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劍聖 作者:無言不信 (全書完)

 
V123210 2018-2-17 19:55: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39 966178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00:20
第四十四章母憑子貴李隆基的邀請

    李隆基這是真不知應該賞什麼給裴旻,他對為他立有大功的臣子,向來不吝嗇封賞之事。但是裴旻這功勞一樁接著一樁的,還真讓他不知給什麼賞賜為好,索性就將這個選擇權交給裴旻。

    裴旻沉吟片刻也體會到了李隆基的難處。

    現在他已經是洮州刺史了,在往上就是都督之位。洮州作為人口稀疏的下州,不可能置都督府。隴右能置都督府的唯有鄯州,而鄯州都督是兼任隴右節度大使的是郭知運,郭知運也是大唐宿將,功高卓越,沒有理由為了裴旻而將他給撤了。

    心念一動,裴旻瞬間有了決定,道:「旻有今日成就全賴母親大人自幼悉心教導。若沒有母親的言傳身教,旻恐怕還在幽州街頭打諢求生呢。」

    李隆基也明白了裴旻的意思,毫不猶豫的道:「令堂能培養出靜遠這樣發的人才,確實是天大的功績。回頭便親自下誥,封令堂為聞喜郡夫人。」他頓了頓道:「封了令堂,令尊也順便給個追贈。追為通議大夫,聞喜郡侯,靜遠意下如何?」

    裴旻現在聲望極高,放眼整個唐朝官員,也只有姚崇這個首相可比。他的一切經歷早已給人孜孜不倦的挖掘出來,這其中自然包括裴母的身份,還有裴旻為了母親跟裴家決裂,自尋科舉路,孤身一人來長安打拚之事。

    李隆基身為皇帝,自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裴旻為母親求誥命,無非是提升裴母的地位。

    李隆基玩心一起,將裴母封為了三品聞喜郡夫人。

    要知道裴家始祖是贏秦始祖非子之後,週僖王時,六世孫陵封為解邑君,乃去「邑」從「衣」,以「裴」為姓。後裴氏分為三支,分居河東、燕京、西涼等地,但考其譜系源流,皆出於聞喜裴氏,故有「天下無二裴」之說。

    河東裴家的籍貫便在聞喜,聞喜也以裴家為尊,在聞喜中有裴家的聖地……裴氏宗祠。

    李隆基特地封裴母為聞喜郡夫人,無疑是再給裴旻出氣!

    裴旻呆了呆,相通前因後果,咧嘴一笑道:「陛下英明,對臣的關愛之恩,臣無以為報。」

    李隆基擺手道:「靜遠無需多禮,這是你應得的。力士,你陪靜遠下幾局棋……」他說著又轉身對裴旻道:「朕方剛下朝,手上還有幾份奏章需要處理,待朕處理好公事。帶你見一見好玩的東西… …」

    裴旻忙道:「陛下國事為重,臣回到這長安名為誘敵,其實就是偷懶。整日無所事事,不用顧念臣。」

    高力士已經拿過了棋盤,跟裴旻對弈起來。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裴旻的琴、畫、詩、詞、歌、賦都屬於入門新手級別,但棋書兩道,水平不錯。

    尤其是書法,裴旻的書法已經完成了演變,不在是單純是模仿書聖王羲之的《樂毅論》,有了自己的風格。至於棋藝,要稍遜一些,不過他下棋的大局觀極強,就如用兵一樣,設套佈局極為高明,大有坑人於無形的風采。

    裴旻沒有料到,高力士的棋藝也是不俗,他心思百轉,下手持重,一步一個腳印,根基極為紮實。

    他們兩個人的棋路瞬間變成了諸葛亮對戰司馬懿,諸葛亮智計百出但奈何不得龜縮一處的司馬懿。司馬懿知道自己出戰未必戰的過諸葛,但只要死守便能立於不敗之地,坐守中軍,以不變應萬變。也使得裴旻的萬般算計,大多無疾而終。

    不過裴旻不是老諸葛,高力士耗不死他。

    棋過終盤,裴旻憑藉微弱的優勢贏了高力士一目,以微小的優勢取得了勝利。

    「國公棋藝高明,力士輸得心服口服!」高力士一臉意猶未盡的看著棋盤,下棋最大的樂趣是棋逢對手,殺的難解難分。先前一局,他使勁手段,抵禦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勢,最終沒有防住最後一波,落了下風。

    裴旻作為贏家,身心愉悅,回顧那一局棋的廝殺,由衷道:「高內侍的棋藝就如一面鐵盾,將所有攻勢都化為無形,當真厲害……」

    「你們也別相互吹捧了!」

    就在兩人回味的時候,身旁卻傳來一聲輕笑。

    李隆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們身旁了。

    裴旻、高力士趕忙起身問好。

    李隆基笑著看著棋盤,道:「靜遠果然文采風流,舞得一手好劍,寫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詩,現在又是下得一手好棋。要知道力士的棋藝,在文武百官中可是位列前茅的。」

    「僥倖而已!再來一局,勝負未可知了。」裴旻謙虛的說著。

    李隆基道:「朕並不擅棋藝,但是眼力還是有的。你們一攻一守,攻的漂亮,守的精彩,確實棋逢對手。不過時日無多,朕可沒時間讓你們再下一局,走,我們去武德殿,莫要讓他們久等了。」

    裴旻這才發現他們竟然下了大半個時辰,也不知李隆基在一旁看了多久。

    跟著李隆基往武德殿方向而去,裴旻最初還在琢磨這是要帶他見什麼大人物。進了武德大殿,他才發現殿中竟然站著一群各自拿著樂器的樂伶,竟然有十餘人。

    裴旻心中一動,瞬間明白了緣由:李隆基這個梨園之祖還是不可避免的將梨園給折騰起來了!

    這一想到梨園,裴旻腦中立刻浮現兩具靚影,不知不覺當日薊城城外一別,至今竟有五載,卻不知未來名動天下的公孫姐妹又在何處?何時會來梨園,上演「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青光」的奇技?

    回過神來,裴旻看著面前的十餘人,心道:「也不知這其中有沒有李龜年!」

    歷史上的梨園裡,真正給他留有印象的唯有兩人。

    一個自然是以劍舞而名傳天下的公孫大娘,另一個卻是樂聖李龜年。能夠在某一行給尊為聖,裴旻還是有些結識的慾望。

    李隆基招呼裴旻坐下,對著那群人道:「這位是我大唐的重臣,裴旻,也是朕的心腹,你們來一段參軍戲,給他瞧瞧。」

    領銜的自然是李隆基最為器重的黃幡綽。

    黃幡綽帶著幾分欣羨的看了裴旻一眼,對於他的身份地位充滿了無限嚮往,想著李龜年不會再來給他添堵,自己是李隆基眼前的第一紅人,早晚會跟著身價百倍,獲得更高更好的地位,心頭也是一陣火熱,招呼著所有人:彈奏的彈奏,拍板的拍板,賣力的演著拿手的參軍戲。

    此刻在裴旻眼中,這參軍戲就是相聲小品加音樂的組合,內容豐富多彩,一點也不遜於後世那些經典的相聲小品。

    參軍戲的大致情節是一個地方惡霸,魚肉鄉里,戲子憑藉智慧將惡霸戲耍於無形,使之連連出醜,從而產生滑稽的感覺,惹人發笑。

    故事跟所有相聲小品一樣,情節一般,但是包袱走向非常高明流暢,沒有半點生硬,不存在為笑而笑。

    看的裴旻也是樂不可支,由心底的笑出聲來。

    當然這也跟演員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黃幡綽固然人品不怎麼樣,但他在參軍戲上的造詣確實極為高深,與之對戲的張野狐也是參軍戲的好手。兩人的組合所產生的效果,不亞於後世的白雲黑土。

    黃幡綽身為「蒼鶻」戲耍的過癮,而張野狐作為「參軍」,悲催的表情也是極為到位。

    約莫十餘分鐘,黃幡綽、張野狐結束了表演,裴旻大力的鼓著掌,給予了他們作品的認可。

    「如何?」李隆基帶著幾分得意的說著。

    裴旻讚道:「真不錯,兩位表演的很是到位,故事也流暢自然,笑點在不知不覺中自然體現。旻看過不少的參軍戲,今日這一出最為精彩。想不到太常寺中,竟有如此人才。」他心底猜測這些人是梨園中人,但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先知先覺,故意將他們說成太常寺裡的人才,太常寺正是朝廷專司禮樂的地方。

    李隆基笑道:「靜遠這可就看走眼了,他們可不是太常寺裡的那些研究雅樂的藝伶,是朕特別設立的梨園中人,以俗樂為上,是朕的梨園弟子。朕最大的期望,就是將俗樂發展起來,與雅樂能夠分庭抗衡,才有了這梨園。」

    十餘位藝伶聽到李隆基說他們是「朕的梨園弟子」,個個都忍不住仰首挺胸,一片自豪。

    裴旻有些哭笑不得,這李隆基對於俗樂還真是熱愛。對於雅樂俗樂,他沒有多少偏見,說白了也就是美聲與流行的區別。

    「朕已經決定親自當任梨園的崖公,也知道靜遠的劍舞堪稱天下無對,不知是否願意屈就梨園的樂營將?」李隆基說道這裡,目光灼灼的看著裴旻,眼中滿是期待。

    裴旻還不知李隆基從哪裡知道他精於劍舞,細細一想,也想到了當初在曲江遊湖那巨大畫舫上傳來的神秘鼓音,恍然明白!

    他與嬌陳一直不知那神秘人是誰,現在謎底揭曉,竟然是李隆基。

    看著李隆基的熱情邀約,裴旻一時間卻不知道如何應答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00:21
第四十五章 勸諫 答應

    裴旻猶豫自然是有原因的:李隆基的前科「惡跡」太惡劣了。

    明明是一個能夠成就秦皇漢武大業的明君,硬生生給他自己玩成了一個前明後昏毀譽參半的帝王,一手打造了綜合實力最強大的王朝,另一手卻將王朝推向了深淵。

    裴旻還真有點虛李隆基會重蹈覆轍,將好好的大唐盛世玩壞了。

    但見李隆基期望的眼神,拒絕的話卻也說不出口。李隆基待他確實極好,各種提議要求,有求必應,還給予最大的支持。如今他的小小要求,若自己一口拒絕那也太不厚道了。

    李隆基此刻心中竟然有些忐忑,他是皇帝,一舉一動都是朝中文武關注的方向,哪怕是今日心情不好,沒吃早飯都會有大臣勸說他以龍體為重。喜好音律,創建梨園這樣的大事,朝中文武又豈能不知。

    俗樂向來為士大夫排斥,李隆基如此勞師動眾的玩低俗的俗樂,在他們眼中就是玩物喪志。

    唐朝以言論自由為先,歷代有抱負雄心的皇帝,莫不是效仿李世民的納諫制度,吸取建言。

    李隆基自從弄了梨園那天起,幾乎每天都收到各種建言,勸說他莫要玩物喪志,嚴苛的諫官甚至直接說帝王無君王的威嚴,與戲子同樂,有敗國之兆。

    李隆基為此煩不勝煩,對於那些諫官好好安撫,哪怕說的再難聽也不予怪罪,但是在梨園這事情上卻依舊我行我素,對於所有的勸諫官員的話是左耳進右耳出。

    對於滿朝文武的態度,李隆基心底特不理解,自己自從執掌大權以來,從未耽誤國事,事事盡心處理。

    為了當好這個皇帝,他完全放下自己的興趣愛好,一切以國家大事為主。

    如今在他廢寢忘食的治理下,輔以文武百官的支持,大唐現在文事武功上皆有極大的建樹。許多事情都上了正軌,他這個皇帝也不用一天到晚對著政務,有了許多的空閒時間。他用這些空閒時間,玩一玩自己的酷愛的音樂,又有什麼錯?

