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46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3

第210章 首陳大軍往邊境,天涯裡無限風情

  根據先遣官吏的聯絡,今日是百戰軍大軍抵達幽州的日子,大唐內外番漢大總管、幽州盧龍節度使、大唐幽雲邊境防禦使李存審,一大早就披掛整齊,準備去迎接那個可以算作他得意門生的年輕將軍。午時的時候,百戰軍斥候抵達幽州城,李存審隨即率領幽州文武官員,來到城郭等候。

  “算起來李從璟還是你的學生,這天底下哪有先生迎接學生的道理!你說我是該為你感到高興,還是該為你鳴不平?”官袍紅紅綠綠一大片的文官擠成一堆,鬧哄哄的站在城門口,眾人神態各異,彼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話題自然離不開那個據說馬上就要到這裡來,並接替李存審部分職務的年輕後生,當中一位著深緋色文官服飾的老者攏著袖子,笑呵呵的打趣李存審。

  文武官員在李存審身後分成兩撥,左文右武,彼此涇渭分明,閃耀的陽光下,將軍們的甲胄熠熠生輝,眾人中只有那位老者得以和李存審並肩而立,近來身子骨愈發不如從前,但今日格外精神抖擻的李存審聞言笑道:“誰讓這馬虎不得的小子這回北上,頭上還頂著欽差大臣的帽子?老夫可以不迎接自己的學生,卻不能不迎接朝廷派往契丹的使團不是?費老頭,你休想揶揄老夫,實話告訴你,老夫有如此學生,那可是生平少有的得意之事!你就是嫉妒也沒有辦法,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門下那些個不成器的小子,可是沒少讓你吹鬍子瞪眼!”

  李存審口中的費老頭,是官拜幽州刺史的費高章,兩人私交甚篤,這時候哼道:“你這個粗老頭懂什麼,老夫那是愛之深責之切。行軍打仗不敢說,但要論起處理政務、治國平天下,老夫門下隨意一個學生,就能抵得上你整個盧龍軍!”

  費高章一副政事老子天下第一的嘴臉並沒有惹惱李存審,他反而哈哈大笑道:“你這酸老頭子,也就能在我這個粗人面前逞能,等我那學生來了,你就會知道,跟他一比,別說沙場征戰,就是治理地方,你那些學生,哼……那也是狗屁不通!”

  費高章被李存審氣得語塞,鬍子抖了抖,拂袖冷哼道:“老夫不跟你這粗人一般見識!老夫倒要看看,你那學生能給老夫帶來什麼驚喜!”

  “費老頭,你等著瞧好了!”李存審哈哈大笑,像個老頑童。這時,眾人視野中龐大的行軍隊伍漸漸到了跟前,中間奔出幾騎率先馳來,當先的兩員將領都分外年輕,但看對方的甲胄就知道是軍中高級將領。

  李紹城和孟平雙雙下馬,在李存審面前拜道:“末將百戰軍副將李紹城,領中軍主將孟平,拜見大帥!”

  李存審扶起李紹城和孟平,笑道:“你們倆的名字老夫早已聽說過了,是從璟左膀右臂,屢次征戰數立大功,也是我大唐年輕一輩中少有的將才!”笑了兩聲,表達了一番親切,“從璟呢?”

  “稟大帥,軍帥不在軍中,特令我等率百戰軍前來,代替軍帥處理百戰軍進駐幽雲諸事!”李紹城道。

  李存審眼色頓時有些古怪。

  費高章在一旁哈哈得意大笑,借機嘲諷李存審道:“粗老頭,看來你這學生不太尊敬你這個半路先生嘛!這大軍都來了,他竟然不過來拜見,還搞得人都不知道去了哪裡,哈哈,這可真是個驚喜啊!”

  李存審懶得理會人來瘋一般的費高章,問李紹城:“你們軍帥現在何處?”

  李紹城沒什麼需要隱瞞的,實誠道:“離開洛陽時,軍帥就沒和大軍同行,而是帶著少量人手,率先前往草原,去勘探契丹軍情國情了!根據今日接到的信報,軍帥已經到了西樓!”

  “什麼?!”李存審和費高章雙雙驚呆,他們身後聞聽這句話的文武官員,也都個個震驚非常。

  李紹城對眾人的反應早有預料,這會兒也沒多在意,掏出一封信遞給李存審,“這是軍帥給大帥的親筆信,請大帥過目。”

  李存審肅然接過信件展開快速流覽一遍,不禁臉色又是一變。

  李紹城已經繼續道:“軍帥讓末將稟報大帥,他已率使團先一步趕往契丹,目的是為在契丹有所防備之前,摸清契丹國內局勢,找到日後對付契丹的破綻。另外,軍帥請大帥在百戰軍到幽州後,立即陳兵邊境,準備迎接隨時可能爆發的大戰!”

  李存審固然知曉其中利害,收起信件已是在做盤算。關於此番行動的前因後果,李從璟在信中都已說明,其中包括君子都深入草原的實戰練兵之事。費高章身為幽州刺史,在邊境多年,聽了李紹城的話,哪能不知曉其中奧義,此時不由得看向李存審,歎道:“你這個學生,果然給了老夫一個大大的驚喜!”

  李存審告訴李紹城,即刻召集百戰軍諸將到軍府議事,在李紹城抱拳告辭之後,他不無感慨的對費高章道:“費老頭,這天下,終究還是年輕人的天下啊!”

  費高章笑得很賊,“老夫倒很是期待,接下來這位百戰軍主帥,還會給你我帶來何等驚喜。”

  四日之後,李存審率領駐紮在幽州的盧龍軍主力,匯合百戰軍主力,並大軍三萬人,趕赴到了大唐與契丹邊境接壤的地方,檀州古北口一線。

  大唐並未隱匿行蹤,一時之間,契丹邊境上的遊騎和駐軍,紛紛驚駭莫名,倉皇收縮防線,並火速將軍報遞往西樓。

  ……

  早在百戰軍和盧龍軍趕往古北口之前,桃夭夭就已經率領數百名軍情處精銳趕到了邊境,補充這些地方的軍情處各據點力量,並在東北營州、東部薊州、中路檀、順二州一帶各條道路、山口以及各城布下重重眼線,對外一方面監視契丹哨探動向,對內一方面深入勘探這些地區中灰色地點的各種勢力。

  對於長期對峙並且經常交戰的兩國邊境地帶來說,因為兩國勢力相互滲透,彼此犬牙交錯,加之地方屢有戰事,生存環境惡劣,是以各種灰色地帶充斥其間。這裡面既有地方豪強或者大族的地方防禦武裝,亦有以殘兵平民和匪盜組成的江湖勢力,更有兩國哨探經營的偽裝據點。商人、馬幫、江湖客、山賊、地方武裝甚至是所謂平民百姓,各種勢力糾纏不清,魚龍混雜。

  是以大唐和契丹邊境,比之先前的梁晉邊境形勢要複雜得多,雙方都是當世大國,上至君主下到邊鎮守將,都是強悍角色,絕對不容小覷。軍情處在這些地方落腳之後,既感到立足之易,又感到行事艱難,每日都有無數信報經由各地彙集,被送到如今將總部暫設在檀州的桃夭夭手中。饒是以桃夭夭的精明強幹,也是日日勞心勞力,疲憊不堪。

  就是在這樣複雜的形勢中,軍情處猶能捕捉到明安遣往幽雲的探子蹤跡,也盯上了不少契丹眼線,這其中除了桃夭夭的佈局,也離不開軍情處這架機器本身龐大高效的能量,不說其他,僅是其中獨當一面的李榮、吳長劍、趙象爻,無一不是人中豪傑。

  芙蓉鎮本是一座邊境中不起眼的小鎮,城破牆矮,郭市傾頹,居民不多,鎮子外的農田雖然勉強稱得上良田,但多半早已荒廢。但自打這裡駐紮了百余名唐軍邊軍之後,它的位置就凸顯了出來。在貫穿契丹和大唐邊境的泥路上,芙蓉鎮婉若長河中聳立的一座小島,南連檀州,北通古北口,在供來往行人歇腳暫住的方面,有著它不可取代的地位。而百余名唐軍的駐紮,則為它加上了一層安全保障。而微妙的是,僅僅一都的唐軍,又並不能完全掌控這座小鎮中的每一寸土地。

  不知從何時開始,在這個山河破碎的角落,芙蓉鎮漸漸形成了一種安居江南的百姓,所不能理解的扭曲的熱鬧繁華,原本幾百戶卻逃亡過半的小鎮,如今城中總能保持數千人的人口,而更加恐怖的是,它的人流量一日能多達三位數。

  芙蓉鎮中有一座青樓,它的名字就叫青樓。整日來往的客人多不勝數,而在邊境上討飯吃的各色人等,無論明日他們是生是死,今日若還有命在,兜裡又有幾個銀子,就不會吝嗇自己的欲望。而青樓裡的姑娘們,說起來更是讓人費解,竟然大半都頗有姿色,更難得的是風情惹火,少了幾分嬌羞,多了幾分狂野,這就更得這些來往行人的口味。

  馬小刀是青樓常客,作為芙蓉鎮六十裡外大馬山最負盛名馬幫的頭領,馬小刀在芙蓉鎮也算小有名氣,平日裡在街上都是橫著走,不僅因為傳聞中他和芙蓉鎮鎮將馬挑江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更因為他不俗的身手和火爆脾氣,以及身後總跟著的三五個同樣手上有人命的馬幫漢子,這些人說好聽些是俠客,說得不好聽些就是馬賊,平日裡少有人敢惹這樣的兇狠角色。

  今日馬小刀從青樓中一間香閨中出來時,已是醉醺醺的,但滿面紅光掩蓋不住他的得意和滿足,臨出門時,他還往房裡望了一眼,從尚未關閉的房門中看進去,可以瞧見裡面的床榻上躺著一位體態豐腴、風情無限的小娘,還在怯生生的看著他。

  “哼,賣藝不賣身?還青樓最清貴的清倌兒,老子想要睡你,你還有得選?媽的,最討厭這幫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貨色!”馬小刀狠狠啐了一口,提了提褲腰,一番話說得他更加神采飛揚。看到面前一臉尷尬對他諂笑的老鴇,馬小刀哼了哼,老子是大爺一般邁步走下樓。

  下樓時,來來往往的客人和姑娘都紛紛給他讓路,這讓他看起來鶴立雞群,對面樓上有個比他年紀大不了多少的漢子吹著口哨對他喊:“馬小刀,清倌兒滋味如何?你他娘的今天不會騎不上馬背了吧?哈哈!”

  “鬼臉七,去你奶奶的!”馬小刀停下腳步,歪著脖子反唇相譏,“有本事你去自個兒試試味道,老子保證你一輩子忘不了!不過話說回來了,你敢嗎?”

  “我鬼臉七哪有小刀爺威風,不過你今兒破了人家的身,日後我們這幫大老爺們兒也都有口福了,這還得感謝你不是?”那漢子笑道。

  馬小刀更加志得意滿,懶得再跟對方說話。

  下樓之後,馬小刀突然在一張門簾前停下腳步,看了門簾一眼,問那老鴇:“這後院老子還從來沒去過,裡面是什麼地兒?”

  老鴇打著哈哈道:“都是些尋常之處,入不得您的眼!”

  “老子到你這來沒有一百回還有八十回了,你這腔調老子還不瞭解?越是精妙去處,你越是遮遮掩掩。就像方才那個清倌兒,賣藝不賣身,虧你也說得出口,你當你這是什麼地方?你這是青樓!”馬小刀一把撥開老鴇,“這後院老子還從未去過,今日一定得去看看!”

  老鴇搶先一步攔在門口,臉上的諂媚奉承之色早已飛到九霄雲外,轉而異常莊嚴肅穆,沉聲道:“馬爺,您可別怪老身沒提醒你呐,這後院不是活人能進去的地方。這兒可不比那清倌兒,您一時好奇進去了,可不一定能出得來!”

  馬小刀瞪著因酒色而猩紅的雙眼,“老子馬小刀什麼刀山火海沒經歷過,還能被你一個青樓嚇破了膽?活人不能進去,難道進去的都是鬼麼?”

  老鴇語調怪異道:“馬爺您可說對了,那裡面呆著的啊,可都是鬼!”

  “鬼老子也能叫他活過來!”馬小刀大怒,一把推開老鴇,招呼身後的三五個弟兄,“走,進去瞧瞧!”

  掀開門簾推開門,馬小刀跨進後院。清幽黑暗的青石小道,直通十步開外的一座小院,這裡沒有聲音沒有燈光,只有一陣涼風吹過,叫人心寒。

  馬小刀頓時一愣,下意識一握腰間的兩柄細長短刀。

  “馬爺,老身最後再提醒您一次,現在退回去還來得及,待會兒要是鬼出來了,您可就真走不了了!”那個老鴇的聲音在黑暗中幽幽響起,似乎蘊含了一股森然之氣。

  馬小刀臉一黑,低聲吼道:“老子馬小刀縱橫大馬山二十年,遇神殺神,遇鬼殺鬼,你再給老子囉嗦,老子先割了你的舌頭!”說完,大步向前走去,“別以為老子不知道,這院中的人,才是你們這裡真正的頭牌吧?倒是藏得深,不過這樣才有意思,真是想不到,老子今夜剛嘗了清倌兒,又能嘗到金屋藏嬌,哈哈……”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了院子門口,嘿嘿陰笑兩聲,搓了搓手,馬小刀有種迫不及待的衝動,去推開那扇院門。

  但不等他動手,院門自己開了。

  馬小刀頓時愣住,隨即是一陣狂喜。

  門裡開門的人是個小娘,在院中不太清晰的燈光下,依稀可以看見對方頭上高高揚起兩個馬尾,一身大紅衣裳收緊了腰身,將對方白如凝脂粉雕玉琢的絕美小臉襯托得美不勝收,年齡不大,但以馬小刀閱女無數的眼光來看,小娘已是人間少見的極品。

  此時小娘黑得發亮的瞳孔裡佈滿迷茫之色,怔怔望著馬小刀,似乎在好奇門外怎麼會有人。

  馬小刀舔了舔嘴唇,只覺得腹中一股邪火已經竄上了天,他興奮得已經顧不得問老鴇什麼,心中更加篤定這才是青樓真正的頭牌——頭牌這個詞,簡直就是為對方而造的嘛!

  “小娘子……”馬小刀搓著手,就要忍不住撲上去。

  “第五姑娘,小人退下了。”老鴇躬身施禮,然後腳底抹油一般,不見了蹤影。

  馬小刀一個勁兒點頭,他覺得這老鴇實在是太識趣了。再看小娘時,他想到:果然世間並不缺乏美,而是缺少一雙雙發現美的眼睛。馬小刀覺得自己的人生實在是太幸福,今日出門忘了看黃曆,想不到卻是他的大吉之日。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的幸福中,以至於忽略了老鴇的自稱。

  “第五,這個姓氏真是少見啊!不過,夠特別!”馬小刀心道,他耐著性子,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溫和良善,面對一個如此香玉般的可人兒,馬小刀覺得自己要謙和一些,“那個,第五姑娘?”

  “嗯?”紅衣裳紅撲撲小臉的小娘歪了歪頭,雙眸中依然是迷茫和無辜之色,似乎對這個世界很懵懂。

  觸碰到對方單純清晰的眼神時,馬小刀自覺他整個人都快融化了,這讓他心中愛憐之心更甚,都忘了誹謗老鴇竟然藏著如此佳人不拿出來,他嘿嘿笑了笑,不忍唐突,竟然禮貌的問:“在下,可以進來嗎?哦,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傷害你,我保證!”

  “你不會傷害我?”紅衣小娘好奇而不確定的重複了一遍。

  馬小刀重重點頭,信誓旦旦道:“在下保證,我絕對不會強迫姑娘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姑娘讓我站著,我絕不坐著,姑娘讓我趴著,我絕不躺著!”

  說完這句話,馬小刀對自己演技感到很滿意,而面對這樣的小娘,他雖然不願承認,但他心底真的生出了不忍傷害對方的心思。

  然後,他就聽到對方笑了兩聲,“呵呵!”

