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6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1

第650章 唯有淩雲多壯志,敢叫舊貌換新顏(二)

  河東節鎮之於帝國的份量,夏魯奇自然很是清楚,雖說前番擁平定兩川之功歸朝,不免大受封賞,他卻也未曾想過出鎮河東。此時,面對李嗣源重位相授,相較於此般任命的殊榮,夏魯奇更感念李嗣源對他的信任。

  目下帝國新政蒸蒸日上,李嗣源讓夏魯奇出鎮河東,自然有他的考慮,其中不可忽略的一點,便是欣賞夏魯奇“撫民有術、擅吏道”的才能,這對新政是極為重要的。

  “承蒙陛下信任,臣定當竭盡所能,為陛下分憂。”夏魯奇下拜謝恩,心中卻想到,李嗣源在他出鎮河東前,與他結為兒女親家,這個手筆絕對含義深遠。

  李嗣源扶起夏魯奇,兩人不免一番長談。

  夏魯奇因為心頭有所考量,便嘗試著將話題引到李從璟身上,果然,李嗣源不僅表現出濃厚的談興,並且明確表明,希望夏魯奇能夠好好輔佐、督導秦王。末了,李嗣源將那封署名“劍南節度使”的摺子拿來給夏魯奇看,並且詢問他的意見。

  夏魯奇免不得被摺子的內容震驚,與李嗣源先前一樣,他也對李從璟的膽量大為欽佩,臨了說道:“新春佳節本是難得的休養之機,秦王卻不遠萬里遠赴極北之地,在寒冷路途與異鄉中渡過佳節,其中艱苦之處,想來不禁使人鼻酸。”

  夏魯奇姑且有這番感慨,遑論身為李從璟親父的李嗣源了,當下便流露出憐愛之色,兩人相對唏噓一番,李嗣源最後說道:“這小子打小便與常人心性不同,愛折騰……不過此番佳節,遠在異鄉為國奔波的卻不只他一人,更有形單影隻者……”

  這番話夏魯奇不太理解,李嗣源卻已站起身,負手來到門口,遠望洛陽,神色難言。

  良久之後,李嗣源叫來敬新磨,“給王老送幾道禦菜去……你親自去!”

  敬新磨當然知曉李嗣源口中的“王老”指的是誰,當即領了命,也顧不得外面寒冷,帶人埋頭沖進寒風中。

  新春時節洛陽城中自然熱鬧得很,尤其是上元將至,但凡有些資財的人家,莫不在準備自家的花燈,更有那些家資豐厚喜愛顯擺的,還在自家宅院前建起了燈樓,少不得準備許多燈謎在裡面。

  相較于滿城的喜慶熱鬧氛圍,戶部郎中的府邸就要顯得冷清得多,然而敬新磨帶人到了府門前,老遠便走下馬車,令人去通知門房,不敢有半分不敬與托大。這不僅是因為能被李嗣源賜菜的人很少,更因為府邸主人本身的身份。

  這位戶部郎中,名叫王不器。

  此人膝下只有一女,但就是因為那位女子,使得滿洛陽城的人,無論多大的權貴,都不敢對他假以半分顏色。

  然而此時,府邸中那位老人卻沒有絲毫意氣風發之色,有的,只是對自己遠在異國他鄉的女兒的牽掛。

  ……

  咆哮的風雪聲拍打著並不雄偉的帳篷,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在過境,下一刻就會掀飛瑟瑟發抖的帳頂,連帶著將帳篷裡渺小的人也卷走。

  擁著爐火的桃夭夭抬頭望了一眼帳篷,眼中有著不確定自己是否安全的疑惑,不過她隨即又收回了目光,耷拉著眼簾望向明滅不定的爐火。杯中的清水早已飲盡,她偏過頭,卻望見那名負責侍候自己的韃靼部少女,已經捲縮在角落睡著,稍作猶豫,桃夭夭還是放棄了去打攪對方的念頭。

  她來韃靼部已經有些時日,原本以為很容易敲定的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順利,被她告知契丹即將西征黑車子室韋的韃靼部酋長圖巴克汗,沒有聽她的意見立即備戰,而是選擇派人去西樓打探虛實,如今草原上大雪漫漫,派出去的人久久沒有回音。

  桃夭夭能夠明顯感覺出來,享受了幾年安穩生活的圖巴克汗,對大唐已經沒有了當初李從璟幫他回到故地時的大敬畏之心,這從他開始質疑大唐的決策就能看得出來。

  與之相比,給桃夭夭造成不小麻煩的,還有那位如風似火的韃靼部公主阿狸,對方對她總有一股莫名的敵意,時時與她針鋒相對,這也是眼下這件事這般不順的原因之一。

  至於圖巴克汗的兒子,巴拉西對她的糾纏,倒顯得微不足道了。

  在爐火前坐的久了,總會覺得口渴,桃夭夭感到些許難耐。韃靼部的人不喜歡喝水,他們更喜歡喝奶,桃夭夭對那些慘白的液體毫無興趣,尤其是聞到那股揮之不去的腥味時,她覺得那實在不能稱之為乾淨。

  相比較而言,清水實在是這世上最純淨的東西了,沒有半分雜質。

  風雪聲更大了些,桃夭夭又抬頭望了一眼劇烈搖晃的帳頂,心情談不上有多糟糕,但也絕對跟愉悅沒有半分關係,忽然的一瞬間,她無比懷念起洛陽——以及洛陽的人和事。

  “這個時候,洛陽該是滿街花燈了罷?”桃夭夭心頭默默念叨一句,沒有人看到,她的身影在這一刻有多麼孤單落寞。

  簾子動了一下,一陣冷風席捲進來,拂動了桃夭夭的長髮,又瞬間消失。進來的是桃夭夭的貼身丫鬟,她懷中緊緊抱著一個什麼東西。

  “外面這麼冷,你到哪裡去了這麼久……”話沒說完,桃夭夭便愣住了,她終於看清了丫鬟懷裡的東西。

  丫鬟臉上的胭脂被風雪凍得花裡胡哨的,看起來淒慘無比,這讓她的笑容瞧著格外僵硬,通紅的雙手將懷中的水囊捧到桃夭夭面前,牙齒打顫道:“打水去了……知道這幫蠻子即便是送水來,也有一股異味,大當家喝不下去,我特地去河裡打的……河面都凍住了,費了我好大勁兒。水囊可沒凍住吧?我一直捂在懷裡的……”

  “死丫頭,誰讓你去了!”桃夭夭接過冰塊一般的水囊,鼻子一酸,差些落淚,她使勁兒把臉一板,“以後不准去了,再去小心我打折你的腿……”話沒說完,再也說不下去,將火爐移到丫鬟面前,“趕緊烤烤……”

  丫鬟沒心沒肺的笑著,完全沒有害怕的樣子,好不容易暖了身子,臉上的鼻子眼睛終於不再僵硬了,她嘿嘿笑道:“殿下曾今說過,大當家這片刻離不開清水的習慣,其實是一種病……”

  “他才有病!”桃夭夭立即豎起眉頭沒好氣道。

  丫鬟掩嘴偷笑起來,半晌,眨眼問:“大當家就沒想過,殿下這時候在作甚麼?”

  “還能作甚?賓客滿座,絲竹管弦,美人美酒,好不愜意!”桃夭夭冷冷道,隨即啐了一口,瞪了丫鬟一眼,“沒事誰想他作甚麼,再胡說八道仔細我撕了你的嘴……”

  丫鬟只是傻笑,也不點破桃夭夭的窘態,不等她再說什麼,帳篷門口突然傳來一個刺耳的聲音,“誰這麼大福氣,能讓貴使去撕她的嘴?”

  聲音未落,巴拉西已經笑吟吟走進來,他看了丫鬟一眼,“可莫要怕,我來替你受這份罰。”說著看向桃夭夭,用一口蹩腳的漢話道:“能為貴使解憂,無論是做甚麼,草原上最驍勇的雄鷹都是樂意的。”

  丫鬟見到巴拉西,臉色立即冷下來,起身不客氣道:“誰讓你進來的?簡直毫無禮數!出去!”

  “這是偉大的韃靼部的領地,而我是韃靼部尊貴的雄鷹,在這裡誰能讓我出去?”巴拉西雙手胡亂比劃著,眼神卻始終落在桃夭夭身上,“美麗的使者,你們中原不是有句話,叫做‘來者是客’嗎?難道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說著,就向桃夭夭走去。

  桃夭夭始終都沒拿正眼看巴拉西,這時忽然一揚手,但見一道寒光閃過,一柄短刃就朝巴拉西飛去,駭得巴拉西連忙後退,這才沒被短刃刺中。

  望著幾乎貼腳插在地上的利刃,巴拉西臉色瞬間難看到了極點,不禁惱羞成怒道:“你竟敢對韃靼部最尊貴的雄鷹動刀,馬上向我道歉,否則你會付出代價……”

  不等他把話說完,桃夭夭手裡又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刃,“不要讓我說第二遍,滾!”

  “你……”巴拉西氣得渾身發抖,但桃夭夭冰冷的面容卻已表現得很清楚,若是他再有二話,那柄利刃絕對會毫不客氣向他飛來,而方才對方瞬間的出手,已讓他清楚意識到,他根本沒有十分把握去應對。這讓他既憤怒又覺得恥辱,一時間進退兩難,尷尬無比。

  “本公主倒要看看,誰敢在這裡出手傷人!”阿狸掀簾走了進來,說罷看了巴拉西一眼,陰陽怪氣道:“連自己看上的女人都不能降服,還怎麼敢自稱雄鷹?”她本就看桃夭夭不順眼,見巴拉西對對方起了色心,自然沒少慫恿對方鬧事,好噁心桃夭夭。

  巴拉西咬牙切齒,臉色變幻不停,他忽的一揮手,“來人!”

  “我看誰敢!”早就被怒火漲得臉通紅的丫鬟一把抽出長刀,鋒尖直接對準幾步之外的巴拉西,“誰敢再動一步,我保證下一刻你的肩膀上將沒有腦袋!”

  阿狸陰著臉,眼中跳動著憤怒的火焰,她本沒打算真對桃夭夭怎樣,但眼見一名丫鬟就敢這般囂張,哪裡能咽下這口氣,“這裡有幾萬名勇士,你真敢找死?”

  丫鬟渾然不懼,“你莫要忘了,大唐的秦王曾說過:敢明犯大唐者,雖遠必誅!今日我便是橫屍在此,日後你韃靼部也必定悉數作陪!誰若不信,大可一試!”

  阿狸神色一僵,她自然知道這句話的分量,遠的不說,契丹不就是前車之鑒?

  然而她畢竟是韃靼部公主,被一個丫鬟在氣勢上壓倒,如何甘心,當下怒道:“混帳!本公主就不信,全天下的唐人碰都不能碰一下!”發起怒來的女人,早就忘了今日的風波因何而起。

  說罷,阿狸從身旁一名勇士手中拔出刀,就要朝丫鬟沖過去。

  桃夭夭雙眸在刹那間冰冷下來,雙腳已經往後蹬在地面上,隨時準備發力。

  “何人膽敢犯我唐人?!”