    為什麼會得百官如此不理解,這般排斥?

    李隆基自詡才智過人,卻始終想不明白緣由。在此事上,他也不打算跟百官妥協,頑固的玩著自己的。

    裴旻是他最信賴外臣,也是他心中樂營將的最佳人選,志同道合的人物之一。裴旻的支持與他而言,格外重要。

    沉思了好一會兒,裴旻道:「陛下,臣並不覺得有些業餘喜好是玩物喪志。人活一世,有些興趣愛好是人之常情。世間芸芸眾生,往往便是因為喜好的催動,才變得多姿多彩。若無嵇康對樂理的痴迷,哪有事無後繼、已成絕響者的『廣陵散』,若無魯班的痴,有焉有曲尺、墨斗、礱、磨、碾子這些利於天下萬民的器械。」

    李隆基大喜應道:「朕也覺得,天下聖人也各有喜好。孔子號稱文聖,還不是特別跟師襄學鼓琴?難道孔聖人因為學琴而放棄了文化,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他越說越覺得委屈,說道最後,厲聲叫喝了起來,一臉的不滿,帶著些許憋屈。

    裴旻輕聲細語的道:「正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所謂鬆弛鬆弛,有松才有弛,若一味的繃緊,會導致斷裂,也不是好事。」

    李隆基不住點頭,大是認同道:「正是如此。」

    「但是陛下您不一樣!」裴旻說道這裡,話鋒卻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慎重的說:「您是皇帝,是天下之主,負責的是天下大事。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關乎萬民福祉。一但因為業餘的愛好而耽誤國政,將會令天下大亂,大好的形式也因此毀於一旦。」

    李隆基臉色陰沉,甚是不悅,更是惱怒。別人不支持他也就算了,裴旻也不支持他,登時讓他有種給背叛的感覺。

    高力士訝異的看著裴旻一眼。

    黃幡綽、張野狐等人也驚恐的看著裴旻。

    裴旻不理會眾人的表情,自顧自的道:「所以請恕臣下斗膽跟說您個條件,若您能答應臣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恪守本心,事事以國事為主,臣願意陪陛下在利用空閒時的放鬆將梨園做大,將俗樂推廣出去。但是如果陛下有一次,哪怕是一次,不論什麼原因,因為梨園而當誤國家大事,請恕臣立刻退出,從而與所有諫官一起,站在陛下對立……懇請陛下記住臣的一句話,梨園事情在大,對於天下,也是小事。天下事再小,與梨園也是不可觸及的大事。」

    李隆基表情瞬間改變,心情舒暢道:「靜遠才是真正關心在意朕的直臣,朕這裡可以答應你,梨園只是朕另外一個心願。這個心願與天下比起來,微不足道,絕不會因為梨園而耽擱國事。」

    裴旻笑道:「那臣這裡就接下樂營將的位子,與陛下一道發揚俗樂。」

    「哈哈!」李隆基險些手舞足蹈起來,自信滿滿的道:「朕就知靜遠是朕的知己,絕不會辜負朕的。」他頓了一頓道:「朕的梨園會有兩個樂營將,一個管舞,一個管樂。靜遠的劍舞天下無對,這舞蹈便有你全權負責了。只是樂,唉!」說著他嘆了口氣道:「原本昔年在曲江畫舫上意外相遇,朕鍾意的是嬌陳姑娘!」

    「這個不行!」裴旻跟踩了尾巴一樣,一本正經的道:「陛下,別的能說,這個絕對不行。」

    李隆基氣得笑了,抓起面前的筆筒對著裴旻就砸了過去,佯怒道:「你將朕看成是什麼人呢?」

    裴旻跳著躲過,心底卻在嘀咕:「連自己的兒媳都不放過,我可不放心。」

    李隆基心底高興,也不跟裴旻計較道:「嬌陳姑娘已經成了裴夫人,自然是不行了。負責歌的樂營將,朕……」他看了黃幡綽一眼,道:「朕再琢磨琢磨。」

    黃幡綽一臉的失望,他原以為樂營將他是勢在必得的,這樣他就跟大名鼎鼎的裴旻平起平坐,想想都是痛快,卻不想他竟然不是最佳人選。

    是誰?

    黃幡綽心中患得患失。

    李隆基對於黃幡綽的才藝是極為滿意的,只是參軍戲實在是小道,樂營將將是僅次於他的梨園兩大核心,沒有特別的能力,怎麼行?

    對於裴旻的實力,李隆基從未懷疑,但是黃幡綽終究遜色一二。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00:24
第四十六章 勾搭未來名相

    李隆基讓高力士安排一個太監送黃幡綽、張野狐等人離去,留下裴旻一同吃飯,還特別吩咐道:「朕記得汾州杏花村前年給朕進貢了幾壇八十年的汾酒,讓人找出來燒上,朕今日高興,要跟靜遠好好喝喝。」

    拉攏了裴旻,李隆基實在開心,話也多了許多,在飯席上說著自己對梨園的嚮往:「靜遠你可知道,朕當初還是幼年,記得那時還是武後時期。武後宴請安西大勝的王孝傑與阿史那忠節在洛陽為兩人慶功,命宮廷演奏了秦王破陣樂。朕當時不過七歲,但這心底卻讓那恢宏的舞曲震撼住了。試想當年,我太宗皇帝掃八荒戰六合是何等威風。那時候,朕心底就有小小的念想,有朝一日,定要驅逐武氏,再現我大唐貞觀風采。」

    裴旻嗅著八十年的杏花汾酒,經過小火的炙烤,酒氣散發,整個大殿都充斥著杏花香味,酒蟲大動。

    經過八十年的醞釀,汾酒的滋味越發濃厚。

    裴旻迫不及待的給自己滿上一盅道:「那臣先祝賀陛下,願望達成了一半!」武後的敗亡,跟李隆基是沒有半毛錢關係,那是張柬之等人的功勞,但是武家的餘孽,武延秀、宗楚客等人卻是給李隆基殺的無疑,至於貞觀風采,那還早。

    李隆基也舉起了酒杯,道:「不是一半,而是三成。」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不只是治國,這音律上也是一樣,要如同太宗皇帝一樣,創一首跟『秦王破陣樂』一樣出名威武的曲子,只是現在沒有什麼頭緒。」

    裴旻正感受著嘴裡那汾酒獨特的滋味,聽李隆基這話,忍不住道:「只怕陛下這個願望是無法達成了。」

    「怎麼?」李隆基斜眼看著裴旻道:「認為朕沒有那個天賦?」

    裴旻搖頭道:「陛下的音律天賦,比起太宗皇帝,肯定強上不少。真正大型的『秦王破陣樂』,臣是沒有榮幸一睹。不過根據秦王破陣樂所改編的小型破陣樂,見過幾回。秦王破陣樂源於太宗皇帝破劉武周時,那犁庭掃穴的威風霸氣,是我大唐的軍歌。聽說真正的破陣樂,軍馬便要用到兩千人,所有舞者披甲持戟﹐執纛演習,猶若兩軍對壘。沒有身經百戰的疆場歷練,如何編創的出來?」

    李隆基聽了一怔,這政變內鬥殺戮他是見過不少,但真正的戰場,他一個皇帝,怎麼可能親臨冒險?

    如此一想,心中大感失落,想了想又道:「靜遠,你說朕御駕親征,是否可行?」

    裴旻正吃著燜羊肉,但聽這話,險些給自己嗆住,強行將尚未嚼爛的羊肉吞下肚子,尷尬笑道:「這可不是個好主意。」行軍作戰,最忌諱的是外行指揮內行,李世民拋去皇帝的身份不說,拉出去當將軍也是歷史上少有的名將,統率力少不比李靖那般爆表,也是九十五以上的。您老,三十四十,就別湊這熱鬧了。

    為了打消李隆基這個可怕的念頭,裴旻道:「未必只有武舞才是舞曲,文舞也是舞曲,沒必要糾結盛大的破陣樂,優美的小型舞曲,反而能夠時常欣賞。比起幾年都難得舉辦一場的破陣樂,不如一天能夠演奏三場的小型舞曲呢。」

    他當然知道在未來的不久,李隆基就會弄出一首名氣不亞於秦王破陣樂的霓裳羽衣曲。比起破陣樂的盛大,羽衣曲卻是以精細優美稱道。尤其是後來四大美女之一楊玉環,也是因為御前一舞,從而導致三千寵愛在一身的。

    李隆基讓他說的再度一愣,想了好半響,一拍大腿道:「有道理,靜遠說的有道理!還別說,朕前些日子夢到自己在一個美奐如畫的地方,隱約記得有身穿霓裳羽衣的仙女子翩翩起舞,心裡大有觸動,也許真能做首曲子來……」

    裴旻閉嘴不說話了,心底有種預感,也許因為他的干涉,霓裳羽衣曲早幾年出來也不一定。

    跟李隆基喝酒,裴旻壓著酒量,並沒有痛快暢飲,萬一一個不慎,將李隆基喝趴下了,弄個龍體不適,那罪可就大了。

    李隆基下午要接見突騎施的使者,也沒有多喝,填飽了肚子道:「朕知你好酒,剩餘的汾酒,你帶回去慢慢品嚐……力士,替朕送靜遠出宮!」

    裴旻喜不勝喜的謝過李隆基的賞賜,將還剩七斤余的汾酒抱在了懷中。

    一直走到內城門口,裴旻讓高力士止步回去。

    從城門的一側找到了小栗毛,興沖沖的出城去了。

    黃幡綽從一旁的轉角處走出來,看著裴旻的背影,眼中有些一些羨慕還帶著些許的嫉妒:自己出入宮多次,高力士還從來沒有送過自己呢。

    原地猶豫了會兒,黃幡綽鼓起勇氣,往皇宮走去了。

    裴旻並沒有回府,而是走向了賀知章的府邸。他知賀知章最愛杜康、汾酒,這有了上好的汾酒,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的兩個好哥哥,只是張旭神龍見首不見尾,只能跟賀知章一起品嚐了。

    來到賀府,裴旻曾在賀府住了幾個月,就跟自己家一樣,對著門房道:「王哥,你們家老爺在不在,我帶了御賜的美酒,派人去問問他,能不能提前回來,我在府裡等他。」

    姓王的門房,受寵若驚的回禮:「國公爺,您就別折煞小人了。我家老爺就在府上,今日他陪張相公喝酒,並未去禮部。」

    「張相公?哪個張相公?」裴旻好奇問了一句。

    門房道:「是左拾遺張九齡大人!不過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已經不是左拾遺了,好像給罷了官。詳細的,小的也不知怎麼回事。」

    張九齡?

