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儒道之天下霸主 作者:先飛看刀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07:26:12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1 6542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1

第十八章 火獄炙群蠻

  攻城木終於撞開了寨門,後方的蠻兵齊聲呐喊,就像是狂亂的洪流終於找到了宣洩口,成群的蠻兵往寨門裡沖入,他們爭先恐後,奮勇向前,然而,前方的蠻兵蠻將很快就發現,他們的面前並沒有敵人,數十罐猛火油從四面八方往他們扔了過來,而他們的腳下,盡是樹枝與枯葉。

  這些猛火油並未點燃,只是砸在那滿地的枝葉上,到處潑灑。他們的前方,是圍成環形的低矮的石牆,仿佛早就在等著他們自行沖入。最前方的蠻族大吼,想要通知後方後退,然而後邊的蠻兵根本聽不到他們在喊什麼,狂泄的洪流哪有那般容易收回?殺紅了眼的蠻兵,一層推著一層,全都湧入了圍成大圓的矮牆之中,一眼看去,竟是密密麻麻。

  然後,數道火箭從高處射了下去。

  猛火油一點就著,原本就是夏日裡乾枯的樹枝鋪滿地面,燃起得極快。火勢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擴散開來,悲吼聲,慘叫聲。一名道士拿著棉布包裹的方形不明物,冒著黑煙從石牆的一端沖了上去,棉包一扔,寨門的一側轟然炸響,亂石坍塌。

  緊接著,就是那熊熊的人間火獄。

  無法形容這恐怖的一幕,以為終於突破了敵方陣地,瘋一般湧入寨門的上千蠻兵蠻將,在熊熊的火海中慘叫掙扎。坍塌的寨門外的那些蠻兵,抬頭看著石牆另一邊滾滾的濃煙,以及連石牆也阻隔不了的熱氣,倉皇後退。自從殺出賀蘭山以來,他們還是第一次心生怯意。

  燒烤的肉香四處彌漫,同伴的慘叫聲猶如這世間最刺耳的喧囂。在急劇擴散開來的熱氣中,華夏一方的士兵們興奮的齊聲呐喊。從一開始,他們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位置,除了寨門,絕不能讓任何一處被敵人突破,而現在,他們的拼死搏鬥,顯然起到了決定性的效果,讓寧翰林安排下來的戰術得到了完美的執行。

  在那滾滾的熱氣下,戰鬥其實已經無法再持續下去,剩下的蠻兵戰也不是,不戰也不是。後方木臺上,木不孤猛然站起,看著前方陣地裡冒出的滾滾濃煙,聽著即便相隔如此之遠也如在耳邊的慘叫聲。他帶來的蠻兵無一不是窮山惡水間殺出的猛士,縱然是死也不會發出這般的慘叫,然而上千人陷入火海,所面臨的深沉的絕望,使得瀕死前的恐慌,如同瘟疫一般擴散,仿佛傳說中的地獄移到了人間。

  而計畫的成功實施,進一步推高了華夏一方的士氣,大聲的高呼中,箭矢如雨。

  終於,木不孤狠狠的咬了咬他那餓狼般的白牙,發出退兵的命令。

  剩下的蠻兵,如同大力拍向海岸,卻拿沿岸的岩石毫無辦法的海浪,在洶湧的攻勢之後,丟下了一路的屍體,無聲的退卻。華夏一方並沒有追擊,而是在石牆上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兵器,熱血如潮,氣勢沖霄……

  ※※※

  興陽州州城,原興陽太守張倫不安的在府邸裡走來走去。

  州城的幾處城門,早就已經被蠻兵拆除,那些蠻兵在州城裡來去自如。百姓基本上已經逃光,剩下的便都是與他一同獻城的官員。

  戰鬥正在採石峽打響,此刻的張倫,對那寧江其實是頗為怨恨的。身為興陽太守,他佔據著城池之利,對蠻族卻是聞風即降。但是在他看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在湟河北岸,多少城池,連擋住那些蠻子一日都無法做到,在蠻族南下的這些日子裡,他每天聽到的,就是敗仗,不斷的敗仗。

  張倫自己乃是進士出身,如果是換在以前,對蠻族他根本沒有任何的擔心,但是在這次泰山封禪之後,他所剩的文氣,連以往的區區一個舉人都不如,而拋開文氣,他竟是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與蠻族作戰。

  他在心中不斷的告訴自己,投降蠻族,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想要擋住這些蠻兵,根本就是做不到的。而以這些蠻子的殘忍,抵抗只會增加他們的殺戮,讓底下的百姓遭到屠殺。

  沒錯,他是為了治下的子民,才放棄抵抗,他絕不是為了自己,明知道擋不住敵人,用降敵來減少傷亡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就這般一遍又一遍的解釋給自己聽。

  他當然也很清楚,程州和隨州的兵力早就被抽調一空,興陽州不戰而降,將使得這些蠻子,可以直接進逼京城。但這同樣也是沒辦法的,華夏境內連著三次的隕石天降,早就已經在告訴大家,大周完了,連上蒼都開始示警了,這都是朝廷上下,沒有能夠正刑與德的錯,他也只是順應時勢。

  在自己投降之後,張倫其實是希望這些蠻子可以直接擊破程州、隨州的,這可以證明,不是他無能怯戰,而是這些蠻子根本無法擋住。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整個興陽州城獻城之後,那個寧江,竟然帶著從北方潰逃下來的殘兵敗將,靠著一個採石峽擋住了木不孤和他帶領的精銳蠻兵,而這是他連想都不敢去想像的事,即便是靠著州城之堅,也沒有這個可能。

  但是那寧江竟然真的做到了,直到現在,張倫也無法明白,就靠著那一座採石峽,和那些被蠻子殺怕了,甚至還沒看到蠻族的影子,都能炸營潰敗的逃兵,那寧江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他怎麼可能真的能夠擋得住那些蠻子?

  這些日子裡,他除了盡可能的討好這些蠻子之外,每天夜裡,都在恨不得那寧江早點死去。寧江與他所帶領的那些兵勇,每多活一天,都在狠狠的打他的臉。

  雖然是狀元,但那寧江不過就是二十不到、以往從來沒有坐鎮一方的年輕人,他卻是治理一州的太守。那寧江堅守的是雖有天險,但以往根本就沒有任何軍事建築的採石峽,他佔據的是整整一座州城。那寧江帶領的是在其他統帥手中不斷敗逃的殘兵剩勇,他帶著一整州的兵將。

  那寧江成功的阻敵於採石峽,他卻是連戰都不敢戰,直接自縛出城,以城獻敵。

  寧江的成功阻敵,給許多不知內情的人造成了一些錯覺,認為不是寧江和他所帶領的兵士太強,而是木不孤所率領的蠻族兵將太弱。然而這些日子裡,近距離的觀察著那些蠻子之後,張倫再一次確信,不管他投不投降,興陽州的失守原本也就是時間問題。也正因此,他完全不明白那寧江為什麼能夠做到。

  但是這並不重要,今天,寧江和他所帶領的那些人,終於要完蛋了,對於這一點,張倫實際上是幸災樂禍的,只有堅守採石峽的那些人的慘敗,才能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他仿佛已經看到,那些蠻兵蠻將正在對被攻陷的採石峽,進行血腥的屠殺。這些日子,沒有人能夠在蠻子的強攻下取勝,那姓寧的又何德何能,能夠例外?

  抵抗,除了造成毫無必要的犧牲,根本就是沒有意義的,他堅信著這一點。

  今日的興陽城,一片安靜,酷暑時節,火熱的太陽照在地面上,街道是空空蕩蕩的死寂。

  被卸去大門的東西城門,並沒有人把守。木不孤只是將城門卸去,就已經讓城中的這些降兵,生活在隨時都有可能遭遇滅頂之災的恐懼之中。這些日子,蠻兵對周圍村鎮的屠殺和劫掠已經成了日常,明明是朗朗的夏日,烏雲卻壓抑在每一個隨時都可能死去的百姓的心頭。

  張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轉身往內府走去,想要在那些蠻子回來之前,用昨晚被下人抓來的那個女孩消消火,外頭卻有喧鬧聲傳來。這些日子,時時擔驚受怕的他,原本就分外的敏感,聽到外頭生出動靜,慌忙領了人往外頭趕去。

  “出了什麼事?”他朝著一名親信吼道。

  那親信急奔而來:“大人,不好了,錢將軍、姜將軍叛了,他們帶著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許多江湖人,往這邊殺過來了。”

  張倫吼道:“瘋了,他們瘋了,他們知不知道他們會害死多少人?”他悲天憫人,坐在地上痛嚎:“為了保護大家,保護百姓,我這些日子,整日裡低聲下氣,任打任罵,為的是什麼?不就是想讓木不孤大人網開一面,放過我們大家?我為大家做牛做馬,為什麼他們就是不明白?他們反了事小,連累了大家,讓那些蠻子血洗了興陽城怎麼辦?”

  那親信道:“前、前方傳來消息,木、木不孤大人大……大敗……”

  張倫繼續哭嚎:“大敗寧江?我早就說了,我早就說過了,我們根本不是這些蠻子的對手,守不住的,興陽完了,大周完了……”

  那親信急道:“不是大敗寧江,是大敗……那些蠻子攻打採石峽,大敗虧輸,全軍覆沒……寧江的人馬上就要殺過來了。”

  張倫猛的跳起:“你說什麼?”

  那親信道:“木不孤大人敗了,全軍潰敗,他們完蛋了。”

  這不可能!張倫額生冷汗。木不孤和他帶來的那些精銳蠻兵,不但無法攻下採石峽,反而全軍潰敗?在這一個多月裡,那些蠻子可是沒有輸過一仗。

  張倫深深的知道,對於現在的他,蠻族佔領了中原,他還有一條生路,偌大的華夏,那些蠻子到最後總是需要有投降的華夏人幫他們打理,蠻子要是敗了,那他這種人就是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但是現在,木不孤竟然敗了,身為蠻族猛將,帶著近萬名蠻族精銳,攻打一個小小的採石峽,那些蠻子竟然大敗虧輸?

  那親信道:“大人,我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張倫吼道,“逃啊,趕緊給我拉馬,還有通知幾位夫人……不不不,不用管她們了,我們先逃,我們先逃……”

  木不孤鐵騎在攻打採石峽時,于前方大敗虧輸,全線潰敗之事,如同風一般傳遍了整個興陽城。四處火起,到處都是一片喊殺聲。張倫開始意識到,寧江的人恐怕早已經在城中串聯,就在等著這一刻,然而此時,他心驚膽戰之下,也不敢逗留,帶著一批親兵闖出了西城門,反叛的那幾名將領追之不及,或者說,實際上也沒打算追。

  等到後來,張倫開始得到前方的確切線索時,在馬車上氣得噴出一口老血,心知自己被那姓寧的給耍了。

  ※※※

  興陽州城的混亂起得極快,隨著太守張倫的逃跑,這混亂也在快速的消退。

  起事的武將喚作錢躍,在一名喚作福師爺的、來歷不明的男子的配合下,城中各處幾乎是同時發動,裹挾了那些心志不堅的將士,並最終嚇跑了張太守。

  “現在,我們該怎麼做?”然而此時,在勉勉強強控制了興陽城後,錢躍卻是看著福師爺,完全束手無策。

  福師爺卻是咪咪笑的樣子:“沒事,把真相告訴大家就可以了。”

  就這樣?錢躍想了想,發現也沒什麼辦法,於是走到外頭,看著那些將領:“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訴眾位元。那些蠻子,在採石峽敗退是真,但敗而不潰,至少他們的主力還在,此刻正往此城撤退。”

  他這話一出,除了早就與他串通的少數幾個,絕大多數人都傻眼了。說好的木不孤和那些蠻子大敗虧輸,近乎全滅呢?說好的採石峽大軍正在往這裡殺來,對於降將誓不放過呢?

  這一場暴動,對許多人來說,來得太過突然。先是蠻兵敗了的消息傳來,緊接著這消息,幾乎是以暴風雨一般的速度擴散,在這個消息裡,木不孤在採石峽全軍潰敗。寧江大軍壓來。在這種狂亂的氛圍下,當反抗張倫的暴動卷起的時候,許多人自發的站在了暴動的這一邊。

  聽從太守命令投降蠻子,原本就是無奈之舉……或者說,不管自己是如何怯戰,推給上司,總是最有效的自我安慰的手段,不是我沒用,是上司無能,不是我叛國,是上司下令投降,我也沒有辦法。

  而現在,蠻子潰敗,大軍壓來,搶先反抗降敵的太守,是洗刷自己的最好手段,也許朝廷能夠看在自己臨陣反抗、重新助朝廷奪回興陽城的份上,放過自己的降敵之舉。

  但是此刻,發動暴亂的主謀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們,首先到來的不是寧翰林的軍隊,而是退兵的蠻子……於是他們全都懵逼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1

第十九章 六月連峰火

  現在該怎麼做?這些降將面面相覷,他們手下的兵馬原本就不多,且沒有多少鬥志,剛才之所以敢於跟著大家發起暴動,一來的確是不憤於這些蠻子,對興陽百姓的屠殺,更重要的,卻是真以為木不孤的軍隊已經潰敗。

  而現在,一些聰明人,終於意識到,從一開始他們得到的就是假消息,木不孤的確是退了,但即便是退下來的蠻兵,要剿滅他們這點人,仍然是輕而易舉。而關於蠻軍全軍覆滅的消息,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傳得人盡皆知,跟真的一般,分明就是有心人一開始就設計好的。

  一些人憤恨的看著錢躍,毫無疑問,錢躍早就已經被寧江收買串通,這是早就設計好的計謀。

  在錢躍身邊,一名略顯發福的男子卻眯著仿佛在微笑的眼睛,道:“諸位將軍,鄙人不才,卻也知道:反復小人,人所不齒!眾位原本是為張太守所挾持,被迫降敵,如今撥亂反正,想來朝廷也能體諒。若是現在降而複叛,叛而複降,莫說天下人會如何看就待諸位,就算是那些蠻子,日後難道又真的敢再用眾位?他們重新得回此城,恐怕第一件事就是將眾位全都殺了,以防再發生這樣的事端吧?即便是張太守,諸位再將他請回,他又會如何對待諸位?”

  那些人彼此對望,盡皆沉默。他們的確是上了當,但他們發動暴亂已經是事實,這個時候,他們已經被逼到了絕路,前進是死,後退也是死。

  “我們該怎麼做?”其中一人忍不住問道。

  那男子眯眼笑道:“眾位放心,鄙人必定有辦法護眾位安全,只要眾位按著我說的做就好。”

  “你到底是什麼人?”那將領再問。

  “鄙姓福,本是熙州宣城的一名師爺,蒙寧翰林不棄,禮聘於鄙人,目前正為寧翰林效力,大家都叫我……福員外!”

  木不孤帶著蠻兵撤回興陽城時,已是傍晚。方自到了城下,他便舉了舉手,在他身後,蠻騎紛紛勒馬。

  在他們前方,城門依舊是洞開的,城牆上,早已被撤下的大周王朝的旗幟,卻已經重新插了上去。城牆上,佇列齊整的兵士手持長弓,紛紛對著他們。一名大嗓門的武將在牆頭喊著:“兀那蠻子,你們中計了,寧翰林已經派兵取了本城,你們速速投降,可免一死。”兩側的兵士齊聲呐喊。

  木不孤怒容滿面,原本想著先回此城,休整一番,看看北面會否再有兵馬派來,卻沒想到一轉眼的工夫,興陽城竟然已經被人奪了。旁邊一名蠻族勇士恨恨的道:“將軍,我們乾脆沖進去,殺他個娘的?”

