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63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21:19
第73章 誤打誤撞

    三更半夜,月不明星稀,烏雲密佈,大自然之聲,鬼祟而空靈。

  這夜鳳簫吟和沈延師兄妹的事情,是鑽地道到秦府去偷蘭亭集序。

  聽說是秦府,勝南自然也要去,不管這是雞鳴狗盜,跟著也進了那地道,一路過去,這條地道狹長而曲折,沈延果然是個盜墓好手,恐怕沒有旁人能像他這般,短時間內打通這麼長的地道。

  可是,在地道的出口,三個人都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發現這地方,根本不是秦府!

  吟兒毛骨悚然:「這,這是哪兒啊?」

  沈延看著看著,自我安慰:「這也許,是秦家的祖墳吧……」

  卻聽得一聲大喝:「誰!」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個持棒大漢,鳳簫吟、沈延、勝南三個對視,不知如何答覆,誰都支吾著不說話,鳳簫吟正在編理由,那大漢已經一步步往她走來,他每踩一步,地都好像震一下,健壯的胳膊上都是肉,臉大得看不清五官,鳳簫吟啊一聲僵在那裡:「我……我沒有盜墓……沒有……」

  那大漢的話像從臉上傳出來的:「你們是誰?!」沈延一臉笑容地上前搭救簫吟:「這位大爺!咱們,咱們是……」大漢怒喝:「從哪裡來!」鳳簫吟實話實說:「從地底下來啊!我是白無常。」推著勝南:「他是黑無常!」沈延笑道:「我是判官!」

  「哈哈哈哈,白無常成了個女人,判官有這麼瘦麼!你們從地底下來,那老子豈不是從天上來?!」一棒揮來,吟兒木琴迎上:「你從天上來,本姑娘就送你回天上去!」

  棒琴相抗,方知這大漢力氣非凡,木琴立即被棒打折,但隨即而出的玉劍出琴,將棒削作兩截,那大漢不氣餒,揮了一半在手上的棒子再度襲來,沈延立即抽出錐來,將短棒打離,沈延退後一步,勝南緊接著迎上去,那大漢哪裡敵得過這些武功,長得再壯也沒用,勝南上前去牢牢實實替他點了穴,正欲鬆口氣。卻聽嘣一聲巨響,門開了,衝出更多人來!

  這些人長得和這大漢無異,全副武裝,吟兒大驚:「你們……你們……」

  為首一個怒道:「你們三個好大膽!敢來尉遲家惹是生非!」三人齊聲疑道:「尉遲家?」

  頓時有人對那為首的說:「大哥!這三人私闖尉遲府禁地,理應殺了!」

  吟兒怒道:「殺了?憑你們這麼一點點本事?!」

  大哥笑道:「小姑娘好是心高氣傲!」他不知是怎麼笑的,臉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只知道肉開始凹凸不平起來,勝南一把拉過鳳簫吟,賭一次:「大家誤會一場,在下三人是尉遲雪尉遲姑娘的好朋友。」

  「小姐的朋友?」大哥一愣,「現在小姐還睡著,等天亮了在下帶三位去見小姐。」

  通往大廳的路上,鳳簫吟抓準了時機,拉開一扇門就要逃,哪知這麼快,背後陰風襲來,吟兒一閃,卻從這人的右手邊轉到了左手邊,沒有閃得過,被他輕輕一抬就拎了起來,吟兒一身冷汗,恍然驚覺,抽出玉劍對著他肚臍就是一下,她未有傷他之意,故是以柄擊之,那大漢負痛扔下她,其餘幾個急忙來救,吟兒揮劍橫掃:「誰敢過來?!」大漢見她似無防備,站起身又要擒拿她,沈延一驚,提錐便刺去,那大漢躲閃不便,臂被他刺到,他反手一握,企圖折斷錐,沈延快捷地在之前抽回錐來,旋轉著再度刺去,那大漢雖然肥胖,但身手矯捷得厲害,被刺中一次,第二次沈延再難得手,他躲讓及時,豎起大拇指讚道:「很好,錐練得不錯!你叫什麼?」

  沈延也不隱瞞,老實跟他講了,這大哥一愣,念了一句:「姓沈?」

  沈延的錐法,是一貫以「瘦」著稱,尖利地扎人,且瞬息萬變,和他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他給人的感覺和善可愛,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不信他可以爆發出這種凶悍的力量,這錐法,也是不管天高地厚的!

  帶頭大哥一轉頭,接連幾次差點再被他刺著,快步閃躲,即刻到了勝南這裡。

  從拎起鳳簫吟那一刻開始,到他轉到林勝南這裡,幾乎沒有任何時間,可是誰都不能忽略這段時間,有一種如此厲害的武功和兵器!

  但是穿到勝南身旁,帶頭大哥臉色就大變,一下子拖出了他身後的大刀,來攔截勝南,喝出了這麼一句,似乎很驚詫:「飲恨刀?!」

  鳳簫吟咦了一聲:「你也認得這飲恨刀?」

  帶頭大哥冷冷笑著:「那不知比不比得過我這大雪弓刀呢?!」說罷大雪弓刀已然砍出一招「仙人指路」過來。

  勝南長刀迎上「勢拔五嶽」,短刀側路「掩赤城」,刀光裡只見那一招仙人指路的淪陷和粉碎,大漢叫了一聲好。返上來一刀「白鷺橫飛」,勝南再度長短刀交錯,將他刀逼退回去,像海一樣,一望無際地奔騰過去,後續力量一發而不可收,大漢沒有辦法,躍後一步,他自然沒有林勝南這般的旺盛體力,而且知道他潛力無窮,只大聲喝道:「好功夫!」

  那些漢子見識到了沈延勝南先後兩手,一靈巧,一磅礴,都紛紛鼓掌,驚嘆他們的厲害。鳳簫吟即刻虛榮起來:「要不要我這盟主也露一手給你們看看如何?」說了就做,右手提劍,繼續一劍十式的表演,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虛幻,那大漢捋鬚笑眯眯地看著,等吟兒賣弄玩了,隨即板下臉來:「不管你們武功有多高,私闖尉遲府禁地,要交給主人發落!」

  吟兒哼了聲:「咱們怎麼可能被你們這群平庸之輩擒住!」

  三人聚攏在一起迎敵,那群大漢們排成了刀棒陣,氣氛隨之繃緊。沒有風,卻只見樹葉紛紛揚揚地墜下斜飛。

  就在僵持剛剛開場,干戈正欲拓展的時候,聽的一個稚嫩聲音道:「白大叔!」

  大漢停下來:「扶風,你不伺候著小姐,到這裡來幹什麼?」

  被稱作「扶風」的這個侍女站在院門口,未施妝,卻根本不像個侍女,到像是個小家碧玉,皮膚水汪汪的,眼睛裡卻有一種怯意,見到沈延、勝南兩個陌生男子,臉微微泛紅,小聲道:「小姐聽說有人擅闖禁地,吩咐奴婢來看一看。」

  白大叔道:「怎麼?驚動了小姐麼?」

  扶風搖搖頭:「白大叔,小姐只說了,無論是誰,先放了再說,大半夜的,驚動了老爺太太可不好。」

  白大叔一愣,有些為難:「但是……他們三個私闖了禁地……」扶風道:「白大叔,小姐的吩咐你也不聽麼?」

  白大叔點點頭:「好,二子,你送這三人出去!」

  扶風見他們三人被帶走,長吁一口氣,回身走到院子外面,圍牆旁邊,站著一個白衣女子,用她焦急的眼神看著扶風,她比扶風要高出一頭,也相對豐腴些,應該就是這家的小姐了,雖然年紀差不多,卻明顯是大家閨秀的氣質,成熟、嫵媚,當是建康百里挑一的美女。

  扶風微笑:「小姐你放心,這私闖禁地的被捉之人不是傅少爺。」

  尉遲雪長嘆一聲,纖纖素手,緊攥一方絲帕:「幸而不是他,幸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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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之後,也不能再進地道去作姦犯科了,三人誤打誤撞進了別人家,還差點被捉住,從此顏面盡失,想想都有些後怕。

  吟兒一路體會著方才險境,笑著責沈延:「小師兄,你打的那是什麼地道啊?錯了好幾條街!」

  沈延擦擦汗,苦笑無法解釋:「凡事都有萬一的啊,就比如說,你第一次犯案的時候,還把自己匕首給丟掉了,後來還跟師父狡辯,說把匕首扔了。」低聲道:「估計沒有扔啊,是不是作案的時候害怕,丟在哪裡了?」

  勝南奇道:「她也會害怕?」

  吟兒一震,想起那把屬於自己的匕首,再想到洪瀚抒,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勝南沒有想過問這個關於匕首的問題,就算想,也猜不出,他畢竟不瞭解,洪瀚抒至今在找匕首的主人!

  沈延嘆了口氣:「那麼好的匕首,就這麼丟了……」

  吟兒突然臉色大變:「你別說了!」

  沈延一怔,不知道她心裡的懼怕,啊了一聲呆在那裡,勝南也是一愣,不知怎地,吟兒最近脾氣很不正常。

  吟兒也明白自己不該對他發脾氣,輕聲說:「幾位師兄在哪裡?我們去找他們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21:20
第74章 聽建康

    一進客棧,沈延笑著說:「大家看,是誰來也?」

  「我來也!」吟兒從樑上飛下來,落到長凳上,不巧的是,滿江紅剛剛站起,吟兒從高處落下,理所當然地要導致長凳翹起,後果是她跌坐在地,因為滿江紅沒有合作而使得一個好好的開場計畫泡湯!

  勝南微笑著看著這一幕,知道她恢復心情了,而沈延等諸位師兄已經大笑不止。

  吟兒怒道:「滿江紅,誰讓你起來的,給旁人感覺,好像是我比你重,把你給撐起來似的!小師兄,你笑什麼笑!」

  醉花陰扶起她來:「小師妹真是咱們的開心果啊!」

  滿江紅趕緊替她擦了凳子,服侍她坐好了,諸位師兄把她當皇帝一樣服侍,沈延有些被打入冷宮的感覺:「幹什麼啊。我才是客啊!還負了重傷,越獄出來看你們,你們不關心我,一窩蜂地圍著小師妹轉,不公平!」

  吟兒笑道:「不然你也變成女人啊!」

  沈延一笑,不跟她計較了,眾位師兄都疼愛她,沒有辦法,更慣了她的脾氣,勝南這才明白,最一帆風順的不是厲風行,而是這個盟主呢!

  滿江紅突然扯了扯吟兒衣袖,鬼鬼祟祟掏出一隻藍色布包來,然後出了屋子,急急忙忙拎了一大桶水,吟兒道:「什麼事情啊?我們不吃早飯啦?」

  清平樂笑道:「小師妹,滿江紅這幾日天天找人演示,儲備著這東西!不過可神奇了,不看不好啊!」

  吟兒奇道:「什麼東西這麼好玩?」

  滿江紅傻笑著,打開藍色布包,裡面原是一錠銀子,他用筷子夾著銀子浸入那「水」中,奇蹟便是,水本來是黃色,後來漸漸變成了銀色,銀子再夾出的時候,已經成了金子!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客棧老闆看到了,怔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吟兒直冒冷汗:「你……你乾脆叫滿江錢算了!我……我怎麼會認識這麼個師兄啊……」

  清平樂呵呵笑著:「還不是因為韓鶯見錢眼開的原因?」

  滿江紅被戳穿心事,滿臉通紅:「你胡說!」

  沈延一愣:「你還喜歡那惡俗女人?只怕她不念真情,只貪錢財啊!」

  勝南也是一怔,幾次見到鳳簫吟欺負他,還以為他喜歡的是鳳簫吟,現在才明白,他是個真的老實人,喜歡韓鶯,也疼愛這韓鶯最大的敵人鳳簫吟,嘆了口氣:滿江紅,真是淳樸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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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人圍著桌子吃著早餐,江西八怪個個都很好相處,而且都很容易就變成熟人,初次見面就可以跟任何人做朋友,他們在一起談天,可以從夏商周扯到唐宋,早飯快吃到了中午,勝南才發現,自己的見識真是太淺了,以前說的話也真是太少了……

  突然,醉花陰就扯到了建康的幾大家族,引起了吟兒和勝南的極大關注和濃厚興趣:「最厲害的一家當屬秦家,秦向朝有三個兒子,長子叫秦川宇,好像不是他親生的,幾年前秦家到建康來的時候,秦川宇並不是經常在建康出現,奇也奇在,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吟兒輕聲道:「過去,他是三足鼎立之一的林阡,四年前的武林大會,是他主持的局面,你當然見過他!」

  醉花陰和沈延當時一樣震驚,恍然大悟:「是啊,雖然有些改變,但是現在想想,是同一個人的臉……不過比當時好的多了,可是……為什麼他到建康之後,武林裡沒有什麼動靜?」

  「那是因為他退讓了一步,把飲恨刀讓給了哥哥。」吟兒嘆了口氣,「而且,徐轅在其中,可能也費了不少力氣……」

  醉花陰哦了一聲:「想不到,他以前是這種身份!那咱們還搶什麼《蘭亭集序》?他武功那麼厲害!」

  「好吧。不要再說秦川宇了,他家的別人呢?」

  「另外還有兩個兒子,就是標準的紈褲子弟,不對,不配叫紈褲子弟,應該叫惡霸了,都是妾侍所生,秦二少秦日豐,整日整夜地忙著收糧收蛋,以此為樂,也喜歡惹是生非,秦三少就整日無所事事,一事無成。」

  吟兒笑著:「秦日豐是見識到了,凡事都靠著他哥哥!」

  「建康城裡除了秦日豐外,闊少爺還有一個叫傅千秋,這傅家原來是名門大戶,書香門第,只可惜去年寶貝女兒被人拐走了,不知去向,為了找女兒,傾家蕩產,夫妻兩個還憂鬱成疾,相繼去世,唉!那傅千秋一開始揮金如土,現在也是不知去向!」

  眾人聽著,都覺得可惜。

  客棧門外鸞鈴聲響起,有人提刀進來:「小二,來碗熱茶,上些快點的小菜!」

  「好嘞!」小二立即上前沏茶。

  幾人沒有在意,醉花陰繼續講是非:「再說這尉遲家,就一個寶貝女兒,叫尉遲雪,不僅通曉詩書,而且精通多國文字,尉遲家為了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請了好些人保護!」

  吟兒啊了一聲:「包括那個白大叔是吧?他的那把大雪弓刀,其實很厲害!」

  提刀者一驚,撇過頭來:「白大叔?大雪弓刀?」

  吟兒一怔,轉過頭看見他:「是啊,閣下是……」

  這個老者,面色凶狠,沒有說一句話,鳳簫吟看見他,突然有點恐懼:他武功不在我之下!他是誰,怎麼會這麼眼熟?!

