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1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38

第180章 樓房上有轟隆聲,得手與殺氣騰騰

  李從璟很確信自己對李永寧只有純粹的姐弟之情,所以在聽聞李永寧四年不與石敬瑭有接觸時,他暗道一聲這又是何苦。至於李永寧對待自己是不是也如此,在李從璟的認知中,他確信也是如此。只不過他們倆的感情,比一般姐弟要深得多而已,他們會相互掛念,會因為想起彼此而神傷以至落淚,某些時候甚至會為對方活著,也會為對方殺人。但追根揭底,他們還是姐弟。所以他不知道李永寧為何能夠拒絕石敬瑭四年。

  但他知道另一件事。他對桃夭夭的心思,絕對跟對待李永寧不一樣。

  從內心裡說,李從璟也希望李永寧能夠留在自己身邊,如果要給這時間加上一個期限,他也希望是永遠,但那明顯不可能。但正因如此,他不想再錯過桃夭夭。

  穿越以來,李從璟不近女色,也是不想占因果,他總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沒有真正融入這個世界,他還惦念著前世的記憶。但是現在,在有了百戰軍之後,他這種心態慢慢改變了。他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僅是當下的,也有日後的,所以他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時代,融入到了“李從璟”這個角色中。

  也因如此,他打心底不會再拒絕。

  這回東行救丁黑,與石敬瑭碰面,在得知李永寧的境遇之後,他忽然發現,其實很多東西是自己根本掌控不了,所以在一切都還沒失控之前,他要將他想要的,都牢牢抓在手裡。

  在西歸兵城的時候,李從璟在趙象爻等神仙山老人那裡,知道了桃夭夭曾今的故事。所以他跟桃夭夭說得那番“滄海、巫山”的話,並不是指代李永寧,而是就是對她說的。

  這一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李從璟就在參悟這些事情。

  當他參悟明瞭的時候,桃夭夭闖了進來。於是李從璟決定,先將桃夭夭抓在手裡再說。但是很顯然,他的桃統率貌似有點兒不好抓住。

  “轟”的一聲,剛剛一個餓狼撲食制住桃夭夭的李從璟,卻因為低頭跟她耳語那句“你說呢”,被桃夭夭抓住機會掙脫開。她一起身,順勢抓住李從璟的手臂,一個過肩摔,狠狠將還沉浸在某人發香中的李從璟,甩在了樓板上。

  整個樓房一震,連房頂似乎都有灰塵震落。

  李從璟一股溜兒從地上竄起來,惡狠狠的盯著面前這個頭髮散亂的美人,齜牙咧嘴道:“桃夭夭,你跟我玩兒真的?”

  “不然呢……”桃夭夭得意的攏了攏鬢角的髮絲,一句話沒說完,李從璟再一次撲了過來,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肩頭,另一隻手往她腰下一探,就要將她舉起來。

  兩次在說話的時候吃了虧,桃夭夭大罵一聲“無恥”,妖嬈的身子借勢躍過李從璟,反手就向李從璟脖子扣過去。兩人你拉我扯,力道都不小,頓時雙雙摔倒在樓板上,砰砰兩聲。

  李從璟腹中有邪火一竄而起,他一股腦兒起身,索性懶得站立,再度向桃夭夭撲過去,“我看你往哪兒跑!”

  論起格鬥來桃夭夭也是一把好手,初見李從璟就和他鬥了個不相上下,經驗何其豐富,這會兒見李從璟撲過來,也來不及起身,雙腿立即彎曲,在李從璟落下來的時候,將他蹬了回去,口中還不忘順口來一句:“回去!”

  轟的一聲,李從璟再次摔在樓板上。這回桃夭夭反守為攻,順勢向李從璟撲了過來,看樣子竟然想將李從璟揍趴下。

  兩人你來我往,就在樓板上展開了好一番龍爭虎鬥。

  樓外,林英和一大群護衛站在院子中,一個個昂著脖子望著二樓,聽著樓上不時響起的猛烈轟隆聲,都長大了嘴巴,面上的神色充滿驚訝。

  一個護衛咽了口唾沫,問林英:“林將軍,這,軍帥好似有難啊,我們要不要上去護衛?”

  林英一巴掌拍在他頭盔上,罵道:“護衛什麼護衛,你腦子進水了!你要上去,保證一個照面就給丟下來,到時候老子可不會接著你!”

  護衛啊了一聲,識趣的選擇不說話了。

  林英回過神來,見院子中到處站滿了人,都是一個動作,抬頭張嘴望二樓,頓時覺得太不成體統了,叫駡道:“滾滾滾,都給老子滾,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有什麼好看的!再看當心軍帥扒了你們的皮!”

  眾護衛一哄而散,鬧成一片,一個個嬉皮笑臉的相互擠眉弄眼,不成樣子,這別說在君子都,就是在百戰軍都是極為罕見的狀態。但林英也沒有多罵,搖搖頭不知嘀咕了一句什麼,回到門口去了,然後吩咐身邊的人:“都聽好了,今日軍帥有大事要和桃統率商議,誰也不見!”

  眾護衛立即心領神會,暗道一聲林將軍果然好智慧,紛紛應諾。

  轟隆的聲音不絕耳語,像打雷一般,從樓房上傳出。

  街面上巡邏的軍士經過這裡時,明明聽到樓房裡像是有什麼激烈的戰鬥在發生,但守衛在這裡的軍帥親兵,卻一個個靜靜的站在那裡,目光銳利面容嚴肅,就連林英將軍,都化成了一座雕像,仿佛在告訴所有人:這兒什麼事也沒有!這讓眾將士全都摸不著頭腦,面面相覷。

  也不知過了多久,樓房上的動靜終於漸漸小了。

  院中一個三十來歲的護衛,對身邊的好友擠眉弄眼道:“這都過去快半個時辰了吧?還沒停下來,咱們軍帥可真是能折騰啊!”

  好友一臉神往,讚歎道:“軍帥就是厲害啊,到哪兒都讓人望塵莫及!”

  “誰說不是呢!”

  ……

  樓房中,李從璟擺成一個大字狀躺在樓板上,喘著粗氣對桃夭夭伸出一個大拇指,道:“桃夭夭,你牛!”

  桃夭夭也累得不行,臉紅耳赤,雖然到底沒有讓李從璟得手,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地方沒有被“殃及池魚”,這會兒坐在一張案桌上,伸出她那條潔白修長的美腿,得意而張揚的哈哈大笑。

  李從璟轉頭看到這一幕,頓時呆了呆,隨即感覺鼻子裡有些異樣,有什麼東西正在流出來。

  注意到李從璟呆愣的神色,桃夭夭俏臉一紅,嗔罵道:“看夠了沒有?”

  李從璟嘿嘿一笑,死皮賴臉道:“如此美景,更勝江山,怕是一輩子都看不夠啊!”

  “登徒子!”桃夭夭啐了一口,扭過臉去,假裝看窗外的風景,一副不理李從璟的模樣。她這副模樣保持了好久,房間裡一時安靜下來,李從璟像是消失了一樣,再不見半分動靜,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桃夭夭不由得納悶的轉過頭,立即嚇了一大跳。

  李從璟這個登徒子,不知何時已經坐到她身旁,正將臉湊近了她的長髮,一臉陶醉模樣的嗅著。桃夭夭大駭之後大惱,耷拉的眼簾下殺氣一閃,一拳就朝李從璟臉上揮過去。

  然而這志在必得的一拳,卻被李從璟一下子抓住了手腕,任她怎麼動,都掙脫不開。李從璟忽然含情脈脈的凝視著她,柔聲開口:“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夭夭,你願意跟我建造那樣一個家嗎?”

  桃夭夭睜大了眼睛,一時間怔在那裡,愣愣的看著李從璟,“你……你說什麼?”她心跳的亂,以至於聯手都忘了抽回去,還被李從璟抓在手裡。

  李從璟的眸子裡裝滿快要溢出來的溫柔,他的嗓音從來沒有一個時候,像現在這樣有磁性有魔力,他望著她,既寧靜又溫和,“我知道你在神仙山立寨之後,發生過一個有關一個少年俠客的故事,我也知道你們曾今或許有過一段詩一般的時光,發乎情止乎禮。但是那都過去了,人死不能複生。活到你我這個年紀,誰還沒有一個過往呢?但山高水低也不能阻攔生活的繼續。你是一個不尋常的女子,從我在神仙山下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會有一個屬於我倆的故事。這一年來,你跟著我征戰四方,吃了許多苦頭,面臨過很多險境。我不是一個矯情的人,有些話我不說出口,你也能夠感受到的對不對?”

  桃夭夭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心想你才多大,還沒及冠的傢伙,還活到你這個年紀……但這些話她沒有說出來,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話想說……不過,她忍著沒說,只是有些癡傻的看著李從璟。

  李從璟握著她的手,握在手心裡,繼續看著她柔聲道:“那一日黃昏,在梁子山下,你喝了酒,說要跟著我幹,那時候我不知道是什麼促使你下定這個決心的,但我很開心。於公而言,你是個巾幗英雄,是我從未見過的那種女子,我敬佩;於私而言,你應該知道,你是個很有魅力的女子,和你相處總是一件讓人感到愉快的事。這個世道亂的很,你我可能都朝不保夕,以前我還太小,不夠強,現在我有了兩萬百戰軍,更戰勝了王彥章,我想,我能給你一個安穩的家了。桃夭夭,跟著我吧,好麼?”

  桃夭夭那一慣慵懶而又滿不在乎的眉眼,此時佈滿了緊張和慌亂之色,她似乎在猶豫,又似乎是羞於表達什麼。

  李從璟緩緩靠近,對著那張櫻桃小嘴,那雙嬌媚到極點的嘴唇,輕輕吻了下去。

  然後……

  “登徒子!”

  桃夭夭不知何時已經將手抽了出來,一把就將李從璟從桌上扳到了桌子下面,一下子跳起來,高聳的胸脯劇烈起伏,一隻手指著李從璟,大罵:“李從璟你這個登徒子,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李從璟從桌子下爬起來,無比懊惱的搖了搖頭,心中暗罵了一聲媽的比,差一點兒就得手了!

  腆著臉,李從璟本著泡妞的最大原則——臉厚心細,一本正經的看著桃夭夭道:“桃夭夭,老子是真心的!”

  桃夭夭哼了一聲,抄起桌上的一本兵馬,就朝李從璟腦袋上砸下去,然後羞惱萬分的邁開步子,就要下樓離開。

  李從璟趴在桌子上大喊:“喂,我還沒說完呢,你再留一會兒!”

  桃夭夭頭也不回,“不留!”

  李從璟立即改變策略,喊道:“你急匆匆來找我肯定是有事,說完事再走不遲啊!”

  桃夭夭腳步不停,“沒事!”

  “桃夭夭!”李從璟站起身,使出了殺手鐧,“本軍帥命令你站住,本帥有任務要給你!”

  桃夭夭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道,“去你娘的!”

  落荒而逃。

  李從璟從桌子下撿起那本兵書,拍了拍上面的灰塵,隨手一翻,忽然嘿嘿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極度舒暢。桃夭夭雖然沒留下來,但李從璟心裡卻知道,他得手已經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伸出一隻手,曲了曲手指,李從璟一臉回憶和陶醉,“滑而不膩,彈而不崩,這手感,真是賊好啊!”

  桃夭夭打開房門走出樓房,經過小院的時候,發現眾護衛都一臉怪異的看著自己,這讓她極為惱火,立即停下腳步回瞪回去,殺氣騰騰道:“看什麼看?再看軍情處一個個挖了你們的眼珠子!”

  眾護衛一陣冷顫,連忙抬頭看天,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38

第181章 郭崇韜一言定策,先鋒相遇一戰勝

  李從璟接到了李存勖的軍令。

  李存勖接受了康延孝的建議,決定趁梁都空虛之際,隱蔽大軍到鄆州,然後從東北面出發,直搗梁都,一戰定天下。

  在這些日子,發生了許多事。首先是王彥章在楊村兵敗之後,被朱友貞召回朝,意欲問罪,而河上樑軍則被朱友貞盡數交給段凝統領,把守黃河南岸。王彥章回朝之後,向朱友貞面呈了此番征戰的所有經過,以及段凝和趙岩、張傑等人對他的誣陷,此時朱友貞正四面向大唐進兵,聽了王彥章的上奏之後,就命令王彥章去攻打鄆州。

  而李存勖能夠下定決心從鄆州進軍,也是郭崇韜的一番話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前些時候,康延孝來投,獻上滅梁之策後,北方李存審又傳來消息,說契丹揚言要大舉南下。當時,很多將領不同意依照康延孝的計策進軍,因為此舉太過冒險,而眼下梁軍四面向大唐進軍,契丹又要為患,都建議暫時息兵,將鄆州還給梁朝,與梁劃河而治。

  被從兵城召回去的郭崇韜,則大義凜然對李存勖道:“陛下不櫛浴不解甲,至今已十五年,乃是想滅梁雪恥。今陛下正尊號,掃蕩河北,若新得鄆州便丟棄,臣唯恐將士心冷,而他日食盡眾散,便是劃河為界,孰為陛下鎮守?目下梁之精銳盡歸段凝,駐于黃河南岸,又決河自固,以為能阻我過河,而可高枕無憂。當此之時,朱友貞另遣王彥章犯鄆州,其兩路並舉,動搖我軍,實為奇計。”

  “然段凝無能,關鍵之時不能斷,王彥章統兵寥寥,且為梁主猜忌,亦難成事。臣之策,陛下可令偏師守魏州,保楊劉,而親率精銳與鄆州軍會師,直搗梁都!梁地已然空虛,敵軍必然望風瓦解,則我大事可成。否則,今年秋谷不豐,軍糧告急,若是戰事拖延,徒生內變。築室道旁三年不成,陛下當斷則斷,何必讓眾將議論?帝王應運,必有天命,陛下何苦畏首畏尾?”