  就在這時,後方有人飛馬而來,稟報道:“將軍,後面有敵人在往我們這邊殺來。”

  木不孤臉色再次一變。回頭看看自己身後,許多人灰頭土臉,疲憊不堪。雖說他親自率領的兩千精騎依舊能戰,但是今日的這一戰,他已經折損了兩千多的人馬,除了這兩千精騎之外,剩下的這些人,都已無法再戰。而如果把這兩千精騎投入戰鬥,城裡的華夏軍和他們後方的追兵兩面夾擊,他們的形勢也頗為不妙。

  終於,他咬了咬牙,恨恨的道:“走!”率著兵馬,繞城而去。

  看著那些繞城而走的蠻子,牆上的那些兵將,各自抹著冷汗,紛紛鬆了口氣。此時此刻,他們在城牆上搖旗呐喊的這些兵,已經是他們能夠拉出來的,能夠勉強一看的所有兵馬。那大嗓門的武將喊出的“派兵取了本城”,讓木不孤誤以為有新的兵馬駐入此城,在後方有追兵的情況下,自不敢沖入城中去打巷戰,實際上,那些蠻子只要敢沖進來,他們根本無力抵抗。

  他們佩服的看向那位福師爺,把所有能看的兵士搬上城頭搖旗呐喊、“示敵以強”的策略,終於成功了。

  在蠻族走後沒有多久,寧江寧翰林帶著四千騎兵趕到,順勢接收了興陽城。即便是他,這一場仗,也是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放下心來。要想大破木不孤,必須取得興陽城,一旦讓木不孤的鐵騎回到城中,就會變成雙方對峙,他守著採石峽,木不孤守著興陽城的局面。在經歷了這一場敗退之後,木不孤絕不會再進攻採石峽,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木不孤堅守著興陽城,等待著主戰場的勝負,那就連他也一籌莫展。

  不能提前殲滅掉木不孤的主力,將蠻族趕出興陽州的話,一旦另一邊的戰事結束,蠻族就能夠源源不斷的往這邊添兵,湟河上游盡入敵手,蠻族將輕而易舉的控制整個湟河兩岸,京城也就無險可守,到時,連佔據巴蜀的苗兵也會趁機東進。在背後是大批蠻兵的情況下,司壁洞安撫司孤軍作戰,不敗都難,整個中原的形勢將直接崩潰。

  實際上,剛才那一刻,對於寧江來說是最為危險的。雖然在採石峽成功的重創蠻兵,但木不孤的兩千鐵騎並沒有投入攻打採石峽的戰鬥。上策,木不孤可以直接殺入興陽城,寧江這一邊根本就無力攻城。中策,木不孤可以帶著那兩千鐵騎反殺,那樣的話,他就只能強行與木不孤再次開戰,而最好的結果,他恐怕就是犧牲掉手中的這四千騎兵,來消耗木不孤的兩千鐵騎,敗是肯定會敗的,他只希望,能夠讓木不孤殺敵四千,自己也損上個七八百。

  好在,木不孤最終取了下策。

  他在興陽城中的隱秘佈局,成功的嚇走了降敵的興陽太守張倫,福員外也成功的勸服了那些降將,實施“示敵以強”的戰術。木不孤並不知道,這是興陽城裡的降將在錯誤情報的誘騙下反水,看到興陽城失陷,還以為真的有新的奇兵殺入了興陽城。在攻打採石峽折損嚴重的情況下,生怕受到兩面夾擊的木不孤選擇了避戰,白白將興陽城送給了他,而這……才是真正註定了木不孤的敗亡!

  ※※※

  五月並非一年之中,最炎熱的月份,但卻是最毒辣的“惡月”,它是蛇類和各種猛獸的交配期,也是這些毒物最為活躍和最倡狂的時節。它們四處遊走,動輒攻擊路人,古人認為,這是一年中邪氣最重的時候,群鬼亂舞,邪入百骸。

  對於大周王朝的子民來說,今年的五月,是災難的開端和延續。蠻族入侵,湟河以北屍骸遍野,到處一片慘況,華夏兵將接連敗退,而這種情況,直到進入五月下旬,才終於開始有了一絲振奮人心的消息。

  蠻族淳欣部猛將木不孤,率精銳蠻騎上萬,一副攻城拔寨,從霍州南下,度過湟河,興陽府不戰而降,蠻族偏師兵逼程、隨兩州,直指昊京。在這關鍵時候,新科狀元郎寧江,集結兵力,阻敵於採石峽,兩次擊退蠻兵,並智取興陽城,聲勢大振,一呼百應。其後,寧翰林不斷派出小股騎兵,以及聽其號令的江湖好漢,對撤退的蠻族騎兵連番騷擾,他們並不與蠻族精銳正面衝突,而是不斷的利用情報上的優勢和地形,或是于高處射箭,或是在夜間以猛火油縱火,使得蠻騎疲憊不堪。

  木不孤欲帶著蠻騎,從風笛口退回霍州,留守風笛口的蠻兵卻被來歷不明的數百武林中人,于夜間襲殺。建有上百年的石橋,在不可知的爆炸下,一夜被毀,無奈之下,木不孤只得率兵趕往湟河上游,又於地承山遭到埋伏已久的高處敵人的火箭襲擊,人困馬乏。

  最終,於湟河上游守株待兔的寧翰林,率騎兵四千,步兵兩千,先借地勢,以猛火油車令蠻騎陣腳大亂,再以殘存的文氣,親率騎兵突襲,大破蠻騎,木不孤仗著自身威猛,直取寧翰林,卻在文氣的壓制下,被眾將圍攻,最終身中亂槍而死,寧翰林割其首,率軍北上,收復霍州。

  上萬蠻族偏師的全滅,令華夏一方士氣大振,然而緊接著,于湟河北岸呂州、蔡州之間阻敵的六十萬大軍,在朝廷的命令下,被迫放棄要塞,主動出擊,與蠻族歇占魯、蒙鬱兩部共十七萬蠻兵于平原進行大會戰,第一日,華夏前鋒軍潰敗,第二日,蠻族大將歇占魯率阿骨兵和精銳鐵騎,直接衝擊華夏軍本陣,本陣不敵,被迫後退。

  緊接著,面對華夏一方四倍於己方的兵力,歇占魯、蒙郁全動出擊,短短幾天裡,華夏軍大潰,左衛上將軍邱德戰死,在蠻兵驅趕下跳入湟河的華夏士兵難以計數,湟河滾滾,盡是屍體,京師震動。

  此時,寧江藉著大破木不孤之勢,進一步收編官兵,達十萬之眾,再取石州,控制了湟河上游,甘玉書於蠻兵後方,成功集結沂、許、吉三州之殘存兵力二十萬,以沂州城與前津壁為猗角進行堅守,堅壁清野,與寧江彼此呼應。南下的蠻族終因後方未穩,擔心後路被斷,緩緩北退。其後,“虎尊”猛查刺座下神冊宗倍派出使者入昊京,與大周朝廷談判,大周君臣權衡利弊,被迫同意和談,割讓沂、許、吉、石四州,甘玉書接連上書,言及沂州前津壁乃北方屏障,既已奪回,無論如何不可割讓於敵,終是未能勸動一心談和的朝廷。

  雙方和談之後,歇占魯、蒙郁擄走蔡、呂兩州之大量百姓和物資,以及大周朝廷獻上的金銀財帛,緩緩退兵,甘玉書接朝廷旨意,無奈之下,全軍退出沂州。第一次蠻族南下,便以華夏一方割讓四州,蠻族名正言順的佔有湟河以北半數土地而告終……

  ※※※

  六月下旬,高溫席捲了京城,地面燙得猶如冒著熱氣的蒸籠。

  京城外,聚齊著在北方的戰亂中,逃過湟河的百姓,北方的戰爭雖然暫時結束,但他們卻已經是無家可歸。有人在城外施粥,衣衫襤褸、排著隊的百姓,在互相攙扶中,沉默的往那稀得幾乎難見米粒的施粥點慢慢移進,不時有人在這炎熱的天氣下,倒在路邊,然後再也無法醒來,過了一會兒,便會有人前來,無言的將屍體拖去埋葬。

  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另一邊的人群中,肥肥胖胖的商賈下了車,身邊有僕人大聲吆喝。過了一會,有人顫聲回應著,然後,那商賈將一袋米扔到了枯樹邊的某個男子面前,僕人們將那男子抱著的女孩搶走,女孩嘶啞的哭喊,那男子用顫抖的手抓住面前的米袋,匍匐低頭,然後就那般一直沉默著,直到女孩被馬車帶走,永遠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城門的兩側,聚集的流民無疑是最多的,然而死死把守著城門的兵士,讓每一個流民都無法進入。京城裡的百姓,依舊忙著自己的日子,如同外頭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染水河邊,那去年曾出過狀元郎的宅院,此刻也早就高價租給了其他人。

  湖中,遊湖的公子哥兒、千金小姐,比往年這個時候還要更加的多,其中原因誰也說不清楚。湖中的歌女唱著的,除了那首“紅藕香殘玉簟秋”,便多半是去年的狀元郎的舊詞,只是在去年五月,狀元郎離開京城後,就再也沒有出過新詞,有人說他是因為長公主的死,無心詩詞,也有人說他不務正業,做些離經叛道的事兒去了。

  國子學府裡,去年燃起大火,燒死十幾個太學生的四門館,早已經清除了廢墟,正在重建之中,內城之中,景龍門那隕石造成的大坑,卻依舊是觸目驚心,就像是被猛獸嘶咬過的傷口,再也無法癒合。

  皇宮之中,某個華麗的宮殿裡,一個漂亮的女孩兒在精美而又清涼的白玉床上滾了兩滾,床邊的兩側,兩名宮女拿著大大的、漂亮的寶扇為她扇著風。這樣的天氣下,即便是一向愛玩的她,此時此刻也已不想再出門。

  “紅蝶!”一個衣裳輕薄但卻華美的女子,來到了殿門前。女孩兒抬起頭來,脆生生的喚了一聲“母妃”。那女子來到床邊,微笑道:“怎麼不去走走?”

  女孩兒在玉床上又滾了一滾,通過嬌嫩肌膚與冰涼玉床的接觸,將身體多餘的熱氣散去。她哼哼兩聲:“外面這麼熱,我才不出去,不要想把我騙出去。”

  “好吧!”那衣裳華美的女子輕輕的道,“那我就不告訴你,那位你最喜歡他的詞兒的狀元郎,正在外頭等著你父皇召見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1

第二十章 蠻胡百萬家國凶

  寧江身穿按品制,唯有從三品以上才能穿的大科納淩及羅製成的長衫,頭戴遠遊兩梁冠,腰系紫帶,立在殿門前。

  隨著司禮太監的喊聲,他踏步入殿,被引到龍榻之前。殿中放置著冬天保存在地窖中,現在取出的冰塊,這裡的溫度比外頭涼爽許多。

  天子的氣色並不太好,從正月底的泰山封禪之後,便一直病到現在,此刻看到被召喚而來的青年,倒是振奮了一些,待青年施完禮後,道了一聲“免禮”,然後讓太監賜座。

  這裡算是深宮,天子臥病在龍榻上,雖然說是賜座,但不可能真的搬來椅凳。太監取來竹席,青年以古禮席地正坐,矮了天子一頭。

  天子道:“你這一次大破蠻兵,解了兵逼京城之危,朕卻只將你授了個從三品的護軍,你可有不滿?”

  寧江在席上拱手彎腰:“臣不過是應華夏之危,做力所能及之事,何敢言功?蒙聖上厚愛,賜予功勳,微臣深感榮幸。”

  對於自己授勳一事,寧江早已從側面知曉朝中發生的爭執。

  蠻族南下的這兩個月裡,寧江殲滅木不孤上萬鐵騎,幾乎就是唯一的勝仗,在這種情況下,對寧江按功行賞,自是必然之事。尚書右僕射兼中書門下平章事韓熙韓相,帶著群臣商議了一天後,決定封寧江為正三品的冠軍大將軍,以彰其武功。天子宋劭接到上書後,氣得直接把文書摔在地上,然後召集群臣,決定不授寧江任何官階,而是授其功勳,封正三品的上護軍,韓熙竭力反對,最後天子只能退而求其次,授了個從三品的“護軍”。

  從“正三品”降為從三品,“冠軍大將軍”聽起來也要比“護軍”威風得多,看起來寧江是吃虧了。

  但是需要明白的是,在如今的大周王朝,如上柱國、柱國、上護軍、護軍早就已經不是武將頭銜,而是變成了按著軍功授予的武勳,是一種榮耀性質的封賞。在大周王朝,具有武勳的文官,喚作“儒將”,而“冠軍大將軍”卻是武散官。狀元郎出身的寧江,封上一個武散官,哪怕品階再高,那又算得什麼?

  在大周王朝,以文統武,擁有武勳的文官……亦即儒將獨領一軍,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許多儒將甚至同時具有“勳”與“爵”兩種頭銜,真正算是出將入相。然而獨自領軍的武將,卻已是許久未曾出現。宋劭寧可把寧江降一階,授予一個從三品的勳位,也要駁下朝臣封他作正三品的“冠軍大將軍”的意見,正如寧江所說,這的確是出於“厚愛”。

  天子倚著龍榻,急咳一陣,然後道:“這一次蠻族入侵我華夏,乃是數百年未有之事,這些蠻子,一路攻城掠地,想我大周養兵千日,擁將無數,平日裡,一個個的,能說會道,在這關鍵時刻,卻是盡皆無能。前前後後,我朝集結的兵力,兩百萬不止,最後卻被那二十萬未到的蠻子殺得丟盔棄甲,不得不割讓四郡,實是我大周開國以來,亙古未有的恥辱。”長長的歎一口氣。

  又道:“不過朕倒是很想知道,為何其他人遇上蠻兵,都是一戰即潰,唯有你能夠擋住蠻夷,剿滅上萬蠻騎?莫非你文氣仍在?”

  “文帝星遇劫,儒道不昌,微臣又如何能夠倖免?”端坐在席上的青年道,“只是,八百年前文帝星還未出現時,人人皆無文氣,我華夏兵將,難道又曾被四方蠻夷滅了不成?既然古人能夠做到,不依賴文氣而降服四方蠻夷,為何我今人就無法做到?讀聖賢書,不為文氣,不為富貴,只為能上知古往今來,下通天地造化,兵法、格物、縱橫帷幄之術,書中應有盡有,微臣能夠擊敗蠻兵,統歸一句……學而致用罷了。”

  天子忍不住笑道:“好一句學而致用,這再簡單不過的四個字,也不知幾百年來的讀書人,到底有幾人能夠做到?”

  沉吟一陣,道:“你與那些蠻子交戰過,這一次,蠻族割去四州,再加上西北方的鹿、巍、潞三州,北面實際上等於有七州落在蠻族手中,依你看,我們該如何將這七州奪回?”

  青年想了一想,道:“陛下要聽真話,還是要聽假話?”

  天子一個錯愕,正要追問。就在這時,另一邊傳來一個輕脆脆的女孩聲音:“父皇!”

  青年扭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縷金百蝶大紅衣裙,外罩五彩刻絲半臂,年約十二三歲的女孩兒,端著藥湯慢慢的往這邊走了過來。女孩兒道:“父皇,御醫說你該吃藥了。”

  宋劭訝道:“這事有御醫做著,如何是你送了過來?”

  女孩兒道:“父皇一直病著,女兒也要關心一下父皇的龍體啊!”悄悄的往席上的青年看了一眼,臉蛋兒飛紅。

  青年起身拱手,道:“見過公主殿下!”這女孩自然就是去年在御花園,與他見過一面的紅蝶公主。

  宋劭從女兒手中接過藥湯,取笑道:“活了這麼大,這還是朕的寶貝女兒第一次親手為朕送藥,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紅蝶公主撒嬌道:“父皇,您亂說話了,女兒親手給父親送藥,怎就成了女大不中留?”