  驀地,一聲大喝在帳外響起,猶如平地驚雷。

  這聲音太過雄厚,太有穿透力,以至於清晰的撞進了每個人耳中;這聲音也太有威嚴,比山河之聲更加渾厚,比神明之聲更加嚴厲,容不得半分質疑。

  帳中諸人,莫不中斷了手中將要發生的動作,紛紛向帳篷門口看去。

  桃夭夭寒如冰河的雙眼,也在這一刻如積雪消融,恰似春水初生、春林初盛,丫鬟更是情不自禁捂住了嘴,滿臉不可置信。

  那個聲音,對她們來說,都太熟悉了。

  正因為熟悉,才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它竟然會在這裡響起。

  在帳篷裡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一個挺拔的身影走進帳篷,雄姿英發,如君臨朝。

  “秦……秦王殿下?”丫鬟手中的長刀掉落在地上,她渾身一個機靈,連忙拜倒在地,“拜見秦王殿下!”

  阿狸也是說不出話來,雙手指著來人,結結巴巴道:“你……李……你……”

  “方才是誰,意欲犯我唐人?”跋涉數千里趕來的李從璟,用冷峻的目光在眾韃靼部人臉上掃過,充滿不可侵犯不可挑釁的威嚴,在他身後,黑袍黑甲的君子都近衛手按橫刀,冷漠的盯著帳中眾人,只要李從璟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抽刀殺人。

  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無論他們身在何地,無論他們面前是誰。

  跟在李從璟身後的圖巴克汗也聽到了方才帳中的話,此時一臉尷尬,見李從璟不像是在開玩笑,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連忙道:“誤會誤會,秦王殿下,韃靼部對秦王殿下,對大唐都敬畏不已,這裡怎會有人冒犯唐人?誤會……”

  說罷,怒視阿狸與巴拉西,“還不見過秦王殿下?!”

  阿狸和巴拉西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聽了圖巴克汗的話,連忙行禮。阿狸不忘惱火的瞪向圖巴克汗身旁的人,憤怒他們不通報李從璟到了韃靼部。她哪裡知道,這些時日根本沒人敢靠近她周圍五十步之內,她更加不知道,李從璟一趕到韃靼部,第一件事便是要見桃夭夭。

  阿狸眼巴巴的望著李從璟,李從璟卻根本就沒看她一眼,“我大唐使臣不遠千里出使韃靼部,似乎並未受到應有的尊重,圖巴克汗,難道你沒甚麼想說的?”

  “絕對沒有,我們對貴使都敬重得很!”圖巴克汗連忙聲辯,隨即呵斥阿狸與巴拉西,“還不跪下,給貴使賠罪?!”

  阿狸與巴拉西縱有不甘,也無法違逆李從璟與圖巴克汗的威嚴,只得跪下向桃夭夭請罪。

  桃夭夭冷哼一聲,懶得理會。

  得了賠罪,李從璟臉色並沒有半分好轉,他冷冷道:“圖巴克汗不要忘了,韃靼部能回歸故地,是拜誰所賜!我大唐需要的是敬畏帝國的臣民,而不是蔑視天威的賊子,否則,當初我給了你們什麼,日後就能收回什麼!”

  “是……是……韃靼部絕對忠於大唐,絕無冒犯之心。”大唐如今國勢日強,圖巴克汗哪裡敢有半分怨言。

  “退下吧!”李從璟擺擺手。

  “殿下且請安歇片刻,今日韃靼部將為殿下設宴,還請殿下……”

  “知道了!”

  “我等告退了……”

  帳中的韃靼部人瞬息間退了個乾乾淨淨,包括那名韃靼部侍女,君子都衛士也都退到帳外警戒,帳中很快便只有李從璟與桃夭夭主僕二人,那丫鬟見李從璟向她看來,連忙道:“奴也告退了!”立即跑得沒了影。

  帳中終於只剩下了久未相逢的兩人,李從璟面上的威嚴之色立即褪得乾乾淨淨,換上人畜無害的笑臉,然而不等他說什麼,桃夭夭卻把頭一扭,回到火爐前坐下了,抱起水杯埋頭喝水,也不搭理他。

  李從璟也不覺得尷尬,厚顏湊到桃夭夭面前坐下,“桃大當家不滿意我方才對這些蠻子的敲打?”

  桃夭夭還是不看他,“你不在蜀中享福,跑到這裡來作甚麼?”

  面對這樣明知故問的問題,李從璟當然不會有板有眼的回答,“這不是怕你一個人在草原過年孤零零的麼,我哪能不來?”

  “年已經過完了。”桃夭夭冷冷道。

  “我也想早些來,然則蜀中不是有一大攤事麼……”李從璟這話說到一半,立即改了口,一臉嚴肅道:“與卿相伴,日日新年!”

  “胡言亂語……”桃夭夭丟下水杯,轉過身去,拿後背對著李從璟。

  李從璟默然了一下,上前去扳她的肩膀,被她扭了一下,再用力時,好歹扳了過來,只是桃夭夭仍是低著頭,不讓李從璟看她的臉。

  李從璟心有所動,動作輕柔起來,一手撫上對方的臉頰,卻立即感受到彼處盡是滾滾熱淚。他心頭如給針紮了一下,俯身蹲到桃夭夭面前,這回桃夭夭沒逃避,兩人四目相對,便縱各有千言萬語,一時間竟是相對無言。

  然而,李從璟還是從那雙含情脈脈的眸子中,讀到了她孤身南下北上,輾轉千里的不易與艱辛。

  她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呆在洛陽,在演武院過著安穩平靜的日子?她所做的這一切,不過都是為了他而已。

  “你瘦了……”桃夭夭癡癡的望著李從璟,輕聲呢喃。

  李從璟喉嚨一熱,再也不管不顧,一把將桃夭夭抱住,吻住了她的雙唇……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1

第651章 唯有淩雲多壯志,敢叫舊貌換新顏(三)

  自同光元年淇門建軍,至長興元年,近十年的光陰似乎只是彈指之間,初見即捉對廝殺的兩人,在經過近十年的並肩作戰後,今日面對一場闊別已久的重逢,個中滋味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喘不過氣來的桃夭夭一把推開李從璟,雙頰微紅,臉上似有粒粒香汗,微一低頭,便又抬頭來橫了李從璟一眼,“滿嘴的冰渣子,胡亂啃什麼!”

  李從璟嘿嘿一笑,攬過她的肩膀把他抱進懷裡,“這可是從中原帶來的冰渣子,珍貴得很,可以聊解思鄉之愁。”

  “胡說八道。”桃夭夭嘴裡雖然依舊硬氣,身子卻溫順的倒在李從璟胸前,像極了一隻心滿意足的懶貓。

  帳外的風雪聲依舊攝人心魄,然而帳中的人卻早已將它忽略,近半載天各一方,如今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要說。不知不覺間帳中光線暗下來,直到左右物什都已瞧不清楚,兩人這才意識到天已黑了。

  來請李從璟和桃夭夭去赴宴的,是變得賊眉鼠眼的阿狸,她進帳的時候,雖然一本正經的行禮、通報圖巴克汗的邀請,但一雙眼珠子卻在帳中四處亂瞄,似乎是想找出兩人犯案的鐵證來。

  最終一無所獲的阿狸,不僅沒有氣餒,反而眼神奕奕,偷瞧李從璟的時候,流傳的眼波甜膩得仿佛要溢出來。只不過李從璟從始至終都沒拿正眼看她,這讓阿狸心頭很不是滋味,既覺得憤怒又覺得委屈,低頭悶悶的跟在兩人身後時,差些把自己的衣角絞碎。

  因了風雪的緣故,圖巴克汗的晚宴自然只能在帳中舉行,不過大帳十分寬闊,擺滿了草原風物、吃食後,百十人置身其間猶顯得十分寬敞。

  晚宴是隆重的,比場面更加隆重的,是圖巴克汗的態度。他派往西樓打探消息的探子已經歸來,帶來的消息讓他膽戰心驚,面對而今對草原來說依舊是龐然大物的契丹的西征,圖巴克汗再度記起了往日部落裡屍橫遍地,族人倉惶西逃的場景,他很清楚,現今只有緊緊依靠大唐,韃靼部才可能不重蹈覆轍。

  在圖巴克汗的安排下,晚宴的氣氛很熱烈,他甚至不失時機的獻上了韃靼部最美麗動人的姑娘——一群姑娘,只為博得李從璟微微點頭。

  李從璟對這些帶著某種味道的女子並沒有太大興趣,而且坐在一旁的桃夭夭雖然表現的目不斜視,但偶爾投過來的刺人眼神,還是讓他決定不惹對方不開心。

  這不是怕了桃夭夭,而是憐愛她,不想她不開心。這個理由很好,李從璟打心眼裡認同了。

  最後,對李從璟提出的種種要求,例如韃靼部該如何配合這回他的行動,日後韃靼部每年向大唐增加多少駿馬朝貢等事,圖巴克汗都一一應許,沒有半句違逆之言。

  晚宴結束之後,李從璟跟桃夭夭一起回帳,到了帳門口的時候,桃夭夭忽然停住腳步,將本打算若無其事、輕描淡寫混進帳的李從璟攔在門外,並且用怪異的目光打量他:“你的帳篷不是這裡。”

  “我知道,我就送送你。”面對桃夭夭清澈見底的眼神,李從璟一本正經道。

  “你已經送到了。”桃夭夭道。

  “那我進去喝杯茶,剛剛吃肉太多,到現在還滿嘴油膩。”李從璟一臉誠實。

  “我的帳篷裡沒有茶。”桃夭夭絕情的搖頭。

  “我坐一會兒休息片刻總行吧?”李從璟腆著臉不鬆口。

  “回你自己的帳篷去休息。”桃夭夭眼簾一沉,隱隱有了發怒的跡象,說罷,還不忘警告性的瞥了李從璟一眼,這才帶著丫鬟自顧自進了帳篷。

  瞧著簾子無聲落下,李從璟還沒覺得如何難堪,站在他身後的孟松柏已經禁不住笑出了聲,等他回過頭的時候,孟松柏立即一臉正氣,裝作若無其事,唯獨臉已憋得通紅。

  “很好笑?”李從璟問他。

  “不好笑……哈哈哈……”孟松柏本來緊繃的臉,一說話就再也繃不住,他向來只見過無往不利的秦王,卻沒曾想秦王也有被女子撂在門外的時候,方才對方哪裡還有半分平日裡的威嚴不可違逆,也跟個市井小人物沒甚麼不同。

  李從璟一腳將孟松柏踹了個狗吃屎,整了整衣襟,威風凜凜從孟松柏身前走過,“我也覺得很好笑。”

  李從璟被人帶著來到圖巴克汗為他準備的帳篷前時,心頭已經對圖巴克汗生出幾分不滿:這廝沒事把帳篷安排的離桃夭夭那麼遠作甚?老子還準備發動一次夜襲來著,這倒好,待會兒等老子千里迢迢走過去,估計半路第三條腿就凍僵了,那還玩個屁。

  然而當李從璟走進帳篷之後,他心中對圖巴克汗的怨言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原因無它,只因為床榻上已經備好了尤物,李從璟只看了一眼那條裸露在外的白嫩長腿,就覺得十分滿意。

  看來圖巴克汗還是上道的,知道他的帳篷距離桃夭夭太近了不好,會傳出動靜,這個位置就不錯,就算帳篷塌了那邊也不會聽到半點風聲。

  趕了十幾天的路,李從璟正在虛火旺盛的時候,他瞟了幾眼那條大長腿,怎麼看怎麼滿意,尤其是對方身上只蓋了一條毯子,長髮披散,春光若隱若現,還拿後背對著他,正當得霧裡看花四個字,很符合他的審美。

  “別擺姿勢了,來給孤王寬衣。”李從璟大大咧咧坐下,櫃子上有一面銅鏡,他心裡想到:也不知這位美人會不會整理漢人的髮型。

  “秦王殿下就不想先看看奴家是誰?”背後傳來如黃鸝般的聲音,讓李從璟差些一個激靈,不等他回頭,就感到一具火熱的身子已經貼上了他的後背,銅鏡裡,一張嫵媚動人的笑臉出現在他肩膀上。

  “怎麼是你?”銅鏡裡的那張臉,不是阿狸又誰是?