  郭崇韜一番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立即幫李存勖下定了決心。而駐紮在兵城,休養已經很久的百戰軍,則被李存勖命作先鋒,先行開往鄆州,助鄆州軍對付王彥章。

  李從璟得到軍令之後,自然沒有遲疑,立即著令大軍集結,然後揮師直奔鄆州。

  李嗣源自攻下鄆州之後,便一直駐守鄆州,那是大唐在黃河東岸的唯一城池,既是危險之境,亦有著重大的軍事和戰略意義。

  李從璟與梁軍交戰了這麼久,眼下終於到了滅梁國的時候。想起這回可以父子聯手,一起去攻滅一個國家,難免心潮澎湃。從軍以來,李從璟尚未有過跟李嗣源並肩作戰的機會,而今能同戰沙場,所謂上陣父子兵,也是一件讓人豪情頓生的事。而一想到自己麾下的軍隊,數目是自己老爹的三倍之多,李從璟心裡就不由得有些隱約的暢快。

  在百戰軍自兵城出發之時,楊劉城外,李存勖正在送別隨軍的妻、子,一直行到離亭,李存勖才停下腳步,與皇妃劉氏和皇子李繼岌話別。

  皇子李繼岌是劉氏之子,今年剛剛加冠,在諸子中最得李存勖寵愛,是最有希望被立為太子的人,這從李存勖出征不帶其他皇子,只待李繼岌一人便能看出端倪。

  楊柳依依,李存勖對劉氏道:“國家成敗,在此一舉。事若不成,你當聚集我家中老少于宮中,係數焚燒之,必不能使之落於仇敵之手!”唐與梁是國仇,所以李存勖稱梁軍為仇敵。

  李存勖之父晉王李克用,在年輕的時候,幫助過那時還未稱帝的朱溫,但事後朱溫卻借著酒宴之名要殺李克用,若不是李克用命大,就死於那次酒宴。之後李克用與朱溫鏖戰半生,但臨死也沒能報得此仇,所以李克用在臨死之際,交給李存勖三支鐵箭,囑咐李存勖一定要他報三仇,其中一為劉仁恭,早已被李存勖平滅,一為契丹,最後一個就是朱溫的梁朝。

  劉氏聽了李存勖的話,卻沒有半分悲戚之色,而是十分坦然的對李存勖道:“陛下乃真命天子,如今時來天地皆同力,舉天下英雄莫能與敵,您此去必定成功!況且您英勇無比,無人能擋,又怎會有意外呢?陛下勿念,臣妾靜候佳音!”

  李存勖大為欣慰,又轉頭囑咐李繼岌:“如今你已及冠,正當擔起大任,此番歸去,當與宰相豆盧革、興唐尹王正言等人,共同堅守城池,莫要讓朕失望!李從璟能攻城掠地,你亦必須能堅守國土!”

  李繼岌信心滿滿道:“父皇只管放心,同為人子,兒臣豈會輸給李從璟?此番定不讓您失望!”

  李存勖點頭,遂與眾人揮手而別。

  李從璟領軍在兵城之側渡過黃河之後,便一路馬不停蹄直奔鄆州,這一日,行軍途中,李從璟正在聽桃夭夭彙報軍情處的最新情報,桃夭夭道:“前番王彥章回朝之後,雖然沒有被治敗軍之罪,梁主更是派其發兵鄆州,但其勢已不能和當日進攻德勝城時同日而語。據我們在梁地的探子回報,王彥章此番出征,朱友貞只給了他五百保鑾將士,其餘數千將士都是新兵,且有張漢傑隨行作為監軍。”

  莫離聽得直搖頭:“朱友貞器量實在是太小,張漢傑本就和段凝沆瀣一氣,他派張漢傑監軍,明擺著就是不信任王彥章,怕他擅權。”

  李從璟還沒說話,已有遠放的斥候回報:“二十裡之外,有兩軍正在交戰,一方打鄆州軍旗號,一方打梁軍王彥章的旗幟!觀其陣勢,已經交陣許久,目前仍在激戰。”

  “想必是兩軍前鋒交上手了。”莫離推測。

  李從璟立即叫來李紹城,對他道:“前方有鄆州軍正和梁軍鏖戰,你帶大軍在後緩行,我領君子都前去支援。”

  李紹城應諾,李從璟帶著三千君子都,立即從大軍中分離出來,漸漸加快了速度,跟著那斥候疾行而去。

  不多時,李從璟就趕到了雙方交戰的地方,三四裡之外的廣袤大地上,有黑壓壓一大片將士,正在慘烈廝殺,惹得塵土飛揚,喧囂聲不絕耳語。

  讓君子都緩行,李從璟挑了一處緩坡奔上去,借著幾米的落差,得以勉強看清了戰場局勢。只見兩軍你來我往,已經陷入混戰,而且看樣子,鄆州軍還占上風,看來王彥章麾下的新兵,確實沒太大的戰鬥力。

  李從璟從緩坡上下來,對君子都下達了命令:“郭威領五百騎斷梁軍後路,林英領一千五百騎清理梁軍遊騎,包圍梁軍兩翼,餘部隨本帥直接殺入敵陣!”

  三部轟然領命,三千君子都再次邁開大步子前奔,眼見戰場已經近在眼前,各種廝殺聲迎面撲來,而你來我往血肉橫飛的場面已經能瞧得真切,大蛇一般的君子都立即分作三部,一部直奔梁軍後部,一部率先加速迎上樑軍遊騎,最後一千騎緩緩跟進。

  君子都的如從天降,讓戰場形勢立即起了變化。鄆州軍一見是唐軍,立即歡聲雷動,士氣大漲,連力氣都憑空多了幾分,梁軍一見是敵軍,又都是騎兵,不少將士都嚇得面無人色。林英率先奔向梁軍本陣時,兩三百遊騎趕過來,意圖阻截一二,然而剛一照面,就被林英衝殺得七零八落,沒了陣型,不消片刻,就化作鳥獸被追趕著四散。

  緊跟著,李從璟殺入梁軍陣中,因為此時場面已是混戰之局,梁軍已經無法有效結陣抵抗騎兵,騎兵突入步卒陣中,便如同一個個死神,賓士而過,一陣槊橫刀豎,砍殺之下立即叫梁軍好一片死傷。

  李從璟一馬當先,長槊如龍,帶隊摧毀了一群又一群梁軍的抵抗意志,留下一地地的梁軍屍骸。

  入陣不到三刻,梁軍大潰,四散逃逸,丟盔棄甲。

  而此時三千君子都才真正展現了自己的威力,以牧羊之勢,將梁軍盡數圈入其中,賓士間弩箭齊發,刀劍揮斬,梁軍終於站不住腳,大片大片的投降。

  李從璟下令,君子都接受梁軍投降。至此,三千騎出現不到半個時辰,廝殺漸止,戰場局勢緩緩平靜下來。

  幾騎鄆州軍向李從璟奔來,為首一將濃眉大眼,不到四十歲的年紀,老遠就“從璟,從璟”的叫喊,近到李從璟身前,矯健的下了馬,大步向李從璟行來,口中哈哈大笑。正是李從珂。

  李從璟跳下馬,與許久不見的李從珂一個結實熊抱,而後各自重重錘了對方胸口一拳,笑道:“三哥,幾日不見,我看你倒是長了不少膘啊!”

  李從珂作勢欲打,笑駡道:“你這臭小子,見面就沒個好話,三哥方才還想誇你來著,現在沒這個興致了!”嘴上如此說,卻是扳著李從璟的肩膀好一陣打量,忍不住贊道:“好小子,愈發威武雄壯了,真有咱爹和你三哥我當年的風範,不愧是能帶出百戰軍的傢伙,夠牛!”

  李從璟極小的時候,李從珂就已是李嗣源的義子,當年李嗣源家貧,李從珂可是家中頭號勞動力,患難見真情,十多年下來,早已是真正的一家人。不過自打李從璟穿越以來,李家就已經發家了,倒是不曾經歷那段苦日子,但這並不妨礙李從珂這個年少時常抱李從璟的三哥,對李從璟一如既往親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38

第182章 指點江山大志顯,生子何如孫仲謀

  “爹要是知道你來了,肯定分外高興!前番兩軍在河上大戰,我們沒有過去湊熱鬧,爹可是憋了一身的勁兒沒地方使,如今戰事終究還是落到了我們頭上,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之前與梁軍交戰的地方距離鄆州城並不太遠,李從璟和李從珂一路說著話往回行軍,相比之李從璟,李從珂明顯要話嘮得多,一路上嘴就沒消停過,說完這件事,又換了個話頭,略顯鄭重對李從璟道:“前些時候,梁軍來了一群細作潛伏到了鄆州,石敬瑭追出去幾十裡,卻碰著了那些細作的援軍,差點兒連小命都丟了!要不是咱爹臨時有軍議召開,這才發現石敬瑭不在,令我帶軍出城尋找,你這回來就見不著他了!”

  李從璟自然知道李從珂說得那些“梁軍細作”就是自己,表面上不動聲色,佯裝驚訝道:“哦?竟然還有這樣的事,後來如何了?”

  李從珂正了正頭盔,“之後咱爹便下令廣布遊騎,四處探查,但那些梁軍細作卻早已逃得沒了影。不過這回王彥章進軍鄆州,才到偽梁中都,就被我們發現了,他們先鋒的舉動我們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才有今日這場交戰。”說到這裡,不無得意的笑了笑,“王彥章前鋒被我們一擊即潰,他肯定是要在中都龜縮一段時間了,我料他不敢再輕易向鄆州進軍!”

  李從璟隨聲附和道:“梁軍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李從珂點點頭,隨即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對李從璟道:“不過那夜救下石敬瑭時,三哥我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

  李從璟心頭一跳,問:“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李從珂回憶起那日的場景,眼中有不解之色閃過,“那日石敬瑭追梁軍細作出城,既沒有派人向咱爹通報,更沒有帶軍中將士出營,而是帶的一群家丁!奇怪的是,梁軍細作的衣著都是一模一樣,一色青衣,但我觀察了他們所用的兵器,卻是我們唐軍制式的橫刀、弓弩。這還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石敬瑭帶出去的人,也是個個裝備精良,著裝統一,我就納悶了,他的這些人從哪裡來的?”

  李從璟臉上仍舊沒有什麼異樣,心頭卻已狂跳:想不到這個平日裡看起來大大咧咧,戰陣之上多是猛衝猛殺的三哥,心思竟然這般細膩。他暗自慶倖,還好這番前來是他領君子都先行,要是大軍直接過來,讓李從珂見著了軍情處的人,那這事還不糟?暗暗下定決心,待會兒得了空,就讓人回去傳令,讓隨行大軍的軍情處換裝。

  “三哥既然有這些疑問,可有告知父親,或者詢問石兄?”李從璟決定再試探一下李從珂,看看眼下情景到底發展到哪一步了,這些消息,可是軍情處難以打探到的。

  李從珂不知道李從璟的心思,對李從璟坦誠相待,“後來石敬瑭跟咱爹說,那日他是帶人出城打獵,偶然發現梁軍細作的,所以來不及通告軍中,也來不及調兵,而那些家丁,他則沒有多言,默認是他養得私兵了。”

  李從璟一時沒有言語,談話進行到這裡,他好似不太好妄作評論。

  “養私兵護院並不是什麼大事,雖然他手下的家丁看起來有些異常。”李從珂見李從璟不說話,將心中的不安毫無保留告訴了他信任的這個義弟,“但我總感覺這件事有些怪異。石敬瑭的說辭雖然嚴密,但總感覺有些漏洞,而梁軍細作,多到了不尋常的地步。總而言之,細作不像是細作,家丁不像是家丁,倒更像是……江湖殺手!”

  李從璟心中暗驚,默念道:好一個三哥,眼神竟然毒到了這個地步,不愧是能做皇帝的人,有幾把刷子!但比起李從珂的想法,李從璟更在意李嗣源的意見,畢竟他才是真正能掌握石敬瑭命運的人,如果李嗣源對石敬瑭有了疑心,進而起了猜忌,那對李從璟而言,無疑是十分有利的,於是李從璟問道:“咱爹怎麼說?”

  “咱爹並沒有責備石敬瑭,因為他受了傷,咱爹還關切備至,一切如常。”李從珂撓了撓頭道,似乎有些不解。

  李從璟暗暗點頭,李嗣源的這個表現無疑是合理的,不管他心中有沒有猜忌石敬瑭,都不會這麼輕易表現出來。

  在原本的歷史上,石敬瑭後來之所以能成事,滅了李家的江山,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早期李嗣源對他的信任,給了他壯大的機會,讓他有了基本的實力。那時,石敬瑭出鎮晉陽,在河東振臂一呼,而群雄回應,最終成功上位。而如今,若是李嗣源對石敬瑭有疑心,不管這個疑心是什麼,李從璟只需從中添火,就有希望在未來讓李嗣源壓制石敬瑭,不給他壯大實力的機會。到時候即便是李從璟在繼位之前沒能殺了他,最後要滅他也是易如反掌,這是長遠佈局。

  所以李從璟決定這回到了鄆州,定要好好探探李嗣源的口風。

  早就接到遊騎回報的李嗣源,在李從璟和李從珂的大軍回到鄆州城外時,就已經提早到了城門外。從官面上來說,李從璟現在雖然不是節度使,但麾下兩萬百戰軍,身兼懷孟兩州刺史,不比李嗣源小太多,而大軍前來也要為他們劃定駐紮區,換作是他人,為人謙遜的李嗣源也會出迎,何況是他自己兒子領著援軍來了,更沒有不趕來相見的道理。

  李從璟和李從珂在城門前下馬,一個交令,一個拜見,好一陣熱鬧,李嗣源在李從璟面前向來隨和,他是打心底喜歡自己這個既懂事又能幹的兒子。父子倆你誇讚我一句“恭喜河上大捷”,我誇讚你一句“賀喜初戰大勝”,其樂融融,讓旁邊的人不忍直視。

  石敬瑭也在李嗣源身旁,他和李從璟相見的時候,兩人都像沒事人一樣拉著手噓寒問暖,臉上的笑容要多親切有多親切,石敬瑭要恭賀李從璟大勝連連,李從璟也要感謝石敬瑭照顧自家父親。只不過在相互表示親切的時候,李從璟使勁兒拍了拍石敬瑭的後背——被他一箭射傷的地方,疼得石敬瑭額頭冒汗,也只能咬牙繼續乾笑。

  別說旁人要羡慕他們兄弟情深,便是李嗣源也是一臉欣慰的模樣,還不忘指著李從璟、李從珂、石敬瑭三人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對眾將說:“我李嗣源有如此虎子,何愁不能敗王彥章?”