  那一瞬間,紅衣小娘眼中的茫然懵懂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她那嬌小的身軀裡散發出來的不再是嬌弱之意,而是凜然的殺氣。沒錯,就是殺氣!馬小刀以他無數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經驗,準確判斷出了那就是殺氣!他心中甚至驟然湧起一股濃烈的恐懼和不安,即便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馬賊,此時也恨不得奪路而逃!

  馬小刀敏感的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但是不等他想明白,甚至不等他有什麼動作,他就看到那個還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娘,突兀靠近了自己,然後他咽喉一痛,身子就失去了控制,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提起,重重砸在了門框上!

  轟的一聲,馬小刀下意識縮肩,但他還沒卸掉多少身子撞擊門框的力氣,他的就看到紅衣小娘的一隻手拍上了他的腦門。接下來,他腦袋一震,眼前一黑,整個腦袋就被砸進了門框裡!

  腦皮破裂,也不知腦骨碎了沒有,血瞬間覆蓋了馬小刀半張臉。

  身子順著門框無力的滑倒,在昏倒之前,馬小刀看到跟著他來的那幾個漢子,此時一個個都倒在了地上,而他們身後,站著一個個負手而立的青衣男子,他們的身影在夜色中格外陰森,給馬小刀的感覺,就像鬼一樣!

  對方什麼時候出現的,他的人又是什麼時候被放倒的,馬小刀永遠都無法再弄清楚這個問題。

  第五姑娘抽抽秀氣的小鼻子,吩咐了一句“收拾一下”就轉身進了院裡的屋子。

  屋子裡亮著幾盞油燈,桃夭夭正在案桌前翻看一封封信報,高聳的雙峰幾乎都要放在桌面上,修長的長髮淩亂的垂在臉頰兩側,嫵媚的眉毛裡無論何時都給人一種慵懶的感知,她順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將吸管送進誘人的殷桃小嘴裡,輕輕吸了一口。

  “怎麼回事?”桃夭夭頭也不抬的問。

  第五在另一張案桌後坐下來,桌面上也堆著厚厚一疊信報,她信手拿起一張翻開,嘻嘻笑道:“幾個醉酒的客人,打發了。”

  桃夭夭嗯了一聲,沒再多問。

  幾個青衣漢子出現在院中,中間還壓著兩個人,當先一個到門口請示:“大當家,抓到兩個渤海國探子,自稱是王子明安的人,說有重要事情請求見軍帥。”

  桃夭夭抬起頭來,眨了眨眼,“帶進來吧。”

  那兩個百姓打扮的人被帶進來之後,桃夭夭又吩咐鬆綁,這才隨口道:“證明你們的身份,說明你們的意圖。”

  一個中年人模樣的男子頗有風度,聞言拱手一禮,“在下明安王子府上司馬,有王子親筆書信一封,呈給李從璟將軍。我等此來,是為結好李從璟將軍,以便日後能互相幫助。”說完,這才問:“不知閣下是?”眼神四處看了看,見屋中只有兩個女子,不由得很是詫異。

  先前稟報的男子掏出一封書信遞給桃夭夭,她展開看了幾眼,就丟在一邊,輕輕笑了笑,“我是誰不重要,即便是說了你也沒聽說過。不過你要見軍帥,恐怕暫時要失望了。”

  李四平詫異道:“這是為何?還請閣下解惑。”

  桃夭夭清清淡淡的開口:“首先,你們既然被我手下的人抓了,還不知道我是誰,那就說明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們這個組織;至於第二個問題,在回答之前我倒想問問你,你們對我們一無所知,又憑什麼和我們結盟互助?你們這個樣子……”示意他們被綁著來見,“又有多少實力?”

  李四平怔了怔,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日他和明安在知道他們的探子在幽雲消失後,就計畫和李從璟碰頭,這樣的事自然不能交給沒有身份的人去做,於是李四平就親自趕來,而且他認為也確實有此必要親自走一趟幽雲。只不過在他們原本的預想中,李從璟還是個沒什麼本事的,但眼下聽對方所言,分明李從璟的實力就深不可測!否則,怎麼會有這樣一個……組織?這又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

  既然這個組織是李從璟的,那麼是否先前他們的推斷就是錯誤的,根本就沒有人幫李從璟抓探子,而是李從璟自己的人捕捉了那些眼線?若是如此,問題又繞回了原點,那就是——李從璟是不是太有本事了些?

  “司馬,你是無法回答我的問題,還是沒有聽清我的問題?”桃夭夭見李四平沉默著不說話,提醒了一句。

  李四平心頭暗暗發苦,坦誠道:“實不相瞞,我等只是知道李將軍年少有為,是大唐國之棟樑,因此才有交好之意。而敝國王子,也是有心振興國家的君子,因此和坐鎮幽雲的李從璟將軍有共同的目標,這才冒昧前來。”

  第五姑娘忍不住發笑,桃夭夭也搖頭笑道:“年少有為,國之棟樑,李從璟要是聽到這個評語,會不會開心得笑裂了嘴?”

  第五重重點頭道:“軍帥會不會笑裂嘴不知道,但他一定會很開心!”

  李四平張了張嘴,有些搞不懂眼前這兩個擁有傾國傾城之色的女子。

  “好了,你足夠幸運,碰到的首先是我的人,而不是契丹的探子。對你的來意,我替李從璟告訴你,他會認真考慮。你們可以派下一撥人過來進一步接觸。當然,我們也可以派人跟你回去,我覺得這很有必要,否則你們逃不脫契丹的眼線。”桃夭夭擺了擺手,隨即告誡道:“不過李從璟可不是個有耐心的傢伙,你們最好一開始就拿出誠意來。”

  李四平大喜,“多謝閣下。”他此時已經完全明白,李從璟根本就不是什麼太有本事的傢伙,而是非常有本事的傢伙!他突然很慶倖,既是慶倖自己來了幽雲,又是慶倖是李從璟接替李存審。

  桃夭夭忽然問:“你既是明安王府司馬,那是叫李四平?”

  李四平愣住,“閣下如何得知?”一路南行,他可沒說出過自己的本名。

  桃夭夭笑容滿含深意,“這麼說你是從西樓來的?”

  “這……閣下又是如何得知?”李四平震驚了。

  桃夭夭呵呵笑出聲,“這麼說你們之前在西樓時,有碰到過一支試圖接近你們的中原商隊,但是被你們拒絕了?”

  “這你都知道?!”李四平這回不是驚訝,而是恐懼了,對方這是秒變鬼神的節奏麼?看到桃夭夭怪異的眼神,李四平這才想起來解釋,“當時王子和在下以為,這是契丹人試探我們的詭計,所以沒有敢和其接觸。”

  桃夭夭以手扶額搖搖頭,“所以說你們的運氣真是好得出奇,碰到了我們。”

  “閣下的意思是?”李四平已經不能正常的思考。

  桃夭夭問:“你不是想要見李從璟嗎?”

  李四平拼命點頭。

  桃夭夭歎了口氣,悠悠道:“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李從璟不在幽雲。你本來也不用辛辛苦苦跑來幽雲,你們在前些時候本可以坐在西樓,就見到他的,不過機會讓你們給錯過了。李從璟,現在就在西樓,他就是那支商隊的東家!”

  “啊?!”李四平失聲大喊一聲蒼天哪,癱倒在地上。

  ……

  李從璟抱著耶律敏跑回商社時,裡裡外外的人都吃驚得看著他,當大夥兒看到他懷裡那個嬌豔欲滴……不,是嬌豔在滴的小娘時,都是一臉羡慕。馬如年更是在心裡感歎一聲,軍帥就是軍帥啊,情場戰場都能縱意馳騁,取小娘芳心如取上將首級,都是反手之間就能辦到的事啊!軍帥這才來西樓幾天,竟然就在夜裡抱回了如此絕色佳人,想我馬如年,在西樓也來了這麼久……算了,我這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麼。

  將耶律敏抱回房間時,對方臉上洋溢著讓李從璟不能理解的笑容,他反腳將房門關上,對眯著眼睛一臉享受的耶律敏咬牙道:“你還不下來?”

  “啊?”耶律敏這才反應過來,不過隨即她又咯咯笑了笑,“你要我下來你就放我下來啊,為何要我自己下來?”

  李從璟齜牙咧嘴,仿佛正在忍受什麼巨大的痛苦,他艱難道:“你以為十裡長街是那麼好跑的?我抱著你跑了那麼久,手臂早就僵硬了,這會兒已經……沒法兒動了!”

  耶律敏嘴型張成一個圈型,很驚訝的樣子,但身子就不動,笑得愈發得意:“你一個血氣方剛的郎君,我讓你抱了這麼久,占了這麼久的便宜,這會兒怎能如此輕易放過你?”

  李從璟氣得吐血,他早就領教過對方無所顧忌、天馬行空般的思維方式,這會兒恨透了耶律敏這種性子,只覺得每多堅持一秒就是一個末日的輪回,遂惡狠狠道:“你再不下來,一定會後悔!”

  “咯咯,你倒是試試看,能叫本宮後悔,那是你的本事!”耶律敏銀鈴般的笑聲傳出去,不知讓商社裡多少人浮想聯翩,產生了美麗的誤會。

  “這可是你自找的!”李從璟下定了決心,話音落下的同時,上身往後一仰,腰身一彎,整個人後腦著地,本來被他抱在懷裡的耶律敏,尖叫連連,就像一床圓滾滾的棉被一樣,從他胸前滾到了地上!

  起身後李從璟大鬆一口氣,在凳子上坐下來,但是雙手還是呈托舉裝放在胸前,一時半會兒動不了。他看著摸著摔疼的小腦袋從地上爬起來的耶律敏,笑道:“一個小姑娘還在我面前耍橫,我要是收拾不了你,豈不白活了幾十年?”

  耶律敏被摔得狼狽也不惱,勾著雙手在背後,惦著腳尖笑嘻嘻走到李從璟面前,“實話告訴本宮,你到底是什麼人?別以為我不知道,普通人哪能抱著本宮跑那麼遠的路,歇都不用歇的?”

  “說了你也不知道……”李從璟翻了個白眼,還要說什麼,前一刻還一副人畜無害模樣的耶律敏,在靠近他之後,突然一巴掌拍下來,狠狠打在李從璟僵硬的雙臂上!當李從璟想要躲避時,雙臂已經無法做出有效的規避動作,這一下被拍得不輕,酸得他恨不得一腳跺穿樓板!

  但更疼的卻是耶律敏,她小兔子一般一下子蹦開,捂著手在原地跳圈,叫道:“啊呀,你的手臂是什麼做的呀!怎麼比鐵還要硬?唉喲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李從璟被她逗笑,也不再責備她,提醒道:“你才掉進了河裡,不想著涼的話還是換身衣服吧,我讓下面人送套衣服上來。”

  “不用!”耶律敏大度的一揮通紅的小手,滿不在乎道:“被你抱著在大街上狂奔了那麼久,風可是大得很,這身衣裳早就吹幹了……”

  李從璟定眼一看,那身衣裳還真被吹幹得七七八八了,這讓他覺得有些無語,怎麼都感覺怪怪的,難不成他這一趟不僅充當了馬車,還客串了吹風機的角色?

  李從璟不再跟她廢話,好心提醒道:“敏姑娘,你看這天色已晚,你一個大姑娘家總不能夜不歸宿,休息片刻我便讓人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耶律敏頓時強硬起來。

  李從璟苦笑不得,“你這還賴上我了?”

  耶律敏靈動的瞳孔轉了轉圈,嘻嘻笑道:“怎麼,讓你白占這麼大一個便宜,你還不樂意?”

  李從璟甩了甩漸漸恢復知覺的雙手,沒好氣道:“你堂堂契丹國的公主,賴上我這個小商人,你就不怕你父皇帶人來拆了我的屋子?”

  “你竟然知道我是公主?你怎麼知道的?”耶律倍瞪大了驚訝的雙眼。

  “你一口一個本宮,真當我是傻子麼。”李從璟站起身,打開房門率先走出去,示意耶律敏跟上,笑道:“趕緊出來,私藏公主,罪名可不小。”

  就在這時,商社外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和腳步聲,一陣喧嘩嘈雜,不時就有人發出喝令聲。馬如年從門口一溜煙兒跑上樓,額頭密佈汗水,在李從璟身邊拱手道:“公子,契丹軍隊圍了商社!”

  李從璟並未驚慌,甚至猶有閒情朝耶律敏擠眉弄眼,耶律敏掩著小嘴驚呆了,失聲道:“父皇還真帶人來拆你的商社了?!”

  “你父皇可是個狠角色,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李從璟輕笑一聲,問馬如年:“領頭的是何人?”

  “好似是耶律德光。”馬如年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

  耶律敏終於知道事態失控了,但她卻誤以為契丹軍隊是因她而來的,她扯了扯李從璟的袖子,在他轉頭看過來時,豪氣的拍著胸脯保證道:“你放心,你今日救了我,本宮一定會保證你商社不會被拆掉的!你雖然是個商人,但是個挺好的商人,本宮不會讓你為難!”

  說完,果斷一扭頭,就要下樓。

  李從璟一把拉住她,將她拽了回來,笑道:“現在你不用出去了,出去了也沒用。”見對方一面迷茫不解,補充道:“這點小事,我還應付得來!”

  旁邊一間客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臉色憔悴的細細兒從門裡走出來。因為杜千書的事情,這幾日她一直將自己關在房裡,沒怎麼見人,李從璟每次進門去探望,她也幾乎都不說話,只是黯然神傷,對於她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女子來說,有些事情過於沉重了些,需要時間去接受和消化。也正因此,她已經再沒有吹過一次梆笛,這讓李從璟一度很是覺得遺憾。

  “公子,我看到契丹軍隊圍了商社,他們要對付我們了嗎?”細細兒走到李從璟身前,糯糯的問。說著,不等李從璟回答,她補充道:“公子放心,如果你能走,就不要管細細;如果你不能走了,細細兒也會死在你身邊。”估摸著這幾日她經常想到死這個字眼。

  李從璟溫和的笑了笑,揉了揉細細兒的小腦袋,“放心好了,你和我都不會有事,這商社裡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有事。”

  “嗯。”細細兒鄭重的點頭,雙眸稍稍明亮了些,“細細相信公子!”

  “這就對了。”李從璟笑道。

  耶律敏也認出了眼前的細細兒,相比之她的錦衣華服,細細兒的裝束已經不能用寒酸來形容,粗布麻衣不說,還打著補丁。雖然李從璟多次要求給她換裝,不過已經覺得麻煩李從璟很多的細細,卻怎麼都不接受,以至於她現在還是當初那副裝扮。在耶律敏眼中,這個上次因為那只鳳釵而看起來有些礙眼的傢伙,此時卻是分外惹人憐惜。細細不用哭哭啼啼,不用吵鬧,她本就如那一汪清泉,僅僅是站在那裡,就讓人覺得應該愛惜。

  “我,我去跟二哥說清楚!”耶律敏低著頭,竟然不敢去看細細兒,她想要逃下樓去。

  “你可以走,但不是現在。”李從璟再次拉住耶律敏,他這話說得很平靜,但同時也不容置疑,即便是對待一個公主,他的話裡也充斥絲毫不容辯駁的意味。

  耶律敏看到李從璟的眼神,那裡面的鋒芒耀眼而深邃,讓她怔在那裡。

  此時,契丹軍隊已經完成對商社的包圍。

  李從璟負著手,站得筆直,睥睨著樓下的前院大門,語調厚重道:“吩咐下去,商社打開四門,迎客!請馮大人並一干同僚,朝服出門!”

