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儒道之天下霸主 作者:先飛看刀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07:26:12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1 65424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3

第二十八章 夜瀑雕欄小佳人

  那一天的晚上,積聚在天空的暴雨,傾盆潑下,整個天地一片喧雜。遠處傳來轟然一聲悶響,窗外的夜色亮了一亮,緊接著又暗了下去。

  寧江獨自坐在桌邊,翻看著手中的各種文書。朝廷上的事務,比他想的還要麻煩,如果可以的話,他很希望能夠儘快從這些事務中脫身。然而現在,變法卻是處在關鍵時期,哪怕松上些許,都有可能前功盡棄。

  在他和宋劭的努力下,整個朝廷猶如機器一般,瘋狂的運作。雖然他只是尚書左丞,但是目前的權柄實際上已經等同於實相。最先起到效果的,還是軍中的面貌,雖然如此,要做的事情也還是太多。

  在他的影響下,京城裡使用鵝毛筆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額毛筆雖然製作簡單,但其實並不利於保存,只是寫出來的字跡細小好看,確實也是比較方便的事。

  當然,鵝毛筆之所以能夠一下子流行起來,跟方不方便沒有太多關係,大抵是因為他現在是京城的紅人,許多人開始對他有樣學樣罷了。

  鵝毛筆寫到一半,他忽的抬起頭來。外頭的風雨之中,傳來急促的風聲。他放下鵝毛筆,負手踏出屋子,來到屋簷之下。與周圍的陣雨與狂風顯得有些不協調的破空聲,斷斷續續的傳來,他抬起頭來,看向那憧憧的雨幕。

  黑暗中,一個人影在雨中閃了出來:“盟主,有人想要闖入!”

  寧江手握摺扇,略一沉吟,道:“來的是朋友,讓她進來吧!”

  那人退了下去,不一會兒,遠處的破空聲停歇下來。

  寧江轉身,穿過院落,來到後方園中。在他的前方,是往遠處延伸開來的走廊,走廊從假山與流水之間穿過,簷頂在陣雨的敲擊下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他走在走廊上,在他的兩側,雨水猶如瀑布一般刷下。

  他往前方的八角雨亭走去,走到亭中,轉過身來。在大約兩尺高的雕欄之上,不知何時,立著一個女孩兒。

  她的肌膚,是完美得猶如玉脂一般的嬌嫩,看上去大約八九歲左右,粉妝玉琢。明明是穿過陣雨落到這裡,她的衣裳卻不見一點濕意,腦上梳的是宮中仕女才會梳的飛仙髻,身上穿著玫瑰紫的褙裙,臂上掛了一條臂綾,看上去也有幾分小大人的模樣。

  雖然是站在雕欄上,但女孩兒本身嬌小玲瓏,借著欄杆的高度,也不過是與寧江相當。她似乎很滿意這種“對等”的姿態,可愛的臉蛋微微的露出笑容:“你的府上還真是暗藏了不少高手,我原本想不讓人發現的前來找你,結果還是被發現了。”

  寧江笑道:“我好歹也是東南方武林盟主啊!”

  踱到她的面前,牽起她的手:“這些日子,你過得怎樣?”

  女孩兒輕輕的道:“發生了許多事……很多很多……”

  這女孩自然是與他分開已有一年多的鸞梅。

  他道:“江湖上有一個傳言,說是十年前就已經踏入宗師級別的用琴高手‘算空哀思’秋水薦,敗在了一個神秘的小女孩手中,那個神秘小女孩就是你吧?”

  鸞梅輕輕的“嗯”了一聲,卻又往他瞅了一眼:“江湖上卻是天天都有你的傳說,九陰真經,武林盟主,大破蠻騎,權傾朝野……你還真是沒有消停過。”

  寧江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其實也沒做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結果一不小心就名滿天下了。”

  鸞梅的嘴角抹過一絲美妙的弧線……這個人還是這個樣子,就好像沒有他太陽就不會升起來一樣。

  寧江在欄杆上坐下,雙手撐著鸞梅的胳膊,把她抱到自己腿間,認真的打量著她,不管怎麼說,這個小女孩才是他名正言順的情人,雖然一不小心就變成了蘿莉控,實在是讓人覺得無奈。他問:“你的墨門發展得怎麼樣?”

  鸞梅微微的笑了一笑,笑容中有著寧江以前所認識的她的優雅,卻也帶著一種神秘的邪氣,讓他分不清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她,到底是長公主多一些,還是善女神多一些。她輕輕的道:“還行。”

  對於她居然能夠想到將共產光輝與墨學結合在一起,寧江不得不為她點上一個贊。

  鸞梅瞅了他一眼:“你現在在為皇兄做事,皇兄好嗎?”

  寧江道:“陛下前些日子,憂慮過重,重病了一場,近來事務頗多,大約是有了事做,精神倒是好了許多,只是不免有些積勞成疾。”

  簷外的陣雨越下越大,寧江將她摟在懷中,輕輕撫摸著她的小翹臀:“怎麼想到過來看我?”在聽到她問起宋劭時,他便已知道,此刻的她,還是長公主多一些。

  鸞梅偎在他的懷中,輕輕的道:“剛好有事到京城來,順便就過來看看了。”

  寧江笑道:“我本以為,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幫你推行共產光輝來的。”

  鸞梅卻道:“我知道你現在等同於實相,但我更知道,想要實現共產光輝,靠你的幫助是沒用的。你的做法,只是自上而下的改動,不要說共產光輝了,連商稅你都推行不下去。要想實現共產光輝,就必須來一場從下到上的變革,只有打翻這一整個國家制度,方才有可能在廢墟上浴火重生。”

  頓了一頓,卻又說道:“但是我也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對付蠻夷的入侵,才是整個華夏的當務之急,我來,其實也是想要知道,我有什麼能夠幫上你的?”

  寧江用雙手將她抱在懷中,道:“你能來看我就好。”又道:“對了,你派人給我送來的那個蛋,莫非是隨著隕石從天上掉下來的?”

  鸞梅說道:“嗯,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那顆蛋裡,應該是還沒有出生的怪物,而且拜火教也在找它。我沒什麼空去管它,放在北方又不安全,原本想著直接打破了,但是想想,說不定你會感興趣,所以給你送了過去,可惜那蛋還是破了……”

  寧江道:“那蛋的確是破了,不過並沒有跑出什麼怪物,而是跑出了一個小孩子。”

  “小孩子?”鸞梅將他推開一些,睜大眼睛看著他。

  寧江把那個叫作小方的“小孩子”的事告訴她,又道:“從小夢和箋麗那裡打探到的情況來看,這個小方恐怕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對此有沒什麼看法?”

  鸞梅身帶的邪氣,莫名的重了一些,撫著額頭,沉思了好一陣:“因為浴火重生的儀式被迫中斷,有許多東西我都記不得了。如果當時浴火重生的儀式是成功的話,我應該會記得更多的,與生俱來的知識。現在你問我,我最多就只能回答,其它世界肯定是存在的,但到底是什麼情形,我卻也弄不清楚。”

  寧江卻是想著,如果那個時候,她成功的浴火重生的話,那他們搞不好就真成敵人了。“共產光輝”恐怕也未必能夠打消掉身為善女神的她火燒世界的念頭。

  緊接著,他開始提到那個叫小方的“孩子”很感興趣的血淵。

  鸞梅流波一般、水靈靈的目光在眼眸中轉動,猶如晶瑩剔透的水晶:“血淵?這是什麼?”

  寧江說道:“據我所知,血淵是西嶺及藏地偶爾會出現的一種奇特現象,大地拉開一條血色的淵口,在它之上的一切都會被吞沒。藏地的佛教懂得某種進入血淵的手段,修行到一定程度的喇嘛會進入血淵,在血淵裡修出名為‘舍利’的異石,唯有能夠修出‘舍利’的藏僧,才可被稱作上人。”

  繼續道:“另外,據我所知,血淵裡,存在著大量的惡鬼。”

  鸞梅疑惑的看著他:“惡鬼?”

  寧江說道:“你應該知道,正常人一旦死去,魂魄在極短的時間裡就會飛散。但是這世上,也存在著將新死的生魂練成惡鬼的手段,這種禦鬼之術,尤以西嶺的苗巫最為擅長,甚至不惜直接殺人取魂,操縱惡鬼。但是在血淵深處,卻存在著大量天然的惡鬼,在那內頭存在著某種神秘的陰氣,生魂一旦進入其中,就會化作惡鬼,猶如藏地佛教經書上所說的十八層地獄一般。那些進入血淵但是沒有修出舍利、活著回來的喇嘛,死在血淵裡,也都化作了厲鬼,乃是一個神秘莫測卻又極其危險的所在,我也不知道那小方為什麼會對血淵感興趣。”

  鸞梅目光轉動:“莫非……那血淵和她原本所在的世界,有著什麼聯繫?”

  寧江在她的身上摸啊摸:“我也是這麼想的!”

  鸞梅在他的手背上輕輕一拍……再不拍他都要摸到她的腿間了。

  寧江卻是毫不猶疑的繼續摸去,輕輕玩弄,讓她紅起了臉。

  陣雨慢慢的小了下來,兩人便在這裡喁喁細語。到了下半夜,被他摸了許久的鸞梅終於離去,離去前,她低聲道:“與那小方和血淵有關的事,我也會讓墨門多多注意一下,另外,你可能也注意到了,蠻族那一邊有些詭異,北面的萬里銀川,以及比銀川更北的北冥之地,肯定是出了一些事,我也已經派出了墨者前去查探,如果有什麼消息的話,我會派人來告訴你。”

  寧江點了點頭:“你自己也要小心!”

  鸞梅輕輕的“嗯”了一聲,將身一縱,奇詭地躍入了那深邃的夜色,消失不見……

  接下來的幾天裡,京城的陣雨仿佛無法消停。

  在八九月的天氣裡,連續不斷的陣雨,原本就是極為反常的一件事,仿佛在暗示著某種徵兆。

  那一天的傍晚,宮中,天子宋劭、平章事軍國重事徐修省、寧江三人在殿中商議要事,此時此刻,三人的面容都有一些凝重。

  徐修省道:“陛下,老臣近來不斷派人前往北面,探得消息,蠻族恐怕會在十月大舉入侵。”

  徐修省年輕時屢建戰功,臨老時,受封平章事軍國重事,雖然只是恩賜給老將的榮譽性頭銜,但此職位,理論上比丞相還要高上一級,也算是位極人臣。然而他深知,只要在朝中,就難免是非纏身,一不小心就晚節不保,因此這幾年來,一直都是裝聾作啞,絕不插手朝廷之事。

  只是,終究是熱血之人,當發現大周王朝真正開始面臨著滅頂之災時,他終於坐不住了,讓宋劭真正下定決心重用寧江,便有他的一份功勞。而在那之後,他也開始利用自己以往的人脈和身為老將的經驗,不斷派出探子,前往北面窺探,今日,便是前來將自己的判斷上奏天子。

  天子宋劭皺眉:“但這卻是有些不合常理,進入十月,到處都是冰天雪地,蠻族在這個時候入侵,時機不對。”

  寧江卻道:“陛下,臣也請付了一些江湖人,各種喬裝打扮,潛入北面蠻荒之地,發現蠻族各部正在大量集聚,穿過夏缺口,往巍州、鹿州、井州遷徙。臣派出的人探知,極北的北冥之地,似乎出現了大規模的天災,並開始往銀川波及,水草大量流失。蠻族諸部分散在銀川各處,聚集,南遷,使得蠻族主力未能趁著夏季南下,但是看這情形,他們恐怕並不想等到明年春暖花開。”

  徐修省無奈的道:“如果這一次,歇占魯與蒙郁的二十萬蠻兵前鋒南下,我大周王朝能夠表現得更強勢一些,或許能夠讓他們更加謹慎,拖到來春,但是這一次,我大周表現得實在太弱,讓他們再無顧忌了。”

  寧江道:“其實這也並非全是壞事,一旦進入寒冬,終究是利守而不利攻。只要我們準備妥當,未必不能給蠻族一些打擊。只是,在準備應戰的過程中,有一些事,仍是不得不做……”

  他將自己的想法說出。

  宋劭一震:“竟會到這般地步?”

  徐修省長歎一聲:“寧學士所言,並非誇大其詞,前津壁是湟河以北最大的天險,前津壁既失,等蠻族第二次南下,湟河以北是無論如何守不住的,一方面,收縮防線,利用湟河與敵人形成拉拒,另一方面,正如寧學士說言,有備方能無患。我朝雖已開始變革,但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提升到能夠與大量蠻兵作戰的地步,仍是頗為困難,今冬應當還無問題,到了明年春暖花開,昊京難免直面蠻族主力,能否守住,純看天意,將太子與宮中天眷,提前遷往長河以南,在銅州建立太子宮,萬一昊京失守,陛下可及時南狩,退至南方,先穩住半壁江山,勵精圖治,再圖還擊蠻夷。”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3

第二十九章 雷霆裂九州

  竟然要做棄守京城的打算,這對宋劭來說,自然是難以接受的事,然而,看著徐修省與寧江這兩位重臣的態度,他也不得不長歎一聲。

  他道:“罷了,朕便讓太子提前前往南方,以防不測,至於朕,卻是無論如何要與昊京共存亡。”

  寧江拱手道:“陛下,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真到那危機之時,陛下更該顧全大局……”

  宋劭臥在龍榻上,擺了擺手:“此事無須再提,朕是無論如何不會離開的。”

  寧江心知,要讓身為天子的宋劭,做出放棄昊京“南狩”的決定,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從心理上,他就無法接受,也就只能暫時作罷,打著日後再行勸說的準備。

  即便是有著天子的支持,對於蠻族大舉入侵之後,守住昊京,寧江也沒有多少自信。畢竟,所謂變法,並非是電腦上的單機遊戲,只要點了選項,經驗值就嘩嘩嘩的往上跳。重用武將,保甲團練,這已經是他目前所能夠做到的極致,而其它更深層次的改革,他甚至沒敢去觸及。

  畢竟,給他的時間並不太多,數百年積累下來的舊疾,不是幾付猛藥就能夠隨隨便便治好。

  這一夜過後,更多的朝令頒佈下去,首先,寧江以尚書左丞的身份,領鎮國大將軍一職,同時兼門下侍郎與龍圖學士,授勳上柱國。文武兩職集於一身,幾乎是大周王朝削藩以來,所未曾有過之事,自然惹得朝野上下議論紛紛,而宋劭再一次的力排眾議,堅決重用寧江。

  寧江領了鎮國大將軍之職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離開京城,前往湟河以北,整頓兵馬,收縮防線,原本分散在呂、蔡、霍、並、潞各州的兵力,被他集結起來,退守至湟河上游,算是徹底放棄了收復割讓給蠻族的四州,與此同時,他更是以尚書左丞的身份,對領軍的各個儒將,就兵法、陣法等方面進行考核,只要是不過關的,便直接將其罷官,令其回京。

  緊接著,他又與甘玉書一同,對大軍重新整編、調整,以他自己的方式鼓舞士氣,在採石峽曾與他一同作戰、有著出色表現的王克遠等武將,也被他安插在軍中的重要崗位。與此同時,對各州以保甲法集結起來的民兵,他也在派人發下弓、槍等兵器,加緊訓練。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更大的風暴,卻在京城中,無聲無息的卷來……

  ※※※

  在寧江於湟河以北調動兵馬,督建防禦工事的同時,天子宋劭,也在按著他與徐修省、寧江定下的大戰略,一邊調集西南的兵馬北上,一邊募兵。同時改銅州為臨安城,並準備令太子以南巡的名義,帶領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等東宮三師及一批朝臣前往臨安城,另建別京。

  那天晚上,天子在殿中召見太子。外頭電閃雷鳴,屋簷之上,隨著轟然一聲震響,整個大殿都似晃了一晃。

  “父皇!”太子宋乾的模樣,在窗外透進來的電光中顯得堅毅,“父皇,那寧江分明就是妖言惑眾,肆意誇大蠻族的威脅,狐假虎威,恐嚇父皇,逼父皇重用于他。如今,他口中的百萬蠻兵還未見到,他自己倒是連升三級,掌管朝廷文武之事,隨心所欲任用武將,分明就是個野心勃勃的奸險小人,父皇為何非要重用於他?”