  眾將連聲稱是,由衷恭喜李嗣源,又大拍李從璟這個正經公子的馬屁。

  莫離自小與李從璟玩鬧在一起,闖禍在一起,讀書習武在一起,兩家交情也極好,這會兒見到李嗣源,莫離也上前拜見,孟平是李從璟伴讀,也來俯身下拜行大禮。

  李嗣源望著這兩個他看著長大的年輕人,知道他們現在都是自己兒子的臂膀,或幫自己兒子出謀劃策,或為自己兒子衝鋒陷陣,也是感慨良多,更兼欣慰無比,拍著兩人的肩膀道:“我兒有今日成就,都賴你二人相助之功,我兒交友如此,老夫心懷大慰。待這回凱旋回朝,老夫必定親自登門,以謝令翁!”

  李嗣源的話讓莫離和孟平很感動,他這也算幫著李從璟收買人心了,雖然以李從璟和莫離孟平從小到大的交情,根本不需如此,但這並不等於說李嗣源如果真登門致謝會沒用,李從璟亦很感念李嗣源的用心。

  眾人在城門外寒暄一陣,李嗣源讓部將高從周領著百戰軍去已定好的地方紮營,他自己帶著李從璟等人進城,當晚自然免不了設宴接風洗塵。讓自己老爹為自己接風洗塵,這種事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李從璟心裡也是蠻感慨的。

  當晚酒宴散去之後,李從璟和李嗣源倆父子登上樓,遠望南方。如今唐軍正值大勝,李從璟和李嗣源也各有軍功入帳,加之滅國之戰就在眼前,經過一些酒精的刺激之後,父子倆豪情大發,像兩個好友一般,就在樓上頭頂星辰,腳踩鄆州大城,一起指點江山,評論天下大勢,細數當世英雄人物。

  李嗣源手指著月光下的大好河山,對李從璟道:“自古以來,中原都是飽戰之地。你我腳下這片熱土,不知歷經多少曠古爍今的大戰,出現過多少顯赫一時的英雄人物,自齊晉爭霸,經魏武兵鋒,而至隋末群雄,如今,又輪到了你我父子,與王彥章一決雌雄!在日後的青史上,也會留下屬於李嗣源和李從璟的大名,供後人瞻仰!大丈夫至此,豈不快哉?!”

  李從璟手中還擰著一個酒壺,他仰脖大飲了一口,豪氣的一揮手,將酒壺遞給李嗣源,道:“爹,偽梁勢微,平滅只在反手之間,何其易爾,不足為誇!要青史留名,供後人評說,當有衛霍之功,封狼居胥,亦當有秦皇漢武之雄,定宙宇,威四方!”

  “哈哈……我兒之志,何其壯哉!”李嗣源大笑,接過李從璟的酒壺牛飲一口,又問:“那依我兒之意,當今天下,大勢如何?”

  李從璟面對欄杆而不去扶,昂然而立,看向遠方遼闊而蒼茫的天地,道:“當今之世,群雄並起,諸侯爭霸,其勢比之春秋戰國,不讓分毫;更為我父說,當今天下,十國鼎立,神州破碎,四夷意動,各行征伐,門閥接踵崩塌,草莽爭先而起,戰火無一刻消停,爭霸無一時休止。天下梟雄,莫不視禮儀若無物,棄道德如敝履,大爭之勢比之戰國猶有勝之!然,天下雖大,在我眼中,強不過四國,銳不過四軍,若想天下一統,重中之重,當在敗此四軍,滅此四國,而後有功成名就之身,彪炳史冊之能!”

  “何謂四國,何謂四軍?”

  “四國,北有契丹,南有楊吳,眼下有唐、梁。此四國,皆為當世煊赫之強國,此四國之軍,皆為能征善戰之軍!”

  “唐、梁雄則雄矣,契丹、楊吳之流,也能謂之強?”

  “父親有所不知。契丹之族,因居北方苦寒之地,出英勇善戰之民。草原之族,幼兒識馬,孩童知箭,視馬背若家室,拿刀弓如常服,譬若荒原野狼,生而能襲羊。一旦雄主生,則為禍甚大,而若能仿漢習文通商,則有馬踏中原之虞!”

  李從璟繼續道:“楊吳之國,起于唐末烽火燒九州之時,征戰江左而無人能擋,若干年來,大才輩出,人傑不斷,先有吳王楊行密,後有權臣徐溫,今又出奇人徐知誥,皆是治國之能臣,亂世之梟雄,何能小覷?況且楊吳坐擁三十餘州廣闊之地,手握江淮漁鹽之利,而韜光養晦,富民強軍,數十年來與中原秋毫無犯,豈非狼子野心?更有甚者,自有唐以來,江南日漸富庶,農興商盛,揚一益二,何是浪得虛名!黃巢作亂唐室至今,中原烽煙不息,而唯獨江左獨安,上至世家大族傑出之輩,下至黎民百姓手工之材,莫不爭先恐後湧入江左,楊吳如何能不強?其國無雄主便罷,但有雄主,豈非不能問鼎中原,與我等共逐鹿乎?”

  李嗣源大驚大愕,他沒想到李從璟對天下局勢洞若觀火至此,心中極為震撼,此時見李從璟論說的頭頭是道,心中已是認同了七八分,這便又問:“四強固然強,其他六國如何?”

  李從璟大袖一揮,目光炯炯,眼神睥睨道:“西南蜀國,偏安一隅,自困之地,兵弱主昏,守成尚不足,談何進取!湖南馬楚,一群鼠目寸光之輩,勇爭於內而怯戰於外,土雞瓦狗耳,何足道哉!嶺南之地,土無長物,國無長材,其主所以能有一地者,列國不屑取耳!”

  “東越、閩南、荊南之地,國小民弱,爭一地之利或能為之,但言吞吐天下之志,何異於螻蟻撼大樹、飛蛾滅烈火?若要征伐,反手之間,以偏師即可平之!”

  李從璟一番話,讓李嗣源立即酒醒了大半,他看著此時一腔豪情盡顯的兒子,那棱角分明的側臉,竟是別有一番雄姿英發之態,讓他看在眼裡,心中都湧起一陣驚濤拍岸般的大浪。

  這個仿佛昨日還在牙牙學語的幼兒,是何時已經有了挺直的身姿,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膛,如鷹似電一般的眼睛?從璟我兒,你的胸中有一副怎樣波瀾壯闊的江山畫卷,你的肚中有多少在翻滾如這濤濤黃河之水的濃墨,你手握長槊橫刀立馬征戰于沙場時,心中又有著多麼驚人的志向?

  從璟我兒,你長大了。天空何其廣闊,大地何其浩淼,當任由你縱橫馳騁!

  生子當如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38

第183章 千萬人攔亦可,殺君不見妾妾見君

  李從璟沒有在城中留宿,而是回到了百戰軍在城外的軍營,他雖不至於與將士同衣同食,但將一軍將士丟在城外,獨自享受城中涼床這種事,他是肯定做不出來的。

  回到營中,李從璟卻沒有入睡,而是登上中軍大營的一座角樓,憑欄觀夜。

  他在思考一些事情。

  方才與李嗣源把酒論天下,將李從璟心中的豪情壯志全都抒發了出來,話未出口他尚且不自覺,言出於心,他才驚訝的發現,原來自己胸中的天地,竟然已經如此之廣,自己心中的志向,竟然已經如此之大。

  月光微微有些涼意。

  穿越以來,身處亂世,雖然有個身為大將未來還未做皇帝的老爹,但李從璟並未因此而安心,因為他深知這個世道的無常,皇帝的兒子照常朝不保夕。所以他十年磨一劍。然而一直以來,他所慮者,不過亂世求存而已。

  但自打組建百戰軍,成立軍情處,並且連勝當世良將,百戰軍一步步擴大之後,李從璟發現,自己心中所想的東西,正在悄然變化。這是這種變化太過隱晦,竟然連他自己平日也沒太察覺。而直到今日,隨後酒後豪言自然吐出,他方醒悟,原來,他心中已經裝滿了整整一個天下。

  只要不死,他註定是要做皇帝的人。只要不死,他豈甘只為一個普通的帝王?大唐之初,國威赫赫,四夷臣服,華夏疆土南北九千里,東西萬餘裡,甚至連中亞各國、印度都甘願稱臣。他若為王、為帝,難道就沒有一顆吞吐八荒的心?

  如此觀之,在這些面前,石敬瑭之流,又算什麼?何足一提?

  此類人物,當今之世不知凡幾,浩蕩的歷史長河中不知凡幾,與此心之中那遼闊無邊的天地相比,他們又算什麼?

  這樣的人,要殺便殺,直接過去一刀捅死,何須畏首畏尾。殺了便殺了,何須顧忌收場?難不成李嗣源還會為石敬瑭報仇?

  深呼一口氣,李從璟搖了搖頭,告訴自己不可魯莽行事。但他也清楚的知道,此刻心中念頭,非是酒精誤事,而是出於本心。佛說世間萬般皆虛妄,唯有本心是真實,凡事若是出自本心,為之便無不可。

  一襲白袍的莫離走上角樓,搖著摺扇在李從璟身旁站立,悄然望向遠方,此刻神態說不出的寫意瀟灑,微微笑了笑,“李哥兒可是有事難以決斷?”

  難得他如此晚還沒睡,李從璟沒有相瞞,直接問道:“莫哥兒你說,石敬瑭,可不可殺?”

  莫離好似並不意外李從璟會問出這個問題,月光下的笑意有些神秘,“那要看你是出於什麼目的了。”

  “什麼目的可為,什麼目的不可為?”李從璟皺了皺眉。

  莫離轉身面向李從璟,正色開口:“為仇恨,不可殺;為大業,可殺。”

  李從璟愕然,“這是什麼道理,緣何因仇恨便不可殺?”

  莫離手中摺扇上的一方山河圖,在清輝下若隱若現,隨著他輕輕搖動的節奏,在火把的光芒中仿佛活過來一般,他忽然一把收起摺扇,負手身後,傲然而立,看向遠天,問:“你可知,我為何要隻身離開晉陽,千里迢迢來軍中投奔於你?在家萬般好,出門時時難。你可知,我為何放著富家公子哥不做,而寧願來跟你一起顛沛流離?”

  問完這個問題,莫離看向遠天的眼神蘊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不是一個強壯的男子,身板瞧著有些瘦弱,在夜色下更顯孤零,他忽然開口吟道:“今夕夢醒,月下伶仃。月從何處來,月往何處去,月在何處停。悵寥廓,今夕何必夢醒。夢裡是歸人,夢外身是客。”他又直視著李從璟,目光炯炯,“問一聲,敢為遠行人,豈無封侯心?”

  李從璟怔怔看著莫離,一時張嘴無言。

  莫離神色肅然,“你曾跟我說:天地不盡兩重,道路不盡九條,只要敢取,連日月都可抓在手裡。這當真是你的心聲?”

  “自然。”李從璟沉聲道。

  莫離一甩衣袖,抬頭面月,語調果決而冷然,“那石敬瑭便可殺!即便是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也必須除之。若因恨殺人,殺之不過是逞一時之氣,而後患無窮,誠不可為!但因大業殺人,莫說一個石敬瑭,便是千千萬萬個石敬瑭,只要是他擋了我們的路,便該不問前因不顧後果,旦夕之間殺之!”

  李從璟有些震驚于莫離的話,但隨即暗自點了點頭,其實他方才也是如此想,只不過這會兒莫離說出類似的話,更堅定了他的決心而已。看莫離的樣子,李從璟就明白了什麼,他笑問:“你心中已有了計畫?”

  莫離陰微微一笑,“之前一直是石敬瑭對我們發難,而我等應之,如今既然李哥兒決心已下,那便攻守易行了。石敬瑭對我們出招,我們接著便是,但一旦我們要對他動手,那就要看他接不接得住了。”

  “敢問石敬瑭死期。”李從璟笑得很自在。

  莫離啪的一聲打開摺扇,輕輕搖動,神態出塵,說出來的話卻殺氣凜然,“滅梁之日,便是石敬瑭身死之時!”

  “上次讓他撿了一條性命,是老天護著他,也是他本身勢運使然,但我倒要看看,他身上的勢運到底有多大,能讓他逃過幾次必死之境!”

  ……

  李永甯聽說百戰軍到了鄆州。

  她長居深閨,很少外出,在得知這個消息時,已是百戰軍抵達鄆州的第二日午後了。

  她沒有立即跑出門,而是坐在銅鏡前,認認真真的梳起了妝。四年以來,她幾乎日日都是素顏朝天,髮鬢也不過是隨意挽個結罷了,幾乎忘了打扮是怎麼樣的一件事。但是今日,當她按捺住心中奔騰的喜悅,坐下來靜靜梳妝時,她才發現,原來很多東西是女人與身俱來的天性,是無論過去多少日子都不會忘記的。

  就像四年以來,她從未忘記過他的一顰一笑。

  從第一次認認真真看他,到四年前最後一次見他,他小時候故作老氣橫秋的肉嘟嘟小臉,他長大後一舉一動之中透露出來的英氣,這其中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他笑得時候,露出了幾顆牙齒,她心中都有一個準確的數字。

  四年了。

  在一個女人最好的年紀,她離開了他。如今,她一生中最好的歲月還剩下幾天?

