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26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1

第200章 耶律德光正班師,半路巧遇李從璟

  離開爺孫二人的小店時,李從璟知道了少女的小名,喚作細細兒。普通人家的女兒,很少有什麼上得了檯面的名字,之所以有個小名,不過是供家人叫著方便罷了,等嫁了人,就隨著夫家叫了。

  細細兒不太怎麼愛說話,興許是怕自己不會說話吧,一路行來,都是李從璟他們問什麼,她就答什麼,基本上沒有主動開口的時候,算是典型的小姑娘家。很難想像,就是這樣一個小姑娘,卻有踏上敵國草原,去尋找自己心上人的勇氣。

  她手裡始終握著那支生來便沒有名字的梆笛,在每個清晨和黃昏,她總會坐在貨車架子上吹上一陣,宛轉悠揚的笛聲猶如野外的青草香,沁人心脾。李從璟身後的商隊中沒有跟著女子,百十人皆男兒,雖然大夥兒對細細兒都很客氣,善良的兒郎們多數時候都會笑臉相向,但畢竟難免有疏離感,這讓背井離鄉的小姑娘看起來更外孤單。

  丁黑雖然有意照顧細細兒,但畢竟拘謹,也不敢靠得太近。

  李從璟的心思自然不可能在細細兒身上停留太久,他如今的身份和此行的任務,註定了他有更大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思考。

  “趙武強搶細細兒的事情看著雖然讓人氣憤,但這樣的事在軍中卻並不少見,畢竟這是一個禮崩樂壞的世道,人們心中的道德標準早已面目全非。對於像趙武這樣的漢子來說,在戰場上他們是一把好手,是邊軍抵抗契丹的中堅力量,但說起欺男霸女,卻又不比地主老財差多少,這其中的悖論讓人矛盾。”

  路上李從璟和莫離章子雲兩人討論起這件事的時候,心情都不算太輕鬆,畢竟對李從璟來說,日後大唐邊境對契丹防務的重擔,就要落在他身上,如何治理這些邊軍是他避不開的問題。趙武的行為他從心理上不能接受,若是邊軍也來為禍鄉里,嚴重的鬧出人命,那麼他們跟契丹人有多大差異?他們抵抗契丹,在戰場上流血,又有什麼意義?

  “邊軍過得都是刀口上添血的日子,提著腦袋跟契丹人玩命,性子大多不怎麼溫和。而且很多軍士都有一個固化的思想:他們在前線流血拼命,憑什麼下了戰場不能享受一些特權?”莫離說道,“在百戰軍中,也有這樣的一些思想,只不過因為受儒家教育多一些,這樣的行徑要少一些罷了。”

  李從璟歎了口氣,他知道這又是一個巨大的工程,要在這樣一個時代解決這個問題,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但他既然要坐鎮邊境,對邊軍的這些問題,他是必須整治的。他的軍隊不一定要與民秋毫無犯,但絕對不能作為禍鄉里、欺男霸女這樣的事。

  商隊的行進速度不慢,沒兩日就趕了百里路程,眼看快要進入檀州地界的時候,商隊碰到了他們最不想碰到的對象——契丹軍隊。

  畢竟是扮作商隊前往草原,就不可能有太嚴密的斥候網,當商隊探路的護衛發現契丹軍隊的時候,趕著許多貨物的他們想要甩開對方,已經是不太可能。在契丹遊騎發現他們之後,沒過多久,契丹的大批軍隊就呼嘯著趕了上來。

  這是李從璟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契丹軍隊,契丹人。

  大多數的契丹騎兵馬背上都掛著從各地掠來的財貨,鐵鍋、雞羊、布匹……雜七雜八什麼樣的都有,五顏六色混雜在一起,每個騎兵都像是一個會移動的倉庫,像是趕集去一樣。很難想像,就是這樣的一支軍隊在後來擊敗了後唐的精銳之師,又一次次擊敗了宋太宗的北伐大軍。

  契丹軍隊但凡侵入中原地界,基本不會攜帶輜重,補給都靠在中原境內就地掠奪,所以但凡有草原軍隊經過,對當地百姓來說都是一場深重的災難。

  契丹漢子們的膚色比中原百姓要粗糙一些,也更黑一些,看起來好似也更加彪悍,一個個眼神都能狼一樣,這是表面現象,雖然初秋,天氣還不怎麼涼,卻都帶著尖頂帽,衣裳的樣式也和中原衣裳有差異。眼前的這些騎兵並非人人都披甲,披甲的只是一小部分,且其中大部分是皮甲。

  李從璟打量著眼前的契丹騎兵,眼中沒有絲毫畏懼,不過卻有意擺出一副商人的笑臉,儘量使自己看上去隨和一些,不僅他是如此,他身旁的莫離和章子雲也是如此,尤其是莫離,彎腰諂笑,那模樣比商人還要商人。

  契丹軍隊看到他們的時候,眼中大放異彩,那是看到肥美獵物時的眼神,顯然他們沒想到能在這裡碰到規模如此大的商隊。這些騎士口中呼喝著他們戰鬥時特有的聲音,喔喔叫著揮舞著刀弓從兩旁圍上來,典型的牧羊陣型,跟中原騎兵出動時軍陣嚴密不太一樣,看似雜亂無章,不過應該不至於很鬆散,總而言之,還是表面現象而已。

  商隊成員儘量表現出護著商貨的模樣,戒備的看著這些契丹人,不過沒有李從璟的命令,每個人都沒有拔刀。他們靜靜看著這些契丹人將他們圍在中間,既不作抵抗,也沒有放棄抵抗的意思。契丹人圍上來之後,也沒有立即動手的意思,事實上,在這樣的地方,他們並不會輕易對商隊動手。

  阿保機重視商業,中原的商隊對物資匱乏的契丹國來說都是寶貝,是他們國內貨物和稅收的重要來源,契丹政權對其是持鼓勵態度,並有保護政策的。若不是知道這個,李從璟也不會傻乎乎帶著一支商隊在這個時候北上——難道送上門去被搶麼?

  不過凡事無絕對,若是這支契丹軍隊的主將貪婪膽大,也可能會搶奪財物,甚至可能殺人滅口。畢竟契丹人見財眼開,比之中原繁華地區的軍民,他們都是窮怕了的一群傢伙,這就像一群飽受饑餓之苦的乞丐,看到美食的時候,要不動心需要很大的毅力。

  出乎意料,這群契丹軍隊的主將是個很年輕的傢伙,當對方被一些衣著奢華的騎士——沒辦法,就像中原軍隊高級將領甲胄都比較堅固鮮亮一樣,草原將領地位越高越富有,就會穿著越顯貴的服飾,對曾今是窮人的他們來說,炫富是正常的心理需求——簇擁著一名將領走出來的時候,李從璟眼神有些怪異,對方模樣神駿,且有勃發的英氣,亦有貴色,不像尋常人物。

  “你們要帶著這些貨物去哪裡?”和李從璟年齡差不多大的契丹將領,打量了一番商隊的貨車之後,指著李從璟問道。讓李從璟驚訝的是,對方說的竟然是漢話,雖然不算太熟練,但用來交流已經沒什麼大問題——其實契丹國漢人很多,因為阿保機一直以來都在擄掠漢人充實人口。

  李從璟於是對那人道:“去西樓。”

  得到李從璟的答覆,年輕的契丹將領露出滿意之色,他點了點頭,竟然露出一絲笑容來,“你們的商隊很大,貨物也很多,本元帥很高興。西樓是我們契丹的國都,那裡也很富有,你們去西樓經商穩賺不賠,這是聰明的舉動,你也是個聰明的商人。”

  李從璟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誇讚自己,心中有種想笑的衝動,好歹忍住了,裝模作樣道:“多謝將軍誇獎,契丹國的軍隊也很神勇,將軍更是人中龍鳳,小人很敬佩。”

  這本是場面話,拿來敷衍人的,沒想到那個契丹將領聽了之後,竟然歡快的哈哈大笑起來。笑完,拿馬鞭指著李從璟,贊許道:“你不錯,本元帥很喜歡,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李京。”李從璟道,聽到對方自稱元帥,想起之前聽到的消息,心中一動,“將軍的英姿讓小人仰慕,若是能結識將軍,那是小人三生修來的福分,小人這裡有不少還上得來檯面的東西,若是將軍喜歡,就當是小人敬獻給將軍的。”說著,揮手讓人下去拿東西。

  沒想到那契丹將領擺手制止了李從璟的舉動,神情認真道:“本元帥不會輕易拿你們的東西,就算本帥看中了什麼,也會用錢來買,不會讓你們吃虧。契丹國很重視中原商隊,我們的皇帝陛下也是很喜歡你們的,契丹的軍隊也要遵守不襲擾商隊的規矩。不過你這個商人還算會做生意,本元帥倒是不介意告訴你本帥是誰。”

  說著,他自認為很有風度的笑了笑,“本元帥便是耶律德光!”

  本來聽到對方不要自己敬獻的東西,李從璟就很吃驚,聽到對方說完前面的話,心裡已經有了重視之意,那不是普通人會有的見解和恪守。但等到對方說出自己的名字,他心中咯噔一聲,眼神瞬間有精光閃出。

  耶律德光,這個被石敬瑭認作父親的梟雄,在原本的歷史上,親領契丹軍隊助石敬瑭滅後唐,幽雲十六州就是在他手裡成為了契丹(遼)的領土。後因為石重貴反契丹,又帶契丹軍滅了後晉,盤踞中原超過半年時間,給中原帶來沉重災難。這個人,無論是契丹人,還是漢人,千年後都不會忘記。

  “原來是契丹皇子,小人見過皇子殿下!”為掩飾眼神的異樣,李從璟故意行大禮。

  耶律德光笑得更加歡暢了,他想了想,道:“正好本元帥要回師皇都,和你們順路,你的商隊便和我們一同趕路吧。李京,你過來和本元帥同行,本元帥要跟你打聽一些事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2

第201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月黑風高殺人夜

  北方邊境不復中原地帶的地勢遼闊,一望無垠在這裡只適合最高峰,然而山勢起伏峰巒疊嶂,誰也不知道哪座山峰可以稱之為最高。同樣是山林,這裡的山峰與澤潞又有不同,澤潞地處中原邊緣,山勢緩和,像溫順的女子,這裡一座座高聳的峻山就是一個個粗野的漢子,有一種冷漠和兇惡的力量感。

  越往北,山的氣息越冷。

  但這也意味著離草原尚有一段距離,距離契丹國都西樓就更遠了。

  商隊跟在契丹軍隊後面,像一隻伸展出來的毛茸茸尾巴,走在商隊最前面的莫離和章子雲有意無意看向前方,似乎還能聽到那裡傳來的笑聲,莫離搖了搖頭,不無感慨道:“看來李哥兒跟耶律德光相處得不錯。這還真是難以想像啊,這兩個傢伙竟然能聊得這麼開心,恐怕說出去都沒有人會相信。我敢保證老將軍要是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睡不著覺。”

  章子雲嘿嘿笑了兩聲,揶揄道:“我怎麼覺得,耶律德光好像要倒楣了?”

  “真的嗎,你也這麼覺得?”莫離一臉陰險的笑意,“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

  耶律德光是個豪爽的傢伙,性子也活潑好動得很,這倒是符合草原男子的形象。李從璟和他聊天沒多久,兩人竟然格外“投機”,儼然一副多年好友的模樣,在這之前李從璟幾乎也沒有想到,他跟耶律德光的初次碰面會是這個樣子。

  “中原人真是有趣。本元帥早就聽說中原富有,中原的讀書人都很有才華,今日聽你一說,才知道本元帥之前還是小看中原人了。”耶律德光笑著說道,“中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本元帥很想去看看。”

  兩人並馬同行,一路上耶律德光都在向李從璟打聽中原的事情,顯得很好奇,對中原的漢文化興致更是濃厚,顯現出極強的求知欲,李從璟抱著無的放矢的態度,挑著給他講了一些。聽到耶律德光最後那句話,李從璟心中誹謗道你前世的確是到中原去了,這輩子能不能去成,恐怕還得問問我答不答應。臉上滿面笑容道:“元帥要是去中原,在下一定盛情招待,盡一盡地主之誼,讓元帥玩得開心。”他這是說的實話,不過含義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既然路遇耶律德光是此行意外之喜,李從璟沒有浪費機遇的習慣,在他的有意操縱下,耶律德光很快對他好感倍增,有了一些信任感。耶律德光雖然是一代梟雄,但草原漢子大都很率真,兩人交流起來並無太大隔閡。

  “對了,李郎,你既然是才從中原運貨到這裡來的,那麼中原的大事你應該知道一些,本元帥向你打聽一個人。”耶律德光忽然露出肅然的神色。

  李從璟笑道:“在下久居中原,家裡又是世代經商,天下消息都知道一些,不知元帥要打聽誰?”

  “本元帥要打聽的自然是英雄好漢。你們中原雖然地大物博人多,但能稱為英雄的人卻不多。”耶律德光這位一手建立了一直壓制北宋的遼國君主,此時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一個是你們大唐的皇帝李存勖,另外一個,就是前些時候千里奔襲,攻破梁都的唐軍統率李從璟。李郎,你可知道李從璟這個人?”

  李從璟啊了一聲,眼神怪異,心中暗道李從璟就在你面前呢,嘴裡道:“李從璟嘛……倒是聽說過一些,百戰軍的主帥,很年輕的樣子,還剛剛娶了一位大臣的千金做媳婦兒……”

  “對對對,就是他!”耶律德光點頭如蒜,眸子發亮,“看來你是知道他的,你跟本元帥詳細說說。要是你說了本元帥不知道的東西,本元帥重重有賞!”說著伸出兩根手指頭,“這回給你們減稅兩成!”

  李從璟張了張嘴,拱手道:“如此,多謝元帥。在下保證,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著,搖頭晃腦起來,“話說,這個李從璟,那是生得面如冠玉,玉樹臨風,瀟灑倜儻……”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李從璟就在東拉西扯,跟說書先生一般。倒是耶律德光聽得興致勃勃,連吃飯都不放過李從璟,拉著他問東問西,目光炙熱得非同尋常。就好像細細兒聽到了他心上人消息時的模樣。

  也由此,李從璟和耶律德光愈發“親近”了,當日夜,李從璟被耶律德光奉為座上賓,擺了酒席來招待他,要跟他一醉方休。此時,大隊人馬已經到了大唐邊境,依照腳程明日就能進入草原,而這,也是李從璟敲耶律德光一棒子的最後機會。

  當晚契丹大軍紮下營地,耶律德光就在大帳外擺起了篝火,設置了酒席,契丹各將都來參與宴會,唱歌跳舞熱鬧非凡——草原人挺喜歡這一套的,行軍打仗勝利了有時也會如此慶祝。

  耶律德光大概也沒覺得李存審還能追到這裡來把他怎麼樣,實際上現今李存審已經重疾纏身,此番耶律德光侵入薊州,仗著馬快,指揮起契丹軍隊又來去如風,唐軍並沒有給他們造成多大損失。可以說,這回耶律德光是圓滿完成了打草穀的任務,大勝凱旋。這位剛過及冠之齡,便被耶律阿保機授予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天之驕子,這回回去後應該會讓各方都滿意,從而坐踏實他屁股底下的位置。

  耶律德光拉著李從璟坐在首席,兩人推杯換盞,氣氛融洽。

  和耶律德光勇武相稱的是他的酒量,草原漢子要是酒量不行少不得會被嘲笑,是以拼起酒來從不會保留實力,他攀著李從璟的肩膀打著酒嗝道:“這兩日相處下來,本元帥很是欣賞你,你不錯,不僅會做生意,學問也好,談吐不凡,你這樣的年輕人,日後成就不可限量。我耶律德光很少有看得上眼的人物,你算一個,你這個朋友本元帥交定了。就是不知道你酒量如何,我看你面目清秀,酒量應該不會太好,本元帥讓你三碗!”