  “殿下好狠的心,今兒一整日也沒拿正眼看奴家,可叫奴家好生傷心,真恨不得早早去死了算了……”阿狸在李從璟耳旁吐氣如蘭,將漢人女子的腔調學得惟妙惟肖,唯獨臉上的“狠”色卻與漢人女子天差地別,這話沒說完,李從璟就感到那條白玉無瑕的長腿已經繞到了自己腹前,緊接著自己腰間就如給螞蟻咬了一口,不消說這火辣女子在擰他。

  “浪蹄子!”李從璟一反身,就將那具已經如同爐火般的身子壓上床榻,“敢擰老子,活得不耐煩了!”

  今日裡李從璟冷落了阿狸一整天,若是換作中原女子,少不得幽怨自憐,是斷難再起別樣心思的,阿狸卻不同,恭順的像條狗,無論主人家如何對她假以辭色,都會不離不棄貼上來。

  說到底,她們愛的是強者,只要你強,她們才不會在乎你怎麼對她,若是你只是尋常人等,則斷難讓她們拿正眼看你。

  “來呀來呀,本公主早就等不及了,這就要去死,快讓我死,哈哈……”阿狸如同一隻發情的母狗,雙目如霧,瘋狂撕扯李從璟的衣袍,火紅的唇邊已有晶瑩涎液拉成絲線,這番模樣真是恨不得立馬燒成灰燼。

  “老子幹死你這騷娘們兒!”李從璟當即提槍上陣,一往無前。

  當下兩人大戰三百回合,自是不同多言……以下省略十萬字……

  翌日李從璟醒來的時候,倍覺容光煥發,瞥了一眼身旁睡得不省人事的阿狸,伸手重重拍在她的雙臀上,擊起一層波浪,十足的彈性將他的手都彈了回來,“還不起來伺候孤王梳洗?”

  阿狸掙開朦朧的雙眼,茫然的視線落在李從璟身上,聽到李從璟的話,打著哈欠磨磨蹭蹭起身。

  風雪已經停了,出帳的時候,李從璟看到白茫茫的天地,不由得再發出一聲“真乾淨”的感歎。阿狸嘻嘻笑著正要說什麼,李從璟早已把臉一板,“還不去知會孤王的早膳?”

  阿狸幽怨的瞥了李從璟一眼,轉身兔子般跑開了,聽話得很。

  接下來幾日,白日裡李從璟對阿狸從不拿正眼相待,冷言冷語呼來喝去,而到了夜裡兩人則沙場廝殺,一決雌雄,李從璟更是變著法兒折騰她,她則是無不迎合。這就如一場遊戲,身在其中的兩人都樂此不疲,其中樂趣自然只有他二人能夠體會。

  在韃靼部逗留的時日是短暫的,在李從璟即將要離開的前夜,兩人依舊會戰,阿狸如同母狗般趴在床上,雙眸朦朧回過頭來,咿咿呀呀斷斷續續對正在縱馬馳騁的李從璟道:“我最尊貴的王,你此番北上是為何呢?”

  “調換日月,叫舊貌換新顏!”

  “我最尊貴的王,那……你何時會再來呢?”

  “等著!”

  “知……知道了,奴會一直等待我最尊貴的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1
第七卷 諸侯掀起百丈浪

第652章 千里之遠有梟雄(上)

  西樓東北,有千里山嶺,地勢起伏,草木濃郁,杳無人煙。山嶺之北,又有千里黑土荒草之地,酷寒淩烈,百獸隱匿,終年難見暖日。原野中有一河,名撻魯者,西出於九天,如匹如練,過野穿山,曆萬里之遙,不知其於何處東歸大海。

  撻魯河中段之南,有一聚居部落,契丹呼之為達盧古,其民善騎射,獸性未除,彪悍兇狠,不知死為何物,極是桀驁難馴。

  達盧古之東,則有漁獵之部,號為女真者,擁海西數百里之地,輕彪尤甚。

  自古窮山惡水出刁民,此輩習自然之道,與獸為伍,與天爭利,弱肉強食,壽命極短,少有能活半甲子者,更兼不知禮儀,不通文明,不服教化,仿若化外之民,以中國之遠,鮮有聞之者。

  唐長興元年初春,卻有唐人踏上了這片土地。

  黃龍府,契丹最東北的州府管轄區域,北鄰達盧古,即原渤海國扶餘府所在之地。同光年間,耶律阿保機東征,得此地于渤海國,此後便為契丹所有,渤海數次爭奪,均無功而返。

  無功而返的原因,在於黃龍府的主人。

  當年耶律阿保機得此地後,設黃龍府都部署司,為軍事重鎮,軍事首領官拜兵馬都部署。後來耶律阿保機軍敗西歸,繼而崩殂于西樓,耶律倍繼位為契丹皇帝,便派了當時爭奪皇位失敗的耶律德光前來坐鎮。

  原本耶律倍的用意很明確,讓耶律德光在防備不足的黃龍府上任,就算對方不死在極欲恢復失地的渤海國人手中,待他丟了黃龍府,耶律倍也能將他治罪。

  然而事與願違,渤海國復仇的怒火與接連不斷的猛攻,並沒有能讓黃龍府失陷,耶律德光以他為數不多的親兵為主力,在述律平的幫助下,硬是抵住了渤海國的攻勢。

  而後,耶律德光一面穩固防線一面北上,竟然與達盧古部首領達成協議,以極豐厚的條件挑起對方的貪欲,使其出兵前來助戰。在一次大明邢親自坐鎮指揮的關鍵之戰中,耶律德光憑藉盟軍達盧古部這招出其不意的棋子,使得渤海國大敗,徹底粉碎了渤海國恢復扶餘府的美夢。

  渤海國的失利固然有其自身原因,例如與耶律阿保機戰爭其間,軍隊傷亡過多,精銳損失殆盡,仍未充實起來的國庫還不能給予前線有力的支援,但耶律德光的軍事才能,也再度被事實所證明。

  更叫人拍案叫絕的是,耶律德光在戰爭中巧用手腕,使得達盧古部在與渤海軍廝殺中損傷頗多,而後他反戈一擊,向達盧古部發難,一舉搗毀了達盧古部老巢,最終使得失去根基的殘敗達盧古之軍,不得不成為他的附庸。其後歷經周折獲得了達盧古部的臣服後,耶律德光的勢力已經不容小覷。

  自此之後,渤海國再不復有恢復扶餘之念。

  發生在同光四年,也即天成元年的黃龍府之役,震驚世人,耶律德光借此起死回生,從那時起,無論是契丹國內,還是渤海國,都已無法再將他打壓下去。

  當其時,幽州盧龍軍,歷經大戰後正在修養身息,大唐帝國內部,李嗣源正與李存勖刀兵相見,無暇顧及草原之變。待帝國穩定之後,又忙於對付國內藩鎮的驕兵悍將,推行天成新政,對渤海國的求援只能表示愛莫能助。

  況且,唐朝壓根也沒想幫大明安將耶律德光怎麼樣。

  此後數年,耶律德光一面經營黃龍府,根基日厚,一面藉口女真進犯達盧古部,向女真用兵,不斷蠶食女真勢力化為己用。

  女真棲息在渤海國北部,臣服于渤海國,耶律德光挑起達盧古與女真矛盾,可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其意不言自明。

  反觀渤海國,雖然大明安上位之後勵精圖治,卻也面臨內憂外患。東南高麗,北部黑水靺鞨,甚至耶律倍為限制耶律德光,一直在令耶律德光“繼續東征”,都令他苦不堪言,而國內的腐敗與爭權奪利,又沒有良好的外部環境去改變,是以渤海國現今舉步維艱。

  耶律倍為限制耶律德光而令其“繼續東征”,耶律德光則利用此令帶來的職務之便,屢屢向耶律倍提出各種要求,並且用盡手腕壯大自身,日復一日成長起來。

  如今耶律倍迫不及待西征,未嘗不是耶律德光給他的壓力太大。耶律德光在東線以一隅之地、殘敗之局混得風生水起,戰功赫赫,耶律倍這個契丹皇帝數年來卻無顯赫功勳,還有仰仗唐朝鼻息之嫌,兩人相比之下優劣立顯,難保國內不人心浮動。

  初春,冰雪未及消融,暖風未及登陸,萬物未及復蘇,但厚繭的軀殼已有隱隱裂痕,繭中的生靈蠢蠢欲動,只待時機成熟便會迫不及待破繭而出,振翅翱翔。

  今日輕風無雪,黃龍府軍營校場,人頭攢動,一片熱鬧景象,皮糙肉厚的漢子們聚集在一處,在各自演練弓馬技藝。這裡是兵馬都部署親兵營地,人馬常駐於此,並不因此時沒有戰事、不在集訓期,將士便各回各家。

  校場中央,百十人圍攏在此,聚精會神看著中央場地,彼處有一勇士,正在表演弓馬射術。馬是萬里挑一的駿馬,高大雄健而且敏捷,肌肉如梭,美感與力感並存,馬上騎士更是英武不凡,身如山巒,目光如鷹,一舉一動皆賽虎狼。

  但見駿馬賓士如飛,馬上騎士挽弓搭箭,連射三矢,皆中百步之外箭垛,而後他腳勾馬鐙,身離馬背,吊在馬肚旁,竟是再射三矢,這回利箭瞄準的卻是八十步外懸掛石頭的繩索,只聽得三聲弓弦輕響,三塊石頭應聲落地,引得眾人大聲喝彩。

  須臾間戰馬馳至一拒馬前,騎士縱馬一躍,飛躍拒馬,同時再張弓弦,未等馬蹄落地,已有三矢飛出,正中拒馬後三個草人。

  圍觀者莫不高聲喝彩,更有雄壯者,拼命以拳擊胸,將自己胸膛拍的砰砰直響,這些人面紅耳赤,看向那名騎士的眼神中滿是崇拜之色。

  場中的騎士,正是他們效忠的對象,黃龍府兵馬都部署,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躍過拒馬,拉馬回韁,正待再奔回起點,忽的人群中一陣驚呼,只見三名人馬皆披鐵甲者,從人群中掠過,紛紛亮出各樣兵器,氣勢洶洶殺向耶律德光。

  這一幕,讓人莫不色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1

第653章 千里之遠有梟雄(中)

  耶律德光卻是渾然不懼,他目光沉靜,迅速收了弓,抽了彎刀穩穩握在手中,弓著身子,雙腿一夾馬肚,縱馬迎向那三名甲士。

  雙方兀一相見,那三名一前兩後、成品字形的甲士,率先發難,高舉長兵短刃分三路,分別招呼耶律德光面、胸、腰三處,耶律德光沉著應對,持刀殺入對方陣中,身子忽的吊轉馬側,避過兩人的殺招,同時長刀一揮,就將當先一人砍下馬來。

  戰馬錯身而後,耶律德光迅捷起身,立即扯住了馬韁繩,止住了戰馬前奔之勢,而後回過身來,此時他已握了弓箭在手,那兩名甲士方回過身,就見兩箭飛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即被射落馬下。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高呼聲此起彼伏,耶律德光高舉強弓,穩穩接下崇拜者對他的讚美。那三名落馬的甲士也先後起身,他們雖然被擊落馬,但畢竟不是真的廝殺,都沒甚麼大礙,此時不僅不顯得難堪,反而也加入到喝彩的隊伍中。

  耶律德光碟機馬來到三名甲士中一名格外雄壯的人身前,見那人取下了兜鍪,遂笑著問他:“烏里拉,相比達盧古勇士,我的弓馬技藝可稱得上嫺熟?”