    裴旻瞬間就想起了他的《望月懷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在唐朝出色的詩人如過江之魚,數不勝數,但真正能夠做到詩官兩不誤的卻是不多。這個時代最出名的幾位詩人當屬李白、杜甫、王維等,他們在詩歌文化上遺留下了燦爛的一筆,但是於仕途上的表現卻極其一般,並沒有多少建樹。

    張九齡正是這少數人之一,他在詩詞上的造詣極高。《唐詩三百首》的一首開篇詩,便是他的《感遇‧其一》,其詩如其人「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有著高潔的道德情操。在為官上,作為繼承姚崇、宋璟之後的大唐名相,為開元之治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張九齡以風骨飛揚,剛正不阿著稱,大有魏徵再世的風采,只可惜那時候的李隆基已經由明轉昏,儘管對安祿山、李林甫等奸佞所為,張九齡痛斥其非,並竭力挫敗其陰謀。但終究比不過李隆基對安祿山、李林甫的信任。

    若李隆基晚期能聽進張九齡的一兩句話,未必會重演西晉末年,羯族石勒反晉亂華的一幕。

    對於如此牛人,裴旻在長安的時候沒有機會接觸,瞭解不深。現在有此機會,怎能錯過?

    「去知會你們老爺一聲,就說裴旻攜帶美酒來訪!」裴旻笑呵呵的說著。

    門房前去通傳,不一會兒,兩人匆匆忙忙的沖遠處而來。

    為首的自然是賀知章,在他身側的是一位儒雅非凡的中年男子,正是未來的大唐名相張九齡。同朝為官,裴旻與之並未有機會深交,但彼此認識,照過幾次面。

    「賀老哥!」

    裴旻大叫了一聲,迎了上去。

    「見過裴國公!」張九齡的五官說不上英俊,舉手投足間有一種儒雅的氣度風采,別具魅力。

    裴旻頷首回禮道:「張相公不必多禮,你是我老哥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私下裡不必拘束……」說著對賀知章道:「我剛從宮裡來,得了大半壇八十年的汾酒。第一個就想到老哥哥,正好張相公也在,我們將它喝了去?」

    賀知章好酒如命,一聽是八十年的汾酒,迫不及待的從裴旻懷中搶過來,揭開封泥嗅了一嗅道:「果真是正宗的八十年汾酒……快,拿去燒上,再給裴弟加個席位,準備菜食。」

    張九齡笑道:「早就聽說汾州給陛下進貢了幾壇八十年汾酒,想不到在這離開之際,還有如此口福。老天待我不薄,待我不薄啊!」

    三人去大殿入座。

    裴旻問起了張九齡「罷官」的事情,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張相公敢於直諫,大有初唐魏玄成的風采,誰有那麼大的膽子,罷你的官?」

    張九齡呆了呆,恍然笑道:「這世人謠傳也實為可怕,這才幾日,就有如此傳言了。回國公,不是在下給罷官了,是秩滿,主動去的職位。」

    秩滿意為官吏任期屆滿,在唐朝每一個官員在職位上皆有一個期限。期限內若無陞遷,吏部會根據官員的政績行賞罰之事。若是滄海遺珠,錯漏了政績出色的官員予以提拔,若政績惡劣,給予貶罰,不上不上表現中庸,要是沒有合適的人選繼續任職。

    裴旻心底疑竇頓生,張九齡的政績即便是他也有所耳聞,得不到陞遷,八成是得罪了什麼人,但是以他的才華,就算任期滿了,也不至於出官吧?

    難道是姚崇?

    「那張相公就是得罪了什麼人,在廟堂上呆著並不開心。」裴旻試探的問了一句。

    張九齡沉默不言。

    賀知章道:「裴弟一語中的,子壽看不慣姚相的做法,特地給他修書一封,勸誡他莫要固執己見,不想引得了姚相的嫉恨,索性不干了。」

    聽到姚崇,裴旻也頗為頭疼,想不到真是他。

    張九齡嘟嘟噥噥道:「也不全是姚相的原因……」他說著,竟說不下去了。

    姚崇有名相之才,卻無名相之氣度。

    大唐發展至今在文治上的貢獻,姚崇稱得上是功高至偉四個字。

    但是姚崇的心胸,隨著他的政績越出色,也越是明顯,搞宰相小團體將朝政變成一言堂,八個宰相讓他架空了一半,其他幾個都為他命是從。若說姚崇是奸相權相,又不恰當。姚崇不貪權也不戀權,也不弄什麼特殊化,他就是聽不進別人的意見,不爽別人在他面前指手畫腳。

    張九齡很敬重姚崇,對於他的治世水平,極為佩服,但是他這明顯的缺點,又讓張九齡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於是,張九齡親自給姚崇寫了一封信「上姚令公書」:文中說「其有議者,則曰不識宰相,無以得遷,不以交由,無以得進。明主在上,君侯為相,安得此言!此誠難可戶說。為君侯計,謝媒介之徒,雖有所長,一皆沮抑;專謀選眾之舉,自彼訕上之失,禍生有胎,亦不可忽……」

    他寫的私信不乏言詞激切之語,但其立言之本,是出於至誠而近於苦口良藥,就其根本而論,是從維護姚崇出發的。希望姚崇能夠稍微改變一下自己的行政方式,宰相不只是助國君處理政務,還要為國家提拔有用之才。唯有如此才能成為與蕭何、諸葛、房杜等人齊名,成為真正的一代賢相。

    但是對於張九齡的好意,姚崇並未領情,反而說「悠悠之徒,未足矜察;嗷嗷之口,欲以中傷。」

    也因得罪了姚崇,張九齡的仕途坎坎坷坷,儘管姚崇並沒有刻意針對張九齡,但是姚崇的身份地位,他不喜歡張九齡,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喜歡,以至於張九齡不但得不到晉陞,反而給排斥在外,過得很鬱悶。任期一滿,索性不干了。

    裴旻隱隱有些體會張九齡的感覺,他最初對姚崇還是很敬佩的,作為一個一手打造開元盛景的名相,裴旻有心與之好好交往,一同為大唐謀福。但是那傢伙一擔任宰相就開始收拾從龍之臣,對付那些抵擋在他面前的大臣,瞬間斷了與之結交的念頭,甚至險些鬥起來。

    「張兄無需多說,姚相的性子,讓人又敬又恨,裴旻這裡也深有體會!」他舉杯相敬。

    一句「又敬又恨」正說到張九齡的心理,也高舉起了酒杯。

    裴旻看著張九齡,心中卻是一動,道:「張兄之才,若不為朝廷效力,實在屈才,不如來我洮州任職?」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00:25
第三十七章 晚生李白

    裴旻看著張九齡,心思活絡起來。

    現在的洮州急缺人才,各方各面的人才,大才小才中才都缺,但最缺的還是政治上能輔助他的一把手。

    軍事上他有封常清可用,封常清的才略自不用說,治軍嚴謹,為將為帥皆是出類拔萃,能夠為他這個刺史、鎮將分擔大部分的軍務。

    至於行政,洮州現在政務上的一把手是顧新,顧新此人心有百姓,任勞任怨,寧願勞累了自己,也不願意虧了百姓。對於他這種為民護民的性格,裴旻很是敬重,但是人無完人。顧新在行政規劃,政務處理上水平一般。很多時候都是裴旻根據自己的一些看法,結合後世的一些遠見,手把手的教,然後再由他執行下去。

    裴旻倒不是嫌麻煩,關鍵是一個制度一個政策的誕生,需要經過實際考驗,通過發現不同的問題加以改革,從而真正做到官民雙贏的良好局面。

    裴旻是制度制定者,卻並非制度負責人,制度的效果如何,存在什麼問題,他往往是最後知道的那一個。雖然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但若提前發現端倪,就不存在丟羊的損失。諸事的發生皆有先兆,決了堤再來防洪,並不顯得高明。在洪汛到來之前,先一步做好了防洪準備,避免了洪災,才是真正良策。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這句話也能用在行政上。

    顧新便是缺乏這種提前發現問題的眼光,無法避開不必要的損失。

    也是因此,裴旻在行政上花費的功夫,遠比軍事。

    若能得張九齡這樣的未來名相相助,洮州的政務何須他來煩心?

    一個能夠治理好天下大事的名相,治理一州政務又算得了什麼?

    學成文武藝,買與帝王家,這是文武人古來的特性,而張九齡是唐中宗景龍初年的進士,也是嶺南那窮鄉僻壤走出來的第一個進士,譽為「嶺南第一人」,深受家鄉父老的器重。

    張九齡也有心成就一番事業,以對得起家鄉那些對他翹首期盼的父老鄉親。

    只是現實理想有些殘酷,張九齡性格與初唐魏徵極為相像,忠耿盡職,秉公守則,直言敢諫,不徇私枉法,不趨炎附勢,看見不對之處不怕得罪人,直言不諱。

    結果可想而知,不是每個皇帝都有李世民那心胸氣度,也不是每個宰相有房玄齡、杜如晦那般風雅。李旦、太平公主掌權的時候,張九齡得罪了太平公主的首席謀臣蕭至忠,如今李隆基、姚崇時代,又得罪了姚崇,當來當去,也不過是左拾遺,也就比九品芝麻官大一點點的八品綠豆官。

    足足七年,依舊沒有混出頭,張九齡這才有些心灰意冷,決議回鄉。

    看著裴旻求賢若渴的目光,張九齡心思漸漸活絡起來。

    裴旻雖然年少,但他的事蹟功績都是實打實的,沒有半點虛假,在他手上任職算不上是屈才。至關重要的是洮州的發展前景極好,很有發展前途。

    洮硯暢銷長安洛陽,開打了門路。作為境內唯一發展畜牧業的州縣,牛奶、羊奶、馬奶完全不缺銷量,尤其是洮州關於產業鏈的規劃。

    姚崇特地還在朝廷上提過,值得各地州府效仿。

    裴旻治理洮州,一抓洮硯二抓畜牧業,兩手抓在了點子上,又有免稅這一發展利器。只要細節處理的到位,政績絕對差不了。

    換而言之,現在跟著裴旻干,等於是白送的政績。

    這士人陞官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在長安混出個名堂,一步一步的向上爬,爬到自己心儀的職位上;另一種則是去地方任職,成為地方官員的下手,幹得好連帶一併升職。

    這長安混不出頭,去洮州許是個正確的選擇。

    賀知章此時出聲道:「子壽,你我相交多年,你的才華抱負,某豈能不知。回鄉,只是一時疲累,並非你真心所求。現有機會擺在眼前,錯過失去了,後悔也就遲了。」

    張九齡不再猶豫道:「既是國公熱情相邀,張九齡便聽國公差遣了。」

    裴旻大喜過望,笑道:「什麼差遣不差遣的,都是為國效力。現在張兄沒有到洮州赴任,還算不上旻的屬下。所謂酒桌之上無大小,跟我們喝酒,只有放開一切,才能吃喝的痛快。不怕張兄笑話,旻這狀元郎的頭銜就是這麼喝出來的。」

    裴旻始終記得當初為了提升他的經學水平,賀知章、張旭兩位經史大儒,不住的在酒桌上給他灌輸經史知識,直接將他自身的經史修養提升了一個檔次不止,以至於從容應對了科舉的經史科目。與裴旻而言,賀知章、張旭就是他的良師益友,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張九齡聽裴旻說起昔年往事,也感慨賀知章、張旭、裴旻三人從酒桌上喝出來的友誼,放開了手腳,不在拘束,痛快吃喝,談天說地。

    裴旻得未來名相相助,心裡也是高興,放開酒量豪飲,直接將張九齡喝的趴到在了地上。

    裴旻、賀知章見狀相互回味的笑了笑,張旭與他們一起豪飲,最先倒下的都是張旭。

    「不知張老哥現在身在何處!」裴旻懷念的說了一句。

    賀知章道:「應該在川蜀附近吧,上回就聽他說他要入川,看一看青城山都江堰,能不能得到一些感悟。」

    「阿嚏!」

    此時此刻遠在川蜀戴天山山腰,張旭突然心有所感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雙眼入神的看著面前燒著的美酒。

    張旭嗜酒如命,可以一日不提筆,一日不吃飯,卻不能一日不飲酒。

    他往返各地,雖說目的是遊覽祖國的大好河川,以祖國山河的美景,激發自己的慾望靈感以融入書法中,可每到一處的第一件事卻是尋訪地方美酒。到底是美酒重要還是遊歷重要,他自己都未必分的清楚。

    張旭書法精妙,當今世上可稱無雙,隨手而書之作,換個酒錢,綽綽有餘。他往來天下,身無餘財,卻又不為酒錢犯愁,實在是瀟灑之極。

    他至蜀中自然少不了尋訪蜀中美酒!