  李從璟立即表示不樂意,舉著酒碗道:“在下做生意也好,做學問也好,都只有三分力氣,但要論起喝酒,絕對有十分力氣。來,元帥,我敬你!”

  耶律德光聽見李從璟口吐豪言,立即不服,兩人當下你來我往,喝光了無數酒罈酒囊。酒逢知己千杯少,卻也比不上一個願意拿命跟自個兒拼酒的人。

  直到月上中天,耶律德光趴在桌子上,伸出大拇指,眼睛都已經睜不開,迷迷糊糊贊了一句“果然英雄”,就鑽到了桌子底下,再也爬不起來。李從璟搖搖晃晃站起身,哈哈大笑三聲,拍著胸脯剛喊了一句“還有誰”,立即也倒了下去,沒了動靜。

  耶律德光的親衛和丁黑等人,各自跑過來扶起自家主子,相互紅著脖子爭論一番我勝你負,約定來日再戰後,拖著兩人各自回去。

  進了商隊搭起的帳篷,熄了燈,剛剛還在打鼾的李從璟突然站直了身體,理了理衣裳,丁黑退到了一邊去。

  “都準備好了?”李從璟在案幾後坐下來,問丁黑。

  丁黑低聲說道:“郭威將軍領著君子都就在三十裡之外候著,就等軍帥下令,立即衝殺過來。”

  李從璟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動手吧。”

  商隊雖然跟著契丹軍隊在趕路,在對於一支順帶捎上的普通商隊,契丹軍隊不可能像盯著囚犯一樣盯著,加之一路行來多是荒郊野嶺之地,對於商隊中的軍情處銳士來說,要跑出去幾個去聯繫遙遙跟在後面,暗中保護李從璟的君子都,實在是一件輕而易舉。

  “對了,去將細細兒帶到我這裡來,今夜營地裡不安全,把她放在外面說不定就會折在亂軍之中,還是跟在我身邊放心一些。”李從璟忽然對丁黑說道。

  丁黑欣然領命。

  李從璟雖然對細細兒是一片好心,但是當她聽到喝醉酒的李從璟要她去他的帳篷時,還是嚇得變了臉色。她一雙小手握著梆笛的手護在胸前,怯生生的後退幾步,瞪大的眼眸中是濃烈的恐懼之色,拼命對面前的丁黑搖頭。

  “不……不,我不去!”細細兒斷斷續續地說道。

  丁黑納悶不已,向前邁出一步,正要說什麼,細細兒卻一連後退了三步,這讓他更加疑惑,“你為什麼不去?”

  “公子是好人,但他現在,喝……喝多了!”細細兒的眸子裡已經蓄滿淚水,楚楚可憐。

  丁黑不得不解釋道:“公子他沒醉。”

  “沒醉?”細細兒驚訝之後更加慌張了,“沒醉,沒醉就更不能去了!”

  “沒醉為什麼不能去?”丁黑實在是不能理解這些小姑娘的心思,但他耐心很好,再次解釋,“你在這裡不安全,你去了公子帳裡,往下公子會照顧你的!”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細細兒誤會得更深了,終於蹲在地上埋頭哇哇大哭起來。

  丁黑簡直被細細兒打敗,只得上去一掌拍暈了她,提著走了。路上碰到一些契丹軍士,眼見李從璟的護衛提著一個小娘在這個時候去她帳篷,都一個個擠眉弄眼,嬉笑連連。丁黑終於意識到什麼,無奈的一拍額頭。

  這日夜,在薊州大肆劫掠過的契丹軍隊,於班師途中驟然遭受君子都襲擊。

  李從璟在帳篷裡聽見外面金戈鐵馬的聲音,笑容溫和,自言自語道:“耶律德光,既然你這兩日對我那麼親近,我怎麼也得盡一下地主之誼,好生招待你一回才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2

第202章 深夜遇襲逃百里,三人說契丹國事

  亂了。

  完全亂了。

  整個契丹軍營地在君子都沖進來的時候,就亂了套,到處都是慌張逃竄的契丹漢子,馬嘶聲呼喊聲擾成一片,火光下人影幢幢,慘叫聲不時傳來。在這些契丹軍士身後,則是惡魔一般從黑暗中沖出來的君子都精騎,他們見人就殺,見火就點,整個營地已經完全沒有了章法,唯有唐軍騎兵追著契丹漢子到處砍殺。

  耶律德光被護衛叫起來的時候,看到整個營地的模樣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酒立即醒了大半,連忙讓護衛拉來戰馬,下令聚攏軍士,準備迎擊唐軍。耶律德光在危急時刻發出的種種指令不可謂不正確,也不可謂不及時有效,但是君子都精騎的速度太快了些,攻勢也太淩厲了些,沖進營地之後第一時間不在追求殺人多少,而在於擾亂整座營地,這讓耶律德光的反抗極為艱辛。

  不到半個時辰,耶律德光終於知道大勢已去,無法再將君子都驅逐出軍營,只得聚攏還能聚攏的力量,準備奪路而逃。

  “去,去把李郎叫起來帶上,還有他們的商貨,一併帶上,不要落下!”因為羞憤,耶律德光滿面通紅,難得的是這個時候他還記得李從璟,更加難得的是他這種情況下他還沒有拋棄李從璟的打算。

  正在耶律德光這句話落下的時候,李從璟“驚慌失措”的從一旁跑了過來,滿頭大汗,一臉慘然的抓著耶律德光,叫道:“元帥,這是怎麼回事!這裡怎麼會有唐軍,你們怎麼交戰上了?這,這到底誰勝誰負?”

  耶律德光氣得跳腳用契丹話大罵了幾句,一把拉著李從璟就往馬上送,“唐軍來得突然,也不知有多少人,攻勢兇猛得緊,軍情不明契丹大軍不宜久戰,先撤出去一段距離才是上策。你跟我們走,還有你的商隊,把貨物都帶上,一個都不要丟下了!”

  “這……這,莫不是李存審大將軍來了?”李從璟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

  “來的雖然是唐軍,你雖是唐民,但你們商隊在我們軍中,唐軍看到你們,定會以為你們奸細,手起刀落之後,你們必死無疑!”耶律德光這時還不忘嚇唬李從璟,見李從璟一臉受驚的表情,開始好心好意勸慰,“你們還是跟我們走,只有不被唐軍發現,你們的生意才能繼續做下去!”

  李從璟露出恍然之色,嘴裡發出啊哦啊的聲音,表示自己一時還是拿不定主意。

  耶律德光猛地一拍李從璟的肩膀,“就這樣定了,走!到了西樓,本元帥絕對不會虧待你!”

  李從璟一咬牙,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既然元帥待在下如此真心,那在下就將身家性命託付在元帥手上了!”

  兩人這邊一說定,能夠集結起來的契丹軍隊差不多已經聚攏完畢,李從璟拖上自己的商隊,將騾子換成了戰馬,跟在耶律德光後面,向北方跑去。

  這一跑,一直跑到了第二天正午,倉皇的人馬才放慢了速度。而這時李從璟發現,他們已經到了草原上。一眼望去,四野都是綠草黃草相間的原地,依稀已經能夠看到羊群。原本定為一兩日的路程,現在只用了半天的時間就走完了,倒是省了時間。昨夜裡君子都裝模作樣追擊了一陣,最後撤了回去。

  耶律德光這回帶去薊州的近萬人馬,經過昨夜一場風波不見了一大半,現在還跟在他身邊的不過兩三千之數而已,且各個驚魂甫定,不時扭頭向身後張望,唯恐唐軍追上來一般。

  狂奔了百多裡,人疲馬乏,耶律德光年輕俊朗的面容上都是狼狽之色,正午的時候,在確定後面沒有唐軍追擊之後,耶律德光下令大軍就地休息,同時清點傷亡和財物。

  本來薊州之行讓耶律德光收穫頗豐,不僅在李存審眼皮子底下晃蕩了一圈,順手牽羊劫走了不少財物,便是漢人都抓了一些,自身卻沒什麼損失。不料經過昨夜一場變故,大軍折損大半不說,搶到手的財物都還給了君子都,來不及帶走多少,抓的漢人更是趁亂全跑了。這會兒看見麾下勇士們的悲慘模樣,耶律德光臉色陣青陣白,想必已是氣急,卻不得不耐著性子安撫部下,同時儘量救治一些傷患。

  始作俑者李從璟此時手枕著腦袋躺在貨車上,叼了一根野草在嘴裡,看著天空上飄過的朵朵白雲,悠閒自得得很。莫離和章子雲坐在他身旁,看看遠處焦躁的耶律德光,又看看渾身舒坦的李從璟,都有些忍不住笑意。但他們不能笑,還要做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來配合契丹大軍此時的氣氛。

  比之契丹大軍,商隊在昨夜的損失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耶律德光倒是義氣得很,昨夜他的大軍都潰敗了,臨走的時候還不忘記帶上我們。這一路來,幾乎是把我們的馬車綁在他們騎士的馬上在走,這才讓商隊不至於落下,如此待遇恐怕沒有哪個商隊享受得到。要說這耶律德光,本質上心腸倒也不壞。”為了轉移肚子裡的笑意,章子雲發出了一句感慨。

  莫離笑道:“耶律德光可不是江湖大俠,說是義氣之舉未免太抬舉他了。”

  章子雲有些不解,問道:“這裡面難道還有什麼貓膩?”

  “當然有。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耶律德光雖然年紀不大,心思卻不淺。”躺在貨車上的李從璟接過話茬,望著藍天道,“他這回領兵侵入薊州,本身就不是一件小事,甚至不是一場單純的軍事行動,是有政治背景的。”

  “什麼政治背景?”

  “這就得從契丹國內如今的形勢說起了。”李從璟道,“阿保機稱帝建國之後,仿照中原制度治理國家,並重用中原士子韓延徽等人,健全法制和官制,創立契丹文字,學習漢文化,興建孔廟、佛寺、道觀等。這其中,阿保機廢除契丹首領世選制,建立皇位世襲制,並效仿中原立長子耶律倍為皇太子。而耶律德光,不過是次子而已,但問題就出在這裡。耶律德光雖是次子,但卻是述律皇后的親子,不僅深得述律皇后歡喜,阿保機更是寵愛非常。所以,問題來了。”

  “公子的意思是說,這回耶律德光發兵薊州,並且獨自領兵,是阿保機有意讓他在國內立威?”章子雲分析出來原因,“怪不得阿保機讓耶律德光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而不是皇太子耶律倍,原來是有意培養。”

  莫離插話道:“這倒是跟本朝太宗為秦王時的情景很是相似,雖不是皇太子,卻一度掌握兵權,後來憑此成就大業。”

  “所以耶律德光此行發兵薊州,實則關鍵異常。他今年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阿保機驟然任命他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本就有許多人不服,耶律倍如果不是個傻子,也會忌憚。若是耶律德光勝了,那還好說,契丹國內那些不服氣的人也得乖乖閉上嘴巴,有阿保機在背後撐腰,又有軍功作為基礎,他天下兵馬大元帥的位子就能坐得牢靠。如此一來,日後耶律德光崛起,甚至是以溫水煮青蛙之勢換掉耶律倍成為皇太子,繼位為契丹皇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李從璟和莫離等人談話時,丁黑離得半遠不遠,既可以阻攔契丹軍士靠近偷聽,又不至於讓對方看出蹊蹺。

  章子雲輕歎口氣,“阿保機也是無聊,既然立了耶律倍為太子,就一心培養他為下任皇帝不就完了,為何還要扶持耶律德光,若是日後因此鬧得國政不穩,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添堵麼?”

  “帝王家的矛盾,爭來爭去不就那點事麼,哪個雄主不想最後繼承自己大業的,是一位人中之龍?阿保機拼搏一生,好不容易攢下一份偌大基業,當然希望交到自己最出色的兒子手裡,如此才能保證大業不毀於一旦啊。”李從璟有些感慨。

  莫離促狹道:“本來這回耶律德光薊州之行走得很漂亮,回國之後應該會成為能與耶律倍抗衡的勢力,但不趕巧遇到了我們,還死活拉著我們同行。好嘛,邊軍就是因為掌握不了契丹馬軍的行蹤,所以時常對他們束手無策,這回有我們在中間接應,君子都昨夜一擊就中,讓耶律德光辛苦了許久的努力都打了水漂,他要是知道是我們在從中鬧鬼,不知道會不會氣得自己砍自己幾刀。”

  “耶律德光是個人物,現在雖然還年輕,但假以時日若是成長起來,也是一個大患。這回能遏止一下他的前進勢頭,實在是一樁不錯的買賣。看來這回扮作商隊北上是明智之選,未到西樓就已經有了不小的收穫。”李從璟不無得意道,“人生,有時候真的是很奇妙啊!”

  莫離笑而不語。

  章子雲尋思了半晌,又道:“但這跟他昨夜為何一定要帶上我們,有何關係?”

  莫離拿摺扇敲了章子雲腦袋一下,笑駡道:“關係可大了。耶律德光既然昨夜驟逢大敗,那為了換回一點掩面,不讓失敗太難看,就有必要拉上我們回去了。咱們這支商隊在人家眼中可是肥肉,並非可有可無,勉強也是能讓耶律德光加點分的。”

  “原來如此。”章子雲恍然大悟,隨即苦惱起來,“要是這麼一說,咱們跟著耶律德光去西樓,不是又幫了他一把麼?”

  “世間哪有免費的午餐,我們要借助耶律德光混進西樓,哪能不付出點東西。再者耶律德光吃了敗仗之後,勢必更加看重我這個原本並不太重要的商人,說不得還能培養點交情,這對我們滲透、瞭解契丹朝堂是很有幫助的。”說到這,李從璟深吸一口氣,神態愜意,“還有什麼是比和敵國皇子、可能的未來皇帝相交,更穩賺不賠的生意?”

  “阿保機要是知道這事,非得氣得吐血不可。”莫離賤賤笑起來。

  “若真能如此,那就更好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2

第203章 一路北行入西樓,細細路遇杜千書

  細細兒昨夜被丁黑一巴掌拍暈之後,就給丟在李從璟的帳篷裡,之後醒來的時候君子都已經攻進契丹軍營。她摸著有些頭疼的小腦袋,先是驚恐萬分檢查了自己渾身上下一遍,發現沒什麼問題的時候長長鬆了口氣,這才注意到李從璟不在帳篷裡,於是她掀帳走出帳篷,然後就看到了令自己畢生難忘的一幕。

  唐軍屠契丹,如屠豬狗。

  在她還不算太成熟的世界裡,她第一次發現,原來窮兇惡極的契丹人,那些總是一副高高在上模樣,把刀弓舉向她的國人,扮演殺人角色的惡魔,在被人追殺的時候,也是屁滾尿流,逃命如雞犬一樣的。

  她站在帳篷外怔怔的看著猶如天神下凡一般的君子都,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大唐也是有這樣一支軍隊,可以輕而易舉將她的仇人碾碎的。夜裡山風習習,她衣衫單薄而且破舊,頭髮也稍顯淩亂,然而在那一刻,她忘記了所有的這些,只記得眼前那些英武非凡的君子都將士。

  她站在那裡,面對著地獄般的戰場,笑得很開心。

  平心而論細細兒並不是一個愚笨的女子,只是因為她的世界很狹小,比小溪旁的那間木棚小店大不了多少,所以她的視野不算廣闊,這才沒能像她的祖父劉漢那樣,在前日就看出李從璟身份的非凡。甚至在昨夜的時候,她都沒有將那些勇不可當的唐軍,跟那個叫李京的傢伙聯繫在一起。

  但經過半日的回神,細細兒敏感的心思終於也品出味兒來,那個待人和善,在她面前總是一臉溫和笑意的年輕郎君,恐怕非常非常的不簡單呢。要不然他怎麼敢對趙武動手呢?還敢對趙武那麼硬氣的說話。就連契丹人碰到他,都對他以禮相待。尤其是昨日,他讓自己去他的帳篷裡,說那裡安全,是不是早就知道什麼?

