    徐傑是莽撞了,就連一聲冤屈的方興,皇帝不問話語,他也是跪在地上不敢多言,徐傑進得這大殿,卻是自顧自侃侃而談,實在有失禮儀。

    夏乾似乎也生氣了,起身大手一揮:「徐文遠,滾出去。」

    徐傑嘆了口氣,倒是又在皇帝面前「滾」了一回,「滾」到門口,便聽得夏乾開口說道:「收押二人入大理寺大牢,派人去宣府。退朝!」

    走到門口的徐傑,已然面帶笑意。大理寺,就是朝廷最高審理衙門,就如最高法院是一個道理。把兩人關押在大理寺,而不是刑部,不過也是為了所謂公允。

    李啟明還想再說,卻見夏乾已經轉身而走。李啟明忽然覺得有些意外,不知道哪裡有些不對勁。又抬頭看了看高台上空無一人的龍椅,忽然明白過來,好像是這皇帝似乎有些不對勁。

    在一旁站著的李通,有些慌亂起來,看得左右,直接走進李啟明身前,開口說道:「乾爹……李樞密,救我。」

    李啟明並不答話,只是壓了壓手臂,轉身往外而出。

    方興卻是直接爬了幾步,轉身對這歐陽正與謝昉磕了個頭,不言不語。

    歐陽正與謝昉點了點頭,並不交談,直往大殿之外走去。卻是也有許多人往這二人暗自打量起來,朝堂局勢微妙的變化,這些人自然是心知肚明。一個刑部尚書,一個御史中丞,這兩人看來是同進退了。眾人也知道該有些動作。

    一道而回,歐陽正在馬車上看著徐傑,看了許久之後,忽然笑道:「文遠,你倒是有老夫當年之風範,老夫沒有看錯人。」

    徐傑微微一笑:「匹夫風範?」

    歐陽正抬手打在徐傑的頭上,卻也笑道:「憑白你也敢來編排老夫了,著實該打。」

    徐傑連忙笑著解釋道:「唐雎所言匹夫之怒也,老師好比就是魏之唐雎,面對始皇而不懼,依舊能據理力爭,名留千古。」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匹夫一怒,伏屍二人,天下縞素。出自《戰國策》,乃說魏臣唐雎出使秦國見親王嬴政的事情。

    歐陽正聞言擺擺手道:「文遠這個馬屁不好,魏亡於秦矣。唐雎匹夫之怒,又能如何?」

    徐傑笑道:「只說士之怒也,是為風骨之典範。老師也當名留千古。」

    歐陽正並不再說,只道:「晚間一起用飯,淺酌幾杯。」

    徐傑點頭。

    不想歐陽正又道:「那位成銳,往後當少往來,禮節之下,當保持距離,為人臣子,萬不該參與宮闈之事,此非自保,而是本分。」

    徐傑聽得一愣,想解釋一句,卻是又不知如何解釋,唯有又點點頭,答道:「君子之交淡如水。」

    歐陽正看了一眼徐傑:「君子立身處世,行得正坐得直,即便有爭奪,當也是傲世而立,李啟明之輩,陛下自有定奪。至於立儲克繼之事,萬不得參與分毫。此乃忠!」

    徐傑還是點頭。

    「老夫過得幾日要搬進內城宅邸,臨走之前,與你一番話語,當銘記在心。」歐陽正沒有教徐傑多少詩詞典籍,教的是身在政治漩渦中的道理。

    歐陽正所言,自然有歐陽正的道理,而且還是大道理。要想在朝堂之上長盛不衰,從來不是阿諛奉承。不論是新皇帝還是老皇帝,一般而言,都有幾分聰慧,也並非真的就是傻子。

    能長盛不衰的臣子,其實往往還真是那些朋而不黨之人,就像那江湖獨行客。皇帝但凡有些智慧,懂一些平衡之道,明白一些政治道理。提拔的往往也是那些看起來沒有勢力糾纏之人,就如剛剛登基的夏乾,重用的不是那些先皇留下來的老臣,重用的不是那些在朝中已然權勢滔天之人,而是重用一個沒有任何根基的歐陽正,也就是這個道理。

    此乃御下之道,也是政治平衡之道。

    徐傑知道歐陽正這一番話語的苦心,參與奪嫡,本身就是一件極具風險的事情,勝了不一定有多麼大的好處,並非真的從龍之功就能一步登天,還多的是那些自以為有功而不得善終之人,帝王心術,豈可小瞧?若是敗了,那就是永世不得翻身,十有八九命都要丟。

    徐傑與歐陽正都是沒有既得利益之人,完全沒有必要去冒風險。這些風險是有既得利益要守護的人冒的,是那些想著一步登天之人冒的。

    其實徐傑此時並沒有參與奪嫡之心,卻又不知從何解釋,聽到這裡,唯有點頭再道:「老師所言極是,學生當銘記在心。」

    到得家中,酒宴擺好。

    歐陽正,徐傑,歐陽文峰,徐仲,四人入席。

    正欲開席,側門走進來一人,正是那黑瘦的少年。

    歐陽正見得歐陽文沁走了進來,眉頭一皺,轉身說道:「你進來作甚,還不快快回房去。」

    歐陽文沁腳步停在了半道,低頭想說話語,卻是又沒有說出口。

    場面忽然有些尷尬,待得歐陽正轉頭之後,看了一眼徐傑,卻是又道:「且過來入席,馬上搬家了,寄住在文遠這裡兩個月,也當感謝一番,今日當是家宴,下不為例。」

    徐傑聽得歐陽正的話語,忽然想起了歐陽文峰往日說過的事情,說歐陽正打歐陽文峰這個兒子從不心疼,卻是對歐陽文沁連重話都沒有一句。這般看來,顯然確有其事,歐陽文沁似乎也有些「恃寵而驕」,一個大家閨秀,竟然敢出來參與男人的酒宴。歐陽正呵斥一句,竟然也還應允下來了。

    歐陽文沁面色一喜,幾步上前,坐了歐陽文峰身邊。

    徐傑看著歐陽文沁,口中與歐陽正說道:「老師何必如此客氣,老師能住此處,乃是學生的榮幸。」

    歐陽正笑了笑道:「文遠啊,你就別跟老夫嘴甜了,這一套謝昉喜歡,老夫可不喜歡。住了你的宅子,自然是叨擾,也要感謝一番。」

    徐傑看著歐陽正的笑臉,喜不喜歡,不是嘴說的,歐陽正的笑意就是答案。口中又道:「老師諄諄教導,學生畢生受用無窮,感激不盡,哪裡還有叨擾一說,老師多住才好。」

    歐陽文峰見縫插針,開口說道:「父親,不若讓孩兒與文遠同住吧。文遠身上多是優點,孩兒當在文遠身上多學學,近朱者赤,孩兒一定學個模樣出來,將來也當有些出息。」

    歐陽文峰就是想脫離管制,跟徐傑一起住,藉口也好找,從此離了歐陽正,天高任鳥飛。是夜不歸宿,還是飲酒作樂,當真就自由了。

    歐陽正還真皺眉在想,眼神在徐傑與歐陽文峰身上來回打量,似乎真覺得是個不錯的想法。

    不料歐陽文沁卻是開口說道:「父親,萬萬不可,徐文遠可不是什麼好人,文峰跟著他住,必然每日花天酒地,哪裡還會讀書進學,將來怕是連個舉人都考不上。」

    歐陽文沁心中所想,話語只說出了一半。還有一半就是沒有了歐陽文峰在身邊,想再見徐傑,怕就是難了,連出門都難。歐陽文峰才是徐傑與歐陽文沁的中間人。有了歐陽文峰在家,歐陽文沁才能時不時與徐傑見上一面。若是歐陽文峰與徐傑住一起去了,那這兩人自顧自瀟灑,哪裡還想得起深閨之中還有個歐陽文沁。

    這就是歐陽文沁出言拆台真正的理由。

    歐陽文峰一直關注著歐陽正的態度,哪裡料到自己的親姐姐竟然會拆台。

    「姐姐,文遠向來潔身自好,我二人相交,多是讀書進學之事,何曾有過花天酒地,姐姐萬不可在父親面前胡說。」歐陽文峰連忙解釋道。

    一旁的歐陽正似乎也想清楚了,擺擺手道:「文峰,你比不得文遠聰慧,自然要多讀書方才能中考,文遠可以多玩樂,也可以練武。你卻要多多讀書,同住之事就罷了。讀書閒暇之時與文遠出門走走即可。要知智慧有高低,智慧不足,勤奮來補,你可懂得?」

    歐陽文峰的好事,就這麼成了泡影,歐陽文峰幽怨地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又幽怨地看了看自己的父親,撇著嘴道:「天下哪裡有這麼說自己兒子的父親。」

    歐陽文沁聽得歐陽正之語,似乎也鬆了一口氣,說道:「父親言之有理,智慧不足,還不勤奮,還要學人出門花天酒地,將來當在路邊織席販履之輩。」

    徐傑兩次聽得花天酒地之言,也聽得歐陽文沁說自己不是好人,唯有苦笑搖頭,歐陽正當面,都不知道如何解釋。

    倒是歐陽正並不十分在意,竟然開口說道:「文遠啊,年少當風流,倒是無妨。但是酒色傷身,也當節制一些。」

    徐傑愁眉苦臉,連連點頭:「老師教導得是。」

    歐陽文沁見得徐傑窘樣,似乎覺得出了氣一般,咯咯一笑,又道:「父親,此子可不是年少風流,而是放浪形骸。」

    歐陽正聽得歐陽文沁好似告狀一般,忽然覺得有些奇怪,看了看歐陽文沁,又看了看徐傑,也笑了出來,拍了拍徐傑的肩膀,笑道:「嗯,當不得放浪形骸!」

    徐傑更窘,就差說一句「我還是處男」了。只是這般話語自然說不出口,唯有再道:「老師所言極是,學生當潔身自好。」

    歐陽正心情好像忽然好了起來,抬杯酒飲,飲完之後方才示意幾番,口中笑道:「都喝都喝。」

    徐仲抬杯,看得這三個年輕人剛才一番事情,也是哈哈大笑。興許徐仲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情,若是說姻緣之事,這樁姻緣,徐仲是極為滿意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6 17:39
詩與刀 第一百八十二章 精神分裂的楊三胖

    內城樞密院副時李啟明府邸今夜也有小宴,樞密院幾個官員,還有廣陽王夏文。李啟明的府邸,在這京城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豪宅,原先是三座宅邸,被李啟明全部打通之後改建而成,府邸裡竟然還有能泛舟而游的人造湖泊。湖泊上有畫舫,畫舫裡自然也有伶人唱曲跳舞。

    北方之地,沒有南方那般密佈的水系,所以也就沒有畫舫這般的享樂之處,但是李啟明自己在家中造了湖泊,在家中弄了畫舫,在家中便也能如江南一般的享受了。李啟明寫不出幾句詩詞,倒也不妨礙李啟明聽別人填的詞作。這小宴自然也就在人工湖的畫舫之上。

    「舅父,我們當真是小瞧了這個徐文遠啊。」夏文顯然是知道了今日朝會發生的那些事情。

    李啟明搖搖頭道:「徐文遠?非也!這一切必然是歐陽正那個老匹夫安排的,歐陽正最是喜歡這般出風頭,今日這一出,顯然就是歐陽正的手筆。這老匹夫,看來是要與我不死不休了。」

    夏文聞言,也覺得李啟明說得有些道理,答道:「舅父,事已至此,當多想補救之事,明日各個衙門與金殿衛的人手就要出發北上了,快馬而去,十來天就足夠了。聽說宣府還有幾百投降的叛軍,只怕是要露餡了。」

    李啟明似乎也有些憤怒,說道:「李通那廝,愚不可及。自作聰明,要懲治一個校尉,方法多的是,非要鬧到這般地步。若是此事敗露了,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李啟明的話語,自然是有幾分道理的。李通當真有些自以為是,也許是在宣府當土皇帝當久了,過於自負。並非沒有穩妥的辦法來解決方家兄弟,甚至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即便方家兄弟二人佔了城池,也並非真的就算反叛了,安撫幾番,甚至可以讓自己的兒子演一些苦肉計,讓城池打開,解散了聚起來抗拒的士卒,如此裡子面子都有了,還能收攏人心。