  醉花陰繼續講:「再說蘇家兩兄弟,都當官,蘇遠山無後,蘇遠長只有一個女兒,叫蘇杭,一天到晚都和秦日豐擾亂街頭,胡作非為,野蠻任性,不像個女孩子,字也不識一個,常常欺壓百姓;賀聯也只有個女兒,叫賀思遠,這賀思遠既不像尉遲雪那樣中規中矩,也不像蘇杭刁蠻,而是個風流才女,建康城裡很有名氣,能文能武。」

  吟兒回頭看了那提刀者一眼,提刀者的側臉,有年輕時候的英俊存留,可是,他為什麼竟會讓人害怕?

  她預感到,有事要發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21:20
第75章 謎戀(1)

    客棧裡,雖至深夜,每間房裡幾乎都燈火通明,這,也許是城鄉最大的區別。

  建康城裡,行路人匆匆忙忙,為不同理由疲於奔命,抬頭看天,下弦月高懸,照著同一片大地,不同的人心。還有一片雲若即若離地遮在月上,不一會兒飄然而逝。這種天氣,最適合頹廢。

  勝南走進客棧,面上帶著極少張揚的焦慮,不禁令吟兒納悶不已:「怎麼了?」

  「宋賢和玉澤遇到意外去了姑蘇,可能會被慕容山莊的奪權之爭牽絆。」勝南低聲訴說,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吟兒一愣:「慕容山莊?」

  勝南點點頭:「不知出了什麼意外,他們本是往建康來的,卻去了姑蘇,我擔心,他們被慕容家的人利用。宋賢說他要幫助慕容荊棘保住位置,這於玉澤實在危險……」他前所未有的心焦:「不行,我要立即動身去找他們!」

  認識他這麼久了,從來沒見他這麼衝動過。不知怎的,吟兒聽到他說「我擔心」、「玉澤實在危險」,心裡竟有些莫名的失落。

  沈延立即勸阻:「別衝動,你去了慕容山莊,萬一他們往建康來怎麼辦?錯過了就太可惜了!」

  醉花陰點頭接茬:「藍姑娘啊,我是知道的,她是江湖公認的美女才女,才不可能被誰隨隨便便就利用,你不要過分擔心了,何況,還有你兄弟在側,一定會保護好她!」

  行事周全的勝南,現在正為那個遠在姑蘇的女子關心則亂。這一刻,他雖然沒再說話,但吟兒知道,他想說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玉澤經歷動盪,他卻只能缺席她身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生命裡,明顯溫馨要少於亂局,牽絆要多於自由。

  「師兄說得對,還是不要去了,相信宋賢和玉澤吧。」吟兒說,連她也覺得,勝南現在去姑蘇太不實際。

  但他的眉眼說,他很想忽略紅襖寨和小秦淮這場紛亂,也想先離開建康淡忘那場無限傷懷的兄弟相遇。

  但,勝南又豈可能走得掉,有些責任,不管擔負時是什麼年紀,一旦負起,就不能丟棄,哪怕有再多的藉口。勝南心裡一定比她更清楚,建康究竟有多少潛在或存在的禍亂。

  醉花陰看他轉身上樓,輕聲嘆:「也許以後,林阡他才會漸漸明白,江湖和家庭,到底哪個重……」

  吟兒一怔,緩過神來:「師兄說得不錯。那大概就是……林阡和勝南的區別吧。」

  路過他房間,聞到煙味,知道他在幹什麼,吟兒也有種莫名其妙的難受:最近淮南究竟是怎麼了?為何竟這麼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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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幾日,勝南才得知新的消息,原來那慕容山莊從前是慕容兼統治,雲霧山上慕容兼被徒弟張若隱暗殺,姑蘇就群龍無首,慕容兼有五個親兄弟,八個堂兄弟,全都盯準了莊主的位置要爭奪。

  可是,僅僅幾日過去,形勢就變了——暫時繼承父業的慕容荊棘,不僅沒有像眾人猜測那般被奪權,反而逐一擊敗了這十三個長輩!

  她借助的,是獨孤清絕的力量,還是宋賢玉澤的智慧?

  不得而知,只知道這個女子真的很厲害,才十九歲,手段就這麼厲害。

  「宋賢說,慕容荊棘的位置已定,玉澤和他都很安全,據說還有功勞,現在在那邊做客……」

  看著勝南心安,眾人都很高興,醉花陰笑著:「這麼說來,藍姑娘做完客就快來了是吧?」

  勝南欣慰點頭:玉澤,謝謝你,讓我有這樣的牽掛……

  他知道,像玉澤那樣的女子,無論隔多久,距多遠,都讓人在思念她的時候,既痛,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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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兒睡熟了起床,輕輕下樓,忽然間停在樓梯,躲在屏風之後……洪瀚抒來了!?

  他竟然還留在建康?!

  吟兒情緒不穩,閉上眼,回到那荒涼一夜,那個漆黑夜晚,那個血色夜晚,她殺了對面那個蒙著面紗的女子,聽到一陣馬蹄聲迫近,於是連凶器也沒有拔出就走——她就這樣,殺了一個和自己其實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這種巧合,簡直是離奇,可是,上天為什麼作弄洪瀚抒,讓他愛上仇人?

  她緊張地探出頭去,不錯,是洪瀚抒和宇文白,他們總算來了。

  只聽見沈延的聲音:「我小師妹啊,她整個人亂七八糟,要馴服她很難啊!」

  吟兒強打精神,從樓上下去:「小師兄,又在背後抹黑我!」

  洪瀚抒大喜:「小吟!」隨即起身來上前:「小吟,幾個月不見!你真的在建康!」他欲去牽她手,但被她閃讓開來,瀚抒發覺到她的冰冷,只得放棄牽手的行為:「小吟,我從祁連山追到泉州去,你已經不在當地,所以再到建康來找你……」

  吟兒冷淡地說:「你在泉州為何不參加南方義士團?在建康又為何不加入小秦淮?」

  宇文白聽她語氣如此冰冷,有些慍怒:「鳳簫吟,大哥為了你如此辛勞,你怎麼這樣說話?」

  洪瀚抒聽她每次都這麼搪塞,心中著實又奇怪又不高興:「她說的何嘗不對,我是把****看得最重,不如鳳姑娘有大志!」

  吟兒聽他也發火,當然知道這一切早已覆水難收,冷冷道:「你可以走了,有大志的人,不會和只談****的人在一起!」

  洪瀚抒性情中人,聽到這番話,哪裡可能不怒,聽完就走。

  宇文白看他立即出去,冷冷對鳳簫吟道:「大哥日夜盼著重逢,他哪裡招惹了你,使得這團聚更別離?」

  吟兒輕聲道:「對於喜歡的人,愛到死都無所謂,對於不喜歡的人,需要曖昧麼?」

  這句話,把宇文白說到愣住,隨即也走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4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21:21
第75章 謎戀(2)

  八月的最後一日,所有事情都擁擠在這一天。

  這一日,江西八怪被官府冠了罪名抓住。

  原因:醉花陰偷盜不遂當場被抓;永遇樂越獄被抓第二次;其餘人為連坐。

  小偷的宿命,好像就是被抓了再放,放了再抓。

  幾個人被五花大綁著往官府走,只是冤家路窄,滿江紅眼睛一亮,看見道旁衣著光鮮的女子,明豔不可方物,不是韓鶯是哪個,雖然此時此刻,她面帶嘲諷地看著。

  韓鶯笑著直對吟兒:「想不到,你們也會失手!」

  吟兒冷冷看了她一眼:「《蘭亭集序》最後會是誰的,咱們走著瞧!」

  韓鶯哼了聲:「怎麼?向我宣戰?」

  吟兒一笑:「我哪裡比你厲害,據說你不僅出動財力,還去學寫詩勾引秦川宇,可是一無所獲是吧!」

  韓鶯一路跟他們走著,臉色驟變:「那又怎樣?總比你們現在入獄好!」

  吟兒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韓鶯被阻隔在衙門外,這時候,洪瀚抒、宇文白和林勝南三人追上來,韓鶯先是一愣,隨即驚道:「洪瀚抒,宇文白?!你們來了!你們來找鳳簫吟?」

  宇文白聽她直接這麼問,有些詫異,點頭道:「對啊,洪大哥從祁連山追到這裡,她一點都不感動……」

  韓鶯全身一震:「你……你追求她?你可知道她對你做了些什麼?哈哈……好笑,真是好笑……」

  勝南三人當然沒有理睬她,盡在想如何劫獄,韓鶯冷笑著:「鳳簫吟,這次你栽在了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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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押向監牢的路上,吟兒連連向沈延使眼色,沈延狡黠一笑:「放心,有我在,你賴在牢裡我都能把你拖出去!」

  吟兒放心一笑,忽聽得官兵們齊道:「大少爺!」

  她一驚,抬頭看見秦川宇,秦川宇似乎不經意地走過去,擦身而過時候突然停下轉過身來。

  吟兒知道這是天賜的福氣,能夠得到他眼光的眷戀,驚得停在原地。

  秦川宇走到吟兒面前,微笑說:「我記得,你叫鳳簫吟……」

  「大少爺,他們是偷竊團夥江西八怪,目前盯上了蘭亭集序,行竊了數次,這次總算一網打盡了!」

  「江西八怪?」秦川宇一愣,江西八怪在江湖上,可不是單純的偷竊團夥。

  「是,大少爺!」

  秦川宇笑道:「屈屈一件書法,反正對秦府沒有多大用處,送給他們也算了,江西八怪也不必抓了,給他們一次警告就行。」

  「是,大少爺!」

  這幾人不知祖上哪裡積德了,脫了繩束縛,看醉花陰也從牢房那邊出來,毫髮不損,紛紛起疑,吟兒問:「你為何放過我們?」

  秦川宇冷道:「這蘭亭集序,是我模仿的。」

  眾人皆驚,不知為何。

  秦川宇輕聲道:「早知會吸引你們,我就不會用字畫了,建康城最近盜賊很多,我是在引他們,沒想到,會連累紀景老先生的門下。」

  沈延哦了一聲:「原來你是故意的,難怪最近,那些小偷一個個地被抓了……」

  吟兒怔在那裡,他畢竟做過林阡,什麼事情都做得這樣令人讚服。

  他們這一行竟然全被這個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啊。

  吟兒還愣在原處,突然秦川宇低下頭來仔細看了看她的臉,嚇了她一跳,但是被他這麼一看,吟兒緊張地連站都不知道該怎麼站,顫慄著盯著他看:「你……你……幹什麼……」

  秦川宇臉上卻是詫異和好奇,他很少出現這種表情:「沒什麼,只是覺得姑娘眼熟……你身上的香味,是怎麼回事?」

  吟兒一驚,傻在那裡:「香味?」

  這個傻子,怎麼知道自己身上什麼香味?

  秦川宇若有所思:「是,這是木芙蓉的香味啊……不對啊,不對啊……」

  說著就走了,吟兒突然間臉紅,一直盯著他背影看,雖然他令人捉摸不透,可是……吟兒突然心中一寒:到底,我是該愛哪個林阡?

  對啊,「鳳簫吟」只是個外號而已,用鳳簫吟的身份當盜賊,闖進洪瀚抒的故事中去了,可是在鳳簫吟之外,她是江洋道的主人,受了另一個師父的命令,而那個師父,比紀景還早,撫養了她十幾年,只給了她一個任務:找到林阡,並愛上他!

  到底,該愛哪個林阡?