    蜀中酒文化源遠流長,早在三國時期,諸葛亮便為了行軍需要,發明了治療瘴疫的果子酒,治療瘟疫的蜀中老窖,當然最出名的還是劍南春。

    張旭此刻燒的正是蜀中的劍南春。

    劍南春最大的特點是香,酒質無色,清澈透明,芳香濃郁。

    這經過小火一燒,酒香散發,隨著夏風飄蕩百步可聞,瀰漫著誘人的香味。

    山道處傳來低吟:「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松。」

    張旭輕抬眼簾,見遠處一個背劍的白衣少年,從上山而下,不去管他,將心神放在了面前的美酒上。

    白衣少年似乎詩興大發,一首不夠又來了一首「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張旭再度抬頭望瞭望,搖了搖頭,繼續充耳不聞。

    腳步聲接近,白衣少年竟然來得近處。

    「這位先生,一人獨飲,豈不辜負這上好的二十年劍南春?」白衣少年笑著跟張旭說話,眼神卻不由自主的往燒著的酒壺瞄去,「晚生身無長物,唯有昨日從山匪手中搶來的一粒金豆子,值些錢財。晚生將這金豆子跟先生換幾口酒喝,可好?」

    張旭仰著頭,看著面前笑的陽光燦爛俊朗中帶著幾分生嫩的少年郎,又瞧了瞧他手中的金豆子。

    在陽光的照射下,金豆子閃著點點光芒。

    「這一粒金豆子,可不止買幾口酒!」

    唐朝的貨幣是通寶,金並不是常用貨幣,但是只要聽你身懷金子,在任何地方都能換取相對的通寶。

    二十年劍南春固然價格不菲,明顯比不上金豆子。

    白衣少年無奈道:「可晚生只有金豆子,無酒。酒癮犯的時候無酒,空有金豆子又有何用?能夠在這荒野山林,喝上一口劍南春,那滋味豈是身揣金豆子能換來的?」

    「坐下一起喝!某請你!」張旭撫掌大笑道:「想不到在這山林中,竟遇上酒友,蒼天待我不薄……」

    白衣少年也顧不得地上髒,直接席地坐下,雙眼勾勾的瞧著還未燒好的劍南春。

    張旭道:「先前兩首詩是你臨時做的?」

    白衣少年回道:「第一首不是,是想以詩會友,就想討個酒喝。先生毫無反應,無奈之下,臨時作了一首應景的。先生還無反應,只能上前討要了。」

    張旭沖袋囊中取出一個酒杯道:「待客酒杯,早已備好。不是真正好酒之人,喝不上張旭的酒。這位小友願意以重金求幾口,足見是我輩中人。」他說著親自給白衣少年滿上一盅。

    白衣少年聽張旭自報姓名,動容道:「可是吳縣張伯高先生?」

    「然也!」

    白衣少年起身慎重道:「晚生李白,見過伯高先生。」

    張旭也不起身,只是點了點頭道:「坐下飲酒!」

    李白瞬間坐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張旭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給李白滿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00:26
第四十八章 做你師傅,綽綽有餘

    裴旻、賀知章在賀府喝得開心,張旭、李白在戴天山也喝的盡興。

    張旭開始以為李白只是一個尋常酒友,今日一別,彼此便是路人,幾無相見的機會。

    卻不想一番交談,不過十六七歲的李白,所展現的談吐,讓張旭大感震驚,好似當年的景象重現。

    在記憶深處,張旭與裴旻當初相識,對方也是二十不到,但裴旻縱論時勢的風采,至今讓他記憶猶新。與裴旻相談的實務不同,面前這少年在詩文才學上的天賦,委實令他這個給世人號稱吳中四士的才子,震撼非常。

    「聽聞東岩子先生隱居戴天山,曾讀過其所作《長短經》中的一篇,心中神往,特來戴天山拜師求訪。找尋三日,不得蹤跡,酒癮復發,聞酒香而至。」說著,他一杯酒下肚。

    東岩子姓趙名蕤,是唐朝道家末枝縱橫術的傳人,讀百家書,博於韜略,長於經世,只是身在大融合、大統一、大團結的開元盛世,缺乏戰國時期那種大分裂,大動亂、大辯論的政治環境,一身縱橫術無用武之地,儘管唐玄宗多次徵召,他都辭而不就,過著隱居的生活。

    李白對之極為推崇,意圖跟隨他學習帝王學和縱橫術,只是此次拜求無門。

    張旭顯然也聽過東岩子之名,頷首道:「聽聞東岩子集儒家、道家、法家、兵家、雜家和陰陽家思想之大成,真能以他為師,太白將來必然前途無量!」

    李白帶著幾分自傲的道:「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好,雄心氣魄!如你這樣的壯志俊傑,某此生竟遇得兩位,奇哉,妙哉!」

    李白年紀雖小,但清高傲岸的性子與生俱來,聞言不由一愣,「還有何人?」

    「裴旻!」張旭說道,

    「可是助陛下穩定朝綱,外破吐蕃,內修募兵制,束水沖沙,打遍長安豪傑的關中第一劍文武狀元裴旻?」李白有些動容,放眼整個大唐,除賢相姚崇外,名氣最大的便是裴旻了。相比姚崇的老資格,裴旻的年歲與他的事蹟,便如傳奇一樣。

    弱冠之年力奪文武狀元,立從龍大功,乘風而上,封國公入主御史台,推廣檢舉制度使得長安風氣大變,破吐蕃陰謀,擒吐蕃細作,固守金城,蕩平軍中蛀蟲為英雄伸冤,自薦出朝坐鎮洮州,內修文治,外揚武功,一樁樁的事蹟,充滿了傳奇色彩。

    即便遠在的巴蜀的李白,也是聞名遐邇。

    「世上也只有一個裴旻!」張旭帶著幾分自得的說著,裴旻是他的小老弟,裴旻成就越高,他這個做哥哥的也與有榮焉。意外看了李白一眼,在他看來關中第一劍實屬多餘,但是偏偏李白慎重又慎重的將關中第一劍也加了進去,不由道:「太白也是喜劍之人?」

    李白眉飛色舞道:「當然,某嚮往虯髯客、紅拂女行走天下,抑強扶弱之氣概,自幼喜劍……」他說著大口飲盡杯中之酒,長劍出鞘,當即當刻藉著酒意揮灑舞動起來,剎那間,劍光閃爍,做一條上下翻飛的銀蛇,勁風在荒野中激昂震盪。

    張旭並不精於劍術看不出來,但若是一個用劍的行家再此,定然會大吃一驚:李白的劍輕靈非凡,雖無固定的招法可言,卻隱隱妙在其中,充滿了靈性。

    「伯高先生,你看如何?比之當初的裴國公如何?」

    李白抽劍回鞘,見張旭已經給他滿上一杯,忙坐下一口飲盡。

    張旭笑道:「論及詩詞才學,你勝他些許,但這劍術……便是做你師傅,都綽綽有餘!」

    李白本是心性高傲之輩,這不親眼所見,如何能夠服氣。

    「裴旻」二字,以記在心中。

    **********

    河西九曲北面坌達延軍寨。

    「這麼說來,裴旻那小子確確實實回到了長安,不假?」

    吐蕃人不善攻堅,這一點坌達延在金城之下已經吃足了苦頭。

    那一戰坌達延吸取了沉痛的教訓,已經決定若無必要,絕對不參與攻堅之事。只是廣恩鎮為裴旻奪取,就如在吐蕃背心插了芒刺,限制住了吐蕃的機動性,遏制住了吐蕃多面入寇的要處,不得不奪取回來。

    坌達延心中無奈,只能退而求其次,打算以奇謀奪取,一直暗中覬覦窺視著廣恩鎮的一舉一動,尋找可趁之機。

    為了避免自己的目的給看破,坌達延甚至將自己的營地佈置的靠近青海湖,離廣恩鎮遠遠地,一副對廣恩鎮完全沒興趣的樣子。當然背地裡少不了將自己手中能征善戰的部隊,分別安置於個個牧群。若有機會,他孤身南下瞬間點齊兵馬,不要半日,便能兵臨廣恩鎮下。

    如意算盤打的極好,只是裴旻用盡千方百計奪取了廣恩鎮。怎麼可能忽視廣恩鎮的防守,小小的軍鎮坐擁五千兵馬,還有守城弩這樣的利器。

    朝堂出重金助廣恩鎮修建神策軍軍營,讓廣恩鎮的防守提升了好幾個等次,不再是那一夜鑄就的簡單防禦堡壘。

    儘管比不上金城那般雄偉,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坌達延固然焦急,卻也理智的選擇了按兵不動。

    不想前些日子,坌達延竟然得到裴旻回京探母這一消息,瞬間坌達延心動了……

    唐軍之厲害,並不在於他們有多神勇,而是大將的水平超絕。

    就如當初的入侵戰,坌達延到現在為止都不認為自己輸給了唐軍輸給了薛訥,而是輸給了王海賓、裴旻兩人!

    王海賓以無上之勇,大破他們的游奕軍並且用自己的生命將他們死死咬住,而裴旻困守孤城,破了他們的全盤計畫。

    他們兩人的出色表現才幫助唐軍鎖定了戰局。

    廣恩鎮的失陷也是如此,裴旻以龐大的佈局,將一切都算計在內,步步將瑪爾巴誆死。

    沒有了裴旻,廣恩鎮的威脅至少減去一半。

    機會!

    但坌達延深知裴旻佈局的厲害,不敢輕易出兵,即便得知裴旻離開洮州的消息,也防有詐,特別吩咐在長安的細作盯著裴旻的動向。確定他回京之後,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將消息傳至他手。

    「確實不假!長安方面親眼見他們入城的!」

    坌達延拍案而起道:「傳令下去,今夜奔襲廣恩鎮!」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00:28
第四十九章老將入甕

    坌達延時機把握的很好!

