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5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8

第690章 女豪鎮契丹

  大首領部族軍圍了韓延徽的住宅,甲士沖進宅院,沒消多久便將整座宅子控制起來,耶律敏這才在甲士護衛下,施然進府,直入正堂。

  淡淡瞧了堂中韓延徽、韓知古等人一眼,耶律敏沒有要廢話的意思,直接揮手下令:“拿下!”

  她身為契丹公主,自小榮華富貴沒少享,但卻不曾嬌生慣養,弓馬技藝一律嫺熟,此時披甲帶刀,不只是做做樣子而已,更有一派淩然英氣。

  沒有等來耶律赤轂,反而是耶律敏先率甲士到了,韓延徽心中已是一片冰涼,此刻他忍痛站起身,卻不肯放棄掙扎,“宰相大人興兵圍某私宅,敢問下官犯了何罪?宰相大人要拿下官,為公?為私?”

  耶律敏笑了笑,“說你私通唐朝未免不妥,雖說如今唐軍攻陷了儀坤州,然契丹本就是大唐之臣;說你私通耶律德光也不好,畢竟日後耶律德光進入西樓,本相還得在他面前為官。既然這些冠冕堂皇的罪名都不能用,本相便只能說你私德有虧欠了。”

  她想了想,“就說先生收受賄賂、貪贓枉法,如何?”

  韓延徽胸口一痛,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你……”

  擺了擺手,耶律敏道:“先生不必多費口舌了,拖延時間是沒用的,耶律赤轂進不了坊門。”

  耶律敏先一步帶兵圍了韓延徽的宅子,並不是說她的反應就比韓延徽快多少。韓延徽要幽禁耶律敏,必須要借助西樓駐軍,而耶律敏想拿下韓延徽,只需要帶自己的私甲來就行,這就足夠她占儘先機。

  另外,作為西樓如今的主政之臣,耶律敏緝拿韓延徽的藉口多的是,拿下對方之後不用太擔心西樓動亂,但韓延徽就不同,他以下犯上幽禁耶律敏,即便一時成功,也難保不生出變故。

  頓了頓,耶律敏又露出一個笑容,“說起來,還得多謝先生,要不是先生派人去通知那些官吏前來,本相還難以辨知,這城中有哪些人投靠了耶律德光。”

  韓延徽正被甲士壓下,聽了耶律敏這話,臉色頓時唰的一下白了。

  他知道,今夜之後,西樓城中將不復有親耶律德光派。

  捉了韓延徽等人後沒多久,就有人來報,說是耶律赤轂帶兵到了坊門。

  耶律赤轂倒也不傻,雖說讓麾下大部分人馬去了宰相府,他自個兒卻是到了這裡來,想著與韓延徽等人聚在一起。

  耶律敏到坊門時,看到她的私甲正與一批軍士在對峙,看到耶律赤轂,耶律敏馬也沒下,冷冷斥責道:“耶律赤轂,你身為大軍將領,無令而擅動,該當何罪!你還敢讓人圍本相的府邸?是不知死嗎!”

  從看到在坊門設防的耶律敏私甲開始,耶律赤轂一顆心就沉了下去,他很擔心韓延徽等人的處境,也知道若是韓延徽等人都被耶律敏拿下,親耶律德光派將在今夜一敗塗地,傾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自己也將萬劫不復。

  耶律赤轂一咬牙,正準備硬著頭皮往進沖,就看到了耶律敏。

  耶律敏堂而皇之出現在這裡,也就意味著坊中的鬥爭已經落下帷幕,韓延徽等人已被制服,此時當是已經身陷囹圇無疑。

  聽了耶律敏的話,耶律赤轂面沉如水,右手緊握腰間的刀柄。

  如何抉擇?

  是放手一搏,帶領部曲沖陣,拼著性命將耶律敏拿下,將韓延徽等人救出來,還是就此認命,向耶律敏認輸?

  若是前者,有今夜之大功,日後必定飛黃騰達。

  若是後者,有今夜之過失,輕則官職被奪,重則身陷牢獄。

  耶律赤轂眼神閃爍不定。

  耶律敏的私甲並不多,不過數百人而已,且多是些沒經歷沙場血火的貴族兵,疏于戰陣,戰力並不強,用作依仗可以,真拼起命來,耶律赤轂自忖以他麾下的百戰之兵,不用多久就可以將他們殺散。

  有念於此,耶律赤轂不禁往身後看了一眼,數百名部曲握刀攜盾,手在刀上,箭在弦上,正蓄勢待發,已是全然進入到臨戰狀態。

  再看向耶律敏時,耶律赤轂心頭已有狠勁要蹦出來,他大聲道:“敢問宰相,韓延徽何在?”

  耶律敏眉頭微蹙,透過耶律赤轂愈發狠戾的眼神,她已能感覺到對方有什麼打算,當即喝道:“韓延徽貪贓枉法,本相拿人治罪,難道還要向你言明不成?耶律赤轂,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今本相留守西樓,眾將士都要聽本相號令!”

  “耶律赤轂,本相令你即回軍營,今夜之事,本相可以既往不咎。倘若你再敢有片刻停留,本相必治爾等之罪!”耶律敏的手也握上刀柄。

  耶律赤轂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耶律敏方才的話他當然不會相信,他盯著耶律敏,心頭的狠辣之氣愈來愈濃,就要衝突頂點。他握刀的手,已要將刀拔出來。

  耶律敏臉色緊繃。

  恰在這時,異變陡生。

  沉靜的街道,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鐵甲環佩交響,腳步聲如浪如潮。

  一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甲士,從街口出現,快速向這邊奔來。

  耶律赤轂循聲望見這支軍隊,立即臉色大變,心叫不好。

  韓延徽在軍中的勢力以他為首,他能私自調動的部曲已經盡數帶來,此時氣勢洶洶襲來的甲士,自然不會是他的同伴。

  “耶律敏也調集了軍隊!”這個念頭迅速在耶律赤轂腦海閃過。

  他向耶律敏看去,果然看到耶律敏正鬆了口氣,笑意浮上臉龐。

  耶律敏留守西樓,百官諸軍皆受其調度,她要調集一支軍隊過來,根本就不費吹灰之力。

  耶律赤轂右手本已抽刀三寸,抽刀的動作來不及停,趕忙鬆了手,只將手臂舉起,“將士聽令,即刻回營!”

  說完這句話,耶律赤轂連忙滾落馬鞍,在耶律敏馬前拜下,“末將受奸人蒙蔽,險些鑄成大錯,萬望宰相大人恕罪!”

  及時趕到的軍隊正是奉耶律敏之令而來,此時見到此地有一支不該出現的甲士,立即不由分說將其圍了,其將下馬快步行至耶律敏馬前,等候差遣。

  耶律敏高坐馬背,恢復了睥睨之色,她淡淡看了耶律赤轂一眼,道:“軍隊解甲,主將收監!”

  ……

  西樓今夜註定不會平靜,一隊隊在街道上賓士的甲士證明了這一點,或許一夜黑暗散去,黎明再度降臨的時候,百姓們推開門,會看到西樓已經變了天。

  此時,在距離西樓不遠的東方,有一地有千頂營帳,燈火通明。

  這是耶律德光的營地。

  耶律德光自黃龍府起兵,一路西來,各地部落軍皆不敢與其大軍交鋒,沿途官吏、酋長大多望風歸附,紛紛加入到他的陣營中來,可謂有江河成海之勢。

  起初的數萬兵馬,如今快要翻倍。

  雖說沿途部族的精銳戰士都被耶律倍徵調了西征,留守的力量不多,且都是戰力疲弱之輩,但也禁不住人多,無論如何,數萬人聚集起來,聲勢總是駭人。

  耶律德光也難免稍感志得意滿。

  直到今日,耶律德光才算真正認清了述律平的影響力。

  那些歸附的力量,多半是因述律平的運作。

  想當年,耶律阿保機草創基業之時,從一部酋長而吞併七部之力,其間歷經無數兇險與各種鬥爭,之後無論是建國還是平叛,亦或是征伐各地,述律平一直在其身旁鞍前馬後,其母族本身也是傾力相助,待到契丹勢大,述律平成為契丹國中,耶律阿保機之下最有權威之人,絕不是旁人奉承。

  同光年間,耶律阿保機出兵渤海,郭威曾率三千君子都跳出契丹軍包圍圈,如同天神下凡一般趁虛而入契丹國內,兵鋒所到之處無人能相阻半分,一直打到西樓城下。

  當時西樓震動,舉國皆恐,人心一片惶然,許多人都以為衛、霍舊事就要重演。值此危難之時,若非述律平收拾人心,領軍出城迎戰,使郭威不能觸碰到西樓城一磚一瓦,後果不堪設想。

  述律平在契丹國中的威望與影響力,在耶律阿保機歸天之後,幾乎無人能及。

  耶律德光想起他從黃龍府出發前,述律平總是很鎮定很有信心,如今思之,才知述律平固然是相信他,同時卻也是相信她自己。

  歎了口氣,耶律德光收回思緒,繼續與來訪者說話。

  來訪者,饒州之使。

  饒州,位在儀坤州之北,乃耶律倍屯重兵以防耶律德光之所!

  “殿下距離西樓已只幾日路程,以殿下如今之勢,等殿下到了西樓,想必西樓定會不戰而降。”來使滿面笑容的奉承,“大帥候殿下來久矣!”

  耶律德光也是滿面春風,聞言笑道:“得耶律敵烈大帥相助,孤王何愁大事不成?待孤王入了西樓,敵烈大帥便是第一功臣。”

  若是耶律倍聽見耶律德光這番話,定會驚掉下巴。

  耶律德光領兵西來,一路上固然順利,得了許多力量,聲勢大震,這是述律平為他鋪好的路。但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饒州,才是述律平給他的最大驚喜!

  這些年來,耶律德光在黃龍府戰功赫赫,聲勢日複,述律平一直都是樂見其成的姿態。直到現在,耶律德光才知道,這些年述律平片刻也不曾閑著。借著他東山再起的勢頭,述律平可謂是馬不停蹄的在為他重新收復、拉攏她的那些舊日勢力。

  而饒州主帥耶律敵烈,就是其中最大也是最關鍵的一個。

  與之相比,路上先前收服的那些蝦兵蟹將,簡直不值一提。

  照眼下形勢,即便沒有耶律敏相助,耶律德光也有極大把握,在耶律倍從西線抽身歸來之前,拿下西樓!

  怪不得他離開黃龍府時,述律平一直都是鼓勵,顯得淡然從容,完全不擔心當時分析得出的諸多艱難,現在想來,那不是淡然從容,而分明是智珠在握!

  “算算日子,今日盧龍軍該攻打儀坤州了,不知戰況會是如何。”耶律德光忽然問,若說此番西行還有什麼變故,盧龍軍算是唯一的因素,故而他難免多注意一些。

  使者曬然,“盧龍軍攻打儀坤州,本就是閑來無事自找不痛快,儀坤州防線何其堅固,沒有十萬雄兵,那也是能開戰的?盧龍軍若是知難而退還好,若是真開打,必是連退都退不了,只能被耶律黑格追死在草原上!”

  耶律德光舉杯道:“誠然。因為當年西樓一役,盧龍軍這些年太自大了些,驕縱總是難免速亡,這也是必然之事,孤王何須擔憂他們?”喝了酒,搖頭惋惜道:“可惜了李從璟,這回在儀坤州吃虧,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那是自然!”使者雖然不解其意,卻不妨礙他與耶律德光對飲,順著對方的話頭說話,“沒了李從璟,唐朝就斷了臂膀,日後也不足為懼了!”

  兩人一起大笑,賓主盡歡。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兩人就要撤席散去之際,耶律德光被告知,有信使帶回急報。

  “何事非得這時候來報?”耶律德光略顯不悅。

  “殿下……是儀坤州軍報。”

  耶律德光這才耐住性子,讓人傳信使進來。

  “如何,唐軍是否損失慘重?”饒州使者有些喝大了,看到信使進帳,首先笑起來。

  “稟報殿下!儀坤敗績,主帥戰死,城池被破!”

  耶律德光晃了晃,朦朧的醉眼瞬間清明,“你說什麼?”

  “殿下,唐軍一日而破城,現已占了儀坤州了!”

  耶律德光手中酒杯當的一聲掉落在地。

  “這怎麼可能!”耶律德光一把掀了案桌,暴跳如雷,“飯桶,廢物!”