  宋劭道:“要是沒有某人在這,你還能想到給你父皇送藥,那才是女大中留,至於現在麼……”

  “吃你的藥!”紅蝶公主小臉蛋羞紅,用調羹舀起藥湯就往父皇嘴裡送。

  宋劭笑著接過藥湯,一邊喝著,一邊看向青年:“你剛才說,有真話,有假話,看來真話不好聽啊。罷了,朕其實也知道,東南未平,巴蜀已亂,想要再從蠻族手中搶回七州,的確是難上加難……這就是你想要對朕說的真話吧?”

  青年嚴肅的道:“不……這是臣想要對陛下說的假話。”

  宋劭緊皺眉頭:“這是假話?那你想要說的真話是什麼?”紅蝶公主也不由得坐在榻邊,好奇的看著青年,在她的印象裡,從來沒有人這樣跟她的父皇說話。

  青年重新坐回席上,抬頭看著天子,緩緩說出他的真話。宋劭拿著湯碗,手掌顫動。女孩兒睜大眼睛,漸漸地,面無血色……

  ※※※

  “危言聳聽,陛下,那寧江只是在危言聳聽!”右僕射韓熙在階下雙手垂拱,沉聲喝道。

  其他官員亦彼此對望,然後紛紛附和:“陛下,韓相所言有理。”“陛下,那寧江,或是見識不廣,杞人憂天,或是有意誇大北方蠻子的威脅,意圖爭功,請陛下勿要信他。”……

  左僕射盧至思猶豫了一下,道:“陛下,臣也覺得……寧江對北蠻的看法,過於悲觀了。雖然如此,有道是未雨綢繆……”

  “如何綢繆?”韓熙喝道,“西南未定,苗夷未平,卻要將兵力用於根本看不見的威脅之中?”

  他朝著階上的天子拱手道:“陛下且想,所謂蠻族,不過是我等華夏之人,對北方蠻胡的統稱罷了,然而數百年來,蠻胡從來不是鐵板一塊,單其部落,便有十幾個之多,歷來蠻族對我華夏的侵犯,最多也不過就是其中一部,在壓制住其它各部後,對我華夏寇邊劫掠罷了,這一次,侵犯我華夏的蠻族主力,便是蠻胡中的淳欣部,依臣看來,淳欣部近來在賀蘭山北面蠻族各部間坐大,裹挾了一些其它部落,此次南下的二十萬蠻兵,已經是他們所能夠集合的全部兵力,若說真有人能夠一統蠻族各部,只等我華夏出事,大舉進犯,如何能夠做到?”

  尚書右丞亦道:“微臣也是如此看法,此次之所以為蠻族所趁,不過是因為我華夏文氣流失,內憂外犯,就算如此,這些蠻兵最後攻掠有餘,守土不足,最終也只能逼我朝割讓四州,退兵作罷。陛下且想,如果此次的二十萬蠻兵,只是蠻族的前鋒軍,那蠻族主力,豈非有近百萬之眾?蠻族所生活之地,俱是窮山惡水,人口遠遠不及我華夏,要集齊百萬兵馬,除非真有蠻王,整合蠻族各部二十年以上,然後至少二丁抽一,陛下且想,若真有蠻王能夠做到這等地步,為何我等事前全無一點風聲?”

  天子宋劭勉力支撐著身子,猶豫了一下,道:“朕自然也希望此事為虛,然而我朝,對蠻夷一向不甚重視,對北方蠻族情報不足,亦不足為奇。況且,以往對北方的軍事情報,總是先送到樞密院,再由樞密院整合上報,然而如今知曉,樞密院院事和泰,卻是拜火教安插在我朝的細作……”

  “陛下且想,既然是我朝廷上下官員,都未能得到的消息,寧江以前不過就是在家中讀書的學生,前年方中秀才,去歲考中進士,之後在南方越嶺結交江湖匪類,惹出事端,然後蠻族入侵,方才重回中原,此前不過是區區一介書生,北蠻之事,如何知曉?”韓熙猛一甩袖,“總為此人離經叛道,不務正業,為了讓陛下重視,誇誇其談,信口開河,亦不足為奇。”

  另一名官員亦道:“陛下,微臣以前主持北方事務,對那些蠻胡,也有許多瞭解。寧江說的什麼‘虎尊’,微臣以前從未聽聞。況且,淳欣部在蠻族十多個部落中,屬於大部落,其首領乃是一女子,喚作月理朵,人稱‘鶻後’,兇殘成性,最喜好的便是殺人,她又有一子,名為李胡,不知聽何妖道所言,以為喝人血可以延年益壽,一日不喝人血便不得安寧。陛下且想,似這等凶人,又豈肯甘居於他人之下?這所謂‘虎尊’,大抵是那寧江自己臆想而出,欺瞞陛下,這寧江以危言欺騙陛下,用心險惡,已犯欺君之罪,按律當斬!”

  其他官員也盡皆附和,直言寧江居心不良,請聖上問罪。

  見眾人都說這是不可能的事,天子宋劭也稍稍安下了心,尤其是,這一次,左相和右相的意見基本一致,看來的確是杞人憂天了。

  又往於階下右側賜坐的平章事軍國重事徐修省徐老看去,只見徐老坐在靠背大椅上,仿佛聽得睡著,不由得無奈搖頭。他道:“既然眾卿意見一致,看來的確是寧卿弄錯了,朕想來,寧江有意欺君,當還不至於,大約也是為他人所騙。欺君之罪……這個就罷了……”

  左諫議大夫道:“陛下,縱然不算其欺君之罪,但寧江未得確切消息,便在陛下面前信口胡言,即便是無心之失,亦不可不作處置。”

  天子無奈的道:“也罷!此事朕自會處理,諸卿先退下吧。”

  韓熙等無法,先行告退,出了宮門,尚書右丞道:“韓相,陛下為何對這寧江如此縱容?抗旨擁兵之事,不聞不問也就罷了,此次寧江分明欺君,看陛下言行,恐怕最多也就是小作懲罰。”

  韓熙哼了一聲:“陛下心傷長公主之死,顧念舊情罷了。”

  旁邊幾名禦史道:“韓相放心,陛下若是不做懲罰,我等明日必定聯名上諫,行言官之職。”紛嚷而去。

  諸官離去之後,天子宋劭乘上龍輦,正要回深宮,一名太監忽的前來,在輦前小聲稟報。天子一個錯愕,沉吟良久,道:“起駕金鑾殿!”

  金鑾殿在皇城中,緊倚著翰林院,乃是偏殿,一般是天子單獨召見某個臣子聊天又或問對之處,真正的軍國大事,一般來說並不在此處商議。去年殿試的君前奏對,便是在這金鑾殿中,眾學子一一進入殿中,回答天子問話。

  此時,天子宋劭入了金鑾殿,卻有一老者,先一步在階下束手等待。看著此刻全無睡相的老人,天子訝道:“徐軍國為何去而複返?”

  立在階下等著他的,竟然是剛才一言不發的徐修省。一改剛才垂垂老矣的模樣,徐修省在階下拱手彎腰:“陛下,老臣有一事,想要問一問陛下。陛下莫非已經認定,與那北蠻有關之事,乃是寧江欺君?”

  宋劭遲疑了一下,道:“欺君當不至於,但眾卿所言也有道理,北蠻各部一向不合,歷來都是彼此攻伐,想要藏兵百萬,的確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徐修省長長的歎一口氣:“我華夏上下一向自大,不管是對蠻還是對夷,歷來就沒有多少人去關心。天下最好的土地,都已被我華夏佔據,蠻夷所得,不過是蠻荒之地。百官對蠻族本就沒有多少瞭解,适才卻是仿佛每一個人都能說出條條框框,好像自己對蠻族瞭若指掌一般。要是真的瞭若指掌,為何此番蠻族南下,竟殺得我華夏軍民血流成河?明明不知內情,卻紛紛嚷著寧江所言必定是假,為何?”

  抬起頭來,看著聖上,歎道:“只因,唯有相信寧江所言是假,大家才可安心。蠻族二十萬人,就能殺得我華夏百萬大軍不斷潰敗,湟河以北幾乎全部淪陷,若是真有百萬蠻軍,那我大周朝,豈非非得亡國不可?大家不是不信,只不過是……無論如何不敢相信、不願相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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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孰家蓮魚掩峰巒

  宋劭抓著龍椅,久久說不出話來。

  當寧江告訴他,這一次出賀蘭山缺的只是蠻族的前鋒軍的時候,他也為之震驚、惶恐,而當群臣皆言這不可能的時候,他也立時心安了起來。

  若是從前,哪怕蠻族真有百萬之眾,擁有文氣的大周王朝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但是現在,二十萬蠻軍就差點殺到京城,若蠻族真有百萬大軍,那對整個華夏,毫無疑問是滅頂之災。也正因此,雖然群臣對北方蠻地也未必有多少瞭解,但他還是,近乎逃避性的選擇了他更願意相信的那一邊。

  他顫聲說道:“難道蠻族真有可能有那般多的兵馬?”百萬之眾,對於華夏來說,實在是算不了什麼,但對於蠻族來說,如此數量,實在是駭人聽聞。

  徐修省道:“蠻族之中,任何一部,都不可能拉出這般多的兵馬,除非真的出現蠻王,一統北方那冰天雪地的萬里銀川。對於北方蠻地,我等消息閉塞,其實老臣也不知道,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只是想來……恐怕很有這個可能。”

  天子道:“怎麼說。”

  徐修省道:“北方蠻族各部之間,的確是已許久不曾出現戰爭,以那些蠻人的習性,這些年如此安靜,頗為反常。其實百官說的也沒有錯,蠻族各部之間,一向並非鐵板一塊,然而那些蠻子,歷來信奉強者為尊,在有絕世強者出現時,也未必不能整合在一塊,更何況,面對著華夏這一塊巨大的肥肉,蠻族各部放下嫌隙,共同侵犯華夏,絕不稀奇。蠻族人口,的確是遠不及我華夏,然而他們生活在窮山惡水之間,逐水而居,北蠻之地,多的是兇殘猛獸,這些蠻人,每個人到了一定歲數後,便等同于戰士。三丁抽一、二丁抽一,從我們華夏來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對於蠻族,他們卻是人人上馬可戰。”

  宋劭心知,以往這老傢伙,總是裝聾作啞,凡事置身事外,從不發表任何意見,此刻獨自找上自己,分明是坐不住了。他道:“徐軍國的意見是……”

  徐修省沉聲道:“陛下,寧江之言,到底是真是假,其實老臣也不知曉。正因為不知曉,所以必須弄個清楚,並做好最壞打算,歷代大儒,總喜歡言天人交感,然而事實是,不管我們如何正刑與德,外界的敵人並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老臣之意,做好最壞的準備,即便錯了,也不過是一場虛驚,若是真的往最惡劣的形勢發展,有準備,總比沒準備好上一些。”

  宋劭沉默良久,道:“對於寧江,徐軍國如何看?”

  徐修省道:“我大周朝,以儒道治國,口口聲聲皆是心性,心性正了,可堪重用,心性不正,必不可用。但是老臣以為,借此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人,那寧江或許年輕氣盛,或許叛道離經,然而不管怎樣,單從事實來看,此次蠻胡入侵,他是唯一一個取得勝利,全殲蠻族精銳偏師的人。此次蠻胡之所以未能直接威脅到京城,就是因為有他這決定性的一戰。”

  繼續道:“只是人心,是一件奇怪的事,就因為他勝得太漂亮,太好看,所以不免給人一個錯覺,總以為換了他人,也同樣能夠做到。然而老臣這幾日裡,細細的研究了他在對付木不孤精騎時的戰術與謀略,最後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場戰爭,換成我大周上下的其他任何一人,皆無法做到,老臣年輕時做不到,今日那些口口聲聲說他危言聳聽,將他大肆批判的人……也無一人能夠做到。”

  ※※※

  外城北面,有一條金水河,金水河上,又有三條橋樑,分別是白虎橋、橫橋、五王宮橋。

  五王宮橋附近,有一座豪宅,此時,寧江正踏步而入,在他的前方,一名少女抱著懷中的小黑貓迎了過來:“哥哥!”

  寧江看去,見另一邊,春箋麗、秦無顏、秦小丫兒正在指揮著一批人,在院子裡忙個不停。他笑道:“叫他們不用忙了,也許我們很快就會離開。”

  “離開?”小夢疑惑的歪著腦袋,“我們不是才剛到嗎?”

  寧江負手往前:“嗯……不過很可能,已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

  春箋麗、秦無顏、秦小丫兒同時回過頭來,被她們指揮著的,則是一些自願為他們充當護衛的江湖客,以及一些打下手的親兵。

  此刻,寧江擁有從三品的品階,這座宅院,也是朝廷發下,此外自然也有一些因他功勳而來的封賞,不過很快就被他“仗義疏財”了。

  走了過去,告訴秦無顏她們,隨便清出幾間房,暫時能住就是了。春箋麗也跟小夢一樣疑惑:“我們不是才剛到麼?”

  寧江聳了聳肩:“我猜,明天必有旨意下來,估計是要懲罰我的,如果是要懲罰我,我就直接撂攤子不幹,走人就是。”

  寧小夢嘻嘻的道:“哥哥還真是任性。”

  一名護衛道:“估計全天下的讀書人,也就只有盟主會說這話,敢說這話。”

  春箋麗不由得笑道:“當上武林盟主的讀書人,不也就他一個?”

  其他人也都笑了起來。

  此時,剛好就是傍晚時分,秦無顏親自做廚娘,為大家弄了吃的。其中,又有一些人上門,或是送上拜帖,或是送上請柬。小丫兒帶了兩人守在門口,只要是請柬便都代老爺拒了,拜帖則先收下,說老爺剛到京城,諸事繁忙,此刻也還沒有回來,等老爺回來了再做答覆。

  府邸的後園很大,吃完飯後,天色漸晚,寧江便提著燈籠,在後園逛了一圈。這後園風景不錯,乃是前些日子,於蠻族入侵時主動降敵的儒將所居,花費了大量的財力建造,那儒將降敵之後,留在京城的家人盡皆問罪,家產全部被抄,這一座豪園,就被劃撥給了寧江。

  其實寧江與小夢、箋麗,在採石峽分開後,也是直到這次進了京城後,方才再次相聚。在擊破木不孤後,寧江便與居志榮一同,在霍州整頓兵馬,直到朝廷與蠻族之間的和談結束。後來,朝廷召他入京,他便將手中的兵馬,移交給居志榮,以及由他親手提拔起來的那些將領,然後便帶著秦無顏和一些人,乘船沿湟河而下,並通過天地會的網路,與妹妹和箋麗聯繫,相約在京城見面。

  其實來之前,這些日子將他的用兵之法一一看在眼中的居志榮,是希望寧江能夠留在軍中,由他上京,請朝廷封寧江為帥臣。但是一方面,寧江知道,在他上一次抗旨之後,這一次若是再次抗旨,不服朝廷徵召,那基本上就真的坐實了擁兵自重的罪名,連天子宋劭也沒有辦法幫他說話。居志榮若是為他說話,那只會連居志榮也一同捲入。

  而另一方面,居志榮覺得,雖然他才是朝廷明令下來的主帥,但那一整支軍隊,卻是由寧江一手拉出,並奇跡般的取得了勝利,逼退了蠻兵,深知自己遠遠不如寧江的他,知道唯有在寧江的帶領下,這只煥然一新的軍隊才能夠維持持續上升的戰鬥力。但是對於寧江來說,他的著眼點,並不是一州一府,一支軍隊,而是整個天下的大勢。

  也正因此,從一開始,寧江都會將他在軍中的每一個想法、每一個念頭,詳細的分析給居志榮聽。不管是初始時,居志榮站在他的對立面時,他的冷嘲熱諷,還是後來居志榮幾乎已經等同于他的副手,對他的任何決策都下意識的認為是對的,言聽計從,近乎崇拜時,他也仍然會將他的每一個命令的緣由,向居志榮解釋一遍。