  宋劭在龍椅上猛地坐起:“你知道什麼?他是在為我大周王朝續命……”

  宋乾冷笑道:“如何續命?蠻兵還未南下,他就已經主動放棄各州,收縮兵力,只防著蠻兵從湟河上游攻至,戰還未戰,便先想著拼死防守,分明就是無膽匪類。敵兵的影子都還沒有看到,便已想著棄守京城,我看是他自己心存歹意。韓相年高望重,為國為民,屢勸父皇輕徭薄賦,他卻反稱百姓乃是賤民,只想著加賦加稅,搜刮民脂民膏,朝野不知多少人看不下去,父皇卻反聽他讒言罷相。我大周王朝以文統武,為的是萬年基業,當年藩王之亂歷歷在目,他不但要搞保甲法,甚至還開始允許為將者擁有私兵、曲部,分明就是要亂我大周基石……”

  宋劭急喘了幾口氣,怒道:“是誰跟你說這些的?你身為太子,不知內情,只看表像,這裡面的條條道道你還不懂……”

  宋乾一身正氣,大聲道:“兒臣即便不懂,卻也知用人當用賢的道理。那寧江當年給姑姑送詩,恐怕是早就知道姑姑長公主的身份,借此以為臺階。姑姑死後,他沽名釣譽假作悲傷,以退位進,騙取父皇信任。前次抵抗蠻兵,父皇派人接收他的兵權,他分明就是看到敵人羸弱,意圖爭功,抗旨不遵,父皇那時就應該責他抗旨欺君之罪,結果竟反受他蠱惑,任他控制朝野,以變法之名禍害天下。此人不忠、不義、奸佞、陰險,父皇以往一向賢明,如今怎會昏庸至此,信任這等小人?”

  宋劭拍著椅柄,怒而站起:“住口,你賢愚不分,不明時務,朕到底是怎麼教你的?”一陣急咳,喘不過氣,好不容易平復過來,道:“罷了,罷了,是朕沒有教好,平日裡只知道讓你跟著他們去讀聖賢書,這也怪不得你,國難當頭,連朕也才知單靠聖賢書救不了大周,救不了天下……”

  宋乾猛地跪倒在地,大聲道:“聖人之道,為天地立命!父皇正是為那寧江蠱惑,背棄聖賢,違了天心民意,天人交感,方才使得我大周基業動搖。還請父皇罷黜奸臣,任用賢明,繼用祖宗之法,正刑與德,以事上天,則強敵不攻而破,百姓不治而平……”

  宋劭喝道:“廢話,全都是廢話!這些廢話朕已經聽了幾十年了,它治不了國,更救不了國!”

  宋乾在地上猛地磕頭,腦袋嗵嗵嗵的響著:“父皇,忠言逆耳,請父皇明辨是非,莫要成為遺臭萬年的昏君啊!”

  “遺臭萬年?”宋劭慘然笑道,“朕若不能守得我大周江山,守得百姓安康,那不管史書如何記朕,朕都是昏君一個,唯有守住江山,守住百姓,朕才能有資格談是昏是賢。這江山,當年就不是靠一本聖賢書打下來的,現在更不可能靠所謂的聖賢書守住,你、你……”

  他指著兒子,手指發抖:“你給我到南方去,好生反省,另外,是愚是賢,不要再去管聖賢書是怎麼寫,要用眼睛看,要用你的眼睛看。”

  他抓起身邊的一堆摺子:“你說朕重用奸臣,沒關係,但在你評斷他人之前,至少也要瞭解一下你評斷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些是寧江這些日子上書給朕的摺子,他的每一個思路,每一個想法,全都寫得清清楚楚,你到南方去,好好的把它們看一看,想一想,朕不需要你學得他一半本領,但至少要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學以致用,什麼才是……”

  嘩的一下,宋乾一手甩出,那些摺子從宋劭手中打飛,灑落在地。外頭風聲愈大,陣雨愈狂。宋乾大聲道:“父皇,兒臣不去南方。父皇既然非要重用奸臣,兒臣明日便在東華門領群臣長跪不起,請父皇誅奸臣、保社稷。”血氣上湧,猛然站起,轉身要走。

  宋劭猛地抓住兒子肩頭,氣道:“站住,你給我站……”身子一歪。宋乾憤怒之下,大力回身甩臂,轟的一聲,殿外雷霆震響,殿內間伴著“叩”的一聲重響。

  “父皇……父皇……”緊張的,低沉的說話聲輕輕的響起,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太子那張蒼白的臉。

  狂風暴雨中,有人在風雨裡狂奔。過了一會兒,一個三十左右的女子領著幾人進入殿中,顫顫抖抖的檢查過後,那女子猛一咬牙,大聲道:“來人啊,通知左金吾衛上將軍曹毅緊閉宮門,速速去請太子三師。”對著她的兒子喝道:“慌什麼慌?記住,你剛才什麼也沒有看到,是母后先到這裡,再通知你的。”

  環視一圈,厲聲道:“你們聽到沒有?”

  周圍僅有的幾位宮女、太監嚇得跪倒在地。

  那一晚,暴雨傾盆,太子三師連夜入宮,緊跟著,皇宮、內城兵馬調動,在那狂風驟雨帶來的昏暗中,一道霹靂破空而下,猶如撕裂了天地……

  ※※※

  寧江騎著快馬,在八月底那逐漸轉涼的天氣中狂奔,在他身後,春箋麗與小夢兩人腰插寶劍,帶著十幾名武林中人策馬緊隨。

  天子駕崩的消息,在正式的通告到達之前,便以極快的速度傳到了寧江耳中。雖然知道這些日子,宋劭積勞成疾,但畢竟看著還是能夠支撐下去。沒有想到他竟然突然暴斃,令得寧江亦是措手不及,只能先快馬加鞭,趕往昊京。

  眼看著那壯麗的京城,由遠而近,出現在他的眼中,此時太陽已經落山,城門已經緊閉。他在城下勒馬,城門之上,一名官員露出臉來:“原來是寧大人,寧大人何事回京?”

  寧江在城下朗聲道:“聽聞聖上駕崩,回京祭奠。”

  那官員遲疑了一下,道:“聖上駕崩,新天子即位已有三日,韓相起複,那個……此刻天色已晚,下官還需要先請示一下新天子和韓相,才能放寧大人入城,請大人稍待。”

  寧江略一沉吟,猛一策馬,低聲道:“走!”

  新天子自然便是宋乾,宋劭方自駕崩,他就起複了被宋劭罷免的韓熙。寧江身為尚書左臣兼門下侍郎,連進入外城都還需要向皇帝和右相通報。朝廷接下來的動向,簡直就是不言而喻。

  眼看著寧江二話不說,策馬就走,那官員在城頭不知所措地叫道:“寧大人!寧大人……”

  建孝二十年八月二十三日,天子宋劭駕崩,太子宋乾即位,緊接著,新天子起復舊相韓熙為尚書右僕射,繼續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廢尚書左臣兼龍圖學士寧江門下侍郎之職。

  複相後,韓熙盡廢寧江所提拔之文官武將,率禦史於新皇面前,控訴寧江妖言惑主,蒙蔽君上,把持朝政,擅權作威。新皇召寧江回京述職,然而寧江竟已不知所蹤,新皇大怒,下詔斥寧江奸佞,罷黜其一切官職、勳位,令禦史台搜羅其罪證,下海捕文書捉拿。

  緊接著,新皇宋乾,以祖宗之法不可擅改,先皇不過是受寧江蠱惑為名,重定軍中階級法,取消保甲制,收回下發給民兵的弓孥、兵器,盡廢各種新法。盧至思告老還鄉,原太子太傅程德厚任左僕射,平章軍國重事徐修省力言保甲不可廢,新法不可改,被天子勒令還鄉。

  其後,新天子宋乾調居志榮等寧江舊屬,前往西南平叛,並一改防守姿態,令湟河以北數十萬官兵,逼近割讓給蠻族之四州,意圖收復失地,重振華夏雄風。

  長河兩岸,官府四處搜捕奸臣寧江,與此同時,朝廷盡廢各州之武舉,朝政反復,令天下習武之人盡皆不滿。被寧江罷黜的儒將,也盡皆官復原職。

  中原與江南的鄉紳們,依舊過著紙醉金迷的日子,西南的戰事與北方的蠻族,感覺上離他們太過遙遠。北方的土地上,失去土地的百姓渴望著這一次朝廷的官兵能夠成功的驅逐蠻胡,奪回他們的田地。控訴奸臣的奏章,如同紙片一般飛入京城,以討好新任天子,雖然也有人沉默著,但因其沉默,他們的聲音無人能夠聽到,也根本無人在意。

  那一天的早晨,一個梳著飛仙髻的女孩兒,立在京城外的一處山頭,看往皇城方向,沉默無言,金烏在她的身後緩緩升起。

  那一天的早晨,早朝之上,新天子意氣風發,整個朝堂煥然一新,一派全新氣象,延綿萬里的錦繡山河,仿佛已經擺放在他的面前。

  在這個即將改天換地的時代裡,所有的一切,卻以一種強大到不可思議的慣性,往那不可知的前方……滾滾推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4

第三十章 火騰灰蝶舞

  原名銅州,由先帝改名為臨安城的州城裡,一處豪華的宅院裡,一個披麻戴孝的女孩兒,在假山間看著北面,獨自一人沉默著。

  原本是一個活潑的女孩子,然而忽如其來的打擊,卻已開始讓她發懵。父皇將她送到了南方來,原本說好的皇兄和其他皇室成員,也全都會南下,然而沒多久,卻傳來父皇駕崩的消息,緊接著皇兄登基,而她喜歡的那個人,一夜之間成為被各州通緝的罪犯,已經不知所蹤。

  她就像是被人遺忘一般,留在這臨安城中。原本皇兄登基後,想要將這臨安城再改回銅州城的,最後大約是因為,父皇與那人這幾個月裡執行下去的新法都已被罷黜,皇兄總要給父皇留下一些面子,“臨安”這個州名,也就沒有再改回去。

  在她身後遠處,寶桐縣主與鷺小姐兒兩人一同往她走來,呼喚著她。

  雖然“絕交”了好多次,但三人打打鬧鬧,依舊還是最好的夥伴。金秋九月的日子裡,風大露重,她們實在是放不下心來,也就找到了這裡。

  “紅蝶,不要難過了!”鷺小姐兒輕輕地說道。

  “紅蝶!”寶桐縣主口快,“你母妃還在到處找你呢,我們猜你肯定是在這裡,就找了過來,別在這裡傷風悲秋啦,走,我們去玩兒。”

  紅蝶公主一抹眼淚,回過頭來:“我不玩了,我要練武。”

  寶桐縣主、鷺小姐兒齊聲道:“練武?”

  紅蝶公主拿起一本道書:“嗯……我要練武!”

  兩個小夥伴一同看去,見道書的封面上,赫然寫著“九陰真經”四字。

  那一日,當寧江第一次將整個華夏有可能面臨的滅國危機告訴先皇時,紅蝶也在邊上聽著。雖然年紀還小,但是滅國這樣的事,仍然讓她不寒而慄。紅蝶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子,很清楚一旦真的變成亡國奴,像她這樣的女孩,會遭遇到什麼樣的下場。

  對於父皇為什麼要把她送到南方來,她心裡是清楚的,她默默的聽從了父皇的安排,同時也希望父皇與那個人能夠平安無事。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蠻族還未南下,父皇就已經暴斃,而皇兄顯然是根本不相信那個人的說辭,甚至就像是有心要跟那個人對著幹一般,凡是那個人支持的,他都要把它放棄。

  紅蝶是相信父皇的,同時也深深的相信著那個人,她覺得自己也應該做些什麼。然而朝堂之上,沒有女人的容身之地,哪怕她是天之驕女。

  於是,她想要開始學武,如果真的天下大亂,她希望,至少自己能夠保護好自己。當然,她也知道習武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尤其是對於一向嬌生慣養的她來說,但是,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堅持下去。

  “習武啊!”寶桐縣主想了想,然後抓著她的胳膊,嘻嘻的道,“我們跟你一起學吧。”

  鷺小姐兒使勁的點頭:“嗯!嗯!”對於習武,她們兩個自然是沒有多少興趣的,但她們還是決定陪著她來,畢竟,她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兒。

  與這座豪宅相隔不過一條街道的郡王府中,寶桐縣主的父親,河項郡王宋弘,與當地名宿、早已從朝廷隱退的趙國公一同坐在大殿上。

  此刻,天色其實也才方亮未久,院落中樹葉上的露珠還未滴盡。占地寬廣的後園中,依舊有霧氣籠罩著華麗的景觀。

  河項郡王宋弘道:“這一次小兒的婚事,就有勞國公了。”

  趙國公呵呵笑道:“些許小事,何足郡王掛懷?”

  宋弘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的兒子宋俊哲戀上寧江之妹,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然而,寧江考中狀元之前,他的妹妹根本沒資格嫁入郡王府,等他考中狀元,他又與先帝之親妹、鸞梅長公主關係曖昧,其後又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

  現在,寧江已被新天子以海捕文書通緝,畏罪潛逃,宋弘身為郡王,自不敢與他有任何瓜葛,於是強行給其子定下了一門親事,這幾日便要完婚。

  他飲了一口茶,沉吟道:“最近朝廷政令,反反復複,尤其是保甲法,此等大事,剛一有了雛形,便一夜盡廢,不知對這些新法……潭老您如何看待?”

  趙國公搖頭道:“不好說,不好說。朝廷的事,你我也應該清楚,有的時候,對對錯錯其實並不重要,像這諸多新法,先帝辦得急,新帝廢得急,有許多東西,我們這些人看不明白。不過一夜之間,新法盡廢,老夫覺得,還是過了一些,在老夫看來,這新法,還是有許多出色之處的。”長長的歎一口氣。

  宋弘卻是想了一想,低聲道:“其實,先帝與寧江所做之事,也並未全廢……”

  趙國公疑惑的看著他:“怎麼說?”

  宋弘輕聲道:“你可知道,在這幾個月裡,那寧江以天子旨意,調集了各州各郡,眾多稍有名氣的鐵匠、工匠,這些人彙集於一處,最後皆被天子以密旨調走,但是現在,新天子與韓相似乎完全不知此事。本州的鐵匠、工匠召集時,是經過我的手辦理的,當時拿到的只是先帝的密旨,說是北方有防禦工事需要用到這些人。然而據我後來所知,這些人並非往北,而是被天子派來的人,帶著往南去了。”

  趙國公訝道:“往南?聽聞那寧江妖言惑主,用的就是北方有更大戰事的藉口,集聚工匠、鐵匠往北修建工事,亦是常理,往南卻是做什麼?”

  宋弘道:“這個……本王自然也不知曉,我本以為,譚老你會知道一些……”

  趙國公更是驚訝:“為何老夫會知道?”

  宋弘壓低聲音道:“令侄這一次的認命,恐怕就是與此有關。”

  趙國公皺眉:“你說的是霖侄?但他這一次被任命的,乃是南劍宣慰使,雖然是破格提升,但南劍宣慰司管的是越嶺、嶺海之事……與北蠻應該沒有什麼關係才對。”

  趙國公原本姓潭,他口中的潭霖乃是他的侄兒,進士出身,又是駙馬,也就是鷺小姐兒的父親,娶的是先帝的第六個女兒。兩個月前,先帝緊急召見譚霖,緊接著便讓他前往南劍宣慰司走馬上任。

  對於自己的侄兒,突然被任命為南劍宣慰司宣慰使一事,趙國公也是頗為驚訝。先帝對他的這個侄兒一向頗為看重,亦是信任有加,這個趙國公自然是知道的,但以譚霖的資歷,雖然身為皇親國戚,選任為坐鎮一方的南劍宣慰使,還是有所不足。

  宋弘繼續道:“帶走那大量工匠、鐵匠的人,姓福,我也不知他真名是誰,只知其他人都將他喚作福員外,他手中持有先帝密旨,我將那些工匠交接給他後,對他們的去向,自也無法多問。只是現在,新皇登基,朝堂之上,似乎根本不知此事,我也不知是否該將此事上奏……”

  趙國公苦笑道:“原來郡王這一次把老夫找來,是給我出難題來的?”