  他沖下來一把揪住信使衣領,將他提起來,一口老酸唾沫全噴在對方臉上,“說!是不是耶律黑格叛國了?他是不是投靠了李從璟?開門迎了唐軍入城?!”

  “耶律黑格……沒有叛國,他……戰死了!”信使被唾沫和羊肉星子濺了一臉,難受得眼睛都沒法睜開。

  “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儀坤州之城防,怎會一日而敗?!”耶律德光將信使丟在地上,如受傷的野獸一般大吼。

  “稟殿下……唐軍攻城之時,天雷滾滾,軍堡皆不攻而自破,接連塌陷……將士們相繼殺出,卻連唐軍面都沒有碰著,即因雷鳴而肢體碎裂……守不能守,戰不能戰,全軍大恐,皆畏天罰,遂降……”

  “胡說八道!”耶律德光一腳踹翻信使,一把抽出護衛的腰刀,將信使一刀斬為兩段。

  “殿下息怒……”諸人莫不伏倒在地。

  也不知是誰,忽然說了一聲,“唐軍攻克儀坤州而北上,那西樓……”

  耶律德光想起耶律敏,想起西樓城中的韓延徽等人,立即意識到了什麼,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

  因為距離的原因,耶律倍聽聞儀坤州戰報時,已是次日,彼時他正在興致勃勃與人較武,以此激勵全軍奮發敢戰之氣,為接下來的決戰做準備。

  聽說了儀坤州的戰報後,耶律倍先是愣了許久,而後破口大駡耶律黑格無能,隨即陷入瘋狂,舉刀亂舞,一時間將那些陪他練武之人砍殺殆盡。

  隨後耶律倍下令,讓耶律敏將耶律黑格在西樓的家人、親族全部滿門抄斬。

  而這並沒有平息耶律倍心中的悲憤,他仰天大嚎,大罵蒼天無眼,而後身子一僵,吐血不停。

  在心力交瘁暈過去之前,耶律倍連呼:“李從璟,李從璟,李從璟……”

  一國皇帝,竟然失態至此。

  ……

  在耶律倍大罵李從璟的時候,李從璟正指揮盧龍軍離城北上。

  作為契丹南部最大的軍事重鎮,儀坤州囤積了數不清的軍械,現在這些軍械都落入了盧龍軍手中,被裝備全軍將士。

  只不過李彥超卻有些看不太上契丹的軍械,故而顯得並不如何高興,在被李從璟教訓了一通之後老實了,乖乖背著箭鏃趕路。

  當然,能攜帶的軍械只是很小一部分,畢竟數量的確太多了,別的不說,那些投降之後被解甲的契丹軍士,身上脫下的裝備就不少。

  這時候,眾人就不得不佩服李從璟的精打細算、會過日子。因為一支由邊軍與民夫組成的運輸大隊,已經進入了儀坤州地界,他們是受李從璟差遣,專門來搬運儀坤州軍械的……

  盧龍軍留下了一些將士駐守儀坤州、照顧傷患,主力在今日就要盡數離城北上,李從璟等人在城門前停了一會兒馬,一面觀看盧龍甲士從山坡上蜿蜒而下,在山坡下彙集成陣,一面討論眼下的形勢和往後的戰事。

  在說到耶律德光自黃龍府起兵,一路西進暢通無阻、聲勢愈大的時候,莫離搖著摺扇評價道:“這些年來,耶律倍隻知提防耶律德光,卻忘了真正應該提防的人是述律平,這是他最大的失策。有此疏忽,焉能不敗?”

  李從璟心中想道:原本耶律倍以太子之尊,在耶律阿保機死後卻無法繼承帝位,只能做一個東丹王,就是因為述律平中意耶律德光。如今雖說世事不同,但耶律倍最終還是要毀在述律平手上,這莫非就是命運?

  他又想起,遼國國勢最盛的時候,國中主政的乃是蕭太后。先有述律平,後有蕭太后,女強人輩出,契丹這個國度還真是有意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8

第691章 百面君莫辨

  盧龍軍在並不陡峭的山坡上水流般行下,眼看山坡前的鐵甲軍陣越來越大,李從璟等人也不再等待,策馬匯進鐵甲洪流中,緩緩而行。

  春日陽光,看著總是美好。

  有人卻要在此時分別。

  莫離收了摺扇,音色悠遠,“洛陽傳來消息,邊鎬已經進了演武院。”

  李從璟微怔,“他看到了?”

  莫離點頭,“當日是趙王帶他進去的,足跡幾乎遍佈整個演武院,在軍備研製處的大門外也停留了片刻。當時吳長劍正從院內出門。在那之後沒幾日,軍情處便發現了一些外人試圖闖入的痕跡。”

  “可曾抓到人了?”李從璟問。

  莫離搖頭,“不曾。”看了一旁置身事外般的桃夭夭一眼,他又補充道:“不過那些人也沒能進到軍備研製處,最新情報就是如此。若是他們一直進不去門,無法觸碰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怕是再過幾日,邊鎬會失去一些耐心,到得那時,以他的手段,定會生出其它計策來,也會甘願為之付出一些代價。”

  李從璟冷冷笑了兩聲,“尤其是儀坤州的戰報傳回洛陽,他們定是坐不住的。”

  “如此說來,洛陽的爭鬥形勢,會因為演武院、軍備研製處之事,而變得激烈起來?”杜千書接過話,“便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也有可能?”

  莫離啪的一聲打開摺扇,搖了兩下,“楊吳正要進攻楚地,諸事都在緊要關頭,這時候儀坤州戰況傳回,徐知誥焉能不慌?”他的目光變得深邃,“原本一切都在慢條斯理的進行,如今夜雨驚鴻,平地無端起驚雷,誰又還能坐得住?”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李從璟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入眼卻是晴空萬里。

  李從璟看向莫離,接著道:“要與邊鎬過招,尋常人等自然不能勝任,衛道、桑維翰、王樸等人都在西川,一時片刻脫不開身,只能驚動莫哥兒回去一趟了。”

  “王佐之才,江左邊郎。能與這位人稱‘南國十分才氣而其獨得其九’的邊郎交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想必此行不會無趣。”摺扇吹起黑髮,拂動莫離嘴角的笑意。

  隨即莫離話鋒一轉,歎息道:“只是契丹之行尚未結束,此時離自歸去,實在頗為割捨不下。”

  從山坡上下到平地,眾人向軍陣旁行去,李從璟笑道:“莫哥兒不必太過牽掛,儀坤既定,契丹之事便已定了一半。左右都是老熟人,彼此知根知底,孤王有千書在側,足夠應付局面了。”

  杜千書也道:“莫兄但請放心,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局勢,殿下自有章法,千書也不敢懈怠。”

  莫離點點頭,不過還是道:“此番北上,在到達西樓之前,可能要應付饒州大軍,‘天罰’已經用了一回,接下來恐怕就沒那麼好用了。”

  這是實話。

  首先,炸藥包的威力,在於攻堅,而不在於陣戰——誰見過近代步兵軍團衝鋒時,點炸藥包亂丟的?其次,炸藥雖被稱為“天罰”,畢竟不是天罰,剛面世的時候,能依仗其聲勢,給對手一個措手不及,實際對心理的打擊大於對身體的殺傷。儀坤州契丹軍的潰敗,起碼有一半原因是給嚇的。事後對手一旦見多了習慣了,知其並不如想像中可怕,作用也就小得多了。

  正因如此,儀坤州之戰,才基本沒有複製的可能。若非那些軍堡群都是土木結構,炸藥的作用其實很有限,也就製造不出足以摧毀士氣的效果。

  所以,要真正發揮炸藥的作用,必須要制槍制炮——扔炸藥包,局限性太大也太低級了。哪怕製成手榴彈,都要好用的多。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軍備研製處趕制的炸藥本就不多,儀坤州一戰又消耗得太狠,已經所剩無幾……

  眾人停下馬來,又說了會兒話,莫離就要告辭。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神色一正,認真的問李從璟:“來日殿下凱旋,離是該在洛陽相迎,還是該在成都等候?”

  李從璟呵呵笑道:“真到了那日,莫哥兒自然就知曉。”

  說完這些,李從璟忽然靠近了莫離,在他耳旁低語了一陣。

  開始時莫離臉色如常,旋即就如開化的泥人,變得很精彩很精彩,精彩無比。

  話說完,李從璟笑眯眯的問莫離,“是不是很驚訝?”

  “驚訝極了!”莫離點頭如啄木鳥。

  “是不是很刺激?”

  “太他娘的刺激了!”

  李從璟拍拍莫離的肩膀,“你可以走了。”

  莫離緩了半晌,才拱手為禮,“離告辭。”

  調轉馬韁,駿馬邁蹄。莫離行進的前方山河一片遼闊,百余護衛甲士緊隨其後,他的白袍在草原上倍顯詩意,策馬賓士的背影瀟灑至極。

  待莫離稍稍走遠,桃夭夭湊過來問李從璟:“你方才跟他說了什麼,竟使他那般驚訝?”

  李從璟嘿然笑了兩聲,打馬回頭,向軍陣前方而去,“佛說,不可說,不可說。”

  桃夭夭跟上李從璟,拿一雙嫵媚迷人的眸子瞪著他,女人的好奇心被勾上來之後,總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李從璟卻忽然道:“此行結束後,你還是回軍情處主事吧。”

  “為何無端說起這事?”桃夭夭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李從璟卻正經對她道:“我看你閑得慌。”

  桃大當家那副好看的柳眉杏目立即充滿殺氣。

  李從璟卻又認真道:“日後大軍要征伐的地方還有很多,要面對的對手也不少,帝國的版圖會擴張,軍情處的棋盤亦會越布越大,總部衙門總要有人主持大局才是。第五畢竟還小,李榮資質有限,將軍情處交給別人我也不放心。”

  桃夭夭捋了捋鬢角青絲,“你憑什麼認為我願意回去。”

  “你看你這回南下北上,往來奔波多累,既然耐不住性子,坐在總部衙門也輕鬆些。”李從璟的話正讓桃夭夭覺得暖心,他下一句話立即又讓桃夭夭恨不得咬死他,“都一大把年紀了,風吹日曬會老得很快。”

  “李從璟!你……信不信我真不回去?”桃夭夭不能真去咬李從璟,就只能咬自個兒的牙。

  李從璟哼了一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回去你還能去哪兒?”

  桃夭夭啐了一口,心頭雖甜臉頰雖紅,卻還是梗著脖子道:“天涯海角五湖四海,我哪裡去不得?”

  李從璟眼中滿是戲謔,“日後天下都是我的,你去哪裡不都是在我手掌心?”

  說罷,大笑而去。

  桃夭夭狠狠瞪著李從璟的背影,竭盡全力做出一副憤怒的姿態,但這都敵不過心頭有一隻小蜜蜂,在嗡嗡扇著翅膀飛呀飛呀飛呀……咦,這朵是什麼花,怎生這樣的甘甜?

  至於先前要探究的問題,被李從璟這麼一折騰,已是早就忘了……

  ……

  兩日後,大軍正行軍,李彥超正得了先鋒急報,隨即報告給李從璟。

  “先鋒游騎已與饒州遊騎遭遇?”李從璟稍感意外,沉吟片刻,“原本碰著饒州遊騎並不奇怪,只是先鋒游騎與其遭遇之地,卻是靠南了些,如此說來,饒州契丹軍對我等監視頗為嚴密。”

  “按理說,饒州的契丹軍該向西樓多遣遊騎,嚴密監視耶律德光的動靜才是,耶律敵烈遣了這般多游騎往南來卻是作甚?”李彥饒也是疑惑,“以耶律倍的佈置,不該如此。”

  杜千書尋思片刻,接話道:“先前耶律德光西行順利,若是饒州契丹軍也投了耶律德光,他們的確該重點監視我軍動向。只是如此一來,耶律敵烈怕是會盡起大軍,來阻攔我軍北上。若是形勢果真如此,卻該如何是好?”

  據之前探報,耶律倍屯駐在饒州的精銳大軍不下五萬,若是都來阻攔盧龍軍,麻煩確實不小。

  不過饒州軍的這個動向,莫離早有預料,是以李從璟也不至於沒有準備,此時只是稍覺詫異,並不驚慌。

  李從璟看向北方,“耶律敵烈是老對手了,當年豐、勝一戰,渤海之役,孤王都與他交過手。算起來,昔日契丹八虎上將,耶律敵烈是碩果僅存之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來攔不是攔,要打便打,何用多言?”