  但是這個李京到底有多不簡單呢?細細兒想不到。

  所以細細兒就望著那個郎君,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能就此看穿他的身份似的。

  細細兒想,他身邊的那兩個年輕郎君,瞧著也不像是一般人呀,他們的言談舉止和村裡那些後生都不一樣呢,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聽說,只有讀了很多書的士子,才會有這樣的模樣。

  想到這裡,細細兒歎了口氣,因為她想到了她來草原要找的那個人。

  李從璟發現了細細兒一直在盯著自己看,她的眸子很清澈很純真,仿佛裡面總藏著千言萬語,水靈靈惹人憐愛。他笑了笑,走過去在細細兒身旁坐下,問她:“趕了這麼久的路,還吃得消麼?”

  細細兒點點頭,又補充道:“我都坐在車上呢,是馬在走,我自己沒動。”

  李從璟被對方單純的回答逗得笑出聲,摸了摸她的腦袋,“你放心,等到了西樓,我會派人和你一起找人。若是找得到就,你就帶著他和我們一起回去;若是找不到,我也會把你送回到你祖父手中。”

  細細兒嗯嗯點頭,露出一個乾淨的笑臉,“多謝李公子。”

  她心裡覺得,李公子不僅是個厲害的人,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耶律德光走過來問李從璟:“貨物有沒有損失?”說話間,看了細細兒一眼,見是一個姿色在他看來很平常的女子,就沒多看。也正是因此,他還沒發現細細兒眼中對他的仇視。

  在得知商隊沒什麼損失之後,耶律德光臉色難得好看了少許。眾人歇息的時間也不短了,隨即立即趕路。只不過契丹軍隊比之初遇李從璟時的意氣風發,這時候就顯得有些垂頭喪氣。對契丹漢子來說,出征於他們而言就是擰著腦袋做買賣,勝了就能給妻兒帶回不少戰利品補貼家用,改善生活,要是敗了或者死了,他們妻兒往後的處境將會分外淒慘,說不得還會淪為他人的附庸。弱肉強食,在草原上表現得更加明顯。

  幾日之後李從璟等人到了西樓。

  西樓不是帳篷集結地,而是一座實實在在用磚土建造起來的城池,與中原城池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作為契丹的國度,西樓城雖然地位重要,城池雄偉,但其歷史並不長,存在還不到二十年。

  當李從璟隨著商隊進城的時候,他四處打量了一番,以他的眼光,這座後來被稱為上京的契丹國都,無論是從軍事角度還是從民政角度去看,都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水準,絲毫不亞于中原的一些大城。

  因為草原上物資匱乏,因而阿保機很重視商業。此時出入西樓城的商人行色各異,有來自東邊的渤海國的,亦有來自西邊的諸如回鶻、奚等其他部落的,甚至還有西域來的,買賣的商貨也是五花八門包羅萬象,倒是熱鬧而且繁華。不過草原人無論是服飾還是修飾,都與中原人不同,顯得更加粗狂而且特異,李從璟從踏足這裡開始,潛意識裡就在不停提醒自己,這裡是在夷族之地。

  西樓城的繁華並沒有讓李從璟驚歎,而是讓他從內心裡多了一些對契丹的忌憚,契丹能夠成勢,最終成為北方強國,不是沒有道理的。而李從璟作為一個邊軍統帥,要想真正破解契丹多年蓄積起來國勢,也不是一件簡單而且能速成的事。

  回到西樓,耶律德光明顯輕鬆不少,神色間有了振奮的色彩,只不過到了這裡他和李從璟不得不暫時分別,大家遂相約先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再說其他。

  和耶律德光分開之後,李從璟帶著商隊去了城裡的東市,那裡是商業集中區,但有大宗交易多半在那裡進行。半路上就有人迎上來跟李從璟的商隊對暗號,那是軍情處事先派過來在這裡立足的人。畢竟滅梁都過去幾個月了,軍情處對草原的滲透工作也進行了不短的時間,取得了一些成果。

  再者,李從璟的商隊不能來了之後就在大街上兜售貨物,那等於自己說自己是新人,太容易露餡。

  來人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蘆葦發福的樣子,一臉和善,著褂衣,就差沒在臉上寫上大善人幾個字了,他叫馬如年。

  “我等已經等候東家多時了,東家今日剛到,大部分貨物可以先放到店中,您自個兒歇息一陣。在西樓的夥計小的都已經打過招呼了,您若是要召見或者詢問什麼情況,馬上就能盡數趕過來。”馬如年笑呵呵的走在李從璟側後,拱著手說道,就差沒有點頭哈腰了,看來在扮演商人這個角色上,他入戲很深。倒也不能說扮演,他現在的身份就是一個商人。

  李從璟自然不需要立即休息,“這批貨物你們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不過中間那輛車中的東西給我留下就行了,我另有他用。”那裡面是他帶來的珍玩,價值不菲,用途是賄賂契丹官吏,“既然是作為商人來的,這幾日我明面上該做些什麼事,你排一個日程,務必做到滴水不漏。”

  馬如年一副好說好說的表情,正正經經道:“東家作為大商公子,既然到了西樓,第一件事便是休息,等到了夜裡,就該去這裡有名的秦淮閣走一趟,點幾個當紅的姑娘或者是花魁伺候,最好是西域來的嬌豔女子,因為她們的異域風情,向來都是最受中原商人喜愛的。享受一日之後,明日午後再做生意上的事。”

  李從璟:“啊……”

  莫離和章子雲也沒想到這個馬如年如此實誠,竟然將狂窯子的事都說得這般具體,都有些忍俊不禁。莫離笑道:“秦淮閣,倒是個好名字,看來這裡的契丹顯貴心思都不小啊!馬掌櫃如此熟悉其中門道,看來是此道中人呐!”

  馬如年絲毫不臉紅,謙虛道:“略懂,略懂。”

  眾人走過繁華的大街,到了軍情處設立的商社,連日來趕路說一點兒疲乏都沒有顯然不是實話,既然要將戲演得充分一些,李從璟也就趁機偷了個懶,在商社的客房裡休息了半日。

  但休息對他來說是相對的,在這期間,他召見了軍情處在西樓各處的成員,瞭解了西樓各方面的消息。

  既然李從璟答應幫細細兒找人,就讓馬如年請了一個畫師過來,按照她的口述畫了一幅人像,又臨摹了好幾份,給軍情處來見他的成員人手一份,讓他們看看是否見過,然後幫著尋找。對此細細兒自然是感激不盡,她自個兒倒是被李從璟安排在商社住下了,不用她親自去滿大街找人,坐享其成即可。

  商社裡的人很多,核心成員都是軍情處銳士,不過做生意這樣的事,不可能要求夥計和夥伴都是自己人,是以真正的商人也很多,李從璟看著他們忙活,倒也覺得有些意思,不過這些人見到李從璟,都要一個個躬身問好,叫一聲“少東家”。

  午後的時候,李從璟不想在房裡浪費時間,便帶了莫離和丁黑等人,準備出門到處逛逛,也算了解一下這裡的風土人情。對此馬如年倒是沒堅持什麼,臨出門的時候,細細兒跑下樓來,說想和李從璟他們一道出門。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李從璟就知道她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在街上偶遇她要找的人,這樣的事情李從璟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但李從璟沒想到,不知道是細細兒運氣好得離譜,還是糟糕到無法形容,他們這一趟出去,還真就在東市碰到了細細兒要找的那個後生。

  對於沒出過遠門的細細兒來說,西樓城裡繁花似錦的東市,其中道不盡的稀奇事物,應該是不缺吸引力的,但她微微低著的臉上,一雙眼眸總是盯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從不去看那些足以讓世間女子都瘋狂的商品,因為太過專注的緣故,她好幾次都差點兒撞到人。

  賣貨賣新鮮,走了沒多久,李從璟竟然看到有商隊的人在兜售他們帶來的一些貨物,而且貌似還很受歡迎,貨車前圍滿了人。李從璟等人正走過去,想要看看情況,就聽見人群中傳來一個霸道的女聲。

  “杜千書,你算什麼東西,本姑娘想要的東西,哪有你插手的餘地?你給我滾!”

  聽到杜千書這三個字,細細兒愣在那裡,再也挪不動腳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2

第204章 一支鳳釵引風波,不是斯人勝似是(上)

  李從璟注意到細細兒的變化,心裡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預感。

  撥開人群,李從璟等人擠了進去,然後就看清楚了面前的場景。一個中原人裝扮的小娘子,正在呵斥一個局促站在她面前的年輕後生。那位小娘子衣著華貴,祥雲髻上點綴著明亮的珍珠,繡金紅帔子隨意披在肩上,黑衣紅襖裙端莊大方,裙上的桃花枝如同畫上去的一般,襯托得整個人充滿青春活力,又不失古典韻味,嬌美中帶有一絲英氣,姿色不俗。只不過,當她一手叉著腰,皺著好看的眉頭呵斥面前後生的時候,有一種頤指氣使的姿態,叫人看了不怎麼舒服。

  她面前的後生很年輕,應該還未到及冠的年紀,卻不是書生打扮,而是穿著文吏服飾——契丹國的文吏長袍。此時彎腰站在小娘子面前,低眉順眼,說道:“小人只是見您喜歡這個物什,才有意想要為您買下,沒有其他意思。”

  “杜千書,你是覺得本宮……本姑娘會差錢?還是覺得,你現在已經可以對本姑娘的事情指手畫腳了?”小娘子並不領情,似乎對杜千書缺乏好感,亦或有其他的原因,讓她現在很不愉快。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杜千書還想說什麼,這時候細細兒已經坐不住了,她盯著杜千書看了半天,在李從璟略顯擔憂的目光中,終於試探著喚了一聲:“千書!”聲音中有一種刻意壓抑的顫抖。

  正在跟小娘子緊張交涉的杜千書,聽到細細兒的聲音,表情立即就顯得豐富起來,李從璟看到他眸子中閃過一絲驚惶,不過他並沒有轉過頭來,就像沒聽到這聲喊一樣。

  細細兒又叫了兩聲,杜千書還是沒反應,她咬了咬嘴唇,泛起一大片白色。

  倒是杜千書面前的小娘子發覺異樣,沒好氣的提醒了一句:“杜千書,沒聽見有人在叫你嗎?”

  “有嗎?”杜千書這才“反應”過來,茫然的看了緊張而又期待的細細兒一眼,問:“小娘子,是你在叫在下?”

  細細兒糯糯道:“千書,你不認得我了?”她那雙澄澈的眸子裡,仿佛要滴出水來。

  杜千書無辜的反問:“你認得在下?”不等細細兒回答,搖頭道:“可在下並不認得你。”

  不僅是李從璟,隨行的莫離等人都皺起眉頭。

  細細兒千里尋人,自然不會認錯,天下有同名者,但同名且又模樣一樣的,還不是一個人,那卻是有些稀奇了。

  這個目光閃躲的傢伙,難道就是細細兒口中那個,因為仇恨背井離鄉,來契丹當細作,然後要幫助唐軍出軍草原的熱血男兒?

  “你……果真不認得我?”細細兒的嘴唇被潔白的牙齒咬出絲絲血跡來,此時她拼命控制著情緒,小心翼翼維持著自己的尊嚴,做著最後的努力,“你是家在蓮花溪邊,一年前離家出走的杜千書嗎?”

  杜千書淡漠道:“在下不知你在說什麼,你認錯人了。”

  說著,他拿起貨車上掛起的那支鳳釵——那是他身邊的小娘子看重的東西,他需要這個東西來討對方的歡心。掏出銀子丟給貨車上的商人,杜千書道:“這東西在下買了,不用找錢。”說著,彬彬有禮的對身邊的小娘子道:“小姐,我看我們還是先離開這吧。”

  衣著華貴,容貌更是極美的小娘子瞟了細細兒一眼,沒有鄙視也沒有重視,就像看一塊石頭一樣——人怎麼可能鄙視一塊石頭?不過杜千書的所作所為,還是讓她狡黠的目光中升起一絲好奇。

  細細兒臉白如紙,瘦弱的雙肩微微顫抖,李從璟注意到她疊放在一起的手,指甲已經掐進肉裡,似乎要冒出血來,這讓他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杜千書,你還不能走。”李從璟忽然開口。

  他這話一出口,丁黑一閃身,立即就擋在了杜千書面前,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如一座小山一般。

  “你是契丹國土生土長的杜千書也好,是蓮花溪邊背井離鄉的杜千書也好,我都沒有興趣,”李從璟從人群中走出兩步,不悲不喜,但他已經看出對方手中那支鳳釵的隱藏價值,“但現在你要帶走這支鳳釵,卻是不行。”

  杜千書本來有些怒意,聽完李從璟的話,頓覺荒唐無比,眼神跟看傻子一樣,嗤笑道:“買賣公平,一個願買,一個願賣,既然在下付了錢,憑什麼不能帶走這支鳳釵?”

  “不,你錯了。這東西,他們不賣。”李從璟道指了指旁邊的商人。

  “憑什麼?!”杜千書臉上譏諷之色更濃。

  李從璟漠然道:“憑我是這車貨的主人。”

  他話說完,貨車上那個主事模樣的人立即跑過來,一臉冷然的將銀子丟還給杜千書,然後不客氣的一把從他手中奪回鳳釵,冷冰冰道:“聽到沒有,我們東家發話了!這東西,我們不賣了!”

  “你……你們?!”杜千書的臉頓時變成豬肝色,氣得說不出話來。

  杜千書身旁那位一直冷眼旁觀的小娘子,這會兒竟然哈哈大笑起來,她似乎笑得很開心,以至於笑彎了腰,指著杜千書嘲諷道:“杜千書,你這個笨蛋,你這個傻子,你是有多討人厭,人家都不願意把東西賣給你,哈哈……”

  笑完,不顧杜千書不成人形的臉,對李從璟道:“你這個人真是有趣,既然你們不願意把東西賣給這個傢伙,那就賣給本姑娘好了。本姑娘早就看上它了,是這個笨蛋自作主張要買,現在,鳳釵可以給我了!”