  宋弘趕緊拱手,道:“不敢,不敢!其實對於此事,既然當時接的是先帝的密旨,事後我就不當過問,但此事終究太過古怪,其實我也不是太敢肯定那些人,真的就是入了越嶺,只是……”

  趙國公道:“罷了,罷了,聽你這麼一說,就連老夫也好奇起來,我便寫信給我那侄兒問問。不過我那侄兒,你也是知道的,若真有什麼先帝密旨,想要從他口中探出口風,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

  京城,皇宮深處。

  新皇后陳嫣在一眾宮女的服侍下,對著寶鏡塗脂抹粉。

  陳嫣嫁入東宮不過三年,先帝宋劭雖然身體不是太好,但畢竟還在壯年,陳嫣原本以為自己至少要再等上十幾二十年,才有可能從太子妃晉升成皇后,卻沒有想到,幸福來得這般突然。

  太子妃與皇后之間的距離看似只有一步之遙,但其地位,幾乎就是處處謹小慎微、一步不敢踏錯的籠中雀,與作威作福的金鳳凰之間的區別。在成為了皇后的那一刻,她就狠狠的教訓了一下,那些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她的太監、宮女,然後在其他的皇親國戚面前耍了一下威風,只覺得心滿意足。

  快到中午時,“聖上駕到”的聲音傳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豔服,起身往自己的丈夫迎去。天子宋乾踏入殿中,皇后陳嫣雙手置在腰間,盈盈施禮,輕柔的道:“臣妾恭迎陛下。”

  宋乾拉著她的手,笑道:“讓皇后久等了。”

  這幾日的朝會,朝臣各種逢迎,再加上各處地方官呈送上來的祥瑞、以及新皇即位後報上來的奇觀,朝廷上下喜氣洋洋。與此同時,各種喜報傳來,在接到各方的奏報後,他方才知曉,原來大周王朝形勢一片大好,可恨父皇在時,受那寧江蠱惑,總以為我大周隨時都有滅國之禍,使得所有人都生活在提心吊膽的壓抑之中,整個宮中壓抑不安,連帶著朝野上下都在緊張的變法中,不得安寧。

  而現在,至少百萬以上的大軍,正從各個方向,逼近割讓給蠻族的北方四州,父皇失去的土地,終究還是要在他的手中奪回。

  陳皇后親手為宋乾解下龍袍,道:“聽說朝臣正在為先帝擬諡號,不知可有定下?”

  宋乾歎道:“父皇雖然為那奸臣蠱惑,但終究也是勤奮之君,沒有功勞亦有苦勞,韓相等擬了一個‘神’字,朕覺得也還好。”

  神者,民無能名謂之神……老百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便稱他為神!

  在宋乾想來,這至少不是惡諡,他終究還是為父皇最後的昏庸,留了一些情面。

  接下來,新天子與新皇后便在殿中,一同用了午飯,緊接著上了龍榻,各種恩愛纏綿,不亦樂乎。

  更深之處,新天子之母周太后,在她的殿中,看著放置在地上的一大疊摺子,摺子上血跡斑斑,她沉默不語。

  在那個暴風雨襲來的晚上,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後,她以雷厲風行的手段,為她唯一的獨子鋪平了道路,沒有讓那一場意外,影響到他們母子的未來。此時,但凡有可能知道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宮女和太監,也都被她在暗地裡處置了,沒有留下任何的後患。

  但是此刻,看著這些無論如何不應該留著的摺子,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有一種堵得慌的感覺。那斑斑的血跡,仿佛是一種無言的冷笑。

  她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將它們一本一本的拾起,扔入了火爐之中,火焰燃起,將那蠱惑她丈夫之奸臣留下的字跡,以及她丈夫最後的鮮血,一同化作了灰燼,那片片的灰,在爐中翻動,猶如死亡的蝴蝶,無聲的嘲笑著什麼。

  她愈發的堵得慌。

  金秋九月,金色滿園,秋風漸起,銀露始降,碩果累累,秋水盈盈。新皇登基,萬象俱新,祥瑞遍地,政通人和,站在那華美壯麗的宮中,往四方看去,只覺那連綿萬里的錦繡山河,一切都是那般的繁華與太平。那萬里河山,猶如蒙上了金妝玉飾,一夜之間,萬千祥瑞齊湧而出,造就了一副即將到來的盛世景象。

  直到那一晚,從北方傳來的八百里加急,敲開了京城的大門,進入了內城,飛入了皇宮。

  連夜從皇后身上爬起的天子,急急出殿,在看到八百里加急文書的那一刻,在那滿天星辰的夜空下,仿佛響起了那天晚上,那撕開天地一般的震雷,整個人都已經蒙了。文武百官紛紛召集而來,人心惶惶,茫然相顧,有人安慰著天子,同時也在自我安慰著。

  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地方呈上來了更多的祥瑞,北邊卻也傳來了更多的加急文書。戰報如同狂風一般,往四面八方席捲。華夏子民,盡皆失措。深宮太后,捂胸無顏。後宮新後,面無血色。

  那金妝玉飾的山河錦繡,仿佛在這短短的幾天裡……被撕了個一乾二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4

第三十一章 烽火漫寒關

  前些日子還連續下著陣雨的京城,突然變得炎熱起來。

  這種無言的、反常的悶熱感,猶如夏天再一次降臨,稍微做一些事,就會流出汗來。

  天子宋乾,召集尚書右僕射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韓熙、左僕射程德厚等重臣,緊急商討著軍國大事。

  他看著眾卿:“現在該如何做才好?”

  尚書右僕射韓熙不停的擦著汗水:“首先……首先應當集結兵力,全面退守至湟河上游,阻止蠻兵沿湟河南下,只要……只要堅持到大雪封山,至少在明年春暖花開之前,京城還是安全的……”

  宋乾怒道:“這不是原本奸相寧江在做的事麼?現在做如何還來得及?”

  韓熙顫著身子:“還有……還有實行保甲法,徵召民兵,發放兵器,一旦京城危機,令天下勤王……”

  宋乾死死的盯著他:“這不還是寧江在做的事?半個月前你還說此新法禍國殃民,不為我大周作百年之計。”

  “事、事到如今……也、也只能這麼做了!”韓熙繼續抹汗,“此外……此外就是廢除階級法,首重軍功,提拔武將……另外就是……就是做好南狩準備,有備無患……還有、還有暫時放棄西南平叛……”

  宋乾猛一拍桌站起,右手拿起筆硯,就要往韓熙砸去。韓熙嚇得跪倒在地,號哭道:“老臣無能,老臣無能,請陛下恕罪,除了這些……除了這些老臣也確實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在天子面前,程德厚等紛紛跪下,伏低身子,無法說出話來。事到如今,他們才真正發現,這些日子被他們廢除的新法,才是最好的對蠻之策,然而現在再去做,一切恐怕都已經遲了。

  這一整個上午,宋乾都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

  到後來,他已經不記得這些重臣到底說了什麼,或者說,恐怕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自己在做什麼。

  他就只看到,這些人如同無頭蒼蠅一般,焦頭爛額的在他的面前直晃。他們一個個臉色蒼白,汗如雨下,如同蒼蠅一般嗡個不停,卻失去了以往的響亮。他們不斷獻計,然而說來說去,他竟是發現,其中有用的竟然都是現在還在被他以海捕文書通緝的奸相原本在做的,現在卻已經被他廢除了個乾淨。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喝退了這些重臣,茫茫然的出了大殿,也未上龍輦,就這般,腦袋空空的在皇宮之中遊蕩著。那些侍衛、太監抬著龍輦跟在他的身後,不敢吭上一聲。

  他抬起頭來,前方的大殿富麗堂皇,由十三塊黃彩琉璃瓦拼成的龍子“鴟吻”,在屋簷的兩端彼此相對,仿佛要將整個殿脊一同吞下。火熱的太陽,高高的掛在大殿的上方,金色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發痛。

  “陛下?陛下?”一名服侍他多年的老太監在他的耳邊輕輕的喚著他。

  他猛地想起一事,轉身上了龍輦。老太監在轎邊道:“陛下要上哪兒?”

  “去太后那。”

  龍輦往深宮而去,老太監持著拂塵,邁開雙腿急急跟著龍輦。宋乾在轎中閉上眼睛,想起了那一個雷聲轟然的夜晚。

  龍輦停下,老太監在轎邊呼喚著他。他猛然驚醒過來,下了龍輦,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太后所居,這天氣實在炎熱,熱得讓人腦袋迷糊,途中的一切,仿佛都是在做夢一般。他踏入殿中,一眼看到了他的母親。

  周太后的年紀其實並不算太,此刻也不過就是三十些許,保養得好,看上去依舊美豔。她迎了上來:“皇上,你如何有空在這個時候到哀家這來?”

  宋乾遲疑了一下,忽地問道:“母后,那天晚上……地上的那些摺子……可還有留著?”問出這話的時候,他整個人是虛弱的,身為年青天子的尊嚴,身為大周帝王的臉面,仿佛都在這一刻被剝了個乾淨。

  他想起了,那個時候,先帝對他所說的話,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先帝在他的面前,拿著那疊厚厚的摺子對他說:

  ——“這些是寧江這些日子上書給朕的摺子,他的每一個思路,每一個想法,全都寫得清清楚楚,你到南方去,好好的把它們看一看,想一想,朕不需要你學得他一半本領,但至少要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學以致用。”

  周太后對著他,默默的搖了搖頭,作為最後的證物,她又怎會讓那些摺子還留著?她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些帶著她丈夫的血跡的折本,在火爐中如同灰色的蝴蝶般,一片一片的斷裂,翻飛,仿佛在嘲笑著什麼,仿佛在隱喻著什麼,它們是那般的神秘,明明是沒有生命的摺子,在它們焚燒的那一刻,她卻仿佛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看著搖頭的母后,宋乾自嘲的苦笑著,是的,這種時候,他怎會指望那些東西還能留著?他轉過身,失魂落魄的往殿外走去,不顧母后在他身後的叫喚,抬頭看著秋日裡毒辣的太陽,這片天地,這個世界,在他的眼中,一切都變得反常了……

  九月的最後幾天裡,難以計數之大量蠻兵,分從夏缺口、賀蘭山缺南下,與此同時,還有不知多少的蠻族婦女老幼,從銀川遷移至落入蠻族手中的北面各州。

  緊接著,蠻族開始以燎原之勢,對逼近北方各州的百萬華夏大軍發動總攻,華夏一方遭遇了比幾個月前更大的慘敗,死傷無數。

  華夏朝廷一邊集結兵馬,一邊重拾保甲法,但已是時不我待,蠻族“豹王”察割,親率猛將盆敵烈、女巫蕭古,與數十萬蠻兵蠻將,以不可擋之勢橫掃湟河以北,呂州、蔡州、並州、潞州等全數落在蠻族手中,原本被奸相寧江集結於湟河上游,卻因新天子意圖收復四州而被迫分散北上的百萬華夏大軍,在不斷的潰逃中,幾乎死盡死絕。

  其後,蠻將李胡、蒙鬱各率十幾萬大軍,直接從湟河上游,幾乎無人可擋的一路擊破霍州、興陽州、程州、隨州。新天子下令天下勤王,各州各府之兵力紛紛北上,救援京城。李胡兵壓昊京,蒙鬱輪番擊破趕來救援京城的穎州兵三十二萬、平州兵二十萬,以及武、敬、汝、常等州兵力。華夏官兵不斷集結,又不斷的被擊潰,短短的半個月間,京城便陷入了被蠻族兵壓的滅頂之災。

  通緝奸相寧江的海捕文書,不知何時,在各州各府悄無聲息的被撤去,被勒令還鄉的平章事軍國重事徐修省又被急忙請回。因重拾保甲法而緊急編收的各路民兵,重新發放兵器後,來不及訓練就被派上戰場,然後不斷的被擊潰、被屠殺,山河色變,華夏驚惶。

  ※※※

  隨州,涉川城中,蠻族大將蒙郁坐在臨時清空的府衙裡,傾聽著從四面八方不斷傳來的捷報。

  蒙鬱雖然塊頭魁梧,如同其他蠻族一般,但整個人看上去卻頗為安靜。

  在蠻族中,他並不屬於任何一個部落,而是隸屬于巫相神冊宗倍。神冊宗倍、豹王察割、鶻後月理朵,乃是虎尊之下的三巨頭。這三巨頭中,神冊宗倍無疑是最為陰險的一個,對華夏的瞭解也是最深的一個。

  對蠻族各部的不斷整合,卻又始終堅忍、藏兵,一如既往的對華夏示弱,便是出於神冊宗倍的計謀。在這不斷的隱忍中,他們終於等到了華夏文氣的流失。

  正因為主子對華夏的瞭解,以往的蒙郁,對於華夏文明也同樣存在著各種羡慕,這些人擁有最肥沃的土地,最壯麗的建築,最文明的禮儀,他們中的上層人物,不需要帶兵打仗,不需要出生入死,就可以享受最好的美酒、收藏最昂貴的珠寶、擁有最漂亮的女人。

  但也正因為羡慕著這些人的生活,打心眼裡,蒙鬱卻也看不起這些人。這個世界終究是弱肉強食的世界,這些人,在他們先人打造的名為“儒道”的福蔭下,享受著他們根本不配擁有的榮華和富貴,但是在本質上,不過就是一群誇誇其談的寄生蟲。

  上一次的率兵南下,蒙鬱已經清清楚楚的看清了這些人的弱小,弱得簡直可以用不堪一擊來形容。雖然最後,歇占魯座下猛將木不孤的戰敗,讓他稍稍有些意外,但在他看來,也不過就是被大漢強上的小姑娘,懂得捶那麼幾下了。

  在上一次的退兵之後,蒙郁原本以為,華夏的這些人,終於變得聰明了。他一直都在觀察著華夏這一邊的動靜,重用武將,舉民皆兵,主動放棄湟河以北的大部分土地,在湟河上游集結兵馬,在各個要塞加強防禦工事,這些做法,顯然是為了利用將要帶來的冰雪,將蠻族的主力擋住一波後,將後續的決戰拖到明年。

  蒙郁不得不承認,華夏一方,存在著能夠看清形勢的人。大周朝這一邊,畢竟擁有最好的工匠,上一次的南下,蒙鬱和歇占魯就曾被那名為邱德的華夏大將,利用強大的防禦工事擋住一波,直到那邱德最後愚蠢的放棄了防守,主動出擊。而木不孤之所以會慘敗收場,一大主因,也是因為被迫打起了蠻族一方不太擅長的攻城戰,一下子折損了過半兵力。

  然而,就在他以為華夏這一邊居然也能夠看清形勢的時候,對方卻又愚蠢的放棄了防守,把原本集聚在湟河上游的大軍,往北推進,緊接著就是送人頭一般不斷的被擊潰。這些愚蠢的敵人,終究還是沒能看清形勢,又或者說,失去了那所謂的文氣,這些人根本就不會打仗。

  這十幾天裡的戰事,幾乎只能用可笑和無趣來形容。在整個大戰略出錯後,華夏一方面臨的,幾乎就是災難性的局面。即便在蠻族中都被稱作是殺人魔的李胡,如同一支無人可當的利箭,直接往華夏的京城壓去,為了救援京城,救援他們那所謂的天子,華夏的軍隊只能不斷的趕來,然而被他輕輕鬆松的擊敗、擊潰。

  從蠻族的角度來說,華夏軍的這種戰術,是可笑到極致的,只有強者才能夠統治天下,京城裡那個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的華夏天子,根本就沒有去保護的必要。但是在這些華夏人看來,那個被稱作天子的人,卻是整個華夏至高無上的象徵,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去救援的主上。這迫使那些人,不得不千里馳騁而來,跟他打起那些人根本就不擅長的戰鬥,然後一波波的被擊潰。

  照這個樣子,根本不需要等到明年春暖花開,這個冬季……他們就能夠攻下整個華夏了吧?