  說完這話時,耶律敏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年輕的中原人氣勢變了,不再是之前那個簡簡單單的溫醇商人,而是有了一種她十分熟悉,但卻更加不解的氣質,這樣的氣質,她在她父皇那裡經常看到。那感覺就像,天下都在他們腳下一樣。

  說完這些,李從璟張開手臂,一抖衣袖,朗聲道:“來人,給本帥換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3

第211章 棋至中盤形勢明,火中取栗生死局(一)

  耶律德光面無表情坐在馬背上,冷眼看著他帶來的契丹軍士將商社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他沒有下馬,戰馬帶給他的高度讓他能夠俯視眾生,他喜歡這樣的感覺,那樣會讓他覺得萬物皆螻蟻,而他是主宰萬物的王。

  他本身就是契丹年輕一代的王。

  “箭上弦,刀出鞘。但有反抗者,格殺勿論!”耶律德光下達軍令的時候,嘴角有一絲得意笑。商社裡沒有動靜,一切都顯得靜謐異常,耶律德光沒有急著下令軍士沖進去,對待註定跑不了的獵物時,他並不缺乏耐心,相反,他很享受這種遊戲獵物的感受,“李京,出來,你的商社被查封了!”

  他抬頭望了一眼商社的牌匾,李氏商社四個大字在亮如白晝的火把光芒下,異常清晰。他心中冷笑一聲,想起中原的那個王朝,那個姓氏,眼前的那四個字,仿佛也在他眼中變成了李氏江山四個大字。

  耶律德光不由得想起契丹軍隊在大規模攻打幽雲城池時,總是因為大唐的援軍每每討不了好,他又念起李京可能的唐朝探子身份,心中有一種被獵物戲耍的不好感覺。

  “拿弓來!”耶律德光低喝一聲,從護衛手中接過一張大弓,又從箭囊裡抽出一支箭,拉開弓弦,對準了牌匾上那四個大字,獰笑一聲,鬆開手指,鐵箭直奔牌匾而去!

  他要射碎那塊牌匾,他要射碎那個姓氏統治的江山!不需要理由,只因為他耶律德光想做,那他就做了!誰又能奈他何?

  鐵箭如一道閃電,在空中劃過一條直線,直奔那個當先的“李”字!

  利箭離弦,速度何其之快?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黑影幾乎是在耶律德光手指鬆動的時候,就從門內躍了出來,他竟然跳起丈高。人在空中,一探手,一抓,那支如它主人一樣不可一世的鐵箭,就被他穩穩抓在了手裡!

  這是一個面容普通但格外滄桑的漢子,唯獨一雙眸子如鷹似火,他身上背著六把刀。

  丁黑將鐵箭隨手丟在地上,淡淡瞥了盛怒的耶律德光一眼,抱著雙臂站在門口,一句話都懶得說。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他的意思很明確:我就站在這裡,無論你射出多少箭,都別想能毀牌匾分毫!

  耶律德光惱羞成怒,他低聲一聲“找死!”抬起手,給身後的契丹軍士下令,“給本王滅了他!”

  無數支利箭對準了孑然而立的丁黑,下一刻他們手中的鐵箭就能叫對方被萬箭穿心,但丁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甚至連戒備的姿勢都沒有擺出來,仿佛他面對的不是一陣殺人的箭雨,而是一陣和煦的微風。

  “耶律德光,你敢殺我大唐使臣,契丹是想和大唐開戰嗎?!”

  一個平靜的聲音從門內傳出,沒有暴怒的語氣,沒有高分貝的聲響,只能確保每一個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其中冰冷和殺意,卻比這夜色更加濃郁!

  身著緋色武將官袍的李從璟負手從院中走出,腰間十一銙金玉帶,胸前一對麒麟張牙舞爪,似乎要脫離長袍飛出來一般,他站在院門口,雲淡風輕卻又威風凜然。

  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兩排儀仗從他身側湧出,到了院門外,和契丹軍士面對面站定。那份儀仗太大了些,牌旗都不少,所以舉牌的人也多,他們沖出來,不避契丹軍士的刀劍,按照規格擺出陣勢,那最前的官吏,已經與契丹軍士鼻尖對鼻尖!

  在李從璟身後,一大幫文武官員或者負手而立,或者扶刀駐足,一個個眼神越過嘴角抽動的耶律德光,抬頭看天。

  一個同樣著緋色官袍的中年文官走到李從璟身邊,和他並肩而立,看著耶律德光淡淡笑道:“這位就是阿保機其次耶律德光?常人之姿嘛!”

  “李京,你搞什麼?!”耶律德光愣了半天之後怒道,他不是傻子,看到對方的陣仗,他認出了一些東西。

  李從璟向身側伸出手,一員官吏恭恭敬敬將一簡文書遞到他手上。他淡漠的看著耶律德光,以一種耶律德光不能理解的語氣道:“大唐禮部侍郎馮道,大唐北面防禦使李從璟,領文武官員十八人,並一干儀仗隨從,出使契丹!”遞出文書,“國書在此。耶律德光,你接,還是不接?”

  聽到李從璟三個字的時候,耶律德光一陣錯愕,隨即臉如黑石,“你……”

  耶律德光早就料想到李京不是個簡單商人,卻未曾想過李京就是李從璟!他不是明安,李從璟是何等人,他豈會不知道?

  “李從璟?好,好,好得很!”耶律德光拼命控制著情緒,死死盯著李從璟,“這麼說,葫蘆口唐軍夜襲,是你做的內應?從幽州一路行來西樓,你都是在戲耍本王!商人,哈哈,好厲害的商人!李從璟,你藏得好深!”

  李從璟微微笑了笑。在那日和莫離商議之後,他就令在後面緩行的使節加速趕來,一路上並沒有大張旗鼓,今日馮道等人也只是堪堪到達而已,之所以如此不按規矩行事,為的就是面對現在這種情況。他不溫不火道:“這都得感謝王子熱情招待,否則在下豈能一帆順風來到西樓?王子盛情,在下銘記於心。”

  “你……”耶律德光氣得幾欲吐血,“李從璟,你如此戲耍本王,你當真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李從璟毫不在意,“殺使,意味著下戰書,契丹若是要與大唐決戰,大唐何懼?!”笑了笑,“不過,耶律德光,你敢嗎?”

  耶律德光情難自製,不過並沒有喪失理智,他陰狠的說:“使臣?這裡可沒有人看到使臣,本王看到的只是一群藏匿契丹重犯的商人!你說,殺這樣幾個商人,大唐會不會與契丹開戰?”

  李從璟眉頭挑了挑,“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你當真以為本王不敢?”耶律德光怒急,厲聲反問,手一揮,“在契丹,還沒有我耶律德光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李從璟和馮道雙雙嗤笑一聲,馮道更是搖頭,似乎都不願跟耶律德光說話。李從璟心腸好,給耶律德光面子,說道:“那麼今日,在我李從璟面前,你的不敗金身恐怕要破了。耶律德光,國書在此,李從璟人頭也在此,你,要取哪個?”

  耶律德光臉色陰晴不定,他似乎在猶豫在糾結,在李從璟眼中,他整個人似乎都不太好,渾身上下都流露著一股痛苦的氣息。

  終於,耶律德光咆哮一聲,“在契丹,我耶律德光,就是說一不二的王!來人,給本王剁了他們!”

  李從璟怔了怔,似乎也沒預料到耶律德光如此狠辣,罵了一聲我操,就要拉著馮道往後退。

  其實這不能怪耶律德光,確實是李從璟給耶律德光的打擊太大。葫蘆口一役給耶律德光造成多少麻煩,不是一言兩語能說盡的,關鍵是這麼久以來,耶律德光放下身段來結交,那也是破天荒的事情,無非就是想挖出李從璟的身份,但卻到最後都沒能如願。

  最後,耶律德光有料想到李從璟是個探子,但他如何能夠想到,這個商人李京,就是他立志要一戰而敗的勁敵?這還沒上戰場,耶律德光就被李從璟耍得雲裡霧裡,跟耍猴子一樣,這讓心高氣傲的耶律德光如何能接受?

  便是這些姑且不論,李從璟展現出來的心機和魄力,也讓耶律德光極為忌憚,所以他決定乾脆殺了了事,哪怕會有很大的麻煩。

  “王子住手!”這時,一騎從街上奔來,竟然是一個宮裡太監打扮模樣的人,他手裡還握著一簡文書,下馬後跑到耶律德光和李從璟面前,勉強穩了穩心神,“皇上詔書:元帥收兵,大唐使臣搬入驛館暫歇,明日朝會召見!”

  李從璟等人轉危為安,他們看耶律德光的目光,就更戲謔了些。接觸到李從璟的目光,耶律德光怒吼道:“這裡沒有大唐使臣,皇上怎麼會如此下令?待我拿下這群奸商,再回去向皇上覆命!”

  “元帥,萬萬不可!皇上有口諭!”太監連忙跑到耶律德光跟前,臉色複雜的對他低語道:“皇上要奴才告訴元帥,李從璟方才已經向皇宮遞送了國書,表明了身份,並在西樓大肆公開了他們的身份。現在,天下人都知道李從璟等人是大唐使臣了!”

  “什麼?!”耶律德光看著李從璟手中的“國書”,一臉噁心。

  太監歎了口氣,繼續道:“皇上令元帥收兵之後速速進宮,有重大軍情!”

  “什麼軍情?”

  “古北口駐軍急報,三萬唐軍日前突兀出現在邊境!其遊騎活動頻繁,有大戰跡象!這表明了是李從璟的後手,若是我們對他們不利,那三萬唐軍,隨時可能攻入草原!”太監苦澀道,他應該身份極高,這才能知道這些事情。

  “唐軍豈敢?!”耶律德光大怒。

  太監眼神怪異,不得不老實道:“他們還真敢!另一份軍報:近來南疆數個中小部落,包括契合部,遭遇唐軍騎兵偷襲,部落被毀,部落中成年男子,皆盡被斬殺,無一倖免!並且這些唐軍揚言,他們這是為前日元帥出兵薊州,討一個說法!”

  耶律德光差點兒從馬上栽倒下來。他指著李從璟,咬牙顫聲道:“李從璟,你……”

  李從璟笑了笑,“我很好,多謝王子慰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3

第212章 棋至中盤形勢明,火中取栗生死局(二)

  耶律阿保機安排李從璟等人在驛館下榻,自然是為了便於控制,對此李從璟也沒什麼意見。將李從璟等人禮送到驛站時,耶律德光臉色仍舊不怎麼好看,表面功夫都懶得做,對著李從璟冷哼一聲就打馬離去。

  眾人搬進驛館時,並沒有絲毫不愉快的表現,隨行的官員門除了一個勁兒奉承李從璟英明神武外,都在各自嘲笑耶律德光的吃癟模樣。對這群中原的官吏來說,能眼見契丹人心情不好,那就是他們心情好的理由,哪怕是在路上見到契丹人摔了個跟頭,都能捂著肚子大笑半天。中原人對契丹人的仇恨,早已隨著契丹人連年入侵邊境而愈發不可調解。

  禮部侍郎馮道儀態脫俗,身兼儒士和道士風采,總是一副雲淡風輕而又笑眯眯的模樣,和氣得不僅能讓人平生好感,估計有不少人都想去扯一扯他臉上皮球一般的肥肉,看看是否有彈性。

  在李從璟房裡逗留了一會兒,商談了一些明日會晤阿保機的事宜之後,馮道就挺著他圓滾滾的大肚腩飄出去了,這時候莫離剛好進門。門框本來不算窄,但也絕對不寬,兩人一進一出,馮道禮貌性的側身讓道。他不讓還好,這一側身,水缸一般的大肚子凸出來,頓時將門框的占去了十之八九的部分,饒是以莫離的單薄身板,怎麼側移都挪不動。兩個人差些卡在門上。

  兩人也不覺得尷尬,各自退後一步,彼此呵呵一笑,相互拱手致禮。按說以馮道的身份,完全不需要給莫離讓道,但他偏偏讓莫離先進門後他才出門。

  莫離在剛拿起一本書的李從璟身前坐下,若有所指道:“這位馮大人倒是有些意思。”

  李從璟望了一眼馮道背影已經消失的門口,輕笑道:“你說的很對,他幾乎是前後百餘年間最有意思的人了。”

  兩人就軍情處接下來的行動做了一番謀劃,如今李從璟身份曝光,他既然能隱藏那麼久的身份,阿保機和耶律德光又不是傻子,自然會徹查唐庭在西樓的探子。

  “商社就不要動了,而且肯定也動不了。不過既然是我大唐使臣滯留過的地方,只要契丹和大唐還沒徹底撕破臉皮,阿保機也不會在明面上把商社的人怎麼樣。”李從璟最後道。

  莫離表示贊同,下去安排了。他後腳剛出門,耶律敏前腳就進了門。方才她換了服飾混在人群中,盛怒的耶律德光竟然沒有發現她,她一直跟到了驛館。

  “你怎麼還沒走?”李從璟很吃驚。

  耶律敏嬉皮笑臉圍著李從璟打量了好幾圈,又是驚奇又是感歎,最後伸手扯著李從璟的官袍擠眉弄眼道:“真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竟然是大唐使臣!本宮就覺得你不是個簡單的商人,果然叫本宮猜著了!不過你方才在商社的時候,可真是威風呢,連耶律德光都不敢把你怎麼樣。”說完,還一副你果然有種的表情。

  李從璟暗笑,心想你何時看出我身份了?將衣擺從耶律敏手裡扯回來,認真道:“公主殿下,你不會真不打算走了吧?”

  “怎麼,你還不高興了?”耶律敏柳眉一挑,又笑嘻嘻道:“你現在可是大唐使臣,不是一個小商人了,就算我父皇知道,他也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李從璟懶得跟她胡攪蠻纏,最後強硬的將她拖出房門,又一路拖下樓梯拖到院子裡,丟到了馬車上,讓人送她回去。馬車啟動後,耶律敏還從視窗中探出小腦袋,咬牙切齒威脅道:“敢對本宮如此始亂終棄,你等著,本宮早晚要你好看!”

  李從璟臉一黑,忍不住笑駡道:“滾回去好好學學漢話!”

  翌日一早,李從璟和馮道領銜大唐使節,在西樓皇宮接受了阿保機的召見。

  阿保機並沒有在朝堂上給李從璟下馬威,而是和風細雨一般跟他扯了半天家常,最後又義正言辭的敘說了一番契丹和大唐根深蒂固的“友誼”,表達了他對兩國長久和平的美好期望,並設宴款待。

  當晚在酒宴上,阿保機對待李從璟等人的態度親切異常,就連耶律德光也沒來找李從璟的麻煩,只不過在酒宴快結束的時候,阿保機貌似無意的提及了西部草原黃頭、臭泊兩個部落有叛亂跡象。

  宴席結束後,從皇宮回驛館的路上,馮道摸著今日幸福非凡的大肚腩,優哉遊哉的對李從璟道:“看來契丹國內如今的形勢也不太好,阿保機要想在鎮壓黃頭、臭泊兩部叛亂時,唐軍不找他麻煩,就得依照陛下的意思,和大唐修復關係,保證邊境的安定。畢竟將軍帶百戰軍到了幽州後,契丹人還是不能不忌憚的,今日阿保機對我們如此禮遇,道理似乎就在這裡。”

  李從璟看了一眼滿面紅光,似乎還沉浸在晚宴美味中的馮道一眼,並沒有多說,只是道:“若是如此,自然最好不過。”

  皇宮晚宴結束之後,阿保機並未回寢宮休息,而是召了耶律德光和耶律倍,在禦書房議事。

  “唐使你們倆今日都見過了,契丹該當如何對待唐庭和唐使,你倆都說說自己的見解。”阿保機坐在皇案後,靠著虎皮貂裘,揉著眉心說道。

  耶律德光好大一會兒都沒說話,這讓耶律倍好奇的看了他一眼。這個傢伙以前可從不會顧及他這個太子的身份,但凡阿保機問話,耶律德光都會有什麼說什麼,可不會等他這個太子說了再開口。但是今日耶律德光似乎沒有急於表露意見的意思。

  耶律德光不說話,耶律倍就不能幹愣著,他試探著道:“眼下黃頭、臭泊兩部叛亂,而我大軍若是要去平定,就得防備唐軍在背後偷襲,畢竟唐軍日前無故集結在古北口一線,虎視眈眈,並非一個好兆頭。眼下既然唐庭有和契丹修好的意思,而我們也需要一個暫時安穩的環境,兒臣覺得應該答應唐使,與唐庭暫時修好。”

  阿保機並沒有說話,耶律德光冷笑道:“大哥真是好脾氣!那李從璟堂堂一介使臣,放著正道不走,事先鬼鬼祟祟潛到西樓藏了這麼久,要不是我領兵前往,還不知他什麼時候才會表明身份。分明就是居心險惡,對大契丹國圖謀不軌!如此小人,豈能放過?唐庭明面上說修好,暗地裡卻陳兵邊境,不僅如此,更是派遣騎兵襲擾草原,接連禍害我大契丹多個部落,分明就是狼子野心!如此虎狼之國,豈是能那麼容易修好的?”