  花了半個時辰,她終於完成了梳妝,最後放下牛角梳的時候,她依舊白嫩如水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一下。

  四年來他都不曾主動來看望過自己,這回自己出城去,他願意見自己嗎?他會不會還在逃避,還要逃避?逃避那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無比堅固的東西。

  但她立馬下定了決心。她要出城去。無論如何,哪怕只是遠遠瞧上他一眼,也不枉自己這四年來的朝思暮想,那便足夠了。

  小傢伙……等著我。

  在李永寧拉開房門,走出去的時候,外面的丫鬟僕役們一個個睜大了眼睛,愣在那裡,完全傻了。

  天哪,夫人好美!

  美得不似人間人,像是天上的仙子!

  李永寧看見眾人的目光,微微揚了揚嘴角,顯得有些得意,有些調皮。殊不知,她這個微小的動作,立即叫那些丫鬟僕役六魂都丟了五個。

  不管這些人,李永寧徑直朝大門走去,在離大門只有十來步距離的時候,她看到了石敬瑭。石敬瑭也是驚愕異常,好似完全不認識她似的。也對,她何曾為眼前這個人梳過哪怕一回妝?

  李永寧眼中沒有這個人,繼續往前走。

  石敬瑭這才反應過來,李永寧是要出門。他立即跟上來,和煦萬分的問:“永寧,你這是要去哪兒?”旁邊還有很多下人,他可不想他和李永寧不合的事,傳到李嗣源耳朵裡。

  誰知李永寧根本就沒有理他,無論他怎麼叫,都像是沒聽見一般。她的眼中,何曾有過眼前這個人?

  眼前李永寧就要出門,石敬瑭終於忍不住,擋在了他面前,臉上肌肉一陣抽搐,但仍舊裝作溫和的道:“今日風大,你就不要出門了。”

  “讓開!”李永寧看也不看他,冷冷的道。

  石敬瑭眼中閃過一抹極為痛苦的神色。這是她多久以來第一次對他說話?但說出口的,卻是如此冷然的兩個字。

  石敬瑭不便與李永寧撕破臉,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辦法。到了這個時候,石敬瑭怎會想不到她要去見誰?

  “永寧,你才著了涼,就不要出門了,我這也是為你好。來人,送回房!”石敬瑭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恨意,對身邊的心腹道。

  李永甯怒視著石敬瑭,幾個健婦已經走過來,“扶”著她就往回走。

  李永寧欲哭無淚。

  小傢伙……你怎麼不來看永寧?永寧想要見你一面,怎麼就如此之難,你可聽見了我對你的輕喚?

  小傢伙,雖近在眼前,亦如咫尺天涯。永寧……恐怕今生都無法跟你相見了。你,可會想永寧?

  小傢伙……

  李永寧絕望的垂下頭,不再掙扎,順從的往那個“囚牢”走去。她知道,她的人生,今天就要結束了。

  “姐!”

  就在這時,一聲呼喊在李永寧背後響起。

  她嬌軀一震,停下腳步,香肩微微顫抖,但她沒有回頭。

  這是夢,還是錯覺?

  “姐,我來看你了!”

  背後傳來的喧囂,讓李永寧終於鼓起勇氣,回過身來。

  她看到,那個小傢伙,真的出現在她面前。

  “李從璟……”石敬瑭驚怒交加的看著眼前的人,滿臉不可置信。這廝,竟然會來自己家裡?他竟然敢來自己家裡?但無論如何,李從璟確實站在他面前,而且還帶了整整一都的衛士!他沒有經過通報,直接就進了門。進門之後,他沒有理會近在眼前的石敬瑭,而是叫起了十步之外的那個她。

  “李從璟,你來幹什麼?”石敬瑭竭盡全力壓制怒氣和殺氣,問。

  陽光下,李從璟笑得格外燦爛,聞言納罕的一聳肩,“我來看我姐啊!”

  我來看我姐,多麼坦率,多麼直接,多麼無懈可擊的一個理由啊!

  說完這句話,李從璟越過石敬瑭,堂而皇之,大搖大擺的向已經無法言狀的李永寧走過去,很自然地笑道:“姐,我來看你了。”

  “小傢伙……”李永寧呢喃一聲,終於露出一個燦若夏花的笑容,向李從璟奔過來,一下子直接撲進了李從璟懷裡,緊緊的抱住了他,將她好看的側臉埋進了他的胸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38

第184章 怒搶佳人回軍營,三軍齊發至中都

  石敬瑭僵硬的看著旁若無人相擁的兩人,雙手劇烈顫抖,簡直已經忍受不住,就要爆發出來。但他得忍著。人家李從璟來看望自己的姐姐,合情合理嘛!人家姐弟情深,多年不見,擁抱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嘛!你能拿他們怎麼樣?你能說人家的什麼不是?

  石敬瑭憋得很辛苦,臉上青一塊白一塊,像是便秘了十天半月一般,臉色差到這個程度,讓看見他的人,簡直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得了什麼重病。而且應該還是不治之症。

  李從璟緊緊抱著面前四年不見的人,感受到她身軀微小而劇烈的顫抖,聽著她嚶嚶啜泣的聲音,還有對方肌膚上傳來的觸覺,他心中仿佛有什麼東西融化了,又或者是破碎了。四年恍若一夢,再見斯人之時,他不曾想會是這樣一番場景,更不曾預料到,他心中奔湧的熱流,原來是那般熾烈。

  “對不起,我來晚了。”李從璟撫摸著她的長髮,柔聲道。

  李永寧抬起頭來,如畫的臉上已經梨花帶雨,她望著眼前這個無數次午夜夢回中出現的人,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晚,只要你來,我就會一直等著你。”

  李從璟咬了咬牙。

  就在這時,突然從院中跑出一個人影,對著李從璟就撞過來,手中一把長刀直取李從璟前胸!

  那人口中大喊:“李從璟,我要殺了你!”

  李永寧臉色大變,心都提到了嗓子口,眼看長刀已近在眼前,卻被李從璟輕巧的夾住了刀身,停在他面前三寸外,再不能前移半分。

  那握刀的人披頭散髮,猶在瘋狂大聲嚷嚷:“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殺……”

  李從璟神色間充滿戲謔,看了呆立一旁的石敬瑭一眼。因為眼前持刀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崔玲瓏。只不過此時的崔玲瓏哪還有半分當初的神采,披頭散髮不說,更是衣衫不整,似乎身上還有臭味發出,已經不成人樣了。

  可以想像,當初李從璟讓丁黑送她回來之後,她變成了什麼樣子。照眼下來看,約莫是瘋了。

  石敬瑭黑著臉兩步踏上來,抬起一腳,就將不依不饒的崔玲瓏踹翻在地,指著她對身邊的下人吼道:“都還愣著作甚,將她抬回房裡去!”

  李從璟一臉受驚的模樣,失聲道:“石兄,此人是誰,緣何要殺我?你府中竟然有人想要殺我?石兄,這不是真的吧?”

  崔玲瓏被眾人拖回去的時候,猶自雙手亂舞,雙腳亂蹬,口中不停叫喚:“李從璟,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石敬瑭聽了李從璟的話,再看他一臉無辜和受驚的表情,真是恨不得將其撕碎了喂狗,但此時他不得不拱手賠禮,痛心疾首道:“這是我的一房妾室,前些時日不知為何染上怪病,如今……已是瘋了。嚇到賢弟,還望賢弟莫怪。”

  李從璟如何能不知石敬瑭此時隱忍得極為痛苦,那在他看來簡直是非人的折磨,石敬瑭竟然能承受得住,可見真是忍功真是修煉到了一定程度。此時一臉憤然道:“有我姐在,你竟然還納妾,實在是叫人痛心!”

  說完,冷哼一聲,對李永寧道:“姐,我們走。我可不敢再呆在這裡,說不得就要小命不保!”

  他拉著李永寧的手,轉過身走向大門,對立在一旁,已經被自個兒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額石敬瑭道:“我帶我姐去參觀百戰軍。”說完,也沒給石敬瑭說話的機會,拉著李永寧就出了門。

  李永寧感受到那雙有力的手掌中傳遞的溫度,心中安寧如水。恍惚間,歲月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在晉陽的那座宅院中,他也是這般拉著她的手,帶著她走過春夏秋冬。她笑了起來,一如當年還是孩子時那般開心,那般自在。

  門外就是一百君子都,整個宅院中沒人能攔得下李從璟,石敬瑭也不敢讓他們去攔。李從璟拉著李永寧出門之後,石敬瑭卻從後面跟了上來,在一旁對李從璟皮笑肉不笑,“百戰軍是精銳之師,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反正永寧也要去,不如大家一起。”

  李永寧臉色不太好看,李從璟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後看著石敬瑭,很認真的問:“你真的要去?”

  “當然。難道賢弟要拒絕?”石敬瑭怎麼可能放任李永寧被帶走,天知道那會發生什麼,他一萬個不放心。即便是心如刀錐,如被萬箭穿心,他也要咬牙跟著。

  李從璟隨意笑了笑,懶得再理他,拉著李永甯到馬旁,先將她扶了上去,然後翻身上馬,就坐在李永寧身後,抱著她的同時,拉住馬韁繩。李永寧依偎在他懷裡,一臉滿足和心安,十足的小女兒姿態。

  石敬瑭策馬跟在君子都身後,盯著前面同乘一騎的李從璟和李永甯,臉黑的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

  到了軍營,李從璟扶著李永寧下馬,大步向營中走去,石敬瑭自然不肯甘休,連忙跟上。李永甯拉了拉李從璟的手,小聲道:“他還在後面跟著呢!”

  李從璟對她溫柔笑道:“沒事,一會兒他就跟不上了。”

  李永甯雖然不知道李從璟打得什麼主意,但她仍舊是乖巧的“嗯”了一聲。

  走到半路,早就被李從璟先遣回來密授機要的林英,這時帶著眾將出來,李從璟指著石敬瑭對他們道:“這位是石敬瑭將軍,素聞我百戰軍都是敢戰之士,頗為不服,今日特跟著我前來,要與爾等切磋一番武藝。爾等可要照料好了,不能墜了我百戰軍的威風!”

  被有意選拔出來的蒙三等人抱拳道:“軍帥放心,保證不讓你失望!”

  “李從璟,你……”石敬瑭正想說什麼,蒙三等人已經捏著拳頭,陰笑連連向他圍過來,口中更道:“石將軍是要另選場地,還是就在這裡讓我等見識一下你的身手?”

  “我不是來與你等打架的,我是……”石敬瑭大急,然而下一刻,他的叫聲就被淹沒在蒙三等人的拳頭聲中。

  和李從璟並肩而行的李永寧,好奇的回頭看了一眼,立即嚇得一縮脖子,回過頭來,悄悄掐了一把李從璟的腰,輕笑道:“你這個小傢伙,還是這麼壞啊!”

  李從璟嘿嘿笑道:“誰讓他一定要跟過來呢,到了我的地盤上,那不是找死麼,打不死就算他命大了!”

  當然,石敬瑭也不是傻子,他也有讓心腹去秘密召集了左射軍,只不過等他們趕過來的時候,都被攔在營門外進不來罷了。

  李從璟拉著李永寧進帳,前帳中有各種官吏在,其中桃夭夭等人也在此處,看到李從璟帶回來一個大美人,都是驚訝不已,倒是莫離與李永寧熟悉,上來見禮:“姐,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李永寧笑著與莫離打招呼,神態恬淡自然。

  李從璟帶著李永寧進了後帳之後,這裡便只有他們兩個人了。他拉著她在坐塌上坐下,柔聲道:“姐,這回我帶你出來,就沒打算把你還回去,石敬瑭就快死了。”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四年了。”李永寧細細的瞧著他,聞言輕輕笑了笑,不過隨即又嗔怒道:“都說了,不許叫我姐,叫我永寧!”

  “有什麼區別嗎?”李從璟不解,“小時候你還不許我叫永寧,一直要我叫你姐呢!”

  李永甯白了他一眼,忽而幽幽的問:“你當真不知道永寧的心思嗎?”

  “知道。”李從璟握著她的手。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後,李永寧反而臉紅起來,不好意思再說話了。李從璟笑著道:“這回我先送你回魏州,你跟咱娘過。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我會跟爹說你跟石敬瑭吵了架正賭氣,而且我手裡有一封娘的親筆信,是要你回魏州看望她的,有這些,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李永寧眼中異彩漣漣,又輕輕“嗯”了一聲。眼前這個傢伙從小都是這樣,凡是經他手安排的事情,總能思慮周到沒有差錯,叫人放心,不過隨即她的眼神又怪異起來,“聽說你在魏州已經定了親事?”

  “……姐,咱能先不提這茬嗎?”

  “不許叫姐!”

  “……”

  ……

  沒過多久,李存勖率領大軍到了鄆州。三軍匯合之後,李存勖當即召集眾將召開軍議,沒用多少時辰,便定了接下來的行動計畫。是日,李存勖令李從璟率百戰軍為先鋒,趁夜南進,搶渡汶河,而後直逼中都,不給王彥章反應的時間。

  李從璟領到軍令之後,集結了百戰軍,輕裝簡從,連夜進軍。當日夜,君子都掃蕩了汶河周邊梁軍游騎,大軍火速渡過汶河,不日就臨近了中都。

  此時,駐守中都的王彥章,在得知百戰軍來襲之後,火速召集眾將商議對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38

第185章 順勢破勢天下勢,一老一少分生死

  軍議並沒有持續太久,就拿出了決策,王彥章隨即調集了七千兵馬,準備出城十裡,去迎擊百戰軍。

  眾將散去之後,唯留下戴思遠一人,他對王彥章道:“老將軍,出城迎擊唐軍,有末將領軍足矣,何勞您親自前往?你只管坐鎮城池便是,也好策應各方。”

  王彥章擺了擺手,過了一會兒才道:“你說實話,領軍抗擊百戰軍,我等有幾分勝算?”