  蒙鬱的嘴角流露出不屑的冷笑,這真是一個巨大但卻愚蠢的國度,在那龐大而又臃腫的表像下,集聚的,全都是弱小得猶如螻蟻一般的人們,這些人,不配擁有如此肥沃的土地,不配佔有如此廣大的山川,甚至、根本就沒有資格活在這個世上。

  即便心中充滿了不屑,然而蒙郁依然認真的聽取著各方傳來的戰報,己方五百名騎兵,遭遇敵方人馬兩萬,敵方不戰而潰。南面集結來六萬敵人,被我方擊潰,西面擁兵十三萬,徘徊不敢上前,被我方主動擊潰……這樣的戰報,幾乎可以用無聊兩個字來形容。在北方的那萬里銀川中,蒙郁就從來不曾打過這般輕鬆的戰鬥。

  就在這時,他拿起一份報告,微微的皺了皺眉……派往南邊的五十名斥候,下落不明。

  是遇到了敵人?他多少有些錯愕,在這個敵人即便是看到他的斥候兵都會害怕不前的戰場上,哪怕是一支斥候兵,他也許久不曾折過。

  他冷哼一聲,乾脆再派出一支千人的騎兵,沿著那些斥候兵搜尋的方向查看。

  一天之後,那支千騎下落不明,接下來的幾天裡,又有更多的斥候兵在派出之後,失去了蹤影。與此同時,被派出劫掠、搶奪冬天所需的各種糧食和物資的小股蠻兵,接二連三的遇襲,雖然損失不大,卻讓蒙鬱開始皺起了眉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4

第三十二章 臨高望兵鋒

  蒙郁騎著烈馬,領著上萬蠻騎主力,在平地上疾奔。

  這是他所擁有的最精銳的騎兵,在他看來,單是這一隻騎兵,就已經能夠縱橫中原而不敗。

  上萬騎兵的前行,其氣勢是驚人的,兩隻偏師在兩側成雙翼之勢,前軍與後軍的佇列極其的齊整。

  大軍包圍了前方的鎮子,蒙鬱率著一隊蠻族勇士進入鎮中,只見這裡四處火起,東倒西歪著許多屍體,這些屍體大部分都是他手下的蠻兵。

  蠻族的軍制,不像華夏的階級法那般,一級級細化到繁瑣的地步,但也存在著三六九等。蒙鬱親率的這上萬鐵騎,是精銳中的精銳,其他的蠻兵,平日裡如同僕從一般為這些精兵服務,在戰場上放出去,進行著偵查、搜刮等雖然繁重但不需要面對太強敵人的任務。另外,這些蠻兵中,上下等之間的流動性是非常大的,在戰場上表現稍差的,就有可能從精銳中被打下去,然後被底層的勇士取代。

  在這裡,駐紮著他的兩千蠻兵,雖然都不是精銳,領兵者卻也都是善戰的猛士。

  然而現在,這兩千名蠻兵卻是死傷慘重,整個鎮子到處都是火焰,還有一些地方,多出了黑色的土坑。

  幾名傷兵被帶到了他的面前,他騎在馬上,冷冷的追問著:“敵人有多少人?”

  其中一名蠻兵肩上帶傷,帶著赫魯部的口音,跪稟道:“大將,當時太亂,根本弄不清楚,一大早那些人就殺過來了,那些人跟我們以前所遇到的華夏軍好像有點不同,他們還帶著會噴火的怪獸,他們來得太快,我們的探子根本沒來得及報信,這些人……這些人就像是鬼怪一樣,一下子就出現了。”

  蠻郁看向周圍的傷兵,沉聲道:“他們是什麼時候撤退的?”

  那蠻兵說道:“一個時辰前,突然一下子,說走就走了……”

  一個時辰前……

  蠻鬱暗自計算著,在他接到報信,精銳出動沒多久,襲擊這裡的敵人就撤了?是從一開始就計畫好的,還是他的動作,全都被對方掌握得清清楚楚?

  這幾天裡發生的事情,是他以往所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他派出的斥候和小股騎兵,接二連三的損失,結果他卻連敵人的影子都沒有摸到。這二千蠻兵昨日方才駐紮在這裡,今天一早就遇襲,簡直就像是有人把他派出去的每一支隊伍,全都通報給暗藏的不可知的敵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的身邊出現了內奸,否則那些人,怎麼可能襲擊得這麼精准?

  這絕不是普通的華夏兵!他在心中想著。

  這些日子,哪怕是幾百人的小隊,都可以追著那些華夏兵上萬人殺,敢於主動襲擊他兩千人、並且還幾乎全殲的華夏軍隊,已經很久沒有遇到了。

  他喃喃的道:“會噴火的怪獸?”不知怎的,想起了幾個月前,木不孤幾乎被全殲的部下裡,勉勉強強逃回去的那些蠻兵提到過的……會噴火的怪獸。

  他策馬馳出鎮子,環視著遠處的山嶺,臉上的殺氣更加的重了……

  ※※※

  高大魁梧的身形、方方正正的臉龐,那個被一群蠻族勇士簇擁著的蠻族大將的模樣,在鏡前清晰的放大著。

  小夢與春箋麗一同趴在山腰的草地上,小夢的雙手,持著古怪的長筒,長筒架在右眼之前,左眼緊閉,明明隔得極遠的蠻族大將的模樣,就這般被她清清楚楚的看在眼中。

  過了一會兒,那上萬的蠻族鐵騎在撲空之後,帶著鎮上的傷兵,緩緩撤退,小夢就一直用這能夠望遠的長筒,目送著他們遠去。緊接著,她低聲說了幾句,春箋麗爬起,繞到了另一邊的山崖,朝遠處揮舞著一面小旗,而她的身影,便映入了遠處另一個望遠筒的鏡面之中。

  蠻族主力退兵的消息,以極快的速度,一個山頭一個山頭的傳遞出去。

  在某處山谷間,一支精兵潛藏在這裡,內中,某個青年對著面前那龐大的沙盤,將一面小旗移了一移。

  此時此刻,在青年的操作下,圍繞著蠻族大軍的周邊,幾乎每一座山頭都潛藏著兩名以上的江湖人,這些江湖人全都隸屬於天地會,他們組成了一個名為“雀眼”的網路,每一支小隊,都帶著一支望遠筒,説明他監視著那些蠻兵的動靜。

  這些望遠筒其實早就已經制好,但卻從未在人前出現。他甚至要求,“雀眼”中的每一個人,在遭遇敵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悄悄的將它毀掉,不讓任何外人知道它的作用。

  身為一個穿越者的青年,非常的清楚情報和資訊的重要性,對上明顯比他這一方更強的蠻兵,他只能打一場不對稱的戰爭。當然,他的目的並不是要救援京城裡,那些自己作死的人,他的主要目的,就是練兵。

  原本被朝廷調往西南的、這幾個月裡居志榮按著他的辦法訓練出來的軍隊,早已經悄悄轉移到秦嶺西段,利用山川之險隱藏行蹤。然後,寧江便派出由江湖高手組成的“雀眼”,望遠筒的存在,以及他所設計出來的更有效率的情報傳送方式,讓他們總是能夠提前避開敵人,並進而對敵人的斥候進行捕殺。

  可以說,望遠筒的存在,讓他在這一場局部的戰役中,處在一種猶如開了掛一般的“知己知彼”的優勢上,使得他的軍隊,在敵人眼中猶如神出鬼沒、來去無蹤。而身為東南武林盟主、手中又有一整個天地會可供使用,也讓他能夠較為輕鬆的利用望遠筒,以江湖人組成一個監視敵人的網路。

  “回來了,他們回來了!”山頭上,有人收起望遠筒,向下方揮著手。

  半個時辰後,青年將領王克遠領著數千騎兵歸來,此時此刻,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興奮的。襲擊那兩千名蠻兵,並成功的避開蠻族主力的就是他們。在其他軍隊不斷的潰敗中,他們卻在積累著一場場勝利,即便這些都還只是小勝,也已足夠讓他們振奮。只要找准好的時機,跟隨優秀的主帥,就算沒有文氣,蠻族也不可怕……這樣的認知,開始潛移默化的鼓舞著他們的士氣和鬥志。

  當天傍晚,寧江再次召集軍中的重要將領,傳授他們兵法、戰術,以及更多的、超越這個時代的認知的軍事理論。而底層的武將,也在進一步整頓軍紀。

  寧江知道,勝仗,能夠帶給一支軍隊更好的精神面貌,而在良好的精神面貌、以及對勝利的信心之下,底下的將士也就能夠接受更嚴的紀律、更強的訓練,從而帶來更大更多的戰果,形成良性迴圈。練兵、不斷的練兵……這就是他目前最大的目的。

  ※※※

  日頭高高的掛在空中,天氣卻是頗為涼爽,城牆上,大旗呼呼呼的隨風卷舞。

  平章事軍國重事徐修省徐老,帶著一批武將,看著城外嬉戲的蠻兵。

  蠻族淳欣部王子李胡所率領的蠻兵蠻將,在城外安營紮寨已有多日,但卻始終不曾攻城,每日裡所做的,就是派出蠻兵在京城周邊四處劫掠,又或是耀武揚威的策著快馬,繞著京城來回賓士。

  此時,萬勝門外,蠻族的營寨層層疊疊的鋪陳開來,驅使華夏百姓搭蓋起來的木台、瞭望台等,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座座拔起。寨門前的空地上,兩支騎兵正在玩著馬球,在地上滾來滾去的,竟是那些被砍下腦袋的華夏將士的人頭。

  遠處的寨營中,不時傳出哄笑聲,即便相隔如此之遠,也讓他們如在耳邊一般刺耳。

  對面蠻族的輕鬆,帶給排布在外城城牆上的軍民的,卻是更深的壓迫感。這些敵人根本沒有將他們放在眼中,然而,即便是看著對方如此的悠閒與輕鬆,他們中也沒人敢於出戰,去給對方的大意一個深刻的教訓,或者說,每個人心裡都很清楚,真要這般做的話,得到深刻教訓的,絕對是自己這一邊吧?

  即便對面根本沒有擺出攻城的態勢,昊京城牆上的兵將,也不敢有一絲鬆懈。他們已是知曉,這些蠻族,擁有一種名為阿骨兵的奇特兵種,這些阿骨兵,刀槍難入,能夠徒手攀上城牆,這一路上,有許多緊閉城門的城池,就是這般,被這些阿骨兵輕鬆的奪下城門。

  也正因此,他們的弦一刻都不敢放鬆,明明蠻兵還未攻城,他們已是每日每夜,都緊緊的繃著心弦,提心吊膽。

  “老軍國,他們這是在做什麼?”一名武將在他耳邊低聲問道。這些蠻族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兵壓昊京,到了之後,卻在城外整日裡嬉戲玩耍,讓他看不明白。

  徐修省卻是長歎一聲:“圍點打援……他們這是在圍點打援啊!”

  這些蠻子,並不只是要攻下昊京這麼簡單,這根本就是想要利用大周朝這一次的自亂陣腳,一舉擊垮整個華夏的精氣神,以及中原能夠集結起的有生力量,而他明明知道這些蠻子的用心,卻是什麼也做不了。

  原本已經被迫還鄉的徐老,又被緊急請了回來,然而對此,他並沒有任何的喜悅,因為他很清楚,這一次,他恐怕是真的要把命丟在這裡了。

  年輕時的徐修省,也曾屢立戰功,位極人臣。臨老之後,為了能夠有個善終,他一直都在裝聾作啞。而現在,徐修省深深的後悔著,對於大周王朝以往的各種積屙,他心裡是清楚的,他也明白,先帝雖然有時顯得優柔寡斷,但卻是個值得他付出忠誠的、英明的帝王。

  如果早個十來年,他能夠抱著粉身碎骨的覺悟,針砭時弊,協助先帝推動華夏的變革,而不是一直得過且過,想著有個善終,大周王朝現在的處境,是否會好上一些?

  他比其他人都看得遠,卻也比其他人都藏得深,這使得他能夠安安穩穩的,在朝堂的爭鬥中,如同不倒翁一般保持不墜,然而這麼多年,回過頭來,于國於民,身居高位的他到底做到了什麼?一無是處……終究還是一無是處啊!

  這幾個月裡,他這把老骨頭第一次,想要真真正正的做些事,然而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他本以為能夠多少看到一些希望,然而現實給他的,卻是真正慘痛的教訓。先帝死了,那個敢於給華夏帶來變革的青年被迫逃亡了,而他這把老骨頭,帶著大家勉勉強強支撐著這個京城,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散架。

  現實證明了,這些日子裡那個青年的判斷是對的,現在大家都已經清楚的明瞭這一點,然後,等待著大家的,就是犯下大錯之後的……懲罰。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去,到了傍晚的時候,一支華夏軍終於接近了皇城,令得皇城上的軍民一下子振作了起來。這是這些日子裡,唯一一支成功的接近皇城的援軍。縱連徐修省,精神也為之一振,緊急調動兵馬,準備在那支華夏軍隊對城外蠻兵的進攻中,進行配合。

  然而,很快他們就失望了,城外的蠻兵,不過就是分出了一支鐵騎,就將那支趕來馳援的華夏軍殺了個落花流水,以至於城中的人連出城接應的機會都無。

  蠻族的主寨之中,淳欣部王子李胡,大口的咬下手中的烤肉,旁邊傳來一聲垂死的慘哼,一名華夏小姑娘被剖開了胸口,取出的心臟,血淋淋的注滿了放在案前的酒杯。李胡端起血酒,咕嚕咕嚕的一口喝盡,裂口大嘴,不滿的哼哼著:“蒙鬱那蠢貨在搞什麼鬼?竟然被這樣一支渣滓跑了過來。”

  在他的身邊,猛將敖魯幹將被他剖開胸脯的小姑娘隨手一扔,笑道:“聽說蒙郁將軍那邊,碰到了難啃的骨頭。”

  李胡哼了一聲:“這些渣滓裡,還會有骨頭?哼哼,不過是那蠢貨總喜歡這些渣滓的東西,變得跟這些渣滓一樣蠢了。”說話之間,被他喝入口中的血酒,穿過他的肺腑,沿著他古銅色的皮膚往上游走,在他的頭頂上騰出蒸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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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雙嬌夜引弓

  隨州,涉川城。

  蒙鬱坐在府邸中,那鷹一般的視線,掃視著面前的一份份戰報。

  他當然知道自己遇到了難啃的骨頭,他甚至很清楚,這難啃的骨頭,十有八九就是上次全殲了木不孤的寧江。這讓他頗有一些興奮,上一次,那寧江靠著一群臨時收編的殘兵敗將,就能夠大破木不孤的萬名精兵,現在,幾個月過去了,他和他的那些人,這一次又能夠做到什麼樣的地步?

  對於這個寧江,蒙鬱確實是很有興趣。

  雖然是個蠻將,但蒙郁對華夏的一些東西,還是很感興趣的,其中就包括了華夏的詩詞。那些詩詞,他其實不太弄得懂,而且也鄙視它們的無用,但鄙視是一回事,感興趣是另一回事。而那寧江,這一兩年裡寫了不少詩詞,他對其中的格律什麼的,一竅不通,但至少聽上去感覺很好,很讓人喜歡。

  在上一次退兵之後,他留意著中原發生的事,自然也知道,那個姓寧的小子得到了周朝上一位天子的重用,進行了一些變革。當然很可惜的,新天子上位後,就沒他什麼事了,用華夏的老話來說,這個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吧?

  但是不管怎樣,蒙鬱必須承認,那傢伙擁有值得他重視的本錢。所以,他不介意把那小子早點找出來,給他一個三刀六洞,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膽?