    之後再來解決方家兄弟二人,豈不是信手拈來?李通卻非要當著眾人的面拿方家人命來威脅。

    此時旁邊有一人開口道:「李樞密,就怕那李通知道我等不救他,他走投無路之下,會開口亂說亂講,那才是麻煩之事。」

    李啟明聞言胸有成竹說道:「這算不得什麼麻煩事,真正的麻煩事情還在後頭,你們有沒有發現今天陛下有些不對勁了?」

    「李樞密所指的是?」

    李啟明皺眉答道:「陛下今日明顯就是向著歐陽正那個匹夫,絲毫聽不進我等半句話語,陛下心中所想,怕不是……」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老皇帝以往在朝堂之上,鮮少有今日這般果斷決事,今日滿朝十幾人都開口支持李啟明,但最後不如一個小子三言兩語。這已然不是事情真相的問題,而是皇帝忽然變化了,變得不似原來那般好打發了。

    夏文聞言更是心頭一緊,急忙開口問道:「舅父,莫不是父皇不待見我?莫不是父皇對這太子之事有另外的想法?所以要打壓舅父的威望?」

    李啟明聽得夏文著急之語,擺擺手道:「文兒可不得胡思亂想,陛下病重之時召你入京,態度已然明了。這天下哪裡還有人爭奪得過你,舅父手中的刀可不是只拿來看的。」

    夏文還是有些不放心,又道:「舅父,此事不可掉以輕心。旁人自然無妨,江南還有個吳王不得不防,萬一若是父皇把他也召回來了,事情可就不妙了。」

    李啟明對於夏文克繼大統的事情並不十分擔憂,相反還有幾分自信,見得夏文如此著急的模樣,安慰道:「文兒別急,皇位一定是你的。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明天入宮一趟,去見見你的母親,讓你母親在陛下身邊打探一下,如此也能安你的心。內有你母親,外有舅父,這皇位豈能旁落他人之手。」

    夏文聞言點了點頭,也放鬆不少。

    旁邊一人又問道:「李樞密,李通之事,當真要防得一手,這廝知道我們不少事情,若是他為了保命,真的胡言亂語起來,怕是麻煩得緊。」

    李啟明聞言坐正了一番身形,眼神微微眯著,思慮片刻之後答道:「明日裡樞密院也會派人一通去宣府,尋個可靠之人去,待得他們返程之後再說。如今先把李通穩住就是。」

    那人點點頭,知道李啟明心中已然有了定奪。

    天氣已涼,已然入冬。北方的冬比南方的冷,寒冷刺骨的冷。貧寒人家,早已把能穿在身上的厚衣服都裹了起來。富貴人家,也會想方設法取暖,炭火取暖,地爐火炕。

    賣炭之人,早已挑著擔子走遍大街小巷,山林裡用土窯悶出的木炭,常常也能薰得人睜不開眼睛。

    所以正在看書的徐傑已然大喊道:「雲小子啊,把這個炭頭趕緊扔出去,薰死少爺了。」

    雲書桓著急忙慌跑了進來,用火鉗子夾著那濃煙滾滾的木炭頭跑到廚房,把那木炭頭扔進灶台裡。

    徐虎也在門口,喃喃罵道:「這一擔木炭,炭頭如此多,那奸商不要讓我在碰上他。」

    徐傑放下了書,走到門口,問道:「二叔來信了嗎?」

    徐虎搖搖頭道:「仲伯的信還沒有來信呢,也不知到家了沒有。」

    徐仲帶著董知今與曾柔二人回了大江,要在青山縣裡給這董家重新開門立戶,也要把那十八手交給董知今。

    「到城外貨棧去一趟,給龍虎鏢局的人傳個信,有信就早點送過來。」徐傑似乎有些受不了這個時代的通信速度,也是徐傑關心則亂,徐仲在他心中太過重要。

    「少爺你就放心吧,這天下還有何人敢去招惹仲伯,豈不是活膩了不成。」徐虎安慰一句。

    門外卻走進來一人,身形肥胖,風塵僕僕,進門就是大笑:「秀才老爺,老子回來了。」

    徐傑連忙迎上去幾步,看著楊三胖滿臉的笑,卻道:「看來你這胖子這回是餓壞了,竟然還瘦了一些。」

    「他娘的,這一路緊追慢趕的,一直追到了華山腳下,終於把那些鬼頭都砍下來了。好似好跑了一隻鬼,如何也尋不到了。」楊三胖開口說道,倒是也不懊惱。

    徐傑聞言笑道:「興許沒跑,是你算錯了數目。」

    楊三胖聞言煞有介事問道:「算錯了?那日河邊有幾具屍首?」

    徐傑不答反問:「胖子你殺了幾個?」

    楊三胖想了想,答道:「殺了七個。」

    「那不就是了,河邊十一具屍首,加起來十八個鬼,正好。」徐傑一本正經答道,興許徐傑也並未真的在河邊數過到底有多少人,如此只是想讓楊三胖暢快一點。

    果然,楊三胖聞言大笑道:「誒,這般十八個正好。黃河十八鬼,此番真都成鬼了,老子還以為跑了一個呢。暢快!」

    徐傑點點頭,已然又喊:「雲小子,叫人溫酒。」

    楊三胖隨即也大喊:「雲閨女,要肉,叫人去多買肉,羊肉最好,牛肉也可。」

    便聽得廚房裡雲書桓答得一句:「誒,知道了。」

    徐傑轉頭正看得楊三胖舔著嘴唇,一副饞壞了的樣子,笑道:「你這一遭看來是過得苦啊。」

    楊三胖一邊往大廳而入,一邊說道:「苦,以往與二瘦一起,這般追殺他人,卻還能有酒有肉,此番我一個人,連弄點吃食的空閒都沒有,可把老子饞苦了。」

    徐傑聽得楊三胖提起楊二瘦,心中莫名有些緊張,轉頭去看楊三胖,怕這楊三胖又會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卻是見得楊三胖說完並無多少悲傷,就如尋常時候隨口閒談一樣,徐傑心中又輕鬆不少。也知道這一趟讓楊三胖出來走走,當真是有些作用了。

    興許楊三胖在那追殺的途中,無數次的想念起往昔的事情,想起了太多太多與楊二瘦縱橫江湖的日子,興許那些回憶多是開心的,開心之後的悲傷,楊三胖慢慢學會了藏在心中。

    還有一幕徐傑沒有看到。就是那楊三胖殺人,一邊殺還一邊哈哈大笑:「這一刀是老子楊三胖砍的,這一刀……這一劍是楊二瘦砍的……刺的。」

    然後那隻倒霉的鬼,方才會死。

    之後,楊三胖便覺得無比的快意,便會笑得開心非常,追起人來也會越發的賣力。

    若是有人跪在地上喊一句:「爺爺饒命!」

    楊三胖還會煞有介事的答上一句:「老子向來與人為善,奈何二瘦那廝可是個壞脾氣,他殺人不眨眼,必然是饒不得你這只小鬼!」

    然後楊二瘦就把那人殺了。

    若是徐傑真在當場,興許會覺得楊三胖大概是有些精神分裂了。

    到得徐傑面前的楊三胖,卻又絲毫沒有精神分裂的症狀。

    酒溫好了,肉也上來了。門外忽然下起了雪,雪花飄飄灑灑。

    徐傑看著門外的雪,邊喝酒邊道:「大江的雪還早。」

    楊三胖忽然問道:「秀才老爺,杭州下不下雪的?」

    徐傑被楊三胖這陡然一問,也有些猶豫,杭州到底下不下雪呢?

    「下的吧,斷橋殘雪說的就是杭州,想來杭州是下雪的,不過應該不會有大雪,星星點點而已。」徐傑篤定幾番,方才答道。

    楊三胖點點頭,問道:「年關不遠了,秀才老爺回去嗎?」

    徐傑想了想,答道:「回去吧,家中還有人盼望著,還是回去一趟。先隨你去杭州,把小刀兒帶上,乘船回大江去。」

    家中盼望之人,也就是那瞎眼的老奶奶了。徐傑怎麼也是要回去一趟的,還有那舉人要考,徐傑戶籍在大江,自然要回去考試。

    說完徐傑起身,走到門外大喊:「雲小子,收拾行李了,回家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6 17:40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徐公子稍等

    歐陽正的新府邸並不大,一個四品的翰林院博士下方外地為官了,方才有這麼一出宅邸空出來。內城的奢華宅邸,多是那些經久不衰的世家大族所有,外地剛剛入京的官員,一般也住不上真正的豪宅。

    待得這官員慢慢在京城站穩腳跟了,慢慢步步高陞了,方才會置辦大宅,買幾處鄰近一起的宅子,如此合兵起來改建一下,豪宅才會出來。

    徐傑今日上門來了,徐傑自然是來辭行的。這送行宴還有一個人參加,那便是謝昉。

    兩個朝廷高官,給一個年輕秀才送行,似乎也是有些奇怪的事情。酒宴擺好,歐陽文峰在一旁,這回歐陽文沁沒有再出來了,謝昉當面,這個恃寵而驕的少女,當真也知道顧忌一下自己的名聲與身份。

    謝昉帶來了一份禮物,一張蛇紋古琴,交到徐傑手上的時候,笑道:「文遠啊,如今這琴你算是能熟練了,你還欠老夫一個東西,可還記得?」

    徐傑有些疑惑,笑道:「不知在下欠了先生何物?」

    謝昉面色一正,答道:「果然,果然你這小子忘記了。那數字音符,五線樂譜,你還沒有寫給老夫呢。」

    徐傑此時方才想起,連忙說道:「哦,先生勿急,待得明年入京的時候,一定給先生送來。」

    謝昉作了一個不高興的模樣,說道:「要等一年?你這小子明年回來,可別成了個胖子了。」

    徐傑沒有聽明白,問道:「成個胖子?」

    歐陽正顯然聽得懂謝昉的玩笑,拍了一下徐傑的肩膀,說道:「謝中丞讓你不要食言而肥。」

    顯然是徐傑沒有找到這個時代文人玩笑的點子上,聽懂之後也是笑了笑。

    四人落座之後,調笑片刻,歐陽正開口說了一句正事:「去宣府的人快回來了,方興之事當水落石出,如此你也可以安心回家去了。」

    徐傑還有些疑問,問道:「那些勳貴外戚就沒有一點動作?」

    歐陽正擺擺手道:「聽人來報,金殿衛帶了幾百個方興麾下的士卒一起回來的,此事當沒有迴旋的餘地,已然定妥。」

    徐傑聞言只感覺這老皇帝當真不傻,比徐傑想像的要聰明許多。又道:「此事還不可掉以輕心,不到真正定妥之時,當多加提防一些。」

    謝昉擺擺手道:「文遠不需擔心,李通死了,死在大理寺牢獄之中,上吊自盡。」

    徐傑聞言一驚:「什麼?李通自盡了?不對啊,李通是那賣主求榮之輩,豈會自盡?」

    歐陽正嘆息一聲:「唉……文遠吶,你想的明白的。」

    徐傑自然是想得明白,李通之死,必有蹊蹺,這蹊蹺之處,還真不需多想。卻是徐傑還有疑惑:「李啟明手段如此,何以讓李通自盡,而不是讓方興畏罪自殺?」

    歐陽正看了看徐傑,答道:「方興自盡,待得真相大白之時,有些人就引火上身了。李通自盡方才是一了百了。」

    這個道理還真不複雜,真就如歐陽正所言,方興若是死在牢中,待得幾百士卒入了京城,多少人脫不了干係,那李通更是死罪難免,李通若是求生心切,口中要說出多少齷齪之事。李通死了,才真是一了百了。

    當初若是徐傑不出現在那個十字路口,若是方興被人追殺在半道之上。這一切應該是煙消雲散,那李通興許只是受一些皇帝斥責,最多也不過是貶官而已,過不得多久興許又官復原職。

    徐傑聞言點點頭,事情真如歐陽正所言,已然定妥了。

    送行酒宴,歐陽正與謝昉倒是喝得不多,歐陽文峰才是那豪飲之人,徐傑自然也要多喝。

    一夜無話。

    大早而起,幾架馬車,載著徐傑一行人往南而回。馬車之上還有不少東西,又徐傑買的書,有徐傑買的一些青山縣尋不到的物品,也還有一些茶酒之類。也帶上了一個外地人,就是那一身銅皮鐵骨的鄧羽。