  “這……”戴思遠不知王彥章此言何意,“唐軍長途跋涉至此,將士疲憊,我等以逸待勞,當一舉勝之。”

  王彥章苦笑,身上的雄武勃發之氣早已不復當日河上之戰時,“老夫麾下將士如何,老夫豈能不自知?皆新兵耳。如何能妄言勝百戰軍的百戰精銳?”

  “那老將軍為何還要親自出戰?豈不是置自己於險境?千金之軀不坐垂堂,此戰還是由末將去吧!”戴思遠勸道。

  王彥章搖了搖頭,歎息道:“國難當頭,哪還有什麼千金之軀?不做亡國之奴,便是幸事了。正因將士們都是新卒,更需要我這個主帥親自上陣,否則誰能拔刀向前?我王彥章戎馬一身,從未躲在大軍身後當過縮頭烏龜,此番也當如是!”

  戴思遠喉嚨發苦,抱拳道:“老將軍忠心為國,日月可鑒,必定青史留名!但如今國勢危急,社稷蒙塵,還有待老將軍匡扶天下,老將軍萬萬不可有失啊!”

  王彥章站起身,踱步到門前,負手看著城外,歎道:“時也,運也。奸臣當道,主上親小人遠賢臣,世道如此,老夫回天乏術了!”

  “老將軍……”

  王彥章轉過身,果決道:“此番誓與中都共存亡,勝則勝矣,若蒼天不眷,註定有此一敗,老夫亦不苟且偷生,當以身報國!”

  ……

  百戰軍控制汶河之後,留下一部將士接應大軍,李從璟領主力精銳直撲梁中都,在距離中都尚有二十余裡時,接到斥候回報,王彥章已率數千軍馬出城,在城外十裡處擺開陣勢,準備迎擊大軍。

  李從璟遂令君子都護衛大軍兩翼,而步卒居中,速度不減,向梁軍迎過去。

  天高雲淡,地闊路平,原野上李從璟很快看到了梁軍的大陣。

  多日前,李從璟第一回與王彥章交手,那是在博州黃河東岸,彼時王彥章兵力數倍於己,而百戰軍苦戰小勝。今日,攻守易行,李從璟成了進攻方,率領著數倍於敵的兵力,迎向了王彥章。

  看到梁軍大陣的時候,李從璟沒有絲毫遲疑,也如當日王彥章一般,下令百戰軍直接進攻。這回,李從璟的心思要簡單的多,那就是以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摧毀王彥章的軍陣。因為他知道王彥章麾下將士都是新卒,戰力不比河上樑軍精銳,所以百戰軍上場便是猛虎搏兔之勢,不須多慮。

  大戰一觸即發,雙方面對面碰撞在一起,孟平的中軍依舊作為核心使用,李從璟給孟平的軍令很簡單:以最快的速度,擊破敵陣。廝殺開始之後,孟平立即親自上陣,領著一幫親衛衝殺在前。在他左右兩翼,李紹城和蒙三所部個個嗷嗷叫著,氣勢如虹,揮刀挺槊往前衝殺。

  李從璟也沒有坐鎮後方,而是和全軍將士一樣,加入了戰鬥。他領著君子都,和梁軍騎兵捉對廝殺,雙方在廣闊的平地上策馬狂奔,槊來箭往,於馳騁之際分生死。

  兩軍接陣沒多久,百戰軍就顯現出了優勢,在各個方位的戰場上占盡上風,突入梁軍陣中,彙集成整個戰場的局勢,便是百戰軍高歌猛進,而梁軍步步啼血,被一口一口咬掉了身上的血肉,鮮血淋漓。

  不到半個時辰,梁軍便有了支撐不住的跡象,大群大群的後退,似要一潰千里。李從璟正下令大軍乘勝追擊,這時,梁軍中陣突然有了反彈之勢,不僅和孟平鬥了個不相上下,反而有擊退孟平所部的意思。李從璟連忙率軍趕過去,就見梁軍當先一將,著明光鎧,已是殺的一身鮮血,手裡兩把鐵槍,勇不可當,而他旁邊一將持長槊,舞動間槍槍致命,叫百戰軍好一陣死傷。

  使長槊的李從璟認得,是戴思遠,不消說,那用雙鐵槍的,想必就是王彥章了。立即沖了過去,從側面迎上對方,口中大喊:“王鐵槍,李從璟來回一回你!”

  那人正是王彥章,他一轉頭,看到李從璟殺來,二話不說,舞動兩支鐵槍沖過來,立即和李從璟戰在一處,不忘呼喝道:“李從璟,老夫候你久矣!”

  兩人當下你來我往,搶飛槊舞,鬥得不可開交。交上手之後,李從璟心中驚訝,想不到王彥章已到這把年紀,雙槍使得竟然還這般快這般有力,每一次出手,都叫李從璟不敢不全神貫注。他從軍以來,殺將也不少了,其中不乏盛名之輩,且年紀較王彥章要年輕得多,但卻沒一個人,給李從璟如此大的壓力。他心中暗想,王彥章果非浪得虛名。

  兩人在這邊纏鬥,一時都奈何不了對方,只是打得熱鬧,出手速度之快看著叫人膽戰心驚。但王彥章被李從璟纏住,他帶領的將士好不容易穩住的陣腳,則沒有那麼耐得住打,被二度發力的孟平帶著陷陣都一掃,頓時紛紛敗退。

  戴思遠一看軍陣大勢已去,救不了了,再看王彥章和李從璟正鬥得辛苦,立即心一橫,奔了過來,挺直一槊就朝李從璟刺來,“李從璟,你還認得戴思遠嗎?!”

  “哈哈!原來是戴將軍,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李從璟一邊遊鬥,還不忘嘲諷戴思遠,這讓他怒火攻心,使出了渾身解數要將李從璟斬殺於此,以報當日之仇。

  王鐵槍和戴思遠合力,李從璟立馬支撐不住,須臾之間陷入困境,但他身後的君子都豈是擺設,連忙撲了上來,林英一把將戴思遠的長槊挑開,和林雄一起與他戰在一起。林雄話不多,但陰笑不停,林英則要囂張一些,口中喝道:“戴思遠你一介手下敗將,也配與軍帥交手,要戰林英來陪你!”

  戴思遠不是沒看到李從璟身後的親衛,只是沒想到林英林雄如此厲害,照面就讓他脫不開身,一看襲殺李從璟的計畫泡湯,戴思遠極為惱火,但眼下明顯不是意氣之爭的時候,朝王彥章喊道:“老將軍,軍陣撐不住了,撤吧!”

  王彥章也早就將戰場形勢收在眼底,之所以跟李從璟拼鬥,也是希望殺將挽回敗局,眼見李從璟身手非凡,希望落空,恨不得捶胸頓足,卻也只得虛晃一槍,拔馬而逃,他的親衛立即幫他纏住李從璟。

  李從璟眼見王彥章和戴思遠要走,自然不會放任他們就此歸去,立即帶著大軍追擊。只是萬軍之中要明著追殺敵將,難度卻是大了些,王彥章戴思遠也不是張朗,本領過硬,不會給李從璟機會。

  但跑得了將跑不了兵,百戰軍咬著梁軍的尾巴,一陣猛殺,將梁軍打得四散而逃,死傷殆盡。

  不及夕陽西下,李從璟就帶著大軍殺到了中都城外。而此時,逃回城中的王彥章和戴思遠,已經關緊了城門,登上了城頭,準備死守。

  李從璟下令百戰軍圍城,並沒有急著進攻,他是大軍先鋒,攜帶輜重並不多,攻城乏力,只得等大軍前來。

  不日,李存勖親率數萬大軍到此。

  在這之前,一日正午,李從璟在城外三箭之地外置了兩張案桌,擺上兩壇好酒,向城頭喊話,請王彥章出城一晤。王彥章有大將之風,自然不會懼怕李從璟耍什麼花招,也是為了士氣著想,慷慨出城赴宴。

  這一日天空看不到太陽,浮雲蔽日,難得涼快一些。

  李從璟和王彥章一老一少,在沙場上或面對數萬大軍,或面對一座雄城,對坐敘話,舉杯暢飲。

  李從璟道:“璟素聞將軍威名,敬佩已久,昔年求學之時,也曾想入梁拜見,只是世事弄人,終未成行。璟自入伍以來,征戰數載,出入南北,憾未能與將軍對陣博弈。前日,河上大戰,得與將軍于黃河之岸,各領大軍,戰場對決,璟夙願以償,常感念之。不料今日又于將軍在此交手,將軍威武之姿,令璟神往。且許璟以晚輩身份,敬將軍一碗!”

  旁人聽了李從璟這話,還以為他是在譏諷,但王彥章並未如此,飲下一杯酒,歎道:“黃河之水濤濤東去,奔流不息,常有後浪推前浪,萬里江山,亙古長存,代代有人傑雄才之輩,揚名天下。李將軍雖然年少,卻已有英雄之姿,後生可畏。”

  李從璟放下酒杯,直言道:“敢問老將軍,眼下唐軍攻梁,您以為其勢如何?”

  王彥章淡然道:“兩可之間。”

  李從璟微微一笑,道:“老將軍征戰一生,鮮有敗績,一世英名,天下人莫不敬佩。奈何此時,卻不知唐朝大勢已成,而梁朝已如將傾之大廈?璟非不敬,實為將軍謀之,若能順應天下大勢,不僅可流芳百世,亦可一生平安。”

  王彥章笑了笑,聲音漸大,終於仰頭大笑。

  “老將軍緣何發笑,莫非璟所言不對?”李從璟問,又道:“順勢者,方能得天下。”

  笑罷,王彥章看向李從璟,這一刻他身上老態盡去,目光銳利,恍若有勃發之精神,昂然道:“古往今來,順勢者得天下,然天下又皆為逆勢者所破,周而復始,循環往復。成敗未到,立時豈可知也?你我皆為局中人,處大爭之世,身在諸侯爭霸的洪流中,往往自以為看清了大勢,然,你我就真的看清了大勢?”

  王彥章問李從璟,“老夫且問你,你李從璟,為何從軍,為何馳騁於沙場,又為何爭雄於天下?”

  李從璟怔了怔,有感王彥章的情懷,略微沉吟,正色道:“人生自古,多情豪邁。正如將軍所言,成敗未到,立時不可知。身處這大爭之世,璟一腔熱血,只求一搏!”

  王彥章點頭道:“不錯,亂世亦是大爭之世,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然而,在爭雄天下的路上,沒有對手,豈不寂寞?沒有玄機,豈不無趣?今日,你李從璟既來,我王彥章自當相拒,生死成敗,但求寄託沙場,得失不過時運,高低不過性命,有何懼之?”

  說罷,兩人站起身,抱拳作別。李從璟道:“生於當世,能與將軍共謀天下,幸甚!”

  “無需多言,少年人,戰場見真章。”

  “老將軍……殺伐分生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39

第186章 忠昭日月死何惜,布鞋未成人已去

  王彥章回城的時候,戴思遠在吊橋後接應,看李從璟的眼神仿佛想把他吃了。李從璟報以淡淡一笑,沒在意。

  李存勖率領主力大軍到了之後,立即讓數萬唐軍團團包圍了中都城。他見到李從璟的時候,自然免不了一陣親切的誇讚,拉著他的手向周圍的眾將道:“王彥章也是當世大將,但在朕的這個侄兒面前卻是不堪一擊,屢屢吃敗仗,看來王彥章的路要走到盡頭了,我有虎將如此,何愁不能蕩平天下?”說著又對李嗣源道,“你戎馬多年功勳卓著,但依朕看,你最有本事的地方,還是生了這麼個了不得的兒子啊!”說著和眾將哈哈大笑。

  面對李存勖親切的稱讚,以及當朝諸位重將的捧場,李從璟笑容依舊,只是心裡卻微微有些發苦。李存勖雖然誇讚了他,對他的態度也很是熱切,只不過,李從璟能夠從中感到一絲淡淡的疏離,沒有了當初身為他親衛時的那種發自內心的親近,更多的是一種純粹的君臣關係了。

  被眾將圍在中間的李嗣源自然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要不是李存勖在他不好表現,否則會笑得更燦爛,這會兒只得謙虛一番。和李從璟一起對李存勖抱拳,說一些這都是陛下調度有方、王彥章畏懼陛下威名的緣故,李從璟只是個跑腿的而已云云。

  百戰軍經過長途行軍,又才與王彥章交戰一場,是以攻城的任務李存勖就交給了其他將領,李從璟得以在後面觀戰。中都城外,唐軍成山成海,各種輜重和攻城器械一應俱全,僅是擺在那裡就足夠讓人心驚,遑論一起發威了。中都城中的梁軍多是新卒,是以唐軍兀一開始攻城,就進展迅速。

  投石車上巨石齊發,將士填溝搭橋,而後攜帶雲梯撞車接近城牆,城上城下箭雨如蝗,傾瀉向對方,各自將士呐喊聲震天,殊死相搏。不久,唐軍雲梯靠上城牆,無數將士蟻附上城,與梁軍展開慘烈的城池爭奪戰,不時有軍士從雲梯上落下,也不時有梁軍摔落城下。

  李從璟看到,城牆上兩員梁軍大將,就如同救火隊員一般,各領一幫精銳梁軍在城頭東奔西跑,哪裡唐軍攻勢生猛,或者攻上城頭,他們就去哪裡廝殺,忙得根本沒有停腳歇氣的時間。不用多想,李從璟也知道,那兩員梁軍大將,就是王彥章和戴思遠。

  到了午時,李從璟回到軍營吃飯。眼下戰場的形勢,已經無需百戰軍操心了,梁軍已經支撐不住,城破只是早晚的事。若是他領軍攻城,他不介意和王彥章在城頭肉搏一場,一決生死。但是眼下既然不是他攻城,他也不想看見王彥章兵敗時候的悲慘模樣。雖然陣營不同,各為其主,但那樣一位老將,作為軍人,他發自心底敬佩。

  回到大帳吃了飯,林英忽然臉色怪異的走進來,稟報道:“軍帥,有人求見。”

  “什麼人讓你這幅模樣?”李從璟笑問。

  林英嘴角抽了抽,說出了一個李從璟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名字,“石敬瑭。隻身前來,還抱著一個盒子。”

  石敬瑭竟然會跑來見自己,而且還一個護衛都不帶,難道是他懷念前些時候被揍的待遇?李從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倒也覺得有趣,見見無妨,“讓他進來。”

  石敬瑭懷中抱著一個大盒子,進來之前,又做了一件讓林英詫異的事:他解下了自己的佩刀。是以李從璟看見他時,他身上除卻甲胄,幾無寸鐵。

  “公子。”進帳之後,石敬瑭跪拜。

  他對自己稱呼的改變叫李從璟有些納罕,這時饒有趣味的問:“石兄來見我,所為何事?”