  無暇再想這件事,因為,等待她的,將是韓鶯的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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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西八怪回到客棧,醉花陰去洗浴更衣,眾人看他心情不好,絕口不提他被抓之事。沈延攤開畫卷:「不要說,這秦川宇的字還真是不錯。」

  眾人湊上來觀賞,山亭柳搖了搖頭:「可惜看得出偽造,墨跡是新的。」

  勝南、宇文白和洪瀚抒三人回到客棧,顯然是聽說他們被放,皆是欣喜非常。勝南關切詢問:「怎麼回事?江西八怪從來沒有失手之時,怎會被抓?」

  蘇幕遮四下看看,沒見到醉花陰回來,嘆了口氣:「我和師兄去秦府查看,好好的突然有人來了,幸而我輕功好,才沒被抓住,師兄就倒霉了……那個女子,武功好的出奇……」

  醉花陰邊加外衣邊進屋:「也沒什麼丟人,你道那女子是誰?秦川宇他媽!當年名震江湖敢和雲藍搶男人的玉紫煙啊!」說話肆無忌憚,突然記起了什麼,不好意思地朝勝南笑笑:「也是你娘啊……」

  勝南微微一驚,對啊,他的親生母親,他還沒有見過……

  韓鶯照樣坐在鄰桌,清平樂笑道:「韓姑娘,不管如何,你還是輸了,《蘭亭集序》,可是在我們手裡!」

  吟兒輕笑:「你服輸了麼?我們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總比你用美人計不成功好得多!」

  「只可惜,是贋品。」韓鶯冷笑著站在蘭亭集序旁,滿江紅歡喜地過來,卻被她忽視地擱在一邊,她看出吟兒的色厲內荏,轉過頭再看了一眼洪瀚抒,笑著在她耳邊說:「你也不錯啊,和洪瀚抒,發展地很好……」

  吟兒一驚,猛地抬起頭來,韓鶯冷冷地大聲說:「你敢不敢說,你當了鳳簫吟之後,犯的第一件案子是什麼嗎?」

  洪瀚抒聽出弦外之音,似乎與自己有關,不由得警覺起來:「什麼事小吟?」

  吟兒不敢看他,輕聲道:「第一件案子,是去祁連山,趁你們政變紛亂的時候,偷祁連山山主印章……」

  韓鶯一笑:「紀景為了什麼我不清楚,本來屬於我的事情,我當然要跟去看看,她做了什麼事情,我一清二楚。」

  吟兒臉色慘白,韓鶯哼了聲:「原來你自己也知道了……」

  吟兒冷冷道:「我是今年年初知道了真相,我一直不知,自己殺的是誰……」

  洪瀚抒一頭霧水:「怎麼了?你殺了誰?」

  吟兒顫慄著躲閃他,背過身去,沉默著不敢說任何話,她真的,好怕這一刻來臨,以他的性情,什麼都做得出來,自殘?殺人?放火?還是……他會崩潰,而她,會再背一個罪名!

  洪瀚抒思前想後,突然明白了什麼,可是,明白真相的剎那,他才知道,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去尋找答案——

  沒有別人說話,一切都水落石出。洪瀚抒一瞬間去找理由反駁心裡的猜測,韓鶯卻不允許他這麼做:「洪山主,知道兩年來祁連山為何一蹶不振?為什麼大家誣陷你殺人!不是因為蕭玉蓮,而是因為她鳳簫吟!」

  洪瀚抒、宇文白豈止吃驚,勝南雖是局外之人,也被這種真相震驚——不錯啊,吟兒殺了蕭玉蓮!所以她在廣南西路,會說出一句:「為什麼蕭玉蓮長得跟我那麼像,卻又被我……」再想起雲霧山下山之後鳳簫吟對洪瀚抒種種保持距離和冷淡,猛然醒悟:這一切,再怎麼離奇,都是已成定局!

  洪瀚抒情緒開始不穩,是啊,難怪他在雲霧山上給她看那把匕首的時候,她會那麼慌亂、不安、恐懼、徬徨和無助!

  他徹底明白了,真是諷刺:「真的是你……殺了玉蓮?!」

  吟兒低著頭,睫毛上全是淚水。

  韓鶯道:「那天晚上,我們看見一個心腸歹毒的女子在一支馬隊的食物裡下毒,結果那馬隊上上下下五十多人全部死了,鳳簫吟喜歡管閒事,看見那女子做出這種事情,立刻出去一刀結果了她!可是你那麼快趕來,她連凶器也來不及拔!我留在那裡,才知道她是你洪瀚抒的女人蕭玉蓮,我還想,她得罪了你祁連山,不會有好下場,可是,在蕭玉蓮面紗揭下來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一切是天意……」

  在場的明白這一切來龍去脈,不知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假的,悉數震驚,洪瀚抒淚流滿面,蕭玉蓮和鳳簫吟的一切摻雜在一起在腦海中重放千遍萬遍,什麼懷疑都有過,獨獨沒有換一個思路這麼想,天下最笨的是他洪瀚抒,愛上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再愛上殺死自己女人的仇人,還把她當成自己的女人一樣熱愛:「竟是你……鳳簫吟,一把刻著風字的匕首……」

  他笑著,冷笑著傻笑著狂笑著,宇文白擔心地扶住他,他哪裡冷靜得下來,眼前皆是蕭玉蓮悲慘的死亡,眼前是荒涼的祁連山,眼前站著若干人等,聽他在講:「今後捉到這匕首主人,為玉蓮報仇!為祁連山正名!」

  可是,還有鳳簫吟和蕭玉蓮同一的容貌,雲霧山上無憂無慮,充滿歡笑的美麗日子,他思緒亂了,一個可以拯救自己的精神力量,突然間成了毀滅自己靈魂的惡魔,他只聽見自己大吼著,他發現自己已經奪門而去,他不知是什麼在支配自己,他漫無目的亂跑亂撞,跌倒了再爬起來繼續跑,他為誰一笑而幸福,為誰受傷而擔心,為誰冷淡而生氣,為誰任性而開心,為的是誰……

  他不明白,他抬起頭的時候,他已經不再發瘋,他眼前是一片綠地,而他,在蔥鬱的綠色裡,無法抗拒地渺小,他跪倒在地,猛地將頭往地上撞去!

  宇文白一直追著,見他如此,嚇傻了,也勸阻不了,急道:「大哥!大哥!」

  洪瀚抒像失聰了,不理她,繼續撞地,文白趕緊扶他:「大哥!不要傷心……」

  洪瀚抒怒道:「你讓我如何不傷心?現在的女人,殺了以前的女人……哈哈哈哈,不傷心,我不傷心……」

  文白泣道:「大哥!玉蓮姐死了這麼多年,鳳姐姐殺她也是替天行道,沒有錯啊……」洪瀚抒一把將她推開,大喝:「你哪裡知道!」隨即將頭埋進草叢裡去,文白小聲泣道:「大哥,天涯何處,無芳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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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南見洪瀚抒奪門而去,趕忙要追,吟兒厲聲道:「不要追!我對不起他!」

  勝南猛地一驚,轉過身來,對啊,他追有什麼用,這是吟兒和瀚抒兩個人的事情,這種錯誤,他沒有辦法彌補,只會添亂啊……

  韓鶯笑道:「鳳簫吟,假若你不是鳳簫吟,又怎麼會殺了蕭玉蓮?」

  吟兒抬起頭來,眼中儘是仇恨,凌厲地逼退韓鶯數步:「你的目的達到了,你會把他害死!」

  吟兒一拳敲在桌上,堅木所制的桌子立即少了一角,斷裂的痕跡上微微泛紅,吟兒手上也是鮮血淋漓,韓鶯被她氣勢一嚇,只啊了一聲:「你……你……你要做什麼?」

  吟兒冷笑著:「殺人……我殺了多少人你知道嗎?你要不要試一試!?」

  韓鶯退後,立即轉身就逃,滿江紅想拉她沒有拉住,就傻傻看著她來了又去,千言萬語一句沒說出來,藍色布包準備了好久,沒派上一點用場,她連一眼都沒留給自己……

  吟兒知道她走了,忍不住哭:「他知道了會自殺的……會自殺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21:21
第76章 訪舊也知當年事

  夜晚,月光如積水,空明,柔和又灑亮,可是,殘缺。

  憶起當日和洪瀚抒說「殘缺的風景最美麗」時,他臉上的親切笑容……那時候多麼快樂,幹什麼都沒有負擔,可是現在,風景依舊殘缺,人也分離,而且這種分離,是心上的分離,是過去和現在的分離,也許是永遠永遠的分離……

  吟兒嘆了口氣:「林勝南,你出來吧!」

  一直跟在後面的他終於出現在她身邊:「吟兒……我怕你會想不開。」

  吟兒輕輕一笑:「站在同一個地方,面對不同的方向,感覺都不同,都陌生。」

  勝南沒聽懂她在說什麼,只得安慰:「不必再傷心了……」吟兒抬頭微笑:「不騙你,我一點也不傷心,只是有一絲感慨而已,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不可能一輩子都喜悅的。」

  藉著月光散步,兩人各自想著心事,秋風蕭條,不斷地開始有落葉。

  轉了個彎,吟兒無意間看見一個黑影鬼鬼祟祟潛至圍牆邊,小聲道:「我的同行!」勝南點點頭,拉她到暗處去,這黑影屬於一個男子,他嗖一聲發出一樣工具,似是百爪索,正順著繩索爬過去。

  等他終於過去了,鳳林兩個隨即竄到圍牆上去,往牆內四望,吟兒突道:「這裡好熟!」勝南趕緊「噓」了一聲,跟吟兒相處了這麼久,連他都懂小偷該怎麼做了。

  黑衣人出現在月光底下,院門開了,鬼鬼祟祟探出一個女子的頭來:「傅少爺,你來啦!」林鳳二人皆一驚,原來這女子是尉遲雪的侍女扶風!

  鳳簫吟小聲道:「又到尉遲家來了……」

  扶風小聲道:「傅少爺,這是小姐送你的。」傅少爺接過她遞來的絲帕:「小雪最近好麼?」扶風噘起嘴:「傅少爺好久沒來了,小姐每天都擔心,聽說有人私闖禁地就趕緊讓我來看,你這些天去了哪裡?老爺太太好像在替小姐和別家定親呢……」

  傅千秋一怔:「和哪家?什麼時候?」

  扶風搖頭:「我不知啊,傅少爺你放心,小姐說了,非你不嫁。」

  傅千秋滿眼淚水:「只怪老天無情,使得我傅家家道中落,你把這串夜明珠交給她,去轉告她,以後,等我重振傅家,會用幾十箱,不,幾百箱來迎娶她!」扶風點頭,先出了院子,傅千秋打開絲帕來,看上面是精美刺繡,撫摸著尉遲雪的精巧工藝,小聲讀到:「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他輕輕折好,藏於身上,勝南吟兒看著也被感染,勝南想起玉澤與自己也是沒有見面,頓覺得同病相憐,正欲走,忽地眼前一黑,陰風掃過,一件很大的黑色披風籠罩下來,林鳳二人驚異地看著,像是見到了一隻巨大的老鷹,從頭頂掠過,寒光一閃,鋥亮的一把刀已經出現於他「鷹爪」之上,傅千秋慘叫一聲,那人一把掐住他脖子:「不準叫喊!」轉頭向林鳳兩個道:「今天我心情好,不殺你們,滾!」

  林鳳二人對視一眼,悄悄下了圍牆,卻仍不走,那人內功深厚,聽出他們賴著,怒道:「怎麼?還不走!?」

  吟兒忿忿道:「我怕你作甚?就不走!」說罷又不怕死地上牆去,那人哼了一聲:「好膽量!」刀光映著他的臉,一見到這張威嚴的臉,吟兒立刻又生出恐懼感,原來那人正是當日在客棧看見的提刀老者,也是吟兒根本沒有勝算的人!

  那人冷道:「好!你們不走也好!」將披風猛地一甩一扇,掀出一陣狂風來,差點把鳳簫吟林勝南兩個掀下去,那人見他們沒被趕走,有些驚奇:「很好,站得很穩。」

  傅千秋的脖子卻幾乎被他折斷,他拼了命地掙扎:「放開我!你是誰?你們又是誰!」

  那人道:「想活命就小聲點!這家是不是複姓尉遲!?」

  傅千秋驚道:「你想幹什麼?救命啊!」那人手指輕輕一移,傅千秋慘叫一聲暈倒在地,那人抬起頭來:「識相點就告訴我,這家人是不是姓尉遲?」

  吟兒見傅千秋倒在地上,愣在牆上不知道如何是好,勝南古道熱腸,飛身而下到那院中,立即要救傅千秋,先行與那人周旋:「前輩武功高強,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吟兒當下也躍至傅千秋身邊去,邊說邊扶他運功給他:「這種人,配叫他前輩嗎?!」

  提刀者看傅千秋悠悠醒轉,大驚道:「你是誰,怎會有這麼好的內功!」

  吟兒抽出玉劍,攔在傅千秋前面:「正好,本姑娘好久不打架啦!要不要來一次?!」

  那提刀者既不說好也沒說不行,冷冷亮出刀來,吟兒還未緩過神,他的刀尖已至頸脖,吟兒從來迎敵即如此,劍已威脅到如此,突然脖子一斜即刻逃生,提刀者收刀之速超乎想像,吟兒還未站穩,刀已回抽,吟兒反手舉劍擋下,只聽綁一聲刀劍相撞,吟兒手臂一麻,差點沒有接下這一招,提刀者這一次的試探有了結果,面露驚奇,喝了聲「不錯」,吟兒想抽劍回來,但力不從心,劍已經被那刀粘住了,第一招竟然就以內力比拚收尾!

  吟兒不假思索,把自己的內力搭上去,須知數月前的雲霧山比武,她的內力當之無愧是小輩裡的佼佼者,可是在建康城的寒冷秋夜,無法掩飾的敗局,令鳳簫吟和林勝南兩個,詫異萬分,這個人真的很恐怖,從出手的時刻,就握緊了吟兒劍術的命脈!