    這個江湖漢子,似乎也知道自己是傍上了大人物,知道了江南血刀堂,知道了那肥胖的蜀地楊三胖,更是知道了徐傑府中有個老頭竟然是刑部尚書。這個有情有義的江湖漢,每日裡吃得多,喝得多。當也想個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出城不遠,卻有人直追而來,一輛馬車之後跟著十幾個奔跑的漢子,一路追出城來,頭前也還有人大喊:「徐公子稍等,徐公子稍等。」

    徐傑把頭探出車窗,夏銳來送行了。

    兩人下車,夏銳上前並未說一些送行之語,開口只道:「文遠,那處宅子我給你找人看著了,一定看好,不會少了一物。」

    徐傑有些感動,看著夏銳,想起了歐陽正那一番話語,說道:「覺敏兄,我這番回去,再來就是一年之後了,臨走之前,留一語與你,你一定牢記在心。」

    夏銳看得徐傑這般嚴肅,連忙附耳來聽。

    「萬不可有一絲一毫覬覦之心。」徐傑一字一句說出。顯然是徐傑有些不放心,因為徐傑知道夏銳並非真是那般懦弱之人,徐傑也記得夏銳以玩笑口吻說過的一些話語,表露出來的是夏銳心中深埋的那一顆野心。

    夏銳沒有資格去爭,但凡表露出一絲一毫要爭的心思,徐傑也還記得那黃河十八鬼是如何截殺自己的,夏銳的小命,必然保不住。有人要夏銳死,並不是多麼難的事情。

    夏銳聞言,看著徐傑,久久不語。夏銳知道徐傑興許看出了一點點他深藏在內心深處的心思。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被人踩在腳下而不起絲毫反抗之心,就如夏銳聽得夏文訓斥的時候捏得緊緊的雙拳一樣。

    徐傑在勸夏銳認命,夏銳就這麼抬頭看著徐傑,看了許久,忽然哈哈一笑:「文遠放心就是,他日若是也封個王爺,我就討個青山王,到你青山縣去當王,如何?」

    徐傑聞言也笑道:「哪裡有封縣王的,怎麼也是個郡王,當討個大江王,到大江郡當王爺。」

    夏銳卻也笑道:「以往沒有縣王,我就要縣王,郡王我還看不上呢。」

    夏銳似乎是在給徐傑表達自己真的沒有爭奪之心,連郡王都不要,只要縣王。

    興許也單純只是開玩笑而已,夏文若是登基,夏銳最有可能的下場,就是圈禁在京城裡,哪裡也去不得,誰人也接觸不到。連出門都要奏摺申請,讓夏文御筆來批。興許那個時候的夏文,連這封奏摺都懶得看,國家大事那麼多,皇帝陛下都懶得在這種小事上浪費時間。

    徐傑擺擺手道:「回去吧,我也該走了。」

    夏銳並不多留多說,抬抬手之後,轉身而走。

    徐傑也回頭上車,準備再走。卻是剛剛上車,又聽得身後有人大喊:「徐公子,稍等片刻。」

    徐傑又從車窗回頭去看,看到一個漢子打馬飛奔,卻沒有認出來那人是誰。

    直到面前不遠,徐傑方才認出來人,一個黝黑壯碩的漢子,正是在牢獄裡修養的許久的方興。

    徐傑剛一下車,就見到剛才還在馬背上的那人已經跪在了面前,徐傑連忙上前去扶,口中說道:「方校尉,你這是為何,快快請起。」

    邊鎮的老卒,一身的武藝,卻是拗不過徐傑的力氣,已然被扶起身來,口中卻道:「徐公子,在下今早出的牢獄,上歐陽公門上拜謝之時方才得知公子已經出城了,好在緊趕慢趕追上了,否則公子離京,相送不得,當真失禮。」

    徐傑看著方興,不似上次見到的那般狼狽,也不似上次見到的那般消瘦。開口笑道:「想不到方校尉提前出了牢獄,可喜可賀啊。看你這精氣神,看來在牢獄裡伙食還真不錯。」

    方興微微一笑,笑得並不那麼自然,沉冤得雪,仇人也死,卻也抵消不了一家老小皆死的悲傷,方興說道:「在下也未想到大理寺的牢獄伙食那麼好,每頓都有酒肉。」

    徐傑看出了方興的掩藏的悲傷,開口調笑一句:「陛下可有封賞?」

    方興點點頭道:「雖然封賞還未到,但是聽得歐陽公說了,調入京城禁軍之中,升軍副指揮使,昭武校尉。連帶麾下還剩的六七百號兄弟,也皆調入麾下聽命。」

    「挺好的,昭武校尉再升就是游擊將軍之類的,興許過不得多久,當稱一聲方將軍了,可喜可賀。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趕路了,方校尉回去吧。」徐傑在這城外見到方興,離京之前也就沒有絲毫掛念之事了,這一路當時輕輕鬆鬆。

    方興聞言,躬身抬手作請:「徐公子請上車,在下看得徐公子出發了,也就回城去了。」

    徐傑也不客氣,轉身上車,馬蹄步伐輕動。

    身後還有方興一語:「徐公子,來日但有差遣,在下萬死不辭。」

    徐傑只是伸頭出窗看了一眼,微微點點頭。

    道路漫漫,積雪漸深,徐傑已然行出幾里,京城附近的官道平坦非常,搖搖晃晃之間,徐傑也能小憩片刻,昨夜酒多,今日起早,未有好眠。

    只是徐傑沒有想到,身後又傳來呼喊之聲,還是「徐公子稍後」。

    徐傑皺眉疑惑,疑惑這京城裡還有誰能為他追出這麼遠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8 21:52
詩與刀 第一百百十四章 值六萬兩的人頭

    徐傑只得又下車來,頭前奔跑呼喊的那人,徐傑倒是認得出,就是那摘星樓的小廝,好像叫作左定。

    認出了左定,徐傑便也猜出了來人,待得馬車近前,解冰已然從車架上下來,一襲紫衫,臉上還有白綢遮面。這些大家如今名動京華,出門還要戴個面紗。

    下來的解冰已然先開口:「徐公子莫不是忘了你我還有一約吧?那可是徐公子親口邀約的。」

    徐傑聞言點頭:「記得記得,我這離京又不是不回來了,明年不是還要回來的嗎?後年開春大考,豈能錯過。」

    解冰往前走近幾步,開口道:「徐公子,明年?待得明年只怕一切都晚了。」

    徐傑擺擺手道:「明年而已,不晚不晚。」

    解冰又湊近幾步,再道:「徐公子當不是那等愚蠢之輩,徐公子若是與奴家一樣有仇在身,機會已至,此時若是不把握,稍縱即逝。往後再也報不得仇怨了。」

    徐傑聞言,左右看了看,輕聲問道:「解大家報仇的時機,依我之見還沒有到。」

    解冰抬頭往前看了看,看了一圈徐傑同行之人,方才低聲答道:「徐公子,奪嫡便是時機。」

    徐傑聞言,淺笑幾聲,前不久歐陽正還反覆叮囑徐傑不要參與奪嫡,徐傑剛才還反覆叮囑夏銳不要參與這些事情。此時解冰卻來鼓動徐傑參與這些。解冰一個風塵女子,即便身後有幾個持刀的漢子,卻也想參與這般事情,在徐傑看來實在可笑。

    便聽徐傑淺笑答道:「解大家有仇在身,我卻沒有仇恨。」

    解冰聞言一愣,兩顆美眸緊盯徐傑,恨恨說道:「徐公子,你父輩四人,只留一個殘軀,家中祖母更是哭到雙眼已瞎,你說你沒有仇恨?當真是狼心狗肺。」

    徐傑聞言也不氣,只道:「那我便有仇恨,來日若是邊鎮再開戰端,當捐錢捐糧,助邊鎮兒郎為我報仇雪恨。」

    徐傑在那遇仙樓之時,還真準備與解冰好好談上一番,話語內容其實也是想讓這個女子不要做那自尋死路的事情。

    解冰就這麼看著徐傑,看了片刻之後,口中怒道:「徐文遠,你為何在我面前裝傻充愣,為何如此小瞧於我?難道我解冰在你心中就這般不值一提?」

    解冰不傻,想了幾番之後,便覺得徐傑這是在裝傻充愣。即便真如徐傑所言自己沒有仇恨,但是徐傑拜了歐陽正為師,豈能沒有仇恨?歐陽正是何許人也?歐陽正就是要與李啟明死磕到底之人,徐傑又豈能置身度外?

    徐傑依舊還是淺笑:「解大家還是回去做好那名動京華的花魁大家,不要枉送了自己的性命,更不要枉送了他人的性命。若是真有一日機會成熟,痛打落水狗就是,不必如此急切衝鋒陷陣。回去吧。」

    徐傑心中大致知曉解冰之仇,但是對於解冰而言,痛打落水狗也是報仇。至於這狗到底會不會落水,那真不是解冰所能參與的事情。

    解冰聽得徐傑不咸不淡的話語,已然生氣起來:「徐文遠,我是來幫你的,幫你牽線搭橋,幫你尋找靠山,你卻如此不領情分、不識好歹。既然你如此看不起我,也罷,從此你我便是陌路人。」

    徐傑只答一句:「本也是陌路人,不過來日你若是走投無路了,可來尋我。」

    徐傑並不喜歡解冰這種態度,卻又並非真的無情,徐傑之情,就在那與自己同病相憐的出身上了。解冰乃忠烈之後,就這一點,徐傑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顧。只是人各有志,許多事情不能以自己的意志為轉移,這解冰真要去飛蛾撲火,也不是徐傑能制止的。

    人就是這般,就算徐傑苦口婆心去勸,到頭來興許也只是別人當他是懦弱無能的看法。

    徐傑只是不知這解冰是那高家之後。

    解冰已然氣急,下意識一跺腳,口中氣呼呼道:「徐文遠,你當真不是好人,我這般追出來尋你,本還有一事與你說,罷了。教你半道上被人殺死算了,死了才好。」

    說完解冰轉身就走,這解冰,不論有多少心計,不論有多少謀劃。終究也只是個年輕的女子。

    徐傑也轉身而回,上了車架,開口吩咐徐泰趕車。口中又道:「小泰,往後與你哥哥在門口的時候,多注意一點,家門口有人盯梢也不知。」

    趕車的徐泰聞言答道:「什麼?家門口有人盯梢?豈有此理,來日我拿著刀在街上轉悠,看誰不對勁就一頓老打給他,打得他滿地找牙,看他還敢不敢來盯梢。」

    「老打就不必了,趕走就是。」徐傑說道。

    徐傑離京這件事情,不過就是歐陽正、謝昉、夏銳三人知曉,方興都是在歐陽正那裡知道的,所以放心才能快馬追出來。這解冰卻也追出城來了,那解冰是如何知曉徐傑今日大早離京的?以徐傑心思,豈能猜測不出。

    既然是解冰派人在徐傑門口盯梢,老打也就真不必了,為解冰辦事的,想來也就是如自己一樣,都是一些軍漢忠烈之後。

    徐泰邊趕馬車,邊點頭道:「不打也要好好罵上一頓,若是他不服,那就得打。」

    徐傑聽得徐泰少年愣言愣語,只得搖搖頭笑了笑。

    卻是不想身後又有人喊:「徐公子,稍等一下。」

    徐傑喃喃一句「真是奇了怪了」,說完又掀開車窗簾,把頭湊了出去。

    來人還是左定,坐定雙腿狂奔不止,一直追到徐傑車窗邊,開口喊道:「徐公子,我家小姐叫小的帶句話來。」

    「說吧。」徐傑以為這左定帶來的話,大概就是女子賭氣賭狠的話語。

    「公子,江湖上有人懸賞了花紅,六萬兩白銀,要公子項上人頭。」左定跑起來絲毫不氣喘,話語也說得口齒清楚。

    徐傑聞言皺了皺眉,口中罵道:「他媽的,還漲價了。之前還是三萬多兩的。」

    隨即又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替我謝過你家小姐。」

    「好勒,公子當早作準備,路上多小心。」左定說完,已然停步轉頭。

    徐傑卻是又回頭看了看,看得解冰那已經走遠的馬車,會心一笑,忽然覺得這個女子好像並不那麼讓人厭煩了,至少心地還不錯。剛才還說讓徐傑死在路上,此時又還是派人來傳了這句話語。