  在他看來,居志榮算是禁受住了他的考驗。在採石峽時,與看到他與箋麗的密切關係後,便妒火中燒,公私不分的郭仁青等人不同,居志榮初始時不明情況,亦是趾高氣揚。但當他意識到什麼才是最正確的選擇時,他能夠主動放棄自尊,當著全軍的面交出兵符,並毫不猶豫的配合寧江,協助寧江坐鎮後方。

  當自己的尊嚴、權力受到挑釁時,雖然不甘心,卻最終還是能夠從大局出發,這已經讓居志榮比普通人要勝出不知多少,放眼看看史書,不知多少人,面對著舉國覆滅的危機,那些一個個所謂的聰明人,仍然為了手中的那一點權力,你爭我鬥,最後抱著身邊的所有人,一同捲入歷史的洪流,成為了史書上的笑柄。

  能夠認清自己,認清大勢,並且在認識到什麼才是真正的有用、有效的時候,敢於接受變革,單是這幾點,就已經讓寧江能夠放心的把那整支軍隊,交給居志榮來統帥。同樣的,採用了民主與集中的原則,對軍隊的高層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組後,他就這般放手離開了。

  以他此刻在軍中的威望,他並不擔心那支軍隊會脫離他的影響,而從另一方面,居志榮和那些他親手挑選出的將領,日後要是真能做到將他架空,讓全軍擺脫他的影響,他反而會更加的放心,因為那意味著他們真正的變強了,是他將來所能夠依靠的,抵抗外蠻的力量。

  此時,寧江帶著妹妹、箋麗、秦無顏一同在園中逛著。

  很顯然,這園子以前的主人喜歡奇石。宣石、靈臂石、斧劈石等一塊塊天然雕飾的奇石,在園中或是散石點綴,或是彼此層疊。園中一片水池,兩塊奇石之間,九曲十八彎的紅漆小橋在湖上延伸。穿過一座水榭,兩側是夏日裡盛開的荷花。

  聽著箋麗和妹妹說起這些日子裡,在外頭行走江湖時遇到的一些事,尤其在知道她們兩人,竟然與那個叫小方的孩子一同殺掉了藏地桑耶寺寺主迦魯巴的師弟八護連後,寧江頗為訝異。對於這個世界的藏地佛教,他也有許多瞭解。在這個世界,佛教並沒有進入中原,自然也就不存在什麼禪宗、唯識宗等具有華夏特色的大乘佛教,這個世界的佛教,基本上等同於另一個世界歷史上的密宗。

  桑耶寺寺主迦魯巴的師弟八護連,寧江是知道的,雖然在藏地佛教的權力爭奪中失敗,但同樣也是排得上名的高手,想不到竟然會被小夢和箋麗兩個人撞上,江湖兇險,果然不是隨便說說。

  而以小夢和箋麗此刻的實力,兩人加起來,按理說也不會是八護連的對手,想不到她們竟然能夠與小刀、和那個叫小方的孩子一同殺了八護連。

  他讓她們將那喚作小方的孩子所使用的術法說出,在得知那孩子使用的,是以他自己指尖的血,在手心上畫古怪字元,然後施展術法之後,連寧江也不由得困惑了,即便是他,也從未聽說過天下間還有這般離奇的術法。

  小夢說道:“小方本來是與我們在一起的,但是我們要到京城來,她卻似乎對那什麼血淵很感興趣,所以暫時離開了我們,去打聽那個什麼血淵去了。”

  血淵……那孩子為什麼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上一輩子裡進入過血淵的青年,沉吟了一下,忽道:“你們如果再次遇到那個孩子,可以告訴她,關於血淵的事,我也多少知道一些,你們可以讓她來找我。”

  春箋麗瞅了他一眼:“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嗎?”

  青年搖扇微笑。春箋麗雙手叉腰,哼哼著……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他這個樣子不爽。她雙手往胸前一抱:“好吧,有本事你就猜猜,小夢現在裡頭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胸兜?”

  青年往妹妹纖挺的胸兒掃了一眼,此刻,小夢穿的是齊胸襦裙,裡頭的胸兜自然是被包裹得嚴嚴實實。見哥哥往自己的胸口看來,小夢雙手交叉在胸前,歪了歪腦袋。青年左手負後,搖扇轉身:“鵝黃色的,繡的是蓮蓮有魚!”含笑而去。

  春箋麗想了想,轉身把小夢襦衣的衣口往外一拉,探頭看去。小夢道:“做什麼做什麼?”春箋麗怔怔的抬頭看她:“為什麼他會知道?”她們兩個今天才到京城,在這之前,小夢又沒當著她哥的面換衣服,為什麼她哥會知道她穿的是哪件?

  小夢嘻嘻的道:“他是我哥哥啊!”

  春箋麗抓狂:“為什麼他是你哥就會知道這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2

第二十二章 夏夢了無痕

  回到自己的屋中後,寧江在桌上攤開地圖,看著地圖上畫著的各方勢力。

  北方被割讓給蠻族的土地,西邊鶓哥不但佔據亂整個巴蜀,而且已經開始吞併周邊各州。

  蠻族退兵後,中原和江南看起來暫時還是安定的,只不過這種安定的局面到底能夠持續多久?

  至於西南方,早已經殺得血流成河,某種程度上看,因為西南方亂得太早,一些勢力已經開始做大,在一定程度上,對西嶺的苗兵也有所遏制。

  在他的上一世裡,苗兵可是直接席捲了西邊的大片土地。而現在,西南方的暴亂,使得山頭林立,再加上為了平定西南,朝廷先一步將大軍往西南壓去,雖然造成了北方的空虛,卻也讓西嶺的苗兵有所顧忌,在這種情況下,只要西壁洞安撫司能夠繼續堅守,苗兵一時間便難以逼近中原。

  但是,只要“虎尊”猛查刺開始大舉入侵……

  為何猛查刺這一次,只是派出歇占魯和蒙鬱這兩個先頭部隊,連他手下最強力的神冊宗倍、“豹王”察割、“鶻後”月理朵三名大將,一個都沒有派出,寧江其實也是有些困惑的。只是,回想起泰山封禪之日,極北之境元魔皇被殺,黑壁不斷推進,大地崩裂時的狀況,他只能猜測,這對蠻族也多多少少有些影響。

  事實上,在上一世裡,他就已經在猜測,蕭菩薩哥明面上幫助猛查刺,暗地裡卻和隱藏在地底深處的元魔皇有所關連,只不過,那個時候的他對這一切並不是太過關心,自也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將地圖收起後,天氣炎熱,他就在後園的池泉邊洗了澡。回到屋子,早早的就上床睡了,過了半個時辰後,隨著推門聲的響起,以及輕輕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睛,看到妹妹穿著輕薄的單衣,左手抱著枕頭,右手搓著眼睛:“哥哥,我跟你一起睡!”

  寧江讓了開來,看著妹妹爬上了床,睡在裡頭,把枕頭往床頭一放,迷迷糊糊的就睡了過去。

  此刻的小夢,身上的絲綢睡衣,是用最上好的絲線織成,雖然薄如蟬翼,但織的很密,並不透明。乳白色的單衣上,繡著彩色的蝴蝶,半臂的衣袖,以及及膝的下擺,讓她白白嫩嫩的手臂和小腿都裸露在外。領口隨著她的睡姿,鬆鬆垮垮,精美的鎖骨、半截雪坡,構成了美妙的曲線,翻身之間,酥胸隨著她的側身擠壓出誘人的溝兒。

  不需要任何的推測,就能夠看出妹妹睡衣的內頭,是一絲不掛的空曠,裙下纖細而小巧的美腿,微微的彎曲著,曲線玲瓏的肢體,妙不可言的呈現在他的眼中。

  他伸一伸手,在她的瓊鼻上輕輕的刮了一下,小夢在似醒非醒間伸出手來,將他的手抓住,連著手臂一起像睡枕一樣抱在懷中。

  這孩子氣般的動作,讓寧江覺得好笑而又安心。果然妹妹還是沒有辦法離開他啊……這樣想著,讓他有一種深深的滿足感。

  躺在妹妹身邊,順便充當她的睡枕,就如同幼時一般。過了一會兒,他生出感應,忽的扭頭往門口看去。在那裡,門輕輕的被人推了開來,一個麗影躡手躡腳的往床邊走來:“寧江……你睡了嗎?”

  寧江還未說話,不知怎的,明明已經差不多睡著的小夢嘩的一下,撐著哥哥的胸膛坐了起來,隔著哥哥,與那人大眼瞪小眼。

  進來的少女卻是春箋麗,上一次在採石峽,寧江對她的“欺負”,讓她開始意識到寧江心裡其實也是有她的。但是那個時候,寧江忙於與蠻族作戰,她也不敢回去找他,這一次終於再次見面,白日時,因為小夢一直都在旁邊,她與寧江也沒有多少私人空間。到了夜晚,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睡,忍不住的,就抱著自薦枕席的覺悟跑來找他。

  結果才剛進來,就看到一個少女從寧江的身後猛然坐起。沒想到明明有她這個大美人在隔壁,寧江居然在他的屋子裡藏女人,春箋麗這一刻又是生氣又是惱怒,結果一看,從寧江床上爬起的分明就是小夢,一時也不由得與小夢瞪起了眼。

  身上只穿著單衣的小夢,很難說清這一刻的她到底是睡著還是醒著,就像是發現有人闖入自己地盤、突然受驚坐起的雌虎,一下子就露出了凶相。緊接著,大約是意識到闖入地盤的是熟人,在迷迷糊糊中露出困惑的表情,歪了歪腦袋:“箋麗……你也要跟我哥一起睡嗎?”

  春箋麗一下子嬌軀繃直,後臀緊夾,香足微抬,雙手舉起亂搖:“沒……沒有!”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的小夢看上去和顏悅色的,但她卻有一種自己只要一點頭,她就會撲上來咬她的感覺。一邊呵呵笑著,她一邊往後退,就這般退出了門外。

  等她一走,小夢腦袋一搭,整個人伏在哥哥胸膛,一下子又睡了過去。

  寧江:“……”

  ※※※

  春箋麗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著藻海。

  裝飾華美的屋子裡,藻海是一層漂亮的畫紙,緊緊的貼合在封住房梁的屋板上,在流螢的燭光下,光影晃動。

  她翻來覆去的,竟是無法睡著,忍不住伸出一隻手,往自己摸去,又咬了咬嘴唇……那該死的寧江。

  第二日一早,外頭傳來急促的破空聲,春箋麗睡眠不足的爬起床,推開窗子,看到遠處的園中,小夢已經在精神抖擻的練劍。

  看著那精力充沛的,在花叢中飛舞的嬌小少女,春箋麗懶洋洋的往窗臺一趴……總感覺自己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著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一個晚上,摸自己的時候,忍不住就在想著,寧江會不會在他的床上對……然後就失眠了。

  可惡,自己到底在想怎麼啊,他們可是兄妹啊兄妹。

  意識到自己思想不純潔的少女,雙手搭在窗臺上,看著窗外的落花,長長的歎一口氣……這個季節,花就已經開始凋謝了嗎?

  至於遠處那滿園的花朵,暫時被她無視了……又或者說,感覺上它們的光彩都已經被花園中舞劍的那個少女搶走了。

  轉過身來,耷拉著上身,往床榻走去,想要回到床上再睡一會。忽的,額頭頂到了什麼,她陡然抬頭,一眼看到寧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了她的房間裡,低頭看著她:“你在做什麼?”

  她整個人猛地一僵:“那個……我、我……”整張臉一下紅了起來。

  青年好笑的看去。

  此刻的春箋麗,上身是僅有一尺寬的、紅色的抹胸,抹胸的上下兩端,綴著金色的花邊。飽滿的胸脯被抹胸完美的包裹著,玉削般的香肩,凝脂般的雪膚,完美地收縮著的小蠻腰,以及可愛的小肚臍,全都露在了外頭。下身是同色的精美絲綢小襖褲,很薄,幾乎是緊貼著她的小腹、玉臀與大腿,讓她那誘人的身體曲線,完美的勾勒了出來。

  小襖褲的褲管只到大腿的長度,玉腿充滿了身為舞姬的、健康的彈力,讓人很想親手摸上一摸。

  沒有想到他竟然這般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自己屋子裡,看到了她的這幅模樣。玉臀緊繃的少女,臉蛋瞬間紅了一紅,星一般的眼眸卻像是看到夜空中最喜歡的星辰一般,閃動著喜悅的光芒。

  青年卻是看著秀髮蓬鬆的她,如同清晨的陽光般、笑了一笑:“昨晚沒睡好?”

  少女低下頭去,並沒有因為自己穿成這個樣子,羞人的站在他的面前而難為情,又或者說,這份難為情很快就被她拋在了一邊。她輕輕的道:“恩!”緊接著又抬起頭來,充滿勇氣的迎著青年的目光,仿佛是在挑釁著什麼。

  對於這個走慣江湖,敢愛而又敢恨的、紅色抹胸與小襖褲的少女,青年自然早已有許多瞭解。伸出手,將她的小蠻腰摟住,在她的香唇上狠狠吻了一下。

  外頭卻在這時傳來嘩的一聲,樹木倒下的聲響。

  外面的園中,秦小丫兒本是坐在假山上,看著姑娘舞劍。

  姑娘的劍術一向猶如行雲流水,美輪美奐,即便小丫兒自己也是一個女孩子,也同樣看得賞心悅目。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在一朵朵花叢中,將寶劍舞得光華四射,劍氣縱橫,人比花兒更美的姑娘,卻在這時一個失手,寶劍刷得一下,直接擊倒了一棵桃樹,將她嚇了一跳。

  遠處屋子裡的兩人,也在這時停止了動作,一同往窗外看去。緊接著卻是一片安靜,外頭寶劍劃破空氣的刷刷聲停了下來。

  兩人彼此對望了,等了一會兒,外頭沒有了動靜。青年便慢慢的,將少女推到了榻上,將她壓住。

  就在這個時候,府門之外,傳來一聲吆喝:“聖旨到!”

  寧江抬起頭來……

  ※※※

  寧江令眾人設下香案,開始接旨。

  實際上,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在他想來,這個聖旨必定是責備他信口雌黃,在毫無根據之下,誇大北方威脅的。

  天子宋劭聽到他昨日的話後,必定會去找群臣詢問,然而,承認北方蠻族的兵力,遠遠的超出這一次蠻族南下的二十萬,便等於是承認大周王朝已經處在滅亡的邊緣,對於許多朝臣來說,這是難以去接受並且相信的事,絕大部分人,恐怕都更願意像把頭埋在沙子裡、不願看到威脅接近的鴕鳥一般,千方百計的,反駁這種可能性。

  而把責任推給做出這種可怕猜想的他,無疑是最簡單的事。與其去相信大周王朝隨時都會遭遇滅國之禍,不如去相信,是他這一個黃口小兒危言聳聽,或是有意散播這種流言,或是愚蠢的相信了這種幾乎為零的可能性,總之,一切都是他的錯。

  在這種情況下,對他的處罰和責備,應該很快就會下來。而寧江已經決定,只要一接到這種處罰,哪怕是再輕,他都會馬上離開京城,因為這意味著,在朝堂上,他很難找到盟友,與其在京城浪費時間,不如儘快的做其他打算。

  但是令他意外的是,這一次,下來的聖旨,竟然是封官的……封了一個龍圖閣直學士。

  龍圖閣直學士?寧江在心中快速的思量著,這一個官職背後所暗藏的微妙玄機,以便決定自己到底是去是留。

  在他的後方院子裡,小夢問道:“龍圖閣直學士……這是幾品的官兒?”對於她們這種對官場瞭解不多的人,第一個反應,自然就是拿品階來比大小。

  春箋麗原本是拜火教安插在京城中的細作,以往也在京城結交了許多的高官子弟,對官場的瞭解更多一些,道:“龍圖閣直學士,同樣也是從三品,大約是個沒有實權的虛銜吧?!”