  勝南知這次的比試根本不是鬧著玩的,即刻抽出刀來欲從中間斷這二人,吟兒大驚:「你別過來!」

  勝南一怔,吟兒已經很累,說不出話來,那人輕鬆地說:「兩個人如此比拚內力,第三人想插手,必須內力在二人之上,你有把握嗎?」

  吟兒滿臉汗水,敗局已定,大聲說:「你別過來!」

  勝南豈會任她如此受傷,毫不猶豫提起雙刀上前:「我不信!」

  吟兒看勝南過來,自是要救自己,但是他救了自己,他就會受傷,就算是江湖情義,也不能令他受傷啊,可是,只怕勝南心裡此刻也是這麼想,他就是這樣的人……無返林他為救她而中暴雨梨花針之事還歷歷在目,吟兒眼眶不禁濕潤。

  就在此刻,突然那老者大驚:「你……你怎麼會有飲恨刀?你是林楚江什麼人?!」

  吟兒看他走神,面露勝利笑容:「你輸了!」

  老者回過神來,慘叫一聲,手掌同她硬生生分了開來,他後退數步,吐出一大口鮮血,勝南大喜,走到吟兒身邊,吟兒臉色也不好,忽地也是吐出一大口鮮血來,勝南大驚:「你怎樣了?」

  那老者疑道:「你又是誰?你怎麼會用『玉石俱焚』?你師父是陳俊還是紀景?」

  吟兒冷笑:「你不配問!你定然是金國鷹爪!」那老者一怔,吟兒道:「不然怎會連我都不認得!」

  那老者道:「你們到底是誰?他怎會有飲恨刀?難道,他是?」

  就在此時,傅千秋要偷偷溜走,林鳳二人還未察覺,那老者大喝一聲「不准走!」伸出手來猛地擒住傅千秋,鳳簫吟怒道:「放開他!」那老者掐住傅千秋的脖子:「再問一遍!這裡是不是尉遲家?」

  林鳳二人怕他傷害傅千秋,不敢上前,卻聽一人大喝一聲:「想尋仇都找不著仇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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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循聲看去,發話者走近,正是當日那個與沈延、吟兒為敵的白大叔,他腳步聲很重,而說話聲音頗具威力:「放了他!」

  老者猛地將傅千秋推開:「白鷺飛,你來了!」

  白大叔似乎臉色未變,老者笑道:「中隱隱於市,可惜你偽裝的再好,我也知道。」

  白大叔冷冷一笑,撕下面皮來,也看得出他一身橫肉原是假的。

  他精神矍鑠,但鬢已全白,他輕咳一聲:「師弟,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老者冷笑:「白鷺飛,這麼多年,你是我心裡一塊大石頭,不殺了你,我連覺也睡不好。」

  勝南疑道:「白鷺飛……這名字好熟……」

  白鷺飛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當年我也是在泰安義軍裡,和你父親林楚江共事。」

  勝南一怔:「你認識我?」

  那老者亦是變了臉色:「林楚江找到了他兒子?」

  白鷺飛道:「泰安義軍裡,當年的文武全才,你我、楚江、石堅、邁山、幼安,現下楚江石堅都已不在,你我兩人該如何了這恩仇?」

  老者冷笑:「降金有何不好?識時務者為俊傑,我降金之後,沒有留在宋國這般痛苦,一直飛黃騰達,你們呢?石堅早就陣亡了,林楚江,辛苦建立了一個短刀谷,沒有一點用處,易邁山當了個盟主,結果怎樣,老婆降了金,徒弟做奸細,辛棄疾自從歸宋之後,不是一直沉沉浮浮,一直被朝廷忽略?你更是個窩囊廢,淪落成了一個下人!」

  吟兒驚訝地發現他的模樣和某些人很相仿,驚疑道:「你是……你是……」那人冷冷報出一個名字:「黃鶴去。」

  吟兒打了個寒噤:「難怪了!」勝南也是一驚:來者不善,他可是金國南部排名前十的第三——他以刀和暗器聞名江湖已有不下二十年!

  白鷺飛微微一笑:「鶴去,你好久不問江湖事,自是不知,現下我們南宋江湖,今年有了新的武林排名,這位就是新盟主。」

  黃鶴去目光移向吟兒,將她仔細打量了一番,看她一女流之輩,生得嬌小可愛,根本不像有絕世武功,奈何方才還因為她受了內傷,心下也服了,提起他手中大刀:「白鷺飛,咱們了斷吧!」

  白鷺飛微微咳了一聲:「尉遲小姐對我有恩,我不想將江湖之事引到這裡來。」黃鶴去哼了聲:「我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那便不囉嗦什麼了,十月初五,黃天蕩見!」

  說罷披風一揚,只聽得風吹草動,竟有所向披靡之勢,樹葉紛紛搖曳,在他走後,氣氛沒有一絲一毫的鬆弛趨勢。

  黃鶴去,是個不出武器,只要出現,就可以勾起你心魔的人。

  吟兒想起方才與他拚死,根本是找死,有些心寒,不願再想,回過頭來,輕聲說:「明天才九月初一,為何定的這麼遲?」

  白鷺飛看著這深沉的夜色:「他一定是在宋國進行什麼陰謀來了。金國前十,怕是要一個個地來!」

  轉過身來,和善地看著他們:「上次我就知道你們的身份了,很好。對了,傅少爺,你怎麼會出現在此地?」

  傅千秋支支吾吾不說話,鳳簫吟道:「他是路過尉遲府被黃鶴去擒住的。」

  白鷺飛按住傅千秋的肩:「你的心我也清楚,放心,小姐不會移情別戀,太晚了,你先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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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傅千秋越走越遠,白鷺飛又輕嘆著轉身來面對林鳳兩人,勝南看著他憔悴的臉,輕聲道:「白前輩,我知道,你仍然心在江湖。」

  白鷺飛搖搖頭:「太晚了……」

  勝南握著飲恨刀:「白前輩,能告訴我泰安義軍中的往事麼?我知道的很少。」白鷺飛眼一亮,似是又回到了當年的淮水北岸,烽火戰路:「我、鶴去、邁山是師兄弟三人,還有兩個師妹,一個是邁山的妻子冷冰冰,一個是你母親,玉紫煙。我們幾個都是跟著耿京元帥在泰安揭竿而起的,接著有許多人慕名而來,你父親、還有現今的大詞人辛棄疾,唉,假若沒有叛徒,泰安義軍定然會更加輝煌,可是那場戰爭,義軍四分五裂,不得不被瓦解……當時,鶴去還沒有降金,咱們逃生的,全部來到宋國,雄心勃勃要干一番大事業,可是,從何幹起,後來發生了很多傷心事,鶴去投降了金國……」

  鳳簫吟疑道:「黃鶴去這次來找你,是因為什麼?」

  白鷺飛苦笑:「為了一個情字啊,當年,鶴去和我,都一同愛上那惜音劍的主人。」

  「雲藍?」鳳簫吟大驚,難以置信。

  白鷺飛點點頭:「可是在泰安的時候,她崇仰的是耿京元帥,要嫁給他……只可惜就那一夜,叛亂發生了……藍兒很苦命。」

  「到宋國來,她終於嫁給了林楚江啊……黃鶴去怎麼會仇視你,而不仇視林楚江呢?」鳳簫吟奇道。

  白鷺飛苦笑:「少年氣性,當時搶得最厲害的,是我和鶴去,後來,發展到水火不容,現在回想,真是可笑得很,鶴去的降金,我要負大部分責任,是我害得他尊嚴受損了……往事不堪回首,而且,除了情字,武功上,也有些許原因……」

  「那麼,我爹,愛我娘麼?」一陣風吹亂了勝南的發。

  白鷺飛一愣:「這個我不是很清楚,藍兒生了女兒才不久,就留信出走,四年才回來,回來就走,這種事情,哪裡能發生在兩個相愛的人中間,你爹雖然娶了你娘,卻終究對藍兒唸唸不忘,你娘年輕不懂事,一氣之下也說走就走,帶著你兄弟二人離開短刀谷,卻在半路丟了你,說來也巧,當時金人圍攻你娘,很多江湖人士都在場,可是還是親眼看著你失了蹤影,救下你娘之後,你爹沒有辦法……那時她就改嫁他人,遠離江湖,那一年鶴去走了,我也萬念俱灰,寧願做尉遲府的下人……」

  「那麼,哦,易盟主的妻子,冷冰冰,現在也在金國?她為何也要降金呢?」吟兒問。

  白鷺飛嘆了口氣:「她不愛邁山,她……愛著我……我對她說,只愛藍兒一個,她於是,也走了……」

  「想不到上一輩的情事,竟然這般紛繁錯亂……」勝南輕聲道。

  「你們都是情痴啊,為了感情,就動搖,可見你們立場不堅定……」吟兒小聲說。

  白鷺飛一笑:「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瞭解情愛之事,這無關立場,情到濃時,什麼武功,什麼江湖,整個世界,都會被拋在腦後!」

  吟兒搖頭:「我不覺得啊,我倒是覺得,男人家就該功成名就,不要把情愛放在第一位。」

  勝南無奈,看著這兩人對此爭論,嘆了口氣,這兩個問題,怕是自古及今都在爭辯的,可是,勝南也沒有想過,如何真正地面對這個問題。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4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21:21
第77章 犧牲

    九月初六,秦府張燈結綵,敲鑼打鼓,舞龍奔獅,好不張揚。秦府門前車馬不絕,盡數豪華,秦府家丁們守在大門外,恭恭敬敬地迎接著繽紛繁飾的老爺少爺和太太小姐們,全是達官貴族之類,好些女子衣冠華麗鮮亮得刺眼,佩戴首飾沉多混雜,脂粉涂的比臉皮還厚,自是江湖之外的熱鬧場景。

  鳳簫吟、滿江紅和勝南站在人群之中,見到這情景,明白這與江湖格格不入,卻仍舊緊挨著江湖的邊緣,可是,為何川宇要面對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路和環境?

  也許,這環境,真正創造出了他的性格。

  今天,是秦川宇十八歲的生辰。

  吟兒看了一眼身邊這個男人:也是他的十八歲生辰啊。可是,勝南自己,卻是一次也沒有過過自己的生日,差一點,被命運遺忘。

  宴席的鋪張程度可想而知,川宇坐在最顯眼的位置,這些事情,他從小就習慣,也不表露自己的喜好或者厭惡,假如可以,是不是就這麼算了,四年前支撐徐轅,四年後支撐林阡?

  所以這半個月裡,一直在文壇樹立自己的威信?

  這就是真正的林陌的使命吧……川宇嘆了口氣,享受這觥籌交錯。

  一個長鬚小官坐在秦向朝的身旁敬酒奉承:「秦大人秦夫人好是福氣,大少爺不僅一表人才,也是遠近聞名的文武雙全,少爺以後前程似錦。前途無量啊!」

  玉紫煙看了一眼川宇,她來自江湖,自是明白近日來的一切,眼神裡帶著憐惜和肯定。

  也許兒子大了,自己也不瞭解,他對什麼在意,對什麼不在意,這句讚揚並沒有使得他神情有任何的改變,他一貫的保持微笑,似乎對一切都包容。

  她輕輕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做母親,最抓得住的,就是兒子的胃口。

  另一個官員更加厲害地誇獎:「向朝,我聽說川宇的能力已經超過你了!建康城上的盜賊,半個月少了九成!」

  秦向朝哈哈大笑:「有一個幫會聚眾鬧事,好幾次鎮壓我都不得力,川宇回來不久,就平息了事端。」四週一片驚疑聲,眾人眼光集向川宇,之中官員紛紛議論道:「這個幫會似乎是小秦淮吧?」

  「可不是,這幾年來小秦淮鬧得很凶!」

  秦向朝轉頭向另一個官員:「卓大人兩年前是平江府的知縣,應該最深受其害吧!?」卓大人撇了撇鬍子:「是啊,小秦淮多年前創立於平江,和慕容山莊一唱一和,三天兩頭地鬧事,還說自己是反金組織,明明和朝廷對著幹!」「對啊,我去過臨安,臨安也有!這小秦淮無法無天,根本鎮壓不了!」「少爺是怎麼鎮壓的?」

  川宇一怔,輕聲道:「小秦淮雖然和朝廷相敵,也是朝廷先起了矛盾,對於他們,當然不是鎮壓而是安撫,難道眾位為官,把民眾當仇敵?」

  許多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尷尬不已。秦川宇一笑,卓大人趕緊呷了一口酒水,另一官員趕緊岔開話題:「秦少爺不愧是以前闖蕩過武林的人,反金當然要放在首位!」

  卓大人隨機應變,眼珠轉了幾圈輕易地蓋過了之前的尷尬:「秦少爺明年便是弱冠之齡,是不是應該成家了?」

  眾賓來了興致:「不錯啊,蘇府的蘇玉梅長得亭亭玉立,很配少爺!」

  「尉遲小姐也不錯啊!」

  蘇玉梅、尉遲雪聽見了,都紅著臉低頭,秦夫人往女子那邊看過去,微笑著:「其實,早就已經在準備了……而且,不過幾天就可以成親……」

  卓大人哦了一聲:「那就算了,不過我聽說,秦淮最出彩的才女陳淪,不僅美貌,還才德兼備,冷豔之名傳至姑蘇,這許多年在建康都未對誰心動過,卻獨獨欣賞秦少爺一個,其他男子全拒於千里之外……」

  秦川宇似乎並不在意過幾日的成婚,輕聲道:「可惜,陳淪終究在煙花之地見得多了,沉淪世俗之中,落了俗套。卓大人對她的評價,未免過高。」

  卓大人臉色不大好看,不敢再去惹他,只得物以類聚,與旁人喝酒划拳去了。

  秦夫人微笑地看著兒子:「過幾日的親事,只要你點頭,咱們就辦了。」川宇點頭:「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四處漂流,當然是在建康,先成家再立業,終其一生。」

  她聽出話裡的一些荒涼,內心更增愧疚——當年她的出走,害了兩個兒子……

  川宇握住她的手,輕聲說:「你不要擔心,我會把這一切處理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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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天上有一層淡淡的雲,掩蓋著新月以下的天空,兩三顆星極不協調地垂在天幕之上,很亮很奪目。

  川宇聽著屋子裡的乾杯和猜拳聲,理會著,微笑著,卻壓抑著,這是官場麼?