  說罷,向阿保機進言道:“請父皇誅殺李從璟,兒臣自領大軍前去剿滅入境唐軍!”

  耶律倍有些吃驚於耶律德光的言論,若是如此,那麼黃頭、臭泊的叛亂如何平息?萬一激怒唐庭,到時候兩面受敵,豈不自陷於危境?

  “父皇,兒臣以為此事不妥,當此之際應以穩定內部為緊要,對待唐使和唐庭需得顧忌大局,萬萬不可意氣用事!待平定了黃頭、臭泊兩部的叛亂,騰出手來再對付唐庭不遲!”耶律倍爭論道。

  耶律德光一甩手,冷哼道:“匹夫之見!”

  耶律倍頓時臉紅耳赤,“你……”

  “好了,不用再爭了!”阿保機出聲呵斥道,看著耶律倍道:“依你的意思,是唐軍入境之禍,殺我契丹百姓之罪可忍?李從璟冒犯契丹國,圖謀不軌之舉可縱?”

  “父皇,這……”耶律倍沒想到阿保機竟然會如此說話,一時間怔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阿保機冷哼一聲,“李從璟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也敢在契丹如此放肆,唐軍那兩三千騎兵就敢堂而皇之侵入草原,挑戰大契丹的威嚴,這樣的事情自我阿保機建立大契丹國以來,還從未發生過!是可忍孰不可忍!便是有黃頭、臭泊叛亂又如何?耶律倍,難道你還平定不了他們嗎?”

  “這,黃頭、臭泊兩部罪不容誅,若是父皇讓兒臣領兵出征,名正言順,定然手到擒來!不過……”耶律倍還想要勸說阿保機冷靜謀國。

  “好!”阿保機卻不給耶律倍再說話的機會,目光重重落在他身上,“朕就令你率領大軍,前去平定黃頭、臭泊兩部叛亂!你隨朕征戰多年,還望你不要令朕失望!”

  話說到這個份上,耶律倍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只能領命,但他還是不禁道:“那唐軍如何區處?”

  “大哥只管去對付黃頭、臭泊兩部,唐軍那些蝦兵蟹將,交給我就是!”耶律倍傲然道,隨即有冷哼一聲,“上回叫唐軍在葫蘆口偷襲得手了一回,這次我要連本帶利都討回來!”

  耶律倍張了張嘴,頓了頓,還是問道:“父皇,你當真要擒殺唐使,和唐庭決裂?”

  “有何不可?”阿保機理所當然的問。

  “殺唐使和跟唐庭決裂,可是兩碼事!”倒是耶律德光冷冷道:“大哥難道想不到,殺人不一定要自己親自動手?再說,我們要殺的是李從璟,其他人還是可以留下的。大哥這回不是要去平定黃頭、臭泊部落麼?要是唐使請求隨軍觀戰,助我軍威,那麼李從璟不小心死在黃頭、臭泊叛軍手中,就不足為奇了!如此一來,唐庭只是因‘意外’死了一個使臣,只要大契丹國誠意足夠,難道李亞子還真鐵了心會跟契丹決裂?”

  耶律倍陡然抬頭,驚出一身冷汗!

  他正想反駁,但看到阿保機銳利如電的目光,喉嚨動了動,識趣的將接下來的話咽了回去。他最後掙扎道:“可是李從璟並非愚笨之人,他不一定會請求隨軍觀戰……”

  阿保機冷笑道:“朕要他請求隨軍,他就一定會請求!這件事難道還容得他不肯?!”

  耶律倍臉色慘白,終於知道一切已成定勢,他已經無能為力。

  阿保機從皇案後走出來,臉色變得慈祥,他拍了拍耶律倍的肩膀,溫和的鼓勵道:“李從璟不是個簡單角色,有他和百戰軍在幽州虎視眈眈,對草原是個不小的威脅。只有他死了,百戰軍再厲害也只是無頭之蛇,不足為懼,邊境才能無憂。這是個重擔,也是關係契丹長治久安的大計,朕讓李從璟隨你西行,讓你來辦這件事,你不要讓朕失望!”

  耶律倍躬身道:“是……父皇,放心。”

  從皇宮裡出來之後,耶律倍站在宮門外,抬頭看了一眼深沉的夜空,心中沉重至極,他恍若失了魂一樣,看起來分外落寞。而他仿佛聽到,他的心正在破碎,滾燙的血一點點滴下,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滴滴冷卻。

  “讓我殺李從璟……呵,父皇,你和耶律德光都以為我傻,都以為我遲鈍,都以為我看不出來其中蹊蹺,難道我真的看不出來嗎?今日你們一唱一和,不就是在給我下套?我殺了李從璟,日後唐庭有怒,也會發洩在我頭上,便是唐軍北上,刀子也會對著我耶律倍……父皇,同是你的兒子,你何至於偏心至此?!”

  “何至於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4

第213章 棋至中盤形勢明,火中取栗生死局(三)

  在阿保機提出要請李從璟等人隨行契丹西征大軍觀戰時,李從璟並沒有拒絕,對這種耀武揚威的事情他見得雖然不多,但知道的不少,契丹要在他面前展示軍力,以此來威懾唐使以至震懾大唐,李從璟沒太大意見。

  問題是他知道,現在在人家的地盤上,而且他還得罪了對方,人家可以讓他有一千種死法,離開西樓對他而言並非什麼太壞的事。倒是馮道皺著苦惱的圓臉說不願去,還裝起了病,不是拉肚子就是偶感風寒,總之就是不下床。估計他認為呆在西樓要更安全一些,阿保機至少還不敢在西樓明目張膽對他怎麼樣,但李從璟一句話,讓他乖乖收拾好行李,跟在李從璟屁股後頭,悻悻然出了驛館大門,一臉深閨怨婦月經不調的模樣。

  在城門外見到耶律倍的時候,李從璟發現他的表情比馮道要更加便秘,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入目一片藍天白雲,這讓他有些費解。耶律倍身後的契丹軍隊倒是軍容嚴整,三萬人的大軍威風凜凜,很有虎狼之師的氣勢。

  最後是阿保機帶著一大幫官員為李從璟等人送行,臨別之際慷慨激昂的說了一通讚歌,類似于唐使俠肝義膽助我大軍平定叛亂,契丹國上下都感受到了唐庭的友好等等,還不忘提醒李從璟等人注意人身安全,末了更是嚴厲叮囑耶律倍好生照看唐使,容不得半分閃失!

  和阿保機以及一眾契丹官員在城門外揮手作別,李從璟覺得阿保機的笑容很真誠,這讓他不得不感歎,真是苦了阿保機這麼大一把年紀,笑了這麼久,姑且不說裝得辛苦不辛苦,也不知臉上肌肉笑僵硬了沒是否面癱了。在回過頭那一瞬間,李從璟果然瞥見阿保機伸手在使勁兒揉臉。

  阿保機揉完臉,長長出了一口氣,這時候耶律德光問他:“父皇,既然李從璟已經入甕,那明安如何解決?”

  阿保機眉頭一皺,“那小子還在西樓?”

  耶律德光如實道:“明安那小子還在驛館呆著,依照您的安排,沒有讓他有機會和李從璟接觸。不過他身邊的一個貼身隨從好像不見了蹤影,不知是不是回渤海了。”

  阿保機一臉碰到蒼蠅的厭煩感,“那小子既然不想回去,那就不要回去了,軟禁他一段時間,看他到時候還敢不敢賴著不走!”

  “是,父皇。兒臣這就去辦。”

  臨上禦輦的時候,阿保機頓了頓腳步,回頭道:“這樣的小事讓下面的人去做就可以了,你速做準備,去給朕將南邊那支入境的唐騎滅了!老讓他們在草原上轉悠,實在是心煩!”坐上車的時候,還嘀咕了一句“看來下面那些部落也要敲打敲打,竟然都拿一支三千人的騎兵沒轍,都他娘的飯桶!”

  自西樓去黃頭、臭泊兩部,有千里路程。不過對於機動性極高的契丹騎兵來說,草原上的千里路程也不過是不用十日就能趕到的距離。讓李從璟稍感有趣的是,一路上耶律倍都陰沉著一張臉,根本就不開口說話,似乎已經忘了當日李從璟和他酒肆的密談。

  不過李從璟知道,沉默並不一定都是壞事。

  對他們這支上百人的唐使隊伍,契丹騎兵全都是一個反應,直接無視了。李從璟也不計較,樂得欣賞沿途的風景,但有遇到感興趣的事物,就讓人去問耶律倍,讓他給自己當導遊。耶律倍被李從璟擾得沒有辦法,只得隨手指了一名千夫長,讓他給李從璟講解草原風情。不過那千夫長隨後就被李從璟趕了回來,向耶律倍抱怨李從璟,大言不慚的說一個小小千夫長,還沒資格跟使節對話,氣得耶律倍鼻子不是眼睛,最終他只得讓隨行的太子長史,一個漢人來對付李從璟。沒想到長史比千夫長回來的更快,因為李從璟說他不跟漢奸對話。

  “李從璟,你到底想作甚!”耶律倍忍無可忍。

  李從璟笑眯眯道:“在下見太子一路行來不發一言,唯恐殿下長時間情志鬱結傷了身體,有心幫殿下順順氣。如何,吼完這一嗓子,是不是感覺舒服了很多?當然,你不用謝我,大家都是朋友,無需如此客氣。”

  耶律倍黑著臉道:“你看我現在像是氣順了的樣子嗎?”

  李從璟饒有意味道:“看著倒像是更嚴重了些。太子殿下,你這樣可不行,心情不好容易影響臨戰指揮,我等的性命可都握在你手上呢!”

  耶律倍竟然沒反駁,又恢復了沉默,顯得心事重重。

  這時有軍士上前來跟耶律倍耳語了幾句,耶律倍扭頭往回看去,一臉詫異。李從璟也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就看到幾騎飛速而至,直奔兩人的位置而來。離得近了,李從璟終於看清來人是誰,對方他認識,而且很熟悉。

  李從璟在契丹熟悉的人可不多。

  “大哥,我要隨你一同去征討叛軍!”來人一身皮甲,將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淋漓盡致,尤其是胸前的風景隨著戰馬起伏洶湧,分外吸引眼球,她渾然不知,只是揮舞著手裡的馬鞭,握著秀氣的小拳頭豪氣道。看到對方,李從璟竟然有些頭疼。

  “敏兒,不得胡鬧!你跟過來父皇知道嗎?”看得出來耶律倍也有些頭疼。

  耶律倍一甩馬尾,滿不在乎道:“反正什麼事都瞞不過他,不過他既然沒派人把我追回去,應該是不打算管我啦!”說著不忘朝李從璟擠了擠眉毛,一臉很高興再次見到你的表情。

  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在耶律敏的死纏爛打兼死不後退的攻勢下,耶律倍只得帶上她。

  對李從璟來說,這或許是個好消息,至少導遊有了。

  不過用不了多久,李從璟就知道,耶律敏的作用絕不僅止於此,他會被這個思維和形勢都很跳脫的姑娘給深深震撼到。

  被耶律敏纏了半天的李從璟,頭疼得愈發厲害,最後將她狠狠丟給了細細兒。細細兒這兩日心情已經轉好,兩個小姑娘竟然聊得頗為投機,這讓李從璟實在是想不通。

  讓他想不通的事還有很多,比如說兩日之後渤海國王子明安也追了上來。

  耶律敏能知道大軍的行蹤李從璟不奇怪,但是明安卻是如何得知的?再者,前些時候李從璟派人跟明安接觸,最後的結果卻是對方壓根兒不理會,那今日他又為何會千里迢迢跟過來?當李從璟看到明安身邊的一個漢子亮出軍情處的身份時,第一個問題有了答案。

  當然,明安此行跟來的官方理由還是隨軍觀戰。所以直到夜晚大軍宿營時,明安鑽進李從璟的帳篷,他才知道明安的真實來意。

  不過看到明安和另一個中年男子一進帳篷,就拜倒在自己面前不起來時,李從璟還是有些錯愕。通過軍情處成員的介紹,李從璟知道了面前和明安同行的這個中年人叫李四平,是明安的王府司馬,之前去了幽雲,見到了桃夭夭,才剛剛趕回來。

  “有話好說,兩位請起!”李從璟彎腰去扶明安和李四平。

  “李將軍!”明安說什麼也不起來,抬起頭時已經是眼眶通紅,近乎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小王之前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是李將軍派人來聯絡我們,平白錯過結識李將軍的大好機會,浪費了李將軍一番好心,實在是罪過!李將軍雄才大略,膽識過人,竟能隻身入草原,乃人中龍鳳,是大英才大英雄之輩,叫小王好生佩服!更難得的是,李將軍對渤海國一片友好之心,更是讓渤海國上下一片感念!小王今日能得見將軍真顏,實在是萬幸之幸,蒼天有眼呐!”

  李從璟驚訝異常,被明安這麼一頓恭維,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暗道你用得著這麼激動的奉承我麼,難道阿保機要殺你,你要求著我保你性命?那也用不著如此啊!

  李從璟自然不知道明安和李四平之前的經歷,更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在他們心中的印象經過了多麼大的改變,更不能想像他現在對明安來說,就是救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李將軍有所不知,小王之所以日夜兼程來見將軍,就是因為阿保機,他要殺小王啊!”明安痛苦地說道。

  這倒是讓李從璟驚訝不小,“當真?”

  “怎麼不當真?”明安一抹眼淚,楚楚可憐,“阿保機都派人來驛館抓我了,要不是我見機跑得快,早就死於非命了!小王倉皇逃出西樓時,身邊的隨從為了保護小王,已經被抓得沒幾個了,要不是半路碰見護送李先生回西樓的軍情處好漢,小王就要命喪茫茫草原了!”

  “哦,原來如此……”李從璟恍然大悟。

  他當然不知道阿保機抓明安,只是為了軟禁他,給他些教訓,是明安自己驚弓之鳥了。

  “好在將軍麾下的將士都是百裡挑一的精銳,還能跟將軍聯繫上,小王這才能活著見到將軍,實在是……哎!阿保機竟然敢公然對小王動手,擺明瞭是要對付渤海國了,小王早就知道阿保機狼子野心,窺探渤海已久,想不到……將軍,你可一定要救小王,要救渤海國啊!”明安抹淚痛苦道。

  李從璟簡直有些於心不忍,他正想說什麼,丁黑進來稟報。

  “什麼,杜千書也來了?還就在帳外,請求見我?他又是為何要來找我?”李從璟再也忍不住驚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4

第214章 棋至中盤局勢明,火中取栗生死局(四)

  李從璟先將明安安頓好之後,還是選擇了見杜千書一面。

  杜千書進帳的時候,帳篷裡除了丁黑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他在李從璟身前規規矩矩下拜,面色看起來並無太多異常,朗聲道:“小民杜千書,拜見使節大人!”

  李從璟讓杜千書起身,促狹的望著他,問:“你來見我有何事?”

  杜千書繼續面色如常道:“請大人摒退左右。”他這話說得很自然,但落在聽者耳朵裡,就沒有那麼平靜了。

  丁黑霎時間臉一黑,李從璟也看著他不說話。

  今日的杜千書與前日所見不太一樣,無論是舉止還是氣質,都大相徑庭。這是他沒有將杜千書立即轟出去的原因,想了想,李從璟吩咐丁黑去告知帳篷外的護衛,保證二十步之內沒有外人,這才對杜千書道:“你有何事,一次性講出來。”

  杜千書拱手一禮,站直了身軀,臉上竟然似乎有了神聖的光輝,他擲地有聲道:“小民此來,一為公主,二為使節大人,三為大唐!助公主脫困,助使節大人出圍,助大唐伐契丹!”