  秦小丫兒道:“聽說那些大官原本是要讓老爺做正三品的大將軍,皇帝老兒硬是壓了下去,只封了一個從三品的護軍,一聽就沒有‘大將軍’威猛,現在再次封官,只給了什麼直學士,還是從三品的,皇帝老兒果然是不喜歡老爺麼?”

  春箋麗好笑的道:“不是‘大將軍’,是‘冠軍大將軍’,這個是武官頭銜,聽著威猛,在大周朝沒什麼用處的。另外‘護軍’不是官,而是勳位,有這個勳位,再加上進士及第,你們老爺就算是儒將了,隨時可以派出去領軍。至於這個龍圖閣直學士,這個是文官的官職……雖然好像沒什麼用處,龍圖閣是放置以前的皇帝留下的禦書、禦制文集、地方官進獻的祥瑞等東西的地方,和你們那個時候盜出九龍杯的寶文閣性質差不多,這個官職好像真沒什麼用處。”

  寧小夢道:“看來哥哥真的準備離開京城了。”不管怎麼想,現在的哥哥,也沒空去管理什麼禦書、禦畫之類的東西。

  春箋麗、秦無顏、秦小丫兒一同點頭。

  外頭,傳旨太監將聖旨交到寧江手中,道:“直學士入宮謝恩吧!”

  寧江接過聖旨,道:“公公稍待,容下官入內換件衣服!”轉身進入院中,卻看到箋麗、小夢等人已經在整理東西,於是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小夢抬頭看他:“哥哥,我們不是要離開京城麼?”

  “暫時走不了!”寧江左手負後,右手拿著羽扇,輕輕的道,“聖上應該是想要重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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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執衡定元紀

  寧江坐在馬車上,隨著司禮太監,從西城門進入內城。

  沿途,還能夠看到去年京城隕石造成的天坑,雖然被強行征役的民夫清理過,但其周邊那滿目的瘡痍,卻是沒有那麼容易修復。

  豪華的馬車,往皇城的正門駛去。

  對於這一次,天子宋劭對他的封官,寧江倒是頗有一些詫異。龍圖閣直學士,並不是什麼有實權的官職,它更多的,是一種象徵性的榮耀。龍圖閣、寶文閣裡的學士、直學士,也喚作“閣館”,所謂一入閣館,便是名流,說出去,倒的的確確是一件很有身份的事。但是這個官職本身屬於加封性質的虛銜,在朝廷上是沒有任何權力的。

  只是,雖然沒有任何實際權力,但是首先,龍圖閣位於皇城之內,身為龍圖閣直學士的他,即便沒有天子徵召,也可以進入皇城,這本身就是一種恩賞。其次,即便是虛銜,它也終究是官職,這意味著寧江不再是散官,在天子的徵召下,可以光明正大的在朝堂上議事。

  最後,正因為這種閣館,屬於天子恩賜性質的加封,所以它不需要經過中書省,而是由天子直接下旨加官,也就繞過了相權。歷史上,也的確是有皇帝想要重用某個官員,於是通過加封龍圖閣、寶文閣學士,讓其直接進入朝堂議政,同時培養資歷的事。

  當然,也存在另外一種情況,就是天子將一個人貶官之後,加封一個龍圖閣又或寶文閣的學士、直學士,表示我雖然貶了你的官,但對你的恩寵還在,這種則多半屬於安慰性質。

  因為龍圖閣直學士屬於加封,一般來說,是原本就有官位,再“兼”一個龍圖閣直學士,不過寧江並無官職,“護軍”屬於勳位,這龍圖閣直學士,也就成了他的實際官職。

  在這種時候,天子突然封他做一個看上去可有可無、沒有任何實權的虛銜,寧江細細推敲一番,很快就開始意識到,在有關任用他的問題上,君權與相權出現了偏差。

  進入皇城,天子宋劭直接便在深宮中召見了他。

  此刻的宋劭,看上去氣色並不是太好,臥在龍榻上。

  如同昨日一般,免禮、賜座過後,宋劭在太監的攙扶下坐起,擺了擺手,讓太監退到門口,然後看著端坐於涼席上的寧江,道:“昨日卿所說之事,朕與右僕射等商議過後,他們皆說,卿所言之事,未免有些杞人憂天。蠻胡各部,一向並非鐵板一塊,彼此相爭,從未停歇,以賀蘭山外蠻荒之地,想要養兵百萬,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寧江道:“那他們是否知道,蠻族各部之間,至少已有二三十年未曾發生大的戰爭?天下肥沃的土地,皆為我華夏所有,賀蘭山外,萬里銀川,雖然地大,但大多都是不適合居住的冰天雪地。在我華夏有文氣之前,蠻族難以侵入華夏,只能為爭奪賀蘭山外萬里銀川那有限的資源,而殺得你死我活,能夠在那種地方,帶領族人生存下來的各部首領,無一不是心狠手辣之輩,這麼多年未發生大戰,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經出現了,憑藉強大武力一統蠻胡各部的蠻王。陛下且想,若是華夏文氣依舊,也就罷了,如今文氣流失,面對著我華夏羸弱的軍民和肥沃的土地,那些蠻胡怎有可能會放過?這一次的蠻胡入侵,更多的只是試探,如今他們的試探已經結束,下一次,必將是蠻胡的大舉入侵。”

  宋劭道:“若真如此,我們又當如何?”

  寧江道:“變法!”

  宋劭道:“如何變?”

  寧江道:“首先,必須要一改以往重文輕武之傳統,如今我華夏內憂外患,風搖雨墜,儒道既衰,武力不顯。是以,需對軍中做出變革,重用精通兵法、戰陣之人才。”

  宋劭道:“這一類的人才,恐怕並不好找!”

  寧江道:“天降一世之才,以供一世之用,以華夏之廣,各方各面的人才,真要找總能找出。只是以往,此等人才難有出頭之日,縱然存在於軍中,也不受重用罷了。但是現在,乃是非常之時,是以,首先當罷用階級法,用將不問出身,不問資格,對於在對抗蠻族、苗夷、亂民的作戰中擁有出色能力的,一律予以重用。為將之道,各有所長,原本就沒有什麼準繩,有人擅長以寬治軍,有人擅長以嚴治軍,善領兵者不拘一格,以一條階級法來約束所有軍隊,原本就是不合適的。在國難當頭之時,唯有戰績是唯一準繩,對於與蠻夷作戰時,表現優異的,不吝于封官加爵,以收人心。愈是亂世,人才便愈為重要。陛下,微臣也知道,朝堂之上,許多人已習慣於粉飾太平,但是唯有真正認清時局之險惡,才有機會開創全新的太平盛世,看不清暗潮洶湧的人,終將被浪潮所吞沒。”

  宋劭沉吟良久,將他最後一段話仔仔細細的斟酌一番。

  從宋劭的角度來說,無論如何不會希望傳承近千年的大周王朝,在他的手中崩潰。

  然而文帝星出現異象,儒道崩潰,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大周王朝處於八百年不曾有過的水深火熱之中,即便是當年的削藩,也遠遠無法與此刻相比。然而看看朝堂,卻仿佛一切依舊,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他對此也多少感到一絲困惑。

  即便是他,也開始感覺,有什麼地方需要變了,但是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朝堂依舊猶如死水一潭,每個人都生活在強大的慣性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做出改變。

  但是昨日發生的事,卻讓他一下子醒悟過來。

  天下是他宋家的天下,西南大亂,巴蜀失陷,割讓四州,這些事雖然屈辱,但失去的是“王土”,對於生活在京城裡的高官顯貴們養尊處優的生活,是沒有任何影響的,但是寧江帶來的消息,卻讓他們一下子就怕了,不只是他們,連他也怕了,整個華夏的滅頂之災,這樣的消息,讓所有人都下意識的不願意去相信。

  然而徐修省的那番話,卻讓他不得不去重視華夏滅亡的可能性。這一方面,也的確是有著寧江人微言輕,而身為平章事軍國重事的徐修省卻是兩朝元老、雖然是同樣的話,兩個人分別說出,分量卻是不同的原因。而另一方面,也是在反省之後,他開始意識到,朝堂上的頑疾所在。

  面對著儒道崩潰所帶來的華夏危機,朝廷必須要做出應對,要變革。然而,在朝堂上,任何一場變革,都是腥風血雨的象徵。而在這樣的變革中,最不用擔心的人是誰?

  恰恰是他這個天子!

  八百年的儒家天下,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觀念,深深的種在每一個人心中,朝堂上誰都可以被替代,唯有他這個天子是不可替代的。

  但是對於其他人來說,絕大多數人,更加在乎他們辛辛苦苦的熬資歷、鬥政敵所得來的地位和權力,越是這種時候,他們越是擔心自己的權力和地位受到影響。

  改變這種事,談起來容易,不管怎麼改,反正天子都是天子,他們這些朝臣,卻是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位置,能夠在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中維持下去。

  這種想法,可以說是朝廷上絕大多數人共同的心聲,也正因此,比以往更加強大的慣性,就在這種人人自危的氛圍中,推著整個朝堂繼續向前,哪怕前方是不見底的深淵。

  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宋劭的第一反應是失望,對整個朝堂的失望,然而失望歸失望,比以往更加強大的責任,卻也在這個時候,深深的壓在了他的肩頭,他不知道要往什麼地方改變,但他知道,不管怎麼樣,大周王朝都需要變了,而這種變革,除了由身為天子的他自己來帶動,根本就不能指望其他人。

  對於宋劭現在的心態,寧江其實是能夠理解的。就像是另一個世界裡明朝的崇禎、清朝的光緒,當意識到整個國家的危機的時候,身為皇帝,他們也曾試圖做出改變,為那踏入末期的王朝續命,只是自身能力的不足以及所面對的強大慣性,最終讓他們落得或是身死,或是國破的下場,但是封建王朝的性質,必然會使得一些清醒的帝王,因為肩頭上的責任而想要嘗試著做出改變,畢竟理論上,國家是他們個人的國家,不是朝臣的,也不是百姓的。

  寧江繼續道:“取消階級法,重用武將,整頓軍隊,嚴加查處刻剝、私役兵士之慣例,使將士一心。在此基礎上,實行保甲之法,各郡、各縣皆編制民兵,以十戶為一甲、以十甲為一保,從軍中選出有能為之低階武將前往訓練,動員起華夏所有壯丁以備戰。練兵權,用兵權合而為一,形成隊、部、將、軍之作戰單位。重工,將各地有一技之長的工匠、鐵匠召集起來,研製兵器,以往身在賤籍的工匠,給予脫離賤籍,對於能夠設計出大幅提升兵士實力之兵器的工匠,不惜授予官職、榮耀,等同于學士、直學士,至於翰林院中的諸位學士、國子學府的太學生們,可令他們下鄉深造。重商,一方面,減租減稅,令普通老百姓不至於成為流民、暴民,另一方面,給予商人適當的地位,促其流通,然後開徵商業稅。四方戰事迭起,需要用錢的地方極多,與其取之於民,不如取之于商。”

  他就這般,不斷的說了許多。

  在他說完之後,宋劭沉吟良久,道:“卿說的這些,要在朝堂上推行下去,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寧江拱手道:“臣固然也知道,這些說起來容易,推行起來阻力極大,但是陛下,這些若是能夠推行下去,我大周朝還有一線生機。若是不做,那就真的是坐以待斃。”

  他心知,宋劭並非一個精明幹練的帝王,唯有以滅國亡族之危機,才能真正的將他激勵起來,這也是寧江昨日直接將蠻族藏兵百萬的事說出的主要原因,身為天子,面對著即將亡國滅族之深淵,若是都不能讓宋劭振奮起來,精勵變革,那對這大周王朝,他也沒有必要再給予更多的希望。

  宋劭捂著額頭,沉默許久後,道:“你先退下吧,容朕想想,容朕再想一想。”

  寧江起身道:“微臣告退!”

  寧江離開,在一名太監的帶領下,往宮外走去。

  就在這時,一個輕脆脆的聲音,在另一邊的角落裡響起:“直學士!”

  寧江看去,見立在那裡的,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紅蝶公主。

  此時,一個上午都已過去,太陽高高的掛在空中。紅蝶公主站在陰影下,有那麼一瞬間,寧江差點誤以為她是鸞梅。

  鸞梅和紅蝶原本就是姑姑與侄女的關係,現在看去,兩人其實長得頗為相像。當然歲數對不上,原本的鸞梅,二九年華,在這個世界算是大齡青年了,現在浴火重生,卻又變成了比紅蝶看上去還要小些的羅麗。

  話又說回來,他也有好久沒有看到鸞梅了。唯一能夠知道的,就是一個名為墨門的組織,正在其他人關注不到的地方快速建設。只是在這種時候,沒有多少人會去在意一個像墨門這樣的“古老的組織”,更沒有多少人知道,這樣一個“古老的組織”,所暗藏的是一個全新的思想理念。

  顯然已經在這裡等了許久的紅蝶公主,臉紅紅的,往他這邊走來。正要與寧江說話,就在這時,遠處跑來兩個女孩:“紅蝶!”“紅蝶,原來你在這裡。”

  寧江看去,見跑來的是寶桐縣主和鷺小姐兒兩人。

  寶桐縣主是河項郡王的小女兒,同樣也是皇族的一份子,鷺小姐兒卻是鸞梅六姐的女兒,與紅蝶是表姐妹的關係。

  兩個女孩抓著紅梅,嘴兒極快:“紅蝶啊,原來你在這裡啊,讓我們兩個好找,你到這裡也不說一聲……”一邊說話一邊往寧江直瞄。鷺小姐兒則是害羞的躲在紅蝶身後,瞅著寧江。

  紅蝶小粉拳緊握,尖叫道:“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我們不是已經絕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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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積屙用猛藥

  寶桐縣主性子顯然也頗為活潑,用肩膀碰著紅蝶:“紅蝶你還是小孩子嗎?動不動就說絕交,會被寧公子看笑話的知道嗎?”

  鷺小姐兒道:“嗯嗯,嗯嗯。”

  意識到她們兩個其實根本就不是來看她的,紅蝶氣急敗壞:“你們兩個……”握著粉拳朝她們兩個追殺。

  寧江並沒有去管她們,只是往另一邊看去,在寶桐縣主與鷺小姐兒的身後,又有一名青年踏步而來,這青年衣著華美,走在皇宮之中,身邊卻並沒有太監引路。

  來到寧江面前,這青年將他打量了一眼,談不上是傲氣,卻也實在是沒有多少友善地說道:“你就是寧江?”

  紅蝶停了下來,施禮道:“皇兄!”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寧江其實也已猜到這青年身份,此刻聽到紅蝶對他的稱呼,自然再無疑問,拱手鞠躬,道:“龍圖閣直學士寧江,參見太子殿下!”

  宋劭雖然有幾個子女,但皇后所生的只有一個,紅蝶遇到的如果是其他皇子,就多半是按著排行稱呼,能夠被她稱作“皇兄”的只有一個……太子宋乾!

  面對著寧江的問禮,宋乾隨便點了點頭,神情頗為冷淡。他既然這個樣子,寧江自然也沒打算跟他結交,就這般拱手告辭。

  紅蝶氣惱的捶了兩個小夥伴幾下,本來以為跟他有獨自相處的空間的,結果就被她們給破壞了。

  宋乾卻是看著往皇城外走去的寧江,冷冷的哼了一聲……心術不正的小人!