    徐傑把頭從窗外收了回來,就聽見胖子哈哈大笑道:「六萬兩這麼多,秀才老爺,不若我把你殺了換錢去,換了錢你我一人一半,這生意如何?」

    徐傑聞言瞟了胖子一眼,沒好氣道:「想來官府裡你的通緝也不少,十兩八兩的加在一起,當也有個百十兩,不若胖子你也到牢裡去坐坐?待我拿了賞錢,分你一半如何?」

    胖子聞言大窘,窘的倒不是徐傑讓他去坐牢的話語,而是其他,便聽他答道:「他娘的,老子縱橫江湖這麼多年,官府通緝加在一起不過百十兩,你這小子做了什麼,就六萬兩一個人頭。人比人氣死人,這世道太不公平了。」

    徐傑卻是嘆道:「難怪這江湖人惹不起官府,這花紅懸賞,一出手就是幾萬兩的,也不知多少人要趨之若鶩了。」

    胖子點頭答道:「嗯,也不知多少人要上門來送死了。老子看上的錢,且看何人來搶。」

    徐傑便是火冒三丈,威脅道:「今夜你這廝多注意,蒙汗藥把你這胖子蒙翻了,就給送牢裡去。」

    胖子煞有介事搖搖頭道:「秀才老爺,蒙汗藥頂個鳥用,老子吃他幾斤,一泡尿撒出來了。」

    車外拿著韁繩的徐泰聞言,竟然把頭湊了進來,驚奇問道:「楊前輩,你真的撒尿就能把蒙汗藥撒出來?」

    楊三胖拍了拍胸脯,得意道:「那是自然,再多吃一點也無妨,吃多了,尿不夠,去拉屎就是。」

    徐泰一臉的崇拜,兩眼冒金星,只差一句如滔滔江水的景仰了。

    徐傑伸手趕了趕,說道:「去去去,好好趕車,別都翻到溝裡去了。」

    這江湖花紅,是常家出的?還是李啟明出的?亦或是李通家中出的?其實都一樣,興許也是他們一起出的,但是徐傑這人頭,許多人是勢在必得。

    這一道回家的路,怕真是血雨腥風,楊三胖不以為意。徐傑卻是把頭伸出去大喊:「雲小子,虎子,鄧兄弟……都注意一點,少爺這顆頭值得六萬兩。」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8 21:52
詩與刀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總是要死的

    夕陽西下,馬車停在官道旁的一處客棧。這些做過路生意的客棧,選址上都有講究,講究的就是腳程,從哪個城池出發,一天的腳程大概到哪裡,這一段路上就會星星點點出現不少歇腳的客棧。

    朝廷的驛站,若是以往,一兩百年前,那是按照馬匹腳程來算的,馬匹一天能趕多少路,那麼沿途就設置驛站驛館。驛站也多是官方來往用的,其實也接待民間之人。只是到得如今,官府的驛站越來越少了,只在一些主要的幹道上還保持著,特別是往北去的道路,軍情傳遞,多靠沿途驛站提供後勤支持。

    為何驛站會越來越少,也跟社會的繁榮進步有關,天下驛站,也是要耗費無數錢糧用度來維護的,這是極為明顯的財政壓力,驛卒在原來也是個好差事,因為戰亂多年剛剛安穩下來的世道,驛站成了過路之人首選的歇腳之地,因為驛站也算是官府之地。所以驛卒不僅能賺到朝廷的俸祿,還能賺到以官產經營的錢財。

    大量的客棧出現之後,這些官產的驛卒,慢慢就只能賺到俸祿錢了,俸祿錢顯然是不夠的。驛站經營上競爭不過客棧也是正常,官辦產業豈能有民辦產業那種服務?所以相對繁華之地的驛站也就慢慢消亡,朝廷節約開支,驛卒也不願去幹。但是往邊境偏僻處的驛站,卻大多保留了下來,比如往北的,又比如往西北的。

    客棧不小,上中下房都有,甚至還有獨立的院落給貴人提供住宿。

    待得徐虎去問,只要到三間中房,一間上房,不過也是夠用了。徐傑就勉為其難跟胖子這個大呼嚕睡一間,雲書桓一個人一間,剩餘四人分兩間。

    說到客棧,也就要說古代人口流動之事。若是時間往前推個幾百年,有一個極其嚴格的東西叫戶籍,一般人是不能隨處走動的,特別是底層人民。因為戶籍的確定性保證了這個國家最基本的安全問題,比如稅收,比如徵兵,比如徭役。所以普通百姓並不能隨意亂走,其中也有治安考量,防止盜匪賊人之類。能出門走動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有官府開出路引之人,這種人多有公差在身,一種人就是有功名之人。

    這種嚴格的戶籍制度,在許多朝代都有,朝代越往前,越是嚴格。甚至大華朝開國之初,也有較為嚴格的戶籍制度。到得如今,戶籍制度也就慢慢趨向於寬鬆,普通百姓離開戶籍所在地,遠走幾百里一般也無妨。究其原因,就是人口增長,社會繁榮。稅收一般情況下已經有了基本保障,徵兵的需求也不高,徭役之事也不那麼繁重,並不需要強制太多的人力去修一些大工程,比如長城,比如運河。

    社會繁榮了,經濟活動也就會更多,經濟活動必然帶來人口流動,這是無可避免的。

    所以這客棧裡,販夫走卒,三教九流,應有盡有。客棧大堂裡坐滿了人,有一身儒衫的讀書人,有販夫走卒的過路人,有手持利刃的江湖人,甚至還有傳遞公文之類的官差。

    按理說客棧裡應該也有富貴之人,只是這富貴之人可不會到大堂裡吃飯,只會在那小院裡,並不與這些普通人為伍。

    徐傑幾人坐了一桌,等著酒菜。

    左邊一桌是販夫走卒之流,桌面上一碗清湯,幾碟麵餅,兩碟醃製的酒菜,如此也是一頓晚飯。幾人只顧著吃飯,並不多言,天生帶著一種淳樸與厚道,興許還有一點點階級分化的自卑之感。

    後面一桌是兩個二三十歲的書生,帶著書僮或者隨從四人,幾碟精緻一些的小菜,葷素搭配,酒壺也有,茶壺也有。能出門遊學進考的讀書人大多也窮不到哪裡去。這一桌人說起話來也是細聲細語,但是兩個文人自帶一種傲氣,心中大概是看不起這大堂之內其他人的。

    右邊與前面兩桌子就是江湖人了,桌面上以肉為主,酒也是用罈子裝的,喝酒的器具也是碗,吃起飯來也是筷子與手並用,說起話來粗聲大氣,笑起來更是爽朗大聲。這些人看不起販夫走卒,同樣也看不起文弱書生,甚至也看不起不遠處坐著的兩個官差。若是脫離生活上的實際問題,這般興許真是一種逍遙。

    世間百態,也就在這小小的客棧大堂裡了。

    徐傑左右觀瞧著,看得津津有味,酒菜上來,楊三胖第一個動手,肉往口中塞,酒往口中倒,吃起飯來聲音還不小,鼓囊鼓囊的聲音,讓徐傑想起了鄉下圍欄裡豬,想到這裡,便笑道極為開心。

    在吃喝的間隙,楊三胖還抽空開口說道:「味道不差,秀才老爺快吃。」

    徐傑又想起了楊二瘦,也是玩笑去想,想那楊二瘦又高又瘦,是不是因為飯桌是搶不過楊三胖,所以瘦成那樣了?

    徐傑想到這些,笑意盈盈,也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前面桌子一個江湖人開口說道:「弟兄們,六萬兩,咱們此番,一定要勢在必得。」

    這一句六萬兩,聽得雲書桓、徐虎、鄧羽幾人皆把視線看向徐傑的頭。

    徐傑也不自覺動了動脖子,方才塞了一口青菜。

    「那是,這一遭就能金盆洗手了,往後回家享福去,娶上幾個美人,說不盡的逍遙快意。」

    「好,聽聞那個叫徐傑徐文遠的,就是一個文酸秀才,就在這條路上往南去,算是要撞到我等手上了,今夜都吃飽喝好,明天就到路上攔人,只要是文酸,都攔下來問清楚,弟兄們可不得走了眼,定要把這番富貴摟住咯。」

    「大哥放心,此番小弟若是分個三五千兩的,回家就置上幾百畝田地,好教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我高老三也有出人頭地的這一天。」

    話語說到這裡,卻也有人多想了一些,開口問道:「大哥大哥,你說時間真有這麼好的事情?一個秀才的腦袋真能值這麼多錢?以往我們兄弟也不是沒有殺過秀才,搜個十幾二十兩就頂天了,走一趟黑貨,也不過就收人十幾二十兩。緣何一個秀才腦袋值這麼多錢?這事情怕不是那麼簡單的,其中不會有詐吧。」

    聽到這裡,徐傑轉頭往不遠處的兩個官差看了看,原以為這官差聽得有人公然說自己殺人之事,這兩個官差即便不是立馬動手要拿人,也合該有些應對,至少也該出門去尋些幫手來。卻是見得那兩個官差自顧自吃喝,完全沒有聽到一般。徐傑不免搖了搖頭,這世道真是有些問題了。

    「有詐?單單來詐你一個?誰有這閒心。老子可是聽說了,出錢的是京城裡的達官顯貴,那些人可不能以常理來論,一個個錢多得沒有地方花,那叫作徐傑的秀才,必然是得罪了顯貴之人,所以才有這麼一遭禍事。放心就是,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往這條官道上趕來,咱們可不能讓別人搶了先。」

    說話的大哥,一臉的橫肉,徐傑還側身去看,看了看之後,回過頭來與楊三胖說得一句:「胖子,這人與你長得有幾分相似。」

    楊三胖聞言,煞有其事也側了側身,隨後一臉不快說道:「胡說八道,老子豈能長得這麼醜?」

    徐傑又調笑一句:「你看那人滿臉的橫肉,臉上都起肉褶子了,你也是如此,如何不像。」

    楊三胖聞言已怒,伸手指著徐傑,開口便是大喊:「六萬兩在這裡呢,就是這個秀才,徐傑徐文遠。」

    也不知楊三胖是本就有意還是臨時起意,竟然就這麼指著徐傑大喊一句。

    徐傑滿臉的苦笑,楊三胖卻還自顧自又吃了起來。

    那大哥已然站起,盯著徐傑看了片刻,桌邊的刀已然提起,開口喝問道:「你就是徐傑徐文遠?」

    楊三胖口中還嚼著肉,卻已答道:「誰沒事自己尋死呢,就這顆頭顱,你拿去了,就能換六萬兩。」

    徐傑看著楊三胖,苦笑道:「胖子,沒你這麼記仇的,老子若是死了,你就真成個孤兒了。」

    「孤兒?」楊三胖不明所以,隨即擺擺手道:「你死不了,何必總讓人惦記著呢?行走江湖,就是要讓人怕。躲豈能躲一輩子?讓人怕了,往後就清淨了。」

    楊三胖有楊三胖的道理,也是他幾十年行走江湖的經驗。

    徐傑並不接受楊三胖的道理,答道:「少死人總比多死人要好。」

    「人嘛,總是要死的,今日不死,明日也要死。不死在這裡,也要死在別處。」楊三胖不以為意答了一句。

    徐傑與楊三胖還在討論著「生死哲學」。頭前對六萬兩勢在必得的一夥人,已然左右互相對視了幾眼,然後就聽一聲大喊:「弟兄們,併肩子上,得了錢,大家平分。」

    隨後,兩桌江湖人,當真也就併肩子圍過來了。這些人眼神之中都是要發財的興奮與驚喜。

    徐傑何許人也?這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也並不是真就沒有人知道,比如那龍虎鏢局,走南闖北的漢子也不少,總要與人吹噓一下。什麼江南血刀堂,什麼公子徐傑,或者是血刀徐老八之類。

    若是有勢力之人多加打聽一下,徐傑的跟腳也並非打聽不出來,徐傑身邊這個胖子是誰,也不難猜測。要不要為那六萬兩拚命,也就需要一番思慮。

    但是今日這一夥江湖人,顯然沒有那些消息靈通的資源渠道。

    大堂裡見得這火拚要起的局勢,該躲的在往一邊躲,該跑的也早已拔腿就跑。還有這客棧見怪不怪的掌櫃開口喊得一句:「諸位好漢,話語說在頭前啊,虎嘯幫的產業,該賠的一個銅板也少不了。」