  她臉上笑容不減,伸手去拿那支鳳釵,眸子裡有小小的雀躍,看得出來她真的很喜歡這個小東西。

  李從璟率先將那支鳳釵拿在手裡,又負於身後,淡淡道:“你,我也不賣。”

  所有人都愣在那裡,吃驚的看著李從璟。

  小娘子怔了怔,她沒想到對李從璟竟然會有這番舉動,隨即感到一陣屈辱,怒氣衝衝的指著李從璟,“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李從璟露出一絲笑意,“我本來只想讓你難受一次,但既然你這麼認真的請求,那我就再讓你難受一次好了。你聽好,這東西,我不賣。”

  “你,你氣死我了!”小娘子跺腳大怒。

  李從璟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又道:“既然你難受了兩次,那我不妨再送你一次。”說著,他走到細細兒身前,在對方訝異的目光裡,將那支價值不菲的鳳釵,輕輕插在了她頭上,溫和的說:“很好看,送給你了。”

  細細兒傻傻的說不出話。

  轉過身,看著已經壓制不住怒氣的小娘子和杜千書,李從璟詫異道:“你們倆還不走?”認真的問那個幼獅子一般的小娘子,“難道你還要第四次?”

  小娘子哇呀呀的怪叫一聲,大喊一聲氣死我了,然後指著李從璟,“本姑娘很生氣,你完了!”說著,霸氣側漏的一招手,“來人,給我打!”

  圍觀的人群外,立即從四面八風沖過來十幾個精壯漢子,氣勢洶洶的推開人群,就將李從璟和丁黑圍在了中間,一個個臉色不善。

  小娘子得意的雙手叉腰,發出陰測測的笑聲,嚇唬李從璟道:“怎麼樣,怕不怕?你要是怕了,現在把那支鳳釵送給本姑娘,本姑娘就不打你了。”似乎是擔心李從璟不信,拍著很有料的胸脯道:“本姑娘說話算數,絕對不騙你!”

  李從璟來了一些興致。

  一句話就能召來這麼多人,這只能說明這些漢子事先就在暗中保護她,而且對方身上的軍人是瞞不了李從璟的,這些人都是好手,這就讓李從璟納悶了,對方是什麼身份,竟然有這麼大的實力?看了一眼杜千書身上的文吏服侍,再聯繫他對小娘子的巴結神色,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

  “怕?”李從璟若無其事的聳了聳肩,第一次直視小娘子的眼睛,換上了認真說話的語氣,“中原李家,什麼時候怕過別人?”

  說完不忘記加上一句:“尤其是打架這種事情。”

  他後面沒說的話是,偌大一個梁朝就是被我李家打沒的。

  小娘子臉一沉,“你當真不怕,當真不願意把那支鳳釵送給本姑娘?”

  “我跟你打一個賭。”李從璟指了指沒事人一樣站在一旁的丁黑,又指了指莫離,最後指著貨車道:“你們這十幾個人要是能打趴下他們倆,我就把這一車的貨物送給你。”

  莫離起先正一臉愜意的搖著摺扇扇風,聽完李從璟的話本來笑得很得意,突然回過身來,立即變了臉色,叫道:“李哥兒你幹嘛算上我?”

  不等莫離的抗議生效,小娘子已經果斷道:“好,一言為定!你們……我們中原人最重信諾,到時候你可不要耍賴!”

  李從璟眸子閃動一下,道:“當然不會。不過你要是輸了,就讓這個人跪下來,給那位小娘子磕三個頭!”示意杜千書。

  杜千書眼如蛇蠍,咬牙切齒道:“小子,你知道你在玩火嗎?”

  “怎麼,杜兄想要跟我動手?”李從璟問。

  李從璟雖然不確定杜千書來契丹起初的動力是什麼,那不重要,但是眼下他恐怕已經不記得他的歷史,或者說他已經背叛了他的歷史,也背叛了他的仇恨,更背叛了大唐。

  沒出過門的讀書人,在驟然接觸到這個世界的精彩後,總是很容易敗給繁華,敗給權勢,這樣的故事並不新鮮。雖然不新鮮,但依舊讓李從璟不太開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2

第205章 一支鳳釵引風波,不是斯人勝似是(下)

  當馬如年看到李從璟帶著一個小娘子和十幾個精壯漢子回到商社的時候,他渾圓的身子愣在原地,被肥肉擠壓得幾乎看不到瞳孔的眼裡都是驚訝。

  打架這種事自然不好在大街上進行,正好商社不遠,李從璟將對方拉了回來,進門就招呼馬如年:“將後院清理出來,今天我們中原勇士要和草原勇士比劃比劃。”

  馬如年自然沒有異議,絕對服從是他的行事宗旨。不久之後,後院中的商貨被整理好,清出了一大塊空地。

  小娘子自打進門之後,就如同一個好奇寶寶一般,四處張望,對商社的一切都很好奇,其間更是大大咧咧拍著李從璟的肩膀,感歎道:“看不出來啊,李公子,你的生意做得挺大的嘛!年輕有為,真是讓人羡慕。”

  細細兒回到商社之後就回了房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過今日的事應該對她打擊挺大,需要點時間來接受事實。

  那架貨車也拉了回來,就擺在商社門口。

  李從璟在院中擺了桌子,叫了茶水點心,坐下來之後禮節性的示意小娘子自便,然後就好整以暇看丁黑表演。莫離最終還是推掉了親自上場的機會,他雖然看契丹人不順眼,但要他上陣跟對方肉搏,明顯是一件對他沒有絲毫吸引力的事情。

  “我叫趙敏,你可以叫我敏兒。”小娘子在李從璟旁邊坐下之後,落落大方的做起了自我介紹。

  李從璟正喝茶,聽到對方的名字,立即控制不住一口茶水噴出來,咳嗽著問:“真的假的?”

  “名字哪有真的假的?”趙敏不樂意道,“難道不好聽?本姑娘覺得很好啊!”

  李從璟一邊清理嘴邊的茶漬,一邊道:“而且,敏兒這個稱呼太親切了些吧?”

  “身邊的人都這麼叫。”趙敏不客氣拿起盤子裡的糕點,丟了一塊在嘴裡,鼓著腮幫道:“你要覺得不符合你的習慣,愛如何便如何好了。”

  李從璟點點頭,然後看了一眼正在滿桌子消滅點心,讓碎屑把自己嘴邊沾得到處都是,完全沒有淑女風範的趙敏,好心提醒道:“趙姑娘,你的人已經快輸了。”

  “輸了就輸了。”趙敏毫不在意的擺擺手,突然醒悟過來,張大了紅丹丹的小嘴吃驚的看向院中,手裡還捏著半塊桃花糕,瞬間成了一座雕塑。

  院中,丁黑將最後一個契丹漢子放倒,然後卓然而立,腳邊是捂著身子爬不起來的一地打手。

  李從璟看著趙敏暗暗搖頭,心說你也是個大家閨秀,怎麼一副餓死鬼的模樣,也不注意場合的。

  杜千書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嘴角不規則的抽動。

  這時候,原來雖然喧鬧,但絕對秩序井然的商社,突然沖進來一大群契丹軍士,甲胄嚴整,甲兵森然。為首一個中年漢子衣著奢華,寶刀上鑲有一個閃亮的寶石,一進門就喊:“讓你們管事的出來!”用的是契丹語,語氣極為不善。

  契丹軍士很快佔領商社,騷動立即讓李從璟察覺,他站起身。趙敏驚訝的啊了一聲,提著裙角小跑出去。那中年漢子見到趙敏,就要下跪,被她及時制止。李從璟從後院走出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誰讓你們來的?!還讓不讓本宮好好玩了?”趙敏很憤怒,也很無奈,“什麼都不用說,你們去外面等候!”

  趙敏嘰嘰哇哇的說了一大通,李從璟自然不知道她說得什麼意思,不過這已經足以讓他在心中對趙敏起了不少重視心思。

  “李公子,本姑娘要走了,多謝你的招待。”趙敏回過身對李從璟說道,竟然頗像朋友之間告別。如果李從璟沒看錯的話,他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舍之意。這種不舍自然不可能是對他這個不久前還是陌生人的傢伙的,應帶是對跟自由有關的東西。

  李從璟微笑示意她可以走了。

  趙敏突然想起什麼,拍了拍額頭,轉而擺起兇惡的臉色,對杜千書道:“杜千書,去跟那位小娘子磕三個響頭!”她自然不會等他,對李從璟揮了揮手,雲淡風輕的走了。

  趙敏走後,契丹軍士和那些隨從自然隨即撤走,這商社裡就剩下杜千書一個外人。

  李從璟戲謔的打量著杜千書,對方看他的眼神充滿仇視和嫉恨。咬了咬牙,杜千書道:“我不知道你跟細細是何關係,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跟著你們到這裡來的,這些都不重要。你替我告訴她,她認識的那個杜千書已經死了,讓她最好把他忘掉,回去找個好後生嫁了,不必再等!”

  說完,隨意一拱手,就要告辭。

  “我有說讓你走了嗎?”李從璟忽然道。

  杜千書不甘的停下腳步,轉頭惡狠狠的看向李從璟,“你想如何?”

  李從璟伸出三根手指,“三個響頭,不磕完我保證你走不出這家商社。”

  “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嗎?你知道趙姑娘是什麼身份嗎?別說你一家小小的商社,就算是十家,惹了不該惹的人,我也能叫你們在頃刻間灰飛煙滅!”杜千書色厲內荏的威脅道。

  李從璟哂笑一聲,“杜千書,看來你現在混得不差,很是春風得意?你忘了一個讀書人的擔當我不在乎,你忘了你鄉親的仇我不在乎,你忘了你曾今生活的大唐我不在乎,甚至你忘了細細,我也不在乎。但你如此理直氣壯,就叫人看著噁心了。好好的唐人不做,來契丹做狗也就罷了,但如果我看的沒錯,你的主子似乎不太待見你吧。我與你主子相識時間雖然不長,但以我對她的瞭解,既然她開了口,而你這三個頭要是不磕的話,恐怕回去後也不好交差吧?你應該是只聽話的狗,難道你要違背你主人的意願?你就不怕你主人日後不給你骨頭吃?”

  “你……李京!”

  李從璟收斂起笑意,面色冷下來,“杜千書,以上這些都不重要,不妨明白些跟你說,我想揍你便能揍你,想殺你便能殺你,你信不信?”

  最後一個信字剛落下,李從璟就一拳揮在杜千書臉上,將他打得倒下去。

  不等杜千書起身,丁黑上前一步,抽出長刀,架在他脖子上。

  “無論你是契丹的狗,還是契丹的人,我想殺你,神仙也救不了你!”李從璟冷冷丟下一句,轉身上樓,再懶得看他一眼。

  杜千書嘴角滲出血跡,半邊臉也腫起來,狼狽不堪。

  “你有三個呼吸的時間。”丁黑冷漠道。

  杜千書渾身一震,終於低下身去,對著細細的房間,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李從璟回到房裡的時候,已經忘了杜千書這個人,這樣的角色對如今的他來說,已經不值得放在心上。叫來馬如年,李從璟問:“趙敏是什麼身份,你可知道?”

  “卑職只知道她身份尊貴,想必是王公貴族。”在沒有外人的時候,馬如年恢復了一個軍情處成員應有的神采,自稱也改了回來。

  “派人跟出去看看,查出來。”李從璟沉吟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有必要探探對方的底細。

  “是。”

  不久之後,消息傳回來,趙敏離開商社之後,就帶著那些契丹軍士離開了東市。然後,徑直進了皇宮。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從璟就明白了口口聲聲自稱本姑娘、並且一副中原小娘子裝扮的趙敏,真實身份原來是契丹國公主!

  “倒是有點意思。”李從璟摸著下巴喃喃自語。

  依照馬如年給的日程建議,今日夜李從璟要去一趟秦淮閣。就在他收拾好準備帶著莫離和章子雲兩個發小,一起去逛窯子的時候,商社來一個意外之客——耶律德光。

  對於耶律德光能找到商社來,李從璟倒是一點兒也不詫異,西樓城裡一草一木,恐怕能瞞過他的東西很少。也正因為如此,李從璟在真實身份揭曉之前,商人的戲份一定要做得充分。

  耶律德光來找李從璟,目的很簡單,就是拉著這個新交的朋友盡一盡地主之誼,而他選擇招待李從璟的地方,正是秦淮閣。

  “李郎前日說,等我到了中原,你會好生招待我,那此番你來了西樓,我自然也是要好生招待你的。秦淮閣是你們中原商人喜歡的地方,我也去過幾回,是個不錯的地方,走!”耶律德光邀請李從璟的時候如此說道。

  就這樣,李從璟和耶律德光帶著一干僕從,來到了大名鼎鼎的秦淮閣。

  秦淮閣雖是風月場所,但在這個時代卻是風雅之地,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富人,可不管你是官妓還是私妓,只要能吸引人,便會光臨。在來之前,馬如年還給李從璟科普了一回,在他口中,秦淮閣中當紅的姑娘,個個才藝雙絕,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是天上的仙子也不過如此。

  走進秦淮閣的時候,李從璟還是被震撼了一把。樓裡樓外裝飾得彩燈依依,金碧輝煌,畫欄雕簷,既奢華又風雅,恐怕後世的天上人間也不過如此。

  耶律德光起初還說他只是來過兩回,但一進樓便漏了陷,熟門熟路得很,翻牌點菜信手拈來,讓李從璟不得不感歎,草原和中原風格真是不一樣,中原皇子哪個敢沒事兒就光顧青樓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2

第206章 風月之地有深機,看似是山不是山

  和耶律德光坐在一起喝酒的時候,李從璟心中有一絲異樣的感覺:這回北上草原,路上碰到了耶律德光且不說,剛來到西樓今日又碰到了契丹公主,而且似乎兩人都跟自己相處得的不錯的樣子,這到底是他的幸運還是契丹的不幸?

  李存勖派來草原的使臣隊伍,雖然被他扔在後面,但早晚也是要到西樓的,到時候李從璟身份揭穿,那時的場景會不會有些太美?