  當即,下令大軍繼續北上。

  路途上,不斷有遊騎探報傳回。

  至日暮,有遊騎回報,已發現契丹軍先鋒。經斥候點數,規模不下萬騎。

  “以萬騎為先鋒,這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勢啊!”李從璟搖搖頭,盧龍軍先鋒不過三千騎,劣勢很是明顯,“傳令符彥饒,先鋒回撤,與大軍合營。”

  從儀坤州至西樓,本就不需太多時日,此時饒州軍南下,兩軍要麼不碰上,一旦碰上,大戰一觸即發。

  盧龍軍馬軍不過五千之數,多半還是步卒,一旦先鋒軍戰事不利、損失過大,在這茫茫草原上,步卒大軍全無優勢。

  當夜軍議,有人提出,趁如今大軍離開儀坤州未遠,不如退回儀坤州,依城而守。

  畢竟是以不到兩萬之數對戰五萬,盧龍軍不得不謹慎。

  提出這個建議的將領做了一番分析,“耶律倍在西樓留有足夠兵馬,耶律德光要攻下西樓,若無饒州兵馬相助,本身實力並不夠用,短期難以克城,只要西樓堅持一段時日,耶律倍便有足夠時間作出應對。而一旦戰事陷入膠著,盧龍軍只需依城拖住耶律敵烈,耶律德光便不得不和耶律倍捉對廝殺。使其彼此兩傷,這是最為有利的局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8

第692章 邊軍逞威風

  提出這個意見的將領李從璟認識,名叫許大膽,幽州演武院一期畢業生,與安重誨、趙弘殷同屆。當年進演武院時便已是指揮使,如今更是盧龍軍中有數的高級將領,很得李彥超器重。

  許大膽的分析不無道理。

  讓耶律倍與耶律德光兩虎相傷,借此削弱契丹國力,這本就是盧龍軍北上的題中之意,而按照許大膽的建議,盧龍軍踞城而守,無疑又是面對饒州大軍很有效的作戰方式,是揚長避短之策。

  “退守儀坤州倒是可行,只是須得先解決一個麻煩。”李彥超摸著下巴沉吟,看向李從璟。

  李從璟自然知道李彥超說的是什麼麻煩。

  此時的儀坤州,還有萬餘契丹俘虜。盧龍軍要退守儀坤州,就必須先解決掉這批俘虜。否則,一旦盧龍軍和饒州軍相持日久,沒有利用天罰將耶律敵烈迅速擊退,儀坤州內的契丹俘虜便會對天罰失去敬畏。一旦契丹俘虜重拾鬥志聚眾生亂,近兩萬人的動靜無異於一場災難。

  原本,針對這批俘虜,李從璟的打算是將他們押回幽州,在盧龍軍的控制下,為幽州屯田,這是發揮他們價值的最好方式。只不過目前俘虜還沒來得及押回去,絕大部分還滯留在城內。

  李彥超看向李從璟,是因為這事只有李從璟才能下命令。

  殺俘。

  李從璟搖了搖頭,“儀坤州的契丹俘虜沒必要殺,也不能殺。”他環視諸將,“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沒有政治目的的戰爭,是無謂的殺戮。此番孤王調遣盧龍軍北上,是為向契丹宣示大唐君主國之權威,是為聲援契丹國內的親唐派,更是為保護契丹境內的大唐子民,從根本上來說,還是為帝國日後統治草原之長遠打算。”

  “要達成這些目的,我大唐帝國的王者之師,必須以勢不可擋之勢,殺敗一切敢於阻攔之不臣之輩,長驅直入進逼西樓,為契丹換上一個皇帝。”李從璟眼中有鋒芒,“耶律倍與耶律德光可以相爭而兩傷,卻必須是在大唐帝國的監視、控制下,耶律敵烈必須要擊敗,卻不是退守險要,而是要進擊令其潰!”

  “故而,此戰,不在於能勝,而在於能以秋風掃落葉之勢,雷霆而勝之。此戰要達成的目的,是讓草原諸族,皆由此而畏我大唐,再無敢與我唐軍交戰之勇氣。儀坤州防線堅固否?孤王一日破之。但這就夠了嗎?不夠。耶律敵烈五萬大軍精銳否?精銳。但他再精銳,孤王也要一戰破之!”

  “如此,草原才會知道,我大唐王師,摧城拔寨、奔襲陣戰,皆無敵於天下。日後凡我大唐王師所到之處,萬軍皆畏,才能真正能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李從璟頓了頓,目視眾人,“一言以蔽之,這一戰,是宣揚國威與軍威之戰,是擊潰不臣之心之戰,是確立我大唐帝國無上威嚴之戰!孤王且問爾等,爾等敢戰否?!”

  “我等敢戰!”眾將士明白了李從璟的用意,皆感精神一陣,此時無不慷慨激昂,抱拳大聲應諾。

  “好!”李從璟大手一揮,“拿圖來!”

  杜千書連忙奉上輿圖,李從璟將它掛在帳壁前,要來親衛的橫刀,拔出指向輿圖,對眾將道:“距此五十裡之北,有一地謂之萬馬坡,乃是百里之內坡勢最高的所在,若能佔據此地,我軍便可在山前從容佈陣,依仗地利叫饒州軍領教我軍的厲害!”

  先前一番慷慨之言固然鼓舞士氣,但佈陣迎戰僅憑士氣也不行,還得講究陣戰之道,李從璟對此早有準備,故而胸有成竹,“孤王已傳令李彥饒,讓他退回後佔據此地,等待大軍主力來援。”

  收回橫刀,李從璟看向諸將,“李彥饒有三千精騎,但面對饒州先鋒萬騎,能否守住萬馬坡,亦或說能守多久,都未可知。大軍明日三更造飯,五更拔營,全速趕往萬馬坡,不得有誤!”

  “末將領命!”諸將轟然抱拳。

  眾將退出大帳後,李從璟負手看著輿圖。

  大戰在即,他心如止水。

  炸藥包利攻堅,不利陣戰,明日之戰註定發揮不了多大作用。但唐軍征戰多年,可不是靠的炸藥!

  話分兩頭。且說李彥饒。

  李彥饒接到李從璟的回撤命令時,饒州先鋒距離他們已經不是很遠,李彥饒是個行事周全的性子,若是換作李彥超或者一些激進之輩在此,少不得生出先打他一下再走的心思,他則是直接下令全軍後撤。

  “將軍,咱後面吊著一條尾巴!”得了報告,李彥饒調轉馬頭兜了個圈子回身去看,果然就看到大軍後面跟著數十契丹騎兵,看那樣子,分明是契丹軍的眼睛,要跟著他們走的。

  “媽了個巴子,光天化日之下,這般明目張膽的盯著老子,還有沒有王法了!”李彥饒雖說性子溫良一些,那也是相對於軍中的炸藥桶而言,哪裡真就是好相與之輩,“徐旌!給老子帶人過去,教教這幫蠻子如何做人!”

  徐旌是李彥饒的本部愛將,鷹目虎臉,年紀輕輕,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的樣子,卻已是沙場老將,聞言他露出一絲獰笑,呼嘯一聲,帶領百騎就殺了回去。

  後面那契丹數十騎眼見唐軍分了百騎回來攔他們,為首的百夫長立即下令部從緩行,向一邊繞去。監視敵軍行動就怕對方派人阻攔,這百夫長也是個機靈的,作勢捨棄追擊。

  當然,若是徐旌就此回去,他少不得還是要跟上的。

  一般而言,將跟蹤眼線逼停或是逼退也就差不多了,畢竟大家都是騎兵,真要去動手打人家,人家還是能跑的。

  徐旌卻是不管這些,他見契丹騎兵緩行繞走,陰笑一聲,伸手在腦前劃了幾圈,身後部曲立即分散開來,向那數十騎包圍而去。

  契丹百夫長見徐旌這般做派,頓時大怒,心說這也太狂妄欺負人了些,竟然生了吃下老子的心思,當即就不樂意了,暗說你雖有百騎,老子好歹也有近百騎,真碰上誰還怕了誰——你他媽還敢散開部曲包圍老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遂大叫一通,率領部曲化為一支鋒矢,集中力量迎上徐旌,要將對方的人馬殺穿。

  徐旌見對方迎上來,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輕蔑的笑意,二話不說,一把抽出橫刀,馬速完全展開,進入到沖陣狀態。

  百夫長見徐旌這般托大,怒氣更甚,也當頭全速迎上來。

  在雙方距離不過幾百步的時候,也不見徐旌如何動作,他麾下部曲突然開始變陣,散開的百騎向中間聚攏為三部,中間五十騎左右,兩翼各二十餘騎,由於各自聚攏的距離短,故而能在雙方接觸之前完成。

  待到徐旌變陣快成的時候,契丹百夫長察覺到異常,心頭陡升警兆,但因為徐旌變陣突然,百夫長這時候發現不對,雙方距離已不過兩百步左右,再想有什麼應對卻是來不及了。

  徐旌所部,成倒品字形,殺向契丹騎兵。

  雙方兀一接觸,徐旌即以本部與契丹騎兵短兵相接,而那兩邊的部曲,則如兩支利箭,從契丹軍陣左右掠過。

  的確是兩支利箭,因為他們並沒有沖進契丹軍陣中,而是出其不意,以弓箭射殺契丹騎兵!

  契丹騎兵頓生死傷,尤其是兩翼週邊騎兵,遭受到重擊,須臾便各有數人落馬。

  契丹騎兵連忙以弓箭還擊,但到底不是主動出擊,失了先手,再加上盧龍軍早有防備,圓盾護身,契丹騎兵並沒能收穫多少戰果。

  而此時,徐旌本部已經殺進契丹軍陣中!那些匆匆放箭的契丹騎兵,又必須忙不迭換上馬刀,當下好一陣手忙腳亂。

  兩翼的盧龍馬軍,在契丹陣後兜了一圈,又殺將了回來。他們並不沖進陣中,只是遊走兩翼,以弓箭策應徐旌本部,當下便讓契丹軍捉襟見肘、應對不暇。

  盧龍軍以半數兵力正面迎擊契丹騎兵,以另半數兵力遊走策應,這般打法從一開始的散開圍獵,到中間的急速聚攏變陣,再到最後多面夾擊,看似簡單,實則融匯了兵法上示敵以弱、激怒敵將、誘敵深入、出其不意、先發制人、揚長避短等多種手法,再加之將士配合起來嫺熟默契,可見絕非徐旌臨時起意的佈置。

  非是臨時起意,便是慣有的戰法操練。

  這便是大唐邊軍的訓練有素!

  那徐旌也是驍勇之輩,碰面沒多久,就傷了契丹百夫長,多管齊下之下,本就人數占優的盧龍軍,立即將契丹遊騎殺得找不著北。

  好在契丹百夫長不是執拗之輩,見形勢不利,立即下令突圍撤退。

  只是等他捂著傷口逃脫時,部眾已是被徐旌吃下了近一半。

  更為叫人氣憤的是,那徐旌得理不饒人,竟然放開馬蹄展開追殺。

  百夫長暗暗叫苦,雖然憤怒卻無可奈何,他一路奔逃,身後的部曲也一路減少,那徐旌就像是貪得無厭的食人魔鬼,不時就咬掉他幾名族人。

  路上雖說遇見了一些契丹遊騎,礙於人數不多,根本無法形成有效反擊,最終也只能悲憤的加入到百夫長的逃往隊伍中。

  當百夫長好不容易匯合了大軍時,已是數十裡之後,跟在他身旁的倒是還有好幾十人,但大部分卻是路上加入進來一起逃命的遊騎,他原先的部從,至此已是只剩下不到二十個。

  這還沒完,隨後百夫長就悲憤的發現,那徐旌竟然沒有立即退散,而是學著他們先前的模樣,幹起了監視他們大軍的勾當!

  只是這回雙方調換了位置。

  被如此赤裸裸的教了一回怎樣做人,百夫長終於氣不過,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8

第693章 強軍出名將

  契丹萬騎自然不會聽任徐旌在陣前耍威風。在那名百夫長歸陣後不久,大陣中即分出大批騎兵席捲而來,看樣子是打算要報仇雪恨。徐旌也不是傻子,眼見契丹軍陣有了動靜,手放進嘴裡吹了一聲響亮口哨,大手一揮,帶著盧龍軍卷旗撤走。

  徐旌這邊走的毫不猶豫、乾淨俐落,那契丹騎兵怎會放他這般輕易離去,戰場上的血性兒郎最需要的品質就是不服輸,丟了臉面不找回場子太他娘的影響士氣,帶領契丹先鋒過來的萬夫長怒火攻心,先是把那名百夫長一巴掌扇醒,再一巴掌又給他扇暈過去,這才給追出去的數百騎下令:務必拿回那百騎唐軍的人頭!