  第二次往窗外看的時候,雲漸漸掩了月,月朧明,雲被割了幾層,外層輕,中層薄,內層空虛縹緲。

  鞭炮聲音充斥耳邊,夾雜著絲竹,優美的音樂出現於此,反倒粗俗。

  第三次往外,雲已經移開了,分散得很長,如黑綢上的白緞,星星閃爍在綢上,忽隱忽現,忽明忽暗。

  人們醉成了一片,景象,是杯盤狼藉。

  川宇突然想到了隔絕兩三年的江湖,是啊,沒有故人在,當時的九分天下,其實沒有一個深交,但是,四年前的武林大會,四年前的刀光劍影……還有十多年前父親牽著他的手走在山路上,問他敢不敢提起的雙刀,十多年後,卻出現在另一個人的手裡了……江湖,曾經走近,卻走遠……

  可是,那江湖雖然沒有故人在,卻藏著他心底最深刻的思!

  他知道的那一刻,是不是已經太晚了……

  宴席散了,達官貴族們,醉醺醺地往外拖著自己臃腫的身體,兩步一傾,五步一跌,手下僕人膽顫心驚,生怕他們酒瘋的發作。秦夫人也扶著不勝酒量的老爺走了。

  川宇起身出門,寥寥無幾的樂師、技團正在撤離著,再往天看去,雲散了,萬籟俱寂,天空黑得深沉,月像烙在其中,白玉的顏色,空洞,卻珍美。

  川宇轉身回到屋子,僕人們正在打掃屋子,屋裡的菜大多沒吃完,卻被污染得不能再吃,儘管如此,還是被僕人們悄悄藏匿在衣袋裡一些,川宇裝作視而不見,不想再見這些玉盤珍饈。

  轉過身,突然聽到一陣啜泣聲,有個六七歲的小童僕正在一邊收拾一邊抹淚,川宇憐惜心起,上前道:「怎麼回事?」

  小童僕見到他,止住哭,趕緊用袖子揩鼻涕眼淚:「沒事,少爺,沒事!」

  川宇遞了自己手巾去:「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情?」

  小童僕道:「哥哥病了好多天啦!大夫說要喝雞湯……家裡買不起雞湯……」一邊說,一邊不敢接這手巾,川宇蹙眉:「你叫什麼名字?」

  小童僕抽泣著:「小的叫崇力,這樣寫……」川宇見他的手在地上抹了幾道歪歪斜斜的黑印,撫摸著他的頭:「崇力,將這碗雞湯帶回去熱給哥哥,少爺這裡有些銀子,你去買些東西,給哥哥補身體……」

  崇力睜大了眼睛,歡喜道:「少爺……」

  秦川宇將錢放他衣袋裡:「今天就早些回家,哥哥還等著吃……」

  崇力呆在原地,他瘦得惹人疼惜,頭比身體還大,發育得很不好。

  秦川宇一笑:「回去啊!」崇力涕淚又下,邊哭邊磕頭謝他:「謝謝少爺!」又爬起來,小心翼翼捧著那雞湯走了……

  川宇看著他瘦小的身影遠去,鼻子一酸:若我有個兒子,定要好好地疼愛他……

  突然,想到些什麼,是啊,假如一起成長在短刀谷裡面,他和哥哥,是不是不會像現在這樣,根本沒有絲毫的親情,卻要為江湖一進一退!

  他其實,並沒有承認林勝南是自己的哥哥啊,那一句「原來是你」,是自己退讓,應得的報償!

  鐵了心狠了心,出了秦府,步行於河畔,聽得見遠處傳來的歌曲,依稀是《玉樹後庭花》,越諷刺,越流傳的廣,影響的深遠,涼風習習,他看著水中清澈的月影,是啊,越藏的深的人,心裡的壓力就越大,可是,無人可傾訴,無處可發洩……

  秦淮河邊,行人很多,在身後,不斷穿梭來回,他本是站在橋邊觀景的,卻聽見身後一瞬而過的兩個字,「林阡」,一擦而過,他一驚,叫了十幾年的名字,林阡,已經深刻在血液裡的事實,他轉頭,去追尋,燈火闌珊處,只留下兩個醉漢的身影,他想追,卻移動不了腳步,林阡,是稍縱即逝的吧……

  川宇愣在原處,林阡,說的是誰?

  人海裡,那個名字,還是扣著自己的心弦,以至於吵嚷的街頭,他立刻聽見那兩個人後來的對話——

  「唉,林勝南,真是幸運啊,本來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奸細,結果呢,當了林阡!」

  「有什麼辦法?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的!不過話說回來啊,這個林阡,比過去那個優秀些啊!」

  川宇一怔,不自覺地上前去。

  「過去那個,刀法沒有現在的純熟,雖然也還不錯,可是畢竟沒有他磨練得多,城府怕也沒有他深!天驕的眼光不會錯,我聽說,天驕在人前人後都誇讚林勝南,說他日後定然會引領短刀谷走得很好。」

  「天驕都這麼說了,那就對了!難怪以前林楚江把兒子藏起來,原來是擔心兒子沒有資格和天驕爭鋒,那麼現在這個,是不是可以……」

  「難說啊,等他進短刀谷之後,再看!反正,天驕是更看重這一個,當然要犧牲前一個!」

  突然明白了這一切,雖然是兩個無關緊要的人說出口的。犧牲前一個……是,犧牲,當時,又是誰逼著自己,把手從畫捲上移開,去握刀劍,當時,又是誰讓自己拋開一切,為了江湖,去金國摸打滾爬?當時,自己什麼都不懂,只希望能夠堅持自己的理想,等到理想剛剛轉移到抗金之上,突然他們,犧牲了自己對江湖的熱愛!

  他不知怎麼回到家的,推開房門,看見玉紫煙坐在屋裡候他,輕聲道:「娘。」

  玉紫煙欣喜地上前:「你總算回來了!川宇,你去了哪裡?」

  他不知怎麼問她,可是,再也不能不問:「娘,飲恨刀,究竟該給誰?」

  她沒有發現他眼神中也有無助,微笑道:「你不是已經決定,讓給你哥哥了麼?」

  秦川宇剎那間懂了她的答案,輕聲道:「讓給他?所以犧牲我麼?」

  玉紫煙身體一震,頓時寒了心:「不,不是這樣的川宇,他是沒有過上好日子,他……」

  「因為對他愧疚,所以所有的江湖中人都不肯尋求我的意見,把飲恨刀給他,可是,我只希望娘保持中立,不要這樣想,不要再對他愧疚。」川宇說的時候,臉上有一種不符年齡的憂傷。

  

  烏衣巷。

  空中偶爾飛過幾隻燕。

  夕陽把路點綴得微紅,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秦川宇嘆了口氣:「朝代的變遷,實在是太大了。」

  賀思遠笑了笑:「堂兄覺得,今後我們國家往什麼方向去?」

  秦川宇撫著舊跡:「我總是有一種預感,有生之年,我會看見宋室滅亡。」

  尉遲雪大驚,四處望瞭望:「秦大哥這句話怎麼能說?」

  賀思遠輕輕一笑:「尉遲姐姐又何必自欺欺人?」

  尉遲雪一愣,秦川宇苦笑:「南望王師又一年。」

  轉過身去,賀思遠看著他在夕陽下輕淡的影子,這些天,她跟隨他的腳步,經過的地方,只看見秦淮河的煙月、桃葉渡的舳艫、白鷺洲的溪島,以此體驗那建康的興衰、人世的浮沉,瀏覽過的風景,全都無關於江湖。

  「堂兄啊,你似乎一直在閒遊建康城,走馬觀花地玩這生活……」賀思遠說。

  「玩這生活,你用詞不是很恰當,應該叫做,遊戲。」川宇笑著說。

  「好,堂兄很喜歡這種生活是不是?」賀思遠微笑著看向他,「建康城只剩下一個賞心亭沒有玩了……」

  很喜歡這種生活?

  秦川宇嘆了口氣,輕聲說:「這世上,最深刻的感情,不是喜歡,是懷念。」

  賀思遠、尉遲雪定是沒有理解他心裡的念頭。

  徐轅站在不遠的巷弄角落,聽見這句話,終於可以明白,川宇此時的孤寂,和勝南日後的顧忌,夕陽下的風有些傷人,希望,不要兩敗俱傷。

  飲恨刀,林阡林陌之間的空白。

  有些痛,誰都懂。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4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21:21
第78章 多舛

    同遊烏衣巷之後,尉遲雪和扶風主僕二人下了車往屋裡走,梳洗了一番,尉遲雪見到院中綠樹亭亭如蓋,想到總角之時與傅千秋一同嬉戲之景,心中淒涼:千秋,你去了哪裡?

  次日清晨,扶風隨尉遲雪在花園中賞景,尉遲雪忽然見到僕人們忙著抬箱子進院子,一箱一箱甚是隆重,便叫扶風去問了。扶風詢問了事情,面色慘白地轉過身來,聲音也顫抖著:「小……小姐……」

  尉遲雪驚道:「怎麼了?」

  扶風滿眼淚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尉遲雪眼中剎時充滿了淚,狂奔進裡堂,扶風在她身後氣喘吁吁地跟來,從未見她如此快速,不由得驚慌又擔心,尉遲夫婦正笑呵呵地談著事兒,見尉遲雪突然闖入,臉上均是驚疑之色。尉遲夫人笑著問:「雪兒,怎麼了?」

  尉遲雪站不穩,扶風一把扶住她,兩人踉踉蹌蹌地挪到尉遲和面前,尉遲雪眼睛一直睜大了,直盯著父親:「爹!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尉遲和一怔:「雪兒,你越來越不懂禮節了,有像你一樣質問父親的嗎?!」

  尉遲雪一把抓住他衣袖,聲音也嘶啞了:「爹,我不嫁,我不嫁!」

  尉遲和大驚,將袖從她手中抽出,起身來,怒氣衝衝道:「你說什麼!你這個不孝女兒!」

  尉遲夫人趕緊攔住他:「老爺息怒!雪……雪兒……難得秦少爺還沒有對你厭棄,不嫌你曾經有過婚約。秦、尉遲兩家是門當戶對的好姓!雪兒,嫁去是件好事!不會虧待你的!」

  尉遲雪連連搖頭:「不……不要……」尉遲和哼了聲:「難道你可以自己選擇!?我告訴你,你別盡想著傅千秋了!早兩年他家還很富,現在敗落成如此,嫁你過去豈不是拖累了尉遲家!你也不小了,我告訴你,未嫁從父,出嫁從夫,你也是讀三從四德烈女傳長大的,別做出什麼丟臉的事讓尉遲家抹黑!」說罷甩袖而走,只留尉遲雪還站在原地,尉遲和怒氣衝衝,頭也不回,尉遲夫人忙過來勸慰尉遲雪,見她的淚已似斷線的珠子一直往下墜,小聲道:「雪兒啊,聽你爹的話,趁著年輕嫁個好人家,別再想著千秋了……這麼多箱聘禮,傅家拿的出來嗎?聽娘的話,像秦少爺條件那麼好的,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

  月上樹梢,近似玉盤。

  微風吹動,樹影斑駁。

  尉遲雪站在窗前,呆呆地往窗外張望,看到的只是沒有人的夜和一輪默默無語的月,喃喃道:「十三了……十三了……」

  扶風鼻子一塞:「小姐,秦家十五就來迎娶了,怎麼這麼快啊,這麼快,他跟你都沒什麼感情啊……」

  尉遲雪心弦被撥起,不禁再想起傅千秋來,想起任何回憶,都潸然淚下。扶風過來牽住尉遲雪的手:「小姐,要不,咱們一走了之……」

  尉遲雪一驚,掉過頭來充滿希望地盯著扶風,但不一會兒,她燃起希望的眼神,漸漸暗淡:「扶……扶風,爹說的對,女子要遵守三從四德,名節最重要……千秋,千秋就……」扶風有些怒了:「小姐,傅少爺怎麼能算?那個秦川宇,壓根兒不愛小姐,冰冰涼涼的,小姐能幸福嗎?!」

  尉遲雪卻軟弱著,只是哭,扶風抱住她,主僕二人相互依靠,均淚濕前襟。

  尉遲雪只是在嘆氣,淚如真珠,雙雙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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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中日日昇歌舞,民間夜夜鳴樂鼓。

  街上,冷漠的人,構成熱鬧的世界。

  九月十五,所有人的視線都不得不盲從,被那喜慶所吸引。

  發生了什麼事?沈延、吟兒隨波逐流到目的地,抬眼一看,已經到了秦府。

  親臨現場,頓覺震撼,氣勢上簡直蓋過了沙場秋點兵,群眾們知趣地讓出一條寬道來。秦府上下似乎經過一番打掃修飾,顯得富麗堂皇,高深莫測。

  秦府門口,站著秦川宇的近侍阿財、崇力,崇力焦急地往遠處張望,臉上帶著滿滿的喜悅和憧憬,他們均穿著量身定做的禮服,樂曲聲響了,鼓鑼鳴起,熱鬧得使人們全都融入了這樣的節日氣氛裡,看情形,似乎是娶妻。