  達盧古酋長之子烏里拉連忙行禮,由衷道:“尊貴的都部署閣下,你是草原上最驍健的鷹、最迅猛的狼,無人是你的對手。”

  耶律德光哈哈大笑,下馬來扶起烏里拉,“達盧古勇士與我大契丹勇士一樣,也是草原上最驍健的鷹、最迅猛的狼,希望你們能與契丹勇士相互砥礪。”

  “能為都部署效力,是達盧古的榮幸。”烏里拉尊敬道,“在你的帶領下,達盧古勇士必將與契丹勇士一樣,戰無不勝。”

  “說得好,此言甚合我意!”耶律德光很是高興,“只要你等盡心追隨於我,美酒食物奴隸,必將取之不盡,達盧古部也會迎來從未有過的盛世!”

  說著,耶律德光拉著對他那番話深信不疑的烏里拉,來到校場邊的帳篷裡坐下飲酒,一面觀看校場上勇士演武,一面與他相談甚歡。

  沒過多久,有人急急忙忙來到耶律德光身側,對他低聲道:“稟報都部署,太后請你過去。”

  “何事?”

  “西樓有信使回來了。”

  耶律德光當即起身,如今充作他親衛副統領的烏里拉,也連忙跟在他身後,眾人離開軍營,驅馬回府。待到耶律德光見了述律平,從對方的臉色中,耶律德光已經讀到了足以讓人振奮的信號,這讓他神色一凜,心想:期待已久的時刻,終於要來臨了麼?

  數年已逝,述律平依然風情萬種,卓絕的風姿並沒有被歲月盡數抹去,無論誰見了她,仍然要感歎這是一個世間少有的尤物。然而若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張精緻無暇的臉上,無論胭脂如何掩蓋,縷縷皺紋也藏不住了。

  “耶律倍何時西征?”耶律德光坐下來後直接問。

  “十五日之後。”述律平已經見過了信使,她回答完耶律德光的問題,仍是讓人將信使帶進來,以供耶律德光詳細垂詢。

  看著耶律德光將種種情況跟信使一一核實,眼神中逐漸放出駭人的光芒,述律平心中感慨,眼眶也有些濕潤。這些年來,耶律德光奔波輾轉、數歷險境,可謂是在血火中淌出了一條道來,這其中的艱辛不易,述律平屢屢為耶律德光感到心疼,如今終於要苦盡甘來,她如何能不大感欣慰?

  放走了信使,見耶律德光露出心念已定的神色,述律平柔聲問:“你已做出了決定?”

  耶律德光不假思索,“這是天賜良機,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忍了這麼多年,等了這麼多年,事到臨頭了,這個決定並不難做。”

  耶律德光神色堅定,述律平卻有身為人母固有的擔憂,“你可要想清楚了,這可是一條不歸路,踏上了,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不是榮耀天下,就是萬劫不復……”

  耶律德光見述律平這番模樣,遂斂去激昂之色,望著述律平平靜道:“數年前,耶律倍將母后與我放逐此地,便是存了讓我們死於戰火的心思,自那時起,我們就已踏上了這條不歸路,若不能險中求生,就只能一死。”

  他轉過頭,目光漸漸悠遠起來,語氣也趨於平和,雖然他在訴說一件並不平和的事,“這些年來,耶律倍每下一回嚴令,讓我攻略新土,雖然母后會忿忿不平,實則我卻在暗自竊喜,因為那意味著我又可以多要求一些權力,又可以多做一些事,又可以讓國內那些權貴對我多一份體諒,最後讓我的兵馬多壯大一分,雖然這些都要我活著挨過一輪九死一生的戰火才能得到……但總比沒有一絲一毫機會要強。”

  “承蒙耶律倍‘關照’,我得到了達盧古,攻佔了許多土地,在一些人的配合下策反了一些女真人為我所用,我的功勞越來越多,我的軍隊也越來越強大,更重要的是,國內願意支持我的人也越來越多——這些都是我奪位必不可缺的條件,耶律倍都給我了。如今,就連最後的時機他都給我了,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耶律倍轉過來拉著述律平的手,“母后,奪回本該屬於我們的一切,現在是時候了。”

  望著自己的兒子,述律平既欣慰又心酸,眼中不覺落下淚來,臨了收拾心緒,平靜而堅定道:“放手去做吧,無論結果如何,母后都與你同在。”

  “多謝母后。”

  述律平抹幹了淚痕,正色道:“你要奪回帝位,僅僅依靠你現有的軍隊和在國內的支持者,尚嫌不夠。在此之前,你必須要處理好兩件事:耶律倍畢竟已為皇帝多年,勢力大成,此番雖說露出了可乘之機,然而你要擊倒他,順利繼位元,還需要更多的支援,此為其一;你西去西樓之際,黃龍府防備空虛,渤海國、唐朝盧龍軍,都需要提防,此為其二。這兩件事若是處理不好,你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母后所言,我何嘗不知,只是……”耶律倍本想說局勢如此,他也別無選擇,唯有放手一搏,但看述律平的眼色,卻似隱有深意,不禁怔了怔,“母后的意思是……”

  述律平歎息一聲,良久方道:“他來了。”

  “他是誰?”話一出口,耶律德光立即反應過來,這讓他滿臉不可思議,“是……是他?”

  述律平點點頭,“去見他吧。只有他點頭,你此去才有可能功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1

第654章 千里之遠有梟雄(下)

  在不自知的時候,耶律德光已經攥緊雙拳,那雙野狼般的眸子裡似乎也閃動著綠光,他的聲音從喉嚨深處一字字蹦出來,“他在何地?”

  “仙州。”述律平依然光滑的手覆上耶律德光的拳頭,輕輕安撫他那顆躁動的心,且不說耶律德光此時心境如何,便是她接到那人到了仙州的消息,特別是聽聞那人要見耶律德光的時候,心中也是天翻地覆。

  那人對耶律德光,對她述律平,乃至對耶律倍,對整個契丹國,都是一座沉重的山巒,不要說見,僅是聽聞其名,都要讓人喘不過氣來。而最叫人無法接受的是,無論是誰,哪怕是整個契丹眼下最有權力的皇帝,都無力改變這種情況。

  “他既然到了黃龍府,為何不到這裡來,反倒要我去見他?”耶律德光奮力想讓自己的心境恢復平靜,但他嘗試了許久,仍是無法做到,“他憑什麼要我去見他?憑什麼對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憑什麼!”

  述律平的安撫並沒有起到作用,耶律德光幾乎要跳將起來,憤怒與羞惱使得他臉紅如血,青筋暴突,看起來如同發狂的猛獸,格外猙獰可怖,他咆哮道:“他以為他是誰?他憑什麼左右契丹局勢,憑什麼攪弄契丹風雲,憑什麼對我一招手,我就要像一條狗一樣吐著舌頭跑過去?他憑什麼?!”

  耶律德光的怒吼聲響震房梁,似乎要掀翻屋頂,他在屋中來回轉騰,張牙舞爪,暴跳如雷。

  述律平安靜的望著他,淚水早已打濕臉龐,花了妝扮。

  良久,耶律德光仿佛洩氣的皮球一般坐了回去,頹然無語。低頭默然了半晌,他抬起頭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向述律平賠罪道:“讓母后受驚了,都是我的錯。”

  述律平搖搖頭。

  “他要我何時去見他?”耶律德光平靜的問。

  “明日。”

  耶律德光點點頭,“母后安歇,我去準備了。”

  再度起身的耶律德光,又恢復了平日裡穩如泰山的風貌,神色平靜、眉宇含威、腳步沉穩,風吹不亂,雷打不動,比君王更君王。

  怔怔望著耶律德光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述律平久久未動。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屋中寂靜無聲,角落裡的黑暗漸漸蔓延,將要包裹整間屋子,而身在其中的人是那樣渺小,對一切都束手無策。

  也不知過了多久,灰暗深處,響起一聲歎息。

  ……

  仙州是黃龍府南部重鎮,東南兩面毗鄰長嶺府,西面毗鄰遼東——如今那是大唐轄境,州城距離三面邊界都不過數十裡。

  仙州城西南三十裡開外,有一座驛站,乃是耶律德光入主黃龍府後新建,規模不小,可容人數十,驛站中常備馬匹十餘,以備傳遞機要信函,供往來人員替換。

  驛站前的大道外是一片平地,平地邊緣有一條小河,河邊有一簡陋竹亭,約莫是年歲已久的緣故,顯得有些殘破,只不過因為充當渡口的緣故,平日裡頗有人員往來,倒是乾淨得很。

  前幾日下過一場大雪,野外積雪消融未盡,道上的積雪被人為掃向兩邊,堆在道旁。打官道上經過的零星行人,大多會被此時道旁的一群駿馬吸引注意,即便是在戰爭時期,這樣的駿馬也難得一見,更何況如今是太平之時,那些馬轡裝飾無一不彰顯出極端的貴氣,而肅立馬旁的甲士則渾身鐵血之色,讓人望而生畏。

  擺渡人今日將船靠岸的地點挪離了竹亭,因為竹亭已經被一群衣著顯貴的人佔據,雖然亭中人無意驅趕他們,他們卻沒膽子靠近,本能的逼開那些如在雲端的人物。一些要渡河的人雖然硬著頭皮穿過平地,卻也是一直低著頭,不敢去看那些在平地上站立的甲士。

  也有行人禁不住好奇:看這些甲士裝扮,與平日裡見到的契丹人明顯不一樣,他們是什麼來頭?等他們用疑惑的目光回望驛站時,卻更加不解了:平日裡耀武揚威的契丹人,今日全都不見了蹤影!

  此時在竹亭中停留的權貴只有四人,都在觀望四周風景,無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不消如何仔細觀望,便能發現這是三男一女,但若是稍細緻看了,便會禁不住驚歎:郎君好風采,娘子真絕色!

  當中一個俊朗非凡的人物,目光不知何時落在了渡河的船家身上,他不無傾羨的念道:“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風雨任平生……有道是多少古今興廢事,盡入漁樵閒話,如此生活,鮮有大憂慮,也不失愜意,叫人羡慕。”

  “殿下這幾句詩作得真是不錯。”旁邊一個白袍俊逸搖著摺扇,一臉微笑,“此情此景,的確是悠閒自得,讓人神往,待到來日天下定了,離定也要‘斜陽竹亭一壺酒,笑談天下與諸侯’!”

  先前說話的俊朗人物哈哈大笑,此時野外的景致,正是半山半雪的時候,他轉頭對另一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道:“莫神機倒真是風流倜儻,那些被他算計過的人物要是聽了他這番話,知道他們日後只能成為他口中的‘笑談’,只怕是要氣得吐血。”

  書生模樣的人目光隨和道:“跟隨殿下多年,江山如畫千書看得不算少了,若真到了天下無事的時候,千書只願結廬而居,日溫詩書一卷,聊作閑詞兩首,便覺足矣。”

  “都是文人雅士啊,這騷客勁真沒辱沒了李杜風流。”俊朗人物調笑兩句,見獨在一旁的那位有著傾城之顏的女子不僅一直沒說話,便是連看也沒看他們,遂對她大聲道:“桃大當家彼時想做甚麼?”