  “請公子先看盒中之物。”石敬瑭將木盒舉國頭頂,恭恭敬敬。

  李從璟一揮手,林英接過木盒,打開之後看了一眼,立即色變,而後交給了李從璟。李從璟看到盒中之物,也是眉頭大皺。

  這盒中之物,是一顆人頭。

  石敬瑭已開口道:“之前數次冒犯公子,是石敬瑭愚蠢,一時豬油蒙心,才做出大逆不道之舉。日前公子說我有小聰明,而沒有大智慧,公子批評得極對。我曾今自以為是個人物,狂妄自大,而看不清時勢,實在是蠢不可及。幸虧公子點醒,方使石敬瑭如夢初醒。什麼是大勢?公子便是大勢!與公子為敵,是自取滅亡之舉,不說石敬瑭實力低微,智慧也是遠不夠看。公子人中龍鳳,將來必成大業,為公子鞍前馬後,才是取得功名富貴的明智之選!”

  “只可惜,石敬瑭醒悟得太晚,大錯已經鑄成,悔之晚矣!”石敬瑭悲痛道,“石敬瑭已遣散暗虎,不留一人。崔玲瓏之前數次觸怒公子,石敬瑭鑄成大錯,也多有她挑唆之罪,現將其人頭獻上,以平公子之怒!石敬瑭不敢奢求公子原諒,但石敬瑭悔過之心,天地可鑒!若是公子需要一個奴才,石敬瑭自認為還有點用,願從此效忠公子,助公子征戰天下!”

  李從璟這回是真驚訝了。

  他萬萬沒想到,石敬瑭竟然會到自己面前來,跟自己說這樣一番話,更是殺了崔玲瓏,還交上了她的人頭!這得多狠辣的心,得多堅決的心?

  “人貴有自知之明,不如人,若是還不能認清這點,承認這點,那便是蠢不可及!之前石敬瑭便是沒有認清公子,才屢次犯錯,此番醒悟,待罪公子案前,任憑公子處置!”石敬瑭道,“不瞞公子,我的確有野心,有志向,但努力的對了,才有可能成事,這是公子所言。石敬瑭希望通過為公子效勞,來實現這些志向。”

  李從璟淡淡看著石敬瑭,沒有表態。按說石敬瑭連崔玲瓏的人頭都獻上了,他與崔氏已是仇敵,崔氏現在雖然沒什麼勢力了,但畢竟也是個麻煩,李從璟也該表態了才對。

  石敬瑭又從懷裡掏出兩張寫滿字的宣紙,舉過頭頂,“這兩份文書,一張寫有這些年來與石敬瑭交往密切的諸將和諸臣,並且交代了他們的一些‘秘事’。另一張,是休書。”

  後一張文書作用如何,不用多說。這前一張,若是真屬實,則憑此李從璟就可以讓名單上的人殺了石敬瑭。亦可輕易讓他身敗名裂,成為眾矢之的,再無法立足,無法做人。誰會跟一個出賣朋友的人相交,誰又會效忠於這樣的人?

  石敬瑭此來,不僅納了投名狀,更是不留退路,甚至不惜受制於人。

  李從璟走出案桌,扶起了石敬瑭。

  “願從此追隨公子,不敢有二心!”

  夏日天長,辰時唐軍發起攻城戰役,到未時,唐軍已經在城頭站穩了腳跟。王彥章和戴思遠雖然拼命廝殺,但他們麾下的新卒本就沒經過什麼戰事,打打順風仗還行,此時哪裡經得起精銳唐軍一陣猛攻,死傷慘重不說,更是士無鬥志,不少軍士都在抱頭鼠竄,不知所措,更多的是張惶逃下城牆,想要保命。

  這些唐軍都是大唐精銳,將領也個個都是沙場宿將,他們心知城上都是梁軍新卒,雖然王彥章勇猛,但此時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哪有不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個個爭先。未時三刻,城頭已經被唐軍占了一半去。至此,戰場形勢已經明朗。

  渾身浴血的戴思遠跑到王彥章身邊,一把拉住他,喊道:“老將軍,守不住了,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王彥章將手中長槍狠狠插進屍堆中,羞憤難當,遍觀城頭,梁軍已經潰不成軍,他捶胸頓足,喟然長歎:“蒼天不眷,竟致我大軍失利至此!唐軍兇猛,這樣的強敵,叫老夫如何對付?!”

  喊完這句話,王彥章一口鮮血噴出。

  雖年過六十,滿頭白髮,仍舊一腔報國熱血,竟不想落到如此境地。

  戴思遠大驚失色,連忙扶住搖搖欲倒的王彥章,“老將軍,撤吧!”

  王彥章一把掙開戴思遠,忽然虎目圓睜,毅然決然道:“戴思遠,本帥令你帶領大軍,從西門突圍,增援曹州,以拒唐軍!”

  “老將軍,你……”戴思遠哪裡不知王彥章打算,連忙道:“末將怎能撇下老將軍,隻身逃走?此非大丈夫所為!”

  “這是軍令!”王彥章怒吼道,“戴思遠,你想違抗軍令不成?!”

  戴思遠慘然搖頭,悲愴道:“老將軍,承你厚恩,思遠一介敗軍之將,戴罪之身,才能有沙場雪恥之機!今大軍失利,是天意如此,思遠怎肯舍您而去?生不獨生,死不獨死,老將軍忠心報國,末將願與老將軍同死沙場!”

  王彥章一腳踹在戴思遠肚子上,又上前一步就將倒地的戴思遠提起來,“戴思遠,你當真願梁朝就此亡國嗎?國都空虛,守軍寥寥,唐軍有備而來,陛下如何抵擋得住?今老夫死則死矣,卻也要護得你帶大軍出城!你給老夫記住,你沒有求死的資格!如今奸臣當道,小人當權,軍中良將還剩下幾個?你死了,誰來阻擋李從璟,阻擋李亞子,保護陛下,保護我大樑?帶大軍撤退,去退守曹州,這是你的使命,也是老夫的軍令!”

  “老將軍……”戴思遠淚湧如泉。

  “帶戴將軍下城!”王彥章一揮手,最後看了戴思遠一眼,聲音柔和下來,“思遠,大樑,就交給你了!”

  說罷,抄起長槍,帶著數十親衛,再次迎上唐軍。

  當戴思遠帶領千餘殘兵,殺出西門,突破唐軍重重圍困,終於踏上西面的官道時,他回頭望了一眼血火中的中都城頭。

  烈日熊熊下,一位盔甲已散的老將,頂著一頭白髮,面對逼到面前的無數唐軍,抽出了腰間的橫刀,舉向自己的脖子。轉手間,老將軍刀掉血流,身子摔下了城頭。

  “老將軍!”戴思遠猛然跪倒,拜在地上。

  千余梁軍殘兵,悉數面東而跪。

  戴思遠涕泗橫流,悲憤大呼:“老將軍,你終不負大樑,是大樑負了你啊!”

  “時乎?命乎?老將軍,你一生為國,肝膽可照日月,卻為何落得如此下場!”

  “老將軍,走好!”

  戴思遠泣不成聲。

  “歲起刀兵,奮我軀兮。王于興師,黃水之潭。離我所居,舉我矛戈。生我所戀,死我所惡。已披征袍,此生也棄。旦夕鄖兮,勿忘吾歸。青山南兮,有婦已老。子兩三人,翹首盼兮。歸田園兮,歌以挽兮。魂兮歸去,來生同袍!”

  在數百里之外的大樑城,那個平凡的院落中,有一位皺紋滿臉的老婦人,顫顫巍巍走到門邊,面向東北,望著行人如梭的街道。陽光下,街上的行人談笑如常。而這位方才正在納鞋底、手裡還握著未完成的布鞋的老婦人,忽然手一抖,細針刺破了她的手指,流出一滴血。

  她抬起頭時,臉上已是老淚縱橫。

  “老伴……你,回來了嗎?”她恍然失神,又失聲。昏花的老眼中,像是看見了披甲策馬歸來的人,一如這輩子她無數次等候之後,所見過的那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39

第187章 風雲際會梟雄起,國難當頭人心詭

  攻下中都之後,李存勖設宴勞軍,在席間,李存勖先是誇獎了諸將的功勞,而後舉杯問:“之前我等所慮者,唯王彥章。今王彥章已死,乃天滅偽梁。然段凝傭兵數萬,坐鎮河上,實為隱患。往下該當如何,諸將但可說來。”

  從河上轉戰到鄆州,又從鄆州直下,諸將都沒想到能這麼快擊敗王彥章,局勢發展順利的出乎意料,而此地距離梁都尚有幾百里,是長驅直入還是先解決段凝這個隱患,保證側翼安全,成了席間眾將爭論的焦點。

  李嗣源起座道:“兵貴神速。今王彥章已死,段凝尚不知曉,便是有人傳報,他也必定將信將疑。萬一段凝知曉此處情況,立即發兵,又能快到哪裡去。我軍前往梁都,路程不遠,且無關山阻隔,列陣疾行,不日便能到達。只怕段凝尚未離開河上,而我等已經擒住朱友貞。陛下不必遲疑,臣願領一千騎兵,為陛下先驅!”

  郭崇韜也進言道:“李將軍此言甚是,直搗梁都,擒住朱友貞方為上策。”

  李存勖尋思著點點頭,李從璟也起身道:“臣願領本部騎兵,隨我父先行,為大軍開道。”

  李嗣源一番話說得漂亮,其實是誇大之詞,目的是説明李存勖下定決心,真要只帶一千騎兵先行,誰知道會有什麼意外,是以李從璟請命隨行。其實不用諸將勸說,李存勖也是打得直取梁都的主意,只是行動前要給主將點名用意而已,此時見李嗣源的意見被大多數將領接受,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

  李存勖行事果斷,雷厲風行,計策定下,當即下令撤去宴席,令李嗣源和李從璟,帶領本部騎兵先行,兩部共計五千兵馬。

  從席間下來,李嗣源對李從璟道:“此番南下,雖說梁都空虛,但各城均有梁軍守衛,集結起來也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再者王彥章雖死,戴思遠尚存,若是段凝援兵來得及時,不僅我等有危險,大軍也要面臨困難。此番南下,定要火速前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奪梁都。”這番話才是實在話。

  好在李從璟知道此番征戰為兩國決戰,事先準備充足,軍情處自成立之日起,在梁國境內早已布下大網,因是李從璟走到哪裡,都不用擔心沒有嚮導,也不用擔心不瞭解各地情況。

  李嗣源帶的是左射軍,李從璟集結的是君子都,兩人當晚就趁夜南下。

  滅國,固然聽起來豪氣沖天,但這其中的兇險,卻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在李從璟和李嗣源出發之時,戴思遠已經到了曹州。不過他並未依照王彥章的意思,匯合曹州守軍抵擋唐軍,在他看來,守曹州跟守中都差別不大。特別是在他得知李從璟和李嗣源孤軍深入之後,一向用兵詭詐的他,心裡有了盤算。

  “在孟州敗給你李從璟,此番中都又敗給你,前者是我大意,後者是我沒有用武之地。而今,既然你孤軍前來,我就讓你看看我戴思遠用兵的本事!左右亡國在眼前,不若掙脫枷鎖,放手一搏!”戴思遠望著頭頂明月,“老將軍,你就看好吧,末將必為你報仇,也必將為我自己正名!”

  他看著身後的千余梁軍,這些經歷過戰火洗禮,而且又隨他殺出重圍,奔逃至此的將士,他們雖然狼狽不堪,但他知道,這些將士,已經完全擺脫了新兵的身份。他們,將成為他手中的利劍。

  當夜,戴思遠領軍過曹州而不入,直向南方。

  與此同時,大樑,皇宮。

  朱友貞緊急召見了敬翔,哭著對他說:“朕後悔之前沒有聽你之言,以至於讓唐軍到了眼前,如今事情緊急,卿不要怨恨朕,快些替朕想想法子,渡過眼前危機,救大樑和萬千百姓與水火啊!”

  敬翔拜倒在地,哭道:“臣受先帝厚恩,名為宰相,實為老奴。臣曾說段凝不宜重用,陛下不聽。現今唐兵將至,段凝遠在河上,不能前來支援。臣想請陛下避敵,陛下定不肯聽,想請陛下出戰,陛下也不會遵從,今就算諸葛在世,也是束手無策!請陛下先賜死臣,聊謝先帝,臣不忍見社稷淪亡啊!”

  “愛卿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朱友貞痛哭流涕,無言以對。

  這時,一員青年將領大步進門,一來便大聲道:“段凝本非將才,只會諂媚進讒,如今事情緊急,焉能指望他來救援?況且他聽聞王彥章戰死,已經嚇得要命,何能為陛下盡節?!”

  說完扶刀跪倒在地上。

  朱友貞看見此人,驚呼道:“皇甫將軍,莫非你有良策?”