    吐蕃的大軍速度極快,四萬兵卒在漆黑的夜晚中集結,只用了半日時間,轟然殺至廣恩鎮下。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坌達延連夜命人堵住洮河分流向廣恩鎮的支流,斷了廣恩鎮的水源,挖掘河中的泥沙。

    夏日的清晨來的特別的早,才不過卯時一刻,不過五點出頭,已經大亮。

    封常清、江岳早在昨晚便得到了消息,但他們只是加強了佈防的安排,並沒有查探情況,而是理智的抓緊剩餘的每一刻休息的時間:廣恩鎮固然不及金城那般城防高厚,卻也高達兩丈,難以飛渡。

    吐蕃連夜奔襲,必然沒有攜帶攻城器械,不可能立刻投入戰鬥。

    接下來的一戰,至關重要,封常清、江岳都需要保證自己足夠的精神應對任何一個變故。

    封常清高站在城樓的塔樓上,眺望著不遠處的吐蕃營地,陣風吹過,帶走了些許夏日的悶熱。

    江岳隨後爬上了塔樓。

    封常清道:「江兄,情況如何?」

    江岳頷首道:「都安撫下來了!」廣恩鎮中的兵士,一覺醒來一睜眼,便發現自己的家給數倍於己的兵馬團團圍困,連水源都給截斷,心理壓力可想而知。

    這天一亮,江嶽立刻忙碌起來,四處的安撫軍心,安排將士們有序的前往廣恩鎮裡的三口井水中打水:當初在規劃廣恩鎮城防的時候,裴旻他們已經先一步考慮到了可能給斷水源的問題,特地在鎮裡三處要地打了三口水井,足以供應全鎮的水源。

    「還將軍鎮上下挨個檢查過一遍,諸般軍用器械,所有能夠想到的地方都查了,就廣恩鎮現在的情況,他們要來硬磕,保準磕他們一口牙。」江岳一臉戲謔的說著,大敵當前,他們兩個廣恩鎮的最高負責人,談笑風生,將城外的來敵視如無物,無形中也給城中的兵士打了一劑鎮定劑。

    封常清道:「裴帥說的不錯,坌達延那老傢伙賊眼睛一直盯著廣恩鎮,你還不知道吧,他們截斷了水源之後,第一時間開始在河邊取石掘土…… 」

    「他們這是要壘土攻城?」江岳精通兵事,略一沉吟,以想明白坌達延的用意。

    封常清頷首道:「某也是如此想的,沒有深入的研究,他們怎麼可能想得出利用泥土攻城?」

    廣恩鎮不比當年金城,這裡最大的特點是周邊數十里沒有一棵樹木,想要製作攻城器械,必需到五十里外的西傾山伐樹。

    如此無形中給廣恩鎮的防守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河西草原一眼望去皆是草地,經過牛羊馬匹的踩踏,土地結實,就地掘土壘土攻城難度不是一般的大。但是河邊的土地卻不一樣,除卻那些淤泥,餘下的都是鬆散的濕土,現在是夏季,只要在日頭底下一曬,立刻可以使用。

    面對廣恩鎮的情況,吐蕃大帥坌達延,顯然下了一番苦功夫。

    江岳聞言咧嘴一笑,道:「他們越是這麼折騰,下場越是淒慘。」

    封常清也陰陰的笑了起來。

    吐蕃的動作極快,他們夜間截斷了水源,當即挖掘泥沙,中午就開始堆砌土丘,進展神速。

    「看來,坌達延對我們的廣恩鎮勢在必得啊!」封常清表情有些吃重,裴旻對他信任備至,將廣恩鎮的重擔全權託付,萬一馬前失蹄,可就不妙:「做好迎戰準備,不能讓他們土丘搭建的如此順利。」

    江岳沒有應話,而是用手比劃著間距,問道:「常清,你說他們的土丘離我們有多少距離?」

    封常清眺望了片刻道:「差不多一箭之距外,我們弓箭射不到,但他們只要將土丘堆的比我們城樓高,居高臨下卻能射入城中,施展弓箭壓制。老將就是老將,這距離讓我們很是難受。」

    「用砲石車!」江岳突然咧嘴笑道:「在訓練炮石車操手的時候,我特地訓練了他們的準心,發現了幾個人才。不敢說百發百中,在這過一箭距離一點點的間距,十中其八。」

    封常清擅於統兵治軍,在城防心細上不及江岳,廣恩鎮的城防大半是江岳負責的,炮石弩車的操手,皆歸他管制統帥。

    「那還等什麼,先給他們嘗嘗飛石的滋味……不,別急,先讓他們忙活著,等土丘有個樣子的時候再動手。」

    江岳頷首笑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土丘漸漸高築,江岳氣運丹田,瞋目大喝道:「給我打!」二三十塊巨石騰空而起,夾帶著勁風狠狠砸向在土丘上作業的吐蕃士兵。

    **********

    廣恩鎮外,土丘已經堆高至一米左右,切爾和赤著身子,手中把玩著馬鞭,對身旁的干的熱火朝天的吐蕃兵,熱情的叫喝道:「坌達延大將說了,只要土堆砌建完成,我們所有人,一人十頭羊。若破得廣恩鎮,一人另行獎勵兩個牧奴。」

    對於尋常的兵士,十頭羊已經是莫大的獎勵,至於兩個牧奴更是上天的恩賜。

    面對如此重賞,一個個的吐蕃兵,手腳尤其麻利。

    切爾和見兵士手腳又度加快,滿意的點了點頭,作為監工,事情若成,他的獎勵可不是尋常兵卒可以相比的:他能夠得到五十隻羊,外加十個牧奴。前不久他正好火氣上頭,弄死了一個牧奴,人手短缺。十個牧奴足以讓他不用在這大太陽下放牧,安逸的躲在帳篷裡享受著馬奶酒的滋味,督促的格外賣力。

    就在回頭準備去另外一段巡視的時候,天突然陰了。

    切爾和皺了皺眉,心中泛起一陣念頭:「變天了?」情不自禁的抬頭一看,這一望之下頓時張目結舌:數十塊飛石鋪天蓋地的飛來,其中一塊更是當頭而下!

    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直接給巨石砸進了土丘,成了肉餅。

    原本呼喝用勁幹活的聲音瞬間給驚呼慘叫聲代替。

    一塊塊巨石在空中劃過一道靚麗的弧線,精準的砸在了土丘上。

    土丘原本鬆散讓多塊巨石轟擊,土丘瞬間向另一面倒下去,將在土丘上作業的吐蕃兵士們埋在了其中,一片混亂。

    廣恩鎮中神策兵齊聲歡呼。

    封常清大笑道:「對面的諸位,莫要怪砲石無眼,要怪就怪你們跟錯了將軍——坌達延自己無能,卻讓小卒前來送死!」他扯著嗓子高吼。

    「坌達延無能,卻讓小卒前來送死!」城樓上的神策軍士兵們聽到封常清這無話不精神百倍,跟著齊聲大喊起來,將這句話遠遠地送了出去。

    吐蕃兵士可謂憤怒之極,紛紛叱罵,只是各喊各的,變成了嘈雜的一片,遠比不上唐軍整齊。

    坌達延來到陣頭,見自己五千兵士挖土搬運堆砌,忙活了大半天的成果直接給炮石摧毀,只氣得雙眼圓瞪,鬍子飛翹,就差沒有大叫出聲來。

    「大將,怎麼辦?」負責搬運泥土的千夫長苦著臉前來報告。

    「繼續堆!」坌達延怒喝道:「廣恩鎮,大爺我勢在必得。正好,唐軍給我們送來了飛石,運著飛石一起堆。就不信了,他們的砲石車能無限制的發射?」

    既然已經出兵,坌達延心底做好了犧牲的打算,只要能夠拿下廣恩鎮,一切都是值得的。

    土丘終究是搭建起來了,面對炮石的襲擾,凶悍的吐蕃人不計傷亡的用屍體、唐軍的砲石沙土堆砌成了幾乎與廣恩鎮持平的土丘:他們的本意是堆砌一座比廣恩鎮城牆還要高的土丘,但他們發現隨著土丘高度的提升,在土丘作業的吐蕃兵漸漸進入了唐軍的射程範圍之內:漫天的箭羽瘋狂落下,他們每堆高一層,遇到的阻力越大,傷亡直線上升。

    坌達延雖打定了不計傷亡的主意,但是那無休止的損失,逼得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土坡已經堆砌!沖城車、雲梯也已運至,一刻鐘後攻打廣恩鎮。」坌達延下達了最終的命令。

    **********

    大戰即來!

    封常清、江岳、李翼德看著一家家已經搬運至陣頭的沖城車、雲梯,不由面面相覷。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吐蕃軍的器械如此齊全!

    好半響!

    心思最活絡的封常清反應了過來,道:「老將就是老將!果然厲害!他這是效仿裴帥的一夜城,學的真夠快的!出乎我們的意料。」

    江岳也反應過來,嘆道:「是我們疏忽了!」

    李翼德由不明白。

    江岳道:「這坌達延可能在半年前,甚至更早。悄悄的安排了一股小部隊,迂迴到了西傾山。西傾山東西走向,是一片綿延五百多里的山脈,他們在人跡罕至的山林裡,悄悄的製作著各種攻城器械藏在某處。如今來攻,他們無需伐木製作,只需花時間將沖城車、雲梯運至便可!與裴帥當初之謀,異曲同工。」

    李翼德聽得是目瞪口呆。

    「近有雲梯、沖城車,遠有土壘,遠近壓制,是場硬戰!」封常清肅然下令道:「做好迎戰裝備,至多半個時辰,他們便會發起進攻!」

    李翼德、江岳毫不猶豫的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去。

    **********

    激烈的廝殺持續了兩個時辰,廣恩鎮卻始終打不下來。

    封常清為人持重調配有序,縱覽全局。江岳心思細膩,用兵靈活,他指揮著炮石強弩操手,不住的尋找吐蕃的破綻,進攻大範圍攻殺,李翼德悍勇非常,直接站在城頭第一線拚殺。那丈八長的蛇矛如死神之刃,收割者登城的吐蕃勇士。

    三人齊心合力,把廣恩鎮變得鐵桶一樣,異常難攻。

    眼見著死傷的吐蕃勇士不斷被抬下來,坌達延越來越煩躁難耐,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了心頭:他一直以為唐軍厲害的是將而非兵。實是因為當初裴旻、王海賓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

    如今卻發現唐軍的戰鬥力與昔年金城的守兵,完全不可以同日而語。

    對面神策軍所展現出來的實力,毫不遜色他們吐蕃勇士。

    這才幾年時間,唐軍的兵卒竟有如此大的改變?

    那募兵制有這般奇效?

    不只是兵卒,對方的守將指揮的也尤其到位,他以多打少,有土壘為依仗,抵消了敵方部分城牆優勢,竟沒有佔得半點便宜!

    這小小的神策軍,除了裴旻,竟然還有如此厲害的人物!

    難不成因為有他,裴旻才走的放心?

    心底不安的感覺竟是越來越強烈了。

    「大將……」一位千夫長策馬來到他的身旁,「將士們都累得很了,要不要讓他們休息一下?」

    「放屁!」坌達延聞言大怒,「機會只有一次,我們休息一個時辰,無疑是給唐軍援兵機會。傳令下去,一日不攻下廣恩鎮,誰也不許停歇!我也是一樣,就站在這裡督戰!」

    千夫長給劈頭蓋臉的一通臭罵,灰溜溜的撥馬指揮戰鬥去了。

    坌達延舔著乾涸的嘴唇,只覺得喉嚨如火燒一樣:他只是在後方督戰,尚且如此,前線的兵士想來來更加疲累,只是此時此刻,當真是半點都等不得,看了看已經瀕臨西方的日頭,盼著黃昏快點來臨,還減輕將士們的疲累。

    突然!

    莫名!

    毫無徵兆!

    在他們身後塵土飛揚,那飛揚的塵土好似洶湧的洪流向他們這裡湧來!

    什麼情況?

    坌達延舉目眺望!