  女子理也不理這些騷客,只顧留戀雪下清河。那俊朗人物也不介意,反倒是靠了過來,擠在女子身旁對她耳語道:“莫不是桃大當家到了那時,只想生幾個大胖小子……這才不願說給我們聽?我……”

  他話沒說完,已叫女子一膝蓋頂在肚子上,要不是他閃得快,這竹亭中少不得要多隻蝦米了。見他吃了暗虧,旁邊那兩個俊逸拼命忍著笑意,模樣格外惹人發笑。

  不等俊朗人物多說什麼,亭外有名甲士快步而來,“稟報殿下,人來了!”

  亭中諸人向官道看了一眼,不遠處一支騎隊正飛奔而來,那當先一人虎背熊腰,不是耶律德光是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1

第655章 謀國數載彈指間(上)

  “諸位,且歸驛站。”李從璟朝大道上望了一眼,瞧見了耶律德光,眼中含笑對眾人坐了一個請的手勢,當先往驛站行去,莫離、杜千書、桃夭夭緊隨其後。

  耶律德光帶的人並不多,左右不能在此對李從璟如何,帶的人多了反倒顯得勢弱,如今尚且還在自家地盤,若都要帶上千軍萬馬,他日豈非不敢入大唐與李從璟一見?他當然不會在氣勢上落了下風。

  遠遠望見李從璟等人進了驛站,耶律德光遂在驛站前停住馬。高居馬背之上,耶律德光睥睨左右,用契丹話呼喝道:“李從璟何在?”

  話出口,卻無人來應,場面上靜的出奇,落針可聞,此情此景,倍顯尷尬。耶律德光心中惱怒,不待發火,即已發現近旁一個契丹人也沒有,肅立在前者,皆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的唐人甲士。

  耶律德光望著驛站大門,心頭不舒服到了極點,好在四周並無血腥味與交戰痕跡,此處的契丹人應該沒有被屠戮,怕是接到了某項命令撤離——不消說,這個命令,黃龍府除了他本人,只有述律平能下。誰叫他來的急,倒是沒有向述律平詢問此中細節。

  耶律德光索性不再多問,下馬就朝驛站中闖,孰料那肅立門前的唐軍甲士,竟是伸手攔住了他,臉上掛著不可侵犯的神色,冷聲喝問:“來者何人?”

  耶律德光大感受辱,黃龍府本是他的轄地,李從璟來者是客,如今竟是這般反客為主之態,怎能讓人不惱?他耶律德光來此,竟然還要被阻攔盤問!他身後的親衛頓時怒不可遏,紛紛上前,欲要抽刀強闖。

  這邊廂,契丹戰士抽刀動作剛出,唐軍甲士同樣橫刀出鞘三分,雙方劍拔弩張,誰也不肯讓誰一分。

  好在耶律德光也並非等閒之輩,他制止了親衛的異動,穩住了心境,在門前冷聲道:“堂堂大唐秦王,竟然也使這般小伎倆來噁心於我,不覺得跌份嗎?”這話,他卻是用漢話向門內說的。

  孟松柏適時出現在門內,看了耶律德光一眼,“既是貴使來了,便請進來罷!”說著,側身相讓。

  耶律德光不動神色邁步進門,他的親衛也隨之而來,孟松柏在前領路。直到後院,但見院中有一石桌,在桌前安坐的,不是李從璟卻又是誰?耶律德光示意親衛停步,自己走上前來,略一見禮,即道:“李從璟,好久不見!”

  “耶律德光,別來無恙?”李從璟微笑回應,示意耶律德光入座,手上為對方倒上一盞茶,請耶律德光品鑒。

  耶律德光既不擔心茶水有異,也不跟李從璟客氣,大馬金刀落座,抄起茶碗淺飲一口,算是全了禮節,隨即不緊不慢道:“你倒是客氣。”

  “待客之道,理應如此。”李從璟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

  “這是大契丹國黃龍府,在這裡,我才是主人。”耶律德光看著李從璟,糾正他方才的話。

  李從璟笑容不變,音調也沒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耶律德光嗤笑一聲,“閣下的胃口倒是大得很,卻也不怕撐破了肚皮?”

  李從璟拿起面前的一盞茶,淺飲了一口,“怎麼,你不信?”

  “我不信。”耶律德光道。

  “那我今日便告訴你,在我有生之年,契丹一定會成為大唐的領土!”李從璟放下茶碗,“你可以記住這句話,這句話是我說的。”

  耶律德光露出看笑話的神情,“記住不記住又如何?讓我相信你憑一張嘴得到契丹?”他忽然前傾了身子,盯著李從璟,“亦或者說,要我相信,你的那些陰謀能顛覆大契丹國?”

  “那不是陰謀。”李從璟迎上耶律德光的目光,笑容雲淡風輕,如白雲飄移,如溪水流轉,“當年讓契丹四面楚歌,渤海失足、西樓慘敗,包括讓耶律倍擊敗你,成功登上契丹帝位,而將你流放扶餘,你以為這一切都是陰謀?不,那不是陰謀,我告訴你,那是陽謀。就如我今日將日後的打算都告訴你,將最後的結果都告訴你,你也不能左右事態的發展,無論你信不信,事實都會如此。”

  耶律德光撤回目光,坐姿恢復正常,不屑道:“若你認為時至今日,我還會因為你一番話而心境失守,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李從璟安坐不動,繼續煮茶,“耶律倍西征黑車子室韋,意在恢復耶律阿保機霸業,此志放諸天下放諸歷史,都是值得稱讚之舉。只可惜,今番你卻要他死於半途,而後取而代之,坐上契丹皇帝寶座。這個過程會很血腥,兄弟相殘,從來都不是人間好事,于公於私都是如此,兩個勢力的殊死相鬥,也會讓契丹血流漂櫓。經此一役,你會登上帝位,但契丹也會因此役而元氣大傷,不說恢復耶律阿保機在位時的國勢,便是要恢復耶律倍今日營造的契丹國力,都非一時之功。”

  “這正是大唐希望看到的,草原上各勢力的勢均力敵,才是我大唐邊境安穩的基礎。之後數年內,無論大唐是南征吳國,還是徹底平定江南,都將再無後顧之憂,契丹已無實力再興風作浪,無論是南侵大唐邊境,還是侵犯臨國、其他部族——大唐僅是憑藉盧龍、大同兩鎮,就足夠威懾草原數年無戰事。”

  “眼下,契丹國勢方已有中興之兆,耶律倍西征,憑我盧龍、大同兩鎮,還無力讓耶律倍放棄此念,當然,耶律倍之所以敢西征,也是看准了你會為他看住渤海國。只不過盧龍雖不能對契丹發動戰爭,但要拖你的後腿卻是綽綽有餘,更何況還有渤海在旁掣肘。”

  “契丹的中興是我不願看到的,為使契丹國勢再衰,我必須讓你兄弟再起爭端,故而不僅盧龍不會妨礙你,我也會保證渤海國不對你發難。”

  說到這,李從璟玩味的看向耶律德光,“如何,即便是我告訴了你我的謀劃,但你能放棄與耶律倍相爭的打算嗎?你會放過眼下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放棄登上契丹皇位嗎?”

  耶律德光陰著臉盯著茶碗,不言不語。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妨告訴你,你想的是對的。”李從璟看了耶律德光一眼,“當年扶持耶律倍登上皇位時,之所以沒有要你性命,亦或是讓你萬劫不復,而是力主將你放逐扶餘府,這都是我的主意。這樣做的目的,為的就是讓你有機會東山再起,為的就是今日讓你與耶律倍再起爭鬥!當然,我沒有看錯,你也沒有讓我失望,時至今日,你總算有了與耶律倍相爭的資本。”

  “只有這樣,契丹的國勢才會一衰再衰,最終由草原上的龐然大物,淪為無力侵犯鄰國的尋常勢力。”李從璟笑了笑,“他國的勢弱和勢均力敵,才是保證我大唐雄踞天下的邦交之策!”

  耶律德光握緊了茶碗,眼神隱匿,咬牙道:“你如何肯定,此番我去西樓,就一定能將耶律倍拉下馬?”

  李從璟笑容恬淡而又從容,“以你今日的勢力,雖然不是沒有機會,但真要與耶律倍這個一國之君相爭,並且取勝,即便有耶律倍西征露出的空檔,也還顯得不夠,你還需要有人來助你。”

  “這個人是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2

第656章 謀國數載彈指間(中)

  “此人不難想到,你當真猜不出?”李從璟認真的問。

  耶律德光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不願相信。他也不想說出這個人來,萬一被李從璟說成是錯的,那也不是一個令人愉悅的場景,所以他只是盯著李從璟,並不開口。

  “同光四年,西樓會戰後,我即將南歸,耶律敏卻在此時提出要回歸契丹,也不知你是否知曉,當時我並未阻攔。”李從璟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的像是在拉家常,但話至此處他頓了頓,故意留給人許多想像空間,而後才繼續往下說,“耶律敏在幽州時,習得一身民政本事,回到契丹後,很快成為耶律倍的得力助手,而不久之後,她就被耶律倍任命為北院宰相,直至今日。”

  “北院宰相有多大權力,想必不用我多言,你應該體會得更清楚。在耶律倍完全信任她的這幾年裡,她的確稱得上權傾朝野。”李從璟說的這些話,都只是一些事實,甚至是尋常事實,但此時出自他口,再加之他那副尋常語氣,足以在耶律德光心中激起驚天之浪。

  這回耶律德光沉默的更久,李從璟碗中的茶都已飲盡,並且再度斟上時,他才抬起頭來。

  “你要我相信耶律敏返回契丹,是受你指使,去把持契丹權柄的?你要我相信堂堂契丹公主,竟然捨棄家國大義,投靠了仇敵,並且為仇敵所用?”耶律德光冷笑,“我憑什麼相信你?我憑什麼相信這些?”

  “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我有要你相信嗎?這些話可是你說的,不是出自我的口。”李從璟笑容無害,但卻從容至極,停頓了一會兒,他又繼續開口,不過這回換上了嘲諷的語氣,“再者,別老將家國大義掛在嘴邊,也別一個勁兒仇敵家園,若家國大義真有那般重要,比權勢更加重要,此時你就不會坐在我面前,也不會想著趁耶律倍西征時奪取帝位,而是該盡心盡力幫他穩住東境,餘下半輩子全心全意做個忠臣才是,即便是君要臣死,你也該毫不猶豫的去死。”

  他這番話誅心得很,任誰聽了都不會心情愉悅。耶律德光眼眸中又開始充血,他借助飲茶的動作,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李從璟也不著急,安安靜靜等耶律德光去思考,半晌之後,他才繼續開口:“你此去西樓,耶律敏會助你一臂之力,但即便如此,最終你能否登上帝位,還是未知之數。若是你在這場權力鬥爭中失敗了,你放心,屆時我絕不會再保你,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無論明日是什麼,接著也就是了。但若是你最終坐上了那個位置……”

  李從璟伸出三根手指,“你需要履行三個條件。”

  耶律德光刀子般的目光射過來,仿佛要將李從璟萬箭穿心一般,李從璟視若無睹,依舊以尋常語氣道:“其一,耶律倍今日與大唐有何協議,包括二者關係,朝貢之期限、貢品之數量,一應不變;其二,耶律敏今日有何地位、職權,再升一品,並且往後一直保持不變;其三,契丹轄境不變,不得再向外擴張。”

  “答應這三個條件,你才有可能坐上帝位。至於其它,即便是我約束你一大堆,你也未必會去做,哪怕你陰奉陽違我也未必都能發現,若是你覺得自己夠分量,包括與吳國結盟這種事,大可去做好了,大唐絕不干涉,我保證。”

  這話說完,李從璟的神情分明沒有變化,但卻讓人覺得他臉上充滿了戲謔之意,他看著耶律德光,“如何,這份協議你答應是不答應?”