  但這些事情李從璟只能在心裡默默想一想,此時他還得和耶律德光喝花酒。兩人置身的雅間佈置很有中原韻味,無論是畫屏上的水墨畫,還是房間裡擺放的陶瓷和字畫,都是中原物什。實際上,整個秦淮閣的佈置都是如此,就這一點來說倒是不負它的名字。

  李從璟和耶律德光分坐兩張小案之後,雅間中間空出來一大塊,他們倆沒等多久,這裡的主事便進來招呼,卻不是老鴇,而是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年輕女子。身著曲裙,打扮如同中原的小家碧玉,容貌也是出塵,進來後就對耶律德光和李從璟行禮,自我介紹時,李從璟知道了她喚作小小。不過以李從璟的目光來看,對方身上哪一部分都跟小扯不上關係,叫大大倒是勉強貼合實際。

  小小身上的風情並不嫵媚,小蠻腰也沒有刻意扭動,跪坐在李從璟面前為他斟茶的時候,舉動也很是有禮有節,說話的時候朱唇輕啟、皓齒微露,若不是在這裡看到對方,李從璟少不得要以為對方是貨真價值的良家。

  不過她跟耶律德光應該是很熟悉的,進來之後倒是對李從璟招呼得多一些,這說明她跟耶律德光的關係應該不是一般的親近,發現這點之後,這讓李從璟對她才升起的些許好感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青樓女子和一個客人關係深厚,自然不可能很單純,對耶律德光用過的東西,李從璟從內心裡感到沒有興趣。

  “李兄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你只管說來,今日這頓在下來請!”進了秦淮閣之後,耶律德光就開始跟李從璟稱兄道弟,這會兒豪氣干雲道。

  說來慚愧,這一世李從璟還沒踏足過煙花之地,但他也不能在耶律德光面前落下面子,叫他小看了中原商人也不好,於是毫不客氣道:“不要最好的,只要最當紅的就行。”

  他這話一說,耶律德光哈哈大笑,稱讚了他一句李兄果然好品味。小小輕輕看了李從璟一眼。

  沒多久,兩位姑娘就進了門。在對方進門的一瞬間,李從璟有種驚豔的感覺,這兩位姑娘一大一小,大小是年齡,不是身姿,兩人都是輕衫薄裙,一紅一綠。紅衣小娘是年長的,風情熟魅,進門之後就到了耶律德光面前;綠裙小娘估摸著才二八年華,卻是在懷中抱著一支琵琶,低眉頷首,像是出水芙蓉。

  小小將綠裙小娘拉到李從璟身邊,掩嘴輕笑道:“芙兒便是我們這兒最大的紅牌了,今日本來已有客人翻牌,不過既然李公子發了話,她今晚自然是李公子的人了。”說著瞟了耶律德光一眼,那意思分明是在說,這都是看耶律德光的面子。

  李從璟也不多說,小小也就退了下去。她退走的時候,進來一幫歌姬,按照事先耶律德光點的曲子,施禮後便在房中翩翩起舞。這房間雖說是雅間,但卻比尋常富豪家的廳堂都大,房間裡不僅有舞姬,還有樂工,一時間之間春色滿屋。

  小娘們進來之後,耶律德光便將那個喚作彩霞的女子摟在懷裡,和李從璟一邊吃喝一邊說些風月之事,笑意盎然,神態輕鬆愜意,顯然這位契丹皇子並非不諳世事的傢伙。

  倒是李從璟顯得就安分多了,芙兒坐在他旁邊,他卻沒有像耶律德光一樣上下其手,只是每次和耶律德光飲酒之後,她幫著斟酒而已。就算是這樣,她懷中的琵琶依舊抱在懷裡,沒有放下來的意思,似乎那是她的命一般。

  兩人一邊欣賞歌舞一邊說笑,其樂融融,耶律德光自然免不了詢問李從璟,秦淮閣的風情和中原相差多少,其中門道如何,說到高興的地方,更是笑聲不斷。

  “秦淮閣雖然在西樓,但這裡面的女子,來自中原的可是不少,很多之前都是達官顯貴之後,就如李兄身邊這位芙兒,那之前也是……”說到這裡,耶律德光喝了口酒,正準備繼續,突然門口嘭的一聲,緊閉的房門竟然被人從外面踹開了。

  一群人面色不善的人闖了進來,直接沖散了正在表演歌舞的舞姬,這些人也是草原人模樣,無論是衣著服飾還是髮型。但看起來又與契丹人又有些不同。率先進門的是四個家丁護衛模樣的人,驅散歌姬之後就站在兩側,讓出中間的通道給兩個衣著華貴的男子。這兩個男子一個不惑之年,一個看樣子應該是二十幾歲,似乎都已喝了不少酒。

  李從璟和耶律德光都很詫異,前者是因為這幅陣勢,後者則是詫異竟然有人敢闖進他的門。

  “我道是誰這麼大面子,竟然將本王早已選好的小娘搶了過來,原來竟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年輕男子搖搖晃晃嗤笑一聲,“耶律德光,你好大的臉面!”說完也不能耶律德光說話,看向芙兒,略微溫和地說道:“芙兒,你的牌是本王翻的,今夜你應該來服侍本王,而不是耶律德光!”說著就招呼身旁的護衛,“請芙兒去本王雅間!”

  那四名護衛聽了話,就有兩人上前來拉人。

  “混帳!”耶律德光猛地一拍桌子,將盤子都震得一翻,怒道:“本王還未發話,誰敢動?!”盯著那個年輕人,“明安,你竟敢在本王面前鬧事!你壞本王的宴,還要搶本王的人,你好大的膽子!”

  李從璟略微皺眉。

  契丹皇室中的顯赫成員,他雖然還未見過,但在商社時早有詳細的資料讓他看了,他一時卻想不起來,這個明安是什麼人。但他既然能跟耶律德光正面衝突,就不該是無名之輩才對。

  芙兒則是抱緊了琵琶,低著頭不發一言。她雖然是秦淮閣的頭牌,在普通權貴和富人眼中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接客不接客都能自作主張,但面對契丹國堂堂皇子耶律德光,她卻沒有半分地位可言。

  耶律德光很憤怒,但看起來明安比他更加憤怒,而且酒也應該比耶律德光喝得更多,此時已經近乎臉紅耳赤,“耶律德光,本王已經說過,芙兒姑娘今夜是本王先請的,你有什麼資格,強行將人拉過來?難道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耶律德光絲毫不給對方面子,“待客之道?你若是本分,本王還可以禮敬你三分,若是你不知天高地厚,你在本王眼中,跟一隻螞蟻沒有區別!今日芙兒本王是要定了,她是本王貴客看中的人,你要拉她走?本王奉勸你不要妄想!”

  明安臉色發青,雙手微微顫抖,“好,好,好一個耶律德光,好一個契丹國!本以為你們是誠心與本國交好,卻不想你們竟然如此目中無人!既然如此,本王明日就歸國,日後,你們就等著接戰書吧!”

  說完,年輕人憤然轉身,佛袖而去。

  李從璟雖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但聽了雙方的談話,心頭卻是一動。聽明安的話,可知他們不是契丹人,而是別國來的。李從璟要對付契丹,僅憑一己之力自然不夠,拉攏周邊各國以及和契丹有矛盾的草原部落,是他必須要做的事情。就是不知這個明安,到底是哪一國的人了。想到這裡,李從璟看了耶律德光一眼。

  “站住!”耶律德光離開案桌呵斥一聲,“明安,你以為本王是什麼人,你來壞了本王的酒興,竟然說走就走?你當契丹是什麼地方,你想來就能來,想走就能走?!”

  耶律德光話說完,房門外就出現了一群護衛。這些都是他此番帶來的人,方才沒攔著明安,估計一方面是因為對方來勢洶洶措手不及,另一方面是沒得到耶律德光的命令,也不敢與對方撕破臉皮,這才讓對方闖進房中。

  明安轉過身咬牙盯著耶律德光,“耶律德光,你想作甚?!”

  耶律德光冷笑一聲,“那就要看你接下來怎麼做了。”

  明安一字字道:“本王若是執意要走,你又能如何?”

  耶律德光沉下臉來,“你可以試試。”

  明安仿佛要殺人般的眼神在耶律德光身上停留下來,似乎是在猶豫,又似乎是被耶律德光氣得不輕。但只過了片刻,明安就轟然轉身,大步向外走去,“本王今日便要離開契丹,你耶律德光若是有本事,就來殺了本王,若是如此,本王死則死矣,但兩國必然開戰!本王聽說你才在唐朝吃了敗仗,你若敢如此行事,本王倒也服你!”

  他話裡嘲諷之色極濃,耶律德光傷疤被揭,頓時怒不可遏,一把抽出了身上所帶的短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2

第207章 家國天下無事平,算計謀劃誰人清

  耶律德光一把抽出短刀,卻沒有縱身撲上去在明安身上捅幾個窟窿,而是一下狠狠插在桌上,利刃穿透木板的聲響中,短刀沒至刀柄,耶律德光用契丹話罵了一通之後,怒氣衝衝對李從璟道:“早晚必殺此子解恨!”

  李從璟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安慰耶律德光息怒,然後問:“這位是誰?”

  “渤海國的王子明安。”耶律德光怒氣不減,咬牙切齒道。他盛怒的樣子讓他旁邊的小娘都不知所措,一雙手也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求救一般看向李從璟,李從璟自然不會理她。

  或許是擔心李從璟雲裡霧裡,耶律德光補充道:“渤海國與契丹國歷來交好,只是近些年來其國屢屢滋事,惹得父皇極為不快,這才有明安帶領使臣來契丹,只不過這小子狂妄的很,讓人看不順眼。”

  李從璟點頭表示了然。他上學那會兒的歷史知識並沒有全部還給歷史老師,所以他依稀記得,渤海國好似就是這幾年被契丹所滅,之後耶律阿保機改渤海國為東丹國,封皇太子耶律倍為東丹王,這才有後來耶律德光做大,成為契丹皇帝的歷史。

  此時聽耶律德光說起這些,李從璟自然不免在心裡打起了小九九,有意再詢問一些相關消息,不過這個念頭剛起來,李從璟心中忽然陡升警兆。這股警兆來得毫無預兆,且有些莫名其妙,但心跳的忽然加速還是讓李從璟神經一凜。

  在戰場上這樣的警兆曾今數次救下他的性命,此時他本來已經到嘴邊的話,強行壓了下去。但即便如此,他心中還是升起一股沒來由的強烈不安,怎麼都揮之不去,如同噩夢初醒,驚悸猶在。

  酒宴經過明安鬧了一番之後,李從璟和耶律德光都沒了興致,勉強喝了幾杯酒,草草離開了秦淮閣。走的時候芙兒嬌弱的眸子似乎有話想說,但看了李從璟兩眼卻是欲言又止,李從璟自然不會去問她想說什麼,風月之地的女子誰知道她們心裡想得什麼。他雖不排斥,但卻不能不謹慎,不願沾染因果。

  和耶律德光分別之後,回商社的路上,李從璟心中的不安怎麼都揮之不去,心頭蒙上了一層陰霾。這是之前從未遇到過的事情,他仔仔細細思考了一遍北上契丹的前前後後,想要從中找出一些漏洞,一時卻又毫無頭緒。

  李從璟不知道的是,在他和耶律德光離開秦淮閣的時候,明安和那個中年男子還在秦淮閣。兩人站在窗前,目送李從璟和耶律德光離去,眼神深邃。

  “今日之事,先生如何看?”從窗邊回到香座,明安問身前的中年男子,此時他神態平靜,舉止雍容,哪裡還有半分方才醉酒之下的盛怒膚淺之態?

  中年男子有一張苦大仇深的臉,似乎被世道折磨得極為辛苦,但氣質卻很從容,有一種出離凡塵的味道,他是明安的座上賓,官任王府司馬,李四平。

  李四平並未直接回答明安的問題,而是緩緩道:“近些年來契丹勢力日益膨脹,阿保機東征西討無往不勝,北漠草原已成他俎上魚肉,任他宰割。北漠草原既定,阿保機便想出兵中原,意圖建立一個北至極地,南至黃河的帝國,只不過數次南征皆被如今的大唐皇帝李存勖領兵擊敗,去歲更是嘗盡苦頭。當此之際,阿保機眼見南征不可為,很有可能將目光投向東邊的渤海國,這些年來契丹東境遊騎日益增多,原因便在此。”

  明安頷首,示意李四平繼續說下去。實際上,正是因為看到這些情況,他才數次上書渤海王大諲撰請求出使契丹,目的也是探一探契丹虛實。

  “殿下到西樓的這些日子,阿保機招待並無不周之處,處處以禮相待,但也僅此而已,並無格外親切之意。也正因此,臣昨日才說契丹似無東圖渤海之意。若是阿保機真打算東征,既然殿下親至,其必持重禮,處處表示交好之心,來麻痹殿下,隱藏他的真實動機,為其東征贏得準備時間,而後雷霆一擊,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李四平平靜地說道。

  他這番話若是被李從璟聽了去,李從璟一定會為他不凡的見識所動。無論是兵法還是外交,很多時候都是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能而示之不能,以求達到讓對方判斷失誤,一擊制勝的效果。

  他繼續道:“今日耶律德光態度倨傲,出言不遜,因為區區一個青樓小娘,便和殿下撕破臉皮,可謂狂妄至極。他處處透露出對殿下的輕視之意,絲毫不顧及兩國邦交,看似粗鄙,實則深諳阿保機與殿下虛以委蛇之道。即:不刻意親近,不刻意疏遠,不過分輕視,也不過分重視。以契丹國如今的國勢而言,這確實是在他們對渤海沒有企圖的情況下,對待渤海的正常態度。”

  明安凝神思索著,半晌之後問道:“先生既然用了虛以委蛇這四個字,可見對契丹的真實目的,有其他想法?”

  明安能從自己話裡的細節發現異常之處,讓李四平很讚賞,他道:“今日殿下故意以芙兒之事試探耶律德光,也未發現太多蛛絲馬跡。按說到了今日,已經基本能夠確定契丹對渤海無意,因為契丹表示得已經很明白。但有些時候,其表現的太正常,原本就是一件不太正常的事,契丹的意圖,恐怕還有待發掘,臣一時也不能下定結論。”

  明安尋思著嗯了一聲,“那便再留一段時日吧。”

  李四平表示贊同。他想了想,“殿下,此番出使契丹之行結束之後,是否有必要去中原一趟?”

  “先生的意思是,若是契丹意欲圖謀渤海,我們可以向中原求援?”明安眼神亮了幾分,不過隨即又暗淡下來,“中原如今內亂不止,怕是無力北顧。再者,國內的情況先生大致瞭解一些,當知我渤海國在中原皇帝眼中,向來是沒什麼分量的。”

  李四平正色道:“此一時彼一時,之前中原皇帝是梁朝皇帝,但真正與契丹接壤的卻是晉王。如今晉王入主中原,若是其有意出兵草原也就罷了,若是他想先肅清於內,也需要一個安定的北方。此事,大有可為。”

  “先生說的是,明安受教了。”明安肅然道。

  李四平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思索道:“先前耶律德光口中的那個貴客,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明安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來,“此人氣質確實不俗,雖然不曾說話,但和耶律德光坐在一起卻無卑微拘謹之態,倒是少見。”

  “問題是,那人是中原人。”李四平一語道破天機。

  明安怔了怔,陷入沉思。半晌之後才開口道:“據行商中原的人傳回的消息,幽州盧龍節度使要換人了?”

  李四平道:“聽說新任盧龍節度使是個年輕人,是大唐內外番漢副總管李嗣源之子,叫李從璟。”

  明安聽完,眼中流露出濃濃的失望,有些憤然道:“原來是個靠蒙陰做官的!幽州何等重要之地,大唐皇帝怎會將幽州交給這樣的人手裡?距離契丹國最近的大唐重鎮便是幽州,我渤海國屆時想要求得大唐援軍,多半也要靠幽州,原本李存審老將軍在時,雖然不能馬踏草原,但也能牽制契丹軍隊,眼下竟然換了一個這樣的年輕人來,倒是如何是好?”

  李四平搖搖頭,歎息一聲。

  房間裡一時陷入沉默。

  明安站起身來,走到窗口,默然望向樓外。

  樓外是異國異鄉,燈火輝煌,繁花似錦。

  明安想起自己國家的國都,那裡比之西樓,若螢火之於皓月。他又回憶起此行以來見到的契丹軍隊,雄赳赳氣昂昂,一看便知是虎狼之師;而渤海國的軍隊,腐敗橫行,屬於操練,甲兵老舊,士卒渾噩。契丹國方圓千里,是雄踞在草原上的雄師;而渤海國,偏居一隅,一介小國而已,猶如蒼茫大海邊的一塊礁石。

  平心而論,做一個契丹國民,比作一個渤海國民,要好上太多。

  但那個海邊的小國,地無三尺平土無三寸肥的貧瘠之地,是自己的國啊!

  明安雙手不知何時握成拳頭,越篡越緊,直到關節發白微微顫抖。

  他忽然轉過身,果決而堅定的對李四平道:“先生,便是拼卻這具七尺之軀不要,我也要保住渤海!”