  “將軍,蠻子咬上來了!”徐旌身後的軍士大聲提醒。

  “一條尾巴罷了,也就能在身後晃悠晃悠,還能翹到腦袋前面去不成!”徐旌神情輕蔑,回頭一看,頓時變了臉色,“狗日的,這條尾巴有點大啊!”

  “不下五百騎,將軍,怎麼辦?要不要回頭打他一下?”說話的軍士膽氣雄壯,“方才那一場仗太快了,卑職都還沒過到癮……”

  “放你娘的屁!這個時候還打什麼打,跑啊!”徐旌恨不得給說話的人腦袋一巴掌,百騎對五百騎,以他盧龍驍將的自信,不是一定不能打,但眼下這個情況,那是肯定不能打啊。

  百騎帶著五百騎,在廣袤的草原上,一路呼嘯一路賓士,倒也不失為一道風景。

  只不過這回徐旌見勢不對跑得快,契丹騎兵卻是難以追上,只能在後面破口大駡乾著急。

  盧龍乃是邊鎮,不小人都懂得契丹話,那先前要求回去打一下的軍士,終於又忍不住了,朝徐旌喊道:“將軍,這幫狗日的蠻子,罵的話太難聽了,要不咱們回頭給他們一個教訓?”

  徐旌這回也沒忍住,馬鞭呼的一聲就朝那名軍士招呼過去,不過他到底沒真打算傷人,鞭子被對方一矮頭就躲過去了,“給老子閉嘴,被人一點激將法就搞得要死要活的,一點出息都沒有!他娘的,今年老子一定要把你送去演武院,太他娘的丟老子的人了!”

  說罷,回頭對部曲大聲喝道:“都他娘的給老子聽好了!大唐乃文明之邦,文化源遠流長,千年以降,留下的書都能填滿五湖四海,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就算罵人,我們也要比那群混帳蠻子會罵!都給老子聽好,敞開嗓門給老子罵,罵哭他娘的,罵的他們懷疑人生,別丟我大唐的人!”

  將士們聞言一陣怪叫,當下毫不客氣,紛紛問候身後那群蠻子的祖宗十八代,只不過將士文化程度到底有限,罵到最後反反復複也不過那麼幾句,這讓徐旌一臉尷尬,“真他娘的一幫粗人啊!”

  不過叫駡的聲勢好歹漲了起來,大夥兒心頭怒氣也得到釋放,再也沒人喊叫回頭去搞對方一下了。

  聽說草原上有民謠,看了眼前的陣仗,徐旌不禁有些懷疑,有些民謠是不是從罵人轉變過來的?

  李彥饒已經佔據了萬馬坡,將士們正在歇息,不時有斥候彙報,說徐旌帶著數百契丹騎兵回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李彥饒露出會心笑意,“徐旌這廝還真是機靈,這趟沒白跑。”說罷,傳下軍令,將士上馬,全軍備戰。

  契丹騎兵一多,徐旌定然是無法回頭硬戰的,如果對方打定主意,要跟著徐旌找到盧龍大隊人馬的蹤跡,徐旌也註定甩不掉他們,這個時候,如何化劣勢為優勢,化被動為主動,就很考驗為將者的臨場應變。

  李彥饒說徐旌機靈,不是沒有道理的。

  徐旌擺脫不了契丹追兵,便令將士一路與其對罵,這是激怒對方,使對方不放棄追蹤的手法。雖說契丹騎兵可能本就沒打算放棄跟蹤,但謾駡之下,勢必讓人惱怒,人若惱怒便情緒失常,情緒失常則思維受限,思維受限則容易舉止失當。

  所以契丹數百騎一路追來,並沒有發現周圍潛在的危機。比如說,眼前的地形。

  當追擊徐旌的契丹騎兵,發現徐旌率部爬上一道緩坡後,便調轉了馬頭,居高臨下面對他們的時候,心下大怒者有之,心下大快者也有之。大怒,是惱火對方只百騎,就敢回頭做出迎戰的姿態;大快,是欣喜對方終於知道跑不掉,只能回頭與他們搏殺,而己方兵力數倍於敵,必能將對方一舉擊潰。

  如此,便能讓徐旌償還先前殺傷百夫長部曲的惡果。

  在千夫長的喝令下,數百契丹騎兵大叫著沖向山線上的百騎唐軍。

  沖到一半時,千夫長忽然心頭一跳,憑空生出一絲不妙之感。

  面前的唐軍拔刀出鞘,氣勢雄渾,這本沒什麼異樣,左右是被迫迎戰,自然有背水一戰的勇氣,選擇一處於己有利的地形,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但千夫長就是覺得不妙。

  忽的,他像是聽到了一陣密集而急促的龐大腳步聲,只是這陣腳步聲雖然龐大,卻還顯得很輕微,加之徐旌那百騎又在不停叫駡,實在難以聽清具體情況。

  隨後,徐旌就率部沖下山坡,向他們殺將下來。

  而在徐旌百騎沖下之後,千夫長愕然發現,山線上忽然冒出無數黑點,隨後黑點練成一條黑線,逐漸擴大,最終露出甲士身軀、戰馬英姿。

  盧龍精騎三千,如同天將。

  為首騎將,正是李彥饒。

  他長槊一指,三千精騎衝殺而下。

  氣動山河。

  契丹千夫長看見黑壓壓一片的盧龍精騎時,頓時神色僵硬、心膽欲裂,此時他如何能不知道,他已中了唐軍埋伏!

  徐旌一馬當先,橫刀如電,大喝一聲:“一個不留!”

  三千精騎依仗地利,從山坡上席捲而下,如同秋風掃落葉、洪水沒雜草,將五百契丹騎兵一口吞下。

  渣都不剩。

  ……

  日暮前,戰事落下帷幕。清點戰況,殺敵四百有餘,僅叫二十餘騎逃脫,眼看日暮降臨,李彥饒沒有下令追擊。己方出戰三千精騎,傷者數十,陣亡不過十餘,確是一場大勝。

  雖然五百騎對契丹先鋒萬騎不算什麼,對饒州五萬大軍而言就更是九牛一毛,但今日兩戰兩勝,都贏得酣暢淋漓,更難得的是,徐旌、李彥饒以自身的軍事智慧,將契丹玩弄於股掌之間,大大激勵了全軍士氣,所謂以戰養戰,大軍銳氣的培養也是一大重點。

  能勝者恒勝之,失敗者恒敗之。

  是夜,大軍在萬馬坡紮營,雖說強敵在前不容得意忘形,更不容絲毫懈怠,但李彥饒還是將今日兩戰大肆渲染一番,對有功者大加褒獎,以鼓勵全軍將士來日奮勇殺敵。

  而後,李彥饒召集諸將軍議。

  軍議,議的自然是明日之戰。

  “殿下與大帥軍令,命我等明日必須堅守萬馬坡,不能叫此地讓契丹蠻賊奪去,以備大軍到來後依山佈陣,與饒州賊軍主力對戰。”戰爭局勢不輕鬆,李彥饒神色略顯嚴肅,“如何對抗契丹先鋒萬騎,諸位有何見解,但說無妨。”

  當下眾將紛紛說出自身見解。

  “依末將之見,當抓緊時間加固營壘,明日好據營而守。契丹蠻賊不善攻堅,其先鋒又皆盡騎兵,故而避免野戰,而採用攻防戰,才是上佳之策。”

  “此言差矣。據營而守,未免失了銳氣,我部今日連勝,將士們士氣正盛,怎可畫地為牢。況乎萬馬坡地勢于我有利,明日大軍列陣坡上,待那賊軍一到,即刻大舉殺下,定能衝破賊軍之陣!”

  “此言不妥!今我雖勝,然彼眾我寡,正面陣戰太過冒險,一旦戰事不利,則大軍危急!”

  “戰場勝負,從不以兵力多少而定,我盧龍軍精銳無比,饒是彼眾我寡,亦可破陣敗敵。倒是據營而守,一旦被契丹軍圍困,坐守一隅,而失大片土地,到時殿下與大帥到來,如何築營佈陣?”

  諸將你一言我一語,爭論不休,李彥饒托腮沉吟,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偶然間,李彥饒見徐旌也在一旁沉吟不語,遂覺得奇怪,“尋常時候你不是最喜論戰的麼,眼下怎麼閉口不言,莫不是還在回味白日一戰?”

  “白日之戰有甚麼好回味的。”徐旌撇撇嘴,“末將在等。”

  “等甚麼?”李彥饒問。

  “等人回來。”徐旌道。

  “你遣了遊騎去打探賊軍先鋒的動靜?”李彥饒眼前一亮。

  “正是。”徐旌點頭。

  “你想夜襲賊軍?”李彥饒很快猜到徐旌的打算。

  “果然還是將軍睿智,一眼就看破了。不過這也得先摸清賊軍紮營之地,看看各種條件是否允許。”徐旌嘿然。

  不多時,徐旌的親衛進帳來,對他耳語了一番。

  徐旌出帳,沒多久就折返回來。

  “如何?”李彥饒朝徐旌示意。

  徐旌走近李彥饒,露出招牌般的獰笑,“賊軍主將甚是狡猾啊!”

  “怎麼著?”李彥饒問。

  “馬裹蹄、口銜枚,賊人已在來犯的路上!”徐旌露出獠牙,“他娘的,幸虧末將派去的人機靈,好歹是發現了,要不然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對我等而言可是不太美好。”

  “賊軍想要夜襲我營?”李彥饒一陣心驚,這是他之前也不曾料想到的,“倒是狡猾。今日我軍有兩勝,難免得意鬆懈一些,蠻賊趁機來襲,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盤!”看了徐旌一眼,“這蠻賊主將,卻是與你想到了一處。”

  “將軍,閒話休敘,肥肉自己往碗裡蹦,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徐旌舔了舔嘴唇。

  “廢話!”李彥饒轉身,招呼眾將,布下軍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9

第694章 曾立百年功

  李彥饒雖說還談不上是名將,但他智勇兼備、行事周密,卻是無愧於良將之稱了。既然得知契丹先鋒來襲,李彥饒便不再讓諸將七嘴八舌討論局勢,當下拿出主將該有的氣度,將戰事佈置一一安排下去。

  因了徐旌部曲回報契丹軍動向及時,李彥饒得以先做應對,然而算其腳程,距離萬馬坡卻是不遠了,對方留給李彥饒的時間並不充裕,好在盧龍軍訓練有素,將校中沒有濫竽充數之輩,加之三千將士本也不多,軍令下達之後,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倒也沒有超出時限就準備完成。

  話分兩頭,且說契丹萬夫長率領契丹先鋒趁夜而行,打的的確是出其不意,夜襲唐軍營地,將其一舉擊潰的主意。李從璟知曉萬馬坡的險要之處,作為土生土長的契丹人,萬夫長自然也曉得一二,唐軍先鋒退守萬馬坡,打的什麼主意並不難猜到,萬夫長也不是傻子,哪能不曉得爭奪此地的重要性。

  再者,白日裡折損了數百兵馬,這可是口惡氣,萬夫長怎麼都咽不下去,同時他也知道,數百人的斬獲對三千唐軍而言已是不小,對方很可能因功自傲,夜裡疏於防備,如此,正好讓他有偷襲的機會。

  不過萬夫長也不敢大意,他打定主意,有機會就把握機會,但若是唐軍防備嚴密,他也不強求,畢竟他兵力占優,明日還有機會。雖說前者容易功成,功勞也容易撈得很大,但行軍作戰貴在謹慎,萬夫長深知唐軍狡猾,萬萬輕視不得。

  眼看萬馬坡在即,唐軍營地的燈火已能望見,萬夫長一顆沒踏實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路上他們已經發現了幾處唐軍的崗哨,不多,但也不少,在合理的範疇內,看來唐軍沒有疏於防備,但也沒有加強戒備,這是好的局面,唐軍的一切如常即意味著他們能做到出其不意。

  萬夫長軍中有幾名射雕手,那是耶律敵烈專門派給他的,用他們解決了路上的唐軍崗哨,萬夫長得以帶軍迅速摸近萬馬坡。

  在唐軍營前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下來,萬夫長先是遣了幾波探子,偷偷摸上去查看唐軍營地的情況,順便解決路上的唐軍崗哨。

  眼看月過中天,已近寅時,摸去查看唐軍營地的哨探回報,唐軍營地的設防很正常,略顯嚴密,無論是轅門還是箭樓,都能看到唐軍值夜士卒的身影。

  萬夫長心頭大定,當即下令全軍準備襲營。

  若是唐軍防備不嚴密,說不得他還要躊躇一番,怕那是唐軍的誘敵深入之計,但唐軍防備既然正常而且略顯嚴密,萬夫長就放下心來——他有萬人,對方縱然防備再嚴密,也不過三千人,驟然襲擊之下,對方哪裡抵擋得住?