  院中的氣氛在此刻變得格外壓抑,似乎天空都陰沉了幾許,隨時都會崩塌下來一般,耶律德光面如青山,許久才一字字道:“耶律敏權勢若是再上層樓,那將會真的出現權傾朝野的格局,彼時我豈非處處受制於她?你要我做個傀儡皇帝?”他笑出了聲,繼而大笑起來,桀驁而又瘋狂,“你認為耶律德光會願意做個傀儡皇帝?!”

  “果然,你更在乎的不是契丹國的處境,而是你自己的權力。”李從璟撇撇嘴,露出貨真價實的嘲諷之色。

  只不過他口中雖然嘲諷耶律德光,心裡卻清楚的知曉,比起對帝國的統治來說,帝國是否真的繁榮昌盛永遠要排在後面。只有統治的穩固才是統治者最關心的問題,否則即便帝國再強大,都不是自己的了,又有什麼用?

  一個哪怕再不堪的國,那也是一個國,自己還是這個國內最尊貴的王,在這裡,自己依然享有不可違逆的權力。

  古往今來,國家危難、強敵進犯之際,為何還會屢屢出現統治者剷除異己的情況,而不肯摒棄嫌隙拯救時艱?原因不過如此。

  李從璟道:“會不會做一個傀儡皇帝,不是我說了算,不是耶律敏說了算,而是你自己說了算,這一點你比誰都清楚,無非是權力爭奪而已。”李從璟注視著耶律德光,“再者,即便是這樣一個半吊子皇帝,你做,還是不做?”

  “李從璟,你夠狠,今日讓我與耶律倍相鬥傷國不夠,日後還要我與耶律敏內鬥繼續消耗國力,你的算盤真是打得狠!”耶律德光沒有去回答李從璟方才的問題,因為那並不需要回答。

  李從璟站起身,順手理了理衣袍,笑容和煦,“很好,看來今日你我達成了共識,既然如此,也犯不著矯情,你可以回去了。我還是那句話,即便有了耶律敏相助,你也不一定能夠登上帝位,我若是你,此時便該抓緊時間把準備做的再充分一些,而不是在這裡拿你那雙並不好看的眸子瞪我——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沒有那個興趣。”

  耶律德光聽罷這些話,起身就走,頭也不回,毫不拖泥帶水。

  他並不是懼怕呆在這裡,也不是真如李從璟所說,要爭分奪秒去做準備。真正的原因是,他片刻也不願跟李從璟多呆,對方的笑容與風采,都讓他極不舒服,他很討厭李從璟,恨不得把李從璟揍成豬頭,但他卻不能這樣做,所以他很痛苦,他必須儘快結束這種痛苦。

  至於盧龍、渤海的問題,自然都不再是問題,已經沒有談論的必要。

  按理說,耶律德光此行達成了目的,應該覺得高興才是,然而天地可鑒,從知道要來見李從璟開始,耶律德光就知道他絕不會再高興起來,從同光年間初見開始,情況一直都是這樣,沒有哪回他見了李從璟不覺得痛苦的。

  今日尤其如此。

  對他而言,李從璟就是惡魔,是夜半讓人驚醒的夢魘。

  無休止的折磨他,變著法折磨他,並且在他痛苦時得意的大笑,那就是李從璟的事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2

第657章 謀國數載彈指間(下)

  出了驛站門,耶律德光這才瞧見,驛站外的契丹戰士與唐軍甲士已是劍拔弩張,雙方對峙的很有章法,幾乎人人面前皆有對手,不消說,若是真到了千鈞一髮的時候,鮮血染紅白雪只需片刻。

  跨上馬,耶律德光最後深望了驛站一眼,這才帶領騎隊離開。

  他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那些被李從璟奪取的東西,總有一日他會連本帶利都討回來。

  驛站內,李從璟還坐在院中飲茶,莫離等人走到院中來,面色都有些怪異,方才李從璟與耶律德光的談話,他們自然是都聽到了,這正是他們面色怪異的原因。

  杜千書欲言又止,莫離晃著摺扇含笑不語,最終是桃夭夭沒忍住,問李從璟:“耶律敏何時答應幫耶律德光奪權了?”

  李從璟雙手一攤,“你可是在我前面到的草原,更與耶律敏見過,連你都不知道這事,我如何知道?”

  桃夭夭眼簾頓時沉了一分,她在耶律敏府上呆了不少時日,對方從未跟她提起過這事,而她之前也沒跟李從璟謀劃過這事,這說明所謂耶律敏會幫耶律德光奪權這事,根本就不存在。

  “耶律德光若是沒有耶律敏相助,奪權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若是耶律敏站在耶律倍一邊,耶律德光恐怕連進西樓城的機會都沒有。”杜千書分析道,“而對比耶律敏與耶律倍的關係,她與耶律德光實在稱不上友善,這回耶律德光貿然西進,只怕凶多吉少。”

  李從璟點點頭,表示認同杜千書說的很有道理。

  “你到底是什麼打算?”桃夭夭問。

  在這個時候坑害耶律德光根本沒有意義,也與他們之前的謀劃也不相符,但看李從璟氣定神閑的樣子,又不似沒有準備。

  “距離耶律倍發兵西征還有半個月,耶律德光出兵就要更晚一些,我們還有時間。”李從璟道,笑了笑,“接下來我們要去西樓,說服耶律敏,這也正是上天給我們留這段時間的用意。”

  眾人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心說原來你還真沒有準備。

  “你們這是什麼表情?”李從璟詫異道。

  桃夭夭不說話,杜千書也不知該說什麼,莫離呵呵道:“此時才去說服耶律敏,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當然不晚。不僅不晚,而且正當其時。”李從璟正色道,“若是耶律德光沒有答應我的條件,我拿什麼去跟耶律敏談?如今手裡有了東西,再去敲耶律敏的門,膽氣才足啊!”

  聽到這裡,桃夭夭已經扭頭走了,杜千書連道了幾聲佩服,也面色複雜的離開,只剩下莫離,在李從璟對面坐下來,翻出個茶碗給自己倒了些茶水,卻沒去喝,而是目光炯炯的問李從璟:“當真沒有準備?”

  李從璟嘿然一笑,湊近了莫離,朝桃夭夭、杜千書離去的方向撇嘴,“他們腦袋都給門擠了,才以為我沒有準備,還是莫哥兒看得明白些。”

  莫離露出惶然之色,一副就知道你有後手的模樣,“準備是什麼?”

  “原來你不知道?”李從璟一臉意外,“我以為你知道……”

  莫離不說話了。

  李從璟見莫離果真不知道,大感失望,“交情啊!耶律敏在幽州待了數年,這還不是準備?”

  莫離飲茶的動作怔了怔,然後放下茶碗,果斷起身走了。

  李從璟:“……”

  ……

  從仙州到西樓,路程算不上近,好在這幾日天色一直頗好,要不然冒雪趕路絕不會是一件愜意的事。遼東、渤海西境、契丹東境這些路,同光年間李從璟就走過,雖說彼時戰況緊急,來不及欣賞山川景致,但行軍路線、安營紮寨之所李從璟都熟稔於胸,這回算不上故地重遊的旅程,也能見到不少熟悉的景物,倒是使得旅程不那麼枯燥。

  只是轉眼間數年已逝,而大業還未功成,不免讓人生出時不我待的感慨,莫離和杜千書已經在互相掉書袋,讓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文化人,有格調。相比較之下,桃夭夭明顯沒那麼多感觸,要不然也不會耷拉著臉,一副寶寶很不開心的模樣。

  “桃大當家似乎對此行沒甚麼信心?”李從璟沒話找話。雖然理智告訴他,此時最好別搭理這個女人,因為女人不開心的時候,往往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麼,但這絕對不妨礙她們對一切能觸碰到的事物發洩怒火。

  “我有一個問題。”桃夭夭深吸了口氣。

  “但說無妨。”李從璟大氣道。

  “當年西樓會戰後,耶律敏緊接著回歸契丹,此事到底是你有意安排,還是她自行決定?”桃夭夭問。

  李從璟道:“她是自由身,我何以能安排她的去處?”

  “那你當時為何不攔她?”桃夭夭臉色沉了一分。

  “如何攔?當年她被迫離家出走,流落幽州,我就已許諾過她來去隨心,我絕不橫加干涉。況且當時能與耶律倍聯手,她到底起過作用,我總不能過河拆橋。”李從璟一五一十道。

  “你倒是大度得很,平日裡算計那些對手的時候,怎不見你這般有原則?”桃夭夭出聲譏諷。

  “那不一樣,她並不是我的對手。”李從璟苦笑。

  “她當然不是你的對手,哪怕她已成了契丹的北院宰相,哪怕契丹中興也有她幾分力,恐怕在你心裡,她始終都是當年的二八佳人。”桃夭夭冷笑,“一個被你抱著滿街跑,而後跟你離國的小娘子。只怕這些年她在契丹風生水起,中間沒少某人勞心勞力吧?”

  李從璟:“……”

  “無話可說了?”桃夭夭犀利的眼神逼過來。

  “我是清白的。”李從璟聳聳肩。

  “騙鬼去吧!”桃夭夭更憤怒了。

  李從璟無奈歎息,就此默然下來。然而不久,他的雙肩就開始聳動,繼而笑出了聲,最後哈哈大笑不止。

  桃夭夭臉黑如墨,“有什麼好笑的!”

  李從璟捂著肚子,“我就知道,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是不爭風吃醋的,原來堂堂桃大當家也是如此,這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麼?”桃夭夭殺人般的目光又投了過來。

  李從璟駭得一跳,作勢道:“你……你想作甚?行刺親王可是大罪,你想清楚點……”

  桃夭夭從靴子裡掏出利刃,拉著馬韁繩向李從璟靠過來,咬牙切齒道:“誰說我要行刺了?我只不過來揍你一頓……你真以為你和阿狸那些事我不知道?李從璟,你給我老實交代,你到底在外面有多少人?!”