    那已經圍住了徐傑這一桌的江湖大哥,竟然還回頭說得一句:「你家幫主可認識老子,面子要給他,桌椅碗碟賠給你就是。」

    這個見慣的世面的掌櫃,聽到此言,也就往裡面躲了去,懶得去管大堂裡是不是血雨腥風。倒是幾個也躲進去的小二愁眉苦臉的,因為他們還有一樁苦差,收拾殘局算不得什麼,若是死人了,滿地血腥屍首的,著實晦氣。

    徐傑身邊幾人自然也都站了起來,刀也出鞘,把徐傑護在中間。倒是那鄧羽雙臂又是一震,然後衣服就破裂開來,露出了膀大腰圓的身軀。

    徐傑對這接下來的火並倒是沒有絲毫緊張,只是又看到了鄧羽露出個光膀子,與楊三胖說得一句:「胖子,鄧兄弟練的功夫當真有些不好?」

    楊三胖聞言問道:「哪裡不好了?」

    便是鄧羽聞言也疑惑回頭看著徐傑。

    「廢衣服啊,動不動就把衣服弄成布條了。」徐傑說話之間,帶著淺淺的笑意。

    楊三胖聞言一本正經點點頭,覺得徐傑說得有道理。鄧羽卻是有些尷尬,答道:「徐公子,我只是怕脫衣服來不及,若是知道這些人遲遲不動手,那我就先脫衣服了。」

    鄧羽話語一出,便聽江湖大哥舉刀就來,一聲大喝:「小子,豈敢說爺爺怕你。」

    這位江湖大哥是誤會了,以為鄧羽說他遲遲不動手是在說他沒膽子。

    刀真的就這般砍在了剛剛回過頭去的鄧羽身上,叮噹一響,疼得鄧羽咬牙切齒,疼歸疼,刀砍在他皮膚上,只有一道白印子。鄧羽揮拳就反擊而去,只是一拳落了空。

    這鄧羽一身橫練極好,就是這手底下打人的功夫不怎麼樣,鄧羽隨著徐傑打過兩架,就沒看到這鄧羽打到過人。

    鄧羽的拳頭落了空,但是那江湖大哥卻倒在了血泊之中,雲書桓當真是殺人不眨眼。

    「殺人啦……」一些自詡膽大之人,剛才躲到了一旁,還等著看戲。看到這一幕,驚呼而逃。

    大哥已死,一圈子江湖人卻並沒有退,相反真的併肩子就上了。也不知是義氣使然,還是這六萬兩實在太過吸引人。

    鄧羽終於是發威了,發威的方式看得徐傑連連搖頭,只見鄧羽揮拳踢腿都不奏效,往前直衝而去,抱緊一人之後滾落在地,然後揮拳就是一通砸,一身銅皮鐵骨就真的奏效了。

    砸得那人一臉血肉模糊之後,鄧羽還轉頭看了一眼徐傑,似乎在向徐傑展示自己這一身武藝。

    徐傑看著鄧羽,想了想之後,與楊三胖說道:「胖子,鄧兄弟若是披一身重甲上陣,當是一員猛將。」

    楊三胖卻還在吃飯,風捲殘雲,似乎並未聽清楚徐傑說什麼,口中便答了個「嗯。」

    徐傑搖了搖頭,在這刀光劍影裡站起身來,也提起了自己的刀,穿越打鬥眾人,直往門外而去。

    門外站著一個人,抱劍而立,斗笠遮面,斗笠之上積了一層白雪。那人一步一步往客棧大門走了過來,走到徐傑對面十來步,停住了腳步。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8 21:53
第一百百十六章 西北刀客种師道

    「橫山大漠刀之徒种師道,特來拜會江南血刀堂少主!」頭戴斗笠之人開口說道。

    徐傑聞言有些疑惑,又仔細打量了幾番,原以為此人懷中抱著的是劍,因為劍都是筆直的,刀都有一些弧度,此時在仔細去看,方才感覺這人懷中抱著的兵刃又不如劍長,有沒有刀的弧度,實在有些奇怪。

    倒是徐傑也想明白了,西北人用的刀,多是直刀,而且無刃尖,就如一個厚重的鐵板一樣,只為劈砍。所以在刀鞘之中顯得筆直,乍一看像劍,沒有長刀的弧度,卻又劍的長度。但是這一類直砍刀,往往比長刀還要重上一些。

    聽得這人是什麼橫山大漠刀,徐傑心中有了一個地點,秦鳳路,也就是陝西與甘肅部分地方,橫山就是這塊地方以北的一座山脈,橫山大致可以當做是遊牧與農耕的分界線。

    出了橫山往北,有拓跋王領導下的拓跋部落,也有國號,國號為「北魏」,外人也稱之為「後北魏」。之所以拓跋部自稱為魏,是因為魏晉南北朝時期,北朝的第一個王朝北魏,就是拓跋姓為王。所以此時的「北魏」,也就想沾一點先祖的榮光,想要一個名正言順。

    拓跋這個姓氏,起源之一就是黃帝后裔,漢化之後改姓拓跋。其二就是鮮卑拓跋部,此時的魏之拓跋,依舊與鮮卑有一些關係。其三就是漢朝李氏有人改姓拓跋。

    只是如今橫山之外的拓跋部落,雖然並非真的就是一個部落,而是西北眾多部落的聯盟。但是拓跋魏國,或者叫拓跋王麾下,實力並不強橫,在大華建國之初,雙方有過幾番大戰,當時的拓跋王就俯首稱臣了,以上國之禮待大華。

    最初之時,拓跋王每年還要給大華進貢一些東西,比如馬匹之類。後來進貢之物越來越少,中原上國念其貧苦,並無責怪。到得室韋一戰之後,雖然室韋人敗退而去。但是這拓跋王忽然就斷了那已經少之又少的進貢了,甚至每年朝拜的使臣都不往大華派遣了。

    十來年前,這件事情還引起了朝野震怒,許多人上書皇帝夏乾,要再開戰端,教訓一下這個不遵上國的拓跋王。皇帝夏乾也是震怒非常,尋李啟明來問,密談許久之後,不了了之。

    也是剛剛經過一場大戰的朝廷,似乎也沒有多少餘力再去遠征拓跋王,不僅僅是因為兵力問題,也還有府庫空虛問題。興許還有皇帝夏乾在戰陣上受驚的問題,對於戰爭並不那麼堅定。顯然也還有李啟明自己對於戰爭的迴避,那時候高破虜剛剛斬首,叫李啟明帶兵遠征拓跋王,李啟明豈敢幹這般冒險的事情。一旦兵敗,那這李家就是萬劫不復。

    緣由太多太多,反正最後就是不了了之,反正最後就是這拓跋王停了朝拜朝貢,也不再年年上表上書之類。好在拓跋王沒有真的登基稱帝,這樣面子上也還過得去,若是拓跋王忽然登基了,那才是讓大華朝騎虎難下的事情。

    這個种師道,來自西北延安府,乃是秦鳳路邊境之地,种師道自然也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漢人。徐傑對於這個西北漢子沒有一點耳聞,聽得這個名字,也有些尷尬,徐傑甚至都不知道橫山大漠刀是何人,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去問,若是這大漠刀是個前輩名宿,真開口去問了,那就是赤裸裸的看不起這位前輩了。

    所以徐傑說道:「大江徐傑見過!」

    种師道年紀不大,二十多歲,舉手把斗笠微微抬了抬,露出了一個看起來飽經風霜的臉,還有那乾裂的嘴唇。种師道有些疑惑,問道:「大江徐傑?不是江南徐傑?」

    徐傑知道這位西北漢子有些誤會了,以為江南血刀堂,就應該是江南人,徐傑卻不是江南人,所以開口說道:「你要尋的血刀堂少主就是我。不知閣下有何貴幹?」

    种師道聽得尋的人對了,拱手一下,開口說道:「師尊有言教導,要想刀法有成,當會盡天下豪傑,所以在下從西北而來,只為會盡天下刀法高手,初入中原,只聽滄北董家刀法決定,奈何滄北董家閉門不會客。又聞江南血刀堂刀法極佳,特來尋徐少主切磋。」

    徐傑早已知道這個种師道武藝不凡,因為剛才徐傑在客棧之內,就感受到門外有一股迫人的氣勢逼近而來,所以徐傑才提刀而出,本以為是有江湖高手奔著那六萬兩而來,但是看面前這人,顯然不是那六萬兩的事情。

    徐傑聽得种師道之言,開口又道:「江南血刀堂,不足掛齒。不知你可聽說過蜀地斷江刀?那才是刀法絕頂。」

    种師道聞言點了點頭,答道:「曾經聽師尊說過蜀地兩刀劍,已有過耳聞。近日又聽說斷江刀一人殺盡黃河十八鬼,怒斬兩個先天,敬佩至極。只是那位楊前輩神龍見首不見尾,還是徐少主比較好尋。來日若是有機會,定要尋楊前輩一比。」

    徐傑下意識就想禍水東引,把胖子叫出來,讓胖子與种師道去打,自己就懶得費心費力了。卻是又止住了這個想法,因為徐傑也想看看來自西北的刀客是個什麼水平,也看看西北的刀法是個什麼路數。所以徐傑拱手一句:「今日有幸,種兄請!」

    客棧內還在慘叫連連,打得昏天暗地。

    客棧之外,种師道再次拱手:「承讓!」

    隨後刀鞘落地,那一柄直刀,著實並不顯眼,猶如鄉下漢子砍柴的柴刀一般,只是比柴刀長了許多,也厚重一些。

    刀鞘一落,种師道身邊剛剛落地的雪花似乎都在跳動,斗笠上空還在飄落的雪花忽然也改變了飄灑的方向。雪花漫天,种師道不沾一點,氣勢已然盡出。

    徐傑眉頭一皺,只感覺這人好強的氣機,凌厲厚重。

    徐傑隱隱知道這人功力比自己深厚一些,卻也絲毫沒有退意,反而戰意升騰,伸手慢慢抬起飲血寶刀,雙手而握,儒衫之外還有一襲狐裘外衣,無風而舞。

    兩人站定片刻,忽然同時而動。

    一個隨風起,乃是十八手比較常用的起手招式,也是最為保險的試探招式。

    一個只是大力劈砍而來,直刀的打法,看起來是在有些單一,刀法招式再如何精妙,其實也離不開劈砍兩種變化,連捅刺的招式都沒有。

    一招對拼,方圓七八步內,積雪盡去,露出滿是泥濘的地面。

    飛起來的積雪,成了幕布一般,把兩人包裹在了這幕布之內。

    雪幕裡傳出的金鐵交擊,極為刺耳。

    那還在胡吃海喝的楊三胖,左手拿著幾塊熟肉,右手提著酒罈子,已經站在了客棧門口。

    客棧左右,本還有一些停留之人,大多是剛剛從客棧裡面逃出來的,此時見得客棧之外又打起來了,還打得漫天雪花,大多又往更遠的地方退去。也有一些稍稍膽大之人,多在柴火垛與樹木之後偷看。卻是那雪幕之中,什麼都瞧不真切,只是張大嘴巴發出一些驚嘆之聲。

    唯有楊三胖能清楚知道那雪幕之中發生了什麼,還喃喃一語:「彭老怪走運了,尋了個這般的好徒弟。」

    楊三胖話語之中略微帶了一點羨慕之意。自從楊二瘦收了徐小刀這個徒弟之後,楊三胖其實也有了收徒之心,奈何收徒這件事情,真的講究一個緣分,能讓楊三胖看得上眼之人,似乎還真沒有出現。