  吟兒轉身問身後之人,那人點點頭:「對,今兒是秦少爺娶妻之日,秦府和尉遲家聯姻啊……」

  「尉遲?」吟兒一驚,「哪個尉遲府?」

  「除了尉遲雪尉遲小姐,還有誰冰雪聰明、美貌可人,配得上秦川宇啊!」

  吟兒一驚更甚:「什……什麼?!秦川宇?!」

  沈延奇道:「他才回來幾日,他和尉遲雪很熟麼?」

  那群眾說:「熟不熟有什麼關係!反正門當戶對,男才女貌……」

  吟兒像是被打懵了,喃喃道:「可是,那天,那個傅少爺,不是尉遲小姐的心上人嗎?」

  沈延見她沉思,小聲道:「想什麼啊?」吟兒緩過神來:「想他們兩個又不是兩情相悅。」

  沈延一愣,隨即笑起來:「他們這些達官貴族,才不講求這些,門當戶對就行……」

  秦川宇終於從府中出得門來,身襲長衫,披著件白色鶴氅,十分英俊帥氣,吟兒遠遠看著他高挑的身材、俊朗的外型、憂鬱的氣質,嘆了口氣:「也許,真的只有尉遲小姐能配他吧……」

  可是,秦川宇的臉上,沒有一絲喜悅和激動,相反,還有些許心不在焉,他和勝南一樣,外表裡就透著一種,令人想要探索和瞭解的感覺,他比勝南還要深邃,他的世界,似乎相當的冰冷,比勝南還要孤僻,也許,沒有人走近過,沒有人走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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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喇叭,嗩吶,鞭炮的響聲,不絕於耳。

  隔著幾條街,也同樣熱鬧。

  尉遲家雖然沒有放鞭炮,但引人注目的是十幾車嫁妝。尉遲雪母女二人早已泣不成聲,尉遲和雖心裡憂傷,也不表現在臉上,還仍催著女兒上轎,等女兒真的上轎,拉下了轎簾,才暗自落淚。

  眾人目送花轎以及後面長長的送親隊伍遠去。

  該發生的事情終究要發生。

  快了,再一會兒就會到秦府,然後,故事結束。

  尉遲雪悲觀地想著,左手緊緊握住右手。

  心裡還念叨著她的千秋。

  就在這時,轎一顫,很微妙的變化。

  她身子開始顫抖,心中像有一塊巨大的石頭猛烈地壓了下來……她手中緊緊地攥著一張方巾,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已經停滯了,她似乎在期盼,可是,心底有個聲音,像鉗子一樣,夾住她喉嚨使她窒息:「你也是讀三從四德烈女傳長大的,不要做出什麼丟臉的事來!」可是內心卻又在不停掙紮著、糾纏著,想到扶風的話,她呆住了,欲哭無淚。

  轎簾外,一陣喧嘩聲。

  她又驚又喜又急,幾乎就掀了頭蓋站起來了!

  轎停了。

  尉遲雪故作鎮靜,卻掩飾不住激動:「什麼事?」

  轎外扶風也略帶振奮的聲音:「小姐,是……是傅少爺……」

  她卻將近崩潰,她不知所措。

  人群像炸開了鍋,聲音直穿入簾中。

  轎外,有個人直衝過人群,橫在路中央攔住了轎子——傅千秋,他是鼓起勇氣來搶親的,不,尉遲雪是他的,本應是他的!

  圍觀者紛紛議論:「那不是傅千秋傅少爺嗎?」「聽說尉遲府和付府原來是有指腹為婚的,後來尉遲老爺毀了婚……」「那這傅少爺不是來搶親的吧?」

  送親隊伍中,尉遲府的保鏢騎在高頭大馬上,聽到這番議論後,帶著鄙夷眼光看著傅千秋:「怎麼?和秦府作對不成?你敢麼?」

  傅千秋不睬他:「小雪呢?我要見小雪!」

  那保鏢睥睨他一眼:「小姐閨名是你能直呼的麼?以後要叫秦夫人!」

  傅千秋瞥了他一眼:「你算什麼東西!傅家風光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裡!」說罷旁若無人地往轎子走,扶風大喜,正欲告訴尉遲雪,忽地驚呼一聲,那保鏢在與傅千秋擦身而過的同時忽地抽出鐵杖來,猛地對付傅千秋腿後一擊,傅千秋慘叫一聲,跌倒在地,扶風大急,尉遲雪聽得這聲慘叫,心中一緊,立刻除了頭蓋,掀了簾子,焦急地往轎外看,當她看見自己心愛的人被打倒在地時,一時間悲從心起,傷心欲絕,再也克制不住,哀聲泣道:「千秋……千秋……」

  圍觀之人均吃驚不已:「新娘出轎子啦!」「這怎麼得了?」

  扶風扶起尉遲雪,喜道:「小姐,做得好啊!」

  傅千秋抬起頭來,艱難地看到尉遲雪:她今天好是漂亮,可是,她不是我的新娘……

  她的眼神裡藏著希望,傅千秋無法阻擋,他為了他愛的女人慢慢爬起來,堅強地站立起來,但還未站穩,又被一杖打折了腿,他疼痛難忍,再次跪倒在地,尉遲雪慘叫一聲:「別打了!停手!」

  保鏢漠然:「小姐,老爺吩咐了,若真有人搗亂,就要打到半死不活為止,斷掉他念頭,大家一起上來,把這敗家子幹了!」

  尉遲雪啊地大叫一聲:「不要,不要!」

  扶風輕輕推她手臂:「小姐,同他走吧……」

  保鏢大怒,一把推開扶風:「你這小丫頭,你在慫恿小姐敗壞家風嗎!」

  尉遲雪心裡失了分寸,耳邊迴蕩的儘是父親的那句話,對啊,她不能夠敗壞家風,他們尉遲家容不得這樣一個不守婦道的女兒存在,從小到大,她一件不聽話的事情都沒有做過,一切,都是設定好的,不允許她改變的,她也沒有能力能擺脫這種束縛……

  傅千秋唇已發紫,臉色慘白,艱難地抬起頭來:「小雪,大哥沒有用……以後飛黃騰達了,定來接你……」尉遲雪險險落淚,但立即忍住,偽裝著輕聲笑:「以後,我再也不是個小女孩了,你怎麼來接我?」說罷掉頭往回走,扶風一呆,急道:「小姐!小姐!」

  人群卻隨轎子往秦府方向去了,留下傅千秋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街角,扶風著急地看著這一切原來有了眉目,卻被尉遲雪的軟弱葬送,氣得瞪了他一眼:「如果我是你們,才不會這麼做!」

  說罷去追那隊伍,傅千秋突然覺得冷了,此值秋季,晚風吹寒……

  他拾起一片落葉,喃喃道:「小雪,你等我……」一瘸一拐地走著,望著天空,想到已經消失的童年,心裡一酸,又想到秦川宇,不由得咬緊牙關:「秦川宇!秦川宇!」

  拳頭握得緊緊的,卻握空。

  這時,眼前出現一個黑衣斗篷人。

  看見他,傅千秋臉色嚇得灰白。

  那人淡淡說:「想報仇嗎?」

  對!是那天!在尉遲府裡劫持他的黃鶴去,用「鷹爪功」震懾住當時所有人的黃鶴去!

  黃鶴去冷道:「有種就不要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被別人奪去!你還是個男人嗎!」

  傅千秋怒道:「不,我要她!我要小雪!」

  黃鶴去冷冷一笑:「那隨我去金國,我保證你能飛黃騰達!」

  傅千秋驚疑不定:「為……為什麼要幫我?」

  黃鶴去走了很遠:「沒有為什麼……想去現在就隨我走!」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21:55
第79章 襄王心,神女夢

  勝南自然不知道,這些天來發生在慕容山莊的一切事情。

  可是,宋賢卻要一輩子記得,搭錯了船來到平江,已經是第一錯,偶然遇到慕容荊棘,被她捲入政變風波是第二錯,如今,政變完成的時候,玉澤的突然失蹤,是第三錯——

  勝南,對不起,沒有保護好玉澤,任她無端失了蹤影。

  提起筆來,不知自己該怎樣寫信,如何告訴勝南他們的近況。

  下筆的剎那,看到墨跡將白紙染黑,突然,手好像被誰握住了,一轉頭,彷彿又看見她憂鬱的眼神,她美麗端莊的模樣……或許,這世界上沒有誰連累誰,誰傷害誰,他只希望她能幸福,只希望把她平安送到勝南的身邊。送到勝南身邊之後,繼續默默地愛著麼?

  苦笑著,也罷,自己本來就喜歡一個人的生活,不會做情痴。然而,被嘲笑不近女色的自己,一味標榜自己匈奴未滅不為家的自己,從來一帆風順無牽無掛的自己,從哪個時候起,牽掛起自己最好兄弟的愛人?

  她永遠不明白他的心。

  這個世界,落葉因秋風而墜,飛絮為春野而舞,紛紛灑灑。

  情絲斬不斷,生命漸短,歲月錯。

  她卻非因他而生。

  英雄一世,壯志凌雲,匈奴未滅不為家的志向在看見她的第一天動搖和激化。

  他把握不了伊人一笑,愛情沒有那麼簡單,橫在他們中間的是他生死與共的兄弟。

  陰暗松風中,這個女子清澈的眼淚深刻在痴情俠客心裡,任憑狂風暴雨吹打沖洗消磨不去——玉會一直保持她的光澤。而這人世間,他惟有默默為那光澤祈福。不能追逐,就只有放手——

  「宋賢,不要這麼寫,你就直接向勝南報平安吧,我怕他傷心,我怕他一時性急衝到平江來,這裡這麼亂……」

  「你和他說,我們正在慕容山莊做客,做完客就走,立刻去建康找他,好不好?」

  其實,他們在這裡,不是做客,而是,慕容山莊的勢力,將他和她牽絆!

  為什麼牽絆?

  慕容荊棘的話語響徹耳邊:「我慕容荊棘,從小到大,就是要什麼有什麼,要什麼就要得到什麼!誰都阻止不了我!」

  難以想像,這句話在一個十九歲的少女口中說出來,竟那麼自然、自若!

  也許是因為她喜歡看潺絲劍,也許是因為她憑著她自己的任性感覺,又也許是因為她被自己相貌吸引,還是鐵了心要和藍玉澤爭搶身邊的人?

  怎麼去猜出這原因,為什麼,愛的人相見太晚,不愛的人,心狠手辣,為了感情不擇手段!

  像這一次,玉澤的失蹤,很可能是她做的,一定是她做的!

  丟下筆,摔開信箋,攥緊拳,立刻轉過身來,看見慕容荊棘那同樣傾國傾城的面容,美若天仙,心如蛇蠍的女子,工於心計,手段毒辣,令到身邊眾人又驚服她,又讚嘆她,又懼怕她!

  「說,是不是你幹的!玉澤被你藏去了哪裡?!」宋賢關心所至,才不管她姓甚名誰,大聲地責問著。

  慕容荊棘一愣,冷笑著:「我想知道,她是你的誰?」

  宋賢被她一語道中這諷刺,狠狠道:「慕容荊棘你記著,她要是出了什麼事,我不會放過你!」

  慕容荊棘輕聲笑著:「其實我又何嘗不知這答案,你楊宋賢,愛藍玉澤,儘管才幾個月時間,就可以為她拋棄一切。」

  楊宋賢冷冷笑著,沒說話。

  慕容荊棘笑著狠狠說:「很巧我也一樣。你現在痛苦是吧,那你何必再繼續下去,她又不愛你,你不如忘記這個女人,和我在一起,成為這慕容山莊的主人!」

  她看他面不改色,沉默了許久,微笑道:「很好,我喜歡這種答案。」

  踱到門前,雲淡風輕地說:「你太天真了,你根本就不明白,世上根本就不止一個情字,你以前沒有接觸過情,現在接觸了,會一頭栽進去!」

  「你不要走,你把玉澤放出來!!」宋賢一把拉住她的手,狠狠捏著,「聽見沒有,放出來!」

  慕容荊棘嬌豔的臉上全是得意的笑容:「不放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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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像玉澤這般聰穎,告訴自己宋賢對自己沒有感覺是自欺欺人。

  嘆了口氣,享受這屋子裡的一切黑暗。

  今年,自己已經十六歲。

  十四歲的時候,喜歡黑暗,多愁善感,以為只要心存大志,就可以改變一個世界,深深眷戀著一雙舊鞋的主人,盼望著他能夠回來,回來帶著自己去續寫英雄美人的神話,續寫亂世至尊的傳奇,渴望他和自己都能完成宋人的責任,可是,他終於沒有回來……

  十五歲的那一年,琴棋書畫,才貌兼備,以為自己愛的是英雄,卻不知道英雄的含義,黑暗中那個她本不應動心的失路少年,顛覆了她所有的認知,顛覆了十五年的人生,就希望自己,能夠一直靠在他身邊,仗劍天涯也可以,默默無聞也一樣……

  可是,一次突然的別離再度成全了一次永訣。

  將近一年,竟然沒有見到他……

  從開封到泰安,輾轉至姑蘇,心裡渴盼著那再度相遇,卻在剎那間無意聽到楊宋賢和慕容荊棘的一次對白,儘管當時,自己不在場,突然得知這一段突如其來的插曲,心裡就一沉。

  「慕容荊棘,你不會得逞的,我一定會把玉澤找出來!」

  「那好吧,你找吧,找那個你自己兄弟的女人!還是你自己的女人?」

  慕容荊棘和宋賢似乎是在爭執著什麼,宋賢的住處,就在幾屋之隔,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

  忽然一愣,微笑著看向黑暗的窗外:宋賢,真的很傻,可是,慕容荊棘,你比宋賢還傻……

  被慕容荊棘軟禁在這裡,她明白宋賢一定急瘋了:宋賢啊宋賢,你千萬不要寫信給勝南,千萬不要……

  跟勝南一樣,想的念的,從來就不是身邊人,而是遙遠的彼此……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21:59
第80章 散聚(1)

  尉遲雪鳳冠霞帔嫁入秦家的晚上,月在樹梢,被枝條切成兩個半圓。

  吟兒倚在窗前:「這是個什麼世道?明明是逼婚、是搶親,卻變成了名媒正娶!」沈延在桌旁:「有什麼辦法,咱們又不能參與,他們這些大戶人家,一定要門當戶對,哼,門當戶對……」林勝南點點頭:「像厲風行和金陵一樣既門當戶對,又兩情相悅的,還是在少數。」吟兒嘆了口氣,轉過身來。

  西江月左手中捧著一件小物體,右手裡不知握了什麼利器,吟兒好奇走過去,發現他在雕刻著什麼,呆呆望著,只見一張縮微的山水畫,其中景象高山流水,依稀可見,吟兒不由得讚道:「師兄眼睛真是利害!這麼小的物品,可以雕出這麼多圖案來!」

  沈延也湊近了看,嘖嘖稱讚個不休。

  山庭柳卻在另一張桌上忙碌著:「我今天在街上買到這種竹紙,又軟又滑,善於筆鋒,適合寫字,而且不易被蟲蛀,價格也很高呢!」吟兒走上去摸了摸:「是還像個樣。」

  勝南看江西八怪中每人各懷神藝,讚道:「吟兒,你總是說,在江湖上師兄弟會搶奪掌門之位,但在江西八怪裡面,似乎看不見一絲影子。」

  吟兒一驚,八怪齊齊被這問題吸引了思考,醉花陰說道:「那是師父明智,教了我們八個人的八種技藝,只適合配合,不適合爭鋒。」

  沈延點頭:「要使師兄弟不爭奪掌門之位,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設掌門之位。」

  吟兒若有所思:「其實用到某些幫派去,又未嘗不可……」

  勝南不覺一驚,滿手冷汗:那麼,怎樣才能使兄弟兩個緩和呢?