  蒙鬱從自己派出去的斥候接連被拔,判斷出那些人必定有他所不知道的偵查手段,而且偵查的範圍還不小。那些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他到現在也還沒有想明白,但是這個世界,原本也就存在著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所以,對方是怎麼做到的並不重要,只要知道對方能夠做到就好。真正的為將者,總是能夠基於現實來考慮問題,而不是在事實發生後蒙上頭來喊著這不可能。

  為此,蒙鬱首先做的,就是收縮自己的兵力,不再讓他的兵馬四處分散,派出去的斥候,也都是彼此配合,互為猗角的兩組,相隔一定距離,彼此配合,互相守護,一組遭遇襲擊,另一組馬上做出應對。

  兵力收縮了,自然也會有些想要支援昊京、支援他們的天子的華夏軍從他的手中溜出去,但他對此並不在意,他相信李胡一定會一邊罵他是個蠢貨,一邊輕鬆的把那些不堪一擊的華夏兵解決掉。

  他現在只對那支,找上他的麻煩的傢伙感興趣。

  蒙郁很清楚,不管對方是如何藏,如何絞殺他派出的斥候,迫使他壓縮偵查的範圍,一支至少數萬人甚至更多的軍隊,最終是要露出馬腳的。

  他可不是那些驚弓之鳥的華夏兵,單靠騷擾解決不了他,對方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

  那麼,首先,他必須要弄清對方兵馬的動機,那些人的目的,是跟其他人一樣,想要援救京城裡的那位天子,還是單純的就是想要吃掉他這一支部隊?

  他放開了救援京城的道路,就是對此做的嘗試。他任由一支他根本不感興趣的華夏軍過去了,但是那些人並沒有離開,他很清楚的知道,那個姓寧的仍然潛藏在暗處窺視著他。

  於是他明白了,那些膽大包天的傢伙,還真就是沖著他來的。

  一支敢於放著他們那陷入險境的皇帝不管,就為了吞這一支、在華夏的土地上到目前為止都還是戰無不勝的精兵的華夏人,這些人到底是太過狂妄,還是太過愚蠢?

  無論如何,真正的戰鬥,最終還是硬碰硬的。這一點不管是他還是對方,想必都很清楚。但是他知道,在真正的硬戰到來之前,對方必定會利用種種手段,讓戰場上的天平往對方那一邊傾斜,就像那姓寧的幾個月前,對木不孤做的那般。最終的決戰,是兩邊的騎兵對沖,但是在最後的那一戰之前,木不孤和他的鐵騎就已經被騷擾得筋疲力盡,就像是一個已經精盡的大漢,即便最後對上的是一個遠弱於他的小姑娘,實際上也已經和坐以待斃沒有什麼區別。

  製造出最為有利的環境,讓己方的士兵能夠以最為完整的鬥志,在相對有利的戰場上對上敵人,這才是名將所為。

  毫無疑問,對面是個名將!

  那麼……對方到底會選擇什麼樣的戰場?又或者……他真的有機會選麼?

  ※※※

  寧江坐在一張木凳上,看著擺放在面前的沙盤。

  李胡兵壓昊京,蒙鬱圍點打援,這顯然是兩支蠻族主力的既定戰略,但是現在,蒙郁的主力放開了通往昊京的缺口。

  沉吟良久之後,寧江開始明白,這不過是蒙鬱對他的試探。身為蠻族大將的蒙郁,已經敏銳的覺察到,自己就是沖著他去的。

  這裡是華夏的土地,寧江這一邊通過望遠筒和“雀眼”佔據著偵查上的優勢。然而寧江並不敢有任何的大意,說到底,即便是他,也是第一次帶著數萬人以上的大部隊,對上實力強悍的蠻族精兵。

  戰場上,數千人又或上萬人的軍隊,與數萬人甚至數十萬人的大部人馬,是完全不同的。劉邦能夠帶十萬之兵,已經被認為是了不起的事,彭城之戰非要帶上超出他能力的五十六萬人,其結果卻是被項羽的三萬人追殺,氐秦苻堅帶百萬之眾,結果一個全軍後退的命令,因為後軍有人製造謠言而變成了全軍潰敗。

  採石峽一戰,證明了他能夠對由他親手整合的一兩萬人做到如臂使指,但是在更大的戰場上,“如臂使指”絕不是說說那麼簡單。軍隊本身是分散的,許多兵馬他甚至無法見到,只能通過底層的將領,按照既定的戰略一層層的,將任務分派下去。戰爭是一個概率的問題,他不會因為自己是個穿越者就有絲毫的大意。

  對於蒙鬱放開的口子,寧江沒有去管它,京城裡的那個新天子是死是活,他自然完全不放在心上。帝王是華夏的主心骨,但是說到底,這個主心骨也不是不能撤換。他現在首先面臨的,是屬於他的這場重要的戰爭。

  與敵人相關的更多的資訊,通過“雀眼”網羅而來。在分析對方行動方向的過程中,寧江眯起了眼睛,那些蠻兵收回了分散的斥候兵,正在以拐子連環馬的方式,接連派出以千騎為一組的騎兵,往他這個方向輪番掃蕩而來。寧江開始覺得,自己這麼早的,就挑上這樣一支蠻族精兵,是否太狂妄了些,毫無疑問,對面是一個冷靜而又擁有大局感的蠻族將領。

  雖然重活了一世,但在上一世裡,寧江對於戰爭並沒有太多的關心,蠻族一些大將的名字,他最多也就只是有所聽聞,對他們的性格和作戰的風格,並沒有什麼瞭解。當然,這就是戰場,未知總比已知的東西要多,再厲害的將領,也很難掌控全域,所以說到底,這是一個概率的問題,如何讓自己這一邊,擁有更大的贏的概率,這就是他現在所要做的事。

  隨州南部的山嶺,屬於秦嶺西段分支的延伸,山林相對較多,把敵人引到這一邊,對他來說相對是有利的。

  對面的蠻將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但是對方不怕,蠻兵蠻將的強悍,並不是這些許的優勢所能夠抵消的。知道自己在情報上處於劣勢的蠻軍,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將他們找出。主力一旦被發現,接下來就必然是實力的碰撞,以這個年代的兵士的素質,去打什麼遊擊戰不過是個笑話,游著遊著,大家就都成互相找不到隊伍的一盤散沙了。

  他低頭看著沙盤,看著蠻族分作四部,呈方形往他這個方向推進的陣仗,每一部在推進時,又都派出連環馬,如同衛星一般探查著周邊。敵將的判斷異常的敏銳,躲是無論如何躲不過的。既然如此,他現在能夠做的,就是在被敵人發現他的主力之前,主動出擊。

  而首先上場的就是……箋麗和小夢了!

  ※※※

  傍晚時分,春箋麗與寧小夢站在一處山頭,手中各自持著一支望遠筒,看著遠處河邊,正在安營紮寨的蠻兵。

  那支蠻族軍隊位於蠻將主力的右翼,有一萬五千人左右,大約是原本就在北面的萬里銀川過慣了艱苦的日子,營寨的搭建頗為簡陋,也沒有太多的講究,但卻是異常的井然有序和按部就班。

  以連環馬的形式派出的探子,正在撤回,那支蠻軍的軍營裡,開始傳來各種哄笑聲,不像她們以前所遇到的那些華夏軍,往往都是異常的安靜,甚至是帶給人莫名的壓抑感,整個士氣低沉到極點。也就只有她們現在所接觸的寧家軍,士氣才顯得要比其它華夏軍高昂許多。

  是的,寧家軍……不知道是怎麼時候起,在那支軍隊裡,將士們就已經習慣於那樣子稱呼他們自己。

  若是在以往,在不允許擁有部曲的大周王朝,這樣的稱呼可以說是犯忌的事,軍隊不屬於任何一人,想要打仗時,再臨時空降一個主帥過去,這樣的稱法根本不可能出現。

  但是現在,大約也是沒人在乎了,誰也不知道,風搖雨墜的大周王朝,還能夠維持得了多久?

  作戰經驗豐富的蠻軍,選了一個緊靠小河,視野相對開闊的所在駐紮。夜幕慢慢的降臨,秋冬之交的天色黑得很快,到了夜裡,風大露重,天上也沒有什麼星光。兩個少女鑽入了林中,在林子裡臨時搭蓋的茅屋裡休息了半夜,養精蓄銳。

  下半夜時,她們出了茅屋,夜裡的天氣頗為寒冷,即便她們已經穿了不少,也覺得有些發凍。春箋麗再一次的拿起望遠筒,往另一邊的山頭看去,那個方向,亮起了幾道火光,那是通知她們按計劃進行的信號。

  “三更半夜叫我們做這樣的事,”春箋麗不滿的嘀咕了一下,“回去以後一定要讓那傢伙補償。”

  小夢知道她說的“那傢伙”是哥哥,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個雨夜,哥哥讓擺出奇怪姿勢的箋麗,吃哥哥身上奇怪地方的事情,自從那個晚上後,連她看著哥哥的眼神都變得怪怪的了。尤其是想到,其實那種姿勢,她也是跟修煉縮骨功的小丫兒學過的。

  兩個少女在黑暗中,從一處草堆裡拖出了一個極大的木甲器,這是經過哥哥重新改裝過的滑翔機。雖然夜色昏暗,但對於修煉到金魄的她們來說,並不存在什麼麻煩。

  隨著滑翔機一同被拖出的,還有許多棉包,每一個棉包都被壓得結結實實,呈豆腐狀。她們將這些棉包安放在滑翔機上,然後一同推著滑翔機,順著一道斜坡往下沖去,滑翔機下方的滾輪越轉越快,冷風在她們耳邊倒卷。

  另一邊的遠處,一對數千人的騎兵,已經在悄悄的往蠻軍駐紮的軍營靠近。所有人都下了馬,馬蹄上纏了減震的布條。夜裡風大,他們避開了蠻軍的上風,從側面接近那些蠻子。然而,幾千人的軍隊,想要真正做到無聲無息是不可能的,而蠻軍對夜襲顯然也不是全無防備。

  嗵嗵嗵的鼓聲急促的敲響,遠處的蠻兵紛紛出帳。心知已經被發現的他們,快速上馬,往前方的軍營靠近。

  即便是騎兵,真正有效的衝殺距離,其實也不過就是五六百步,如果提前衝刺的話,往往還沒有沖到敵人面前,馬的速度就已經減慢,成了強弩之末,反而在敵人的一箭之地,成為了箭靶子。這就像一個能夠堅持長途奔跑的壯漢,在短時間裡全力加速,能夠跑上一刻鐘就已不錯。

  這支騎兵並沒有能夠成功的接近衝刺的距離,從夜襲的角度來說,無疑已經是失敗了,然而他們依舊策著馬,往遠處的軍營,以並不太快的速度接近。

  軍營中,後方的蠻兵雖然仍在慌亂中出帳,集合,但是弓箭手已經開始集結完畢。對於敵方的夜襲,只要能夠成功的射住陣腳,基本上就可以避免本陣遭受直接衝擊,後方也可以從容佈陣。然而就是在這個時候,轟的一聲炸響,在集結的蠻兵弓箭手中炸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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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夜火卷弓刀

  這一聲炸,聲勢極大,帶著一股環形的氣流,因為是處在弓箭手集結的最中央,幾具屍體肢殘肢殘體斷的,帶著土石拋飛開來。與此同時,有不知多少的鐵蒺藜、鐵釘、鐵珠隨著氣浪往四面八方飛射,在一連串的慘叫聲中,製造出極大的混亂。

  集結在中央的弓箭手,在這忽如其來的爆炸中奔逃,並對周圍的其他人形成了推搡。緊接著又是一聲轟響,這一次暴炸,實際上的威力要小上許多,也沒有鐵蒺藜、鐵釘、鐵珠的迸射,但是卻炸在了上風處,聲勢更響,震耳欲聾。滾滾的黑煙隨著這一聲爆炸,從上風卷了下來,將那些蠻兵沒入其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蠻兵,猶如無頭蒼蠅一般大喊大叫,四處亂跑。

  遠處的騎兵,看到了敵方軍營的混亂,一聲聲爆炸聲中,有人已經壓不住體內的熱血,下意識的想要加快馬的速度。然而領頭的武將依舊在壓制著馬的速度,同時也壓制著全軍的速度。六百步……五百步……

  他一聲大喝,後方,許多人點燃了手中的火箭,火光燃起,在夜色間猶如聚集的星火。直至接近到了四百步,那武將終於大吼一聲“殺啊”,手中的馬刺往身後馬臀猛的一壓,快馬前沖。在他的身後,騎兵如同激流前沖,快速的接近著敵方那混亂的弓箭手。緊接著又分成了三支,中間的那支在武將的帶領下直接沖向蠻兵,沖入那彌漫的黑煙,在他們的滾滾鐵騎下,那些蠻族弓箭手被撞倒、被踐踏,在馬蹄下翻滾。

  左右兩支散了開來,呈弧形往兩側分開,繞著彎子,貼著軍營的邊緣,朝內中射出火箭。秋冬之交的夜裡濕氣極重,然而他們的箭尖上纏繞的布條全都浸過了猛火油,一座座帳篷開始著火。

  一個個蠻兵被衝開,被挑飛。嘭嘭嘭嘭嘭,沖入軍營的騎手扔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猛火油罐。火勢在帳篷之間、在蠻兵之間席捲,那些蠻兵早就已經知道這支華夏兵擅長放火,原本就是駐紮在河邊,兩名蠻兵抬著水缸往著火之處潑去,然後那火竟沿著水流往地面鋪開,火勢反而進一步增強。

  “妖法,妖法!”無法明白為什麼會存在著不能被水澆滅的火的蠻兵,發瘋般的叫著。水越潑灑,火勢反而越旺,一名蠻兵渾身著火,搖搖晃晃的撞倒了邊上的帳篷,嘩的一聲,在他的滾動間,帳篷熊熊的燃燒著。

  從高處看去,整個場面其實是非常的壯觀,火勢一波波的蔓延,連另一邊的河面都被映得通紅。可以容納上萬人的軍營中,鐵騎交錯,一小支騎兵在混亂中沖入了方自集結好的蠻兵之中,被那些蠻兵撲上去,馬匹倒下,血肉橫飛,瞬間就被殺了個乾淨。緊接著卻是從空中扔下的棉包在這些蠻兵中爆炸,鐵蒺藜、鐵釘等往四面八方衝擊,震響之中帶著嗖嗖的顫音,將他們炸得人仰馬翻。

  空中,寧小夢與地面呈平行,操控著滑翔機在風勢的作用下不斷的繞圈,春箋麗在她的下方,平行的被吊著,騰出手來,將炸藥包往蠻兵集結最多的地方扔。高處雖然風大,春箋麗將手一捏,炸藥包便已輕鬆點燃。不同作用的炸藥包,起到的是不同的效用,其中一些炸在蠻軍的上風處,滾滾的黑煙往下卷蕩。

  因為身處在高處,讓她們能夠看清整個戰場,從而讓她們的每一個炸藥包都炸在關鍵點上。連著打散了蠻兵的幾次集結,使得沖入軍營中的華夏兵佔據著壓倒性的優勢。即便是人人擅戰的蠻子,在混亂中也只能是不斷的被屠殺。

  很快的,炸藥包就已經被消耗一空,而己方夜襲的騎兵的優勢已經真正形成。

  “我們走!”小夢嬌軀一歪,滑翔機傾斜,便要借著風勢飛走。

  “等一下!”春箋麗突然叫道。

  小夢在夜空中,讓滑翔機轉了個圈,大聲道:“怎麼了?”

  春箋麗往蠻兵後方一名騎在馬上,憤怒的大聲吆喝的蠻騎指去,喊道:“我們去幹掉他!”