    也並非真沒有出現,楊三胖倒是看得上徐傑,傳授幾招壓箱底的刀法給徐傑也無所謂。但是要說收徐傑為徒,楊三胖顯然沒有想過這件事情。

    雪幕慢慢落下,雪幕之內的兩個人影若隱若現,徐傑單膝跪地,一柄寶刀橫在空中。寶刀之上,那柄直刀勢大力沉。

    如此也就知道徐傑為何單膝跪地了,就是被這柄直刀壓低了下去。

    徐傑已然顧不得其他,往後一滾,狐裘外衣儘是泥濘。种師道之刀,刀法看似簡單,但是刀意不同凡響,極為厚重,總給人一股不可抗拒的感覺。

    徐傑從開始第二招,就已然被壓制得有些束手束腳。這不是刀法高低,也不是功力深淺,這就是刀意之下的無可奈何。

    刀意養成,在於一次一次與人戰鬥。徐傑與种師道這個西北漢子比起來,就是與人動手太少。

    在這壓抑的戰鬥中,徐傑也有所悟,悟的就是自己似乎太過憊懶。就如剛才聽得种師道要找他比武,徐傑都是下意識想推給楊三胖。

    徐傑忽然發現自己雖然練了一身不錯的武藝,卻從來沒有把自己當作一個真正的江湖人看待。徐傑潛意識裡,其實更願意把自己當作一個讀書人。

    徐傑翻滾往後,那柄直刀又劈而來,徐傑依舊是被逼無奈又擋一招,擋得那剛剛站位的身形又連連後退,身形又矮了下去,一條腿往後伸去,兩腿成了一個弓步,還是往後滑了幾步方才停住。

    「江南血刀堂,難道就這麼一點本事?」三四十招已過,种師道似乎有些失望,失望之餘,手上的刀卻沒有絲毫停留。

    徐傑聞言,牙關一咬,矮下去的身形也不再站起,十八手之如意方支頤,如意其實就是癢癢撓,支頤就是手托著腮幫子這個動作。這招雖然沒有定式,但是顧名思義,就是以身形為支點,硬架他人兵器的招式。

    徐傑弓步不起,卻也能往前,刀架而去,兩刀交擊之下。中規中矩已然不行,徐傑刀走偏鋒,擋住一刀之後,身形在空中橫轉而起,淡淡水生陂。

    但凡是江湖練武之人,師父永遠都會教導一句,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這個道理人人都懂,但是即便是學了一模一樣招式武藝之人,也有個高下之分,這就是其中的區別。

    所以招式,就是前人對於打鬥廝殺中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進行的一個總結,總結之後,前人就會想方設法來解決打鬥之中所有會出現的問題。怎麼樣能殺傷別人,怎麼樣能保存自己。

    這就是招式,招式的高低,也就在創出這個招式之人的經驗與智慧。但是怎麼用這些招式,如何把招式排列組合,如何臨場應變,如何讓自己佔得上風,這就在於用招式之人的智慧了。

    招式之上,方才有所謂的意,不論是刀意劍意還是其他的意,歸根結底都是一樣的。就是一種精神招式內力身體的結合,精神的自信與果敢,招式的隨心所欲,內力如臂指使,身體知行合一。

    就如那斷海潮,就是意中絕頂。斷海潮並非無招,但是斷海潮,其實就是劍意。斷海潮到了徐傑手中,也就成了刀意。

    徐傑已然偏鋒而出,种師道表情之上,陡然嚴肅非常,十八手也容不得他小覷分毫。徐傑破局之法盡出。

    直刀猶如閃爍一般,已然回到側身,一聲交擊過後,一直把控局勢的种師道,忽然往側面退出七八步外。

    徐傑終於真正站定身形,口中大喊:「你也接我一招!」

    說是一招,其實是三招。綠柳白沙堤而去,接水壓雲腳低泰山壓頂。

    刀勢再回,就是歸期未有期。乃是十八手最後一招。徐傑此時用來,早已純熟無比。

    當!

    當!

    當!

    种師道已然單膝跪地,雙眼光芒四射,身邊十幾丈外,都是泥濘的地面,積雪漫天飛舞,目不能視。

    還有徐傑破雪而來。

    這個單膝跪地的西北漢子,悍勇非常,三招式微,卻還拔地而起,雪花之中,有一柄一往無前的直刀高高舉起,劈砍而下,刀上忽然水花四濺。那漫天的雪,在刀過處,竟然都化作了水,四濺而出。

    兩人不過幾步之遙,卻是在這漫天積雪中都看不到對方,又能清晰感受到對方的動作。

    徐傑佔了優勢,刀已先到,卻還是沒有劈到肉身,劈到的還是那一柄直刀。

    漫天的雪花猶如被什麼東西吸引了一般,忽然都停止了下落,懸停在半空之中。

    隨即一聲炸響之後,雪花四濺而出,急速如箭。

    站在客棧門口的楊三胖,耳邊傳來的都是叮叮咚咚的聲音,這些飛濺的雪花,打在牆壁之上,真如箭矢一般的聲響。

    遠處幾個躲在樹後目瞪口呆之人,忽然也慘叫而起,雙手捂臉,血跡從手指之中滲出。

    雪花炸裂之後,還有兩個人影各自倒飛而出。

    种師道已然重重落在了地上,滑去十幾丈才停,卻是又立馬站起。還是滿臉的失望,這回的失望不是對那江南血刀堂的失望,而是對自己的失望。他從西北出來,帶了必達的目的。但是今日這一場大戰,目的顯然沒有達成。

    徐傑倒飛而出,也要落地,卻是後背被閃出來的楊三胖擋了一下,踉蹌站穩。

    身後的楊三胖已然開口:「秀才老爺,這世間的天才,不只你一個啊。」

    徐傑點點頭也道:「他比我強。」

    楊三胖答道:「彭老怪的徒弟,一步就先天,你還差了些。」

    徐傑卻是又道:「那他也勝不了我。」

    楊三胖卻是搖頭:「若是搏命,他有七成勝算。」

    徐傑聞言想了想,並未再反駁。似乎也知道自己若是真的與种師道搏命廝殺,當真兇多吉少。

    徐傑卻是又道:「彭老怪?看來又是你的熟人啊。」

    楊三胖搖頭道:「不熟,昔日我與二瘦在長安城外殺了龔老道那個**之後,也曾再北上尋過他,奈何彭老怪入了草原,與拓跋王一戰重傷才回,照面之後,我與二瘦就走了。當時就知這彭老怪武藝難復從前了,沒想到收了一個這般的徒弟。」

    徐傑點點頭,卻是又問:「拓跋王?拓跋王也是高手?」

    楊三胖點頭:「拓跋王能統御幾十個大小部落,豈能不是高手。」

    徐傑有些驚奇,按說雖然「魏」這個國號並不被大華所承認,但是拓跋王好歹也是一國之主,就如夏乾一般。但是這一國之主竟然是個絕頂的高手。這讓徐傑有些難以接受,看看夏乾,再想想拓跋王……

    种師道已然上前,滿身的泥濘,拱手一拜:「多謝徐少主!」

    「種兄不必客氣,有高手一戰,實乃幸事。今日你勝了。」徐傑答道。徐傑顯然並不那麼在意這場比鬥的結果,實事求是,徐傑知道自己還不如這個种師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即便是天才,也是如此。徐傑在武藝上下的功夫,必然是比不上這位西北刀客的。

    种師道滿臉的失望,搖搖頭道:「不入先天,螻蟻爾。此番出西北,就是尋先天之道,徐少主也當苦練不輟,來日同入先天,再戰。」

    徐傑明白了,明白這個种師道為何到處尋人比武了。就是想在比武之時突破先天。

    徐傑回頭看了看楊三胖,開口道:「種兄,我身後這個胖子就是斷江刀楊三胖。」

    种師道剛才還是滿臉的失望,忽然變得雙眼泛光,緊緊盯著楊三胖。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0 23:45
詩與刀 第一百八十七章 漲價了

    楊三胖看著种師道一臉熱切的表情,也就知道种師道心中所想,開口說道:「小子,你不夠老子一個手指頭捏的,比我磨練招數還行,想借此突破先天是不可能的。」

    說完楊三胖已然轉頭又往客棧裡去。

    种師道看了一眼徐傑,又連忙追上前幾步,先是一禮,隨後忙道:「還請楊前輩賜教,到底如何才能突破先天?」

    楊三胖頭也不回答道:「突破先天之法多了去了,但是比武顯然是不可能的。」

    「楊前輩,在下師尊曾說過,生死關頭,方可突破先天。所以在下以為,尋天下高手比試,便是契機所在。」种師道隨在楊三胖身後半步又道。

    楊三胖搖搖頭道:「彭老怪所言是有道理的,不過也是彭老怪過於偏激執著了,他一生都在尋人比鬥,卻非比武,那都是生死決鬥。就如他與拓跋王一戰,便是生死鬥。但是並非只有生死關頭方可突破先天,如我與二瘦,我們兩人同任督二脈,乃是水到渠成,也是兩人十來年互相印證的結果,哪有什麼生死關頭。」

    种師道聞言,連忙開口又道:「楊前輩之意,是要在下尋人生死決鬥?」

    楊三胖聞言只是搖頭不語,走進了客棧之內,客棧內的打鬥已然結束,雲書桓已經在吃飯了,徐虎幾人正在叫人打水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跡。那鄧羽回房穿了一件衣服之後,已經走了出來。

    种師道還在門口愣愣發呆,在想著楊三胖的話語,在想著到底該如何突破先天。

    徐傑路過种師道身邊,開口一語:「種兄,胖子的意思是不必那般偏激執著,也不必那命去冒險,與人互相印證,水到渠成,也是可以突破先天的。」

    种師道並非真的沒有聽懂,只是心中有些猶豫,師父如何教導的,徒弟自然如何去學。所以种師道在聽得楊三胖一番話語之後,心中也有一些顛覆,有一些猶豫,所以也會有一些思考。

    彭老怪原名就叫彭,的意思是「擾」,是個古語用字,也是個方言用字,音同怪。彭本就是個江湖門派收留的孤兒,興許是小時候太過煩人了,所以給取了個這般口語話的名字。只是這門派後來沒落了,卻是這個煩人的小孩卻成了一方高手,江湖上大概也沒有人知道彭老怪的原名了。

    彭老怪的功力晉陞之路,就是一路上的生死決鬥,鬥到最後,把自己鬥成了個重傷難復,把自己武道前途也斗沒了。

    楊三胖知道這些,所以話語之中其實也有好心。不想彭老怪這個天才徒弟最後也落得那般下場。每日在河邊走,怎麼可能一輩子都不濕鞋。每日在生死邊緣,怎麼可能一輩子都有好運相伴?彭老怪沒有死在拓跋王手下,已經就算是走運了。

    滿地的屍首,徐傑坐回桌子上,倒了一杯酒,喝完之後,也沒有了再吃飯的心思。

    幾個小廝探頭探腦往外看,徐傑起身說得一句:「都出來打掃一下。」

    說完徐傑上樓,往客房而去。

    幾個小廝回頭看著自家掌櫃,一人開口問道:「掌櫃的,要不要去尋那個公子賠償?」

    掌櫃眉頭皺了皺,想了幾番,一臉心疼說道:「媽的,自認倒霉,自認倒霉。」

    幾個小廝又探出頭去看了看,見得剛才那幾個殺神都往樓上而去,方才出去開始收拾滿地的血腥,幾個小廝雖然把口鼻都捂得嚴嚴實實,還是硬著頭皮慢慢清理起來。

    掌櫃回到櫃檯裡,有人已然上來退房,客棧裡死了人,有些人自然就不敢再住了。倒是掌櫃的硬氣,住不住拉倒,錢是一分不退的。這客棧本就是做過路生意,死了人也無所謂,南來北往,還真沒有幾個熟客。背後有人罩著,也不怕這些外地人能怎麼樣。

    有人退不來房錢,也就自認倒霉,只得往旁邊的客棧而去,卻是他們並不知道,這官道的客棧上,又有哪個客棧沒有死過人?