  皇甫麟抬頭,器宇軒昂道:“良策臣不敢言,但只要陛下能用臣,臣現在就能帶著控鶴軍出城,去迎擊唐軍!若是陛下覺得不妥,臣亦能在三日內在大樑招募三萬大軍,抵擋唐軍來犯!唐軍遠道而來,深入我境,孤立無援,所依仗者不過速戰速決而已,只要我等能挫其兵鋒,唐軍必敗無疑。屆時,陛下再調回段凝的軍隊,就能將唐軍聚殲于梁,取下李亞子的人頭!”

  皇甫麟敬翔是認得的,控鶴軍都指揮使,勉強稱得上是禁軍大將,如今梁朝大軍盡出,大樑城內負責守衛的,主力就只有控鶴軍。他聞言驚喜道:“皇甫將軍言之有理,然你果能在三日內招募三萬大軍?”

  皇甫麟面朝朱友貞而拜,道:“只要陛下下旨,臣定能辦到,否則提頭來見!”

  朱友貞一時不能決策。三日招募三萬大軍,說起來嚇人,然而大樑有數十萬百姓,此舉並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的權力太大而已,這一點朱友貞清清楚楚。然而這種時候,他能給皇甫麟如此之大的權力嗎?若是皇甫麟圖謀不軌,他無異於自己給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皇甫麟保不保大樑且不論,但他這一出來,便是在要權!

  皇甫麟見朱友貞遲疑,再拜,“陛下,唐軍來勢洶洶,而我國內兵力空虛,一旦阻擋不及,等他們到了大樑城下,那時想擋都擋不了了!一旦唐軍入城,以李亞子的心思,陛下求為長安布衣而不可得!今,皇甫麟受我皇大恩,忝為控鶴軍都指揮使,身負護衛陛下和大樑社稷之責,值此危難之時,正是皇甫麟報效陛下之機,臣肝腦塗地,為陛下萬死不辭,請陛下不要再遲疑!”

  朱友貞終於下定決心,親自扶起皇甫麟,咬牙道:“好,朕現在就擬旨,封你為護國驍騎將軍,判六軍諸衛事,為大樑招募兵勇,抗擊唐軍!”說著,緊緊握住皇甫麟的手,目光殷切,“皇甫將軍,大樑安危,朕之身家性命,盡數託付你手了!望你能力挽狂瀾,護我社稷,到時候,你就是大樑第一功臣!”

  皇甫麟從大殿內出來的時候,在門口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從空氣中聞出權勢的味道來,昂首挺胸,他對著腳下的大樑城道:“大樑,天下,我皇甫麟——來了!”

  當李從璟和李嗣源帶領先鋒直達曹州時,沒費什麼力氣,兵馬本就不多的曹州守將就開門投降。父子倆得以兵不血刃拿下曹州城。戴思遠從中都逃離,李從璟是知曉的,所以他進城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詢問戴思遠的下落,然後守將卻告訴他,戴思遠並未到過曹州城,這讓李從璟起了戒備心思。

  戴思遠雖然曾敗於他手,但李從璟並未就此小瞧了對方,孟州一戰百戰軍贏得僥倖,有太多的複雜因素。而在與王彥章交手的過程中,戴思遠只是作為衝鋒陷陣的部將而已,更沒有多少主觀能動性。戴思遠能夠成名,豈是段凝之流可比。話說回來,無論是名將還是大將,戎馬一生誰還沒敗過?

  “為父曾與戴思遠交過手,這廝是個會用兵的,確實不容小覷。他麾下雖只有千餘殘軍,但若是匯合了其他大城守軍,也是個麻煩。眼下曹州已下,梁都近在眼前,大軍如何行動,卻是個問題。”李嗣源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便問李從璟,“從璟,你怎麼看?”

  “等。”李從璟也吃不准眼下局勢,軍情處的情報也需要時間,“用兵不僅貴在神速,有時候也貴在謹慎,此時情況已經突變,不能再貿然前行,就算要向大樑行軍,至少也得壯大力量了才行。等後續部隊趕到,再作打算。”

  “有理。”

  河上,梁軍大營。

  段凝看著眼前的人,臉色談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說有些惱怒,他不屑道:“他皇甫麟算什麼東西,一個賣草鞋的而已!也能當上護國驍騎將軍,還叛六軍諸衛事?他想在別人面前抖威風也就罷了,但是來老子面子撒野,卻是選錯了地方!”

  “在下日夜兼程從大樑趕來,既不是為了在段將軍面前抖威風,也不是為了聽段將軍詆毀皇甫將軍。”來人文士模樣,看似柔弱,然而一身風骨卻是不俗,彰顯出一股硬氣,此時他不卑不亢道,“詔書在段將軍手裡,上面寫得很明白,著令段將軍領大軍趕回大樑,護衛大樑社稷!這不是皇甫將軍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旨意!國難當頭,匹夫也當報國,難道段將軍想要棄國不顧?!”

  兩人正在爭執,段凝的親衛走進來跟他耳語了幾句,他臉色一變,思索了半晌,竟然不顧大樑使臣在前,徑直出了大帳。

  在另一座軍帳,戴思遠見到了來人,是個小校模樣的漢子,他睥睨著對方,聲音從鼻孔裡發出來,“戴思遠派你來找老子借兵?他也配?!”

  那小校木然道:“戴將軍說了,如今朝中皇甫麟做大,若是段將軍不想日後仰仗皇甫麟鼻息,不想被他踩在腳下,不想軍權離手,那麼和戴將軍合作,在皇甫麟之前擊敗唐軍,是最佳的選擇!”

  段凝臉色更差,因為這小校說話實在是太赤裸裸了,雖然他說得都是實情,但如此裸露實在叫人難以當面接受。但是小校接下來一句話,立即讓段凝臉色好轉。

  小校道:“戴將軍還說了,段將軍出人即可,他自己出力,在前方賣命。而一旦有了功勞,都是段將軍的,戴將軍只作為段將軍麾下一個部將領功便可。”

  流血我來,功勞你拿。這就是戴思遠的意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39

第188章 調兵遣將上賭桌,不成虎狼便為食

  人活著是為了什麼,這個問題或許太哲學了些,沒多少人能回答的出。但若是問人活著是為了誰,則很多人都能立即回答出來:為自己。而且越是位置高的人,就越是清楚這個答案。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說得就是這個道理。

  如果讓段凝選擇,他寧願亡國也不願亡己。亡國?那關老子屁事!只要老子的飯碗能保住,跟誰混不是混?都是打工的,換個老闆而已,芝麻大點事。

  段凝心裡想著,老子混到今天這個位置也不容易,趙岩、張漢傑都是吸血蟲,老子辛辛苦苦搜刮的財貨,一大半都進了他們的兜裡,這才有老子今天統率河上大軍的成果。再說,這也是朱友貞你自己蠢,你要親信小人,老子有什麼辦法,你好哪樣,老子就給你哪樣,只有這樣老子才能爬上去啊!王彥章夠有本事吧,夠忠心報國吧,那又如何?還不是落得個馬革裹屍的下場!真是蠢!老子要是像他那樣,還不如自己掐死自己,省得活受罪!

  皇甫麟是個什麼東西,給老子提鞋都不配,他也能判六軍諸衛事?還沒有天理了!要老子把兵馬帶到大樑去,交給他撈功勞,真是想得美!老子又不傻,剜自己的肉喂豺狼,讓豺狼吃飽了再回過身來搶自己的飯碗,這種事豈能幹?!

  這些念頭在段凝腦海裡過了一遍之後,他對那個戴思遠派來小校道:“戴思遠要借兵,也不是不可以。畢竟大家同朝為臣,眼下國家危急,社稷有難,本帥豈能寒了戴將軍這種一心為國,不惜死戰之將士的心?若是那般,本帥還怎麼帶兵。你剛剛說戴思遠要借多少兵馬來著?”

  “五千。”小校依舊是一臉木然,“馬軍。”

  “五千,還都要馬軍?!”段凝本來緩和的臉色,頓時又沉下來,“他戴思遠以為兵馬是石頭嗎?說有就有的!本帥河上樑軍,現在一共也不過六萬,他倒是敢開口,五千馬軍,那本帥的馬軍豈不是要都給他?”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況且唐軍勢大,兵馬少了沒用。既然要上賭桌,小賭不如大賭,敢下重注,才有贏得多的機會。”小校目不斜視,“戴將軍還說,馬軍才能充分發揮他的戰術,步卒無用。”

  段凝沉吟起來,一時拿不定主意。

  小校如同背書一般,繼續道:“唐軍若破梁都,萬事皆休,有沒有這五千馬軍,對段將軍差別不大。但若是擊敗唐軍,則段將軍就是大樑立國以來,最大的權臣!”

  聽到權臣二字,段凝渾身一震,目中有炙熱的光芒閃爍,他一咬牙,決定賭一把,“好,既然戴將軍決心殊死一搏,本帥也不能小家子氣,你我昔日也曾浴血奮戰,同袍之誼重若山川,區區五千馬軍,不在話下。”說到這,段凝換了副臉色,惡狠狠盯著那小校,“但若是戴思遠敗了,或者有其他心思,本帥必然讓他九族的祖墳,都挪挪地方!”

  在段凝走後,和一名梁將去領兵馬時,小校回頭看了段凝的背影一眼,眼中是深深的仇視和唾棄,還有揮之不去的蔑視。

  回到大帳,段凝裝模作樣嘀咕了一番軍務繁忙之類的話,坐好後和顏悅色的看著那位大樑來使,道:“唐軍來勢洶洶,一路勢如破竹,叫本帥看著氣憤,王老將軍壯烈殉國,實在是叫人惋惜。然王老將軍的氣概,必定名垂青史,也將激勵我等將士戰心!若非黃河對岸有大批唐軍駐紮,不時來攻,本帥也恨不得立即去滅了李亞子那廝!”

  “河對岸的唐軍時常來攻?”使臣皺眉問。

  “可不是麼,軍國大事,本帥豈能戲言?”段凝淩然正色道,歎了口氣,“皇甫將軍初掌軍權,麾下不過數千控鶴軍,卻不得不挑起國之重擔,其中的艱辛困苦,本帥也是感同身受。實話說,本帥也極想和皇甫將軍並肩作戰,護衛陛下和我大樑江山。但是眼下,本帥實在是分身乏術。閣下有所不知,對岸唐軍兇惡得很,要是本帥不親自坐鎮於此,一旦他們渡過黃河,那時候大樑兩面受敵,可就萬事休矣!”

  使臣聞言微微色變,不禁點了點頭,心想河上唐軍如此兇猛,的確需要防禦。

  段凝見對方點頭,笑得更隨和了些,他大義凜然道:“當然,大樑也是必須要救的,這樣,本帥給你五千精兵,你帶回大樑,助皇甫將軍一臂之力,可好?”

  “五千?這怎麼夠?!”使臣大驚失色。

  “怎麼,你嫌本帥給的兵少?那要不你來守河上防線,你看留多少軍馬合適啊?!”段凝臉一沉,怒道。

  “這……”

  段凝冷哼一聲,“五千精兵,用得好就是奇兵,是可以一舉定勝負的!你不要以為讀過幾本書就能救國,你知道打仗是怎麼回事嘛?實話告訴你,就這五千軍馬,那也是本帥咬牙撥給你的,要是一旦唐軍越過黃河,到時候大樑不保,你擔得起責任?!大樑則不同,城高溝深,防禦器械充足,五千兵足能拒十萬人,你可知曉?!”

  在段凝的軟硬兼施下,使臣終於承受不住,只得答應。

  段凝這才滿意的笑了,對身邊心腹道:“將老弱悉數交給他,讓他帶回大樑去!我倒要看看,皇甫麟憑這些人,怎麼守城,怎麼勝唐軍,又怎麼跟我爭功!”

  “軍帥英明!”心腹立即奉上馬屁一記。

  最後段凝擺擺手,故作疲倦,“都下去吧,本帥連日與唐軍激戰,已經數日不曾合眼了,要歇息。”

  眾人識趣的退下去。

  不久之後,一群歌姬舞女進了段凝的大帳。

  段凝的激戰,又開始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行樂需及時,莫待白了頭……”歌聲隱約從大帳傳出。

  李從璟和李嗣源在曹州並未等來李存勖的大軍,而是等來了一份軍令。和軍令一起來的,還有一支人數五千的步卒先遣軍,這五千步卒,既不是百戰軍,也非李嗣源的部屬。

  “臨行時陛下當面交代末將,來時定要與兩位將軍說清陛下旨意,這裡有詔書一封,二位將軍請看。”來人是李紹榮,他遞給李嗣源一張詔書。

  李嗣源接過來展開,李從璟也湊過來看,但見上面寫著:“襲奪梁都的計策是當日朕與眾將反復商議之後定下的,乃權衡各方面因素之後,所定下之滅梁最佳策略,眼下爾部攻佔曹州,不費一兵一卒,正說明此策乃是上佳之策。當此之時,你等當排除萬難,一鼓作氣直下樑都,萬不可在半路逗留,平白貽誤大好戰機,而使王師陷入危境。戴思遠雖有薄名,然其一介敗將,千余殘兵,如何抵抗朕之福將?百戰軍乃英勇善戰之師,總管乃百戰不殆之良將,從璟更常有奇計,有此三者,此戰必勝。望爾等勿作他念,當一往無前,朕為爾等保證後路!”

  看完這封詔書,再看看一臉正色的李紹榮,李從璟和李嗣源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苦澀。

  當日襲奪梁都的計畫,是李嗣源當先提出,李從璟附和的,現如今形勢一片大好,他倆卻突然提出要改變這個計畫,確實讓人難以接受。但非身在前線,又哪裡能夠體會到眼下戰局的兇險。大軍派出去的斥候,已經半日沒有回報過了,李從璟和李嗣源對前方城池的動靜一點底都沒有,面前看似一片坦途,但實則氣氛詭異得很。

  但皇命之下,沒有二選,李從璟和李嗣源當即集結大軍,離開曹州,向南而行。因為李紹榮帶有步軍,所以大軍的速度稍稍有些下降。路上,李紹榮見李從璟和李嗣源一臉嚴肅,不怎麼說話,便笑著暖場:“此番南下,我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梁軍設防不及,必能大勝。王師一路行來,沿途城池皆開門而降,可見我大唐深得人心,是民心所向。二位將軍虎父虎子,此番定能一舉功成,到時候名揚天下,青史上也有一席之地啊,必定成就一樁美談!”