  即便是隔著這麼近的距離,她的聲音在空中的大風中,也好不容易才傳到小夢耳中。小夢道:“好!”嬌軀順勢往另一邊斜去,滑翔機改了方向。

  混亂一旦形成,要想在戰場上再次穩住陣腳,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已經分成數股的華夏兵在軍營中不斷的衝殺。然而在局部,也有一些蠻兵成功的集結起來逆勢撕殺,這也從側面證明了這些蠻族的強悍。在這幾個月裡,至少,絕大多數的華夏兵在敵人沖入軍營中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崩潰,甚至連敵人的影子都還沒有看到,整個營就炸了。

  其中一個方向,戰馬嘶鳴,一隊蠻騎與夜襲的華夏騎兵發生了接觸戰。狼牙棒與長槍咣的一聲震響,人影飛出。手持狼牙棒的蠻子吼了一聲,狼牙棒順勢一掃,又硬生生的砸飛了一人。嘭的一響,有什麼東西砸了過來,在滾動的黑煙中看不清楚的蠻子尋著風聲掃去,瓷器的碎裂聲中,粘稠的液體潑在他身上,緊接著就是渾身的刺痛。

  人和馬都被燒起,戰馬負痛中瘋狂的前沖。自知必死的蠻族猛士狼牙棒繼續揮舞,隱約間砸碎了什麼東西,在他的側面,一個人影腦袋迸裂,連著馬一同歪開。然而那蠻子卻也隨著他自己的戰馬一同往前栽倒、滾翻,然後就是更多的馬蹄聲,從他耳鼓邊沖過。

  為首的華夏將領長槍挑起了著火的帳篷,帳篷帶著火星呼的一聲往前方沖來的蠻兵卷去,緊隨其後的,是如同銀蛇一般的淩厲槍影。戰場上的招數,沒有太多的花巧,接連刺翻兩人後,另一邊的華夏兵斜刺裡沖了過來,從側面擊穿了往他殺來的一群蠻子,緊接著他便也跟了上去。

  這名將領,喚作岳青,原本是武林中人,後來淪落成占山為王的盜匪,自從投向寧盟主,加入寧家軍後,就被火線提拔。身後跟著的這些人,也都是以前跟隨他一同縱馬劫掠的弟兄,在跟隨寧盟主後,寧盟主並未將他們拆散。

  在這些武將中,嶽青算是頗為另類,讀過書,先人在大周王朝做過武將,但因為犯事,累及後人永不錄用。岳青習有家傳的槍法、騎術,卻只能作為馬匪橫行。之所以去投寧江,更多的是因為不甘心一輩子做馬匪,聽說寧盟主是位“識得好漢的人”,靠著江湖義氣就找了上去,然後自己也不知怎的,就被不斷的重用了,直到今晚,更是直接領著幾千人的騎兵“做大事兒”。

  長槍瞬間刺穿一名蠻騎的咽喉,嶽青槍法如龍,幾乎是沒有任何停歇的抽出、反擋,接下了側面襲來的流星錘,身邊的手下沖了上來,解決了使流星錘的傢伙,其中一人抱怨的喊著:“老大,不要衝那麼快啊。”

  嶽青咧嘴笑了一笑:“有你們呢!”

  在他們前方,另外兩支華夏騎兵交叉而過。

  靠近河流的所在,一名蠻族將領大聲的吼著,試圖組織起身邊的蠻兵。今晚的敗勢已經無法避免,但至少要堅持到這些傢伙退卻。最多一個時辰,大將那一邊的援兵就能夠趕到,這些人必定會在半個時辰之內退走。

  他騎著馬,來回的奔跑,喝令著己方的兵將。就在這時,呼的一聲,斜上方有急促的風聲傳來,蠻將猛一抬頭,就看到一個倩影從空中急撲而下,一隻寶劍電光般刺向他的眉心。

  咣的一響,電光石火間,蠻將手中的大錘硬生生擋住了寶劍。寶劍呈弧形彎了一彎,少女下墜之勢快速止竭,淩空一翻,寶劍耀出火光,刷刷刷的就與這蠻將戰了起來。

  淩空偷襲的少女自然便是春箋麗,她已注意到,這個蠻子就是這支蠻族偏師的頭領。扔完炸藥包,原本已經完成任務的她,仗著自己藝高人膽大,竟直接利用滑翔機來個擒賊先擒王。只是這蠻將也的確了得,竟讓她未能直接偷襲得手。

  大錘從側面橫掃而來,春箋麗嬌軀後仰的那一瞬間,錘面幾乎是貼著她的臉掃過,秀髮被疾風帶得飛揚。她心知這蠻將力氣比她大上不知多少,不敢硬碰,仗著自己的靈巧,秀足在馬頭上一點,竟踩著馬首轉了個彎,寶劍刷刷刷的斬出三道火光。

  若是兩人騎馬對沖,春箋麗只怕拿這蠻將沒有什麼辦法,但是此刻,她靠著偷襲搶了先機,兩人離得實在太近,蠻將的重兵器反而成了對自己的束縛。當當當當,蠻將被迫用錘柄硬擋了幾招。戰馬甩頭,少女飄起,寶劍劃了個圈……嘭。

  陡然現出的火光,將馬背上措手不及的蠻將噴了個正著,蠻將痛哼一聲,帶著火就往馬下翻去。周圍的蠻兵搶上前來,有的救援將軍,有的殺向少女。春箋麗自然不敢多待,四肢一甩,竟禦著火行術,反往空中沖起,直看的那些蠻子目瞪口呆。

  滑翔機如同大鳥一般,在少女的上方飛過,下一刻,少女已經抓住了下垂的鐵環,被滑翔機帶著,往遠處的山嶺順風而去。

  那蠻將在地上滾了幾滾,雖然在手下蠻兵的幫助下熄滅了身上的火,卻也是奄奄一息。隨著他的受創,周圍的蠻兵進一步陷入混亂,另一邊的嶽青,已是率著主力掩殺而來……

  ※※※

  一個時辰後,黎明時分,蒙鬱率著大隊騎兵,明火持杖的趕來時,華夏騎兵早已連夜撤走。

  軍營裡一片火起,烤焦的肉香四處彌漫,河道上屍體漂浮。

  幾名蠻將四處奔走,集結著潰散的蠻兵。

  天色慢慢的亮了,東方的天空蒙上了玫瑰色的紅,與軍營中騰起的火光彼此輝映,色彩慘澹。

  一名蠻將被人抬到了他的面前,身上盡是水泡,雖然未死,卻也一直都在昏迷。

  蒙鬱怒哼一聲,如果在這裡的是李胡,怕是早就一錘把這還有臉活著的傢伙錘個稀爛。然而蒙鬱卻強行忍了下來,讓人把他抬下去救治。

  兩個時辰後,天色大亮,傷亡方才清點完畢。

  蒙鬱坐在一根木樁上,雙手撐著大腿,一臉陰沉。

  雖然是夜襲,但對面的華夏兵竟然有勇氣……同時也有能力對他的右軍進行襲擊,仍然是大出他的意料。

  他很清楚,所謂夜襲,絕不僅僅是趁著夜黑風高,沖上去一通亂殺那麼簡單。嚴明的軍紀,令行禁止的作風,以及出色的將領,這些都是缺一不可的。

  這是一支,遠比其它的華夏兵強上不知多少的對手。

  蒙鬱算准了那支華夏兵的主力,是在這個方向,於是以虎狼之勢直接撲來,他本以為,那姓寧的必定會選擇對那些華夏兵有利的地形以逸待勞,與他決戰,但他的確是未曾想到那些華夏兵竟然有膽子主動出擊。

  他在心裡,對這一支華夏軍的實力,又拔高了一線。但是不管怎麼樣,這一戰他都必須繼續下去,這一仗數千兵馬的折損,已經是讓他騎虎難下,必須要在這裡,實打實的把那支軍隊的銳氣打下去,以免養虎為患,也給其他的華夏軍帶來虛假的希望。

  “大將!”一名蠻將率眾飛奔而來,“查清了昨晚那些傢伙逃走的方向,要不要追上去?”

  蒙鬱冷冷的道:“不用管他們!”

  昨晚夜襲的華夏兵,離開不過就是半日,如果非要循尾追擊,或許能夠把他們揪出來,但這一帶山多林地,原本就容易設伏,對方又能夠放那種不怕水的火,蒙郁自然不會輕易追上去。

  沒有去管那只華夏騎兵,他將自己的軍隊重新編整,分成三部,按著原定方向,繼續推進。

  接近中午,十幾裡外的遠處,嶽青領著騎兵不斷賓士。

  一夜勞累,他所率的騎兵人困馬乏。戰馬越跑越慢,其中一些已經開始吐起白沫。

  就在這時,嶽青看到,在他前方,兩處斷崖之間的空地上,一個青年左手負後,手持羽扇安靜的立在那裡。

  金烏移到了中天,陽光從斷崖上方筆直的照下,照在那青年俊朗的身影上,雖然是那般孤伶,卻又猶如擎天之柱,讓他們一下子安下心來。

  戰馬開始放慢,帶著身後輕輕飛揚的煙塵,滾至那人前方。岳青快速下馬,在青年面前單膝拜倒:“盟主,末將幸不辱命。”

  那青年將他扶起:“做得好!”又看著他身後的數千騎兵,朗聲道:“大家都做得好。”

  雖然筋疲力盡,眾人卻在這一瞬間熱血上湧,舉戈齊呼,聲勢震天……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5

第三十五章 約戰奈青山

  隨著騎兵們的呐喊,兩側的山頭,亦有許多人露出頭來,跟著大聲歡呼。

  在這些藏在山頭的人的周圍,放置著許多滾木、大石。其實寧江從那支蠻軍的風格判斷出,那蒙鬱用兵的風格相對謹慎,在沒有弄清情況的情況下追擊過來的可能性不大,但他卻不能不防。

  因為這是一個概率的問題,雖然是小概率的事件,但並非不可能,一旦發生敵人精騎銜尾追擊而他沒有去預防,那損失將是他無法承受的。是以,明知道空耗人力物力的可能性更大,但是作出預防,為這支一夜奮戰歸來、筋疲力盡的騎兵斷後卻是必須的。

  但是對於嶽青等人來說,接到的指令只是,在夜襲過後就往這個方向撤來,現在看到主帥站在這裡親身迎接並為他們斷後,在大勝之後,感受到的自是無上的榮耀和豪情。

  高處,有人拿著望遠筒,往嶽青等後方看去。

  在確定沒有追兵之後,寧江便讓他們在這裡原地休整一番,被帶回的傷患也在緊急救治。

  然後,在他的安排下,嶽青等徐徐退卻……

  ※※※

  寧江來到一次隱蔽的山腰處,在這裡,停放著那架滑翔機。

  秦坎正帶著一批天地會的人,運來更多的炸藥包,放置在滑翔機上。同時還有一些被替換下來的“雀眼”的人,在這裡休息。

  看到盟主到來,這些人紛紛起身,寧江擺了擺手,讓他們不用管他。

  寧江來到秦坎身邊,問了問這邊的情況。在秦坎認真的彙報之後,他點了點頭,又問起小夢和箋麗在哪裡。

  秦坎朝林子的另一邊指去:“兩位姑娘在那一邊休息。”

  寧江負手往林中走去。

  在他身後,秦坎繼續檢查著滑翔機,確認並沒有損壞後,往走向林中的青年的背影看去。

  不知不覺中,他們五人跟著這個青年也有兩年了,從一開始,他們所想的是,一直在江湖上做偷雞摸狗、下九流的行當不是個事兒,再加上有義父的吩咐,這青年當時已經是州試的解元,將來做官是必然的事,只要跟著他,他們五人自然也能夠在白道裡有個落腳之處,成為衙門裡的捕快又或是保鏢等等,不是難事。

  後來,他們的老爺連中三元,前途無量,有道是宰相門前三品官,他們的前程也跟著大放光明。誰知,緊跟著,他們的老爺就開始辭官還鄉,先是搞出了鯉龍見首不見尾的病公子,到越嶺轉了一圈後,就變成了東南武林盟主,然後進入朝堂,一路升官,權傾朝野,位極人臣,忽然的,一下子又成為了被朝廷通緝的奸臣,幾乎人人喊打,緊跟著一轉身,華夏將傾,他們的老爺轉眼之間就成了帶領大軍與蠻族虎狼之師作戰的主帥,而且在其他華夏軍接連潰敗的情況下,成功的殺敵數千,振奮三軍。

  短短的兩年裡,在朝廷出將入相,出盡風頭,在江湖龍游大海,東南盟主,在軍中統帥數萬大軍,無人不服。看著逐漸沒入林中的青年的背影,秦坎不得不承認……老爺實在太會玩了!

  寧江穿過樹林,只見前方的茅屋前,秦小丫兒抱著小刀,坐在一塊大石上。看到他走過來,秦小丫兒從石上跳了下來:“老爺。”小刀也“喵”的叫了一聲。

  寧江點了點頭,進入茅屋,只見春箋麗和妹妹還在簡陋的木床上睡著。兩人穿的小襖疊放在了一旁,妹妹睡在裡頭,箋麗睡在外頭。

  他在床邊坐下,春箋麗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到有人在身邊,初始時嚇了一跳。緊接著便用雙手抓著薄被,似羞似喜的蓋著自己的身體,瞅了他一眼:“你怎麼來了?”

  其實她的身上是穿著中衣的,這般動作做出,反而予人一種薄被下似乎什麼都沒穿的遐想,頗為誘人。知道她學過媚術的寧江笑了一笑,媚術本身說到底就是撩撥男人的手段,由她這種懷春的處子施展出來,的確是別有風情。

  他道:“昨晚你們兩個做得很好,我來誇獎一下你們。”昨晚夜襲的成功,她們兩個的“制空權”無疑是極為關鍵的因素。

  春箋麗抿了抿嘴,拉著被子躺在床上,斜斜的睇了他一眼:“三更半夜飛在空中,冷死了,你要補償我。”雖然兩人在那一晚之後,並沒有更進一步,但說到底也已經是吃過和被吃過的關係了,已經將自己當作是他的情人的少女,撒起了嬌來。

  寧江伏著身子,往她的臉湊去,取笑道:“要怎麼補償你?再喂你好東西吃麼?”

  春箋麗把嘴唇兒改抿為咬,嫵媚的瞪他……那到底是你補償我,還是我補償你?