    有人退不來房錢,忍了忍,還是只得回房湊合一夜,半夜有沒有索命的厲鬼,就看運氣了。

    在客棧門口站了許久的种師道,在懷中摸了摸,摸出幾個碎銀子,也往櫃檯而去。

    一夜無話,卻是這夜裡,客棧之外,總是有人來迴游蕩,雖然不敢靠近,但是這飄雪的夜裡,客棧附近的人反而越來越多。

    早上,徐虎徐康徐泰三人開始把馬從馬廄裡牽連出來,喂了一頓精料,套上了馬車。

    待得憊懶的徐傑在雲書桓的伺候之下穿戴整齊,下樓吃了早飯,不緊不慢上了馬車。馬車又開始往南。

    只是徐傑車架之旁,有一人忽然追了上來,步行跟在馬車旁邊在走。

    徐傑與楊三胖對視一眼,掀起了車簾,開口問道:「種兄這是去哪啊?」

    抱著直刀的种師道聞言答道:「無處可去。徐少主往哪裡去?」

    徐傑笑道:「我去江南,然後回大江過年。」

    种師道面無表情,又道:「那我也去江南,再去大江。」

    「種兄既然同路,何不上車來,車內暖和。」徐傑對种師道跟自己同路並不詫異,因為种師道要尋人比武,楊三胖懶得跟他打,他自然也要再尋高手去打。這徐家用刀的,便也是目標了。

    只是徐傑還有一點沒有想到,种師道一夜深思熟慮,倒是把楊三胖的話語聽進去了,也並未忘記師父彭老怪的教導。既要尋人比武,也要與人印證。

    尋人比武自然是那江南血刀堂,也是那最近名動江湖的血手刀徐老八。與人互相印證,水到渠成,徐傑便是最好的人選,兩人都用刀,武藝相差也不大。當真是一舉兩得。

    「不了,我走路就行,不冷。」种師道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興許也是這個漢子從西北而來,西北天寒地凍之地,對於這點寒冷絲毫不在意。

    徐傑也不強求,放下車簾坐好,一副慵懶的模樣,斜躺在車廂之內,背後還墊了一床被子,在把眼睛一閉,舒服至極,一臉的愜意。

    官道頭前,成群結隊的江湖人,官道之後,也是成群結隊的江湖人。連點道路兩邊枯黃的林子裡,也多有江湖人在不斷前行。

    走了許久的种師道,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徐少主可是有仇人?」

    徐傑正是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得話語,也不起身,就在車廂內答道:「漫山遍野。」

    种師道點點頭:「血刀堂,名不虛傳。」

    在种師道所想,能有漫山遍野的仇人,那這血刀堂當真威勢不凡,否則哪來的這麼多仇人?

    不過种師道也在奇怪,既然人都來了,還這麼多,為何遲遲不動手?想到這裡,不免覺得這血刀堂更是威勢不凡。

    徐傑卻是懶洋洋答得一句:「什麼勞子血刀堂,非取個這般的名字,真是難聽得緊,回去就給改咯。」

    種世道聞言一愣,這位徐少主有些奇怪了,門派名字豈能是說改就改的?家中長輩豈能答應?列祖列宗豈能答應?

    趕車的徐泰把頭又湊了進來,笑道:「少爺,血刀堂多威風,以後別人若是問我哪裡來的,我就說江南血刀堂,多威風?嚇得別人屁滾尿流的。」

    徐傑聞言,沒好氣道:「那不如就叫個殺人不眨眼堂。」

    「殺人不眨眼堂?」徐泰一本正經重複一句,又道:「殺人不眨眼堂太拗口了,說起來怪怪的,真要是說出口,威勢就少了一些。」

    徐傑也懶得再答,眯著眼睛繼續睡。

    就這般走了幾日,出了京西,已然就入了淮南東路。

    官道上的人越聚越多,甚至一些行道商旅知道頭前有大批的江湖人聚集,也多是繞小路而走。

    只是徐傑眼前,並未出現一個江湖人拿刀劍的人。似乎所有人都在等,都知道這個秀才徐文遠不是那麼好殺的。所有人都在等著別人先動手,自己好撿漏,待得別人先送死,自己撿起那六萬兩就跑。

    徐傑頭前,兩三里地,聚集起的江湖人已然四五百不止,相熟的走在一起,互相商量著,拉幫結派互為助力。這些人似乎也知道一個道理,如今這般局面,單靠個人之力只怕是拿不到那六萬兩了,還是得與人合作,那個值得六萬兩的人頭,即便拿在手中,要想保住,也是一件不那麼簡單的事情。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十萬兩了,徐傑的人頭,十萬兩,漲價了!拿著人頭送到京城北邊禁軍校場之外的醉仙樓,立馬就能拿錢。聽聞十萬兩白銀就擺在那酒樓的大堂裡,就等我們拿著人頭去換錢了。」

    這人話語一出,滿場嘩然,十萬兩是多少錢?十兩就能在讓一戶人家過上不錯的一年光景。十萬兩是如何的巨款?能養一萬戶不錯的家庭了。這份江湖花紅,幾百年來只怕獨此一份。

    各處都在喊叫,傳遞著這十萬兩的巨款花紅。徐傑身後兩三里,也有幾百人聲鼎沸。連帶道路兩旁的林子裡,也有許多人摩拳擦掌。

    許多一直等候時機的人,忽然停住了腳步,打量著人群,也往官道去看。似乎也在定奪著,思慮著,要不要先下手為強。

    車廂之內,楊三胖耳朵抖動了幾下,忽然開口笑道:「秀才老爺,漲價了。十萬兩。」

    徐傑左手撐了一下,坐了起來,嘆氣道:「唉……老子好好的一個秀才啊……」

    「老子行走江湖幾十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盛大的場面啊。」楊三胖咧著嘴笑,似乎有一場暢快正在等著他。這局面也是楊三胖想要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0 23:45
詩與刀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可認得老子?

    徐傑已經把刀拿在手中,掀起車簾說道:「種兄,一場血戰在所難免,種兄到一旁觀戰如何?」

    种師道面無表情搖搖頭:「我就在馬車旁看就是,等你打完了,一起再上路。」

    徐傑一笑,放下車簾,尋來一塊布擦了擦自己的刀,說道:「刃口又捲了幾處,回去該尋個鐵匠把這柄刀好好修一修了。」

    官道頭前,終於有人影出現了,頭前十幾個,隨後幾十個,越來越多。

    路也被堵得死死,馬車也慢慢停了下來。

    雙方隔著三四十步距離!

    馬車之後,也慢慢追上來許多人,連帶道路兩旁也零零星星出現了許多江湖人。

    徐傑掀開前車簾,站到了車架頭前,掃視了幾番,開口說道:「十萬兩在此,諸位請!」

    雲書桓幾人刀已出鞘,鄧羽這回卻是在自己脫著衣服。

    滿場之人,竟然無人應答,各懷鬼胎,群龍無首,大概就會是這般景象。

    就這般僵持了片刻,徐傑忽然掀起車簾有入了車內,開口說道:「小泰,趕車。浪費時間。」

    徐泰聞言把刀放在一旁,揚起鞭子把車又趕了起來。

    車架慢慢往前,三四十步的距離,離頭前人群越來越近。

    頭前之人,都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等著他人先動手,甚至有些人忍不住準備上前去攔,也被同伴拉了拉,示意不要衝動。

    忽然遠方傳來一種轟轟隆隆的聲音,徐傑掀起車簾往前去看,這種聲音徐傑聽過,乃是馬蹄之聲,是許多馬蹄一同奔跑的聲音。

    所有人都轉頭去看,遠方幾十騎轟鳴而來,還有人不斷打馬之聲,越來越清晰。

    徐傑伸手搭在趕車的徐泰肩頭,徐泰拉了拉韁繩,站起身也去看。

    馬蹄呼嘯而來,幾十騎士皆是黑衣勁裝,威勢不凡,擋在道路中央的許多江湖人連忙往路邊退去。

    不得多久,徐傑終於看清了來人,臉上有一些鄙夷的笑意。

    幾十騎士頭前一人越過人群,勒馬停在徐傑車架頭前,拱手左右,開口說道:「諸位,某壽州八公山杜威有禮。此番前來,與諸位好漢共聚大事,實屬有幸。」

    左右之人稀稀拉拉抬手回了一禮,似乎並不如何開心。八公山杜威,在淮南東倒是有些名氣,眾人也知他武藝不凡,來了一個這樣的競爭者,可不是什麼高興的事情。

    不想杜威又道:「某杜威在江湖上,向來都是義字當先,視錢財如糞土,此事想來諸位都知曉。所以某此來,不為那十萬兩而來,只為徐傑之命。某與徐傑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某為先鋒,助各位斬殺此獠,此獠人頭非某所欲也,當予諸位去發財。若是此獠死在他人之手,某當多付五千兩與這位好漢。」

    眾人聽得杜威這麼一番言語,面色好看了許多,拱手見禮之人也更多,也有人開口說話。

    「杜寨主義薄雲天!」

    「多謝杜寨主。」

    杜威面色大喜,往後一抬手,開口說道:「諸位請看,五千兩已經帶來,誰若是幫我殺得此人,銀兩立馬就給。」

    眾人往後看去,兩個箱子被人從馬背上抬了下來,箱子一開,銀光閃閃,五千兩紋銀碼放得整整齊齊,已然就能閃瞎許多人的眼睛。

    杜威此來,當真是一石二鳥。揚名聲是第一,那義薄雲天的名聲,那見十萬兩而不動心的豪氣。殺徐傑是第二,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杜威豈能錯過?補上五千兩都在所不惜,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興許還有那吳王與王監門對徐傑的恨之入骨。杜威一路從壽州兩百多里之外趕到這裡,打了一手好算盤。

    「好,有杜寨主在此,我等當也有了一個主心骨,杜寨主仗義非常啊。」

    「杜寨主,算我等兄弟此番承了神仙寨的人情了。」

    徐傑掀起車簾而出,口中喃喃一語:「恨不相逢兩劍仙,今日就送你上西天去見。」

    徐傑已然有怒,拔刀已起。對於杜威之輩,徐傑早已起了殺心,本來這一路而去,也要尋上八公山,把那八公山殺個片甲不留。沒想到杜威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徐傑心中殺心大作,刀劈而去,毫不留手。

    倒是杜威嚇了一跳,滿場幾百上千人,杜威實在沒有想到徐傑會先動手。

    杜威也不後退,也知道自己該與徐傑戰上幾個回合,如此這滿場眾人才會一擁而上。如此才能把杜威之前說的話語全部兌現。

    杜威的劍也從馬背上起,方才一招,杜威又掉落在馬背之上。

    坐下的馬匹一個踉蹌之後,竟然倒地不起。

    杜威心中大駭,實在想不通這個徐傑,怎麼幾個月不見,武藝忽然大漲了許多,一刀而下,更多了幾分凶狠戾氣。

    杜威本就沒有與徐傑死戰之心,上次戰敗,此時早已心有怯意,硬著頭皮與徐傑動手,不過就是要做個出頭鳥,讓眾人一擁而上。此時剛接徐傑一招,已然心生退意。

    見得徐傑長刀再來,倉促又接一招,人又退後幾分,口中卻是大喊:「弟兄們,併肩子上啊。」

    杜威身後幾十個神仙寨之人先行動手,已然衝了上來。

    隨即左右百多人全部往前湧來。神仙寨已然做了出頭鳥,眾人心中的十萬兩,就看誰的運道好了。

    徐傑一柄長刀,連斬幾人,還抬頭去尋那杜威在哪。

    杜威倒是不再往後退了,也知道做戲要做個全套,拿著劍往徐傑又沖了過來,又接一招後退幾步,口中再喊:「快殺徐文遠,可不得讓他逃脫了。」

    徐仲心中煩悶不已,煩的就是身邊湧上來的人,有些人敢持利刃上前與徐傑試探一下,有些人不敢輕易上前,也湧到身邊圍著等待時機。

    那杜威只要往人群一退,徐傑追都追不成。也讓徐傑手中的刀更是凶悍,只要杜威所在的方向,徐傑便是沖上前去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待得此時,杜威又會衝上來與徐傑又拼一記。

    雲書桓早已動手,本想衝到徐傑身邊,卻是身後與左右也湧上來許多要發財之人,畏畏縮縮者有,上前動手者也有。拚殺之間,抬頭都尋不到徐傑的身影了。

    徐泰見得此般情景,心中大急,刀已在手,在車架上高高站起,先把徐傑所在的方向看了幾番,方才下車對著徐傑所在的方向而去,便是想去為徐傑幫手。

    只是徐泰剛奔起幾步,忽然身形一止,肩膀被人拉住了。徐泰下意識一刀而回,只是這一刀被人用手輕鬆夾住了。

    徐泰回頭一看,正是楊三胖,著急說道:「楊前輩,你這是作甚呢,我得去助我家少爺。」

    楊三胖開口問了一句:「秀才所言恨不相逢兩劍仙是何意?」

    徐泰亟不可待,答道:「就是那個杜威,自己往臉上貼金,說他恨不相逢兩劍仙,從此獨留在人間。」

    楊三胖搭在徐泰肩膀上的手一鬆,徐泰已然舉刀往前而去。

    楊三胖微微抬頭,嘴巴舔了舔,一柄寶刀從後背而起,忽然懸停在半空之中。

    人群裡面,杜威再一次持劍而去,騷擾了一下徐傑之後,轉身而回。

    徐傑手中的刀,已然斬殺十幾人,卻還是近前不得,即便是一躍而去,杜威接了一招之後,也會沒入人群之中。

    徐傑身邊之人,越來越多,許多人不敢上前去殺,卻也退之不得。因為湧上前的人無數,層層疊疊,裡面的人想轉身而退都退不了。後面的人還在揚起兵器喊殺不斷。興許也是這些外圍之人,也容不得前面之人後退了,心中大概是想,前面的人最好都死光才好。