  看到年輕人眼中閃爍的光芒,李四平心中一痛,竟然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渤海國如今衰微成何種模樣,他清楚得很。國內權貴爭權奪利,為一己私利不顧大動干戈,盤剝百姓猶如蛇蠍,舉國民眾蠅營苟且,一派末日之象。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只不過是大諲撰的一個普通子嗣罷了。但就是這個年輕,在那個舉世皆濁的國度他獨清,世人皆醉他獨醒,要以一己之力挽狂瀾於既倒,拯黎民於水火。說起來這是一件多麼值得誇耀的事,但這其中的萬千艱辛和痛苦,有幾分能為外人道?

  他是一個行走在黑夜裡的獨行者,朝著微薄到看不見的星光,不顧滿地荊棘與兇險,毅然前行。

  ……

  耶律德光和李從璟分別之後,沒有回自己的王府,而是進了皇宮。在如此深夜,他竟然直接去了禦書房。而阿保機這位已經年邁的君主,此時竟然還未歇息,而是在批閱奏章。

  “如何?”在耶律德光見禮之後,阿保機將頭從繁冗的奏章中抬起來,問了一句之後,又低了下去繼續手頭的工作。

  耶律德光在旁邊坐下來,前一刻在秦淮閣還牛氣沖天猶如市井匹夫的他,此時端正的像是世間最尊貴的貴族,臉上再無半分粗俗之色,他斟酌著道:“沒試出來。”

  “哦?”阿保機再次抬頭,有了些興趣,“怎麼回事?”

  耶律德光略有些苦惱道:“今日在秦淮閣與他宴飲時,為了一個當紅的小娘,明安跑過來與兒臣大動干戈,鬧得差些動手。事後他倒是有問起明安的身份,但怪就怪在兒臣明告明安的身份並有意試探時,他反而一個字都不再問了,似乎對這個渤海國王子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阿保機露出一絲老奸巨猾的笑意,並沒有說自己的判斷,而是再問耶律德光:“那你且說說,他到底真是一個純粹的商人,還是唐朝朝廷派來的人?”

  “從一開始兒臣就覺得他有問題,就沒完全相信過他是一個商人,兒臣見過的中原商人成千上百,可哪有人有他這份氣度?若非如此,兒臣何必裝作與他親近,遇襲當夜也不忘帶走他,更是在回師當日就迫不及待拉著他去秦淮閣招待?一個商人再如何有用,也不值得如此重視,兒臣與一個中原人交情再如何深厚,也不至於如此‘推心置腹’。”耶律德光目中有陰險的神色閃過,這番話他說得理所當然。末了有些洩氣,補充道:“但兒臣與他多日相處,今日又刻意試探,卻仍舊未能發現什麼破綻。若他果真不是一個商人,倒是狡猾得很了!”

  阿保機還是沒有為耶律德光答疑解惑,而是不溫不火地說道:“今日敏兒在東市碰見了他,據說兩人還起了衝突,敏兒更是去了他的商社。”

  “敏兒?!”耶律德光驚訝非常,“她竟然碰巧遇到了他?”

  阿保機狐狸般的笑意更加濃了一些,卻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再繼續糾纏下去,“你在葫蘆口被唐軍深夜偷襲,損兵折將,若真是此人所為,你已經輸了先手,今後不可再輸中盤了!”

  耶律德光神色一凜,阿保機這話說得雲淡風輕,但在他聽來就不是那麼簡單,薊州之行本就沒有達到預期效果,可以說很丟阿保機的臉面,如果此番再被此人矇騙,那他是否有取代耶律倍的資格,恐怕阿保機就要重新考慮了。

  “父皇放心,這件事只管交給兒臣。縱然他比草原上最狡猾的狼還要聰明,最終也難逃獵人手中的弓箭!”耶律德光保證道。

  阿保機贊許的點點頭。

  “明安逗留西樓遲遲不歸,該當如何處置?”遲疑了一下,耶律德光還是問道。

  “渤海國,彈丸之地,民不過三戶,馬不過五匹,取之若反手,何必憂慮?”阿保機淡淡道,“與之相比,唐朝才是勁敵!”

  “是,兒臣受教!”耶律德光悚然,阿保機兩次強調大唐,這讓耶律德光心中的擔憂更甚了。

  將耶律德光的表情收在眼底,阿保機擱下手中的筆,從座椅上站起身來,走到耶律德光面前,拍著他的肩膀,重重道:“你是我阿保機最看重的兒子,天下兵馬大元帥的位置朕既然給了你,那你就能做牢實!你記住,你的對手再多再強,有再多的人反對你,但只要有朕的支持,你就沒有辦不到的事!葫蘆口之失算什麼?哪個名將雄主不曾經歷失敗?但朕要告訴你,我阿保機的兒子,跌倒了,不僅要爬起來,更要站得直!”

  耶律德光精神一振,仰首挺胸。

  ……

  李從璟回到商社,就將莫離叫到了自己房中。這廝方才已在呼呼大睡,被李從璟從榻上揪起來的時候,竟然嘴角帶著口水,還在說著夢話,內容少兒不宜。

  “李哥兒,已經子時了!我好不容易做一回美夢,全讓你給毀了!你跟耶律德光去秦淮閣風流,還不准別人做做夢麼!”莫離一臉憤憤不平,全然沒有被聽到夢話的窘態,反而理直氣壯。

  李從璟將濕毛巾丟在莫離臉上,搬了一張凳子在他面前坐下來,“你若想日後還能有腦袋做夢,這會兒就清醒清醒。”

  莫離接過濕毛巾正在擦臉,聞言訝然的問:“怎麼,去了一趟秦淮閣,竟然惹出了滔天禍事?難道你搶了耶律德光的小娘?!”

  李從璟沒好氣的踢了他一腳,然後將他心中的不安給莫離說了,“你說說看,咱們一路北行,在遇到耶律德光前後,到底有沒有露出什麼破綻?”

  莫離臉上的輕佻之色盡去,嚴肅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3

第208章 平靜湖面暗流動,一時英雄俊人物

  “道者反之動,沒有破綻就是破綻。”莫離搖頭晃腦道,看到李從璟肅穆的眼神,終於清醒過來,訕笑道:“當然,這是一句屁話!”尋思了一番,沉聲道:“要說能引起耶律德光懷疑的破綻,並非沒有,其中最嚴重的莫過於君子都在葫蘆口夜襲契丹營地了。耶律德光本身在薊州一路暢通無阻,遇到我們之後沒多久便遭到襲擊,唐軍是如何由不能趕上其步伐到能準確掌握其行蹤,並成功夜襲的?有了這個疑心,耶律德光很容易便能將我們鎖定為懷疑目標。”

  這一點李從璟之前也有想到過,這會兒在莫離這裡得到確認,便更加堅定了心中的判斷,他沉吟了一會兒,很凝重地說道:“現在我心中有一個假設。若是契丹的情報網不輸給軍情處太多,那麼阿保機和耶律德光若是懷疑上我們之後,著手去驗證我們的行蹤和消息的話,要挖出我們的身份並非不可能。就算不能,恐怕也能發現許多蹊蹺之處!”

  莫離無奈的攤開手,道:“本來這回扮作商隊北上契丹,是打算隱蔽身份深入瞭解契丹國情的,但似乎老天爺沒有這個閒情雅致讓我們慢慢來,還在幽州時便碰到耶律德光不說,這回剛到西樓又惹上了契丹公主,我們的計畫看來已經泡湯了。”

  “是完全泡湯了!”李從璟不再抱有僥倖心理,他決定做最壞的打算,“若是契丹要對我們動手,或者著手封查商社,那我等該當如何?軍情處辦事雖然沒有疏漏,但若是阿保機和耶律德光有心來搜查,行動突然的話未必不能查出什麼壞事的東西來,到那時一切都將一發不可收拾!”

  這句話說完,李從璟和莫離相視駭然,若形勢果真如此發展,他們現在就該收拾鋪蓋,趕緊離開西樓這個是非之地。

  “不可自亂陣腳!”李從璟和莫離幾乎是同時出聲,又相視一笑,“多少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還不至於杯弓蛇影成這番模樣。這回既然來了西樓,不達到目的哪有輕易離去的道理,阿保機和耶律德光若是要跟我們試試手段,那我們便和他們過過招。”

  “軍情處在這方面可是從來沒有輸過。”莫離笑道,對於他一手組建起來的軍情處,他沒有理由不自信。

  李從璟放鬆了身子,給他和莫離都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後道:“今日耶律德光和渤海國王子在秦淮閣鬧出一場風波,雖不知他們內裡關係到底如何,但看他們的橫眉對冷眼,應該好不到哪裡去。既然今日耶律德光絲毫不介意將對方的身份告訴了我,那我怎麼也得承他這個人情,去爭取一下渤海王子才是。”

  莫離很同意李從璟放開手腳去幹,他接著道:“這幾日我等抓緊行動,在阿保機還未確定對我們的懷疑之前,把我們該做的事情都做個七七八八。再讓跟在後面的使臣隊伍加快腳程,速速趕來西樓接應,有了使臣這個身份作為屏障,阿保機就是知道了我們的身份,動手也不能沒有顧忌,而那個時候我們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

  “好,那就這麼定了。”李從璟拍了板,“接下來,我們商議一下具體的行動安排。”

  兩人秉燭夜談,就在這間普通商社的尋常客房,敲定了大唐對契丹的第一個謀國方案。

  接下來的時日裡,軍情處在西樓的力量全面發動,按照李從璟的安排,被派往各個方向,或者收集指定的情報資訊,或者開始接觸各方面的人物,探聽各方人物的動靜和立場。軍情處化成數股小流,在西樓這潭浩瀚的湖水中各處湧動,表面上的西樓依舊平靜無波,但暗流已經觸及到各個方向,而李從璟帶來的那車珍奇之物,也在這些時日中日漸減少,被花往各處。

  與李從璟一同行動的,還有渤海王子明安,他派遣了大量人手,不僅散去草原各處,也散去了大唐境內,從各個管道中打探消息。一方面求證契丹國的動向,一方面探聽大唐尤其是幽州等地對待契丹和渤海的態度。

  至於高坐契丹國最耀眼的軍權位子上的耶律德光,這些時日更是用盡手段,一方面在阿保機的支持下,鞏固他天下兵馬大元帥的權勢,另一方面積極整軍備戰,以圖來日對渤海國用兵,再就是通過各個途徑去確認李從璟等人的身份,多方試探。

  在這個風雲變幻,天下大勢劇烈動盪的時代,在西樓城這座尚未經歷戰火的城市,來自五湖四海的英雄人物,以廣袤的天下為棋盤,開始了相互博弈。他們縱情施展著自己的智慧和才能,不斷壯大自己而又意圖削弱對手,以求在來日的大爭之戰中贏得先機。

  在這場尚未見血的戰爭中,處在漩渦中心的那些人物,或者年少有為,或者老奸巨猾,他們都沒有退路,只有前方。後退一步是萬丈深淵,只有身份碎骨,前進一步未必海闊天空,但卻大有可為。也許他們的身影會停留在史書上,被後人閱覽或者傳頌,但更多的人會堙沒在歷史的長河中,不見半點兒漣漪。

  ……

  按照中原的說法,耶律倍今年正值本命年。不同於耶律德光的鋒芒畢露,耶律倍無論是容貌身姿還是氣質,看起來都要溫和得多,他總是一副謙和的模樣,平時待人接物也是處處有禮,看起來像是中庸的中原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是一個平庸的人,相反,作為一代雄主耶律阿保機的長子,耶律倍自幼聰穎好學,同樣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韜略和見識,他不僅騎射技藝出眾,在軍事謀略上更是有自己的見地。

  六年前,年僅十八歲時,耶律倍就被立為皇太子,在契丹國有著非同一般的威望和權勢,這些年來,他身邊的謀臣武將多不勝數,其中不乏精英之輩。他本是帝國最耀眼的星辰,在常年的征戰中立下赫赫戰功,有著旁人不可觸及的榮耀,在契丹國,無論地位權勢,他都僅次於耶律阿保機,是帝國第二人。

  然而意外發生在那個和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耶律德光身上,那個當今皇后的嫡子。隨著耶律德光日復一日長大,無從是從容貌氣質上,還是在行事風格上,他都越來越接近年輕時的耶律阿保機,同樣,他的雄才大略也日漸突顯出來,在過往的征戰中,因為年少,耶律德光得以次次都跟隨在阿保機身邊,和他一同戰鬥,關係日漸親近。而作為長子,早已能獨當一面的皇太子,耶律倍卻往往要率領先鋒或者偏師,去為大軍開道,因而不能常伴阿保機左右。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耶律倍發現他和阿保機的距離越來越遠,而耶律德光和阿保機的距離越來越近,當他覲見阿保機還需要通報時,耶律德光已可以直接走進禦書房。阿保機更是無數次在人前提起,說耶律德光在諸子中“英武最類我”。

  原本耶律倍並未就此有太多想法,雖然他心中並不太舒服,但他皇太子的權威卻是實實在在的。直到前不久,阿保機任命剛過及冠之齡的耶律德光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讓他出兵薊州,耶律倍終於意識到,事情已經不再朝著他預想的方向發展。

  要知道,之前若是有小規模出征中原邊境的任務,都是他耶律倍掛帥!而這次,他被晾在了西樓,只能眼睜睜看著耶律德光威風八面的出征!

  耶律倍,終於感到了莫大的威脅!

  還好,耶律德光在葫蘆口遭逢慘敗。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將天下兵馬大元帥的權力,牢牢握在手中!這讓等著阿保機收回這項任命的耶律倍,坐不住了!

  這幾日他常對心腹說“耶律德光何德何能,父皇竟然偏心至此!難道父皇忘了,他不只有一個兒子嗎”?!

  耶律倍知道,這其中一定少不了那個女人在作祟!

  連日來耶律倍心情都談不上太好,雖不至於自暴自棄,但鬱悶之下,也常常出入煙花酒肆之地。

  而今日,在這座他經常光顧的酒肆,正當耶律倍借酒澆愁,喝得興起的時候,一個中原人打扮的年輕人,未經他的允許,推門走進了他的雅間。

  被打擾的耶律倍心情更差,他幾乎就要怒吼著將來人轟出去,這個時候他可沒有心情顧及太多禮儀。禮儀?那都是酒足飯飽之後的消遣罷了!

  “尊敬的皇太子殿下,我是中原商人李京,我想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名字,從耶律德光那裡。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你應該有興趣和我聊一聊。你知道,這對你完全沒有害處,不是嗎?”那個年輕的中原人,一句話就讓他成了耶律倍今日唯一的酒友。

  ……

  西樓城驛館。

  渤海國王子大明安,正在開著窗戶的房中和李四平對弈,黑白棋子密佈棋盤,犬牙交錯,局勢正在緊張的時候。全名大明安的王子,凝神望著棋盤,細細思索著,他對面的李四平,則始終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已是勝券在握。

  兩人一邊對弈一邊低聲說著話。

  “據可靠消息,西邊兒有幾個部族正在調兵遣馬,似乎想要和阿保機開戰。”李四平下著局中棋,說著棋外事,一心二用而猶能遊刃有餘。

  明安落下一子,聞言有喜色浮上眉梢,“這可是好事情!”