    以他的眼力,不難分辨出來騎的大致數量,約一萬五到兩萬之間。

    隴右除去裴旻親娘養的神策軍,所有騎兵加起來不過五千,何來一萬五、兩萬之數。

    難道是援軍?

    是他們吐蕃的援軍?

    坌達延有此懷疑,並沒有將前線戰鬥的兵馬調回來,直接安排遊奕去探查情況,只是做好了戰鬥準備。

    遊奕軍還未回來!

    「殺——!!!」

    驚天動地的怒吼在身後響起!

    騎兵!

    浩浩蕩蕩的近乎兩萬唐軍騎兵如同洪流一般,湧向了他們的大後方,伴隨著雷霆般的怒吼,他們一個個雷奔電走,快馬如龍,當者披靡,見人便殺,彷彿是從地獄回到人間的複仇鬼神。

    正在此時,前面傳來一片驚呼!

    廣恩鎮城門打開!

    一彪人馬殺將出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00:33
第五十章 憤怒和絕望

    從城門口殺出來的自然是最為勇悍的李翼德,李翼德一人騎著漆黑的大馬領著一群步卒,輕而易舉就殺翻了廣恩鎮下疲憊不堪的吐蕃兵。

    李翼德見吐蕃兵有敗逃之狀,單人匹馬的追殺了出去。

    本在逃跑的吐蕃千夫長見李翼德只有一人,大喜過望,穩住了潰敗的兵卒,當即指揮著人馬包抄過去。

    「活捉敵將」之聲響徹城下。

    李翼德的突然追擊,讓封常清大驚失色,正想率指揮兵卒救援,卻見李翼德雖陷入重重包圍,卻凌然不懼,揮動長達丈八的蛇矛,剛與敵人一接觸,僅僅起手一擊便將周邊五人挑翻。巨大的蛇矛左右盤旋飛舞,竟然輕盈快捷彷彿雷電,將吐蕃千夫長好不容易穩住的敗卒殺的抱頭鼠竄,紛紛讓開。被他衝出一條血路,筆直地殺到千夫長的面前。

    千夫長只嚇得手腳冰冷,還未來得及逃竄,身子已經如騰雲駕霧一般飛起!

    李翼德的蛇矛毫不容情的在他的胸口搠了個大洞,隨手甩了出去。

    坌達延看著漸漸逼近的「唐」字旌旗!

    那威武的旌旗正巧出現在太陽的同一方向,陽光透過旌旗,彷彿在熊熊燃燒。

    坌達延臉若死灰,看了看前面李翼德身後的一群步卒,在看了看生龍活虎的唐軍驍騎,隨即驚天動地一聲狂叫:「裴旻……」

    這叫聲充滿了憤怒和絕望!

    此時此刻,這位身經百戰的吐蕃宿將,哪裡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他如同他的前任瑪爾巴一樣都掉進甕裡了,進了由裴旻一手設下的局!

    神策軍是大唐的親兒子,這點是整個大唐所有軍隊公認的事實:除了神策軍,找不到一支軍隊能在創建之初,兵器衣甲全新甚至飽和超編,也沒有一支軍隊在只有六千數量的時候擁有五千軍馬,更沒有一支軍隊能夠在擴編到八千的時候,擁有八千軍馬……

    要知道隴右十七軍三個守捉,共計七萬五千兵額,他們擁有的軍馬不過一萬……

    神策軍這親兒子,毋庸置疑!

    神策軍不缺馬,李翼德是神策軍公認的馬軍統帥!

    如今他卻領著一干步卒衝殺出來,這其中說明著什麼,到了今時今日,坌達延哪能想不明白!

    在他尋機奪回廣恩鎮的時候,狡猾的裴旻已經將麾下的軍馬在他眼皮子底下,分批運給了隴右的郭知運,給郭知運湊足了騎兵,讓他有足夠的實力迂迴至他的後方,趁著他兵困馬乏的時候,給予他致命一擊!

    那個名動長安的少年郎早就算計好了,利用他們對隴右的瞭如指掌,利用他們對隴右騎兵數量的錯算,布下了這瞞天過海之局!

    其實他還估錯了一點,這麼大的動作,參與的不只是隴右郭知運,還有涼州薛訥。這吃肉的機會,裴旻怎會忘記他的太公?

    裴旻要的是一戰徹底打痛吐蕃,讓他們不敢在覬覦廣恩軍鎮。

    為此他需要強大的騎兵隊!

    僅是隴右騎兵做不到這一點,但加上涼州薛訥手中的騎兵,集結涼隴兩地的優秀騎卒騎將,足以籌齊一支戰鬥力強悍的騎兵隊。

    換做他人或許做不到這點,但是裴旻卻可以!

    一方李隆基對他無限器重,准許了他的作戰計畫,另一方面他親自去過鄯州,與郭知運結為攻守聯盟,至於涼州都督薛訥,直接就是他的太公,雖然不是親的,可他們的感情與親的差不了多少。這些資源,他可以輕易調動!

    坌達延即便經驗再如何豐富,也只能看穿一半。

    坌達延此刻又悔又急,卻又無計可施!

    他們在數量上依舊佔據優勢,但是他們連夜百里奔襲而至,又是截斷水源,又是挖土運土,堆砌土壘,外加長達兩個時辰的攻城戰役。

    現在是夏天,這一切的工作都是在太陽底下完成的……

    到了此時此刻,兵卒還有多少體力?

    此事不需要計算,只需看看眼前便可知道結果。

    城門處廣恩鎮裡的神策軍衝殺了出來,他們攆著多倍於己的吐蕃兵衝殺,毫無還手之力。

    至於身後更是淒慘,兩萬騎兵的洪流,直接一個衝刺,便將前線退下來疲憊不堪的吐蕃軍殺的潰不成軍,亂勢像波浪般擴展,波及全局。

    前後夾擊!勢不可擋!

    坌達延心知給算計到了這一地步,已無回天之力,不再猶豫,下令全軍,開始突圍!

    一時間在這河曲草原的南端,儘是喊殺之聲。

    面對吐蕃的潰敗,不論是涼州騎兵還是隴右騎兵,他們都曾受過吐蕃不同程度的襲擾:此刻撐著吐蕃上下人馬疲乏,正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一路追擊了八十餘裡地,直將吐蕃敗卒殺的屍橫片野,血灑河曲。

    「小的們,快,快追!別跑了坌達延!」李翼德手上的騎兵馬匹都給裴旻借給隴右軍了,整個神策騎軍只有李翼德一人一騎,不過亂戰之中,無主之馬遍佈原野。

    李翼德生性好戰,讓他跟封常清、江岳安安逸逸的打掃戰場,不如追殺吐蕃敗卒來的痛快。不帶任何猶豫的,直接領著親信曲部尋了百匹馬,追殺吐蕃敗卒去了。

    一路上擊破了數波敗卒,李翼德幸運的發現了吐蕃大將坌達延的蹤跡。

    此時吐蕃大軍已經讓隴涼騎兵殺散,早沒了建制,四面八方的都是吐蕃敗卒,坌達延身旁的騎兵親衛兵竟然不足兩百人。

    這老天爺恩賜的功績,李翼德哪會錯過,嗷嗷叫的追殺了上去。

    坌達延留下了百人殿後,百人都是坌達延的親衛,抱著必死的決心,托住了李翼德半刻鐘的時間。

    李翼德如今只能遠遠的瞧見坌達延潰敗的身影,急切的呼喊著一路追趕。

    「參將,這樣下去,對方肯定跑了。不如將他們的馬跟我們的馬綜合一下,一人三騎,絕對追的上!」一個相貌頗為年輕的兵士,突然竄到了李翼德的身側,大聲提議著。

    李翼德一聽在理,果斷的將殿後軍的馬匹收集起來,留下部分受傷的兵士,再次對坌達延展開了追擊!

    他們一人三騎,相互輪換,追擊速度提升了近乎一倍。

    離吐蕃大將坌達延越來越近!!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00:36
第一章 替友盡責

   廣恩鎮一戰役,吐蕃四萬兵馬幾乎全軍覆沒,老將坌達延都落在了李翼德的手上,為唐軍生擒。

    此戰是當年入侵戰以後,大唐吐蕃正式交惡後,最大的一次勝利。

    隴西、涼州在裴旻的穿針引線下,併力對廣恩鎮外的吐蕃兵展開了一次奔襲。直接令吐蕃在河西九曲的居民風聲鶴唳,不約而同的將牧群往青海湖靠攏,不敢過於靠近廣恩鎮。

    連番的失利,吐蕃再沒有那高高在上的態度,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夾起了自己的狗尾巴。

    廣恩鎮的大勝一時半刻沒有傳到長安,裴旻也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他相信以封常清、郭知運、薛訥他們的本事,即便有不可預料的變故,他們都有足夠的能力,隨機應變的做出合理的應對。

    在與賀知章喝個盡興,一身酒氣的回到了裴府。

    裴旻的酒量已經是練出來了,面對酒精度跟啤酒差不多的古酒,喝了十數斤全然不在話下,依舊面不紅氣不喘。

    「公子!」

    在裴旻走進府中的一瞬間,管家寧澤迎上來匯報他今日安排的事情:「接到公子的拜帖,各家都熱情的回應,紛紛表示隨時恭候。至於時間,都選擇由公子來定。」

    裴旻點了點頭,論及身份他是國公又是地方刺史大員,除了郭元振地位在他之上,其他的身份地位都比不上他,什麼時候見面自然都由他來決定。至於郭元振,他已經因為身體的原因賦閒在家,自然也是什麼時候都行。

    「伯父家也是如此?」

    寧澤自然知道是「伯父」指的是誰,在裴旻離開長安去洮州任職之前,還曾特地提醒過他,讓他時時注意一下顏家的情況。若有情況,立刻向他匯報,說道:「也是如此,只是顏府傳來消息,說顏伯父身體有些不適,怕是不能好好招待。」

    裴旻趕忙詢問緣由。

    「聽說是累著的!」寧澤道:「顏大夫忙著編寫一本《干祿字書》的書,日夜勞心,給累著了。顏府傳來消息說是病得不重,無需關懷。」

    裴旻當即道:「小栗毛別入馬廄了,你給我準備一些養生的補品,我去洗掉一身酒氣,立時上門探望。至於拜帖,其他人拖後另做答覆,明天去拜訪郭相。」

    他就近選擇了在演武場的洗浴室沖洗,房門推開,卻是聽聞消息的嬌陳來送換洗衣服來了。

    「晚上我晚些回來!」

    嬌陳頷首笑道:「也替妾身向伯父、伯母問好!」她知道裴旻與顏杲卿是登堂拜親的關係,跟著一口一個伯父伯母的叫著。她細心的服侍著裴旻穿好了衣服,從袖子裡取過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綠色的小藥丸道:「郎君將這銀丹丸含著,能解口中的酒味,還有提神醒酒的作用。」

    「還是夫人心細!」裴旻還真忽視了嘴裡的酒味,見嬌陳心細周到,大有得妻如此,夫復何求的感覺,笑著張開了嘴巴。

    嬌陳怪嗔的瞧了他一眼,將小藥丸喂入他的嘴裡。

    銀丹丸的主要成分是銀丹草也就是薄荷,藥丸入嘴,清涼怡神的感覺在嘴中迴蕩,就如後世的薄荷糖一樣。

    趁著黃昏時分,裴旻帶著禮物來到了顏府。

    對於裴旻的到來,顏府上下自然熱情歡迎。當初顏元孫受到了王琚的打壓排擠,是他出面了卻了此事。也是因為他這層關係,顏元孫就如賀知章一樣,沒人去針對他,在職位上安安逸逸的工作。顏元孫不像他的兒子顏杲卿,有著出色的治國才能。但他長於文化,是孔門七十二賢中最受孔子喜愛的顏回後人,家族世世代代都是文化大儒,在文學教育上水平極高。