  離開皇城,出了內城,寧江回到府邸。

  進入府中,未看到箋麗和小夢兩人,從秦無顏那得知她們兩個到後園遊玩去了。

  吃完飯後,寧江便也到後園逛去,後園很大,一時間,也不知她們兩個在什麼地方。他就這般逛了一大圈,直到假山的另一邊,傳來說話聲。

  繞過假山,首先看到的是秦小丫兒,坐在柳樹下乘涼的秦小丫兒看到他,方要起身通知姑娘。他擺了擺手,讓她不要驚擾到她們,自己踏上前去,來到園中的小湖邊。

  遠處,是一片從雕欄上方搭蓋而出的雨篷,雨篷的陰影倒影在水面上,兩個少女正在湖中游著泳兒。

  在水中的兩人,都只穿著一件心衣,和一件單薄的絲綢小襖褲。心衣緊貼著胸脯,裸著背兒,在水中嬉戲,看上去分外養眼。

  寧江便在湖邊,搖著摺扇,欣賞著她們在水中動人的身影。

  很快,水中的她們也發現了他的到來。小夢在遠處向他揮著手,春箋麗在水中瞅了瞅他,有意無意的,在波光晃動的水中,展示著自己迷人的體態。

  因為在京城認識的人太多,春箋麗住進來後,便沒有再出門上街。畢竟,以她這兩年在京城中的名氣,怕是走到哪裡都會被人認出。只是兩人這段時間,在江湖上走慣了,守在家裡,實際上也是一件頗為無聊的事,偏偏寧江一大早的,就進宮面聖去了。到了中午,兩個游湖的少女,嫌天氣太熱,便一同下湖洗了澡。

  看到了在湖中頗為清涼的她們,寧江又開始覺得有些熱,乾脆便也下了湖,與她們一同戲水去。

  到了下午時分,浴後的兩個少女,在假山間彼此對練,寶劍在她們兔起鵲落的美妙身影間,彼此對撞。寧江搖著摺扇,左手負後,欣賞著她們猶如劍舞般的身姿,然後覺得,她們本是彼此喂招的劍術,好像比以往淩厲了許多。

  到了傍晚,去年與他一同列入三鼎甲的榜眼周源,與談話孫山連袂前來拜訪,寧江便在正廳前的空地上,設下薄宴招待了他們。

  此時的周源和孫山,都已經按著慣例,進入了翰林院,成為了翰林學士。論起品階,其實比寧江這個龍圖閣的“直學士”還要大上一階。論起實權,翰林院好歹還承擔著幫天子擬旨、管理六曹章奏等一些簡單的事務,龍圖閣直學士則完完全全就是個虛銜了。

  對飲中,周源說道:“寧兄這一次對抗蠻族,明眼人都知道寧兄居功至偉,避免了蠻族兵進京城之禍,朝廷卻只是授了寧兄一個護軍,翰林院中,許多人都在為此感到不憤。”

  寧江卻是笑道:“不憤的固然有,幸災樂禍的怕是也不少吧?”

  孫山無奈的道:“寧兄明鑒,也的確是有些人說話難聽。不過大抵也都是些不務正業、離經叛道之類的老套說辭。”

  寧江自然不以為意,這世上,永遠都那一種人,自己沒什麼能耐,卻只會以言語攻擊那些做到了他們做不到的事情的人,仿佛這樣子,他們就能夠比那人高上一等。這樣的人,以前有,現在有,以後也絕對不會少。

  孫山低聲道:“寧江兄可要小心一些,你可知道,上午聖上封你為龍圖閣直學士,下午許多言官就已開始上書,說你危言聳聽,甚至是妖言惑眾,說你在民間結交江湖匪類,意圖不軌,還有許多各種各樣的說辭,幾乎沒有一人替你說話。這種時候,寧兄還是要低調一些才好,不要太出風頭。”

  寧江手握摺扇,長長的歎一口氣:“其實我也知道自己應該低調一些,但是實在沒有辦法做到,我就像是夜空中最閃亮的那顆星辰,再怎麼壓抑自己的光華,那閃閃的光輝,也實在是太過亮眼,想不讓人嫉妒都難。”這句話好久沒說了,終於有機會再次說出,感覺好爽。

  周源、孫山:“……”總感覺他特別的欠揍。

  ※※※

  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大清早,皇宮中的旨意再次下來,這一次,卻是將寧江封作龍圖閣學士。

  從龍圖閣直學士,到龍圖閣學士,品階高了一階,但就實權來說,其實並沒有太多區別。然而緊接著,傳旨太監便傳達天子旨意,讓寧江上朝議政,至此,寧江知道,天子宋劭終於下定了決心。

  那一天,朝堂之上,卷起了風雨,一名青年,在殿中,與許多名官員發出唇槍舌劍的爭執。

  仿佛象徵著朝廷上的動盪,當日傍晚,京城的上空卷起了烏雲。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京城裡下起了暴雨,河水不斷的上漲,而一個個旨意,也開始傳出京城。其中最為人所關注的,便是朝廷不斷派人欽差、巡撫,整頓軍隊,大力徹查軍中的貪污腐敗,尤其是克扣軍士俸祿的問題,這在軍中,早已是積屙已久的慣例,朝廷對此一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以往打仗靠的都是儒將的文氣,軍中的士氣意義不大。

  但是這一次,卻因為這個早已經成為慣例的“小問題”,接連有文官武將入獄,朝廷甚至頒佈旨意,允許底層的兵士對口糧、俸祿的克扣問題,上告官長,這旨意一出,眾人譁然,因為這意味著,軍中的階級法就此作罷。要知道,兵士上告官長,按照以往,那是可以直接問罪斬首的。

  所有的軍隊,都開始對這個問題進行整頓,朝廷下發的俸祿、口糧、恩賞等等,不再藏著掖著,而是以明文通告全軍。

  對於安撫軍士,整頓軍紀的問題,寧江並沒有太過擔心。畢竟,這原本就是朝廷上早就知曉,只不過無人在意的積病罷了。

  至少在明面上,沒有人敢公開宣稱將官克扣兵士口糧、俸祿的做法是對的,即便想要抵制,也很難找到太好的藉口,畢竟道義就已經站在了天子與寧江這一邊。真正重要的,還是執行力的問題,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做做樣子,還是一視同仁、執法必嚴的大力整頓。

  而當朝廷接連派出酷吏,大批的將官問罪下獄,甚至還有許多人為此掉了腦袋之後,所有人才開始意識到,這一次,天子是動真格的。

  在這過程中,也有一些將官抱著抵觸的情緒,消極怠工,然後一些朝臣以此為藉口,深稱用藥過猛,反不利用治病救人,軍中的抵觸情緒一旦蔓延,將不利於作戰。

  一開始,宋劭也不由得有些動搖,然而在與某人商討了半個時辰之後,接下來,卻是以更強硬的態度處理此事,但凡有消極怠工,一律貶官罷將,永不錄用。

  寧江的道理很簡單:我大周王朝,文臣武將的俸祿原本就高得有些離譜,許多人的位置,根本就配不上他們所擁有的豐厚俸祿,他們食君之祿,本該分君之憂,際此國家危難之際,他們本該一心為國。但是現在,僅僅因為天子下令,不允許他們克扣、貪污底下兵士本就微薄的那點薪酬而心生怨言,消極怠工,那到了戰場上,又怎能指望他們拼卻性命,為君上效力,為國家分憂?

  像這種因為不能再貪污到原本就不該屬於他們的東西,就置國家危難于不顧的貪官污吏,別說只是罷除官職,就算全都殺了也沒有一個冤枉的。罷除了他們,反而有利於騰出空位,留給那些真正有能力的底層將士。

  反正大周王朝,從來就不用擔心人才不夠,有能力者換上來,沒能力者換下去,增強上下層之間的流動性,反會激勵那些真正想要上進的人,最重要的,是要做到“賞罰分明”,只要賞罰分明,其他事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寧江並不指望,能夠在極短的時間裡,把大周王朝這幾百年來的積屙解決掉,但是,至少要從現在起,給那些人以震懾。對於將官克扣剝削之事,底層的兵士早就積怨已久。其實朝廷撥下來的軍餉並不算少,只是經過上面的層層克扣,到了底層,已經是少得可憐,哪怕是上邊稍微收斂一些,對底層兵士的伙食和生活條件,都會有極大的改善。

  要知,在階級法之下,這些兵士以往在軍中的地位,幾乎和奴隸沒有多少區別,明明朝廷從來都沒有少花錢,他們卻是吃不飽穿不暖,這又如何能夠打仗?

  天子大幅整頓軍中的貪腐問題,對於底下兵士士氣的鼓舞,幾乎是立竿見影的。只因為,在這個時候的底層百姓心中,從來都是“聖上是好的,壞的都是那些官”,在他們眼中,他們的悲慘,從來都是壓在他們頭上的那些貪官污吏的錯,而現在,天子終於開始注意到軍中存在的問題,在看到那些克扣、剝削他們的軍餉的將官不斷罷官,甚至是人頭落地時,即便他們的生活還沒有立刻得到好的改善,至少在對天子和朝廷的向心力上,已經是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而在意識到,天子這一次是認真的後,那些將官也不敢再掉以輕心,盡皆收斂。

  正如寧江所說,原本這些人的俸祿就是豐厚的,即便是不克扣底層兵士的軍餉,也要比絕大多數人過得好,只是常年累月形成的慣性,讓他們將克扣底層兵士當成了習慣,再加上軍中的階級法,他們對兵士的貪污和剝削,沒有任何的風險,在這種情況下,純粹是不貪白不貪。而現在,當罷官甚至是掉腦袋的風險隨之而來的時候,至少對明面上發給底層兵士的軍餉,他們已不敢再輕易染指。

  更何況,其實在內心深處,每個人都知道其實聖上的做法才是對的。在文氣流失的現在,打仗終究還是要靠著這些底層的兵士去打。這一次蠻族南下,北面作戰的士兵接連發生炸營之事,除了對敵人的懼怕,對上司的積怨與不信任,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

  作為一個穿越者的寧江,心裡很清楚,整頓軍紀、吏治,其實並不會讓中層的文臣武將人心動搖。看看另一個世界的近代史,那些通過不斷貪腐、發國難財的官員,因為比所有人都更瞭解國家的黑洞,雖然通過自己在國家中的權力得到了大量的好處,卻反而對國家失去了所有的信心。用大力手段、沒有任何妥協的進行整頓,固然讓他們少了許多原本就不屬於他們的灰色收入,暗地裡難免會有怨言,但是在另一方面,至少,他們能夠看到,這個國家其實還是有救的。

  在大力的整頓了軍紀之後,保甲法也隨之出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2

第二十五章 寓兵於民

  保甲法,乃是另一個世界裡,北宋王安石的變法中,開始推行的一種“寓兵於民”的組織形式。

  以十戶為一甲,以五甲為一保,以十保為一大保,將全國的壯丁組織起來,在農閒之時,加以訓練,使之成為民兵,在某種意義上,算是一種全國性的總動員。一方面,增強了底層百姓的組織性和戰鬥力,另一方面,這些具有自治性的民兵可以承擔起捕盜之類的治安事務,大幅降低朝廷在地方治安上的開支,為朝廷節約收入。

  保甲法,是王安石新法中頗為重要的一部分,可惜的是,在王安石下臺之後,新法也隨之取消。在北宋後期,新黨與舊黨之爭,已經到了不管法律本身是好是壞,只要是對方支持的我這邊必然反對,但凡是對方反對的我這邊肯定支持的,非理性的地步。

  在後來的元、明、清,則拾起了王安石的“保甲”制度,只不過其目的並不是王安石所要的“寓兵於民”,而是進一步加強封建集權統治的保甲連坐制度,例如十家為一甲,只要有一家犯罪,而另外九家沒能告發,則全甲連坐,雖然在構架上與王安石的保甲制度差別不大,但性質已經改變。

  到了民國時期,某個委員長,則開始在全國再次推行保甲制度,這些甲長、保長,在國民政府的控制下,逐漸形成了軍事化、員警化、特務化的特點,與黑道結成一體,極大的壓縮著共党的生存空間,只不過國軍自身的無能,使得這些被稱作“團練”的地方民兵組織,最終沒有能夠起到大的作用。

  “保甲”、“團練”這種地方自治性的組織,平時受到朝廷的控制,每一位保長,都是由官府選出。而一旦朝廷失控,因為地方上的組織已經形成,也能夠擁有一定的戰鬥力。

  在這一次的蠻族入侵,湟河以北大片土地,軍隊潰敗之後,百姓只能無組織無次序的潰逃又或被屠殺。如果事先存在著即便在沒有官府的情況下也能集結起來的民間組織,在那大片的土地上,不過是二十萬的蠻軍,很難一下子連下數州,如入無人之境,非得等到甘玉書辛苦集結起沂、呂等州的殘兵敗將,寧江全殲木不孤後從霍州北上,才開始擔心後方不穩的問題。

  寓兵於民的“保甲”制度,是寧江無論如何都要推行下去的重中之重。雖然在當前的形式下,擔任保長的,必然是那些有權有勢有名望的地方鄉紳。然而,哪怕是最低級的組織力,有組織也要遠遠勝於沒組織。而“保甲”制度的最大作用,就是能夠直接通過戶籍管理,將全國的壯丁組織和動員起來。

  對於全新的保甲制度,在朝廷上自然掀起了極大爭議,這畢竟與整頓軍紀不同,阻止將官對底層兵士軍餉的克扣、剝削,雖然極大的打破了軍中的現狀,但以往口口聲聲都是大道理的儒官們,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到厚著臉皮說貪污軍餉是對的。

  然而這保甲制度,則是在民間大量的組建起自治性的民兵,雖然按著這各家彼此作保,唯有“良家”才能進入保甲,所有保長俱由官府任命的方式,朝廷能夠有效的將它們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但是會不會有後患,卻也是很難說清的事。

  對此寧江只能說這些人真的想多了,都什麼時候了,還能夠考慮到十幾二十年後的“後患”問題。

  雖然遭遇到了不小的反對,但這一次,天子宋劭始終站在他這一邊。此外,朝廷上的這些高官,在各自的家鄉也無一不是鄉紳,考慮到他們各自在地方上的家人,將毫無疑問的當上“保長”,而這些組織起來的地方民兵,也的確是保護他們家鄉的一份力量,在天子的強勢之下,反對的聲音也慢慢的小了下來。

  而訓練各地民兵的團練使,在寧江的要求下,全部由低階的武將擔任。這個倒是沒有什麼好說的,畢竟那些儒官既不擅長、其實也不屑於去做這個。

  而寧江計畫中的,將保甲制度作出改變,把各地民兵的領導權逐漸轉移在這些低階武將手中的下一步舉動,當然不會蠢得在這個時候就說出來,畢竟,寓兵於民,保甲團練,建立起民間最基礎的組織力和戰鬥力,哪怕這些民兵是控制在那些地方鄉紳手中,對他來說也已經是跨越性的進步,能夠極大的抵銷掉蠻族“人人上馬可戰”的強悍,畢竟華夏一方,的確是具備著人數上的優勢。

  在朝廷上下統一了意見之後,保甲法以極快的速度被推行了下去。大周王朝對戶籍的管理原本就非常的嚴,而保甲法的按戶編甲、按甲編保,每一大保組成一個民兵團的做法,在嚴格的戶籍管理下,原本就是一件簡單的事,雖然開始時起到的爭議極大,但在推行時,其實比整頓那積屙已久的克扣軍餉的問題,要簡單得多。

  只是,宋劭與寧江都知道,真正麻煩的下一步,即將到來,而排山倒海般的朝議,幾乎就是必然的事……

  ※※※

  遠離京城的南方,在那山嶺延綿的越嶺,與龍虎山相隔較近的一次荒野之間,不知何時,已經建起了幾座高爐。

  許多道士,在那一座座高爐間忙碌著,這些高爐,內中都燃燒著熊熊的火焰,外頭則布下了許多加固用的符籙。

  天師教少天師張韶走在路上,他穿過一片石林,前方傳來咣咣當當的打鐵聲。在他的前方,一個身穿布衣,腳踩草鞋的男子,拿起一塊鐵器,反反復複的看著。

  張韶走到他的身邊,道:“封先生,怎麼樣?”