  李從璟拔腿就跑,“快來人,桃大當家要行刺孤王……莫哥兒,你笑個屁,還不過來幫忙……”

  莫離笑容歡樂,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們哪裡是桃大當家的對手……”

  ……

  西樓,日暮。

  大地將隱未隱,萬物將藏未藏,黑夜將至未至,對內心孤獨的人來說,夜幕如薄霧,更如濃愁,在此時真實得如能觸摸,總能讓人倍感孤寂落寞,也總是叫人格外想念一些人,一些事,亦或一些地方。

  想念得久了,往往就會發現,舊時如彼岸,燈火輝煌,而自己在此岸,置身黑暗,對那些記掛的東西,永遠只能隔岸相望。河水冰冷,河風浸濕了衣裳,無論是孤寂還是落寞,在此時就會愈發深刻,入骨三分。

  這是西樓城裡高度僅次於皇宮和城牆的閣樓,只要置身窗前,即便是坐著,也能將西樓看得完全。

  結束一日忙碌的耶律敏,披上一件華貴的大氅在窗前坐下,她原本不過是想休息片刻,然而這一坐,就再也沒有離開。她望著窗外,眼神飄忽,似是有些癡了。

  又起風了。似乎這裡的風永遠都不曾停止過。

  冷風不會使人迷醉,它反而會讓你清楚認識到自己的處境。窗外的西樓有萬千人家,戶戶燃燈,卻都跟自己沒甚麼關係。耶律敏不禁去想,若自己只是這萬千人家中的平常一個,擁一盞燈,守一桌菜,等一個人,該有多好。

  燈未滅時,菜未及冷,等的人卻一定會歸來,那樣多好。

  是誰曾跟她念過這樣一首詞:賭書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耶律敏輕輕念叨起這首詞:“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千里之遠有名幽州者,昔年之舊有一少女,尚且不諳世事,也曾寄居城中,得曆此等之事。只可惜,彼時她還不識五穀,也煮不來一桌飯菜,所以她只能老是圍在那人近旁,嘰嘰喳喳,蹦蹦跳跳,沒頭沒腦的去煩他。

  直到她終於發現,這樣的攪擾並不能讓他多一分笑容,多在意她一些,甚至不能讓他多看她一眼,她只能悻悻放棄。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心中只有萬里江山。所以,她決定去幫他塗畫這座江山,哪怕只能畫一條線條,抹一層淡墨。

  數年之後,便是眼界奇高的他,也會稱讚她屯田辦得好。然而她並不滿足,甚至覺得失落,因為那個時候,他眼中只有欣賞,而沒有愛憐。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覺得自己做的可能還不夠好,亦或許,他根本就不中意自己,許許多多的矛盾,使得她做出重回草原的決定時,腦子裡其實都是懵懂的。

  他應該會勸阻自己吧。當時她心存僥倖的想。

  然而他並沒有。

  她說不清那時是傷心,是絕望,還是如釋重負,亦或是憤怒。總之,彼時心亂如麻的她,內心絕不是平靜的,也不會只有一種情感。

  自那時歸來,一晃已是四年。

  “也許你說的對,每個人生來都是孤獨的,越是把自己寄託在感情上的人,最後只會被感情傷得越深。”耶律敏撫摸著自己白皙的手指,自己對自己呢喃,“因為人,本就是這世上最不確定的東西了,而感情,又是人身上最不確定的東西……”

  窗外燈火似乎更亮了些,因為黑夜已經完全降臨,黑暗更深了。

  “宰相大人,有客來訪。”在耶律敏起身前,有人來稟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2

第658章 一載相識十載別(一)

  大唐與契丹“睦鄰友好”的這些年,常有使臣往來,不僅中央朝廷屢屢各遣官吏互訪,便是盧龍邊鎮,也因了各種原因,常有派人去契丹的情況。

  此番耶律倍要發兵西征,風聲自然沒有瞞過有監視契丹之責的盧龍邊鎮,幽州節度使李彥超將此事稟報朝廷後,朝廷下令,讓他派遣一支使臣隊伍找個理由北上,去摸摸契丹虛實。

  而承擔這個任務的,便是李彥超的左膀右臂,也是他親兄弟的李彥饒。

  李彥饒到契丹已有幾日了,朝堂上見過耶律倍,私下裡也見過許多契丹權貴,契丹西征的情報早已確信無疑,按說事情都辦完了,該返程才是,但他卻不能立馬回去,他還要等一個人。

  李嗣源給了李彥超一封密令,密令中提到,一員大臣會在此前後抵達西樓,讓幽州的使臣隊伍聽其號令行事。

  然則一連等了數日,也沒見那位大臣露面,性子急躁些的隨行官吏不免開始抱怨,甚至發牢騷說軍情緊急,豈有在此浪費時間的道理,該趕緊趕回幽州謀劃應對之策才是。

  “契丹要西征黑車子室韋的消息,聽說早先就由軍情處上稟朝廷了,別人不知曉,我卻是知道,軍情處的消息絕少出錯的,尤其是這等大事。這回北上西樓,明說是打探契丹西征的消息、代朝廷給耶律倍施加壓力,實則可能大有文章。而這個文章,只有那位大人物知曉。所以你我眼下等人這件事,才是此行的關鍵。”

  李彥饒安撫那些躁動的官吏,“你們大可想想,什麼樣的人值得我們在此久候?”

  官吏們七嘴八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李彥饒揮揮手,一副老子知道但老子就是不告訴你們的模樣,讓那些官吏退下。

  實際上李彥饒也不知他要等的人是誰,他暗自琢磨:契丹西征,朝廷八成不會發兵北上,只能眼看這幫蠻賊撕毀當日協議。但以陛下和秦王的性子,是斷然不會甘認吃虧的,此番遣人來契丹,又要我等聽命行事,到底有什麼打算?

  李彥饒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能忿忿放棄:這彎彎繞繞的算計果然不是人人都做的,老子只管打仗就行了,理會那麼多作甚。

  李彥饒當然不知道,李嗣源安排他們此來西樓,真正的目的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幫李從璟隱藏身份。

  李從璟的身份今非昔比,此番到西樓來自然不能偷偷摸摸,得有身份才行,否則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但又不能公然以秦王身份出現,那樣的話分量太重、太嚇人,足夠引起軒然大波。

  ——連秦王都到了草原,莫不是大唐軍隊要北上了?

  ——秦王親自到了西樓,豈能眼睜睜看著昔日協議被毀?

  所以幽州使臣的掩護,就成了必要之選。

  當李從璟出現在李彥饒面前的時候,李彥饒差些驚掉了下巴,連忙行禮之餘,他總算反應過來,原來那位大人物就是秦王,這讓他既驚且喜。自同光四年之後,至今他都沒機會再在秦王麾下效力,但平日裡沒少向部曲吹噓:老子當年也是跟秦王並肩殺敵,掃蕩過遼東、渤海、西樓的!今日得知又有機會為早已今非昔比的秦王鞍前馬後,自然高興得很。

  李從璟將李彥饒的任務對他說明後,笑著道:“身份隨便給一個就好,左右不奢望沒人認出孤王來,耶律倍是聰明人,不會傻到戳穿孤王的身份,大家一起裝聾作啞就是。”

  這些事很好安排,隨後李彥饒問李從璟有何吩咐,李從璟道:“帶孤王到城中逛逛。”

  李從璟說是在城中逛逛,就真的只是逛逛。整整大半日,他都沒停下走馬觀花的腳步,這讓李彥饒暗自感歎:大人物的心思與咱還真是不同。

  對李從璟來說,西樓不算陌生,同光元年他初次北上,便是以商人身份,混進耶律德光軍隊中,被對方熱情而隆重的帶到西樓,還很是享受了一番推心置腹的朋友待遇。之後在西樓逗留多時,發生了許多事,耶律敏便是在那會兒結識。

  與中原腹心的洛陽一樣,自耶律阿保機經營西樓以來,作為草原上當之無愧的經濟中心,西樓一片繁華。李從璟在城中閒逛時,如多年前一般,依然看到了來自草原各處,甚至是渤海和西域的商旅。不得不承認,至少西樓今日之繁華,比之同光元年並不多讓。

  不管李從璟、耶律倍各有怎樣的心思,自同光四年之後,大唐與契丹就保持著正常的邦交關係,得益于當年的西樓協議,在契丹國中唐人的地位得到提升,方方面面的利益都有所保障,是以往來草原的商旅是日復一日多了。街面上隨處可見各式裝扮的唐人,他們昂首闊步、眉宇軒昂,就如同行走在自家的後花園一般。

  每每看到這些唐人,李從璟心情就會好上一分。

  邊貿已經不能滿足兩國互通有無的需求,讓大唐商人在草原自由往來,甚至是讓契丹商人在中原自由行商,這正是李從璟對待草原的一項重大政策。

  草原軍隊可以被打敗,草原部族可以被征服,但是然後呢?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般的草原人南侵,根結在何處?

  中原王朝要徹底統治草原,又該如何做?

  李從璟可不想重蹈歷史的覆轍,他要的是打下一個地方,即治理一個地方,消化一個地方,將這個地方的山水、子民,從骨子裡變成大唐領土、大唐子民。

  正因如此,僅靠武力是不夠的,他還需要更深刻的手段。

  而耶律敏日後的所作所為,關係到他這項政策的開端,他當然分外重視。也即是說,作為李從璟有關草原大謀劃的一部分,在耶律德光與耶律倍相爭之際,保證耶律敏支持耶律德光,也不容有失。

  “李將軍似乎對逛街沒有興趣?”李從璟見李彥饒無精打采,便笑著問他。

  “絕對沒有!”李彥饒趕緊挺直腰板,擺出精神奕奕的模樣,“末將……末將很有興趣!”

  李從璟也不戳破他,而是道:“孤王倒是對逛街沒有興趣,不僅沒興趣,簡直稱得上是厭惡。”笑了笑,又道:“但是不深入市井街巷,怎能知曉這裡的百姓是何種模樣,怎能知曉商鋪的買賣是否興旺,怎能知曉兒郎是否血氣方剛,怎能知曉鄰里是否相親友愛,怎能知曉官府秩序是否深得人心?”

  “當你看到這些時候,逛街便不是逛街。”李從璟接著道,“而是巡視。”

  “巡視?”李彥饒怔怔重複了一遍。

  “巡視自己的領地、子民。”李從璟拋下這句話,就不再多言了。

  李彥饒雖然不擅長彎彎繞繞,但這並不代表他笨,他很快反應過來,內心已是驚濤駭浪:“秦王要打下西樓……打下契丹?!”

  若是李從璟知曉他心頭的想法,一定會糾正他,那不是“打下”,而是“征服”。

  至於今日的閒逛,李從璟的目的當然也不盡是他說的那般光鮮,實際情況是:無論是敵人的子民,還是自己的子民,他都要瞭解一些,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尤其是在作一些宏大而精細的謀劃時,一些細節的不同,都足以決定整個謀劃的成敗。

  比如說,從市井街巷的談論中,他可以瞭解到,契丹百姓是怎樣看待耶律倍的,是否真心擁戴他們的皇帝,對耶律敏又是否稱讚有加。答案的肯定與否定,當然會對李從璟的謀劃產生截然不同的影響。

  傍晚時分,李從璟終於結束了他的逛街之旅,從他舒張的眉宇間可以看得出來,他對今日收集的資訊頗為滿意。李彥饒見天色已晚,便問李從璟是否要回驛館休息。之所以有此問,是因為李彥饒知曉,軍情處在西樓頗有產業,彼處的條件可能會比驛館的條件要好得多,別的不說,美酒美人總是不會少的。

  “去拜訪北院宰相。”李從璟稍作沉吟後道。

  “是……”李彥饒面色頓時有些怪異,北院宰相耶律敏他豈會不認識,不僅認識,當初在幽州的時候,彼此還都是老熟人……

  “等等。”李從璟想了想又攔住李彥饒,就在李彥饒以為李從璟要改變注意時,卻聽李從璟道:“先尋處地方吃飯,待會兒見了北院宰相,她可能不會招待我等的飯食……”

  李彥饒眼神更怪異了,心想殿下你這是要去跟人家談什麼,會讓人家絕情到連飯都不管了?