    李隆基任才而用,將顏元孫調到了秘書省負責管理大唐弘文館書庫裡的所有書籍。

    這個位子正對了顏元孫的喜歡,干的極其出色,已經升任為秘書大夫。

    顏元孫自小受到家族的影響,對於文化學說特別鍾愛。他的伯祖父顏師古曾著《字樣》一卷,作為校勘楷書正誤的根據。但當時的典籍失據,文字雖有增加,可是缺乏條理,該有的字沒有,有的也不盡正確,早有心重新編寫一本,教化萬民。他在弘文館書庫查閱各種資料,辨別楷書筆畫寫法的正俗,以供為官和應試寫字的參考,因此取名為《干祿字書》。

    《干祿字書》他費盡心血寫成,這編成之後,自己卻因此累到了。

    再次見到顏元孫,顏元孫的神色較之當初所見更為蒼白,尤其是那雙眼睛死氣沉沉的,彷彿待死之人一樣,裴旻有種不好的預感,顏元孫的表情可不像寧澤說的那樣「不適」,已經病得極重了,道:「伯父何必如此?」

    顏元孫虛弱的笑道:「能夠修改《字樣》,成《干祿字書》,伯父心願已了。你們以事業為重,怎能讓你們擔心,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裴旻也不知說什麼好,對於顏元孫這種熱衷於文化的精神,他很是佩服,但為了出一本書,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又深感不值。

    不過裴旻也知子非魚,不知魚之樂。或許在顏元孫的心中,能夠為後世子孫留下自己在歷史上的印記,將先賢的文化傳承下去,值得付出一切。

    裴旻低嘆道:「伯父,《干祿字書》書成,確實值得高興。但要說心願已了,卻是過了。便是侄兒遠在洮州,聽過顏兄的事情。顏兄官名方顯,大好的前景,等著他呢。難道伯父不想看見顏兄升任縣令?從而當上太守,刺史?」顏杲卿如歷史上一般出色,他在魏州任錄事參軍,政績極佳,全國官員評價,顏杲卿綱舉目張榮獲第一,堪稱前途無量。

    顏元孫死氣沉沉的眼中,閃過一絲的掙扎,默然不語了。

    裴旻跟顏元孫的夫人元氏來到一旁,低聲的說著:「可請了大夫?大夫怎麼說?」

    元氏低頭垂淚道:「劉神醫都來看過了,他說病入膏肓,一直不注意身子調養,已經不行了。」

    裴旻心底也有些難過,道:「通知顏兄了沒?」

    元氏搖了搖頭道:「他不讓說,說是不能影響孩子的仕途。」

    裴旻急道:「什麼時候了,還顧得了這些?聽我的,直接通知顏兄,至於顏兄的前途,這點伯母完全不必擔心。顏兄治世之才,天下少有,便如珍珠一般,去哪裡都會發光。何必為他前途擔憂,再說還有我呢!洮州遠不及魏州繁華,但若顏兄願意屈就,侄兒必然掃榻以待。」

    元氏看了看顏元孫又看了看裴旻,好一會兒道:「那就聽賢侄的,這便派人將昕兒召回來。」

    顏元孫終究沒有等到顏杲卿,在第二天的夜裡,顏元孫熬不住去世了。

    裴旻在第三日清晨得到了這個消息,馬不停蹄的趕到了顏府,卻聽大堂內竟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不行,絕對不行!」一人怒氣衝衝的說道:「我即將參加解試,去戴孝守靈,豈不晦氣。關乎前途,這事我可不做,說什麼也不行!」

    「兄長不願意,真卿來。」一個生嫩的聲音,帶著哭腔與決絕,大聲的說著。

    那人立刻道:「對呀,可以讓真卿來戴孝守靈嘛,他不考解試,不用忌諱。」

    「怎麼回事?」裴旻帶著幾分怒意的看著門房管事。

    門房管事有些難以啟齒的將情況細說。

    原來顏元孫一脈單傳,只有顏杲卿一子。顏杲卿遠在魏州,子女一輩守靈戴孝之人都沒有。顏元孫的弟弟顏惟貞倒是並蒂開花,共有顏闕疑、顏允南、顏喬卿、顏真長、顏幼輿、顏真卿、顏允臧七子。不過顏惟貞去世的早,顏惟貞一脈多是顏元孫撫養長大的。

    依照習俗死者三天後會回家探望,身為子女當披麻戴孝,先守靈三日。

    顏惟貞一脈顏闕疑、顏允南、顏真長、顏幼輿皆不在長安,唯有顏喬卿、顏真卿、顏允臧三人在。

    顏真卿、顏允臧尚且年幼,唯有顏喬卿是適合人選。

    但是顏喬卿正在籌備解試,有心參加來年科舉。

    顏喬卿心有忌諱,為了前程對於元氏的請求,拒不同意,甚至鬧了起來。

    走進大廳,見元氏身著素衣,正在暗自垂淚。

    依稀有著當年幼童模樣的毛孩子顏真卿正怒氣衝衝的看著一人,那人仰著頭,連孝衣都沒穿,一臉的抗拒。

    「還不如一個孩子懂事!先師有如此後人,實是不幸。」裴旻大步到堂前,看也不看那顏喬卿一眼,似乎怕髒了自己的眼睛。先師指的是孔門七十二賢之首的顏回,太宗時期,顏回李世民親自下詔尊之為「先師」。

    顏喬卿一臉躁紅,怒道:「我們顏家事,用不著外人操心!」

    裴旻不願在這個時候與他爭吵,來到元氏面前拜道:「伯父逝世,侄兒深感悲痛。顏兄是我最好的知己至交,我們親如兄弟。若伯母不嫌棄,在顏兄回來之前,守靈戴孝,便由我替他以盡孝心!真卿確實懂事,可畢竟還小,撐不住。」

    元氏有些失神的看著裴旻,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但見裴旻那真摯的表情,輕嘆道:「我兒有你這樣的知己,此生無憾!」

    「知己是相互的,侄兒同樣無憾!」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00:38
第二章 忠孝節義智仁勇

    顏喬卿臉色蒼白,聽到這裡焉能不知來人的身份。

    他不願意幫顏元孫守靈戴孝還有另外一層原因。

    隨著裴旻提出的糊名制度,科舉也提前改制,較之以往,官員的質量提升了不少,朝廷也對科舉越發重視,難度提升了許多。

    顏喬卿雖出身儒門世家,才學堪稱優秀。但這個時代從來不缺文采飛揚的好人物,解試、省試還有吏部復考三個門檻,錯過一個都不成,困難重重。

    除了科舉,當官的捷徑,依舊是提拔介紹。

    裴旻與顏元孫的關係,在長安沒有幾人不知道的,顏喬卿在最初就找過顏元孫,希望他能夠托關係直接走近路出仕。

    顏元孫在這方面擺的很正,非但沒有答應顏喬卿,反而勸說他參加科舉。過了科舉,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在動用各種政治資源培養。

    此事顏喬卿一直記恨在心,如今顏元孫病故,顏喬卿以解試為由,未嘗不存著報復心理,想著:是您老讓我考解試的,在這關鍵時候,別怪我不給你守靈戴孝。

    他怎麼也想不到裴旻堂堂刺史非但不覺得晦氣避讓,反而第一時間趕來,還代替顏杲卿站出來。

    瞬息間,顏喬卿腸子都悔青了。

    「裴哥哥,真卿陪你!」顏真卿由顏元孫一手帶大,眼睛都哭腫了,來到裴旻的身旁,拉著他的手。

    「好,乖!」裴旻親撫著顏真卿的腦袋,不免感慨。果然三歲看大,八歲看老。顏真卿這書法界的亞聖,王佐之才,在這孩童時期,以表現出了超於常人的品德。

    裴旻穿上為顏杲卿裝備的孝衣,他的體型比顏杲卿要大上一些,不過孝衣向來都做的寬大,穿著正好合身。

    來到元氏的面前,裴旻道:「伯母,侄兒應該做些什麼。侄兒父親早去逝,對於這方面的禮節不是很瞭解。」一般的葬禮習俗,他知道大概,但是顏元孫的葬禮,肯定不跟百姓的習俗那樣:顏家是儒門世家,儒學最重視孝道,說的是百行孝為先。

    孔子早年便說「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孔子的繼承者的儒家大賢孟子、荀子,更是孝道喪葬觀的代表。

    尤其是孟子覺得天下大悲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待」認為喪葬是子女最後能為父母做的事情,積極倡導厚葬,並身體力行,履行兒女最後的責任義務。

    面對儒家最出色三聖,顏家作為千年儒學大家,這葬禮的習俗,哪敢草率。但有半點疏忽,天下學子必搓顏家的脊樑骨。

    元氏有些為難。

    裴旻誠懇道:「伯母不用在意,侄兒此刻代替的是顏兄,您老就將侄兒當做顏兄來使,他應該幹什麼,侄兒就干什麼。伯父不是外人,他老在天之靈只會保佑我等後輩,焉能給我等帶來災禍?避諱什麼的,都不存在。」

    元氏再度感嘆,患難見真情,將儒家的葬禮習俗,一一細說。

    果然如裴旻想的一樣,儒家最傳統的葬禮,當真是繁雜非常。

    尤其是裴旻此刻代表的是顏杲卿,顏元孫唯一的後嗣,諸多事情都需要他親自動手,親力親為。

    唯有如此才能顯示子女的孝心。雖然這一切的繁文縟節有作秀的嫌疑,但裴旻卻甚有感觸,若連秀都不願意做,又何談孝?