  助大唐伐契丹!最後這六個字,杜千書咬字極重。

  語不驚人死不休!

  李從璟啞然失笑,揶揄道:“你且說說看,公主何困,本帥何危,伐契丹何策?”

  杜千書負手而立,豪氣灑脫之態如脫韁之野馬,哪裡還有當日半分諂媚窘迫之色,“耶律阿保機欲嫁公主與古樓部,婚期將近,而公主獨自出逃至此,阿保機遣人來請公主回城,此乃公主之困;使節大人之前先算計耶律德光,後又秘藏商社,使得契丹威嚴掃地,阿保機與耶律德光恨極使節大人,欲趁眼下時機殺之,嫁禍于黃頭、臭泊兩部,此乃使節大人之危;李將軍國之棟樑,邊軍柱石,王師抵禦契丹八分靠將軍,將軍若救公主、反間耶律倍,即為伐契丹之策!”

  李從璟聞言一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杜千書竟然能知道阿保機欲借此次西行之機殺他,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而杜千書說的伐契丹之策,反間耶律倍,竟然與他之前的謀劃不謀而合!是杜千書本事非凡,英雄所見略同,還是杜千書受人指使,在給他挖坑?若是前者,杜千書裝作不認識細細,又該如何解釋?若是後者,既然阿保機已經打算讓自己死,他此舉豈非有畫蛇添足之嫌?

  在沒想明白的時候,李從璟自然不會隨意發表言論,他看著杜千書,沒有著急表態。

  “使節大人是否有疑問?若有,但可問之。”杜千書似乎知道李從璟此時心中的想法,面不改色道:“若是使節大人不方便問,小民倒也猜得一二。”

  “哦?”李從璟挑了挑眉。

  杜千書露出一個笑容,“其實小民本不需要贅言,因為答案已經在使節大人心中。小民此來,先為將軍獻上脫困之法。大人可願聽聞?”

  “你且說說。”

  杜千書侃侃而談,“大人要脫困,要反間耶律倍,需得先救一人。”

  “耶律敏?”

  “不錯。將軍要脫困,非得耶律倍幫忙不可,否則三萬大軍虎視眈眈,縱然插翅也難逃。而要成功反間耶律倍,僅是將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還不夠,需得公主幫忙。也就是說,眼下只有公主能說服耶律倍。這不僅是因為公主和耶律倍同母所生,感情甚篤,也因為他們在契丹有共同的敵人。而要公主幫大人說話,大人就得拿助公主脫困作為交換。”杜千書道,他這番話說得極為流利,有一種睥睨全域的氣概。

  “耶律倍和耶律敏有共同的敵人?”

  杜千書點頭,道:“在契丹,阿保機是當之無愧的權勢第一人,耶律德光是第二人,耶律倍這個太子僅僅是屈居第三而已。但這是常人眼中的看法,實則不然。在耶律德光之前,尚有一人其影響力僅次於阿保機。而這個人,不僅有意奪取原本屬於耶律倍的江山給耶律德光,公主和親之事,更是出自此人的謀劃。試想,耶律倍和公主豈能不對此人恨之入骨?”

  李從璟雙眸一亮,“述律平,述律皇后?”

  這回輪到杜千書錯愕,片刻之後他由衷道:“想不到使節大人到西樓僅僅數日,竟然已對契丹局勢洞若觀火。”

  李從璟微微搖頭,他還沒有本事到將這麼深的水都摸清楚,之所以認為是述律平,不過是來自前世的記憶罷了。這個女人可是個狠人,在阿保機死後,一手策劃了助耶律德光登位,而讓耶律倍成為喪家之犬的鬧劇。杜千書能說出這些東西,已經讓李從璟極為高看,這些資訊可不是隨便一個契丹官員就能得知的,杜千書將這些消息說出來,本身誠意也是很可觀。

  而杜千書的計策,環環相扣,不僅符合眼前形勢,也正中李從璟下懷。

  見李從璟有了認可之色,杜千書頓了頓,又繼續道:“在下入契丹三年,跟隨公主殿下兩年,對公主殿下也算有些瞭解,使節大人若是與公主殿下開誠佈公,此事大有可為!”

  “你認為此事有幾成把握?”李從璟進一步試探。

  杜千書伸出兩隻手,只彎曲了兩根大拇指,成竹在胸道:“至少八成。”

  “何以如此有把握?說到底本使還是唐臣,耶律敏就這麼不介意我謀契丹的國?”李從璟問。

  “國都要不是自己的了,談何謀國?若說謀國,那也是將國先謀進自己手裡再說。”杜千書笑著搖搖頭,然後認真的看向李從璟,“大人以為,公主此番為何偷偷溜出西樓,一路追著大軍西行?誠然,公主性子跳脫,玩鬧心也重,但在這種時候她真就只是為了跟來玩鬧一番?尋常家的小姐或許會如此,但帝王家的公主,行事豈會沒有前因後果,從小身處陰謀算計的漩渦中,耳濡目染之下,心思哪裡會簡單!公主此行,本就不是臨時起意之舉,她只怕早已打定了主意,便是大人不主動提及此事,只怕到了時候,公主也會主動跟大人商議此事——這,才是公主此番不顧風險,冒險西行的目的!”

  李從璟聞言心中暗驚。

  細想之下,杜千書的話絕對不是信口雌黃,而是可能無限接近事實!

  若是果真如此,耶律敏是什麼時候盯上李從璟的,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開始相信李從璟能有可能幫她脫困,從而決心把寶壓在他身上的?

  念及于此,李從璟暗暗汗顏。

  李從璟正色問杜千書:“若是如此,阿保機可不是易與之輩,他會不會對這一切洞若觀火?”

  “若非如此,恐怕也就沒有小民此行了。”杜千書肅然道,“小民此來,本就是奉了皇命,和阿保機心腹同行至此,準備強行請公主回去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那位千夫長去見耶律倍時,小民方迫不及待趕來見大人,就是希望大人速做決斷。否則,若是晚了,一切都來不及了!只是阿保機千算萬算,不會料到小名雖身在草原,心卻在中原,他本以為我和大人有隙,覺得派小民來萬無一失,可偏偏他算錯了!”

  李從璟表面上不動神色,心中已是波濤洶湧。

  他從案桌後走出來,請杜千書在一旁坐下,認真執禮,歎道:“先生忠肝義膽,胸有丘壑,讓在下佩服!此番若無先生,恐怕在下已危矣!若是漢人人人有先生這般赤子之心,區區契丹,何足掛齒?”

  杜千書嘴角動了動,動容道:“小民在契丹這三年,無一日不念鄉親血海深仇,無一日不念一個讀書人的擔當,更無一日不念煌煌大唐!”似是想起這三年在契丹的種種遭遇和不易,杜千書眼眶通紅,竟似有淚要流下來。

  一介漢人,孤身入契丹,卻能接做到耶律敏親隨的地步,更能如此洞察契丹形勢,這其中的艱辛和兇險,又豈是言語能說得清的?蘇武牧羊,不過是明哲保身而已,已經能讓千年之後的人都爭相傳誦,那眼前這個憑著一腔熱血,身負國仇家恨在敵國潛伏三年,最終能助王師破契丹的年輕人,他的豐碑又該如何書寫?

  李從璟方才那句話說得不錯,若得人人如此,休說區區契丹,便是無論何時何地,面對再如何強大的敵人,漢人也能傲然屹立於東方,讓世界為之震顫!

  念及之前對杜千書的誤會,李從璟心中愧疚萬分,有心為當日之事致歉。

  “先生,之前多有唐突……”

  杜千書一揮手,灑然道:“之前大人不知小民,小民不知大人,以當時情景,大人之行並不為過,又何必掛懷?大人血戰沙場,小民潛入敵境,都是為了大唐!有此大義在,那些小節又何足道哉!”

  聞言,李從璟只覺得心潮不平。來自後世的他知道二十世紀那場漢人的災難,因而對杜千書的情懷就體會得更深一些。在那場人類史上最大的一場戰爭中,漢人能最終立於不敗之地,在犧牲了千萬同胞之後終於取得勝利,這其中有多少熱血和忠義之士付出了生命?

  李從璟握住杜千書的手,一時間有很多話想說,但說出口,卻只有四個字,“為了大唐!”

  杜千書用嘶啞的嗓音重重重複了一遍,“為了大唐!”

  這兩個年輕人的手這一次相握,註定會成為一段留在青史上的傳奇,而此時東方兩個最大帝國之間的命運,也將因為這次握手而被改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4

第215章 棋至中盤形勢明,火中取栗生死局(五)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杜千書道:“大人無須如此,此番先與公主商談為緊要,大人但可先去。”

  李從璟點點頭,正要起身時,丁黑掀帳而入,對李從璟道:“契丹公主來了!”

  “李從璟,本宮來看你啦!”丁黑剛露頭,簾子就被呼的一下扯開,跳進來一個靈動的身影,大聲叫道。

  杜千書趕緊離座,對耶律敏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杜千書?”看到杜千書,耶律敏卻沒有李從璟想像中的好臉色,而是皺起了纖細的眉頭,停住腳步,冷哼道:“就知道你來了,怎麼著,要綁本宮回去?有本事你就試試,看本宮不咬斷你的脖子!”

  杜千書一陣苦笑,拱手一禮,“殿下誤會了。”說著又向李從璟告退,“大人與殿下先談,小民在外等候便是。”

  看得出來杜千書和耶律敏的關係並不太好,這讓李從璟有些納罕,也不知他們之間有什麼過往。看來前日看到的鳳釵風波由頭並非假像,他也不留杜千書,將他送到帳外,這才回身進去。

  耶律敏狐疑的看著李從璟和杜千書的做派,很是奇怪,在李從璟進帳之後她歪著頭問道:“看來你們的關係好像不太一般啊,之前你們倆不還跟仇人一樣麼,這廝又對細細那麼好的小娘子始亂終棄,你竟然對他以禮相待?你肯定有事瞞著我,快些給本宮說說!”

  李從璟心說我瞞著你的事多著呢!因為時間緊迫,也不知道耶律倍能拖住阿保機派來的心腹多久,更不能預料耶律倍到時候到底是什麼反應,李從璟決定直入主題,“你若是想要擺脫古樓部的婚事,我可以幫你。但你只能逃到幽雲,別的地方我不能保證你的周全,你意下如何?”

  耶律敏聽了這話之後並沒有如何驚訝,稍愣之後就反應過來,在李從璟之前坐過的案桌後坐下,抬頭道:“看來你對契丹的瞭解比本宮預想的要深,本宮本以為這回來還需要跟你好生談一談,現在看來事情已經簡單明瞭了。”笑了笑,也不知是什麼意味,“李從璟,本宮倒是沒有看錯你,你果然有本事。”

  李從璟不習慣仰視別人,亦不喜歡用俯視的角度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他在杜千書之前坐過的案桌後坐下,“我就算再有本事,來契丹也不久,不可能知道這麼多。”將杜千書之前的話撿重點跟耶律敏說了。

  聽完李從璟的解說,耶律敏難掩驚訝,“杜千書這個跟屁蟲馬屁精,原來竟然是一個有赤子之心的傢伙?本宮之前倒真是小瞧他了。可這怎麼可能?這小子藏得很深啊!”

  “萬事萬物都不簡單,人為萬物之靈,就更要複雜得多,要真正瞭解一個人並不容易,不是嗎?”李從璟笑道。

  耶律敏大點其頭,隨即幽幽歎了口氣,“見到父皇派人過來,本宮就知道一切都到了該收官的時候了,這才急著過來見你。你要幫我逃到幽雲去,我並不介意,作為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去哪裡不是一樣呢?”

  說完這話耶律敏竟然有些黯然神傷,她這副模樣倒是讓李從璟很是詫異,不過想想也沒什麼不能理解,但他還是道:“去了幽雲,你雖然擺脫了婚事,但你也是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了,相比較而言,身在草原難道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耶律敏看了李從璟一眼,哼了哼,“既然父皇不把我當女兒,不顧我的感受也要把我嫁給一個我並不喜歡的人,那麼我又有何理由用自己的痛苦成全他的快意?去幽雲不見得多好,但至少能讓他的計畫不能得逞,能讓他不開心,那樣的話我就會開心一些。”

  李從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感歎一句帝王家的事真的是很亂。阿保機一代梟雄,青史傳頌,但做人做到沒有親情的份上,縱然有皇圖霸業,是否又值得?不過在帝王面前說親情,似乎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自古以來親情都敵不過權勢。

  耶律敏去勸說耶律倍,離開帳篷看到杜千書時,她依舊對他沒有什麼好臉色。李從璟又清閒下來,他將註定因為眼下之事而必須離開契丹,回到大唐的杜千書請進帳,與他對坐深談。

  他記得在細細口中,杜千書入契丹的時間是一年,但今日在杜千書口中聽聞是三年,也不知哪個是對的,這件事稍後自然會明瞭,此時李從璟問杜千書:“之前你與細細不相認,想來是不想暴露身份,讓契丹知道你之前的經歷,從而對你有所懷疑。既然如今你會隨我一同返回幽雲,不再呆在契丹,那麼你跟細細也就可以回到從前了。我這就去將細細叫過來,你們好生聊聊,她對你可是掛念得緊。”

  出乎意料,杜千書一把抓住李從璟,搖頭苦笑道:“李兄還是不必去叫她了,我還沒有準備好。”

  “這種事有什麼好準備的,之前她雖然誤會了你,但這事我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你放心,不會讓你難堪!”李從璟會錯意,豪氣干雲道。

  杜千書歎息道:“若是如此,倒也簡單了。可事情並非如李兄所想……”這個方才侃侃而談的才子,這會兒竟然欲言又止。

  李從璟敏感的發現不尋常,重新坐下來,納悶道:“杜兄這是怎麼了?難道你……果真變心了?”好奇的上下打量他。

  杜千書苦笑道:“李兄不必如此看我——細細兒是個好姑娘,但分別三年,我早已對她沒了當初的心思,我知道這對她來說很難接受,但事實確實如此。”說著攤開手,“我們人在有些事情面前,總會感到無法控制,不是嗎?”

  李從璟罵道:“我操,你這個負心賊!”

  杜千書索性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梗著脖子道:“不瞞李兄,我也覺得自己禽獸不如,李兄若是要為細細出氣,但可動手!實話說,當我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我都想揍自己!”

  李從璟失笑道:“你還有理了!”隨即又狐疑道:“杜兄,你不會移情別戀了吧?”

  杜千書頓時臉一紅,窘迫得無以復加,羞澀的如同一個孩子,左顧右看支支吾吾道:“反正無論李兄怎麼說,這件事我都不會承認的!細細是個好姑娘,是我辜負了她……恩,我也很恨我自己!”認真的點頭表示很肯定。

  李從璟被他可愛的模樣逗笑,一時想起什麼,忽然問道:“杜兄,你不會愛上公主了吧?”

  “呀,這種事怎麼可以亂說!”杜千書觸電一般一彈而起,指著李從璟失聲道,話出口才覺得自己反應過激了,看著一臉我懂了的李從璟,無力的哀求道:“李兄,你是我親大哥,這件事萬萬不可說出去,否則我杜千書沒法兒做人了!”

  李從璟以手扶額,無語搖頭道:“你還真喜歡上那個瘋丫頭了……我也是醉了。”

  杜千書:“……”

  李從璟又將莫離叫了過來,三人一起合計了一遍計畫,都覺得很有成功的可能性。末了莫離微笑對杜千書道:“杜兄大才,在下佩服!”

  “莫兄賽諸葛,在下這點雕蟲小技,實有班門弄斧之嫌,不值一提,萬不敢當莫兄之贊!”杜千書謙虛回禮。

  莫離微笑的看著杜千書,也不再說話,若有深意。

  媽的,跟了李哥兒這麼久,終於來了一個搶飯碗的!

  李從璟自然知道莫離在想什麼,他也不點破,杜千書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但也應該能猜到莫離的心思。他站起身,道:“大爭之世就是一個屬於英雄的時代,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有能者握權掌勢,定人生死,無能者朝不保夕,任人宰割。最後成事的那些人,不唯有經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當然,最重要的,是運氣需得足夠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無論如何,今日你我三人能共謀天下,實在是人生一大幸事!來人,上酒!”