  不同于明安的每一步都要深思熟慮,李四平落子如飛,“只不過這幾個部落勢力太小,雖然憤而起兵,只怕經不住契丹軍隊一掃,於大勢無補。”

  明安眼神稍稍一暗。

  這時有人敲響房門,響聲是兩人熟悉的節奏,李四平於是開口讓來人進門。

  進門的是個渤海國隨行的官吏,他遞給李四平一個小竹筒,就退了出去。李四平從竹筒中取出一張寫滿字的紙,看了兩眼之後臉色一變。

  “何事?”明安的目光仍舊在棋盤上,頭也不抬的問。

  李四平肅然的將紙張遞給明安,“是探聽到的有關李從璟的消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3

第209章 大丈夫謀身謀國,殺人何須有理由

  耶律倍看著眼前這個比他還要年輕的中原人,說不上有太多凝重之色。這世上年少有為、少年老成之輩多不勝數,但真正有雄才大略的人物卻是鳳毛麟角,大才又不是桌子上的酒肉,豈是能一抓就是一個的?就更別說一個對方還只是一個商人罷了。

  商人,重利薄情之輩,一輩子就掉在了錢眼裡,能有多大的才識?而每一個成就非凡的梟雄,哪一個沒有如藍天草原一般寬廣的胸懷和情懷?心中不能裝下天下的人,註定也無法謀取天下。視野裡只有錢的商人,或許可以富可敵國,但在這個金戈鐵馬的時代,註定只能淪為權勢的附庸。

  “先生來找寡人何事?寡人手裡可沒有生意和先生做,若是先生為利而來,恐怕要失望了。”耶律倍說道,他知道對方和耶律德光有些關係,這是他願意讓對方坐下的原因,但他既然可以在前一刻讓對方坐下,和對方說幾句話,也可以在因為言志不合,在下一刻讓對方離開他的座位。

  李從璟彬彬有禮的笑了笑,“在下是個商人,有利可圖的地方就有在下,此番貿然前來打攪,自然也是為了利。只不過,在下不是在殿下面前謀利,而是讓利。”他掏出一個不大的錦盒,放在桌子上推到耶律倍面前,“這是產自交趾的海珠。聽說此物生長於深海之中,只有從小熟識水性的交趾人,才有可能入海尋得此物,不能說舉世罕有,卻也頗為難得。殿下可能不知道,每年入海尋珠的成年男子,只有不到一成能找到此物,而又其中又只有三成能活著從海裡回到岸上。”

  耶律倍自顧自飲酒,只看了錦盒一眼便挪開了目光,顯得意興闌珊。

  “在下雖然是個商人,但歷來喜好結交天下英雄豪傑。素聞殿下英武非凡,是契丹國的脊樑,早就有心結識,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罷了,今日偶遇,承蒙殿下不棄,能與殿下同桌飲酒,幸甚!”李從璟為耶律倍打開錦盒,露出裡面一顆碩大的珍珠來,刹那間整間屋子似乎都被明亮的光芒照亮,仙氣非凡。

  耶律倍眼中有驚奇之色閃過,顯然是被這顆珍珠的品質震驚到,那是刹那過後他的眼神就恢復了平靜,李從璟竟然沒從中看到絲毫貪婪之色,這讓他很意外。

  耶律倍淡淡道:“契丹國確實不乏喜好中原稀罕物什之輩,若是你這顆珠子放到他人面前,或許可以成為你的進身之資。但在寡人面前,這和一顆尋常石頭沒有分別,只不過亮眼一些而已。”說完,不耐的下了逐客令,“先生若是沒有其他事,這便離開吧。”

  李從璟並不感到氣餒,收回了錦盒卻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悠悠道:“天下不貴珍奇之物者鮮矣,而這樣的人往往其志非小,其中不乏能吞吐八荒之輩,看來殿下就是這樣的人。”

  耶律倍目光銳利了些,旋即又嗤笑道:“商人也敢言天下?”

  “殿下謬矣!”李從璟正色道,“英雄不問出處,豪傑亦有生不由己,世事無常,熟知鯉魚不能躍過龍門,山雞不能羽化成鳳?當今天下,風雲際會,天機無常,一時尊卑榮辱,又何足道哉?正如我中原,昔年晉王繼位之時,梁朝何其勢大,大唐何其弱小,但一朝天地變色,也不過用了十年而已。”

  耶律倍眼中有了戒備之色,卻仍舊道:“先生這番話,初聽振聾發聵,細想不過尋常之語,滿大街都是。”

  “言不在標新立異,但求直抒胸臆,在下聽聞契丹勇士皆直爽之輩,難道不是如此?”李從璟笑道。

  耶律倍皺了皺眉,認真的看向李從璟,“你今日到寡人這來,與寡人說這些話,到底是想作甚?”不等李從璟開口,補充道:“你既然知道契丹勇士直爽,就不要拐彎抹角,在寡人面前繞彎子。否則三句話之內,寡人讓你再也不能走進這間屋子!”

  李從璟不驕不躁,緩緩說出三句話,“其一,在下對殿下並無惡意,不僅無惡意,還有善意;其二,相信殿下心中也有了譜,在下不僅僅是個商人;其三,殿下以為,三五年之後,殿下還是今日的殿下嗎?”

  耶律倍已到嘴邊的酒杯放了下來,李從璟的話裡透露出太多隱含資訊,需要他思索一番。李從璟這幾句話仍舊說得不是十分直白,但有些話如果真說穿了,便會涉及更深層次的東西,那時候就沒有迴旋的餘地,無論是李從璟還是耶律倍到時候就面臨零和選擇,這是兩人初見無論如何不能深入的層面。而李從璟實際上已經表達了足夠的誠意。

  耶律倍盯著李從璟,目如虎狼,一字字道:“你信不信,現在寡人就能拿下你,將你的頭顱取下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從璟也不再刻意裝腔,他需要改變一種談話策略,遂冷笑道:“在下身份低微,死不足惜。然而死並非天下間最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對於有些人來說,還有更多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東西!”他沒說出口的那兩個字,就是權勢,“在下今日既然敢來,就已經將這條性命交在殿下手上,殿下想要,但取便是。只不過,在下的腦袋只有一顆,可不比這顆珍珠,在此地絕無僅有,在中原也別無分號。殿下今日取了,日後想起來時,卻再也無法碰到!”

  “你在威脅寡人?!”

  “在下就算再閑,也沒有興趣跑來威脅一個皇太子。”

  耶律倍微微眯著眼,上身稍稍後傾,冷哼道:“你是想讓寡人和你謀國?還是謀寡人的國?!你未免太癡心妄想了,寡人可是契丹人!”

  李從璟絲毫不給耶律倍留臉面,反唇相譏道:“殿下錯了!這契丹國,還不是你的國。眼下不是,將來也未必是!既然如此,談何謀你的國?”冷笑一聲,繼續道:“再者,殿下可要想想清楚,契丹國的皇子,可不止你一個人!”

  耶律倍表情變幻的很劇烈,眼神也極度複雜。半晌,他逼近李從璟,沉聲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

  明安接過李四平遞來的信報流覽了一遍之後,臉色變得比李四平更加嚴肅,也更加難看。他木然的放下信報,心頭像是被壓下一塊大石頭,沉重的站起身,再也沒有心情去顧及那盤棋。他負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李從璟……這個李從璟,不是說只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完全是仗著有一個英雄父親,這才蒙陰坐上了幽州節度使的位置的嗎?既然如此,一個如此沒有本事的人,為何會將我們派去幽州打探消息的人,幾乎一個不拉的全抓了起來?”明安魂不守舍的複述完信報上的內容,首先自己被自己震驚到,他有些惱羞成怒,“我們派出去那麼多人,他怎麼可能將我們的人悉數抓獲?這怎麼可能!便是李存審將軍坐鎮幽州這麼多年來,這也是從未發生過的事!難道這回南下的人都是飯桶,一個個都沒有偽裝,在滿大街叫嚷自己是探子嗎?”

  李四平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回南下的人都是精銳,偽裝得很好,而且臣事先也特別交代過,本以為會萬無一失……”

  明安深呼吸了好一陣,勉強說服自己平靜下來,“那是怎麼一回事?”

  李四平不得不面對事實,他道:“可能我們一開始就小瞧了這個李從璟……”

  “那也不可能!”明安手一揮,“就算他有真本事,可一個還未及冠的傢伙,本能又能如何通天?哨探這樣的角色,每個國家都有,根本不可能盡數抓捕,那是一件人力幾乎無法辦到的事情!”說到最後,已經像是在慪氣。他在生氣什麼,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許,人所有的憤怒,都是源於對自己無能的痛恨?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李四平手一攤,“我們對這個李從璟,其實瞭解得少的可憐。不過他既然能接替李存審,出任幽州盧龍節度使,如果大唐皇帝李存勖沒有被燒壞腦子,就不可能用一個沒有本事的人!問題是……”

  “是什麼?”

  李四平歎了口氣,“現在看來,問題是他好像太有本事了些!”

  明安臉上一陣陰晴變幻,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遂坐回棋盤前,壓低聲音對李四平道:“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李從璟出任盧龍節度使,本身就是大唐朝廷內部鬥爭的結果。先生應該知道,那麼大的國家,內部利益必定也十分複雜,要是李從璟本身就是因為內部鬥爭,被有心人算計後派來幽州的,那麼……”

  “那麼看似李從璟出鎮幽州,是提拔重用,而抓捕我們的探子,是其本事通天,但如果這背後有另一層含義的話,不妨設想,我們的探子是李從璟的對手,花了大代價蓄謀已久抓捕的,而他們實際上想要抓捕的是契丹探子,因為那樣的話,說不得契丹就會對幽州出兵報復,那李從璟就極有可能死于借刀殺人之計!”李四平推理分析了一番,最後越說越心驚!

  明安顯然也被震驚道,他失聲道:“原本我們還指望盧龍軍在必要時候救援渤海,若是李從璟自身難保,那我們怎麼辦?”

  房間中一時陷入沉默。

  好大一會兒之後,李四平堅決道:“若果真如此,我們必須要幫李從璟一把!”

  明安點點頭,“至少,不能讓他死這麼早!我們還等著他屆時救援你我呢!”

  “可這件事如何入手?”

  “先想辦法聯繫上在幽州的李從璟再說!”

  說到這,兩人面色都分外沉重,雙雙沒了繼續對弈的性質。

  眼前的局勢,似乎極度不利啊!

  ……

  在遠離葫蘆口幾百里之外的北方某處草原上,聚居著一個擁有幾百名戰士,人數大約在千人的契丹部落,契合。與草原上那些幾萬人十幾萬人的大部落相比,這個部落明顯顯得不入流,但與更多只有百人聚居的部落相比,契合部無疑又要有實力得多。

  耶律阿保機正式稱帝,建立契丹國之後,蒼茫的大草原上興起了數座規模不小的城池,那些城池無疑是一方統治的中樞,聚集著數量眾多的人口,管轄著廣袤大地上的草原部眾,但那也不過是一部分罷了。對於許多契丹國人來說,他們仍舊散居在草原上,以祖上傳下的部落單位聚居。契合部就是這樣一個部落。

  今日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部落的老酋長契合執力靠在自己的帳篷外,悠閒的曬著太陽,他有一張滄桑的臉龐,額頭上還有一道長長的刀疤,那是他年輕時候跟隨阿保機出征幽雲時留下的印記。而現在,他老了,已不能跟隨他心中的神明阿保機四處征戰,只能在帳篷外曬曬太陽,緬懷過去的崢嶸歲月。

  “我初次跟隨皇上出征薊州的時候,就砍下了三個唐軍的人頭,還搶了一個漢人女人。嘖嘖,漢人家的女人就是水嫩,生得那叫一個好看,渾身滑溜溜的,可不是我們草原人能比。只不過可惜,這個女人後來叫我當時的千夫長看中,給奪了過去。就為這事,我還跑到了皇上面前訴苦,我們偉大而英明的皇上,就賜給了我三個女人作為補償,可把我高興壞了。”契合執力為蹲在他身旁,已經十幾歲的孫子講述著過去。

  他繼續道:“從那之後,但凡每次皇上召集軍力南征,我必定親隨,十年征戰,我指揮我的部眾斬殺了成百上千個唐軍,也搶了數不清的漢人獻給皇上,以報答他當年的恩情。所以說,只要跟著我們偉大的皇上,就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就像我能當上契合部的酋長,那也是皇上親下的命令!”

  他孫子聽得雙目明亮,極為嚮往,躍躍欲試,忍不住問道:“那皇上什麼時候會再南征?到時候我也要跟隨皇上,去斬殺唐軍,搶奪唐朝的女人!”

  契合執力乾涸的老眼望著草原,那裡有成片的牛羊,白茫茫一片,是草原上最好看的風景,這些財富都是他憑藉偌大的軍功,用唐軍的人頭和百姓換來的。此時他雖然老了,但內心裡仍然想要去南征一次,再多搶一些漢人物什回來,畢竟部落裡現在也談不上太富足,還有很多缺少的東西。

  他摸著他孫子的頭,笑道:“快了,皇上從來就沒有讓他的子民失望過。你也長大了,是時候去拿唐軍試試刀弓,也是時候去搶掠一些女人回來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模糊的視線中突然出現了一條黑線。

  而在不遠處放牧的部落族人,此時或騎著馬或邁開腳步,飛快的在向部落跑回。契合執力一驚而起,在他的視野中,那條黑線擴建放大、變粗,沒多大一會兒就成了一片黑潮!

  黑袍黑甲。

  那不是潮水,而是彙集成潮水的騎兵!

  沉悶的馬蹄聲如大河後浪推前浪,漸次響起,越來越大,越來越重。

  契合部的族人瘋狂大喊著往回跑,像是被驅趕的綿羊。

  “那是什麼?”契合執力的孫子站在他身邊,看著前方茫然的問。

  契合執力渾身顫抖,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至於眸子裡盡是深到骨髓的恐懼。他一生征戰,可從未聽聞過,也從未想過,那支軍隊,竟然會踏足草原!他們竟然敢踏足草原?!

  沒錯,那是唐軍騎兵!

  “敵襲,敵襲!”在轟隆如雷,潮水般湧來的唐軍面前,契合執力瘋狂的往回跑,再也顧不得回答他孫子的問題,“大軍集結,大軍集結!準備迎敵!”他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喊出這些話,話出口後才意識到不妥,對面規模龐大的騎兵,根本就不是他們這個小小部落能夠抗衡的,於是他連忙改口:“快逃,快跑!成年男子上馬斷後!”

  慌亂和尖叫聲瞬間響徹整個部落,所有人都亂成一團,更多的人則一臉茫然,完全不知所措。

  他們在這裡已經安穩生活了太多年,時間長到他們已經忘記了,戰爭其實一刻都不曾遠離他們。而他們更加不會想到,在草原這塊土地上,竟然會出現唐軍!

  當契合部的大部分人都反應過來,成年漢子們陸陸續續持刀上馬,女人孩子們驚慌逃竄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唐軍騎兵很快就沖到了部落裡,為首一員白袍白甲的年輕將軍高舉長槊,大喊一聲殺,數千騎兵就如席捲村莊的洪水,瞬間湧向了這座亂成一片部落的各個角落!

  “擋住他們,擋住他們!”契合執力已經跨上戰馬,他手持馬刀,拼命招呼他身周的契合部男子。

  幾百名契合部男子,就如他們平常狩獵和出征那樣,喔喔叫著、揮舞著馬刀迎向他們面前的唐軍,他們本以為他們還有一戰之力。

  但是今天,唐軍的出現,不僅意味著攻守易形,也意味著屠殺的長刀,換了手!他們沖上去,就像風沙碰到鐵板,瞬間被撞了回來,他們嗷嗷的叫聲,瞬間成了慘叫!

  契合執力費力的向那員白袍將軍迎過去,馬刀斬下,就像她無數次面對唐軍、又斬殺唐軍時做得那樣!但這次,他的刀還沒落下,他的胸膛就被長槊穿透,他的身體就被從馬背上帶飛,然後被那員唐將隨意丟在地上!