  吃飽喝足,李從璟在李彥饒的領路下,到了北院宰相府衙前。莫離、桃夭夭等人雖然同行到了西樓,但今日出門李從璟卻沒讓他們跟著,此時他身旁便只有孟松柏等護衛——這些護衛在智力的較量上,能給予他的幫助幾乎為零,完全不用指望。

  李從璟深吸了口氣,他知道今夜與耶律敏的這場會面,絕對不會輕鬆,此番會面事關重大不說,大唐與契丹往後百年的大事可能都會因此而改變,僅是耶律敏本人就不容小覷,中間免不得要鬥智鬥勇……鬥勇應該不會……李從璟分毫不敢掉以輕心。

  “去通報。”李從璟掙開銳利的雙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2

第659章 一載相識十載別(二)

  李從璟沒在門房等太久,府中很快有人來領他和李彥饒進去,七繞八繞經過無數亭閣樓台後,兩人被帶到先前耶律敏倚窗望月的那座小樓前。

  李彥饒在大堂便被“攔”了下來,府上自然有好酒好肉招待,李從璟則被領著上樓。登樓的時候,李從璟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他正在經歷攀登,將要到達一個可以俯瞰契丹甚至是整個草原的地方。

  閣樓上燈火通明、溫暖如春,屏風與帷幔都有些倦怠意味,妝扮精緻的耶律敏站在燈火最明亮的地方,華麗的服飾讓她看起來如同一隻開屏的孔雀。僅是一眼,李從璟便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雍容貴氣與有意收殮的鋒芒——那是她為契丹北院宰相數年來,久在人上發號施令固然會養成的氣質。

  “秦王殿下。”

  “宰相大人。”

  兩人相對見禮,耶律敏招呼李從璟落座,同時示意領李從璟來的人退下,一舉一動,若行雲流水毫無痕跡。回到主位上,耶律敏斂袍坐了,莊重而不失其美,開口道:“秦王千里北上,一路辛苦。”

  待人接物的本事,耶律敏早已爛熟於胸,這些年來她也不知接見過多少重要人物,是以她的言行舉止都顯得無可挑剔,不僅優雅而且顯得親切。

  只不過此時只有她自個兒知道,她的內心並不像她所表現的那般無可挑剔,微微顫抖的手指,略顯慌亂的心跳,都是無法抹去的印證。耶律敏自然也發現了這點,所以她有些恨自己,恨自己在此時顯得這般不爭氣。

  仿佛是跟自己置氣一般,耶律敏要求自己接下來的每句話每分動作,都要圓潤如玉,不可有半分瑕疵。

  “有勞宰相掛念,辛苦倒不至於,經年戎馬,這些也都習慣了。”李從璟覺得眼前的耶律敏怎麼看怎麼彆扭,對方明明舉止有禮有節,便是馮道來了也挑不出半分不是來,但李從璟就是覺著不舒服。

  再加之耶律敏言語間的客套、疏離,讓李從璟一時拿不定注意,對方心裡到底是什麼念頭,所以他只能先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耶律敏聽了李從璟的話,卻是心頭一怒,眼神差些就剮在李從璟身上,心道:你還知道我掛念你?我看你這番模樣,可沒有掛念過我的意思啊!

  “聽聞秦王方才平定了兩川之亂,此時怎會突然到西樓來?況且西樓並未接到訊息,通報秦王會出使契丹……”耶律敏使勁兒望了李從璟一眼,心想看你如何作答。

  “同光四年,大唐與契丹曾有協議,定下草原自此不許見兵戎。此番大唐卻聽聞,契丹皇帝意欲向黑車子室韋用兵,故而孤王來查探一番。”李從璟見耶律敏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心中多少有些不喜,言語難免生硬了兩分。

  耶律敏心道你果然從未掛念過我,你到西樓來完全是因為國事,我真是去你娘的!一念如此,耶律敏身姿愈發端莊了,氣質愈發不柔和了,口吻愈發顯得不友好了,“秦王要知道契丹是否對黑車子室韋用兵,該去問皇上才是,來寒舍怕是來錯了地方罷。”

  李從璟眉頭微皺,心道你即便不念舊情,也犯不著這般做派,當年在幽州時那個溫婉的女子哪裡去了?果然是人一旦擁有了權勢,都會被權勢所改變,從此變得不近人情、面目全非?

  “契丹內外,誰不知曉,北院宰相在契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尊貴不可言說,契丹皇帝但有國事,每每垂詢,對你無不言聽計從。”李從璟心道你不是被權勢腐蝕了靈魂麼,那我就誇讚你幾句,滿足你的虛榮心好了,“若是契丹真欲西征黑車子室韋,在見契丹皇帝之前,先與宰相一見總是必要的。”

  李從璟在說前一句話時,耶律敏雙眼已經微微眯起,像是受人撓癢的貓兒,倍覺愜意,但聽到後一句話,耶律敏恨不得跳將起來,指著李從璟的鼻子罵:你來見我果然只是為了國事,老娘不伺候了!

  內心備受打擊的耶律敏,心理防線層層加固起來,她說服自己拋棄了那些小心思,只以契丹北院宰相的身份來面對眼前這個負心賊,“秦王此來相見,有何打算,不妨直說。”她瞄了窗外一眼,“尤其是在這等時候。想必事情一定分外重大且緊急,秦王就不要繞彎子了,你我坦誠相見,直接些好。”

  李從璟心說女人果然是翻臉無情啊,想當初剛到幽州那會兒,你還像個麻雀一樣整日圍在我身旁嘰嘰喳喳,現在真是翅膀硬了啊,竟敢對我如此不假辭色,老子真是白疼你了啊!

  “耶律倍率軍西征,你就不怕耶律德光在東線起事?”李從璟轉念一想,前些時候桃夭夭到這裡來,可是受了頗為友好的招待,她可不曾說起耶律敏變得冷酷無情了,今日耶律敏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對我這般冷淡?

  “秦王殿下直呼我皇之名,是何用意?”耶律敏忽的沉著臉,聲音冰冷。

  李從璟心頭大怒,差些就拍案而起,不過他好歹忍住了,表面上仍是雲淡風輕,但聲音冷得厲害,“自同光四年西樓之役後,契丹便向大唐稱臣,君王稱呼臣子的姓名,有何不妥?”

  耶律敏怔了怔,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之色,讓人不解其意。不過這絲迷茫一閃即逝,她隨即沉聲道:“契丹向大唐稱臣不假,但不是每個契丹人都是任何一個唐人的臣子,還望殿下分得清楚些。”

  李從璟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忍住了怒意,心中卻已將先前的疑問拋諸九霄雲外,無論耶律敏對桃夭夭如何,但在眼下,她的態度是明確的。

  李從璟不去跟耶律敏作口舌之爭,他飲了口茶,平復了心緒,這才語調平靜道:“耶律倍西征,耶律德光八成會趁機起事,以耶律德光的軍事才能,他必會使得他的人馬,在耶律倍西線戰事最關鍵的時候,兵臨西樓城下。屆時耶律倍回援不及,耶律德光要攻下西樓並不太難……”

  “西樓非是一座空城,這裡不僅有精銳駐軍,還有無數權貴的私兵,耶律德光豈能說攻下城池便攻下城池?”耶律敏不等李從璟把話說完,就開始反駁,“況且黑車子室韋是何等戰力,契丹早已一清二楚,此番皇上西征,必定一帆風順,而後凱旋。奴雖不才,卻也自認保證西樓不失到皇上歸來,並無難處!”

  李從璟早料到耶律敏會有這番說辭,“如果韃靼部參戰,相助黑車子室韋呢?”

  耶律敏吃了一驚,“你已經聯絡了韃靼部?”如果韃靼部參戰,耶律倍失敗的可能性仍舊不大,但戰事卻會拖延,這就給耶律德光創造了許多時間。

  而若是耶律德光在耶律倍身旁再安排有棋子,做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手腳,那後果只怕不堪設想。

  以耶律德光這數年在東境積攢的功績與威名,得到了不少人的效忠,耶律敏相信,這樣的手段耶律德光並非使不出來。

  而那些昔年是耶律德光一派,後來在耶律倍上位後備受打壓、排擠的權貴,以及國中一些不得志的勢力,定會很願意幫助耶律德光“王者歸來”,希望攀龍附鳳自此飛黃騰達!

  只是須臾間,耶律敏臉色數變,她幾乎是跳到李從璟面前來,“你聯合了韃靼部幫助黑車子室韋,擋住皇上的西征大軍,又知曉耶律德光會在彼時兵臨西樓,你……你到底想作甚?!”

  李從璟站起身,淡然道:“時至今日,耶律倍讓大唐很失望,大唐不想讓他再做契丹皇帝。所以大唐決定換張面孔,去坐坐那個位置。這個人,就是耶律德光。”

  “你要助耶律德光奪位?你瘋了不成!”耶律敏喊叫起來,然後她又立馬壓低了聲音,“這樣做,你能得到什麼?對大唐有何好處?”

  “兄弟相爭,舉國內戰,自然會大耗國力,這就是大唐想要的。從始至終,大唐都不希望草原上有一個龐然大物,更不必說存在一個什麼帝國!”李從璟看著耶律敏,“你應該知曉,耶律德光早晚會舉事,眼下不過正好時機到了而已。從耶律倍沒有成功阻止耶律德光死灰復燃那一刻起,他就輸了。”

  “瘋了,真是瘋了!”耶律敏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耶律德光做契丹皇帝,難道就會比耶律倍更稱大唐的心?你難道不知,耶律德光比耶律倍的野心要大得多,也要難以控制得多?!”

  “耶律倍、耶律德光,都不是大唐想要的契丹皇帝。”李從璟搖搖頭,目光如電,“大唐不需要草原上有皇帝,天下只能有一個皇帝,那就是大唐皇帝。至於契丹酋長誰來做,我可以告訴你。”

  “誰?”耶律敏已經有些呆了。

  “你!”李從璟鄭重的說。

  “我?”耶律敏愣了愣。

  “就是你!”李從璟肯定道。

  耶律敏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直到幾欲瘋癲,期間她不忘指著李從璟的鼻子嘲諷,“讓我做契丹酋長?秦王殿下,虧你想得出來!”

  “為何不能?”李從璟皺眉看著瘋瘋癲癲的耶律敏,“你在幽州數年,掌管屯田之事,彼時我便已瞧了出來,你有愛民濟世之心,前番你要回契丹,恐怕也是抱了為契丹百姓做些事的想法吧?既然如此,你便該知曉,無論是耶律倍還是耶律德光,都無法讓契丹百姓過上好日子,只有你有這個心性與能力!”

  話說完,李從璟看著耶律敏,等她回答。

  耶律敏止住了笑,卻扶著案幾盯著地面怔怔出神,良久,她抬頭問李從璟:“所以當耶律德光兵臨城下的時候,我要打開城門,率權貴們迎接新皇帝?”

  李從璟點點頭。

  耶律敏笑了一下,那笑容無法描述,淒婉、嘲諷、落寞、不甘、荒唐?都不足以描述。

  而後她整理衣袍站好,就站在李從璟身前不到十步的地方。

  她用那雙深潭般的眸子,直直看著面前這個英武不凡的男子,以從未有過的語氣認真道:“殺了我吧!”

  李從璟沒想到最後得到的會是這樣一個回答,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竟是也怔在那裡。

  耶律敏的意思很明白,她不會背叛耶律倍,更不會轉而去效忠耶律德光,她拒絕李從璟今日的提議。

  而拒絕的代價,就是死亡。因為她已清楚知曉了李從璟和耶律德光的謀劃,她若活著,便代表耶律倍會知曉這個謀劃。

  光陰似乎停止了流轉,也不知過了多久,李從璟緩緩開口時,卻發現嗓子已經極度乾澀,這讓發音變得很難,“還有什麼話留下?”

  先前那般的笑容再度出現在耶律敏臉上,在昏黃的燭火下多了幾分淒然,如落花在眷戀人世間的美,她的目光落在李從璟臉上,如同纖纖手指在彼處輕輕滑過,“君不知妾,妾不知君,若有來生,再來相知。”

  李從璟默然,而後伸出手,掐斷了耶律敏的脖子。

  然後他抬起頭,露出一個猙獰如厲鬼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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