  丁黑抱來一壇馬奶酒,倒了三碗。李從璟三人各執一碗,高高舉起,碰到一起,李從璟道:“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莫離微笑道:“喝契丹的酒,謀契丹的天下,痛快!”

  杜千書同樣豪氣道:“天下大爭,自此有我一份!”

  說完,三人齊道一聲“幹”,滿飲碗中酒。

  飲罷,三人相視大笑。

  丁黑看著眼前這三個人,突然很想找個畫師,將這一幕記錄下來。直覺告訴他,這一幕很值得珍藏,因為它應該極有價值!

  很久之後耶律敏去而複返,她是一個人回來的,臉色並不好看。按照方才和李從璟的約定,若是耶律倍同意放人,那麼他會跟著過來。

  不等李從璟和杜千書發問,耶律敏把自己拋在座椅上,憤怒且惱火的抓著頭髮,“這個死人竟然不同意,他還在猶豫,啊,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在猶豫!他娘的,我到底是不是他親妹妹啊,父皇都派人來抓我了,他竟然還不能下定決心,他媽的啊……啊……”

  嘀嘀咕咕說了一大通李從璟聽不懂的契丹話,耶律敏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竟然反身提起椅子,瘋狂的往地上砸去,一個接一下,砸得木屑橫飛,泥土如箭。最後,耶律敏將只剩下一截幹木在手裡的椅子用力一扔,大罵了一句“氣死姑奶奶了!”

  李從璟目光戲謔的看著杜千書,意思是說你真的想清楚了,要喜歡這瘋娘們兒?

  杜千書一臉尷尬。

  莫離讚歎道:“好風采,夠暴力!”

  “耶律倍不答應,我們接下來怎麼辦?”發洩完,耶律敏哭喪著小臉問道。

  李從璟收拾起心緒,踏出一步,冷然道:“他說不答應就不答應?這事可由不得他!”

  杜千書驚訝的問:“李兄方才不是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也要看運氣的麼?”

  李從璟一揮手,道:“那是我還沒說完。後面還有一句我沒說:其實運氣這個東西,只要你爭,那也能握在手裡!”

  耶律敏呆了呆,隨即雙目精光爆閃。

  李從璟大步向外走去,“今日的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哪裡還有回頭的餘地?”回憶起北上契丹來的點點滴滴,一路連坑耶律德光和阿保機,現在又要坑耶律敏,實在是快意至極,再想想前世,媽的一輩子都在被別人坑!

  在帳篷外頓了頓腳步,頭頂星辰,李從璟看著夜空,無比堅定道:“以前那些我錯過的,沒有把握的,得不到的東西,從今往後,我都要牢牢握在手裡!”

  莫離,杜千書,耶律敏跟在他身後,清楚聽到了他這句話。

  “丁黑,集結軍情處!”李從璟轉身下令,“阿保機派了人過來又如何,耶律倍猶豫又如何?今日之事,決定權在本帥手中!”

  片刻之後,李從璟進了耶律倍的大帳。

  耶律倍之前被耶律敏叫到後帳去說了半天話,這會兒還在招待西樓來的宮廷將領,看得出來兩人感情似乎不錯,一直在喝酒說話。

  耶律倍不知道李從璟要來作甚,也不能攔著不讓他進來,這讓李從璟得以能夠大步走到耶律倍面前。他直視站起身相迎的耶律倍,開口就問:“太子殿下,人,你放還是不放?”

  耶律倍沒想到李從璟竟然這麼直接說話,還當著別人的面,頓時震驚非常,裝傻道:“李將軍,你這是說甚?莫不是想喝酒,來,寡人陪你……”

  李從璟冷笑道:“既然殿下沒聽明白,那我就說得再清楚些。殿下,你反,還是不反?”

  “你……”耶律倍看看李從璟,又看看那位宮廷衛將,大急。

  李從璟這回換上了輕鬆隨和的笑容,他道:“看來殿下還在猶豫,既然如此,那由本帥來幫你下定決心如何?”說罷,不等耶律倍說話,抬頭握拳,低喝一聲:“動手!”

  一二十個穿著大唐官吏衣袍,跟著李從璟進帳的軍情處銳士,從袖中抽出刀,瞬間撲向那個宮廷衛將!

  耶律倍大驚,旋即大怒,喝道:“李從璟,你想死嗎?!來人……”

  聽到耶律倍叫人,李從璟並未太惱怒,而是冷笑道:“不服就幹,很好!”

  李從璟本就已和耶律倍離得很近,這時他突然一進身,不等耶律倍反應過來,他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刀,電光火石間架在了耶律倍的脖子上,他的動作夠快夠突然,一氣呵成,根本看不清蹤跡,“現在,殿下,容本帥問你一句:你,想死嗎?”

  “你……”耶律倍臉色漲紅,“你想作甚?”

  “作甚?很簡單。幫殿下下定決心。”李從璟微微一笑,抬起的手往下一壓,給丁黑下了指令:“殺!”

  丁黑手起刀落。

  阿保機派來的宮廷衛將人頭落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4

第216章 棋至中盤形勢明,火中取栗生死局(六)

  來“請”耶律敏回西樓的皇宮衛將是阿保機的心腹,既然是帝王心腹將領,身手不可能會差,但在面對丁黑手中的刀時,那位也算在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衛將,幾乎沒施展出什麼反抗手段,就被丁黑一刀削掉了腦袋。

  耶律倍沒想到李從璟說動手就動手,他更沒想到的是,李從璟話音剛落,丁黑就已經拿下了衛將的人頭。從李從璟進帳,到形勢大變,一切都只是眨眼間的事情,快得讓人不可思議。看看偌大帳篷裡站立的一個個身著大唐官袍的軍情處銳士,再看看表情隨和但目光如野獸一般的李從璟,耶律倍的心沉到了穀底。

  帳中的喧鬧驚到了帳篷外的衛士,當他們蜂擁而進時,帳篷內已經換了天,丁黑等人將衛將圍在中間,用身體擋住了衛士的視線,而李從璟也已經攀上耶律倍的肩膀,短刀移到了耶律敏腰後,一臉笑容的對他說:“讓他們出去!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

  耶律倍眼神變了變,揮手讓進帳的衛兵退下。在帳篷內恢復平靜之後,耶律倍這才一副吃人模樣對李從璟道:“李從璟,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我知道你敢,但我也知道你不會。”李從璟笑著拍拍耶律倍的肩膀,收了短刀,在他身旁坐下來,“如今西樓使臣已死,你已經沒有選擇,跟我合作是你唯一的生路。”

  耶律倍冷笑一聲,“恐怕不止吧?我只要取了你的人頭,即便是使臣死了,也足以彌補罪過!”

  李從璟毫不在意地笑道:“你說得對。不過你漏了一點。僅僅是殺了我還不夠,你還得將從小跟你相依為命的親妹妹綁回西樓!”

  耶律倍眼神中有痛苦之色閃過,但心中的惱怒讓他不能如此輕易就接受李從璟的安排,他強行狡辯道:“那是我們兄妹的事,不用你操心!”

  李從璟拿起桌上的小刀,割了一塊羊腿上的肉丟進嘴裡,品嘗了一番之後大贊一聲。在耶律倍似乎泛綠的目光中淡淡道:“你說的不錯,但也不對。若是私事,我自然不會管,但帝王家無私事,私事即為國事,如此一來我有何不能插手的?再者,太子殿下,萬軍之中讓我殺了阿保機的心腹,你就不怕阿保機責怪你辦事不利?在眼下這樣的關頭,殿下覺得,你還需要在阿保機面前做不好幾件事,才能讓阿保機有足夠的藉口讓東宮易主?”

  這其中的厲害耶律倍不會不知曉,李從璟的話讓他心中湧起波浪。他冷笑道:“若是放了你,父皇便不會責怪寡人?”

  “自然會,但要至少阿保機不會以此為藉口,來威脅你的太子之位。”李從璟說了一句讓耶律倍雲裡霧裡的話,見耶律倍露出你敢耍我我要殺了你的表情時,不慌不忙的解說道:“阿保機之前讓耶律德光擔任天下兵馬大元帥,本就是以觸犯一部分人的利益為代價來提拔他,也是變相壓制殿下,這件事已經讓很多人心生不滿。而此番借你之手殺我,本就是秘而不宣的事情,無論如何不能公諸於眾,否則無異于向大唐宣戰,這是阿保機現在所不願面對的局面。當此之時,你放了我,阿保機頂多生氣,因為他不能將謀劃殺我的事讓所有人知道,也就註定了他無法以此事為藉口對你發難,否則在支持你和與你利益在同一鏈條上的人來說,這就是不講道理壓制你,那他們先前的不滿就會借此機會爆發出來,這當然也是阿保機不想看到的。”

  說到這李從璟瞟了耶律倍一眼,“殿下不會告訴我,就耶律德光擔任天下大元帥一事,沒人在你面前表示不滿,有意拾掇你反擊吧?”

  耶律倍臉色變幻不停,想了很久沒有說話。李從璟也不催促,任由他自己去取捨。耶律倍問道:“那宮廷使臣的死如何解釋?”

  李從璟聳聳肩,無辜道:“他們是死在黃頭、臭泊兩部叛軍的夜襲中,關你我何事?”

  耶律倍被李從璟顛倒黑白的本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但細想之下,此事只要安排的周密,卻也可行。但耶律倍總覺得這裡面有些地方不對,但究竟是哪裡不對他一時又說不上來。

  李從璟替他解析了疑惑,“黃頭、臭泊兩部夜襲,殺死宮廷使臣,同時將大唐使臣虜走,這就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而太子殿下雖然吃了點小虧,但並無太大損失,之後只要殿下能一舉蕩平黃頭、臭泊兩部,這點小虧對你來說不值一提。這是皆大歡喜的局面,難道不是嗎?”

  耶律倍這回沉默得更久。平心而論,要蕩平黃頭、臭泊兩部確實不難,李從璟的話也沒錯。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耶律倍才抬頭沉聲問:“與你合作,你能帶給我什麼?”

  “很簡單。帶給你兩樣東西。”李從璟伸出兩根手指。

  “哪兩樣東西?”耶律倍追問。

  李從璟神情認真且嚴肅起來,他很負責任的對耶律倍道:“可以事先告知殿下,本帥既然坐鎮幽雲,那麼契丹國邊境將再無安寧之日!”

  耶律倍一驚。

  李從璟繼續道:“契丹有戰事,為扶持耶律德光,阿保機必會派其領軍出征,而本帥可以明確告訴殿下,耶律德光,本帥見一次,打一次!但對殿下就不一樣了,本帥可以在戰事進行時和殿下聯絡,讓殿下展現深謀遠慮、目光如炬的一面,軍功也會有一些。如此一來,耶律德光成敗軍之將,而殿下成大將之才,日後若是殿下還鬥不過耶律德光,那本帥就真沒有辦法了。”

  耶律倍眼前一亮,他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巨大利益,但他隨即又冷冷道:“你憑什麼認為,你一定能夠在戰場上打贏耶律德光?”

  李從璟站起身來,負手而立,“因為我是李從璟!”

  耶律倍先是被李從璟的狂妄震驚到,但隨即想起,李從璟這三個字,並非單指一個人名,更是指代一個在短時間內崛起的大唐名將,也是指代那支自建軍起就未逢敗績的百戰軍主帥!擁有這三個字的人,有這種自負乃至狂妄的本錢。他這句話說出來,天下哪個頭腦清醒的人,敢不掂量其中的分量?自負和狂妄未見得會令人恥笑,前提是你有與之相當的實力!

  耶律倍也站起身,他正視著李從璟,一字字道:“若是你能解決最後一個難題,寡人便信你!”

  “殿下請說。”

  “眼下衛將已死,而我等距離黃頭、臭泊兩部尚有一段距離,當此之時,兩部如何夜襲我大軍營地?他們襲擊我大營的軍隊又從何而來?你該不會要讓我自己安排這樣一支軍隊吧?那樣的話漏洞可就大了,人多口雜,很難保證事後不出問題!”耶律倍目光炯炯的問,也不知他是在擔心什麼,還是在期待什麼。

  李從璟淡淡一笑,並不言語,只是做出等待和淨耳傾聽的姿態。

  就在耶律倍納悶良久,也等待良久,快要不耐煩的時候,李從璟微笑道:“殿下你聽。”

  “聽什麼?”耶律倍條件反射的問,然後不用李從璟回答,他就聽到了。外面不遠處傳來一陣噪雜喧鬧的聲音,那聲音爆發的極突然,暫時也還不甚清楚,但耶律倍征戰多年,豈會聽不出,那是有大軍沖營的動靜?!

  此時此地,怎麼會有另外一支軍隊來襲營?!

  “怎麼回事?來人!”將帥的慣性思維讓耶律倍以為有敵軍來襲,他急忙招呼帳外的護衛。其實不用他喊,因為護衛已經進帳,並且極為慌張的稟報:“太子殿下,敵襲!”

  敵襲。

  這兩個字落在耶律德光心頭,猶如晴天霹靂。

  他的下一個動作,竟然是轉過身,看向李從璟。

  只見李從璟已經邁步走出案桌,對他微微一禮,臉上笑意不減,“太子殿下,早在一日前,本帥的騎兵就已經遠遠跟在你大軍身後了,只是你不曾發現而已。你看,‘黃頭、臭泊’兩部,不是來夜襲了嗎?”

  “你……”耶律倍再也說不出話來,“這不可能!你的軍隊怎麼會出現在草原上!”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只是看你敢不敢做,能不能做到而已。”李從璟淡然道,“太子殿下難道忘了,前些時候出現在草原南部,襲擊多個契丹部落的那支騎兵了?忘了告訴殿下,他們有一個自己的營號——君子都!”

  李從璟一揮手,向帳外走去,“實話告訴殿下,我李從璟既然敢跟你合作,就不會沒有本錢!無論是今日這一二十人在你面前殺皇宮衛將,還是營外的君子都夜襲,都不是臨時起意,更非巧合,而是佈局。我李從璟雖然不怕死,但卻不能不愛惜自己的性命,我敢隻身入草原,我敢跟隨大軍西行至此,我敢和你堂堂皇太子謀國,豈能對草原沒有掌控力?本帥雖然是擰著腦袋在玩,但絕對不會一不小心,將腦袋給玩丟了!”

  說到這,他轉過身,對耶律倍抱拳,溫和一笑,“太子殿下,後會有期!”

  李從璟離開了大帳,也會馬上離開營地。

  耶律倍卻愣在原地,久久無法挪動腳步,像是石化了一般。他以為他已經足夠重視李從璟了,他以為他已經足夠高看李從璟了,他以為他已經足夠瞭解李從璟了,但是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知道,他錯了,錯得離譜。

  這世上有一種人,是你再怎麼仰視都不為過的。

  耶律倍額頭上冒出粒粒豆大的冷汗。他原本以為他今日就算不答應李從璟,談判破裂,他也能將對方拿下!但他忽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沒有同意和李從璟合作,那麼今日的君子都襲營,就不僅僅是給他一個為李從璟走脫和衛將身死開脫的藉口,而是真正的夜襲了吧?到那時,李從璟還是能安然離開!

  “李從璟……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耶律倍失神喃喃自語,“不,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魔鬼?!”

  半個時辰之後,在君子都的護衛下,李從璟等人策馬離開了耶律倍的軍營。

  回頭相望時,那座軍營已經有一片起了熊熊大火。

  “李從璟,等一等!”耶律倍率領十餘騎趕上來,隔著老遠就大喊。

  李從璟拔馬回頭,靜靜看著耶律倍滿臉大汗趕到眼前。

  耶律倍本來有很多話想說,但此時卻突然又什麼都說不出來,默然片刻,他沉聲道:“李從璟,希望你記得你今日的話!”

  “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會記得。”李從璟微笑道。

  耶律倍點點頭,背靠黑夜和整個黑夜中那團火光,重重道:“敏兒……就交給你了,你要答應我,好好照顧她!不要,再讓她傷心,要讓她快樂!”他慘然一笑,“幫我轉達一句話:我耶律倍,不是一個好兄長。”

  李從璟點點頭,“你放心,我會安頓好她。”

  話盡於此,耶律倍打算返身,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可否一問,你為何要幫我上位?”