  李嗣源勉強和李紹榮搭上幾句話,李從璟沉思不語。

  斥候不回報也就罷了,連軍情處都沒有消息,此番,事情有些大了。

  一處叢林中,隱藏有數百梁軍,這裡的樹林經過人為改造,布有帳篷,遮風擋雨,可做勉強作為營盤。忽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隊馬軍馳到,戴思遠滾落馬鞍,大步行向林中,人未到而聲音先至:“河上有消息傳回來沒有?”

  “劉道貴剛剛派人送回來消息,戴思遠已經應允了將軍的五千馬軍,現在正在趕來的路上。以馬軍的腳力,用不了多少時日便能到了!”有小校過來牽馬,並且稟報道。這名小校說著話,看到戴思遠風塵僕僕的樣子,不僅眼圈通紅。

  此時的戴思遠,渾身衣袍殘缺不全,到處是血跡和刮痕,鐵甲也多有開裂之處,顯然是經過激烈的廝殺。他的臉早已不復往日的方正,眼眶黑腫,眼球深陷,顯然是多日未曾休息的緣故,只是這麼兩日的時間,臉上已滿是風霜之色,氣色差得像是老樹幹。

  即便如此,走起路來仍舊是龍行虎步。

  “百戰軍的探子還真是難殺,不僅會化妝,讓人難以分辨,還會鑽林子,滑溜溜的!”戴思遠的一個親衛喝了口水,清水從乾枯的嘴唇上淌下來,他罵罵咧咧道,“直娘賊,這方圓幾十裡的人煙,都讓我們給屠遍了,上至八旬老人,下至幾歲孩童,一個都沒放過。就這樣,我就不信還有百戰軍探子成漏網之魚!這兩日真是殺人都殺的老子手軟了,他娘的!”

  戴思遠環視眾將士一眼,他們對親衛的話反應不一,有木然的,有默然的,也有憤然的,他站起身,用嘶啞的喉嚨大聲道:“唐軍當前,亡國在即,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我們只有千人,要贏百戰軍,就不得不兵行險招!此戰之後,我等都是社稷功臣,必能封妻蔭子!”

  “將軍說的對!”一個漢子大聲應和,將刀狠狠插在地上,“殺幾個人算什麼!這些百姓要是知道他們是為國家而死,也會心甘情願!大丈夫死于國,是吾輩榮耀!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要怪就怪唐軍,是他們的入侵,才給我們大樑的百姓和將士造成災難,這筆血賬,我們一定要跟唐軍算!”

  戴思遠看了這人一眼,微微頷首。這人他認得,第一日帶他出去殺百姓的時候,他哭喊著死活不願,但是今日,他已經成了一匹狼,一匹只知道殺戮的狼!

  “我要一支虎狼之師,不惜命的虎狼之師!既不惜自己的命,也不惜他人的命,只有這樣的人,到了戰場上才能無往不勝!”戴思遠抬起頭,望了一眼天空,在心中默默道,“老將軍,短短幾日,我就用鮮血和殺戮,將一群新兵練成了狼,你可認可末將的兵家之能?!”

  不瘋魔不成活,沒有成不了事,就看你是不是夠瘋狂!

  李亞子,李從璟,百戰軍,你們都必須死!

  大丈夫活一世,當盡展才能,用盡手段,成就不世之功,為自己正名!這,就是我戴思遠的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39

第189章 八仙過海顯神通,天下大爭在我側(一)

  “報,戴將軍,唐軍先鋒萬人已經到達預定地點!”戴思遠沉思間,一騎飛速而至。

  聽到這個消息,數百梁軍將士,都在同一時間紛紛站了起來。這個消息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站起身的這些軍士,神情或者果決或者仇視或者激動,甚至有木然的,但無一例外每個人眼中都有濃烈的嗜血之氣。

  戴思遠緩緩站起身,下令眾將士集結。數百將士毀掉臨時營地,陸續從林子裡鑽出來,到大道上列隊。戴思遠上馬,在軍陣前緩緩踱步,一遍遍審視他眼前的這些青壯男兒。他們中間年長的,不過三十多歲,而年少的,有只十四五歲的,他們的戰袍或者襤褸,但無不是面色紅潤,精神奕奕。這得益於他們一直以來“徵調”的豐盛軍糧。

  戴思遠目光銳利,“中都一戰,百戰軍敗我萬余大軍,城池被奪,主帥戰死,百姓塗炭,農田盡毀,家園盡沒!唐軍攻城不到半日,而我等只得倉皇撤退,猶如喪家之犬,出城三千人,而今只剩不到一半!城破之時,眼見王老將軍戰死,而你我只能遠觀,卻束手無策!這,是奇恥大辱,是大樑的恥辱,是本將的恥辱,也是你們每個人的恥辱!”

  “今,唐軍先鋒孤軍深入,所部不到萬人,已到了我們的眼皮子底下!這些豺狼之師,要去踏破你們的都城,擒殺你們的皇帝,搶奪你們的財富,姦淫你們的妻女,殘害你們的父母!他們踩碎了一次你們的尊嚴,還要一次次踩碎你們的尊嚴,你們答應嗎?!”

  “國君一怒,伏屍百萬;匹夫一怒,血濺五步!而今,到了你們拔刀揮槍,發洩你們心中的憤怒,去奪回你們的尊嚴,去保衛你們的家園的時候了!唐軍就在眼前,爾等都是熱血男兒,敢與本將上前殊死一戰否?”

  “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這是以多打少的戰法,但是今日,本將要讓你們見識,何為以少打多,以少勝多之戰法!”

  “這一戰,你們將光宗耀祖,名垂千古!你們的雙親,你們的妻子,你們兒女,將以你們為榮!”

  “以唐軍血,祭我矛戈!”

  “出發!”

  ……

  梁都,大樑。

  驍騎將軍官邸。

  皇甫麟一把摔碎手中的茶碗,轟然起身,咆哮道:“段凝,家犬小兒,焉敢如此蔑視本將?!”

  在他面前,站著的是剛剛從河上快馬加鞭趕回來,彙報段凝援兵事宜的官吏。這員官吏縮著脖子低著頭,不敢去看皇甫麟,茶碗在他腳前崩碎,碎屑四散分濺,打在他腳上、小腿上,傳來一股刺骨的疼,但他仍舊不敢挪動分毫,甚至連一絲微小的動作都沒有,臉上寫滿對眼前這個青年將領的畏懼。

  就是這位剛被封為護國驍騎將軍的皇甫麟,這幾日來,已經殺了十幾名不聽差遣或者辦事不力的官吏,無論對方是皇親國戚還是顯貴之後,下手都沒有半分情面可言,十幾顆人頭說沒了就沒了。事後這些人身後的大人物們來鬧事討說法,還沒進門,就被那幫魔頭一般的控鶴軍,全都拿刀柄給打了出去,就像打狗一般,也不知打斷了多少根骨頭。

  最後皇甫麟只是惡狠狠對這些人說了一句話,“國難當頭,不思匡扶社稷,敢偷奸耍滑者,一律視為通敵,以叛國論罪,立斬不赦,誅九族!”

  而對此,皇帝朱友貞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完全站在了皇甫麟一邊,在背後為他撐腰。自此,無人再敢挑戰皇甫麟的權威,也沒人再敢對他分派的事情敷衍。

  而在皇甫麟的鐵腕手段下,大樑城內一片安寧,上至當朝宰輔,下至市井無賴,無一人敢議論大樑國之將危。不僅如此,甚至有人從魚肚裡發現血書,其上明文寫有皇甫麟乃社稷之臣,當正大樑、滅偽唐!至此,大樑內外秩序井然,就連平日那些不時出現的偷雞摸狗的勾當,都不見了蹤影。

  街上巡視的大批披甲軍士,日夜不息,一時間,投軍報國成了大樑城內的輿論焦點。

  “段凝莫非以為,他手握兵權,本將便拿他沒轍?他當真認為本將不敢夷他九族,不敢摘了他肩膀上那顆腦袋?!”皇甫麟指著頭頂,“這天,是大樑的天,是陛下的天,不是他段凝的天!”

  “是,是……”

  “只謀一己私利,不心懷天下蒼生,豈不妄稱男子漢大丈夫!”

  皇甫麟說完這句話,興許是想起了什麼,臉上氣色緩和了些,他擺了擺手,吩咐面前的官吏退下,自己坐回案桌後,凝神深思,目光漸漸恢復平靜。半晌,他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自言自語道:“段凝,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皇甫麟。待此戰畢,你這個不出力護國的叛逆,還能繼續執掌河上大軍嗎?呵呵,你那六萬精兵,日後就是我皇甫麟的部屬了啊。”

  沒過多久,他叫來負責募兵的官吏,這位所謂的兵部尚書。兵部尚書是一位年過五十的老臣,不僅人老,資格也老,在朱溫還是梁王時就已經跟隨左右了,在朝中的威望足以讓他說一不二。但是此時,面對皇甫麟,兵部尚書只能彎著腰,弓著身子,露出恭敬的神色。

  “募兵之事進展如何?”皇甫麟沒有刻意輕視他,卻也沒有刻意重視他的意思,語氣清淡問。

  “皇甫將軍,老朽主持募兵之事以來,這幾日共計募兵兩萬零三百九十二人。”兵書尚書字字斟酌道,說到這裡仿佛是自己也意識道不妥,連忙補充道:“但個個都是青壯漢子,沒有一個老弱。這些人聽聞皇甫將軍主事之後,都主動要求參軍報國,跟隨皇甫將軍建功立業,戰意甚高!”

  “兩萬人……”皇甫麟沉吟著。

  兵部尚書見皇甫麟不表態,臉色立即黯淡下來,慌忙拱手道:“皇甫將軍,實不是老朽不出力,實在是……”

  不等他說完,皇甫麟已經擺手,“兩萬人就兩萬人,有這些人守城,足夠讓十萬唐軍上不得城頭半步了!老尚書,你現在就立即打開府庫,調出兵甲,裝備這些新卒,另外每人先發三個月餉銀,但得告訴他們,唐軍不退,不准歸家!本將會另外安排人手,利用這幾天的時間,組織他們訓練,讓他們能立即投入守城戰鬥。”

  說完,頓了頓,見兵部尚書一臉遲疑,皇甫麟提筆道:“老尚書放心,本將不會讓你為難,這些事我會馬上啟奏陛下,請陛下下旨到六部去。”寫完奏章,抬頭,見老尚書還弓著老腰站在面前,道:“老尚書可以下去了。”

  兵部尚書這才拱手而退。

  ……

  大軍紮營不久,接到先鋒李嗣源父子和李紹榮的軍報,李存勖看完之後叫來了郭崇韜,將軍報遞給郭崇韜,君臣兩人秉著燭火密談。

  郭崇韜看完軍報,尋思著其中透露出來的深意,又見李存勖沒有著急表態,模棱兩可道:“先鋒大軍所到之處,少有戰事,沿途各城基本開城投降,縱有交戰,也是一舉而下,可見大軍突至,偽梁境內已是人心惶惶。各地偽梁官吏明哲保身,正好給了我們機會。陛下十五年東征西討,開疆擴土,屢戰屢勝所積累下來的大勢,看來已經足以讓天下英雄側目。這些時日,我大軍所過之處,也多有梁臣主動來降,看來此戰滅梁已是大勢所趨。”

  郭崇韜這話說得半真不假,李存勖也沒那麼無聊到去逐句分析,“李嗣源父子的軍報,字裡行間無不在提及前線形勢詭異,不過在朕派了李紹榮趕過去之後,倒是沒了停留的意思,這些時日以來,進展也很是迅速。這回爭對李嗣源父子,特別是李從璟的奏請,愛卿有什麼看法?”

  “李嗣源父子要我等注意河上樑軍動向,防止他們偷襲,這是老成之慮,應該加以考慮。依臣之見,可向河上方向廣布遊騎,來監視河上樑軍動向。”郭崇韜說。

  “那麼李從璟的奏請呢?”李存勖並未打算給郭崇韜耍滑頭的機會,追問道。

  郭崇韜斟酌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直言,“李從璟請調百戰軍火速前往支援,雖然看似魯莽,但並非無的放矢。”

  “哦?愛卿且細說。”

  “李從璟自獨自領軍以來,向來都是帶百戰軍征戰,兵將熟悉,如臂指使,如此才能戰無不勝。河上與王彥章大戰,起初臣都不看好百戰軍能勝,心想只要不敗得太慘,能守住兵城即可。但是事情發展出乎意料,李從璟對他部將的熟悉,對各部戰力和隱藏潛力的把握,已經到了一個讓人驚歎的地步。也正因為他調度得當,所以才有陣戰而勝王彥章的戰績。”

  說到這,郭崇韜見李存勖臉色如常,便繼續道:“此番李嗣源父子為大軍先鋒,一路攻城拔寨,已經快要逼近大樑。滅國之戰,非同小可,孤軍深入,形勢莫測,沒有一支如臂指使的軍隊,很難應對各種情況。若是進而克梁都,為應對大戰,確實應該遣百戰軍前往,若是不進,陛下欲親攻梁都,則可大軍同往,而令李嗣源父子停止前行。”

  李存勖沉吟不語。

  郭崇韜一咬牙,道:“李嗣源父子,忠心可鑒,絕不會有二心,否則無異於自取滅亡!”

  李存勖深深看了郭崇韜一眼。

  “朕既遣李嗣源父子為先鋒,自然是信得過他們的!朕不是朱友貞,不會無故猜忌國家功臣,若無這點心胸,朕還爭什麼天下?”李存勖道,“傳令:百戰軍所部,立即動身,輕裝簡從,日夜兼程,支援先鋒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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