  先前萬夫長看准的唐軍鬆懈,是唐軍將校的鬆懈,是沒有其它多餘想法、佈置,該吃吃該睡睡的一種狀態,而不是士卒都抱著酒罈子大呼大叫,連值夜都荒廢了——要鬆懈到這種程度,也是少見。

  既然唐軍沒有防備,也沒有故意露出破綻,萬夫長再不猶豫,下令全軍出擊。

  當即,軍士紛紛上馬,緩緩抽出馬刀。

  在先遣隊解決完唐軍轅門、角樓處的崗哨時,契丹大隊人馬已經趁著夜色掩護到了營前不遠處,隨著先遣隊銳士打開轅門,萬夫長一聲令下,全軍再不作絲毫掩飾,以最快的速度,嗷嗷叫著殺進唐軍營地。

  勢若奔雷。

  黑夜頓時支離破碎。

  潮水般湧進唐軍營地的契丹大軍,前陣一個勁往裡沖,力求一口氣直達營地最深處,不給唐軍有反應和聚攏將士的機會,後陣則沖進一個個營帳,撲向營帳裡的唐軍鋪位。

  見著“唐軍”,契丹軍士二話不說,舉刀就殺。面前的“唐軍”應該也是懵懵懂懂,還沒反應過來,就讓契丹軍士給砍翻在地。一時之間,契丹軍攻勢兇猛,無人可擋。

  三千人的營地本也不大,縱馬深入其中不過是片刻間的事。

  但是漸漸的,契丹軍士中有些機靈的,就發現不對勁了。

  首先,契丹軍士沖進營中也有一陣子了,殺了不少“唐軍”,但卻沒聽見營地中的唐軍敲響警鐘,也沒見有唐軍從營帳沖出來迎敵。

  其次,那些被他們斬殺的“唐軍”,不是坐在地上“瞌睡”,就是依靠在柱子上“打盹兒”,被他們一刀削過,叫都沒叫喊一聲,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所有的“唐軍”,既沒動過,也沒叫過!

  雖然地上到處都是酒罈,唐軍看起來像是今夜慶功時喝醉了沒什麼意識的,但這麼久都沒人起來反抗,也太離譜了些。

  這不僅耐人尋味,更叫人反應過來後膽戰心驚!

  “萬夫長,不對勁,唐軍太少了!”

  忽然間,一名契丹千夫長慌慌張張跑到萬夫長面前,焦急的大喊。

  “啊!呼哧納蘇爾,怎麼是你?!”

  同時,另一頂營帳中,剛砍死一名“唐軍”的契丹軍士,忽然發現那名“唐軍”他竟然認得,還是白日隨那名千夫長出戰後沒能回來的傢伙……

  “萬夫長,這頂營帳中的‘唐軍’都是死的!”

  又一名百夫長跌跌撞撞跑到萬夫長面前大喊。

  “那是我們的人,是白日裡出戰沒回來的人……”

  “萬夫長!沒看見一個主動迎擊的唐軍!”

  “萬夫長!後營,沒有……沒有一個唐軍!”

  “萬夫長……”

  萬夫長臉色一變再變,須臾便如山崩,聽到這裡,他再也無法讓部曲繼續彙報下去,顫抖著嗓音大喊:“有埋伏,快走……”

  然而,他走不掉了。

  ……

  “佈置了這麼多死人充作我軍將士,就是為了不讓你們過早察覺到異樣,如今你們既已深居營中,又何必著急出去?”李彥饒居於高處,俯瞰營盤,燈火中的萬夫長很好辨認。

  有句話他不願說,其實營地中的唐軍將士,也不盡是今日被他們斬殺了的契丹死卒,至少轅門、角樓上的就不是,否則契丹軍極有可能都不會沖進營地,沖進去之後也不會反應的那麼慢——那是盧龍軍今夜設伏必須付出的代價。

  嗯,那些人是在儀坤州投靠了唐軍的契丹俘虜。

  李彥饒看向身旁的徐旌,對方沉腰開胯,正張開一張大的離譜的長弓,搭在弓弦上的箭也大得很,他的臉色很猙獰,一雙銳利的鷹目更是攝人心魄,叫人不敢直視。

  “擒賊先擒王,就指著你這一箭,可別射歪了。”李彥饒提醒他。

  嘣的一聲,弦顫,如蟬翼,嗡鳴不止,箭出,似流星,眨眼不見。下一瞬,營中的契丹萬夫長像是被重錘砸了一下,身子猛然一歪,掉落馬背。

  “卑職從未失手過。”徐旌收了長弓,略微仰首,既傲慢又淡然。

  李彥饒勾起嘴角,笑了笑,既淡然又嗜血。

  一箭出,千軍動。

  埋伏在營地邊角帳篷裡的將士掀帳而出,手中點燃的炸藥包朝著密集的契丹人群中不停丟過去,轟隆的爆炸聲中,火光沖天,四周在刹那間比白晝更亮,如日墜落。

  此起彼伏的爆炸聲接連響起。

  極度刺眼的白光中,契丹人群中血霧篷起,馬倒人飛,慘嚎連連。

  場面頓時混亂不堪,馬受驚而奔,人惶恐而逃,眾人叫嚷著“有埋伏”“中埋伏了”等話,你擁我擠,爭相後撤。

  數十聲驚雷之後,盧龍將士已經出現在營地週邊,強攻勁弩齊發,箭矢如雨而下,黑盔黑袍的盧龍將士,呼喊著殺向營地中的契丹軍士。營地中,地面塵土飛起,冒出一團團盧龍甲士,輜重車輛布簾脫落,沖出一批批精銳士卒。

  營外山坡各處,亮起無數火把,火把前,展開無數旌旗,旌旗下,戰鼓擂動,人影幢幢。

  營中的契丹軍士無不驚駭四顧,鼓聲如鬼聲,人潮聲如噩夢,將他們包圍其中。黑夜中的山坡上,遠近燈火連連,如星海倒懸,不知有多少唐軍,正向他們圍殺而來。

  今夜,他們不是偷襲,而是遇襲,不是他們破營,而是中伏!

  距離營地只不過兩三百步的山坡上,忽的亮起一面巨大王旗,上書一個碩大的“秦”,威嚴如神明。王旗下,一人身著明光甲,負手而立,冷冷看向營地。

  “李……李從璟!”

  “是唐朝秦王,是李從璟!”

  “李從璟來了!”

  “跑!快跑!”

  “中埋伏了!”

  “唐軍主力在此埋伏,快跑啊!”

  倉惶的聲音四處驚起,遠近的契丹將士聽聞了,也不知是誰在叫喊,更分不清是不是他們的同伴在叫喊,但那面王旗還有王旗下的身影,他們卻看得一清二楚,營地內外遠近各處奔殺而至的唐軍,他們卻看得明明白白。

  萬千契丹軍士,遂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許多人從山坡上滾落而下,帶著更多人連滾帶爬,由是自相踐踏而亡者,不計其數。

  唐軍步騎,尾隨殺來。

  是役,契丹萬騎大潰,唐軍一路追殺,至天明方回。

  所謂饒州先鋒,自此不復存在。

  李彥饒、徐旌,一戰成名。

  ……

  戰報傳到李從璟手中時,大軍距離萬馬坡已經只有半日路程,覽罷戰報,李從璟也禁不住連聲稱讚。

  “將計就計,反客為主。李將軍這一戰打得精彩,勝得也是酣暢淋漓,我等僅是流覽戰報,都不由得精神一振!”杜千書也讚歎不已。

  李從璟笑道:“徐旌洞察先機,是此戰能勝之關鍵,李彥饒排兵佈陣,虛實相間,更是高明,然而此戰最為緊要之處,其實是一連串的細節佈置。李彥饒智勇兼備、行事周密,的確是名不虛傳。”

  “殿下高見。”杜千書拜服。

  “盧龍兵精將勇,邊軍人才輩出,此乃大唐之幸事啊!”李從璟感慨道。

  李彥超接過話茬,嚴肅道:“依末將之見,這些其實都是殿下的功勞。”見杜千書等人都望過來,李彥超語氣更足了些,“邊軍精銳,是因承襲殿下坐鎮盧龍時立下的種種典章規制;人才輩出,更是因為殿下在幽州設立了演武院。有此二者,再經戰事,三軍豈能不精銳,將校豈能不揚名?如是觀之,殿下曾于幽州立下百年功業!”

  李彥超有感而發,“當年,人人稱頌殿下是‘幽雲之福’,但依末將看來,更該說殿下是‘大唐之福’才對。”

  杜千書肅然點頭,連稱有理。

  李從璟哈哈大笑,“好你個李彥超,多時未見,不料你這溜鬚拍馬的功夫已是臻至化境,這般當面奉承孤王而臉不紅心不跳,真是當得恬不知恥四個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9

第695章 先聲奪軍心(一)

  李從璟心裡是覺著舒坦的,但他也知道,李彥饒、徐旌能有今日之勝,是盧龍軍一日克儀坤州,而今日又有兩場小勝打底,士氣旺盛到了一定程度的緣故,雖說以三千人馬勝敵一萬,並不是什麼驚世駭俗之舉,但到底還是頗為難能可貴。

  抵達萬馬坡的時候,已是次日黃昏,李彥饒前來相迎。雖說昨日之戰的情況戰報上已經說了大概,見面後李從璟還是詳細詢問了細節,說起其中驚險要害之處,免不得生出一些感慨。

  先鋒營地秩序井然,一日整修,營壘大抵恢復了原樣,大戰的痕跡已清除得差不多,不過從將士們臉上,還是能看出大戰留給他們的激昂之氣——山坡上的血跡尚且來不及清除,至於契丹亡卒的屍體,則是在山坡旁挖坑埋了。

  因為是先鋒作戰,沒有俘虜敵軍的意思,昨日之戰求的便是殺傷數目,李從璟沒有去看埋卒坑,卻也能想像數千具屍體堆在幾個大坑中是何等模樣。

  馬匹倒是繳獲了不少——這讓盧龍軍的機動性大為提升,畢竟步卒雖然可能騎射不是那麼嫺熟,但作為邊地兒郎騎馬大半都不是問題。

  接下來要面對耶律敵烈親率的饒州主力大軍,得益于先鋒一戰而捷,現今盧龍軍與饒州軍的兵馬差距縮小了不少,雖說饒州軍仍舊是盧龍軍的兩倍,不過這個數目即便是正面陣戰,盧龍軍也已無懼與之爭雄,何況如今大軍還有地利。

  值得一提的是,李從璟抵達萬馬坡的時候,耶律敵烈也到了,兩軍抵達的時間幾乎不分先後。由於已近黃昏的原因,無論是李從璟還是耶律敵烈,都沒有與對方立即展開決戰的意思,雙方各自紮營。

  紮營也有講究,對眼下而言,講究在兩個字:地利。

  盧龍軍是佔據了萬馬坡的有利地勢不假,但這並不意味著饒州軍就沒有爭地利的必要了,相反,正因為處於地理的劣勢方,饒州軍更有爭地勢的需要。

  饒州軍要限制盧龍軍將地理優勢擴大,以求在盧龍軍發動攻勢,或者己方在發動攻勢時,能有充分可以轉騰的空間。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將營盤的控制區域往山坡上推,同時控制兩翼的要害位置。

  盧龍軍也要保證己方的轉圜空間,也要爭奪兩翼的有利地形,力求將萬馬坡一切有利地勢都掌握在自己手上。

  雙方的矛盾無法調和,誰也不肯讓步,談判是談不成的,於是乎,兩軍最終還是沒能避免大打出手。

  出戰的是雙方騎兵,戰場在正面山坡下山坡與平地的過渡地帶,以及兩翼的緊要地形處。

  兩軍你來我往,廝殺了好一陣,場面搞得很熱鬧。

  但實際上兩軍都沒有放開手腳去打,故而彼此戰果都不大。

  原因有兩個:其一,步卒要築營,無法參與戰鬥;其二,天要黑了,戰鬥無法持久。

  步卒不是不能參與戰鬥,但是一旦築營不及時,夜裡大軍的安全就沒有保障,誰也不能保證對方就沒有歪主意;天黑之後也不是不能繼續戰鬥,但黑夜中危機四伏,誰也不敢將全軍性命貿然壓上,去賭對方沒有鬼計。