    依照這個時代的習俗:病人生命垂危時,親屬要給他脫穿戴好內外新衣,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前,把他移到正屋明間的靈床上,守護他度過生命的最後時刻。

    但是顏元孫去的突然,這一切都沒來得及準備。

    身為「兒子」,裴旻需要親自為顏元孫洗浴,穿上新衣整理鬢髮,打理一切,讓自己的「父親」走的乾乾淨淨。

    裴旻一絲不苟的將這一切做好,親自將顏元孫抬上了靈堂,收入棺內,並親自點上長明燈。

    做好這一切,顏家開門接受親友的祭拜,做最後送別。

    元氏身子骨弱,丈夫患病月餘,全賴她前後伺候。如今又悲痛過渡,身體虛弱,哪裡受得住各種禮節,一切都是裴旻、顏真卿負責。

    身為家屬的裴旻,對於每一個賓客都要慎重的回禮。

    顏元孫作為一代大儒,學子友人無數,僅是一日,便有一種腰酸背疼的感覺,直到晚上閉門方才松懈下來。

    睡是不能睡的,卻也無需一直跪坐著鞠躬。可以適當的來回走走,伸伸懶腰,靈堂裡若有他人在,還能出去喝水吃飯。

    元氏早已撐不住去睡了,整個靈堂也只有裴旻與顏真卿兩人。

    一大一小,輕聲說著話,打發著漫漫長夜。

    「長大以後,我也要跟裴哥哥一樣,有情有義,做一個能為大唐為百姓謀福的好人物!」顏真卿一臉的疲累,嘴裡說著孩子天真的話。

    裴旻卻帶著幾分慎重的道:「你行的,裴哥哥對你可是居於厚望。」他說著想到自己無聊的跟不過八歲的小孩子說他的未來,不免有些啼笑皆非,見懂事的小傢伙一臉疲累,強撐著睡意,找著話題,索性閉口不言。

    沒過一會兒,顏真卿自己說累了,倒在了一旁。

    裴旻笑了笑,打著精神,熬了大半夜。直到顏真卿的母親殷夫人來接班,方才小睡了個把時辰。

    翌日,前來祭拜的賓客更多。

    第一日事出突然,許多人沒有準備,這第二天得到消息的友人,做足了準備紛紛約定,成群結隊的一同前來拜祭,一時間匯聚一堂,竟有排列長龍的跡象。

    裴旻一如既往的回禮,好在他年輕氣盛,不然這一次次的回禮,當真受不了。

    突然之間,靈堂外傳來紛亂的雜聲。並非有人在此時鬧事喧嘩,而是各種驚訝細語彙集一處,產生的效果。

    裴旻不免微微撇頭望去,卻見外邊人流紛紛避讓:兩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徐徐而來,其中一個拄著拐棍,另一個紅光滿面不顯老態,扶著那拐棍老者。

    但凡他們走過之處,所有人都躬身示好,輕輕的叫了聲:「褒聖侯、司業先生!」

    裴旻聽到這兩個稱呼瞬間明白了來人的身份,兩人都是孔聖人的後裔,褒聖侯是孔子的三十三代嫡孫孔德倫,繼承了千年孔家的家主,而司業先生同樣也是孔子的三十三代孫,不過屬於分支一脈。雖是分支,但他的名望比之身旁孔子的嫡系傳人更要高上一籌。

    他的祖父是初唐第一大儒,號稱盛世鴻儒的孔穎達,父親是大儒孔志玄而他也是當世名望赫赫的儒門領袖孔惠元。值得一說的是孔穎達是國子監司業,孔志玄也是國子監司業,孔惠元同樣子承父業是國子監司業。

    國子監掌儒學訓導之政,總國子、太學、廣文、四門、律、書、算凡七學。可以說是天下學子的先生,士林中最為德高望重,最有權威的存在。

    孔穎達、孔志玄、孔惠元一門三大儒,皆是國子司業,早為時人傳為美談。

    顏元孫病逝,這兩位大佬竟然前來祭拜,這面子真不一般。

    裴旻細細一想,也覺得理所當然,顏家的祖先顏回是孔子七十二賢之首,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

    孔顏兩家的私交毋庸置疑,兼之顏元孫的先人顏師古與孔穎達相交密切,還一併修定《五禮》。

    顏家家族病故,他們前來探望在情理之中。

    「不知哪個孔德倫,哪個是孔惠元?」裴旻還沒有見過二老,不知他們誰是誰,低聲自語著說著。

    「有枴杖的是褒聖侯!」一旁的顏真卿年少耳尖,給他解了惑。

    拄枴杖的是孔德倫,另一個自然是孔惠元了。

    孔德倫、孔惠元在眾人的禮讓之下,優先走進了靈堂。

    此時的風氣講究死者為大,卻也只是大上一輩,而孔德倫、孔惠元比顏元孫高上兩個輩分,算起來還是孔德倫、孔惠元更大。

    兩位至聖先師的後人,在禮法上無可挑剔,微微一禮,以表哀悼。

    裴旻還禮拜謝。

    孔德倫、孔惠元分別對元氏說了一些節哀順變的話。

    突然那個紅光滿面不顯老態的孔惠元對著裴旻道:「老夫昔年與你祖父有過幾面之緣,今日見他後繼有人,倍感欣慰!」

    裴旻忙道:「司業先生過獎了!」

    「不是過獎!」孔惠元道:「老夫上了年紀不假,確沒有老眼昏花,分不得好壞。你為國為民,皆有大功,是為忠!為母親,放棄前程,是為孝!為公理,大膽啟用檢舉制度,為民請命,不懼強權,是為節;為友戴孝,是為義!策能安邦,是為智,武能驅賊,是為勇。為了迎回身陷敵國的百姓,盡心竭力,是為仁。」

    孔德倫也感慨道:「於國有功,於母有孝,於友有義,於己智勇仁兼備。裴兄有如此了不得的子孫,相信他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周邊聽了一怔嘩然,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孔德倫、孔惠元兩個當今世上地位最為崇高的大儒,對於裴旻評價這般高。

    裴旻也受寵若驚的道:「二位謬讚,晚輩愧不敢當。」

    孔德倫、孔惠元並沒有喧賓奪主,告辭離去了。

    見了這一幕的所有賓客都有了一個念頭:今日之後,裴旻在士林中的地位將如日中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00:40
第三章交友當交裴靜遠

    儒家是孔子所創立、孟子所發展、荀子所集其大成的一種學說流派!

    不論後世如何排斥駁斥,都改變不了一點!

    儒學貫穿了幾乎整個華夏曆史,從孔子的有教無類開始,儒學便在世間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忠孝節義!儒家四美德。

    智仁勇!儒家三達德!

    孔德倫、孔惠元皆是孔聖人後裔,前者是孔聖人的嫡系傳人,後者是三代國子司業士林領袖。

    他們兩人的誇張不同於常人,份量是何其之重。

    本來裴旻年紀輕輕,位高權重,兼資文武,以是青少年心中的目標偶像。如今得孔德倫、孔惠元的一讚,更是身價百倍,甚至有了七德才子的雅號。

    黃河中游!

    顏杲卿卓立船頭,俊雅的臉上有著幾分的沉痛,懊悔!

    袁履謙高大的身形站在身側,也是同樣的傷感,依舊強打著精神道:「昕哥,這真不是你的錯!你無需如此自責。」

    「身為人子,未能守在靈前,以是大不孝。如今竟不能親自見父親最後一面,不孝如此,還有何顏面,面對娘親,面對顏家列祖列宗!」顏杲卿語帶哭腔,追悔莫及。

    依照禮法規定:「死三日而後殮。」

    也就是說三日之後,必需要為逝者蓋棺上釘。

    最初顏杲卿得到的消息是父親重病,當時的他便歸心似箭。只是他身居要職,不能說走就走,延誤了一天。

    便是遲了的這一天時間,沒能趕得及見父親最後一面。

    為此顏杲卿一路都陷與了自責之中,無法自拔。

    對此袁履謙勸了又勸,毫無效果。

    「餵!前面的船,可載著魏州的錄事參軍,顏杲卿,顏參軍!」

    近乎二十餘人的呼喊,將陷入悲痛中的顏杲卿喊回了神,詫異的看著不遠處的「船」!

    「那是海鶻?」

    海鶻是唐朝水軍的一種戰艦,是一種無懼風浪可以在惡劣天氣作戰的攻擊艦,體型不大,船形頭低尾高,船身前寬後窄,是仿照海鶻的外型而設計建造的。船上左右各置浮板四到八具,形如海鶻翅膀,也因此給稱為「海鶻」。

    海鶻最大的特點是小巧快捷,是那種以速度靈活取勝的小型戰艦,擁有乘風破浪的能力。

    顏杲卿也不確定,他只是在書中見過,真正的模樣卻不曾見。若非對面叫喊的人,一個個都做兵士打扮,他還不太敢認。

    此刻他悲傷過度,心神錯亂,胡思瞎想,一時間竟沒有應答。

    袁履謙高聲道:「顏參軍就在船上,你們有何見教?」

    「奉皇上之命,特來接顏參軍入長安,以見令尊最後一面!」對方兵士的呼喊,讓顏杲卿回過魂來。

    海鶻以人力驅動,無懼風浪,速度比他乘坐的客船快商一倍有餘,以海鶻的速度,足以趕到長安見顏元孫最後一面。

    「快,快停船!」顏杲卿悲中生喜,大聲呼喊。

    兩船做了交接,海鶻原地調轉了船頭,迎著風浪殺向了長安。

    只是短短的一刻鐘,海鶻已經超過了他們先前所在的客船。

    「得知己如此,我顏杲卿此生無憾!」顏杲卿是何等人物,冷靜下來,細細思量,以知真正安排這艘海鶻戰艦的是何人。

    在他所認識的人中,也只有備受李隆基恩寵的裴旻能夠說動李隆基,讓朝廷出動戰艦來接。

    袁履謙懷念昔日裴旻住在他家的時光,認同的點了點頭。

    「生子當如孫仲謀,交友當交裴靜遠!顏參軍能與裴國公這樣的人為友,當真是好福氣!」

    見顏杲卿心生感慨,在甲板上負責巡視的一名小校,羨慕的說了這麼一句。

    顏杲卿、袁履謙相繼詫異。

    袁履謙問道:「裴兄又幹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

    小校笑道:「你們還沒聽說?也是,傳不了那麼快,顏參軍為官在外,無法趕到長安,為顏大夫戴孝守靈。裴國公不怕避諱,替顏參軍盡了人子之責。也是好人有好報,二位孔聖人的後人也參與了對顏大夫的祭拜。誇裴國公忠孝節義智仁勇皆全,早就傳遍長安了。」

    顏杲卿、袁履謙眼中相繼有著震撼感動,想不到裴旻竟做到如此地步。

    「有……」他又想說得知己如此,此生無憾這類的話,卻發現已經說過,說不出來了。

    海鶻速度極快,為了配合海鶻的即停即靠,李隆基下旨清空曲江船隻一日,該走城北碼頭,允許海鶻直接駛入曲江,入長安城。

    於第三天的夜裡,顏杲卿、袁履謙抵達了長安。這一上了岸,立刻有人給他們送上了快馬!

    在這諸多的福利配合下,顏杲卿趕上了蓋棺的時間,見了他父親最後一面。

    看著慟哭不止的顏杲卿,裴旻瞬間覺得自己這一切準備都是值得的。

    顏杲卿趕到,裴旻也不喧賓奪主,將身上的孝義交了出去。

    「裴兄!」顏杲卿看著面前闊別多年的知己至交。

    裴旻搖了搖頭道:「欠我一場好酒!許你二十七月後再還!」

    二十七個月是守孝的具體時限,自漢朝起,遇到父母或祖父母等直系尊長等喪事,必需守孝三年。其間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預吉慶之典。即便是官員,不論官多大,也必須去官守孝,稱為丁憂。

    在以孝治國的時代,若子女不例行守孝,將會受到嚴重的處罰。

    歷史中滑州掌書記孟升因貪戀權位,母喪隱瞞不報直接給賜死;白居易在丁憂期間,因為做了《賞花》、《新井》兩首詩,被認為有傷官德孝道而遭一貶再貶,從京師到江州刺史,後又被貶為司馬。

    可見孝法之嚴!

    裴旻說這話的時候,心細的將守孝的期限也考慮進去了,他可不想坑兄弟。

    顏杲卿慎重的頷首道:「二十七個月約,一言為定。」

    古人講究入土為安,顏杲卿為顏元孫蓋棺之後,已經開始準備入土事宜了。

    裴旻也沒有立刻離去,跟著袁履謙以有人的身份輔助顏杲卿做最後的事情。

    直到走往儒家的所有葬禮流程,裴旻方才選擇回家。

    在他處理顏家喪事的時候,廣恩鎮的大捷已經傳到了長安!

    又一次的勝利!還是破敵四萬的大勝!

    關於裴旻的話題,在長安從開始到現在,從未間斷。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