  寧江倒也喜她嫵媚的樣子,便要往她的嘴兒吻去。旁邊小夢卻猛地的翻身坐起,搓了搓眼睛,扭頭往他們看了過來。

  兩人一時間都僵在那裡。

  小夢看著躺在她身邊的春箋麗,又看了看坐在床邊,伏身往箋麗親去的哥哥。大約是還沒有睡醒,眼睛瞪得很大,卻又只是這般看著。青年抬起頭來,看著妹妹,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乾脆湊過臉去,在小夢的唇上親了一下。小夢張開口兒,做出“O”的樣子,然後往下一倒,又睡了下去。

  這下卻是輪到躺在他們兩個之間的春箋麗瞪大了眼……

  ※※※

  沒有時間在這裡多呆的寧江,過了一會就離去了。

  在秦坎和天地會的其它人的幫助下,滑翔機轉移了位置,到了下半夜,春箋麗與寧小夢再一次利用滑翔機,從山頭飛出,飛向了敵軍。

  此時,這些蠻兵的主力一共分作了三部,如同箭形,在推進中彼此呼應,駐紮時互為猗角,白日裡放出小股騎兵,如同衛星一般散開、搜索。

  滑翔機飛向的是右後翼的蠻軍,在夜風的作用下,它在蠻軍的上方繞了一個圈,在小夢下方騰出雙手的春箋麗拿起炸藥包往下扔,轟然的震響中,整個大地都像是在震動一般。

  蠻兵蠻將驚得紛紛出帳,弓箭手快速聚集,到處點起了火把,戰馬也在嘶鳴中待命。

  其實她們這一次扔下的炸藥包,聲勢雖大,濃煙滾滾,但是並沒有什麼威力。然而對於這些蠻兵蠻將來說,昨晚另一支部隊的遇襲、重創,也讓他們成為了驚弓之鳥。

  春箋麗在蠻軍的幾個分散點,連扔了好幾個炸藥包,然後,小夢側著身子,帶著春箋麗如同黑夜中的大鳥一般往回飛去。而那些蠻兵,就這般驚擾了一晚。連帶著另外兩支蠻軍也隨時處在準備支援的狀態,空耗了一晚。

  到了白天,知道昨晚的騷擾著必定就藏在附近山中的蒙鬱,派出更多人手,對周圍的山林進行搜索,然而秦坎帶著天地會的人,在“雀眼”的幫助下,總是能夠成功的避開蠻兵的搜索,就這般,利用滑翔機和炸藥包連著騷擾了那些蠻兵幾個晚上。其中一晚,嶽青再一次出擊,靠近蠻兵軍營後,在上風出射出火箭,對蠻軍造成了局部的混亂,緊接著便又迅速撤走,一名蠻將憤怒中率隊追擊,反而中了埋伏,損失了數百人後,被迫撤回。

  在時不時的被騷擾中,蒙鬱卻是毫不猶豫的讓兵馬繼續推進,終於在奈青山下,與寧江率領的華夏兵主力形成對峙。

  奈青山的地勢其實並不高,只是往兩側緩緩延伸開來,形成一個大的土坡,雖然建有一些工事,但是非常的粗淺。畢竟,可以容納幾萬人的戰場,不像攻防不過就是一兩萬人的採石峽。

  大量的老百姓被驅趕而來,在蠻兵的驅使下,砍伐樹木,搭建高臺,安營紮寨。

  蒙郁騎著馬,看著遠處奈青山上獵獵的軍旗,那些華夏兵選擇了這樣的一個地形,是下定了決心,要在這裡跟他打一場硬仗了。當然,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不管對方如何騷擾,兩隻軍隊的硬仗仍然是無法避免的。考慮到華夏一方,京城已經處在隨時都有可能失陷的當口,這裡雖然是華夏的腹地,但是時間並不在對方那一邊。

  奈青山上,寧江負著手,看著極遠之處,騎在馬上的蠻將,他知道,那個就是敵方的大將蒙郁。

  這支蠻軍推進得比他預想中的還要快些,雖然一路上,被他不斷的騷擾,損失了大幾千號人。但是,從一開始,這支蠻軍就找准了方向,即便被騷擾,也沒有任何的猶豫,最終將兩隻軍隊的主力推到了面面相對的局勢。在這種情況下,寧家軍的主力除了老老實實的打上一仗,已經是別想躲、別想逃。

  這也從側面證明了敵方大將的自信,即便是在精力和地形的劣勢下,也相信自己的軍隊最終能夠取勝。而所謂的奇兵,不管如何有效的騷擾,最終的戰鬥也還是實力的碰撞。

  事實上,也就只有帶著這支自己親手訓練出來的軍隊,寧江才敢在一定的地形優勢下,與敵方交手。如果按著大周王朝以往,用兵權與練兵權分開的方式,臨時給他一支大軍,哪怕人馬數倍於他的這支寧家軍,對上對面那支由精兵猛將組成的蠻軍,他也是馬上抽身就走,因為他知道那根本就沒有獲勝的希望。

  遠處,那蠻將抬起頭來,視線也同樣往他這般看了過來。兩個人雖然相隔極遠,目光卻像是在空中無形的碰撞了一下。然後,那蠻將揮了揮手,一名蠻族猛士騎著馬,飛出陣中,高舉著一封信往奈青山飛奔而來。寧江前方坡下,一名武將往寧江這邊看了過來,寧江點了點頭。

  很快,那武將便下令,讓那蠻騎通過。那蠻騎就這般策馬上山,如履平地,一路飛馳到寧江斜下方一丈之外,勒住僵繩。寧江身後,一名武將策馬上前,將書信接過,回馬交予寧江。寧江將信拆開,只見信上竟是用最為端正的華夏文字,寫著“明日午時,戰”五個大字。

  如此正式的約戰,對於蠻族來說,的確是頗為意外的一件事。實際上,雙方約定時辰,彼此排開陣列,互相交鋒的作法,即便是在華夏,於先秦之後也已經比較少見了。但是寧江並沒有嘲笑對方的念頭,這是對面將領的驕傲和自信,同時也是對方的心理戰術。

  伸了伸手,旁邊有人呈上筆墨,他就這般在信上畫了個圈,寫了個“可”字。戰書交付蠻騎,蠻騎策馬而回,寧江轉身,就這般往營寨走去。在他身後,那蠻騎回到本陣,將戰書交付大將。

  蒙郁滿意的將戰書交給身邊的人:“拿去找個名匠,把它裱起來吧,在上面簽押的,將是華夏土地上的最後一位狀元郎,同時也是周朝末代最有名的詩人、詞人,這應該是他最後的字跡了,能夠跟他在同一張紙上留下筆跡,這是本將的榮幸,裱起來吧,本將要留給子孫後代做傳家寶。”

  那蠻兵道:“大將,既然您這麼愛才,要不我們明天對他就只抓不殺?”

  “那就不用了,”蒙鬱負手往陣中走去,“太麻煩!”

  ※※※

  那天傍晚,寧江召集了王克遠、嶽青等眾多將領。篝火在旁邊熊熊的燃燒著,幾名衛兵在烤著野味。

  寧江帶著眾將圍著他精心製作的沙盤,沉聲道:“明天這一戰,關係重大。它考驗著我們這些日子以來,不斷努力和訓練的成果。兵者,詭道也,然而它再怎麼千變萬化,首先,要有能夠與敵人一較高下的實力,才能夠行詭、行詐,又或者說才有實力去行‘詭道’。這些日子以來,其他華夏軍的將領,難道就沒有讀過兵書?為將無謀,紙上談兵;為兵無勇,懼敵不前,則就算有千般手段、萬般伎倆,也無法施展出來。

  “對面的蠻兵為什麼敢就這樣殺上來?因為他認為我們有謀而無勇,就像一個大漢和一個孩子較量,那孩子耍盡種種手段,最多也就是對大漢造成一些騷擾,最終還是要被大漢一拳撂倒。那些蠻將認為我們就是沒有力氣的孩子,他不怕我們。他是對的,我們的確是耍了許多的手段,但是最終,他們逼了上來,我們就只能堂堂正正的擊敗他們。”

  “其實在他們逼上來之前,我可以帶著大家逃,逃得遠遠的,躲開他們,”寧江抬頭看著諸將,“但是我們不能逃,明天的那一戰,我們是有優勢的,在這樣的優勢下,我們要是嬴不下來,那我們就可以洗洗睡了。因為我們以後,還會遇到更強大的敵人,而且我們也不可能永遠在優勢下面對敵人。現在,敵勞我逸,敵逆我順,我給大家帶來了優勢,但我也把大家帶到了死地。我很想告訴大家,我們一定會贏,但我其實也不能肯定,我只能說,我就在你們的身後,你們贏了,我跟著你們衝鋒,你們敗了,我跟著你們一起完蛋,所以……看你們的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5

第三十六章 兵鋒卷怒濤

  身為主帥的寧江的話,並沒有任何的誇大,也沒有刻意的說些鼓舞人心的東西,但卻比其它任何的語言都更實在……要麼同生、要麼共死。

  性命的託付,無疑是最大的信心,同時也是最有力的支持。諸將熱血上湧,這一刻隻覺豪情萬丈,紛紛打著保票。而寧江又在此,通過沙盤將明天有可能會出現的狀況,一遍又一遍的推演。

  小範圍的戰役,他可以直接下令,但是在大規模的戰爭中,戰場上實際領軍的底層將領自己的判斷,才是最重要的。說到底,仗,是靠著這些人去打,一旦形成混戰,後方的主帥根本不可能對每一個武將重新下令。

  “記住自己的位置,一定要記住自己在戰場上的位置!”他再一次的告誡著他們,“在戰場上,你們不是一個人,一定要清楚自己的位置,任何時候都不要亂。”

  他環視一圈:“記住,你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寧江帶著諸將,在這裡討論著即將到來的戰場。另一邊,居志榮則在軍中走動著,與那些士兵、伍長、隊長進行接觸。

  大周王朝以往的文氣體系,造成了軍中存在著儒將這種、一旦失去文氣後便難以在前線派上用場的將領。但是在這支軍隊中,這些儒將,以及軍中的一些讀書人,卻意外的找到了他們自己的位置,他們建成了區別於武將的另外一套體系,接觸士兵,維持軍紀,通過談心等手段解決一些兵將畏戰避戰的心理問題。

  他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讓底層兵將感到陌生的存在,而真正的成為了軍中的一份子,他們做著以往的軍隊從來沒有過的事情,甚至開始管理起士兵在生活上的問題,同時也負責著優秀兵士的提升和選拔,以及對軍功的考核。他們認認真真的,向最底層的兵士解釋著軍功的論定與提升某個士兵的原因,聽取意見,而不再是高傲的自說自話,他們不厭其煩的向所有的兵將解說著每一條軍紀制定的原因、以及它們的重要性,然後不容任何分說的執行,全力的做到賞罰分明和執法必嚴。

  此刻,還沒有人知道這種在另一個世界的近代史中,被稱作“政委”的雛形所能夠起到的作用,只是對於底層的兵士來說,明明確確的感受到的是,自己所在的軍隊與以往的不同。他們不用再擔心自己僅僅是因為被某個長官看不順眼而被懲罰甚至是處斬,卻也對任何一條軍紀都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他們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身邊的同伴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被記功又或提拔,同時也意識到自己擁有同樣的機會。這種關懷,這種改變,滲透到每一個角落,一點一點的積累,最終讓整支軍隊生出質的變化。

  而現在,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很清楚明天將會出現的大戰,但卻不再像以往那般畏懼。他們無法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變得不同,但是他們知道,自己……又或者說是這一整支軍隊,的確是變得不一樣了。

  那一整個晚上,敵我兩方,都異常的安靜。

  秋末冬初的寒風,如同刀一般,從連綿起伏的山川上刮過,將一片片生機,從各種各樣的生命中剝奪,樹葉凋零,化作泥土,蒼松折斷,削作滾木。死亡的氣息,覆蓋著即將破碎的山河,烈火焚燒家園的辟啵聲,鐵錘砸開頭顱的敲擊聲,哀嚎與痛苦,嚎叫與打消,讓那一塊塊土地變得喧囂。

  但是在這裡,一切都靜了下來……就仿佛暴風雨即將到來前的蒼空!

  ※※※

  第二天一早,午時之前,寧家軍就已經背靠奈青山,排開陣列。

  同樣的,對面的蠻軍,也開始出寨,在寨前排了開來。

  兩邊俱是軍旗招展,灰色的雲彩壓抑在整個戰場的上方,金烏一點一點的往中天移去。

  蠻族大將蒙郁,站在寨中的高臺上,在他的身邊,四面牛皮打鼓一字排開,四名裸著半個胸膛的蠻漢,每人握著兩柄鼓槌,站在打鼓之前。

  借著高臺,居高臨下的蒙鬱,目光越過己方排在寨前的大軍,往對面掃去,然後微微的眯了眯眼。雖然兩方都豎著戰旗,但對面軍中的旗實在太多,以至於他雖然立在高處,竟也無法看清對面軍中的狀況,只是隱隱的覺得,另一邊的陣列,與他以往所見都不相同。

  唯一能夠看清的,是最前方的兩個方陣,每一個方陣大約都有三千多人,前方是一排手持長達兩丈的長矛,如此長的長矛,竟是要雙人才能握持。中央是蒙郁從來不曾見過的戰車,兩側的護翼,盾牌手、狼筅手、钂鈀手互相交錯,形成奇怪的組合。

  這又是什麼?蒙鬱再一次皺了皺眉頭,他發現,自己對對面的這支軍隊,越來越看不透了。

  奈青山的山坡上,寧江負著雙手,風從他的身後吹來,卷蕩著他的長袍。

  華夏一方的單兵體質,顯然是比不上在北蠻惡劣環境下,從小就被當成戰士來培養的蠻兵的。

  以前擁有文氣的時候,文氣輕而易舉的彌補了一切不足。但是現在,文氣無法再依靠,那麼,兵陣,就是彌補單兵體質不足的重要法寶。

  只是,兵陣雖然能夠彌補單兵力量的不足,但對於士兵的素質和紀律性,要求卻是非常高的,如果不是經過了這幾個月的艱苦訓練,他也不敢把這支軍隊拉出來,跟這些蠻軍硬碰。

  最前方的兩支方陣,每一個方陣有三千六百人,其中又分成了九個小方陣。每一個小方陣,大體上採用的是另一個世界裡,戚繼光所創造出的鴛鴦陣。鴛鴦陣原本是為了對方倭寇所創,後來戚繼光被調到北方對抗胡人,又進行了大幅度的改良。

  寧江對另一個世界裡,戚繼光用來對付胡人的鴛鴦陣,其實也只有一個大概的印象,只是在借用了《太公兵法》的理論後,進行了重新設計。

  在另一個世界裡,因為並不存在文氣這種近乎於玄學的東西,對於兵陣的研究和開發,自然也就極為重視,從扶周滅商的姜太公,到一統六國的秦軍,再到諸葛亮、李靖、戚繼光等名將,莫不如此。

  以長得嚇人的長矛擺在兵陣的最前方,就是秦軍的首創。諸葛亮的八卦陣並不只是演義,而是被後世的李世民和李靖不斷誇讚的排兵之法,戚繼光更是兵陣的大行家。

  雖然在宋朝時,因為以文統武,兵陣在很大程度上走上了歧途。那些實際上根本不懂兵法的文官,迷信于所謂的奇門術數,他們不知道諸葛亮的八卦陣不過是因為每一個大陣剛好分作了八個小陣,所以用了“八卦”之名,真以為那些三才五行、八卦九宮之類的術數帶著神秘的力量,熱衷於去搞三才陣、五行陣、六合陣、九宮陣之類神神鬼鬼的東西,結果在戰場上完全派不上用場。

  當然,對於在金兵殺到城外時,大開城門,請道士召喚天兵天將驅敵、結果就這般被金兵長驅直入的宋朝君臣,寧江也實在無法去指望他們什麼。路線錯誤,知識越多越反動,背離實際,書讀得越多越愚蠢。

  但是這個世界的“實際”,就是的的確確存在著一些玄學性的東西,當然,除非經過反復的驗證後,真正的將玄學和實際結合起來,否則,寧江絕不會去搞什麼五行陣、九宮陣,而是老老實實的布下了跟玄學扯不上關係的、戚繼光的鴛鴦陣。

  對於那些蠻兵來說,戰場上的排兵佈陣自然是必須的事,但是那種將兵種混搭,形成古怪陣形的“兵陣”,卻是他們以往所不曾見過的。此刻,看著對面那兩組方陣,都有一些摸不著頭緒。但是這個時候,顯然也沒有時間給他們思考。

  日頭移上了中天,敵我兩方前都擂起了戰鼓。嗵、嗵、嗵、嗵……隨著戰鼓的節奏聲,方陣推進,蠻兵也同時推進。打頭陣的蠻兵,用的原本就是相對較短的重兵器,在不斷的接近中,看到對面的華夏兵布成兩排,兩丈長的長矛密密麻麻的對準了他們,一時間都有些不知所措。那些重型長矛兵卻已是同時發出一聲大喊,隨著喊聲,在後邊同伴的推動下大力往前沖去。

  成排成列的矛尖沖入了敵陣,蠻兵一個個翻起。重型長矛兵繼續推進,前排的蠻兵如同波浪一般捲動。緊跟著,就是成排的標槍從長矛兵的後方飛出,越過重型長矛,飛入了蠻兵之中,鮮血一股股的濺灑。

  蠻兵的沖勢頓了一頓,華夏軍一方已在初次接觸的振奮中殺上前去,緊跟著便是雙方的混戰。

  兩組大方陣的最前鋒與蠻兵的接觸最為密集,每一個小方陣的中央,戰場上的士兵輪番射出了火箭。格擋為主、無法用來進攻的狼筅與如同三叉戟一般的鏜鈀形成有效的配合,一邊阻擋著敵人對方陣的衝擊,一邊趁隙擊殺敵人。以往從來沒有應對過這種狀況的蠻兵,在戰鬥的一開始就死傷慘重。