  李從璟直言道:“因為耶律德光的本事比你更大一些,若是他成為契丹皇帝,就更難對付一些。”

  這是一句很傷人自尊的話,但耶律倍聽了之後雖然臉色談不上多好看,但卻有種如釋重負的表情,他向李從璟一禮,領著十餘騎轉身回營。

  李從璟看著耶律倍遠去的背影,抬頭看了一眼夜空,呢喃道:“這草原的天,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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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棋至中盤形勢明,火中取栗生死局(七)

  檀州邊界古北口。

  古北口南有一座唐軍邊關,扼住了山道的咽喉。這座關隘就叫做古北口,雖是一座雄關,但還稱不上雄甲天下,只不過絕對堅固,城牆高達四丈餘,牆頭上馬道寬過十步,安置著眾多防禦器械,床弩、狼牙拍、插竿應有盡有。

  這些時日以來,城頭上守衛軍士比平時多了一倍,如果仔細辨別,就會發現新加入到守城序列中的唐軍,在甲胄戰袍上和邊軍有細微差別。

  皇甫麟站在城頭,順著山道的方向眺望北方。眼前的視野並不如何廣闊,真正視野好的地方在山上,那裡有唐軍邊軍的堡子,堡子裡駐紮著一個隊的邊軍,每日夜都會點燃平安火,向這座關隘傳遞草原上的風雲是否如常。

  在皇甫麟身後不遠處的校場上,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唐軍正在操練,軍士們的腳步讓塵土漫天飛揚。百戰軍一部進駐古北口已經有不少時日,大軍在這裡擺開了陣勢後就一直原地不動,連古北口北的契丹哨卡都沒有去拔掉一個,有一種虎頭蛇尾的態勢。

  司馬長安從甬道上走上城頭,在皇甫麟身旁向他彙報了一些例行軍務後,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將軍,我軍進駐古北口已經十日有餘,卻半點兒動作都沒有,每日除了操練就是操練,士卒們都有些不理解,咱們這趟來古北口是幹什麼來了?”

  皇甫麟前幾日才去另外一處營地見了李紹城,今日才折返至此,他目不斜視,不鹹不淡道:“恐怕牢騷不止這一點吧?下面是不是有些指揮使已經在議論,咱們進駐古北口卻按兵不動,實際上是李從璟有意將我們原控鶴軍的兄弟發配在此,讓咱們日後就在這裡守關?”

  司馬長安低眉頷首不言不語。其實不只是下面的指揮使在議論,作為百戰軍戊字營的副將,司馬長安都不知道這回大軍到古北口來幹什麼來了,事先從幽州出發時,百戰軍副帥李紹城只說北上備戰,可備戰總得有備戰的樣子不是,不說其他,近在眼前的契丹哨卡得拔了吧?遊騎斥候至少得派出山道,去草原上巡查吧?可如今這些事壓根兒就沒有。到了古北口,除了和邊軍共同戍衛這道邊關,就是永無休止的操練,這讓人如何能沒有牢騷?

  皇甫麟沒有理會司馬長安,繼續道:“大樑城一戰,控鶴軍讓百戰軍死傷慘重,李從璟雖然招降了我皇甫麟和控鶴軍的兄弟,但那不過是當時當日的權宜之計罷了。百戰軍是李從璟一手組建,隨他征戰南北,感情甚篤,我皇甫麟和控鶴軍當日得罪了他,現在寄人籬下,哪裡有好日子過?這回北上幽雲,對契丹作戰必不可免,我們這些人就是炮灰,我皇甫麟是炮灰將軍,戊字營是炮灰營,我們一日不死絕,李從璟就一日不會甘休!”

  說完,皇甫麟轉過身,負手看著司馬長安,“我說的這些,是不是也是下面士卒的議論?”

  司馬長安本來還以為皇甫麟這是在跟自己交心,正想就這個話題說下去,觸及到皇甫麟猩紅的眼睛,才猛然意識到不妥,他心中一驚,連忙跪下,“將軍……”

  毫無預兆,皇甫麟一腳將司馬長安踹翻在地,上去就是一陣拳打腳踢,恨鐵不成鋼地罵道:“身為副將,軍中謠言四起,你不思嚴肅軍紀,竟然還被流言擾亂了頭腦,鬧得軍中人心惶惶!既然如此,我要你這個副將何用?”

  “軍帥身在何處,下面的軍士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百戰軍傾巢出動至邊關,聯合盧龍軍布下層層大陣,就只是為來演一齣戲,將你我發配到邊境守關?”

  “如今君子都身在何方你可知曉?軍情處有何行動你難道也沒有發現蛛絲馬跡?我大軍整日操練,而對對面的契丹哨卡視若不見,士卒想不明白其中深意,你也想不通?”

  “軍帥有何等的志向,我皇甫麟有何等的抱負,你竟然都忘了!連軍紀都不能約束,別說讓你守邊關,就算讓你守,你又能守得住?!”

  皇甫麟下手不輕,司馬長安抱著頭滾在地上,不一會兒就被揍得鼻青臉腫。周圍的軍士都呆在原地,有心上來勸阻,但看到皇甫麟的臉色,又一個個都沒了膽氣。

  皇甫麟好不容易打完,收了手,又恢復了負手望北的姿態,他冷冷道:“沒死就給我站起來,別給我躺在地上丟人!”

  司馬長安擦著嘴角的血絲,費力爬起身來,站在皇甫身後,低頭不敢言語。

  皇甫麟長長吐出一口氣,“身為一軍將領,你應該知道,既然我們是降軍,想要在百戰軍站穩腳跟,就得拿戰功說話,就更得遵守百戰軍的軍紀!否則,就算軍帥不懲治你我,你我又還有何出頭之日?若是如此,當日就該戰死在大樑城,又何必苟且偷生?”

  他轉過身,盯著司馬長安,“百戰軍建軍時不過三千人,如今有多少?兩萬有餘!這裡面的兩萬人,有多少不是降軍?百戰軍中的將領,右廂軍都指揮使蒙三,君子都副將郭威,庚子營主將陳青林,哪一個不是降將?如今大戰在即,本將離營才四日,軍中竟然亂成這幅模樣,往下若有大戰,我戊字營拿什麼立功?”

  皇甫麟複又看向北方,“長安,你太讓我失望了!”

  皇甫麟一番話讓司馬長安羞愧難當,他跪下身去,咬著牙不說話。

  皇甫麟擺擺手,“以謠言亂軍心者,斬!本將要一些人頭,你去替本將取來。做完這件事,你去伙夫都做都頭吧。”

  ……

  檀州以西是儒州,儒州東線與草原的交界處是長城,長城中有一處關隘叫做廣邊。此時,百戰軍副帥李紹城就在廣邊。

  此番百戰軍匯合盧龍軍一部陳兵邊境,策應出使契丹的李從璟,李存審因為身體不太好並未隨大軍出征,而是坐鎮幽州。李紹城和盧龍軍中的一位將領李彥超為前線統率,名義上仍以李從璟為帥,只不過如今李從璟還在草原,李紹城和李彥超暫時是實際上的掌權者。

  李彥超是李存審長子,也是盧龍軍中的重要將領,如今已過了不惑之年,留著一臉關公須,很有威嚴氣。此時他面容肅穆站在廣邊關內,望著面前整裝待發的數千騎,欲言又止。

  “將軍可是有什麼話要說?”李紹城還未上馬,他將李彥超的神色收在眼底,出聲問道。

  李彥超哼了一聲,甕聲甕氣道:“這五千騎,可是我帶來的盧龍軍老底了,你帶出去了可得盡數給我帶回來!”

  李紹城性格陰冷,平日少有笑顏,此時也被李彥超逗得發笑,“李將軍放心就是,不只是你盧龍軍,我百戰軍中能拼湊出來的馬軍,也盡數在此了!我要是不把他們帶回來,別說你生氣,我自個兒首先都得被自己氣死!”

  “哼!你知道就好!”李彥超沒好氣,看了面前的騎兵軍陣一眼,眼中濃濃的不舍之情就如同在看嬌妻一般,甚至比看嬌妻要更加不舍,啐了一口,忍不住罵道:“他娘的,趕緊走,再不走老子就要改變主意,不將這些寶貝借給你了!直娘賊,老子真是不懂你們百戰軍這些人腦子裡都裝得啥,那北漠草原縱橫千萬裡,入眼都他娘的白茫茫一片,老子跟契丹人打了一輩子仗,也沒踏足過草原半步!你才來幽雲幾日,竟然就敢領兵出草原?他李從璟腦子裡裝得也是竹子,都他娘的一根筋,媽了個巴子的,滾滾滾,快給老子滾,被在老子面前礙眼,看著心煩!”

  李紹城笑笑,朝李彥超一抱拳,翻身上馬。

  “等等!”臨行時,李彥超又叫住眼前這個他就沒看順眼過的傢伙,沉聲道:“替老子多殺幾個契丹蠻子!若是有命凱旋,老子請你喝酒!”

  李紹城一點頭,再度抱拳,隨後一揚馬鞭,隨大軍出了關門。

  直到五千騎盡數離去,李彥超這才轉身,胡亂揉了一把臉,嘴裡嘀咕道:“他奶奶的,百戰軍都他媽的是一群瘋子,全都瘋了,瘋了!”

  ……

  李從璟等人匯合了君子都之後,就一路疾馳向南,待到天明時分,大軍已經狂奔了近百里。這時候,李從璟下令大軍將速度緩下來,然後擇地休整。畢竟昨日君子都又來了一次襲營行動,雖然不是以破營為目的,但軍中也有傷患,這些傷患的傷口都需要正式處理。再者,南行的路還很遠,馬軍的腳力必須要有保證。好在君子都這回在草原折騰了好些時日,馬匹倒是沒少順手牽羊,此時一人三馬都有餘。

  休息的時候,郭威和林英、林雄兄弟前來拜見,他們一方面彙報君子都北征的成果,一方面也是請示接下來的行動,畢竟耶律德光也是帶著人來找君子都了,兩軍會不會碰上還不一定。

  “北上時三千三百一十八人,一路征戰,按照軍帥的吩咐,避過大部落,專挑小部落練手,除卻戰死的,重傷了六百有餘,這些人都陸陸續續由輕傷患護送南歸了。眼下大軍有軍士兩千余。”郭威言簡意賅的向李從璟說道,“不過斬首數量實在是太多,來不及匯總,只統計出來一個大概數目,在三四千之數。”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4

第218章 棋至中盤形勢明,火中取栗生死局(八)

  殺敵在三四千之數,這其中有多少是平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李從璟也能猜想出一個大概。只不過對於成年男子幾乎人人是兵,甚至女人某些時候也能形成戰力的草原部落來說,平民這個詞對他們似乎遙遠了些。

  “深入敵境,孤立無援而轉戰千里,猶能屢戰屢勝,以千人傷亡斬獲數倍于己之戰功,郭將軍此番戰績,可說是創造了安史之亂後,唐軍騎兵草原征戰之奇跡!今日之後,郭將軍必當名震番漢,為帝國所重!”莫離掏出摺扇,輕搖了兩下,溫和的笑意裡都是對郭威的讚賞。

  郭威卻不沽名釣譽,謙虛道:“此番征戰之勝,先有軍帥和先生謀劃,中有軍情處諜子接應援引,後有眾將士奮力爭先,郭某力戰而已,不敢貪功。”

  “能領獨騎轉戰草原,此功可追衛霍,此乃我百戰軍協力之結果,你們就不必互相恭維了。不過郭威你身為主將,此番功勞甚大,也是事實,無需過於謙虛。”李從璟做了一番總結,終結了這個話題,又道:“南歸路遠,生死猶未可知,之後諸事,還得眾位齊心協力,能笑到最後才能笑得最開心。”

  諸人皆拱手稱是。李從璟讓郭威和林英兄弟下去抓緊時間休息,他和莫離杜千書等人,說些前後之事,多番謀劃。

  細細兒就坐在不遠處,捧著一個水囊小口喝水。她的目光始終平視著前方,一舉一動不悲不喜,恍若天際流雲;她鬢角的髮絲隨風屢屢輕飄,如詩似畫,安靜得如同不沾因果。

  耶律敏就坐在她旁邊,正嘰嘰喳喳跟她說些什麼,細細兒偶爾微笑應聲而已。這兩人幾日相處下來,竟然愈發像姐妹了。只不過她們一個好動,一個嫺靜,前者靈如鳳凰,後者靜如湖水,看似矛盾,實則協調。

  耶律敏忽而離開細細兒,走到李從璟身邊坐下來,對杜千書挑了挑眉,有些不滿道:“杜千書,你當真不去看看她?”

  杜千書猶豫了一會兒,竟然沒有拒絕,起身向細細兒走過去。他的步伐很慢,也很輕,像是怕驚動了什麼一般。沒有故作姿態,杜千書在細細兒身邊隔著一步席地坐了下來,笑了笑開始說話。細細兒竟也表現的分外平靜,沒有拒人千里,亦沒有悲傷憤怒之態。只不過隔得遠,李從璟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

  耶律敏回頭望了一眼眾人來時的方向,呼了口氣,對李從璟道:“昨日你擅殺西樓使臣,又以利刃逼大哥,迫使其答應與你聯手,先前我還擔心這是大哥的權宜之計,不曾想他還真答應了你,沒有派兵前來追擊。”好奇的問:“昨日在帳中,你到底跟大哥說了什麼話,讓他突然下定決心,全心與你上了一條船?”

  李從璟將水囊收起,面對耶律敏的好奇之態,他並沒有隱瞞些什麼的打算,直言道:“耶律倍決心放過你我,並與我聯手,並非是我昨日在帳中說了什麼太了不得的話,打動了他。而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真正難為你我。否則,縱然我本事通天,可他也不是個庸人,手握三萬大軍,何以真會被我挾持?”

  李從璟的話讓耶律敏倍覺糊塗,她不解的問:“可我跟他坦誠直言時,他還在猶豫啊,而且西樓使臣確實是你出其不意殺掉的!”

  笑了笑,李從璟道:“這些不過是表面現象罷了,政客們在暴露真實意圖前,總得先把該唱的戲份唱足。”見耶律敏似懂非懂,他繼續道:“之前在西樓時,我並非沒有接觸過耶律倍,他對我的心思並非沒有瞭解。此番西行,若是他有意遵循阿保機之令,除掉我這個威脅,致我於死地,則出西樓我就該被軟禁才對,如此方能不橫生枝節,只待時機成熟取我人頭便可。但事實恰巧相反,耶律倍不僅沒有限制我,反而讓我有機會在關鍵之時闖入他的大帳,在他面前殺掉西樓使臣。你不覺得這太奇怪了嗎?尤其是在你代我向他攤牌之後,他仍舊沒做任何防備,繼續與西樓使臣飲酒,說到底,這不過是在給我創造機會罷了!”

  “給你創造機會?”耶律敏似乎有些懂了,卻又似還在雲霧之中,“他為何要給你創造機會?”

  “他帳內帳外防備鬆懈,西樓使臣醉酒熏熏,這都是他在為我動手行方便。而這樣做的目的,是讓我納投名狀。殺西樓使臣,則我等於沒有退路,這就是耶律倍希望我做到的。”李從璟娓娓道來,聽得耶律敏雙眼圓睜,“要知道,我跟耶律倍雖然利益相合,但畢竟交情尚淺,彼此不知根底,而要互相信任,真正走到一起謀事,就得靠其他媒介建立信任關係。投名狀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他創造機會給我殺人,而我果真殺人,這就是一份雙向的投名狀。”

  耶律敏雖然頗有心機,但畢竟年少,切身經歷的權利爭鬥少,李從璟所說的這些東西都是她自個兒無法想到的,但她畢竟聰穎,李從璟說得明白,她也就想透徹了。只不過有些時候將問題看得太清楚,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因為你會發現事情的真相,很多時候真的很“齷蹉”。

  此時耶律敏眼色就有些不太好看,她深吸一口氣,問:“那你在帳中的說得那些話,豈非都沒有意義?”