  他知道,現在的情形不容樂觀,因為天驕所說,秦川宇的表態,在「進退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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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江西八怪那七位師兄有急事要出建康處理,吟兒送七位離開,一路歡歌笑語,等他們都走了,才好像知道發生了什麼,雖然有勝南在側,一邊哭一邊踢路旁林中之石粒,勝南輕聲道:「好了,還會再見的啊,別難過了……」吟兒故作不屑地笑:「我哪裡是為他們難過?只不過有點氣而已……」「氣什麼?」

  吟兒一笑:「東西全是我偷來的,全被他們帶走了!」

  轉身就往回路走,一瞬間的回眸,勝南心念一動,覺得似曾相識,竟好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只是,偷偷地出來立刻在心中散了,當時,也沒有在意。

  兩人策馬往城中行,忽地聽到亂馬奔馳之聲,吟兒皺起眉:「好像在打仗啊!」勝南也循聲看去,果真見到一大批馬隊,中間似乎圍著什麼,停滯在道中央。

  走近些,終於看見馬隊並未完全包圍起來,和中間兩匹馬保持了很大距離,只不過,馬隊眾人懼怕得很,人多勢眾卻沒有一個敢上前一步說一句話的。

  吟兒見當中兩騎是一對美貌少女,均生得清純可人,與自己年齡相仿,怒道:「居然又搶親!不要命了!」說罷要上,卻聽那兩個少女齊聲道:「你們是誰派來的?!」

  勝南悄聲道:「是江湖中事,不是搶親!」

  吟兒一愣,馬隊帶頭人大聲道:「在下奉賀思遠賀香主之命前來,讓你們倆交出位置!」

  林鳳二人皆一驚:賀思遠,這名字有些熟稔!

  「想的到美!」其中一個少女從馬上躍下,馬隊立刻退後一些,少女似乎沒有兵器,取下馬鞭來:「我不信是賀思遠派你們來,若你們強逼,那隻管上!」

  為首那漢子哼了聲:「得罪!」

  這少女驚人得很,操起手中這馬鞭,手裡揮的全是精湛招式,另一個少女神色裡也不見絲毫擔心,袖手旁觀著,鳳簫吟驚嘆:「這小姑娘武功不錯啊,不拘泥於兵器,手上有什麼就拿什麼打!這麼好的身手,怎麼不去參加雲霧山排名?」

  兩句話的功夫,這少女把對面那強壯大漢殺得無路可退,嘶一聲漢子衣袖已經被割破,而割破之物,還是如此平凡的馬鞭!

  眾人雖只見這兩招,卻心驚膽顫,潰不成軍地往後急退。

  未動手的女子冷冷說:「回去告訴你們賀香主,大小橋不是鬧著玩的!」

  話音剛落,馬隊散的散逃的逃,向四面八方去了。

  動武少女朝佇立原地的鳳簫吟嫣然一笑,走上前來:「多謝姑娘剛剛的誇獎。」

  吟兒一怔,想不到方才自己那麼小聲,都能被她聽見,知道這大小橋來頭不小,雖然平日裡性格張揚慣了,卻也知道不能被牽扯進這幫會之爭,胡編了兩個姓名,與大小橋寒暄幾句,拱手作別了。

  看她二人風塵僕仆地絕塵而去,吟兒輕聲道:「不知這大小橋是淮南哪個幫會之中的?還有賀思遠?」

  勝南低聲道:「他們幫會內部之爭,咱們是外人,還是不動聲色的好。」

  吟兒一怔點頭,笑道:「我突然間明白了,玉澤姑娘為何喜歡你,因為你才能保證她的安全……」

  勝南一愣,蹙眉道:「我只希望,以後不要連累了她……」

  吟兒微笑道:「可是不管怎麼說,你行事都給人這種感覺,你最大的優點,就是安全感。」

  勝南笑笑調侃著:「你就不是了,你是危險感啊……」

  

  天色有些暗了。

  初秋的建康,已經開始微冷。天的色調也是一樣。

  天邊的霞散成綺,如緞,似練,漂浮於空中,像散不開的羽毛雲錦,由遠處的深紅,轉向近處的淺紅、淡紅、暗紅,雲層也有厚薄之分,隱隱約約見得到一絲別色,是界於綠藍之間的一抹,夾雜在雲霞裡,和城東郊的這片大森林,同樣暗淡地綠著,同樣灰白地綠著,晚霞染紅了天,染紅了水,卻始終吞噬不了綠,秋天的夕陽,餘輝很長,拖沓著,似乎想帶走一些荒涼,但留下的,卻更荒涼。

  只是建康城永遠不會像天空這般寧靜。遠處依舊的斜日寒林點暮鴉,而潔無纖塵的天空下面,照樣擠了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瞧那陣式,同剛剛圍攻大小橋的如出一轍,林鳳兩個策馬上前走,往那人群中觀望。

  核心中央是個黑衫男子,手中武器為鞭,抽撤自如,輕輕鬆鬆地就將對手打得落花流水,氣勢凌人,他身後的嬌小女子,被他保護著擋在身後,微笑著似乎要必勝,而這少年男子雖然佔了上風,臉色卻緊緊繃著,給人一種異常穩重之感,沉著冷峻,大有領袖之風。

  吟兒圍觀的時候,不忘小聲議論,先是一直稱讚他武功,不知怎的,就論起他外貌來了:「這人長得好老啊,像個二大爺……」勝南本來緊張地旁觀,聽到這句,忍不住噗哧一笑,其實人家長得是成熟些,但也沒有吟兒說得這麼誇張啊……

  那男子似乎聽見了,瞪了吟兒一眼,人群之中有人大喊:「李香主,考慮好沒有?交出還是不交!?」

  那李香主「刷」一鞭兩式,直襲人群,鞭及之處,無人不躲,躲不及者必傷,但李香主明顯是留了餘地,沒有痛下殺手,只是教訓了他們就立刻收回鞭來,轉過身去溫和道:「思遠,沒事吧?」

  思遠搖搖頭,吟兒近處看見那思遠姑娘,身形似是一個熟人,卻不記得在哪裡見過她,勝南也輕輕拍她肩:「我們在建康是不是見過她?」鳳簫吟點點頭,卻不知在哪裡見過。

  李香主大聲道:「回去告訴白路,說我不相信她會這麼做!」

  他似是很有威信,沒有說完,那幫人紛紛四下逃竄,竟然還有些人面帶著恭敬的神色。

  李香主走到驚詫萬分的吟兒身前:「我哪裡長得多老,只是比實際年齡大了點,姑娘不要亂講,更不能用『大爺』來形容我!」

  吟兒一愕,面紅耳赤。思遠姑娘從後上來,拉了李香主一把:「李大哥,咱們走吧,不要節外生枝!」

  李香主點頭,沒有向她算賬,二人一同策馬走了。

  吟兒道:「又是兩個會家子,這是什麼幫會啊?四分五裂了已經!」

  「或許不是同一個幫會。」勝南一笑,「淮南幫會多而亂。」

  「可是,江南十五大幫,都在司馬黛藍掌控之中,慕容山莊有慕容荊棘坐鎮,都不可能亂啊,而小秦淮,雖然剛剛死了首領,也不會這麼分裂的……」吟兒若有所思。

  林鳳二人和李香主、思遠背道而馳,趕了一小段路,歷史就重演了第二次,郊外又一陣亂馬奔馳,打得不可開交,模糊間看見一個小女孩與一個光頭小子夾在中間,鳳簫吟氣道:「這些人不要臉了,居然欺負小孩子!」立即飛身去打抱不平,玉劍一出,武林盟主的氣勢全然收不回去,那群等閒被她亂了陣腳,邊撤邊怒道:「好啊,打不過手下就找幫手!真不愧是香主!」

  吟兒看他們逃光了,救下這一男一女,滿心以為他們要酬謝自己一番,誰料剛剛轉頭,那光頭小子就嚷道:「誰讓你插手了?!」似是不滿至極,鳳簫吟慍怒道:「你小子忘恩負義,本姑娘救了你,你連個謝字也不講!」

  「不問發生什麼事就管別人內事,算什麼打抱不平!」那小子說完,一鞭抽過來,鳳簫吟大驚,趕忙提劍相迎:「小毛驢,你敢恩將仇報!」

  勝南尷尬不已,又拉不住她,當即抽出長刀來隔開二人,那小子轉身就走,女孩趕緊拉住他:「南兒,不得無禮!」她滿臉歉意,走到吟兒面前:「姑娘,真是對不住,小弟不懂事,還請見諒,南兒,快向這恩人姐姐道歉。」南兒一百個不願意,女孩甚是尷尬,她和吟兒差不多年紀,而南兒很小,才八九歲大,她見了禮,輕聲道:「在下白路,他是義弟江南,未請教兩位姓名?」

  「白路?」勝南耳熟,「圍攻李香主的白路?」

  白路一驚:「君前哥怎樣了?你們……怎麼認得他?」勝南道:「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他和一個姑娘正在被人圍攻,不過已經平安無事了。」

  白路舒了口氣:「那就好。剛剛見到閣下用刀,莫非閣下是……」

  勝南點點頭:「在下林勝南,這位是新盟主。」姐弟兩個均是一驚,江南哼了一聲:「男的可以考慮,女的就不能入會了!」

  吟兒面帶輕蔑:「口氣好大,你那什麼破爛幫會,請我去我都不去!「

  勝南趕緊扯了扯她,這時遠方吹起什麼聲音,白路江南均轉過臉去,應該是他們幫會的暗號了,白路果真匆忙道:「兩位武藝,下次再領教了,再會!」說罷姐弟倆往回路去,勝南疑惑不已:「他們小小年紀,就已經在幫會裡當香主,而且奇怪的是,這幫會還想吸我們入會……」

  「大言不慚,分裂成這樣子……」吟兒不知道,這句話自己不應該說,說了就後悔。

  勝南笑笑看著她:「那個大小橋,還有李君前,應該也是這幫會裡的,都被咱們碰上了,還算是有緣。」

  「不見得是有緣,或許是因為他們成天都在外面打殺。」忽地像一陣黑旋風颳過,鳳簫吟、林勝南齊齊後退數步,吟兒手一鬆,馬繩脫手,心愛之馬瞬間不見,回過神來,塵土飛揚,留在眼前的只有一匹老馬,勝南也在同時,發現自己眼前的馬眨眼間已經換成一匹氣喘吁吁、像日夜兼程趕路的舊馬,再抬頭的時候,那兩騎已一併往東走了,吟兒哪裡容得人家偷自己這神偷的東西,隨即運起輕功去追那兩匹馬,勝南心下大疑:難道柳老前輩到了?可是他動作沒有這麼快,也不會連招呼也不打啊!