  所以這場對地勢的爭奪戰,說到底,是李從璟與耶律敵烈,誰也不慣著誰。這就好比兩個小孩子面前有幾顆糖果,誰能拿到幾個總要先試試對方的實力和決心。

  當然,在軍事上,這是對“勢”的爭奪,耶律敵烈需要打一場來重振饒州軍的士氣,李從璟則需要保持盧龍軍無堅不摧的銳氣。

  戰鬥的結果,是雙方默契的各讓一步。耶律敵烈本想在山坡與平地的過渡地帶構築前軍營地,限制盧龍馬軍的衝鋒之勢,現在只能放棄這個想法,乖乖後退留出一大片空地;李從璟本想在山坡前的平地上構築前軍營地,給步騎的進攻創造先天有利條件,現在也放棄了這個想法,只能在山坡上紮營。

  如此一來,山坡與平地的過渡地帶,十裡之地,實際上給空了出來,此處作為雙方的緩衝地帶,誰也不能佔據,誰也不允許對方佔據。

  兩軍的遊騎在此處來回巡視,遊魂一般,誰要是看誰不順眼,誰要是覺得對方越了界,一言不合,也會拿出弓箭去射對方。那主動出手的固然囂張,而被敵人挑釁的也不會好脾氣,當即就反手一箭射回去,於是火花就被摩擦出來。加之此處地勢頗為廣闊,正適合雙方練手,於是乎,時不時的,就能看到數騎隔著數十步同向賓士,在馬上不停彎弓搭箭向對方招呼。

  這個時候,矛盾雙方比拼的就完全是騎射本領了。

  吃虧的只能自認倒楣,得勝的也不能乘勝追擊。

  但吃虧的人總有同袍,於是叫來同袍中的技藝高超者,去叫陣、挑釁對方,那得勝的自然驕傲,也不會怕了你,免不得又出來應戰。

  到得後來,這十裡過渡地帶,竟然成了兩軍驍勇之士相互較勁的地方。

  戰鬥的人數雖然不多,場面雖然很小,但同樣步步驚心,而且就個人技術性與緊張性而言,實則比戰陣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隨著爭鬥的加劇,雙方出戰的驍勇之士的級別也越來越高,畢竟這個時代軍中將領級別的高低,很多時候還是與個人勇武程度成正比的。

  指揮使見自己的都頭吃了虧,少不得去替他找回場子,若是自家都頭被殺,更是要去報仇雪恨;都虞候見指揮使吃了虧,也要去迎戰;都指揮使見都虞候被射落馬下,也要去扳回顏面。

  到了這個時候,爭鬥就不再是個人意氣之爭,而到了關乎全軍士氣的地步。

  別說什麼征戰最重要的是謀略,其實這個時代的兩軍對陣,很多時候爭勝靠的就是一股血氣。

  當李彥超嚷嚷著要去將對方的萬夫長一箭穿喉,而諸將皆奮然願為之掠陣的時候,李從璟就知道,接下來搞不好就輪到他與耶律敵烈在陣前單挑了。

  李彥超要出戰,李從璟沒同意,對方很不解,說將者兵之膽,他不能怯戰,李從璟笑道:“若是耶律敵烈在坡下叫陣,你或許可以與之一戰,除此之外,餘輩皆豬狗耳,安能勞動我李大將軍出馬?”

  李彥超被打趣一句,有些臉紅,雖說心下難耐,希望去與契丹驍勇戰上一回,但見李從璟眉目肅然,分明是不容置疑的意思,也只能按捺了性子。

  這邊李彥超耐住了性子,那契丹萬夫長卻是得理不饒人,在山下大罵不休,言語間將盧龍軍貶得一文不值,更是指名道姓要挑戰李彥超,這下李彥超忍不住了,抄起馬槊就要上陣。

  李從璟看了一眼天色,帳外漆黑一片,還不到子時。

  “讓李彥饒去。”李從璟忽然道。

  李彥超一陣錯愕,“殿下,這……這是為何?”

  論武藝,李彥饒雖也是盧龍軍中有數的高手,但還是不及李彥超的。

  李從璟卻不解釋,將李彥饒叫過來,在他耳邊低語一番,這才放對方下去。

  而後,李從璟又問:“徐旌何在?”

  “末將在!”徐旌應聲出列。

  李從璟同樣在他耳邊低語一番。這陣勢弄得帳中諸將都是一愣一愣的。徐旌不及李彥饒有城府,卻是沒能管住自己的神色,抱拳退下的時候,臉上流露出一片凝重之色,這就更讓諸將摸不著頭腦了。

  “殿下……”李彥超欲問其故。

  李從璟擺擺手,“稍安勿躁。”

  不多時,李彥饒回來了,卻是敗陣而歸,方才一陣,他報上姓名,與敵鏖戰半晌,一不小心被對方一箭射中,只能拔馬回撤,被對方追著又射了一箭,好在甲胄厚實,卻是沒受什麼傷。

  李彥饒雖是敗北歸來,臉上卻沒甚麼氣餒之色,他湊到李從璟身前,低聲稟報了一陣,這才規規矩矩退回座位。

  山下的契丹軍士在一起大聲哄笑,聲音傳上來還帶著志得意滿之意,這讓帳中諸將皆是咬牙切齒,都恨不得提槊上陣去殺殺對方的威風。

  諸將皆是如此,可想而知尋常將士的心情了。

  李彥超又羞又惱,又忍不住了,起身道:“殿下,還是讓末將去吧!”

  出乎意料,這回李從璟卻是答應的很乾脆,然後又叫李彥超附耳過來,細細交代了一番,“記住,只許勝、不許敗。”

  “殿下放心,末將定要取回那蠻賊的狗頭!”李彥超鬥志昂揚,大步出帳。

  李彥超離去後,李從璟又陷入沉思中。過了一些時候,徐旌回帳,卻是頗為急切,他快步來到李從璟面前,說了六個字:“不出殿下所料!”

  李從璟微然頷首,站起身,陡然一聲大喝:“諸將聽令!”

  眾將不料李從璟忽然有此一變,無不神色一正,紛紛起身抱拳,“末將聽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9

第696章 先聲奪軍心(二)

  與四年前相比,耶律敵烈看起來老了不少,臉上皺紋更深,甚至出現了老人斑,往前身上那種懾人的威嚴之氣也淡了些,不再讓人不敢直視了,唯獨一雙眼睛仍舊犀利,還比以往多了一些智慧的意味。歲月讓人沉澱也讓人內斂,無論什麼樣的人,只要還未步入黃泉,就會一直經受這個過程。

  耶律敵烈坐在帥帳裡,聽帳中的人彙報情況。

  “耶律斥力將軍方才擊退了李彥饒,現下李彥超親自來迎戰了。”

  耶律敵烈不痛不癢的點點頭,就像並不覺得擊退李彥饒、逼出李彥超值得重視一樣,“努哈爾所部進展如何?”

  “已到了山后,想來不用多時,便可翻越萬馬坡,從背後襲擊唐軍營地!”

  仍是不鹹不淡點了點頭,耶律敵烈問身旁的謀士,“你覺得如何?”

  他身旁的這名謀士面色枯槁,身形精瘦,看起來如同鬼魅一樣,喚作韓仲錫。韓仲錫做耶律敵烈的謀主已經多年,當然,多年前他並不是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相反,起初他生得很俊俏且風度翩翩,之所以容顏大改,卻是因為同光二年的一場戰役。

  彼時,耶律敵烈奉耶律阿保機之命,坐鎮新從大唐手中奪得的豐、勝二州,並且謀劃攻入桑乾關、奪得雲州。當時耶律敵烈已將雲州大同軍引出關外,眼看功成在即,卻被誰也沒有預料到且從幽州趕來的李從璟打破計畫,最終,李從璟協同大同軍收復豐、勝二州,大敗耶律敵烈,盡誅其麾下八義兒,韓仲錫在逃亡時跌落馬背,被戰馬拖行數百步,身受重傷,後來就成了這番模樣。

  “耶律斥力將軍勇猛無敵,如今連李彥超都親自出戰,可見唐軍之注意已被盡數吸引在營前的意氣之爭上,大王的計策已然成功。眼下耶律努哈爾已經率部抵達萬馬坡後山,而我大軍主力業已悄然集結完畢,只需大王一聲令下,擒殺李彥超、襲破唐軍營地、活捉李從璟,當可一舉功成!”

  韓仲錫慷慨陳詞,眼中閃動著復仇的光芒,尤其是在說道“李從璟”三個字時,更是面色猙獰猶如厲鬼。

  耶律敵烈神色依然平靜,猶如大海一般波瀾不驚,“六年前,李從璟害盡本王八義兒,使本王之親信精銳死傷殆盡,此為深仇大恨;四年前,渤海一戰,李從璟以偏師誆騙本王,而使瞞天過海之計,數百里迂回背擊先皇,使我蒙受奇恥大辱。仇、辱在前,本王夙夜難寐,如今終於有了雪洗之機。”

  這樣痛徹心扉的話以平靜無波的語氣說出來,更顯陰森駭人,這也使得今日的耶律敵烈更加可怕。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也不能阻止他人復仇。命運給了本王東山再起的機會,本王豈會不加珍惜?”耶律敵烈站起身,負手而立,眼中精光爆閃,“傳本王軍令,準備出擊!”

  此時,萬馬坡後山。

  夜風清冷。

  李從璟在眾將與親衛拱衛下,來到山頂,俯瞰山下。

  在他們身後,數千將士埋身黑夜中,步履謹慎,顯得悄無聲息。

  月色幽深,灑落一地清輝。

  眼色不好的人,要靠著身旁的同袍才能勉強行路,將士們手中握著火把,卻沒有一根點燃。

  李從璟身旁跟著徐旌等將,至於李彥饒,已奉命去坐鎮前營。

  “耶律敵烈心思不小,盡使這等陰損招數,真是叫人防不勝防。”杜千書唏噓道。

  李從璟一笑置之。

  徐旌好奇道:“殿下是如何發現耶律敵烈這老賊的詭計的?”

  李從璟不欲自吹自擂,便道:“千書你來說吧。”

  杜千書嘿然一笑,這差事他卻是樂意為之的,當下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悠悠道:“這事有多處疑點。兩軍遊騎在陣前相互較勁,繼而爭鬥之勢愈演愈烈,最後引出兩軍中許多驍勇之士,以至於中高級將領不得不依次出面,這是第一個疑點。其二……”

  徐旌欲言又止。

  杜千書注意到他的動作,停了下來,“徐將軍有話,但說無妨。”

  徐旌擾擾頭,略顯不好意思道:“這事很可疑嗎?末將覺著很正常啊!”

  “徐將軍覺得正常,是不知其中仔細之處。殿下先前差人問過,契丹軍中的百夫長、副千夫長、千夫長、副萬夫長、萬夫長,是依次出現的,且每回出現都會自報家門,這就很可疑了,這不是明擺著刺激盧龍軍出動相應級別的將領嗎?其次,遊騎爭鬥,本是尋常事,但引出這樣大的陣仗,且還是夜晚,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他們想要做甚麼?”杜千書條分縷析,“要說不懷疑這中間有一條線串聯,在下卻是做不到的。”

  “原來如此……”徐旌面色訕訕,這副神情無疑是表明他就沒懷疑過。

  杜千書也不點破,微笑著繼續道:“其二便是契丹萬夫長。這名萬夫長不僅武藝高的離譜,且行為也著實可疑得很。他以一介萬夫長的身份,點名要李帥出戰,可以說是狂妄,卻也未必沒有深意,要知道李帥乃是盧龍軍主帥,他若出戰,盧龍軍上下便都會被吸引注意,這就更不必說他大肆謾駡,以激怒盧龍將士了,這何嘗不也是一種吸引注意的方法?”

  “殿下遣李彥饒將軍出戰,是為試探此人虛實。李彥饒將軍雖說武藝及不上李帥,卻也是盧龍軍中有數的幾個高手,連他都敗在那名萬夫長手下,這不禁惹人懷疑,對方真的只是一個萬夫長?若對方的真實身份並不只是一個萬夫長,那他自降身份出戰,屢敗盧龍將領,挑釁李帥,用意何在?這就更令人深思了。”

  徐旌想了想,“這還是要激怒盧龍軍,吸引盧龍軍注意啊!”