  “怎麼會沒有意義?不僅有,而且很大。”李從璟道,“之前所作所為,都是雙方在試探,在建立信任關係,這是合作的基礎。有了這些基礎之後,就是正式討論聯手,談判利益分配,梳理各自疑問和展現各自實力的時候了。這一切都做完,才是一個完整的過程,最終才決定一件事情或成或者不成。”

  耶律敏低頭咬著嘴唇沉默了一會兒,“我明白了。”淒涼一笑,“在你們這些胸懷大抱負的人眼中,從來都只有利益而沒有感情,對嗎?”

  李從璟凝視了耶律敏一小會兒,道:“耶律倍讓我轉告你,他說他不是一個好兄長,希望你掙脫束縛獲得自由之後,能夠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活得快樂。”

  耶律敏沒說話。

  不久之後杜千書從細細兒身邊回來了,看得出來他步履輕鬆了許多,看來是已解決困擾了他許久的難題。不用問李從璟也知道杜千書跟細細兒說了什麼,而細細兒應該沒有責怪他,至少表面上沒有。李從璟朝細細兒的位置看過去,恰好看見她微微仰頭喝水時被嗆到了,一陣劇烈咳嗽,顫抖的削肩在遠離人群的地方,顯得異常伶仃嬌弱。

  休息完之後,在馬旁席地而坐的將士們翻身上馬,沒多少時間軍陣就恢復了嚴整,在這個薄霧涼風裹著淡淡愁緒的早晨,兩千余人繼續向南趕路。

  李從璟心裡一直在掛念南歸時會不會遇上耶律德光的軍隊,他心中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因而談不上有多擔心,只不過依舊希望運氣好一些,因為戰與不戰對他而言差別不大,但對於君子都的兩千將士中的很多人而言,歸途是否順利,就意味著他們能不能活著回到大唐。

  “李兄,莫兄,你們說我等會不會碰到前來尋君子都決戰的耶律德光?”杜千書為了將自己從和細細兒對話的氣氛中解脫出來,隨口問道。

  “碰上了又如何,沒碰上又如何?”莫離笑著反問。

  “碰上了就碰上了。”李從璟淡淡道。

  杜千書扯了扯頭上的氊帽,有些不自然的問:“問題是碰上了是打,還是逃?”見李從璟和莫離同時向他望來,杜千書尷尬一笑,“畢竟我們只有兩千人。”

  莫離不說話,李從璟緩緩道:“這種事情,還是碰上了再說為好。”

  如李從璟所願,兩日之後的午後,西天的太陽還在散發著耀眼的光芒,而斥候傳來消息,耶律德光的大軍就在眼前不遠處。在這片草原上,當其中一方發現另一方時,往往意味著自身也被對方發現,在這種形勢下,兩軍碰面已是必然。

  在李從璟得到斥候探報的同時,耶律德光也得到了內容幾乎相同的回報,在草原上賓士跋涉了十來日,終於逮到李從璟的耶律德光,聽聞這個喜訊之後,疲憊而焦急的臉上,浮現出一個猙獰的笑容。他走到軍陣中,將兩個草原人打扮的漢子拖了出來丟在地上,這兩個人渾身是傷,已經奄奄一息,但他們看向耶律德光的眼神,卻猶如蒼天睥睨眾生,充滿俯視和不屑,極為倔強。

  耶律德光抓著其中一個年輕漢子的衣領,將他提起來,獰笑道:“自出西樓,你們就遠遠跟在我大軍之後,行蹤之隱秘讓本王差點兒沒發現,本王就奇怪怎麼老是抓不著那支唐騎,原來是有你們在中間傳信!可那又如何?現在你們落在了本王手裡,那支唐騎就成了瞎子聾子,你看,這才沒兩天,他們不就被我們逮著了麼?”

  模樣清秀但眼神狠戾的年輕漢子,憋足了力氣吐了一口血水在耶律德光臉上,冷哼一聲,罵道:“蠻賊,碰上我們大軍,就是你的死期!”

  耶律德光大怒,一腳踹倒對方,怪叫一聲,拔出腰刀斬下,將那桀驁不馴的年輕漢子殺死在異鄉。

  如此耶律德光猶不解氣,又揮刀砍斷了另一個被押著的人的脖子,這才稍稍平息了一點怒火。從親衛手中接過汗巾將臉上血水擦乾,狠狠摔在地上。

  他翻身上馬,舉刀大吼:“屠了那支唐軍!”

  李從璟接到斥候的消息後,杜千書又驚又憂,對李從璟道:“兵力懸殊,硬拼殊為不智,不若繞道而行?”

  “繞道而行?”李從璟冷笑一聲,“百戰軍從無未戰先怯之例,君子都從無不擊之陣,我李從璟從不打只會逃跑的仗!”

  抄起長槊,利兵在手的感覺讓李從璟熱血沸騰,他的戰意瞬間被點燃,揚槊呼喝,“前面就是耶律德光,幹他娘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46

第219章 十年國辱自今雪,永無休止的戰爭(一)

  臨戰前,李從璟在嚴整的軍陣前巡視一圈,讓身邊親衛齊聲複述他的話,他面色肅然的大聲道:“諸位將士,經年以來,爾等隨本帥南征北戰,足跡遍佈中原,憑藉赫赫戰功,成就了百戰軍不敗之師的威名,爾等皆乃大唐勇士!”

  “起初時,百戰軍三千人,君子都三百人,自在淇門立軍,首戰長和,雪夜破城,以三百之數殺敵過千,初試牛刀便鋒芒畢露。之後轉戰澤潞,平定叛軍,攻克懷孟,為大唐開疆擴土,大戰河上,力挫王彥章,最終千里奔襲大樑,打下滅國之戰,也成就了百戰軍天下至銳之師的不朽威名,令天下側目,群雄震動!”

  “世有能才,而後有重擔。一支軍隊戰力越強,敵人便會越多,面對的挑戰亦會越大,是利刃,就得刺透最堅固的重盾!諸位將士,北上以來,爾等親眼所見,幽雲邊境千里之地,因契丹蠻賊數十年侵擾,民戶十室九空,百姓十死其半,而更有半數為契丹俘虜,掠至草原為奴為隸,子子孫孫不得翻身!我大唐幽雲百姓百萬,在契丹蠻賊的鐵蹄下,無一家沒有被被掠奪財物,更無一家沒有血海深仇!”

  “月前,耶律阿保機次子,契丹國天下兵馬大元帥耶律德光,領萬騎襲擾薊州,一路燒殺搶掠,致使數百里膏腴之地再無莊稼,千百村鎮再無人煙,安居樂業之土成惡鬼地獄,世人不敢踏足半步!”

  “諸位將士,經年以來,爾等隨本帥敗強軍,挫名將,滅大國!而今,契丹蠻賊在我等眼下侵我國土,奪我財物,殺我百姓,毀我家園,爾等能忍否?諸位將士,敵軍就在眼前,敵國就在眼前,告訴本帥,爾等意欲何為?”

  “耶律阿保機,耶律德光,世人謂之當世梟雄,天下名將,莫不重之畏之。而今本帥告知諸位,在百戰軍面前,是龍你得給我盤著,是虎你得給我臥著,百戰軍兵鋒所向之處,沒有阿保機,沒有耶律德光,沒有契丹國,只有站著的百戰軍,和倒下的敵人!”

  “本帥北上幽雲時,國中有人謂我曰,出鎮邊境,當以穩定契丹為上,若使幽雲安寧,則為不世之功!但本帥要告訴爾等,這不可能!數十年來,契丹屢犯邊境,視我大唐為無物,而邊軍莫能與之敵。但既然我李從璟到這裡來,一切都將改變!幽雲對契丹,沒有和平,沒有安寧!本帥要打,本帥要戰,本帥要滅掉所有膽敢入境的契丹蠻賊,本帥要出兵北漠,要滅掉阿保機的國!”

  “戰!這是本帥,是百戰軍,也是幽雲邊軍自今日起,對待契丹蠻賊的唯一策略!幽雲被動挨打已經夠久,幽雲忍氣吞聲已經夠久,自今日起,數十年來幽雲遭受的屈辱,遭受的苦難,遭受的折磨,本帥要帶著你們,替他們討回來,替大唐討回來!”

  “大唐,依舊是那個有天可汗的大唐;大唐軍隊,依舊是能肆意馳騁草原的軍隊;大唐的子民,依舊是那些能讓世界在他們面前低頭的大唐子民!而這一切,都要靠我們去打回來!諸位將士,本帥要帶著你們告訴天下,有我李從璟和百戰軍坐鎮的幽雲,自今日起,大唐在對陣契丹時,攻守易行了!”

  “不服,就戰!想贏,就戰!軍人,唯戰!百戰軍,君子都,戰!”

  李從璟說完這些話,在一眾親衛的簇擁下,回到軍陣前方,他抄起鞍邊的長槊向著草原的天空舉起,單臂向前,對著前方一指,無聲勝有聲,發動了進擊的命令。君子都的陣型嚴密而殺氣凜然,隨著李從璟指向前方的動作,熱血沸騰的軍士們動作整齊劃一的輕夾馬肚,動作從前到後散開猶如石子在湖中蕩開波紋,一圈圈擴散開來,節奏有序的如同響起的音符。

  兩千騎以攻擊陣型在遼闊的草原上展開,向前方奔行。白袍黑甲,長槊橫刀,風卷旌旗,前方就是戰場。

  草原比平原更加遼闊,草場就是天生的戰場。對騎兵而言,沒有哪裡比草原更適合戰馬馳騁,更適合騎兵廝殺。

  視野中出現契丹騎兵的影子,在地平線上潮線般翻起湧出,夾雜著驚濤拍岸的聲音,以刀弓為濤浪,向君子都迎面撲來。

  君子都一往無前。

  李從璟沉靜如水寒冰如冰的雙眸中,充滿滔天的戰意,渾身散發的殺氣讓常人無法直視,他始終盯著前方,一步步看著契丹軍士的身影在眼前放大,當兩方的距離達到一個臨界點的時候,他握緊長槊,振臂向前,一馬當先,突入敵軍陣中!

  在他身後,一直沉靜如山的君子都默契的爆發出一波海浪,他們齊聲高呼:“君子都,破陣!”

  這是君子都的戰爭,這是百戰軍的戰爭,這是幽雲邊軍的戰爭,這是大唐數十萬大軍的戰爭,這也是中原千百萬百姓的戰爭!

  作為鋒頭的李從璟在戰馬前奔的途中,已經將對面在接下來會跟自己碰面的契丹軍士一一看到,兩陣相接的時候,他面前一位身材魁梧,臉上有一道碩大刀疤,渾身散發出駭人之氣的契丹軍士,扯開嗓子張開大嘴吼了起來,唾沫從他嘴中迸射而出,還有絲線連接著上齒與下齒。在這幅完整的畫面中,對方手中的巨斧天神開山一般,重重斬下。呼嘯而起的風聲仿佛在昭示著,他可以將擋在他面前的一切阻礙劈為兩半!

  前提是,他這一斧能落到實處。

  但李從璟從來就沒有讓對手如意的習慣。對手若是如意,他便只能死亡,在你死還是我死之間做選擇,他毫不吝嗇自己的謙讓。巨斧落下只在瞬息之間,不可謂不快。然而在這之前,李從璟的長槊已經洞穿了對方的咽喉。

  李從璟將長槊從對方咽喉中蕩出,又刺進下一個契丹軍士的脖頸,在帶出一片血肉的同時,憑藉著戰馬的衝力,不讓鋒刃停留絲毫,甚至不做太多變動,始終保持鋒尖向前的態勢,須臾又刺透了第三名契丹軍士的咽喉。

  在此期間,李從璟前沖的腳步沒有半分停頓,在契丹軍密集如雨的軍士和刀槍之中,他的身軀不停做著動作幅度不大,但卻絕對精妙的移動。這讓他在一柄柄長刀砍來的同時,能夠在毫釐之間避開一手手殺招,在保證自己的身體不受創傷的同時,有效的將契丹軍士一個接一個刺落馬下。

  李從璟身後的丁黑等人,只能看到李從璟的背影在不停變幻,而他的長槊始終在身前靈蛇一般舞動、揮刺,金屬驟然撞擊又驟然分開的清脆響聲不停響起,他面前的契丹軍士隔三岔五就掉落馬下。

  長槊對長刀。

  在長刀未及近身時,李從璟手中長槊已經收掉了握刀契丹軍士的性命。

  在李從璟回槊格擋,再伸出來出擊時,契丹軍士的長刀如荒草一般,紛紛打在他面前。

  十八般兵器,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長勝在前,險勝在後,長勝在直接,短勝在靈活。軍中良將少有不能用槊的,而長槊又非勇武且技藝高強者不能使用,一旦使用得順當便殺傷力不同尋常,是以手握長槊的唐兵,一旦入了軍陣,在契丹軍士眼中歷來都是重點照顧對象。

  契丹軍隊萬人,軍陣厚實。君子都兩千人,軍陣單薄。當兩軍廝殺在一處的時候,李從璟面前的契丹軍士越來越密集,無論是個人武力還是配合亦是越來越強,契丹軍陣中有類似于孟平麾下陷陣都的勇士,此時從軍中其他地方賓士而來,紛紛殺向當頭的李從璟。

  李從璟眼前的契丹軍士,戰力越來越強,這一點自然瞞不過李從璟本人,但這對於他而言,實非什麼稀罕的事,早在之前和梁軍對戰的過程中,他就不止一次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耶律德光的戰術簡單而且有效,他將勇武之士都佈置在了軍陣前方,他所採用的戰術直接而且暴力,在硬碰硬的正面交戰中,只要前鋒能夠撕裂對方軍陣,取得戰果,那麼他身後的軍隊就能擴大勝利。

  正是仗著這樣並不深奧的戰術,阿保機麾下的騎兵在過往一次次征戰中,戰勝了他們的一個個對手,最終建立了草原上的霸主地位。也是依靠這樣的沖陣方式,耶律德光在前番征戰薊州的途中,將前來迎擊的一隊隊唐軍邊軍殺得丟盔棄甲。草原上的騎兵從不畏懼正面對陣,相反,他們懂得如何以最具有威懾力的方式,在這樣的對陣中取得優勢,從而獲得勝利,就像他們在千百年中的無數次的戰爭中,所做過的那樣。

  不同於兵力劣勢,需要帶頭衝鋒的李從璟,耶律德光從兩軍交戰伊始,就沒有沖在最前線,而是居中調度各方。萬軍之中要找一個人,甚至是找一個將領都不是簡單的事,但要針對當先的將領調整佈局,那只是基本功而已。但他發現李從璟的衝鋒勢頭時,他就找到了李從璟。

  耶律德光藏在軍陣中指著李從璟,獰笑道:“李從璟就在那裡,誰能給本王取下他的人頭?”

  他旁邊的萬夫長聞言,立即露出一嘴大黃牙,立功心切的沖了出去:“殿下等著,末將這就去取李從璟的人頭來!”

  韓信將兵,指揮大軍如臂指使,李從璟面對的對手或許不能做到這樣的境界,但要說集中戰力兇悍的兵力來對付他這樣的出頭鳥,卻非什麼難事。所以他在面對前眼前情景時,雖然感覺壓力增大不少,但卻沒有半分慌張。

  廝殺前進間,面前契丹軍陣中呼啦讓開一條道,一員手持寶刀的契丹精悍漢子騎著高頭大馬沖出來,指著李從璟大聲喊道:“李家小兒,受死!”

  對方話音沒落,人影已經奔到了跟前,一道虛影帶著不可匹敵之勢,轟然落下!李從璟眉眼一沉,狹路相逢勇者勝,他挺馬出槊,一手探出!

  噗嗤一聲,金光閃閃的寶刀在李從璟額前三寸處停下,而他手中的長槊已經掠過了對方的面頰,一槊下去竟然削掉了對方半臉骨肉,那萬夫長慘叫不及,面上已是血肉模糊!

  “刀倒是還不錯。”李從璟哂笑一聲,從他身旁策馬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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