  稍一遲疑,緊跟著棄了兩匹馬也追上去,老遠就看見吟兒攔下了那兩騎,喋喋不休地理論著什麼,近了才聽見吟兒道:「我還是那一句話!憑什麼要借給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存心欺負後輩!」

  眼前兩個陌生中年男人,看似弟兄兩個,都非常強壯,留了一下巴的鬍子,其中一個不客氣地說:「老子沒功夫和你閒著,借就讓路,沒不借的道理!」

  吟兒大怒,勝南趕緊上前道:「未請教兩位尊姓大名?」

  原以為他們會禮貌回答,誰料先前那個竟然怒氣衝衝道:「你!你竟然連我們倆都不認識!」

  吟兒看他生氣的模樣滑稽,笑道:「區區一個淮南,你們便如此作威作福,叫什麼,我倒想見識見識!」

  那人道:「在下南龍!」旁邊一個道:「在下南虎!」兩個齊說:「人稱龍虎二絕。」

  吟兒哦了聲:「巧啊,我們也被人叫做龍虎二絕。」

  南龍南虎面露驚訝,似乎相信了,齊問:「請教了?」

  「我叫盛南龍,他叫管南虎,我們兩個專門管教龍虎的。」

  兩人一愣,都哈哈大笑起來,勝南看他倆笑聲力足,顯然內力深厚,想起了什麼:「兩位……龍虎二絕……難道是小秦淮的龍虎二絕!?」

  南虎微微一笑:「正是。」

  南龍道:「那你們說,在淮南混,需不需要認識我們?」

  吟兒冷冷道:「怕什麼?他是短刀谷未來的總首領,對小秦淮才不屑一顧!」

  勝南大驚,南龍南虎齊來看他:「原來是飲恨刀駕到了!?」

  吟兒道:「看在同道面子上,我就借給你們兩個,不過聽說龍虎二絕向來在平江活動,怎麼有空到建康來?」

  南龍道:「只因會中瑣事變多,相信你們都知道了,總舵主身亡之事……有空再敘!告辭!」道別過後,龍虎二絕絕塵而去。

  吟兒邊走邊笑,勝南道:「不就是個小秦淮麼?給人家一點點好處就這麼喜滋滋的?」

  吟兒笑道:「林勝南,將來你是短刀谷的人,現在前十名裡面,獨孤大俠在慕容山莊,厲風行和金陵自己已經建了什麼南方義士團,楊宋賢和吳越兩個早就是紅襖寨的幾當家了!葉文暄從政,洪瀚抒有祁連山,宋恆有宋家堡,我要爭爭氣,撈個小秦淮首領噹噹!」

  「可是,怎麼個撈法?」

  「所以現在我就要給小秦淮首領一些恩惠啊,只要是小秦淮的首領,我個個笑臉相迎。」

  勝南笑道:「虛偽透了,或許你已經得罪了一些人,到時候,南龍南虎推薦你,別人不贊同。」

  「怕誰?聽說白翼好像很讚賞我,雖然他去世了,生前一定誇過我。」

  「說起來,小秦淮除了龍虎二絕之外,幾乎沒有特別有名的會家子,白總舵主一個人,實在很辛苦,他的過世,很不是時候。」勝南蹙眉。

  「其實哪裡不是這樣?江湖不能只靠老前輩撐著檯面,所以新老交接的時候,是江湖最關鍵的時候。」吟兒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21:59
第80章 散聚(2)

    天色不好得很,鳳簫吟忌雨,當然是看見房子就鑽進去,城郊這間破廟出現得很及時,勝南和她兩個躲在廟裡好久,雨都沒有開始下,又餓又冷,四境荒涼,天色像草般枯黃。

  再等了一會兒,還是狂風肆虐,天依舊不下雨,兩個抱著僥倖心理,準備離開,忽然間吟兒耳朵一豎:「有人來!」

  她內力驚人,勝南本來也不想躲閃其他避雨之人,無奈她本能地拉著他立刻飛身上樑,勝南不得已,做了回樑上君子,是時門已開了,一個乞丐模樣的人衣衫襤褸地進得屋來,隨後跟著五六個持刀者,開頭一句話:「言路中,你跑不了了,李香主說了,言路中不交香主之位,就必須殺了!」

  勝南吟兒面面相覷:「這到底什麼幫會啊,太巧合了吧!?」

  等這言路中殺退了所有持刀者,歇了一會還沒來得及走出去,破廟門又被打開,言路中看見是誰,不假思索,立即往草堆中躲,吟兒一驚,原來進來的兩個是大小橋。

  只聽大橋道:「江南絕不會來殺我們!唉!不知我們的手下又去殺誰了!」小橋哼了一聲:「這樣的香主,不當也罷!」

  言路中從稻草中鑽出來,大小橋均是一驚:「你偷聽我們!」

  言路中怒道:「誰敢偷聽你們說話!我被你們的手下逼出了建康好幾次,回來就趕我!你們怎麼約束的手下?!」

  「言香主的手下不也來追殺過我們?!」廟外又走進兩個,正是白路和江南。

  吟兒輕聲哼:「好巧,是一家子,看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勝南嗯了聲:「這幫會,裂痕不小……」

  大小橋氣極:「江南,你別血口噴人,是你們來追殺我們好不好,竟然反咬一口!」

  「誰要追殺你們!」江南氣盛,「我和姐姐這些日子好過嗎!真是奇怪!為什麼一個個地要打起來!」爭吵著又有聲響過來,五人一併躲在草堆後面。

  進來一個身襲紫衣的女子,一身貴氣,為她在前開路、在後殿後的十幾個宋兵,一字排開。

  吟兒仔細看去:「是那個思遠姑娘!」

  勝南恍然:「不錯,她是官府中人,賀府的小姐,川宇成親的時候,咱們在路上遠遠見過。」

  吟兒大悟:「難怪了,對啊,說她是風流才女的,怎地來參加幫會了?」

  賀思遠道:「沒事的話,勞煩各位告訴我爹,說我今天不回去了。」親兵道:「小姐,老爺說了,少同那些草莽賊寇打交道!」

  賀思遠狠狠道:「你們走是不走?」

  見她發怒,親兵們不敢多話,趕緊撤走,女子坐著,依稀是等人,果不其然,親兵走後,進來一個男子,正是被吟兒稱作「二大爺」的李君前,他剛剛走到賀思遠身邊,突然道:「誰躲在這裡?!」

  所有藏著的都驚慌失措,勝南拉住吟兒,示意她別動。

  「躲在這裡的還真不少,出來吧!」李君前冷道。下面那群盡數出來,賀思遠見到他們,怒道:「你們躲在這裡作甚?大家都是香主,見面需要躲麼!」

  「都是香主?見面不躲怕就犧牲了!」言路中氣道。

  「你進來之前,我們見到的可是官兵!」大橋諷道。

  賀思遠一怔:「你是說我出賣大家?」

  「我可沒說!」大橋一愣,「你清者自清算了!」

  賀思遠氣得幾乎掉淚:「我從前又不是沒有帶過他們出來,一次差錯都沒有!」

  君前看局面僵滯,厲聲道:「這些天大家很不像話,難道說師父死了,咱們就四分五裂、一盤散沙,還對得起他老人家嗎!?」

  眾人無語,白路眼圈一紅,大聲哭起來,君前將她攬在懷中:「路兒,要哭就好好哭一場,師父的仇還沒有報,咱們不該自暴自棄,在掉了眼淚之後,必須團結,然後才能去殺仇人!」

  白路泣道:「君前哥……爹不在了……爹不在了……」

  看她哭,江南也忍不住哭,大小橋齊道:「對不起……」言路中見氣氛沉重,小聲地說話,不敢破壞這安靜:「咱們,是不該自暴自棄……」

  賀思遠掩面,嗓子有些沙啞:「下次我會小心。」

  「大家放心,最近有人故意在會中四處造謠、興風作浪,我們身為香主,有義務重振幫會!」勝南聽這李君前發話,能夠立即穩定局面,領導能力自是不在話下,略微有些心定:這幫會要不就一盤散沙,要不就會在他李君前的帶領下出現轉機……

  正在自己欽佩時刻,吟兒在耳邊小聲說:「你有沒有看出來啊,二大爺和那白路姑娘敢情是一對啊,情意綿綿的……」勝南以為她要說什麼,聽到這話一時沒有扶穩,狠狠從樑上摔了下去,吟兒趕緊隨之而落,勝南幸好身負武功,卻忍不住笑責道:「下次不要盡講這些無聊的話……」

  那幾人大驚,紛紛拿出兵器來,吟兒也立刻出劍自衛,大小橋站的最近,齊道:「是你?」白路、江南、李君前、賀思遠均與他們剛剛見面,熟的很:「你們為何跟著我們?」

  言路中怒道:「哦,原來是金廷奸細!」

  「你才金廷奸細,我是鳳簫吟,他是林勝南!」

  李君前一怔:「林勝南,第六名的林勝南?!」

  吟兒喜道:「對啊,還有我……」

  李君前存心報復她:「對不起,我不認識鳳簫吟。」走到勝南身前去,向言路中介紹說:「言大哥,師父常同我們提起林少俠,說他年紀輕輕,刀法超群,是短刀谷未來首領的不二之選。」

  「不敢當。」勝南謙道。

  眾人化敵為友,放下兵器,吟兒笑著走到江南面前:「小子,你可以啊,還說要考慮吸納我們入會,你們什麼小幫派啊,報上門來聽聽!」

  江南又要一鞭過來,賀思遠提劍擋下:「南兒,別胡鬧,李大哥,現下唐鑫、南龍、南虎都沒來,咱們怎麼辦?」

  聽見南龍南虎,吟兒啊了一聲,臉色蒼白,腳一滑,差點倒下:「你……你們是小……小秦淮……」

  江南哼了一聲:「怎樣?嚇住你了吧?」

  吟兒不再嘴硬,小聲道:「我死了……小秦淮這輩子我都別想加入……」

  李君前道:「他們沒來定是有他事在身,咱們先各回堂主穩定局面,找出那些放出謠言之人,然後最好是聚合一次,再作定奪,我是不會容許小秦淮散的!」

  眾香主紛紛握手言和:「好,誰也不容許小秦淮散!」

  

  秋末,建康城外下了場冷雨。

  李君前和勝南正在驛站中,談論著小秦淮一月以來的動向,勝南聽到窗外風起,興致上來,邀他一同散心,李君前似也讚賞雨中漫步的情調,欣然願往,同一路人,話最投機,走到鄉間小道上淋雨,勝南本是心情輕鬆,忽見橋邊梅樹,一陣感傷湧上心頭:「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惟有香如故。」無意間想起藍玉澤,她就好像那種梅花,靜謐中開放,吸引了無窮無盡的眼光,憶起她來,自然更增感慨。

  李君前道:「陸游筆下之梅,與旁人就是不同,這首詞師父很是喜歡,他說,當年陸游作詞時,處境同他一樣,飽經憂患不能得志,總舵主不想與官場之人同流合污,一氣之下才到淮南來建了小秦淮。」

  勝南道:「小秦淮之名得於秦淮河,為何總部設在平江?」君前苦澀一笑:「形勢需要,姑蘇比建康容易發展。師父也在培養我們這一代的新香主,準備帶我們幹一番大事業,唉,誰知他剛到建康來,就中毒身亡。林少俠,江湖人士看得真切,現今小秦淮形勢嚴峻,新老交接,風波不斷,雖然香主們都沒有什麼隔閡在,但是手下們卻興風作浪,一個不服一個,再擴大,只怕淮南局面無法控制。」

  「既然香主們沒有隔閡,那是最好不過,只要抓住亂的根源,什麼都可以平息。」勝南笑著說,「而且,盟主是插手定了,江湖好像是歸她管的。」

  李君前笑著點點頭:「我早聽說過這位盟主辦事奇特,也想見識見識。」

  清早,吟兒在驛站裡收到一封來自泉州的信函,一拍腦袋,才憶起金陵生辰已至,暗自慚愧,金陵在信中提及婚後生活,也問吟兒重遊之期,吟兒看完信,工整疊起,小聲同勝南道:「陵兒算好了日期,生辰這天寄來,她還一直記掛著我們,唉,我真不是個朋友。」勝南一笑,將信接過來看了,白路幫著他們佈置了早餐:「金陵?是不是南方義士團的首領?」

  吟兒點頭:「是啊,那小丫頭心思縝密,會是厲風行的賢內助啊……你們先吃吧,我要出去轉轉,我要懺悔,自己沒寫信給陵兒。」說罷就往外走,白路遞粥給勝南、思遠和君前三個,再看她,已經沒了蹤影:「昨夜和她同宿,覺得鳳姐姐特別容易相處。」

  勝南替她收起信,見賀思遠笑著點頭,心下一喜:「那麼小秦淮有沒有招納她的打算?」白路一愣,皺起眉:「現今小秦淮都群龍無首,哪兒考慮到這些。如果有盟主幫忙倒好了。」

  李君前玩笑道:「我可有點不習慣,她一見面就叫我二大爺,我平生最討厭別人叫我二大爺!」賀思遠撲哧一笑:「那你得放開一些,公私分明的好。」

  勝南察覺出三人均有同意的意思,不免替她感到欣慰。

  吟兒走了不多遠,看見江南正拿了把大笤帚在掃落葉,葉黃而隕,掃了一大片,又落了更多,江南手持著比他個頭還大的掃帚,邊掃邊啜泣,吟兒惻隱心起,忘了一鞭之仇,上前遞手巾給他,江南見是她,避過去不理,吟兒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小聲問:「怎麼?哭得這麼髒,都不敢接我手巾?」江南轉過頭來,見她一臉壞笑,哼了聲奪過手巾拭了淚,吟兒詢問道:「你多大了?」江南還她手巾,又去掃地:「九歲。」吟兒一愣,跟著他走上前:「聽白路說,你四年前就加入了小秦淮啊!好厲害!」

  江南忽地停住,依靠在掃帚上抽泣:「我小時候,家裡窮,朝廷要糧,我家沒有,爹娘被壞官差害死了,我淪落成小叫花,吃了上頓沒下頓,晚上就睡路邊,冬天,很冷,餓得慌了,就用刀去威脅路人,有一次碰見師父,師父救了我,他告訴我,做乞丐可以,但也要有骨氣,要學著堂堂正正做人。師父帶我學武,師父就是我爹……師父卻被奸人害死了……」

  吟兒低了身子在他身邊,漸漸感覺他瘦弱的身體中似乎有無窮的力量散發出來,忽然想起紀景,輕聲道:「江南,一定要替你師父報仇,但是在報仇之前,要查清楚仇人是誰!」

  江南語氣中包含憤怒:「只要查出有仇,我就要將那仇人碎屍萬段!」

  吟兒心中突然一涼:胡弄玉……為何師父臨死都不准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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