  最前方的兵士,扔下了刺穿敵人身體的重型長矛,拿起了後方同伴遞上的藤盾和大刀。藤盾密密麻麻的集結在一起,身後的戰友在滕盾與藤盾之間架起了普通的長槍,然後再繼續前沖,腳下倒著成片的屍體。

  兵陣在戰鬥的一開始就起到了極大的效果,然而隨著戰場的推進,要想保持兵陣不會變形,卻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大的方陣逐漸變得散亂,一些小的方陣也被蠻族猛士帶隊擊穿。雖然如此,卻仍然有大半的小方陣強行保持著陣形,在混亂中有效的殺傷敵人。

  密密麻麻的殺戮,鮮血一波又一波的翻滾,混亂的局面下,相持的焦灼點卻在往蠻軍營寨那一邊一點一點的推進。

  後方的蒙鬱陡然揮手,身邊鼓聲密集,營寨右側,一支兩千人的騎兵劃了個弧形,往寧家軍的後方刺去。

  眼看著敵方騎兵主力出動,寧江也同樣下了命令,左側山上,嶽青同樣率著騎兵主力,利用斜坡的坡度,後發先至,衝擊蠻軍鐵騎的腰際。

  雖然鋒線的接觸,通過兵陣佔據著相當大的優勢,但是寧江並沒有多少喜色。兵陣對士兵的要求極高,那結成兩個大方陣的七千多名士兵,已經是他所能夠挑選出的精兵中的精兵,雖然寧家軍的步兵有數萬之眾,但這七千人基本上可以認為是步兵主力。

  然而蠻族的慣用戰術,沖在最前方的,往往都是不被重用的、最底層的兵士,而這些兵士往往又會驅趕著比他們還弱的降兵又或華夏老百姓衝擊敵陣。通過相對較弱、打下手的蠻兵在鋒線形成僵持,再通過騎兵精銳側襲,打亂對手的隊形,鋒線的蠻兵趁機推進,這是蠻族屢試不爽的戰術。

  “以正合,以奇勝”雖然是孫子兵法裡的名句,但不管是這個世界還是寧江所知的另外一個世界,都是由北方的蠻胡將它發揮得淋漓盡致。當然,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為蠻胡的騎兵,的確是有利於發揮這種戰術所需要的機動性。

  鋒線正面衝撞形成的優勢,對於其他華夏軍來說,幾乎已經可稱作奇跡,畢竟,這可是在野地裡與蠻軍的大規模交鋒。但是對寧江來說,這種優勢的形成,說到底還只是以上駟對下駟,如果以精心挑選出來的七千精兵組成的兵陣,對上蠻軍最底層的蠻兵,連這種優勢都沒有,那這支軍隊這幾個月的苦練真的是白做了。

  嶽青手提長槍,一馬當先,利用下山時的衝刺以及順風的優勢,在那支蠻騎從側面刺入己方的步兵大陣之前,成功的沖入蠻騎主力的側翼,緊接著便是一場人仰馬翻的大廝殺,鐵蹄滾滾,戰馬嘶鳴,不斷被挑飛、被刺落、被砸翻的人影中,兩股死亡的陰影爭相收割著對方的性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45

第三十七章 連攻魚鱗陣

  遠處的山頭上,春箋麗與寧小夢各自拿著一架望遠筒,看著那相隔遙遠的戰場。

  戰場是浩大而又壯闊的,通過望遠筒,實際上也只能看到局部的廝殺,然而看到的就算只是局部,也只能用慘烈兩個字來形容。

  雖然在心裡擔心著,但是這一場戰爭,她們並沒有辦法參與。她們已經做了許多事,然而這種正面衝殺的戰場,終究還是那些男人的事,而她們只能一邊擔心,一邊等待著最終的結局。

  混戰之中,嶽青對上了一名使用狼牙棒的蠻族勇士,長槍與狼牙棒接連的幾次交擊,震得他手臂發麻。

  兩方的戰馬幾乎是互相擦著,交錯而過,緊接著,嶽青與那發狠的蠻族勇士之間的距離,就在混亂中拉開。在他身邊,連著兩名敵人被長槍挑落,另一邊,一名寧家軍的騎兵被狼牙棒狠狠的、連人帶馬一同砸歪,撞倒了邊上的同伴。

  兩方騎兵的廝殺,一下子變得混亂起來,雖然為了避免敵人騎兵隊己方本陣的衝擊,這樣的混亂是必須的,然而騎兵的對沖,對於華夏一方的確是非常不利的事。

  方陣的後方,卻又有一大隊華夏步兵沖了出來,這些步兵分作兩組,一組拿的是長槍,一組拿的是盾牌和彎刀,長槍隔開戰馬,手持盾牌和彎刀的士兵以地趟法貼地滾去,專砍馬腿。他們並不沖入混戰的騎兵之中,而是沿著週邊,專砍對方那些被沖散的蠻騎。

  與此同時,更多的蠻兵從後方殺來,寧家軍的後方,同樣也有新的戰力壓上,整個戰場進一步擴大,局面也愈發的混亂。

  除了最前方的兩個方陣,整個大軍,寧江採用的是“魚鱗陣”的排列,出戰的兵力分作許多個小方陣,作戰時,後方的兵力按著不同的時機,次第往前添加,乃是以進攻為主,利攻而不利守的佈陣之法。

  這種佈陣,兵力在中央集結,戰鬥中不斷往前推進,然而側後翼卻是己方的薄弱點,不過因為他們原本就是背靠己方大本營,弱點得到了一定的保護。

  當然,對隨時都有可能從側翼襲來的、機動性極強的敵方騎兵的攔截,也是重中之重。此外,魚鱗陣中,主帥通常都是處在全軍的最後方,一般都是自身武力值稍差、或者說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的主帥所採用,在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上,“武侯”諸葛亮便慣用魚麟陣,自身處在最後方,全軍卻保持著進攻姿態。

  而對自身武力值比較有信心的曹操、李世民、薛仁貴等,對魚鱗陣則比較少用或者基本不用,在戰場上,他們大多都是處在全軍的中央又或是前端,其中,李世民與薛仁貴更是經常在最前方,親自帶著近衛,領軍衝鋒。

  騎兵在專門訓練地堂刀的步兵的配合下,對敵人的精銳騎兵進行攔截和糾纏,步兵主力不斷推進,有效殺傷敵人,這就是寧江在這一戰中所採用的整體戰術,簡單,但顯然是有效的。

  隨著前方鋒線的推進,以及後方兵力的往前補充,寧江站在木臺上,十幾名士兵推著木台,台下木輪滾動,連續前移。

  在木台的兩側,手持陌刀的督戰隊一字排開,隨之往前推進。督戰隊的後方,手持鮮紅大旗的騎手來回飛奔,讓前方兵將知道整個大軍底線的位置,同時也是態度鮮明的知會所有士兵……退至此線者斬。

  鋒線的推移,每一步,都有大量的人死去。整個戰場的中央,犬牙交錯,彼此刺穿。

  蠻軍之中,蒙鬱一臉陰沉。

  這是第一次有華夏兵,能夠與他的軍隊正面相持,甚至還佔據優勢。

  但是蒙鬱並不急,雖然對面華夏軍的步兵主力佔據著優勢,但想要在這場戰鬥中獲得最後的勝利,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蠻族的軍隊裡,並沒有督戰隊,也不需要督戰隊。在北面那萬里銀川的兇險之地,每一個男子,都是從小被當成戰士來培養的。戰爭,是他們出人頭地、獲得財富的唯一手段,要麼搶奪其他部落的財富,要麼成為其他部落的奴僕,驕傲的站著或者卑微地跪著,全都取決於武力,千百年來,那萬里銀川上生活的人們,全都是這般過來的。

  戰場上的血性,深埋在他手下的這些蠻兵裡每一個人的血液裡。只要戰鬥還能夠持續下去,他們便會繼續戰鬥。

  蒙鬱深知,不管對面那些華夏兵的陣法是如何的精妙,只要不斷的相持,雙方的混亂是必然的,到那個時候,蠻族士兵的力量和耐性,將會決定著最後的勝利,必將是屬於他們。

  事實上,他已經看到了對方在不斷的推進中,其方陣的逐漸散亂,雖然戰鬥到現在才開始慢慢變得混亂,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但是這一趨勢無法逆轉,實際上,對方的推進已經開始一點一點的慢了下來。

  在他的左側,蠻族勇士刺撻魯,看著前方殺得轟烈的戰場,舔了舔舌頭,露出兇狠的表情:“大將,要不要我現在就帶人殺過去?”前鋒遭受到的重創,讓他非常的不滿,尤其是這些日子以來,不斷的被騷擾,讓他肚子裡一團火大。

  蒙鬱卻是往對面的奈青山冷冷的看了一眼,道:“等著。”

  即便是兇狠如狼的刺撻魯,也只能安靜的退下,不敢再吭聲。

  蒙郁知道,奈青山上,必定還藏著未出的騎兵,如果刺撻魯率軍殺出,襲擊敵人另一側,其結果也必然是被敵人截住。騎兵一旦投出,被截住之後,就難以再保持機動,最有威脅的箭,永遠是在它即將射出、而敵人不知道他射向哪裡的那一刻。

  與此同時,在蒙鬱的後方遠處,有一片區域,仿佛有充滿殺氣的陰雲在那片區域中盤旋。在大將身邊,就連那些充滿血性的蠻兵,偶爾往身後看上一眼,都會下意識的、微微的哆嗦一下,仿佛在那裡,藏著這世上根本不應該存在的惡魔一般。

  蒙鬱那厚厚的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冷笑。

  顯然,對方的軍中還藏著殺手鐧,至少,對方還沒有用上能夠噴出烈火的“噴火獸”,現在他倒要看看,對方的殺手鐧能夠藏上多久?

  轟的一聲,一輛戰車被一名蠻族勇士帶隊掀翻,車上的華夏兵在跳車滾地的那一刻,就開始被人來回踩踏。翻起的戰車壓垮了幾人,塵土震起,混亂進一步擴散。

  唐七是處在這輛戰車右側的眾多鏜鈀兵之一,戰車正面的盾刀兵被蠻兵擊破,在身邊的狼筅手的配合下,他刺穿了一名蠻兵,目光下意識的往周圍掃去,一眼看到一丈之外,頭盔上帶著紅纓的隊長。“走”他一聲大喊,與周圍的其他人,自發的往那紅纓隊長聚集。

  當戰車還在的時候,跟著戰車走,當戰車被敵人擊潰的時候,跟著隊長走,這就是他這幾個月裡,不斷訓練後所養成的、下意識的反應。在這種自發性的反應下,以戰車為中心的鴛鴦陣分散成了互不相干的兩股,然後繼續往前推進。

  鴛鴦陣,又稱作兩儀陣,在中央被擊潰之後,可以分作左右兩股小陣。戰場上無法看清哪一個是隊長,於是離自己最近的紅纓頭盔,就成為了最明顯的標誌,以紅纓隊長為中心繼續殺敵。

  所有的紅纓隊長都是藤牌兵,在每一個戰車的周圍,只有兩個紅纓隊長,他們絕不主動殺敵,這保證了他們的存活率,在被敵人重點攻擊的戰車被擊垮後,快速的擔任著帶領身邊兵士的責任,開始率隊前沖,鴛鴦陣“鴛”與“鴦”的精髓就在這裡。

  不同的兵器所起到的不同作用,使得即便集結的過程是散亂的,每一個人也還是很簡單的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紅纓隊長帶著殘存的盾刀兵沖在前方,長槍兵緊隨其後,利用盾牌的間隙刺殺敵人。前端發散著許多鐵枝、幾乎可以阻擋任何兵器的狼筅,與三叉戟一般的鏜鈀,在小分隊的兩側,一路推進,絕大部分的敵人都是被由盾牌與狼筅保護著的長槍兵、鏜鈀兵所殺。

  唐七實在是不記得,自己殺死了多少蠻兵。鏜鈀刺入一名側面殺來的蠻兵的胸膛,那蠻兵手中的釘頭錘早就已經被他身邊的狼筅隔開。鏜鈀抽出,隊伍繼續前行。就在這時,隨著一聲馬嘶,大吼聲如在耳邊,在他身後有人影拋飛,疾風狂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唐七下意識的回過頭來,看到的卻是走馬燈一般在他面前晃動的光影,整支小隊也在瞬間沖散。

  忽如起來的混亂中,唐七已經是無法找到紅纓隊長的位置,他緊咬牙光,按著這些日子的訓練,第一反應,就是奔向離自己最近的狼筅手,緊接著一名盾牌兵與一名長槍兵努力的聚了過來,混亂中,他們沒有再往前,而是在狼筅手的帶領下,盡可能的往肉眼所能夠看到的,己方的戰車又或旗幟殺去。

  在他們前進的前方,一名武將騎在馬上,努力的集結起身邊的兵士。在他身邊,十幾名士兵結成佇列,一面旗幟豎了起來。

  這名武將,原本並非處在最前方的兩大方陣之中,而是按著魚鱗陣,從後方按梯次填上來的新力。

  以前是帶頭衝鋒陷陣的武將,這一次,主帥甚至不允許他拿著長槍,就是發給了他一支反曲弓,一筒箭矢,以及一柄在馬上其實根本派不上用場的儀劍。於是,他被迫擺正自己的位置,抽出儀劍,大聲的發號施令、集結、列陣、推進。

  時刻記住自己在整個戰場上的位置,無論如何不能亂,這就是主帥對他們的、最重要的交待。身為一名武將,這還是他第一次沖上了鋒線卻不是以殺人為目的,“列陣!列陣!”他在自己的將旗周圍來回奔走,周圍的散兵集結而來。

  龐大的戰場上,許多士兵其實根本沒來得及與敵人接觸、戰鬥,就已經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被沖散。找不到位置的散兵,面對著四面八方的人,在無助之下,或是無頭蒼蠅般的到處亂跑,或是驚慌下退卻,從而將恐慌的情緒傳染給其他人。

  魚鯪陣的一大用處,就是後方的新力,能夠以小方陣的形式,不斷補上鋒線,帶動前方有崩潰跡象的散兵,從而始終保持著全軍進攻的態勢。只是以魚鯪為大陣,以能夠不斷分解的、兵種配合的鴛鴦陣為小陣的整體結構中,將領的作用不再是帶頭衝鋒陷陣的“跟我上”,而是不斷集結兵力、維持大大小小的陣形的“給我上”。

  既然單兵體質不如那些蠻兵,那就通過兵種和武器之間的配合來取勝,這一場大戰作戰思路的精髓,便在於此。也正因此,在大戰之前,寧江才會不斷的對這些武將強調他們的位置。

  蠻軍後方,蒙鬱緊緊的皺起了眉頭。對面的華夏軍,其韌性竟是完全超出他的意料,明明混亂已經開始生成,但卻始終維持著亂而不潰的進攻姿態。反而是他這一邊,前方的蠻兵,在混亂中繼續付出慘烈的代價,然後不斷的被敵人推進。明明他的蠻兵要比對方強,結果卻是他這一邊的不斷退卻,意想中的形勢逆轉,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

  “大將!”刺撻魯再一次的按捺不住。

  蠻鬱的目光卻是再一次的往奈青山上的另一側看去。現在,或許正是讓刺撻魯出戰的好時機。整個戰線,離他這邊越來越近,此刻讓刺撻魯出陣,從敵軍的左翼殺人,對面隱藏的騎兵未必來得及攔截。只要能夠讓刺撻魯擊穿敵人的步兵……

  只是,還沒有等他下定決心,對面的奈青山上,數十輛戰車就已經當先從坡上沖下,在那些戰車後方,緊跟著潛藏已久的數千名騎兵。蒙鬱的眉頭再一次緊皺……對方竟然先出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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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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