  數千唐軍騎兵,攻入契丹馬隊和馬隊身後的部落中,長槊刺出,立即帶起一陣血雨。面前那些在往先的征戰中,在幽雲一代不可一世的契丹騎兵,在他們面前猶如紙糊的老虎,一戳就碎!他們輕而易舉沖散了契合部集結起來的騎兵隊伍,將他們一個接一個送進了地獄,然後他們殺入部落各處,手起刀落,冷酷而無情的收割著契丹人的生命!

  整片營地,不多時便多出滿滿一地的屍體,鮮血染紅了草地。契丹人漫山遍野逃命,卻快不過唐騎的馬蹄,被悉數斬殺在路上。

  對唐軍來說,自黃巢暴亂以來,這是他們第一次殺進草原。這是戰爭,也是復仇!他們每個人都神情冷峻,下手毫不留情,他們在用他們的行動向草原人宣告,曾今那個強橫的大唐帝國,如今又回來了!

  這是單方面的一場屠殺,從唐軍出現在這裡開始,戰爭開始也就意味著結束。

  契丹契合部,從此被從地圖上抹去!

  不到一個時辰,戰鬥結束,唐軍騎兵開始聚攏。

  那員白袍將軍此刻下了馬,撐開地圖,和幾員小將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麼,在他們中間,還有一位文士模樣的男子。末了白袍將軍問:“衛先生,你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衛道站起身,手攏在衣袖裡,抬頭看了一眼草原的天空,“就這麼決定吧。”

  郭威點點頭,收起地圖,道:“這回軍帥命令君子出征草原,目的在於拿草原部落練兵,讓君子都熟悉並使用草原人征戰的技巧,做到知己知彼。現在看來,這項計策實行起來比想像中還要困難,但也並非不能完成,幾日下來,君子都奔襲的戰術素養明顯得到提高,對契丹騎兵不需輜重、因糧於敵、千里奔襲的戰爭策略已大致清楚,日後就算契丹騎兵出兵幽雲,我等也不至於束手無策了。”

  “軍帥之意,不在防守,而在進攻!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軍帥真是個軍事天才,中原騎兵深入草原,用草原騎兵的戰法與之作戰,這樣的戰術深得當年衛霍戰法精髓啊。”衛道感歎一聲,“這回在葫蘆口偷襲耶律德光得手之後,本以為草原上的契丹部落會有所警惕,但我們明顯高看了這些部落的戒心。草原上的部落安逸太久了,他們也百年沒再受到中原騎兵的入境打擊,以至於他們都忘了,中原騎兵也是能縱橫萬里大漠的!”

  郭威眸中神采奕奕,隨即又有些擔憂,“軍帥孤身入西樓,那是契丹腹地,是危境中的危境,他身邊又沒有可以調動的大力量作為應變,末將真是為軍帥擔憂。”

  “是啊,軍帥藝高人膽大,不懼風險。但我們這些做下屬的,卻不能不為軍帥提心吊膽啊!軍帥的安危,關係整個幽雲大局,甚至說關係整個草原和契丹大局也不為過。軍帥不能有閃失啊!”衛道腦海中浮現那個比他還要年輕得多得傢伙,短短一年時間,對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日復一日高大。他一直以為他看清了對方,但每次不用多久,他又會無力的發現,對方實在是比自己想像中要深邃得多,充滿了無法說盡的神秘,以至於有時候他忍不住問自己:難道這個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

  “傳令下去,大軍換上契丹人的服飾,往下的戰鬥隱藏身份就特別重要了。部落裡的牛羊能宰殺的宰殺,能帶上的帶上……”郭威回過身去,對身後的軍隊下令。

  這時,從他們來的方向,急速奔來數騎,都是契丹人打扮。但郭威和衛道還是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軍情處銳士。

  軍情處銳士下馬之後,遞上一份李從璟的親手帥令,郭威和衛道看過之後,眼中都有訝異之色。隨後,他們同時將目光投向了西方。

  ……

  耶律倍看著李從璟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心情複雜。

  李從璟最後還是沒有告訴耶律倍他的真實身份,有些東西說出口跟不說出口,差別真的很大。就算此刻,耶律倍已經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並在他有意試探的時候,對方也沒有否認。但從始至終,對方也沒承認。耶律倍並非愚笨之人,他自然知道對方這樣做的目的。

  若是他和對方今日的會晤日後暴露了,他也大可說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只以為對方是個商人,從而逃避掉大量罪責。而同時,對方沒有說明身份,也是在給他考慮的時間,讓他想清楚,看要不要和他更深一步接觸。

  深一步的接觸,就是謀國了。

  其實今日耶律倍與李從璟相見,看似意外,實則並非偶然。這幾日來,耶律倍身邊的人早就被對方安排人手接觸,並且向他遞了口風,試探他有沒有意願坐下來談一談。如果不是有耶律倍的首肯,多大的可能性雙方才能在這座酒肆相遇,而李從璟方才又能繞過他門外的護衛,徑直出現在他面前?

  只是真正接觸之後,耶律倍一時卻還是拿不定主意,他還在猶豫。有些事情他明知道對方說得對,有些事情他明明知道是謀身之需,而未來如何還要看雙方博弈,並不是說他耶律倍登上那個位置之後,就一定和大唐如何,或者對對方俯首稱臣,到時候契丹還是契丹,大唐還是大唐。

  但耶律倍還是舉棋不定。

  懷著這種矛盾的心情,耶律倍回到了王府。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已經有人在這裡等他了。

  “敏兒,你怎麼來了?”

  本名耶律敏的少女雙手勾在背後,笑嘻嘻的看著耶律倍,“怎麼,我沒事便不能來看你呀?你這個大哥怎麼當的,妹子來了也不高興,呵,你這是什麼表情啊?”

  耶律倍拋開心事,露出一個自認為和煦的笑容,“你來我怎麼可能不高興,到是你已經多時不來了,以前那個成天黏著我的小姑娘,如今長大之後就不稀罕我這個大哥嘍!”

  “真酸,比中原人還酸!”耶律倍皺皺鼻子,過來一把抱住耶律倍的手臂,撒嬌道:“你還說我呢,分明是你整日忙著公事,每次來你都不陪我玩!都怪你,怪你啦!”

  “好好好,都怪我,那你說說,今天你想玩什麼?”耶律倍大度的一揮手。

  “我想……喝酒!”耶律敏說。

  耶律倍怔了怔,隨即眼神黯然下來,憐愛的摸著她的頭,歎息道:“你還是不想嫁過去麼?”

  “那個破地方,誰想嫁過去!”耶律倍不提這茬還好,一提耶律敏瞬間被勾起傷心事,一把甩開耶律倍,淚水溢滿眼眶,指著他大叫起來:“你們這些臭男人,眼中就只有江山只有天下只有權勢,全然沒有半分親情!父皇是這樣,你也是這樣,你們都是臭男人!”

  “敏兒,我……”

  “別叫我敏兒,你們眼中早已沒有了敏兒,只有耶律敏,只有契丹國的公主!你們都騙我,你們曾今都說會一輩子陪在我身邊!可現在呢?父皇要把我作為聯姻的工具嫁出去,來穩固他的江山,而你,堂堂皇太子,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卻不敢為自己的妹子說一句話,生怕惹惱父皇,為此還一直躲著我!我有那麼讓人討厭嗎?”多日來的苦楚,讓耶律敏情緒一下子失控,淚水模糊了原本俏麗的臉頰,“既然你們那麼討厭我,那我就走是了!我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們!”

  說完,摸了一把淚頭也不回的跑出去。

  “敏兒……”耶律倍站在原地,卻沒有勇氣追出去,只能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良久,他自嘲一笑,無奈而淒涼。

  敏兒,我只是一個朝不保夕的太子,我的話,父皇已經不聽了……

  耶律敏跑出來之後,斥退了那些在她看來,明著是跟在她身邊保護她,而實際上是監視她的護衛,一個人在大街上狂奔,一邊狂奔一邊抹淚。

  許久之後,她跑累了也哭累了,停住了,疲憊的在一個沒有人的街角蹲下來。她把頭深埋在膝蓋底下,不願去看這個讓她傷心的世道。

  她不想回家,那座金碧輝煌的府邸,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冰冷得沒有絲毫溫情的牢籠罷了。

  她如同一隻受傷的小獸,在無人的角落獨自舔舐著傷口。她身前一街之外就是燈火輝煌的街道,但對她而言,那裡與她相隔了一個世界的遙遠。她不屬於那些繁華,那些繁華也不屬於她,她們或許曾今彼此帶來歡樂,而現在,她們是陌路。

  也不知過了過久,耶律敏抬起因為淚水而狼狽的臉龐,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世界,一瞬間,她覺得這個曾今讓她無比熟悉的街道,已經背叛了她!不,是這個世界都背叛了她,也拋棄了她!

  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裡,有一條穿城而過的人工河。

  她忽然笑了笑。

  那裡或許就是她人生的歸宿吧。

  她木然的抬腳走過去。

  她一步一步接近她的宿命,也一步一步離開了她的曾今。

  當她站在河邊的時候,她看著冰冷的河水,忽然想,這個時候,為何就沒有人拉住自己,給自己一個擁抱呢?

  她閉上眼,準備輕輕一躍。

  “敏……那個,敏姑娘!”身後傳來一聲輕喚。

  耶律敏意外的回過頭,然後就看到了那個笑意溫醇的中原人。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李……李京?”耶律敏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慶倖,是驚喜,還是無奈?但是不等她想明白,她正抬起腳想要向前一步,但她低估了河邊青石板的濕滑,也高估了她早已疲倦的身體,她甚至來不及說什麼,身子就向後倒去,“哎,哎,啊……”

  李從璟吃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幕,清楚的看到對方掉進河裡,怔了怔,隨後罵了一句我操,立即跟上去躍進河裡。

  “救……救命啊……啊……啊,救……”

  李從璟將耶律敏從河裡撈起來時,心中大鬆了一口氣,要是讓人知道契丹公主在他面前淹死了,他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看了一眼對方的樣子,李從璟鼻中一癢,差點兒一條鼻血噴出來!

  初秋,微涼,耶律敏的衣衫因為被打濕,緊緊貼在她身上,不厚的布料將她的身體輪廓完美的勾勒了出來,此時她披頭散髮,瑟瑟發抖抱著雙肩,一雙無辜而茫然的眸子直勾勾看著李從璟,純情而又惹火。

  真想不到,這姑娘年紀不大,倒是挺有料……草原人都是喝馬奶長大的,果然吃哪兒補哪兒。

  “這個,敏姑娘,在下送你回去?”李從璟試探著問。

  耶律敏拼命搖頭,像撥浪鼓一般,幾乎忘了說話。

  李從璟有些尷尬,“你看,這天色已晚,也不適合在大街上……”

  耶律敏這才抬起茫然的眸子,看了一眼天空,呢喃道:“是啊,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黑了呢!”

  李從璟額頭上冒出一條黑線:天早就黑了好吧?要不是他在街上熟悉契丹風情,早就回到商社了。他當然不知道耶律敏的遭遇,只是不由得有些懷疑,這位公主莫不是被河水灌進腦子,傻掉了?這可有些難辦。心念於此,他看耶律敏的眼神就怪異了些。

  耶律敏被李從璟含義深遠的眼神嚇得一哆嗦,本能的縮了縮曲線畢露的嬌軀,目光慌亂,“你,你想做什麼?”

  李從璟知道對方誤會了自己,不得不解釋道:“你看,天色已晚,你我孤男寡女在這也不是個事,而且你沾了水容易著涼,你看要不要找個地方……解決一下?”

  耶律敏想也不想,拼命點頭,“好,就去你商社解決!”

  “嗯。”李從璟也覺得商社是個不錯的選擇,總比在客棧開房要好。不過,當李從璟站起身來之後,問題又來了,他走了幾步,卻發現耶律敏還坐在地上,壓根兒就沒動。

  李從璟納悶的問:“你怎麼還不動?”

  “我,我動不了啦!”耶律敏哭喪著小臉道。

  李從璟有些無力,他看了看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更覺尷尬,“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你背我走啊!”耶律敏理所當然道,見李從璟還在猶豫,旋即臉色有些古怪,歪了歪頭,“你不會太弱,背不動我吧?你們中原人好像都比較不行哦!”

  “背你是不行,太難看了!”李從璟道,“抱還是行的,行得不能再行!”說完,一個公主抱抱起這位公主,不顧大街上行人異樣的目光,撒開腳丫子就開始狂奔。

  丁黑默默跟在他們身後,有意無意拉開了一些距離,臉色有些不自然。要知道,耶律敏渾身還在往下滴著水。

  “哇,你跑得好快!”燈火闌珊處,人群中傳來耶律敏驚奇的叫聲,“哇哦,好厲害好厲害!”

  “我行不行?”

  “行,簡直太行了,行得不能再行!”

  “那就閉嘴,你沒看到這麼多人都在看著我們嗎?”

  “哦……”

  ……

  西樓城皇宮,禦書房。

  耶律阿保機依舊在看奏章,他年紀大了些,所以頭埋得很低,只有這樣他才能看得更加清楚。他似乎有處理不完的奏章,永遠都在這樣忙碌著,這不禁讓人懷疑他那把老骨頭是否吃得消。

  “這些老酋長們實在是不像話,寫了這麼久的奏章,竟然還有弄不清楚格式的,連稱呼都用不明白!更叫人難以容忍的是,竟然還有人在用羊皮紙寫奏章!”阿保機揚起手中的一卷羊皮,難掩怒容,“你說說,這些人是真不知道如何寫奏章,還是有意給朕難堪?”

  耶律德光尋思著說道:“有些老酋長,的確不太適應如今帝國的嚴密制度,他們過慣了草原上散漫的生活,有些沿用已久的習慣一時也難以放下,這樣的人雖然不多,勢力也不大,但終究是個麻煩,會起到不好的示範作用。”

  “說的不錯。既然這些老骨頭不能適應新的東西,那他們也不必再在那個位置上呆下去了!每個部落都不缺銳意進取的年輕人,年輕人也比這幫老骨頭更知道什麼叫皇命!這件事交給你去做,朕給你半年時間,全都給我落實清楚!”阿保機目光森森。

  “是,父皇。”

  阿保機聲音緩和了些,又問道:“那個李京的事情處理的如何了?”

  耶律德光沒有隱瞞,老老實實道:“還是沒有查清楚,他們藏得很深。而且我們派去幽雲的人手,都遭到了唐軍的嚴密阻截,之前暢通無阻的道路,現在都佈滿了唐軍眼線,很多人折在了裡面。”

  “那你準備如何繼續這件事?”阿保機目光銳利。

  “今日來見父皇,就是要跟父皇說這件事。”耶律德光道,氣勢逐漸攀升,慢慢有了一種霸氣,“既然我們已經懷疑了他,而且已經懷疑了這麼久,依兒臣看,也不用再查了,直接動手便是。在契丹國,我們要做什麼事,哪裡需要什麼有力的證據?只要懷疑就夠了!既然他引起了我們的懷疑,那他們就該死!動一支商隊而已,沒理由猶豫!”

  “你終於想明白了這點,很好,沒有叫朕失望!”阿保機讚賞道,“不僅是契丹,這天下任何一個地方,只要是你我父子想做的事,何必需要證據,何必需要理由?只要我們有了想法,那就已經是足夠的證據和理由!”

  又問:“你打算何時動手?”

  “兒臣立即調集人手,即刻查封商社,緝拿李京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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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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