    如此不是前赴後繼,也被迫成了一個前赴後繼的局勢,有人被擠到徐傑面前,不願上前送命,也被逼無奈只有舉起兵刃,因為徐傑的長刀可不知道他是否會動手,只管往前去殺,只管往前去尋那個人群裡的杜威。

    徐傑又斬幾人在腳下,熱血已然濕了衣衫。

    杜威尋得空檔時機,長劍再出,從人群中躍起,直奔徐傑而去。

    此番反倒是徐傑成了防守之勢,抬刀擋得一擊之後,準備躍起去追,面前又揮來幾柄利刃,擋住了徐傑的動作。

    往後回去的杜威,身形還在空中,眼睛忽然看到了一個黑影一閃而來,隨後感覺喉嚨一緊。

    杜威再次睜眼一看,一雙肥胖的大手緊緊抓在自己的脖子上,抓得杜威雙目圓瞪,抓得杜威似乎胸腹都要爆炸了一般。杜威下意識有掙紮了幾番,卻是感覺全身好似用不出一點力道了一般。

    杜威面前這個肥胖之人,口中發出一種低沉凶狠的聲音:「你可認得老子?」

    杜威下意識搖了搖頭,卻是看得一柄懸空中的刀忽然落在了這個胖子另外一隻手上。

    杜威又點了點頭。

    胖子開口再問:「你認識二瘦?」

    杜威聞言一驚,二瘦是誰杜威自然知曉,杜威想說話語,喉嚨劇烈的疼痛讓他說出任何一個字,唯有不斷點頭。

    再看那胖子,滿臉的橫肉,卻是笑了出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0 23:45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二瘦的殺人劍

    三胖已然落在人群之中,左右之人都一臉目瞪口呆看著這麼一個胖子單手掐著杜威的脖頸舉在半空之中。

    三胖的笑,有些詭異,口中還有話語:「既然你認識二瘦,二瘦說要與你比劍,看來你也是躲不了的,二瘦要與誰比劍,誰也跑不了。」

    杜威雙手緊緊抓著楊三胖的手臂,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掙脫楊三胖的束縛,奈何只是徒勞無功。聽得楊三胖的話語,驚慌失措的杜威不免有些疑惑,以後那已經與陸子游同歸於盡的楊二瘦,怎麼可能還來尋他比劍。

    只是杜威沒有想到,楊三胖忽然把手鬆開了,把杜威輕輕往前一推。

    杜威如蒙大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之後,連忙回頭想往人群裡去躲。

    「劍閣第一招,天外飛仙!」楊三胖一聲大喝,似乎又是精神分裂了一般,手中的刀竟然用的是楊二瘦的劍法。

    杜威哪裡還敢回頭,埋頭不斷在人群裡鑽,心中也隱隱猜到這個胖子是誰了,越是猜到這個胖子是誰,杜威便越是鑽得快速。

    興許杜威也還在後悔,後悔自己為何要口無遮攔,沒事就跟人說那句「恨不相逢兩劍仙」了。臉上的金是貼滿了,沒想到真招來了殺神,楊二瘦是死了,楊三胖這個殺神卻是來了。

    杜威哪裡有一分一毫的戰意,唯有抱頭鼠竄,儘量把頭埋下去,儘量把自己的身形藏在人群之中。黃河十八鬼的事情,杜威前兩天才聽人說起,今日卻是就碰上了這個楊三胖,只求老天保佑,保佑自己一定不要是黃河十八鬼的下場。

    一柄用刀作的劍,一招蜀地劍閣劍法的起手式。一刀光影,一個一個身軀成了兩段。

    楊三胖哪裡會在人群中一個一個去尋,楊三胖追殺的辦法,就是把面前所有人都砍倒,砍到追上那隻老鼠為止。

    人群終於到了盡頭,杜威一個飛撲,撲倒一人之後,頭前再也沒有了人,杜威下意識露出了一個笑臉,連忙又爬起身來,左右看了看,右邊有大片的荒草坡,邁步就往那黃草坡而去。

    跑得幾步,杜威忽然身形一止,脖子又被人捏住了,身形猶如小雞一般被人提了起來。

    待得杜威再回頭,映入眼簾的是身後那一條血路,血路上殘肢斷臂滿地都是。

    「老子楊二瘦尋你比劍,你卻敢逃?」

    楊三胖的語調有些奇怪,似乎在故意模仿楊二瘦一般。楊三胖興許真的有些人格分裂了。

    若是真去細想幾番,徐傑興許也會發現楊三胖有些人格分裂。以往的楊三胖,只與楊二瘦抬槓,鮮少與徐傑抬槓,而楊二瘦卻是喜歡與徐傑抬槓,最近的楊三胖,似乎也喜歡與徐傑抬槓了。

    這回杜威被捏的是後脖頸,口中還能說出一語:「不敢不敢,楊前輩乃劍仙,小的哪裡敢與楊前輩比劍。」

    楊三胖獰笑一番,又把杜威往前一推,口中喊道:「接老子一劍,崖壁萬仞!」

    杜威踉蹌往前幾步,再一回頭,劍光一閃,杜威睜著兩眼,還能看到自己的身軀,少了一個頭顱的身軀,鮮血從脖子間噴湧而出,一丈多高。

    杜威似乎也還聽見了那胖子說了一句話語:「二瘦,好劍法。」

    楊三胖誇完二瘦,把刀一提,回頭尋著那人群又去,再看人群,往前不斷擁擠的人,早已轉頭在跑。

    頭前的徐傑,已然成了一個血人,還在人群之中不斷尋著杜威的身影,砍殺著一個一個的擋路之人,甚至口中還怒喊道:「杜威,給老子出來。」

    徐傑身邊,早已是一圈的血肉,連帶雲書桓與徐虎幾人也跟到了徐傑身後,為不斷向前的徐傑阻擋著身後的敵人。

    杜威自然是出不來了,楊三胖卻是出來了,口中大笑道:「秀才老爺,不必再尋了,那廝被二瘦一劍梟首!」

    徐傑聞言一愣,卻也管不得那麼多,知道杜威死了就行,如此,徐傑再也不是到處去尋杜威了,眼前之人,不論左右,徐傑已然瘋魔了一般,手中的刀再也不是那一招一式,完全就是隨心胡劈亂砍,卻又頻頻奏效。

    今日圍殺徐傑之人,多是那江湖底層人物,但凡是武藝不凡之人,但凡是有一些勢力之人,江南血刀堂的少主,實在不是那麼難以打聽的事情。

    這世道,哪裡有白吃的午餐?這世道,哪裡有白賺的十萬兩紋銀?

    有命賺錢,也要有命花錢。

    就如官道一旁不遠的一處山崗之上,一個漢子背著一柄劍,看著不遠官道那血腥的一幕,笑得極為玩味,口中還道:「江南血刀堂,有點本事。」

    這漢子身旁還有一個老漢,接了一句:「是那楊三胖有點本事吧。」

    漢子聞言搖了搖頭,答道:「沒有楊三胖,今日這徐傑也死不了,這些烏合之眾,不足掛齒。」

    老漢點了點頭,問道:「四爺,咱們動手嗎?」

    漢子擺擺手,然後轉身往山崗而下,口中一語:「今日不動手了,楊三胖在場,動起手來沒有意義,你這老傢伙可打不過那個徐傑。」

    老漢聞言想反駁一句,卻只是吞了一下口水。回頭看了看還在大殺四方的徐傑,方才跟著前面的漢子往山路而下。

    頭前的漢子又是笑道:「大哥這回是失策了,這十萬兩雖然預料到給不出去,卻也一點作用都沒有起到。」

    老漢有些擔憂,說道:「四爺,我們無功而返,主人怕是要生氣的。」

    漢子聞言一臉的無所謂,回頭笑答:「大哥生氣也是罵你這個老傢伙,又不會罵我。你跟大哥說,這般手段沒有意義了。還是想點朝堂上的手段吧。」

    老漢聞言點了點頭,卻是又問:「四爺,那這十萬兩的花紅要不要收回來?」

    漢子手一抬,說道:「收回來作甚,萬一有個愣頭的把這十萬兩賺去了呢。」

    老漢聽得連連點頭,心有也有疑惑,卻也不敢再說。

    山崗之下,官道上的大戰已然落幕,聲勢浩大的江湖盛事,如潮水湧來,卻比退潮還要快。

    徐傑氣喘吁吁把刀插在地上,看著滿地屍首,忽然翻身上了一匹馬。

    楊三胖見得徐傑上馬,也翻身上了一匹馬。

    徐傑回頭只留一句:「雲小子,少爺殺人去了,把行禮都看好。你們先走,過兩日追上你們。」

    徐傑已然打馬就走,楊三胖卻在後面直追,口中還在喊:「秀才老爺,你這是殺誰去啊?」

    「上八公山!」徐傑滿臉是怒,怒不可遏。

    楊三胖又是大喊:「等等我啊,我這馬跑不快。」

    倒也不是楊三胖的馬跑不快,而是這馬上的人太重了。

    一直在一旁觀戰的种師道忽然皺眉想了片刻,也往一邊尋了匹馬,上馬就追。這個西北漢子,騎起馬來,似乎熟練非常。

    雲書桓抬頭看了看遠去的徐傑,臉上滿是擔憂,直到徐傑消失在道路盡頭,方才俯身搬著地上的屍體,給馬車清理道路。徐虎與鄧羽也連忙上前來幫忙。

    徐康徐泰兩個小子正在喜笑顏開到處收攏著馬匹。

    壽州城裡,主幹道最邊上,也就是城門不遠處,一個不大的院子,顯得有幾分破舊。

    但是這院門上面的牌匾,顯然是新換的,龍虎鏢局四個燙金大字,金光閃閃,這塊牌匾應該也是價值不菲。

    而今的龍虎鏢局,在這壽州城裡就像是暴發戶一般,整個壽州城都知道龍虎鏢局忽然走通了江南的鏢路,江南的鏢路,顯然就是一條發財的路。

    壽州城裡還有一個大鏢局,名叫「通天鏢局」,這名頭比龍虎鏢局更顯得大氣了許多。以往走江南的買賣,都是通天鏢局一家壟斷的事情,而今卻突然蹦出了個競爭對手。

    這件事情倒是讓通天鏢局的總鏢頭孫貴有些不爽利,因為龍虎鏢局忽然惡意競爭了起來,走鏢的價格比通天鏢局便宜了兩成。最近已經有好幾單生意被龍虎鏢局搶了去。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通天鏢局孫總鏢頭如何能忍,閒在家中的六個鏢頭,一百多號趟子手,今日個個摩拳擦掌,義憤填膺,準備在總鏢頭的帶領下把這龍虎鏢局趕出壽州城去。

    龍虎鏢局那剛剛換上去的新牌匾忽然被人扒了下來,重重掉落在地,還有人一刀砍在牌匾之上,把那牌匾砍成了兩截。

    龍虎鏢局門口,兩個守門的漢子也被人制住了,押在一旁。

    便聽有人大喊:「周東來,周西望,給老子出來!」

    周西望就是之前徐傑碰上的那個周鏢頭,這江南的鏢路也是他走通的。周東來與周西望是兄弟倆,周東來是大哥,也就是這龍虎鏢局的總鏢頭。

    龍虎鏢局裡立馬奔出來二三十人,周西望就在頭前。這二三十人已然是龍虎鏢局了所有的人了。倒也不是說龍虎鏢局就這點人,龍虎鏢局也有八九十號人手,奈何生意正好,連總鏢頭周東來都親自帶人下江南去了,也是身為總鏢頭的周東來要有點禮數,各地好漢行了方便,周東來不論是禮品多少,也要上門一一去感謝一下。

    周西望看到門口已然成了兩截的牌匾,怒道:「孫貴,你不要這般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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