  杜千書點頭,“無論李帥是否出戰,營中都是免不得因此事群情不穩的,由於事涉盧龍軍主帥,連殿下也不可避免為此事勞神,對方的目的顯而易見。”

  徐旌沉吟片刻,恍然大悟,“殿下令末將出帳,去觀察契丹營地與後山,並且詢問斥候哨崗的情況,就是因出於此?”

  杜千書看了李從璟一眼,見他仍是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就繼續替他回答徐旌,“耶律敵烈千方百計,將盧龍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遊騎爭鬥上,這樣做有兩個好處。其一,分散盧龍軍精力,一定程度上使營地疏於防備;其二,借此以掩蓋契丹軍營中的兵馬調動。徐將軍出營巡視,不也有所收穫嗎?”

  徐旌肅然點頭,“的確如此。末將得殿下指令,仔細觀察契丹營地,果然發現契丹營地有些異常。游騎爭鬥激烈,雙方將領鏖戰,我軍營地中的將士躁動不安,或為我軍將領呐喊助威,或與契丹蠻賊對罵,群情可謂激憤,反觀契丹營地,雖說爭鬥之地附近的營壘,也有契丹將士叫囂呐喊的,但其它營區卻是過於安靜了些。”

  “而後末將又來到後山,先前派去查看四周的將士中,果然有人回報了異常情況,不僅有些哨崗消失,更叫人心驚的,是發現了契丹偷襲者的行蹤!若非殿下下令及時,將士們是極難發現這等駭人情況的!”

  杜千書頷首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耶律敵烈此計不可謂不高明。如此一來,大軍營地就會面臨被兩面夾擊之風險,李帥更是有可能被設伏——畢竟身處黑夜中,無論怎樣佈置防備,視野都比不上白日。殿下正是早就看破這些,這才頒下軍令,讓李帥以身誘敵,而大軍各部嚴陣以待,伺機而動。”

  謎底揭開,徐旌不禁對李從璟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與耶律敵烈之間的交鋒,在旁人還沒察覺時即已完成了。徐旌向來自詡精明,今日見識了李從璟與耶律敵烈鬥智鬥勇的過程,這才發現自己的精明不過是小聰明罷了,而他距離真正的沙場名將,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殿下英明,末將敬佩之至!”

  李從璟笑著擺擺手,示意徐旌不必多作奉承,而後言語淡然道:“孤王與耶律敵烈也算老對手了,他的秉性孤王多少知道一些。論佈局之細膩,寓大於小,行牽一髮而動全身之事,耶律敵烈最是擅長不過。與之交手,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由不得人不謹慎。”

  話至此處,李從璟雙眼微微眯起,繼而嘴角帶笑,對徐旌道:“獵物已經進入捕獵範圍,徐將軍,該你大顯身手了。”

  徐旌等的就是這句話,方才聽杜千書一席話,他固然對李從璟敬佩不已,但相應的,在李從璟面前表現自身本事的渴望也更加迫切,這下得了李從璟的軍令,當即精神一振,奮然抱拳道:“殿下且看好吧,末將必定不辱使命!”

  說罷,朝身後一招手,待軍令傳達下去,率先貓身而出,帶著數千將士,蟻群一般越過山線,向山坡輕手輕腳摸下去,行至半途,忽的直身而起,抽刀大喝一聲,那一刹那,將士們點燃手中火把,紛紛舉起,山坡上頓時火點相連,亮成一片,潮水般的喊殺聲轟然響起,甲士們洪水一般向山坡下驚愕抬頭的契丹軍士殺去。

  而在山線這端,數百盧龍將士也紛紛點亮火把,大聲呼喝,往來奔走,佯裝出契丹襲營的動靜,鬧得山坡上一陣歡騰。早就得了李從璟軍令的盧龍將士,也在營中扯開嗓門大聲疾呼,一副倉皇失措的模樣,當真是演得一出好戲。

  山坡下,契丹營中,那整裝待發的契丹大軍,聽見、望見山坡上的動靜,無不精神大振。因為與偷襲唐軍後營的耶律努哈爾所部相距甚遠的緣故,雙方約定的進攻信號,便是在對方襲營開始之後,他們這邊也立即發動攻勢,以達到兩面夾擊,使唐軍顧此失彼的效果。這下見唐營後方人聲鼎沸,喊殺與金戈之聲傳來,哪裡還不知道對方已經“得手”了?

  耶律敵烈高居帳中,並不出帳去查看情況,做足了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架勢——出帳了也看不清什麼,這下聽到動靜和軍士來報,也是當即起身,神色睥睨如神明降世,身形偉岸如蒼龍出海,大手一揮,中氣十足的下令:“傳令三軍:出擊!”

  在他身旁,韓仲錫佝僂著身體,雙目發光笑容猙獰,如同一隻黃鼠狼,他本就面色枯槁,這一下臉部肌肉扭動,如同無數隻蟲子在到處亂爬,真真是說不出的噁心與駭人,讓人見之作嘔。

  契丹軍營轅門大開,黑壓壓的契丹軍士,從數座轅門中殺將出來,沖向山坡上的唐軍營地,勢如長歌,一去不復返。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9

第697章 先聲奪軍心(三)

  在契丹軍士看來,原本今夜雙方游騎、勇士在捉對較武,聲勢又鬧得那般大,兩軍將士的注意力都該被此事吸引才是,那麼他們驟然發動襲擊,必定會讓唐軍猝不及防,加之他們又有同伴背後偷襲,兩面夾擊之下,唐軍焉能不驚慌失措,又加之那盧龍軍主將李彥超,在山前被耶律斥力埋伏擒殺,待到傳首營前時,唐軍豈有不心驚膽顫,倉皇逃竄的道理?

  先前先鋒潰敗,萬騎大軍最後活著匯合主力的,不過十之一二,這些人雖然暫時活著,卻被耶律敵烈罵的狗血淋頭,若不是戰事還未結束,只怕是早就悉數貶為奴隸了,如今不少人都隨在軍中,自然是迫不及待在今夜一雪前恥,好重新奪回尊嚴和地位,這些悍不畏死之徒,耶律敵烈都是用在前陣的。

  凡此種種,今夜契丹軍若是不能高歌猛進,那天理何在?

  可惜的是,人們總是以為自己站在天理一方,所以天理也該和自己站在一起,殊不知天理高高在天上,對凡人從來都是不屑一顧。

  出乎契丹軍意料的變故,或者說最先被契丹軍察覺到的變故,出現在正與耶律斥力較武的李彥超身上。

  耶律斥力,乃是耶律敵烈近年來網羅契丹驍勇之士,所得最大的收穫,其人騎射技藝之精湛,幾乎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凡是與契丹勇武之士較藝,沒有不勝的,耶律敵烈今夜之謀劃,第一個關鍵點便在耶律斥力身上,若是耶律斥力不能挫敗盧龍諸將,逼出李彥超,那麼耶律敵烈吸引盧龍軍注意的計畫也就不能得逞。

  耶律斥力沒有讓耶律敵烈失望。

  黑夜較武,視線本就大受影響,雖說此地篝火鼎盛,火光映照之下四周亮如白晝,但那不過是誇張之詞罷了。

  李彥超上來與耶律斥力對射一箭,礙於光線問題,加之各自都有閃避,誰也沒射中誰,而後兩人縱馬賓士,短兵相接,還是誰也沒能奈何誰,最後雙方回身再射,李彥超沒中,耶律斥力中了……甲胄邊緣,並沒有什麼用。

  隨後雙方你來我往,好生鬥了幾個回合。

  雙方將士也齊聲呐喊助威。

  然而就在一次錯身之後,變故陡生。

  不知何時潛行到附近的盧龍精騎,竟然趁著耶律斥力調轉馬頭的功夫,從夜幕中衝殺了過來!

  篝火雖然亮堂,但照射的範圍畢竟有限,否則耶律斥力也埋伏不了李彥超。

  當耶律斥力發現對方的埋伏時,想要逃走已經晚了,對方時機把握的恰到好處,分明就是早有準備,而耶律斥力的同伴,更是來不及救援——因為耶律斥力剛好沖到了山坡那邊。

  耶律斥力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本來是他埋伏李彥超的,現在卻成了李彥超埋伏他!耶律斥力本就號稱契丹當下第一勇士,自然心高氣傲,原本想著憑藉自身戰力,試著將李彥超拿下,若是不能成功再呼喚伏兵——就李彥超方才表現的戰力來看,他原本是很有把握的!

  殊不知,李彥超竟然也藏了伏兵,而且還先他一步出動!

  面對一擁而上的盧龍精騎,耶律斥力雖然臨危不亂,奮力抵抗,但身陷敵圍,雙拳難敵四手,再加之伏兵又都是李彥超精心挑選的悍勇之士,耶律斥力哪裡有機會脫困?

  不等耶律斥力多抵抗幾合,李彥超回身殺到,他在馬上挺身,長槊一劈,一下就將耶律斥力的馬刀劈飛!

  耶律斥力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李彥超一擊竟能劈飛他的馬刀,雖說他方才左支右擋,這一下應對的有些倉惶,但按照先前與李彥超過招的經驗來判斷,李彥超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力道!

  然而李彥超沒給他想明白的機會,一槊劈飛他的馬刀之後,下一槊就將他斬落馬下。

  跟上去又一槊刺穿耶律斥力的胸膛,李彥超這才冷哼一聲。

  “如此孱弱無力之輩,竟然也是契丹第一勇士?”李彥超收起馬槊,毫不理會身後悲憤交加的契丹軍士,策馬揚長而去。

  起初示敵以弱,而後搶先發動伏兵,最終雷霆解決耶律斥力,贏下這場爭鬥,正是他臨行前李從璟那句“不許敗、只許勝”的真正含義。

  耶律斥力還以為李彥超不過如此,還妄想依仗自身勇武堂堂正正拿下李彥超,以證明自己的實力、振奮契丹的軍心,殊不知,這一切都是李從璟的套路。

  李彥超回營的時候,正是徐旌向後山契丹軍發起掩殺行動的時候,他策馬回到營中後,山前的契丹軍已經開始衝擊盧龍軍營地。

  盧龍將士在李彥饒的指揮下,有條不紊應對契丹軍沖營。

  一場大戰就此拉開帷幕。

  見到李彥超,李彥饒連忙上前問:“得手了?”

  李彥超將耶律斥力的人頭遞給李彥饒,“一切皆在殿下預料之中。”

  李彥饒接過那顆血淋淋的人頭,端詳一陣,嘖嘖讚歎道:“真是一顆大好的頭顱!”說罷,將人頭丟給身旁的親衛,“看看哪處營壘受契丹軍進攻最烈,便將這顆人頭送給營前的契丹軍。”

  親衛得令,提起人頭就走。

  盧龍軍營地各處都亮起了無數火把,火光在契丹軍近營的前一刻,陡然比先前亮了數倍,這就使得契丹軍士完全暴露在盧龍將士面前。為應對契丹軍沖營,盧龍將士將無數鐵蒺藜撒在轅門前,又在門前擺起數排拒馬——因為時間的關係,拒馬製作的不多,不太夠用,盧龍將士便索性將長槍插進地面,斜指營前,佈置成密集陣型。

  最後,因為事先準備的緣故,營中的強攻勁弩盡數抵達轅門和容易遭受攻擊的地方,將士們列好陣型,蓄勢以待,那些契丹軍士一進入射程,便是箭雨如蝗,當頭淋下。

  無數契丹軍士連轅門、柵欄都沒摸著,就紛紛倒在了路上。

  饒州軍步騎參半,攻營以步卒為主,便是如此,盾牌也沒能成為他們的保護傘,畢竟盧龍軍中的大弩威力強勁,可非盾牌能夠抵擋。

  契丹軍士也算頑強,眼看前陣同袍接連倒下,盧龍將士防備嚴密,仍是踩著同袍身體不停進攻。在他們看來,盧龍軍的強勢只是暫時的,只要他們堅持兩面夾擊,盧龍軍早晚必潰。

  直到契丹軍士半覆蓋半掃除了鐵蒺藜,在長槍陣、拒馬陣前也丟下無數屍體,他們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發現不對勁的當然是耶律敵烈。

  身為主帥,他早已無法安坐帳中。

  因為身在棋盤之外,看棋局自然能清楚一些,放眼望去,唐軍營地穩如泰山,防備嚴密,雖戰事激烈,卻無一處生出亂象,契丹軍士猛攻半個時辰,在唐軍強弓勁弩面前,竟然連唐軍的第一道防線都沒有突破!