  這男子,乃是新墨家的墨者封毅。

  那個時候,封毅為了那神秘的“蛋”,被拜火教在南方雇用的殺手追殺,幸好春箋麗和小夢及時趕到。後來,寧江便通過這條線與新墨門取得聯繫,並請了包括封毅在內的幾名墨者,前來龍虎山幫助設計高爐。

  在少天師張韶的詢問下,封毅道:“寧盟主設計的這全新的高爐煉鐵之法,不只是大幅加快了以往煉鐵的速度,而且造出來的精鐵品質上也比尋常鐵塊好上很多,需要消耗的焦炭、木炭等資源反而少了不少。寧盟主實不愧是天下少有的奇才,他的設計理念,即便是我們這些擅長於木甲機關之術的墨者,以前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另一邊,伍柳仙宗的伍韻梅與封毅的女兒封乘珠一同,結伴而來,兩人一個來自道門,一個來自墨家,理念截然不同,但畢竟年紀相當。而且在歷史上,道家與墨門並沒有多少衝突,不像儒墨兩家,幾乎是勢不兩立。

  伍韻梅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九陰真經裡提到過,又經由東南武林盟主寧江的九陰真解進一步開拓的“化學”,而將“化學”與符籙、木甲之術的結合應用,也是寧盟主明確指出的重點。在寧盟主的安排下,道門和墨門,在這荒山野嶺之間,進行著雖然規模有限,卻也算是空前的合作。

  看到張韶和封毅在這裡交談,伍韻梅與封乘珠兩人也走了過來,與他們一同討論以寧盟主親手設計出的高爐煉鐵之法、大量造出的精鐵。

  當然在這裡所做之事,並不能讓官府發現,大量練鐵,在大周王朝乃是犯法之事,雖說俠以武犯禁,身為江湖中人觸犯王法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是,就像在城鎮中暗藏大量弓箭一般,這種事等同於造反,就算是江湖人,也不敢隨便觸犯。

  當然,如今的大周王朝,自顧不暇,也管不到越嶺這邊來。

  說話間,伍韻梅攤出一張紙:“這是在煉出精鐵之後,寧盟主想要我們結合火藥鑄造出來的兵器,請封先生先看一看。”

  封毅往設計圖看去:“這個是……”

  南方的天氣,比北方更加的炎熱,再加上山中高爐熱氣發散,即便是山風也拂不去這蒸籠一般的感覺。

  即便如此,在這裡,所有人的熱情卻如同火焰一般高漲,只因為,他們以往所不曾見過的一些新鮮事物,正在一點一點的出爐。

  而他們比外頭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這些新出爐的事物,將會是劃時代的開創……

  ※※※

  南方的天氣熱如火爐,京城裡的那一晚,卻下起了暴雨。

  那天夜裡,小夢在自己所住的閣樓裡,修魂煉魄,就這般,在榻上坐了許久,她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同樣在她身邊練魂的小刀。

  與她一樣,小刀也早就已經修到了金魄,不過想要修到下一步的火魂,顯然還要一段時間。

  她沒有驚動小刀,光著腳丫兒,踩著地板,輕飄飄的飄到窗前。她推開窗子,往外頭看去,遠處有電閃雷鳴,暴雨如同天河泄下一般,不要錢似的往下潑灑。

  此時天色已暗,另一邊的院落裡,馬車駛入的聲音。她心中想著,哥哥總算回來了嗎?

  這些日子,哥哥每天都要上朝,早出晚歸,每天天還未亮就已經不見了人影,總是要到這個時間點,甚至更遲才能回來。

  她其實更喜歡以前在高鎖縣,只有她和哥哥兩個人的日子,簡單,但是溫暖,整日裡都是悠閒的,沒有太多的事情。哥哥在她的身邊讀書吟句,她在哥哥的身邊嬉戲練劍。

  潮濕的水汽,從外頭侵了進來,她雙手一握,美妙的胸脯微微的挺了一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可不能再讓哥哥替自己操心。

  就在這時,她的眼睛下意識的往另一邊瞄去。在那邊,一個紅色的圓影原本正往她這邊飄來,毫無疑問,那是一柄在雨中撐開的,紅色的傘。

  大約是聽到了遠處院子裡的動靜,那傘下的人頓了一頓,然後便折了方向,往那邊的院中移去。

  窗邊的少女,輕輕的歪了歪腦袋。

  馬車駛入院落,寧江下了馬車,在前來迎接的侍女撐開的油傘的迎接下,下了馬車,進入院中。

  “老爺,用了晚飯麼?”秦無顏將油傘收起,放到一邊,為他解開披風。

  “在宮裡用過了。”寧江說道,“幫我準備澡桶吧,我先洗一洗。”

  秦無顏微笑著:“已經準備好了。”

  寧江點了點頭,有這個善解人意的通房大丫鬟在他的身邊,的確是讓他在生活上少了許多麻煩。

  進入屋中,在通房大丫鬟的服侍下寬衣解帶,踏入澡桶,坐在桶內,舒緩的深深懶腰……今天的朝議,還真是像火藥爆炸了一樣。

  前幾日的變法,雖然都成功的推行了下去,但是說到底,那些改變,並沒有傷及到這些朝中大臣自己的利益。而一旦觸及到他們自己的利益時,一個個就像是被冒犯的猛虎,齊齊的跳了出來,而天子宋劭,平日裡雖然優柔寡斷,一旦下定了決心,卻也是意外的剛毅,堅定不移的站在了他的身後,若非如此,作為“罪魁禍首”的他,怕是早已經被趕出了朝堂。

  朝堂上的鬥爭,果然是無比的累人,他無奈的歎一口氣……害得他連陪妹妹的時間都沒有。

  通房大丫鬟到外頭,幫他準備新衣去了,他自己在桶中洗了一會。過了一陣,一雙柔荑在他的身後伸出,輕輕的為他搓著背。

  他享受了一陣那雖然有些生澀,但卻深情款款的揉捏,笑道:“怎麼是你?”

  在他身後的,卻是不知什麼時候已進入他的屋中的春箋麗。

  春箋麗臉紅紅的,卻又非常傲氣的甩了甩秀髮,哼哼道:“不可以麼?”

  寧江笑道:“可以,可以!”你自己跑進來為一個裸浴的男人搓背,還要問這個男人可不可以?

  春箋麗再一次的哼了一聲,在他身後,瞅著他的背,抓起掛在桶邊的毛巾,示威性的狠狠搓了幾下。寧江道:“你這是幫我搓背啊,還是虐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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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與民爭利

  春箋麗咬著嘴唇,哼哼的道:“就是虐待你。”

  寧江在桶中洗著澡,任由她在後邊搓背。白日裡唇槍舌劍積累下來的疲勞,很快的就消散而去。反正無事可做,他乾脆將春箋麗從身後拉到身前,笑道:“你不是跟小丫兒學了很多新姿勢嗎?擺給我看看!”

  春箋麗站在桶前,臉紅紅的看向一旁,在這個位置,只要一低頭,就能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聽到他要她擺跟小丫兒學到的“姿勢”給他看,她的臉蛋更加的豔紅,卻又含著春意的瞅了他一眼:“你想要看什麼樣子?”

  寧江笑道:“就先看看你上次擺的那個。”

  春箋麗慢慢的後退數步,她原本就是一個相對大膽的女孩子,雖然羞意難當,卻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拒絕。更何況,原本跟小丫兒去學縮骨術的目的,就是為了將來能夠擺好看……或者說是羞人的姿勢給心上人看。

  往前彎腰,雙手撐著一個低矮的小凳,兩腳一蹬,筆直的雙腿慢慢的往在雙手的支撐下抬起的後腦勺彎去,直到腿彎子搭上了後肩,整個人形成了一個反拗的圓。螓首夾在腿間,後腦幾乎與反拗的小腹接觸在一起,抬頭瞅向澡桶中的男子,仿佛在問他自己厲不厲害。

  寧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很有趣……其實也很誘人的姿勢,其實在他穿越前的那一世裡,還是一個中學生的時候,在電視上看到某個運動會時,也曾想過,長大後娶一個會體操的女運動員,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有些難以自禁的,慢慢站起,就這般走出澡桶,往擺出奇怪姿勢的少女走去。春箋麗睜大眼睛,看著身無寸縷的他離自己越來越近,有什麼東西,正在接近她的檀唇,她下意識的張開了口兒,然後就被堵住了。

  屋子裡傳來奇怪的聲響,不時有幾聲喘息。不知何時,已被脫去襖褲的少女,後腰漸漸的扳直,雙腿反勾在了青年的後頸,兩手撐著凳子,胸脯被青年用繞過她蠻腰的雙手托著,在青年的身前形成月牙兒般的反弧。青年感受著雙手,體內的激流,在少女的刺激下不斷的湧動。

  眼看著到了最後的關頭,就在這時,心生感應的他,猛一抬頭,只見窗戶不知何時打開了一角,一雙充滿了驚訝與不知所措的眼睛,正在往他們看來,那一雙張蒼白的臉,在窗外的雨中猶如一閃既逝的花朵,在他看去的那一瞬,就驚慌的逃去了。

  而激流恰在這個時候湧出……

  逃回自己閣樓的小夢,換了一聲乾淨的衣裳,上了床,然後翻來覆去的無法睡著。

  剛才那個畫面是……哥哥和箋麗他們……

  她仰躺著,視線透過帳頂,看著更上方的藻海。

  剛才那一刻,箋麗好像在吃哥哥的……哥哥也在親她的……

  她覺得自己有些混亂了……就好像突然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外頭的陣雨,嘩啦啦的響著。陣雨聲慢慢的小了下來,燈檯上的燭火,也漸漸的燃到了底,然後一閃即滅。

  到了半夜,房間的門被人打開了,有人輕輕的走了進來,坐在她的身邊,輕輕的呼喚著:“小夢?小夢?”

  小夢緊閉著眼睛……裝睡。

  坐在她身邊的那人,一改以往無所不知的冷靜和自信,不知所措的撓了撓頭,對妹妹生出一種無言的羞愧感。

  明明是相依為命的兩個人,自己卻背著妹妹去做不好的事情,還被妹妹看到了,這一刻的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向妹妹解釋。

  無奈之下,只能躺在妹妹身邊,陪著明顯裝睡的妹妹。

  那天晚上,其實兄妹兩人都沒有睡著……

  ※※※

  第二天的上午,朝堂上。

  “與民爭利,這是與民爭利!”右僕射韓熙拿著奏章,使勁的揮舞著。

  在他的帶領下,眾多朝臣也紛紛上書,他們不敢沖著這些日子裡逐漸變得強勢起來的天子,於是紛紛朝向了雖然只是龍圖學士,但在變法的過程中,顯然已經成為了天子的左膀右臂的寧江,而其中,也有少量人站在了寧江這一邊,與這些人大聲的爭論了起來,只是,當韓熙揮舞出“與民爭利”這一大棒的時候,他們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爭辯。

  寧江卻沒有直接去與韓熙等人打口水戰,而是朝著陛階上的天子拱手鞠躬:“陛下,‘與民爭利’歷來為聖人所不齒,然則何為民?這些年裡,對百姓的稅賦日益加重,諸位大人從來沒有想到這是與民爭利。陛下且想,西南七路為何一片大亂?主因豈非就是佃租、田稅過重,百姓辛苦產出,十鬥中能留下一兩鬥就已是幸運,稍一遇上天災,馬上就入不敷出,窮困潦倒,不得不賣兒賣女,直到連賣兒賣女都無法活下去,橫也是死,豎也是死,乾脆就揭竿而起。陛下,若是在此之前,朝廷便能明白,那重於猛虎的苛捐雜稅無一項不是在與民爭利,早一步減租減稅,則西南方何至於此?如今,為了平定西南,朝廷大量消耗人馬、軍餉,屢平不定,反造成了蠻族入侵時的北面空虛。”

  繼續道:“四方戰事既起,朝廷勢必要加稅加賦,不是加在商人頭上,就是加在貧民頭上。給貧民加租加稅時,眾位大人未曾想到‘與民爭利’四字,一提到加商稅、征鹽稅,馬上便給吾等扣上與民爭利的帽子,諸位大人其心可誅!”

  韓熙指著寧江:“胡言亂語,你這是胡言亂語。”

  寧江冷笑道:“鹽鐵本就應該由朝廷專營,然而事實上,專營制度在兩百年前就已經形同虛設。韓相,你如此反對開徵鹽稅,說到底,不過是因為豐樂、常州兩處的鹽礦早已為你韓家所占。諸位如此反對開徵商稅,又何嘗不是如此?我大周朝一向重文輕商,人人恥言一個商字,然而哪一個大的商社,他們的背後沒有朝官的支持?韓大人,沿海德豐商社的社主是您的族侄吧?路大人,連接著鵑、敬、武、平四州的銅輝商社的背後大老闆是誰,需要下官說出嗎?趙大人……”

  “陛下。”韓熙大聲道,“寧江這是信口胡言,德豐商社的社主即便是臣的族侄,然我韓氏族大業大,開枝散葉,偶有不肖之子走上商途,又豈能隨便牽涉到老臣頭上。寧江這是捕風捉影,無事生非。陛下,如今民心不穩,各項雜稅的確應當減免,田稅當減,商稅也萬萬不可加……”

  “田稅當減,商稅不加,那朝廷因戰事越來越重的各項開支,錢從哪來?”寧江冷笑著,“況且,田稅固然當減,然而當前土地兼併已經極其嚴重,朝廷加了田稅,稅賦全是加在了在田裡耕作的佃民、佃僕身上,百姓苦不堪言。朝廷減了田稅,卻是減在土地的佔有者身上,鄉紳地主反趁機增加田租,享受著減免田稅帶來的好處,底層百姓其實並未減負。我大周朝的慣例,歷代唯有那些地方鄉紳,才是眾位大人口中的‘民’,至於最底層的普通老百姓,與其說是民,不如說是‘賤民’,眾位大人的心中,何嘗有他們的存在?”

  此話一出,這些朝官個個面紅耳赤,雖然他說的是事實,然而把這種事實血淋淋的揭破出來,自是令得所有人惱羞成怒。

  然而這些朝臣,卻也都是朝爭的好手,很快,各種拐彎抹角的嘲諷、抗爭,以及引經據典的攻擊,從各個方向潑了過來,整個朝廷,開始陷入了無意義的爭辯之中。

  東宮,太子宋乾手執書卷,端坐看書。良久,他放下書卷,道:“朝上的爭議還未結束?”

  在他的對面,坐著太子少師詹同善。詹同善道:“只怕沒有這般容易結束,韓相與眾位大人,此刻都已氣壞。”

  太子道:“韓相本為當世大儒,在朝為官多年,一向高風亮節,父皇以往一向對他敬重有加,不知是何人將他氣著?”

  詹同善道:“便是陛下近來頗為倚重的寧江。此次朝爭,起因在於稅負上,韓相言,近來百姓窮困潦倒,民心不穩,在稅賦上,應當採取輕徭薄賦之策,予民修養,田稅應當減免,商稅也萬萬不可增加。”

  太子道:“這是老成謀國之論,父皇難道會反對不成?”

  詹同善道:“但是寧江卻說,底層的百姓,與取說是民,不如說是賤民,田稅減之無用,商稅也非開徵不可。陛下近來為其蠱惑,不肯聽韓相輕徭薄賦之言,亦一心想要增加稅賦,眾位大人正在與那寧江爭論。”

  太子宋乾面現慍色:“這寧江果然枉為讀書人,難道不知民心向背的道理,竟將百姓呼作賤民?此人實乃奸險小人,妄言蠻胡之事,恐嚇父皇,使父皇不得不重用於他,仗著自己此次破蠻有功,妄言軍事,修改階級法,使軍心浮動,騙父皇行保甲之法,美其名曰寓兵於民,卻是短視之舉,不為我大周王朝作百年之計。我大周王朝各種稅賦,原本就已極重,輕傜薄賦才是正理,他卻反勸父皇加重稅賦,如此倒行逆施,實乃奸臣。”

  詹同善歎道:“幸有殿下明白事理……”

  轟轟烈烈的朝會終於散去,金鑾殿中,天子宋劭坐於寶座之上,一陣急咳。

  階下,寧江道:“陛下積勞成疾,還宜多做休息……”

  宋劭擺了擺手,道:“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朕強行下旨,門下省封駁退回。按照朝例,待朕三次下旨,三次被封駁之後,便要將此事交由朝議,此事恐怕難以通過朝議。”沉吟一陣,道:“右僕射與那幾位官員最後之言,你可聽到?田稅先減,則商稅可談,或許朕應當如他所願,先減免田稅……”

  寧江在階下拱手道:“韓相此策,不過是用來反攻微臣之伎倆罷了。如今西南方戰事未平,巴蜀苗夷入侵,北方剛剛割讓四州,需要建大量工事,又賠了蠻族許多財帛,即便是以我朝之富足,在此多事之秋,亦逐漸入不敷出。縱然想要減免田稅,予民生息,也必須等開徵商稅之後,多了進項,方才能夠做到,韓相身為百官之首,對此豈能不知?更何況減免田稅,該如何減,也是頗多講究,如何保證減了田稅之後,地方鄉紳、地主不趁機加租,造成朝廷少了進項,大量佃民無法得利,反富了地主鄉紳之舉?即減田稅,又逼著那些地主鄉紳減免佃租,那是與全天下的鄉紳為敵,自然是不可行的,但至少要保證在減稅的同時,那些地主鄉紳不加租。然而韓相只言減稅,不提佃租,這是為何?說到底不過是在陷害微臣罷了。”

  宋劭道:“此話怎說?”

  寧江道:“韓相自然知道,除非真的開徵商稅,否則絕無減田稅的餘力。他口口聲聲說要減田稅,不過就是占個好名聲。今日之事傳到外頭,韓相屢勸陛下減稅,微臣不但強行反對減稅,反勸陛下加稅,這一來,韓相自然是清風亮節、為官為民的忠臣,平白得了個好名聲,日後史書恐怕都還要為他記上一筆,微臣卻成了不肯體恤百姓的奸臣,縱連陛下,只怕也成了受微臣蠱惑的昏君。”

  宋劭頭疼的道:“現在該如何做?”

  寧江道:“此事是臣大意了,當韓相將鹽稅與‘與民爭利’四字掛鉤時,微臣便應該暫時退卻才是。微臣逞一時口舌之利,卻讓韓相將減田稅與征商稅強行捆綁。若減免了田稅,真的能夠做到開徵商稅也就罷了,然而真要減了田稅,開徵商稅時,仍是不免發生爭執,哪怕是爭上個兩三年,朝廷入不敷出,不得不再將方自減免的田稅提起,這一反復,損害的只會是陛下的顏面和威信,到時其他新法也會受此影響。到了這一步,開徵商稅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心中長長的歎一口氣,這一次的確是自己失算了,韓熙的“減田稅”這一招,可以說,已經完全堵死了開徵商稅的可能。“減免田稅”成了韓熙揮舞著的大棒,為了大局,寧江不得不挨下這一棒,若在這個時候,他與天子再強提徵收商稅之事,不但成不了事,反而會坐死了昏君、奸臣的名分。

  他在階下拱手道:“明日朝會,便請陛下當眾宣佈,徵收商稅之事就此作罷。”

  緊接著卻又頓了一頓,繼續道:“商稅之事,已是作廢,然而為了其他新法的推行,韓相切不可再留在朝堂之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3

第二十七章 尺劍震朝綱

  寧江之言,讓宋劭沉默了。

  不可再讓韓熙留在朝堂上……這話的意思,已經是在讓他罷相了。

  無故罷相,勢必惹得朝野紛議。這是必然會記載進史書的大事,即便身為天子,且一心想著振興儒道崩潰後,以斷崖之勢下跌的華夏,他也不由得顧忌起來。

  然而,回想著今日韓熙口口聲聲俱是為國為民,實際上卻是置國難於不顧的架勢,他也不得不承認,要想讓變法繼續下去,罷相幾乎是勢在必行。否則,在韓熙的帶頭下,日後被阻止的,絕不僅僅是開徵商稅的問題,甚至連已經執行下去的都會出現問題。

  除非他不打算將變法繼續下去,否則,君相相爭,將是不可避免的事。而君權與相權的激烈衝突,原本就是國家的大忌。

  他位於陛階之上,道:“罷相之事,說來容易,然而即便是朕,也無法在朝堂上無故提及罷相之事,首先必須找信得過的禦史,由禦史來羅織丞相的過錯。若是罷相不成,控訴丞相的禦史必然罷官,此乃慣例,一時之間,想要去找敢於與相權相爭的禦史,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況且韓熙本身乃是大儒,一向愛惜聲名,其過錯也不好羅列……”

  寧江道:“不需要禦史!”

  宋劭一個錯愕:“無需禦史?”韓熙乃是右僕射兼中書門下平章事,身為百官之首,按照道理,其他官員可以反對他的決策,但不能直接控訴他本人。若是沒有禦史,他想不出該如何罷相。

  寧江卻道:“只需這般這般……”

  ※※※

  第二日的早朝,宋劭召集百官,第一句就是明言開徵商稅之事就此作罷之事,韓熙等盡皆大喜。

  正如寧江所說,雖說大周王朝一向重文而輕商,但幾百年下來,哪家大的商社、商團的背後沒有朝臣的支持?官員有權,商人有錢,官商勾結甚至是官商一體原本就是必然之事。尤其是天子連鹽稅都要動,鹽礦、鹽運,哪一個不是掌握在大家族手中?這可是實實在在的,觸動到了他們的利益。

  況且,即便不考慮這個問題,能夠讓這些日子力排眾議,無視相權的天子吃上一次鱉,對於他們來說,本身就是一次莫大的勝利。朝堂之爭,許多時候,原本就不是是非對錯的問題,而是立場……或者說是派系的問題。

  有的時候,哪怕明知道自己這邊是錯的,為了己方的聲勢和威望,也無論如何要堅持下去,鬥倒政敵。

  同樣的,君權坐大,相權就不免束手束腳,在這個文氣流失的時代,手中的權力,他們是愈發不能放棄。

  原本以為今日必然又是一場紛爭,沒有想到天子直接妥協,百官大喜過望。天子妥協,這就意味著他們的勝利,也意味著至少在這一次,相權占了上風。

  於是紛紛嚷著陛下聖明……雖然贏了,但天子的顏面重要給的。

  陛階之上,天子宋劭一陣急咳後,長歎一聲,道:“我大周朝近千年的盛世,傳到朕這一代,卻是四方亂起,西夷占了巴蜀,北蠻割去四州,實乃八百年未有之恥。總是朕不合天心,惹得華夏不靖,百姓不安。”

  韓熙拱手下跪:“是老臣無能,身居相職,未能助陛下匡扶四海,掃平蠻夷,還請陛下允老臣告老,以待賢明。”

  其他官員也跟著紛紛下拜:“臣等無能。”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天子自言無德,丞相領著百官自然要跟著下拜,為陛下承擔罪過,這是整個儒教體系所形成的“題中應有之義”,然後,在天子與百官爭相“承擔過錯”之後,大家一同立志,要“正刑與德”,這可以說是幾百年來重複了無數次的套路。

  但是這一次,在群臣下拜後,本該繼續自省的天子卻沉默了。整個大殿,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陛階上的天子,突然就一言不發了。跪伏在階下的百官一時間,盡皆茫然,低著頭,彼此對望……為什麼陛下沒有跟著套路走?

  就這般等了良久,陛階之上,才緩緩傳來天子的聲音:“也是,總是我君臣無德無能,惹得天怒人怨,為此,朕必定持齋三日,正刑與德,以事上天。至於右僕射韓熙,爾雖自言無能,然而往昔畢竟也為朝廷做了許多事,沒有功勞亦有苦勞,如今既自願告老……也未嘗不可!”

  說完之後,天子宋劭便起身離座,出殿而去。很快,外頭傳來“天子起駕”的呐喊聲。

  殿中的群臣卻在一陣懵逼之後,陡然反應過來……聖上這是在罷相。

  韓熙猛地抬起頭來,看著階上空空如也的龍椅,身子向後一軟……說好的套路呢?幾百年傳下來的套路呢?

  陛下這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群臣也是一陣譁然,陛下竟然用這種手段罷相,這實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時間,每個人都往韓熙看了過去,俱不知如何是好。韓熙苦不堪言,這計畫之外的、乾淨俐落的雷霆一擊,竟連他這個朝爭的老手,一時間也是不知所措,難道他可以說他剛才的告老只是做做樣子?難道他可以說他剛才的自言無能只是謙虛。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聖上的這一句,根本就是在當眾坐實他的無能啊。

  他顫顫抖抖的起身,蹣跚著步伐,轉身往殿外走去。

  後方的宮中,龍輦之上,宋劭坐在轎中,當昨日寧江說出,不需要禦史也能罷相時,他還在想著,這哪有可能?等寧江將主意說出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這簡直就是耍流氓啊!

  中午時分,尚書右僕射的府中,聚集在此的官員紛紛怒駡。陛下這一手段來得太過突然,初始時沒人能反應過來,然而緊跟著,眾人紛紛想到,這必定是寧江那奸險小人為陛下出的主意。

  陛下忽如其來的罷相,讓一些官員沉默了,以往一向顯得優柔寡斷的陛下,竟然會用出這種雷霆手段,讓許多人不得不開始深思天子的決心,以及與天子作對的後果。朝廷之上,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隨著韓熙的罷相,必然有一批人會因此倒下,而與此同時,也必定會有許多人得到機會。

  一些原本就與韓熙有所芥蒂,又或者是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往上爬的官員,已經開始悄悄的準備著支持天子罷相的奏章。

  而另一邊,那些原本聚集在右相身邊的官員,卻已是人人自危,紛紛上書天子。

  韓熙則是腦袋都大了,一方面,他開始準備著告老的奏章,到了這個地步,他的奏章是不能不寫的。雖然被聖上耍了一記,但告老的話終究是他自己親口當著百官的面說出,即便人人都知道這原本只是“套路”,但就算是做樣子,到了這一步,他也必須要硬著頭皮做下去,否則的話,“戀權”二字,將毫無疑問的扣在他的身上,這對於一向愛惜羽毛的他,是份外不能容忍的事,日後記在史書上,也是一個笑柄。

  而另一方面,他縱容著依附在他身邊的官員,以及朝堂中的學生聯名上書,勸陛下挽留,甚至將關係找到了宮裡。然而,所有的上書都被天子留中。

  最終,他也只能顫顫抖抖的,交出了他告老的奏章,很快,奏章的批復就已下來,結果就是朱紅色的兩個字……准奏。

  韓熙氣得吐血。

  接下來的幾天裡,朝堂之上一片動盪。在確定了韓熙的罷相之後,告發他的奏摺如同羽毛一般飛入空中,仿佛一夜之間,每個人都認清了他的真面目。而朝堂之上,許多以往站在韓熙一邊的人,也突然之間轉變了立場,支持天子變法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與此同時,很快就被天子任命為尚書左丞的寧江,也一下子門庭若市。

  原本是尚書左僕射的盧至思,右遷至右僕射,成為百官之首,但不再兼中書門下平章事,反是由寧江這個尚書左丞,兼任了門下侍郎,尚書左僕射空缺。這一來,相權削弱到了極致,君權也借此大幅擴展。而由於寧江兼任了門下侍郎一職,天子頒佈新法的詔書,自也不用擔心再被封駁。各項新的政策,也隨之一步步的出臺……

  ※※※

  到了八月,北方的天氣已經開始漸漸轉冷,南方卻還是一片炎熱。

  隨著韓熙的罷相,天子不顧一切整頓朝廷、推行新法的決心,也讓上上下下的官員,看得更加清楚。一些開明的人士,也多半認識到,隨著儒道的崩潰,許多東西,也的確是應該變了。而即便是不滿新法的人,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輕易觸怒越來越強硬的天子,以恐布韓熙後塵。

  新法雖然連續推出,而其中被當做是重中之重的,依舊是保甲制度,大量的低階武將被提升為團練使,分配至各地,對以保甲法召集起來的民兵進行訓練,此外,朝廷又別開生面的,允許各州自行舉辦武舉,允許未有案子記錄在案的本州習武之人參加,在經過選拔之後,令其在各地的團練中擔當要職,由朝廷發給廩米、俸銀,等同于舉人。

  在獨尊儒術八百年之久的現在,這一制度方一推出自然就遭遇到了不小的反對。然而朝廷推行的決心,令得任何反對全都無效。再加上文氣依舊在不斷的流失,也使得“讀書人”的地位和作用逐漸走低,“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全新理念,也在朝廷的刻意推動下,慢慢傳播開來。

  武將的地位,開始逐步提升,“首重軍功”的提倡,讓這些以往總是被文官壓著一頭的武將,開始看到了自己的出頭之日。而由武將獨自領軍,也慢慢成為了常態,以往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情況正在逐漸扭轉。

  作為尚書左丞兼門下侍郎的寧江,在這些天裡,他的府邸幾可用門庭若市來形容。不知多少高官顯貴前來拜訪,他的財富,也在他什麼事都沒有做的情況下,以倍數增加,只是,都被他給“仗義疏財”捐了出去。有人說他是清廉自律,更多的人說他是沽名釣譽,但不管別人怎麼說,都沒有能夠影響到他的舉動。

  為了推行新法,在他的身邊,自也聚集了一些手段狠辣的酷吏,重症當用猛藥,在這種危機逼近的情況下,寧江自然也沒有心情跟那些官員磨蹭。反正在他看來,只要保甲法能夠推行下去,這一次他就至少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盡可能的扭轉大周王朝重文輕武的風氣,為接下來的危機做準備。

  至於,想要在短短的時間裡,改變整個大周王朝八百多年的積屙,他還沒有盲目自信到這種地步。反過來,只要能夠擋得住蠻夷的入侵,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改,如果沒能擋住,那一切都是廢話。也正因此,在發現徵收商稅遇到的阻力實在太大、短時間裡難以做到後,他直接將它放棄了,只是在促進商業的同時,徵收一些邊邊角角的稅收。

  而像攤丁入畝、官商一體納糧這種從長遠看于國于民有利,但是在短時間裡卻必定引起劇烈的內部紛爭的東西,他更是連碰都沒打算去碰。他的目的,就是讓大周王朝,能夠以最好的狀態對蠻夷進行備戰。

  對於西南七路,他開始逐步將官兵撤出,對一些的確是因為活不下去的暴民進行招安,即便是那些真正充滿野心的勢力,只要肯在明面上繼續尊奉天子和朝廷,便給予名義上的爵位和封賞。

  這樣的做法,自然是引得朝野上下紛紛對他進行攻擊。但是從寧江的角度來看,這個時候,還去想著平定西南,根本就是不切實際的妄想。而另一方面,即便朝廷對西南方放著不管,各路義軍在沒有官兵的壓迫下,也同樣會自相殘殺,然後面對著苗兵的攻擊。

  當然,對於身為穿越者的他來說,要是西南方真有豪傑能夠以養蠱的方式,從那一團亂象中殺出,並進而逼退苗兵,兵進京城,那他或許真會考慮把京城送出去,助那人一統華夏,共抗蠻族。只可惜面對著狼子野心的鶓哥,就算是紅娘子加鬼軍師這樣的搭配,也是難上加難。

  那天夜裡,京城再次下起了暴雨,一個不速之客,來到了他的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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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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