  更叫人不解的是,唐軍後營依然人聲鼎沸,但偏偏唐軍應對前營契丹軍,完全是有條不紊的狀態,壓根就沒人去向身後看一眼,完完全全是不擔心身後有變的模樣,就像後營的熱鬧景象跟他們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耶律敵烈臉色逐漸變得不好看,慢慢鐵青了起來。

  眼前的景象,哪裡是叫人不解,分明就是可恨!

  在繞道後山偷襲唐軍後營的潰兵回來之前,耶律敵烈下達了全軍撤出戰鬥的命令!

  “李從璟這小兒,把本王當猴子耍!”一時半刻看不出來,這都半個時辰了,耶律敵烈豈能一直看不出來?那唐軍後營的混亂景象,分明就是李從璟製造的假像,目的就是讓耶律敵烈以為耶律努哈爾偷襲得手,而讓契丹大軍去唐軍防備嚴密的前營送死!

  耶律敵烈惱羞成怒,氣得渾身顫抖,就是這半個時辰的時間,那些去唐軍前營看似是“猛攻”,其實是“猛送死”的契丹軍士,傷亡少說已是好幾百。

  他氣的不是那好幾百契丹軍士的傷亡,而是被李從璟赤裸裸的戲耍了一回。

  在全軍撤退的命令下達後不久,渾身是血的耶律努哈爾狼狽逃回,一見到耶律敵烈他就跪倒在地,委屈的向對方哭訴:“唐軍早有防備,埋伏了重兵在後山等候,他們一動手就成包圍之勢,掐斷了末將撤退的路線,末將好不容易才突圍回來……”

  “滾開!你這蠢狗一樣的廢物!”耶律敵烈一腳將耶律努哈爾踹翻,恨恨走進營帳,再也不想看眼前大軍的敗退景象。

  盧龍軍前營,契丹軍開始後撤,李彥饒看了一眼轅門前的情況,見鐵蒺藜已經被清理了個乾淨,遂對李彥超笑道:“蠻賊要回撤,我等豈能不送上一送?”

  “送!當然要送!來而不往非禮也!”李彥超很大氣。

  火光下,長槍陣、拒馬陣被收起,一座座轅門大開,洶湧的鐵甲洪流殺出,呼喊著向敗退的契丹軍殺去,不多時,滿山坡都是追殺契丹軍的盧龍將士。

  一直追殺到契丹營前,盧龍軍才盡興而歸,一路高歌,囂張到了極點。

  耶律敵烈坐在大帳中,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一直到天明。

  韓仲錫木然站在他身旁,雙目失神,像是靈魂給鬼勾走了一般。

  天亮前,傷亡統計送到了耶律敵烈面前。

  僅僅半個多時辰的戰鬥,正面出擊與繞道後山的部曲,傷亡加起來已然超過了一千。

  初至萬馬坡就遭遇這等失敗,可謂是當頭一棒。

  耶律敵烈知道這一戰他打的有些急,但唐軍佔據了萬馬坡有利地形,一開始饒州軍就失了先機與主動權,趁唐軍立足未穩給予其重力一擊,以爭取有利形勢,這是耶律敵烈必須要做的嘗試。

  是的,他從一開始就沒想一戰定乾坤,將唐軍擊敗,他知道這不可能,因為對方是盧龍軍,是李從璟親自率領的盧龍軍。

  歷史早已證明了對手的強大,耶律敵烈還沒自大到認不清現實的地步。

  然而無論如何,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耶律敵烈有苦說不出。

  耶律敵烈這一戰打的急,還有一個他不得不急的理由。

  因為西樓的態勢,或者說耶律倍與耶律德光相爭的態勢。

  耶律敵烈乃是軍中宿將,他自然知道,一旦國中內亂,三軍將士根本不可能有心思抵抗外敵。

  現在契丹國中已經亂了。

  在抵禦盧龍軍時,契丹軍遭遇了一連串無法抗拒的失敗,盧龍軍驍勇善戰、李從璟謀劃得當固然是根由,但在耶律敵烈看來,國中生亂導致軍無鬥志、士無戰心,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怎麼就這麼巧,為何盧龍軍來犯,會與殿下起兵幾乎同時……皇上西征,殿下起兵,唐軍北來,西樓人人自危,契丹這回要亂成何種模樣?”天亮了,耶律敵烈卻覺得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傳言李從璟曾先後與殿下、北院宰相會面,說是他挑起了契丹的全面內亂,是他要調換契丹的皇帝,難道事情果真如此?”

  耶律敵烈不敢再想,再想就太恐怖了,他怕到時候連他都要失去與唐軍作戰的意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49

第698章 算盤叮噹響

  夜裡的戰鬥雷聲大雨點小,契丹軍撤走的太快,鼓噪半夜最後不過換來千餘人的斬獲,很多盧龍將領都不滿意。雖然嚴格來講殺敵過千也不能說少,但與起初兩軍一個步步為營、兩面夾擊的大佈局,一個從容反擊、調動三軍的大動靜,實在是有些不相稱。

  李從璟固然狡猾,耶律敵烈卻也不笨,兩個高手過招,又是數萬人的大戰,自然沒有輕易覆水難收的道理,一方要讓對方傷筋動骨或者說一擊而潰,難度係數實在不小,也不是輕易就能辦到的。

  作為盧龍軍主帥,這一仗李彥超是沒能過到癮,雖說他也伏殺了耶律斥力,但在李彥超看來,那也不過就是一介匹夫罷了,根本入不得法眼。

  夜裡契丹軍退卻的早,盧龍軍追擊也沒能占到多少便宜,李彥超想著,耶律敵烈既然有一顆迫切求戰的心,在夜裡吃了這樣一個虧之後,今日應該大舉反撲,與盧龍軍好生較量一回才是。

  抱著這樣的念頭,李彥超下令盧龍將士嚴密佈防,萬萬不可懈怠。三軍將士得了軍令,少不得打起精神,重新佈置好鐵蒺藜、調試大弩、擦亮橫刀,就等契丹蠻子再沖上來,就給他們一個好看。

  天亮後李從璟巡視軍營與各部昨夜戰況,在得知李彥超的安排之後,卻只是報以一笑,不做置評。

  陪同在側的李彥超很不理解李從璟的反應,李從璟這副模樣分明就是另有看法,只是出於謹慎和周全方面的考慮,才沒有讓盧龍將士放鬆備戰。

  聽了李彥超的疑惑之處,李從璟也沒賣關子,“耶律敵烈怕是不會再大舉主動進攻了。”

  李彥超大為不解,“這是為何?”

  李從璟沒有直接回答,“方才接到來報,耶律倍已率西征軍主力從黑車子室韋回軍,預計再過幾日,就會跟耶律德光在西樓城外對上。”

  “黑車子室韋與韃靼部聯手,竟然沒能留住契丹西征軍?”

  “對草原諸部而言,契丹仍舊是龐然大物,韃靼部能助黑車子室韋擋住契丹軍兵鋒,救得後者不被很快滅族,已是殊為不易,哪裡還能奢望他們得勝?”李從璟語氣平淡,“耶律倍回師西樓是不可避免之事,接下來就看他如何面對耶律德光了。”

  “耶律德光雖有精銳部曲,他在黃龍府的底子和招降的達盧古部族,都可稱悍勇,但沿途收攏的那些軍隊卻不過一群老弱,耶律倍西征大軍本就連日大戰,如今又來回奔波,難免疲憊,如此看來,兩者或可一戰。”李彥超沉吟道。

  李從璟笑了笑,“原本饒州駐紮有五萬精銳,只憑他們與西樓合力,就足以讓耶律德光吃不了兜著走。饒州軍是一股足以打破平衡的力量,任誰得了耶律敵烈支持都足以迅速擊敗對方,耶律倍應該也是察覺到了耶律敵烈的異志,這才不得不趕緊回軍。”

  “耶律德光本是先耶律倍一步到達西樓,無論是耶律敏主動打開城門,還是耶律敵烈助他攻城,他都能在耶律倍回軍之前進入西樓。不過可惜,如今饒州軍卻到了我們面前,西樓方面也變得雲波詭譎,耶律敏卻是沒有早早為他開門的意思。如今,耶律倍與耶律德光的這場較量,就變成了他們各率本部的沙場對決,這場大戰,對他們兩人而言可都不會輕鬆。”

  他看向山前的契丹大營,面露嘲諷之意,“耶律敵烈是老狐狸,打得一手好算盤。先前他看到了耶律德光西進的勢如破竹,想要依附耶律德光斬獲從龍之功,孰不料此時盧龍軍突然北上,一日而克儀坤州,立即就讓契丹局勢有了變化,此時能打破耶律倍、耶律德光力量平衡的,就不止他饒州軍了。”

  “因為不想被盧龍軍頂替自身角色、搶了飯碗,所以耶律敵烈果斷南下阻擋盧龍軍北上。這樣一來,如果饒州軍擊敗了盧龍軍,那麼耶律敵烈仍能保持先前的分量,在耶律倍與耶律德光中間擇主而事,若是饒州軍不能迅速擊敗盧龍軍,但他抵抗外敵,誰也不能指摘他的不是,最關鍵的是,到最後無論是耶律德光竊據皇位還是耶律倍平定耶律德光,他都有保護側翼的大功,足以更進一步,成為契丹軍事方面的頭面人物。”

  “與盧龍軍交戰,不說大勝,只要不敗,將盧龍軍阻擋在西樓之外,讓盧龍軍無法影響西樓局勢,耶律敵烈就是大功。而且,與盧龍軍作戰還有三個好處:一方面,他避免了在耶律倍與耶律德光未分出勝負的時候做出選擇,可以從容待價而沽;另一方面,國內兩皇子爭權,而他獨擋外敵,這足以讓他在戰後收穫巨大威望,甚至位極人臣也有可能;其三,耶律倍與耶律德光相爭,本部嫡系大軍都將遭受重創,那麼戰後耶律敵烈的饒州軍就是契丹國的軍界基石,他個人若是再有野心些,什麼事都是可以嘗試的。”

  說到這裡,李從璟停頓了一下,笑意濃厚,“與盧龍軍作戰,能勝則好,不能勝,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是最穩妥之舉,這是耶律敵烈個人意志。此外,國中大亂,皇帝與叛臣兵戎相見,烽火點燃了國都,此時的饒州軍將士,哪裡還有多少心思抵抗外敵?更何況饒州軍屢經敗仗,軍心渙散,便是耶律敵烈想要與我大戰,卻也是不可得的了,繼續貿然來攻,失敗的可能性就大了,這是現實因素。”

  李彥超沉思良久,待他想透其中關節,不禁大為感歎。這時他忽然響起儀坤州之戰後,盧龍軍聽聞饒州軍南下,諸將皆欲回守儀坤州,而李從璟卻執意本上的事,“當日饒州軍南下,而殿下不願回守儀坤州,銳意北上擊潰饒州軍,便是因為那時殿下就已看破了這些隱情,知曉我軍定能戰勝耶律敵烈?”

  李從璟沒有隱瞞,“差不多。”

  李彥超長歎,“殿下深謀遠慮,目光長遠,我等萬萬不及也!有殿下運籌帷幄,我軍何愁不勝!”

  李彥超已經想得很長遠,能看出李從璟彼時的想法,這點殊為難得,但實際上仍是不夠長遠。

  契丹有今日局面,大到耶律倍與耶律德光兄弟相爭,小到耶律敵烈率優勢兵力而不敢放手一搏,說到底,還是李從璟八年前那番佈置的後續作用。

  八年前,李從璟與耶律倍聯手,而後助他繼位為契丹皇帝,才是造成這一切的根本原因。

  因為有了耶律倍成為契丹皇帝,才有今日耶律倍西征、耶律德光與述律平反攻西樓,才有契丹國中的連續大亂,才會使得耶律敵烈由國之棟樑,變成投機奸臣,才有唐軍在草原來去從容,大逞威風的時候。

  真論起來,上到契丹皇帝你死我活的爭鬥,下到尋常軍士面對唐軍的士無戰心,李從璟對契丹的削弱,又豈止是國土的限制、軍隊的損耗?

  甚至耶律敏這個日後註定會大放光彩,且會對大唐十分有利之人的出現,雖說是李從璟的無心插柳之舉,但何嘗不是蝴蝶效應下的一種必然?

  雖說自己下了一盤通天大棋,李從璟仍是沒有居功的意思,聽了李彥超的話,他微微搖頭,環顧諸將,正色道:“大軍能勝,最為緊要之處,不在孤王運籌帷幄,而在三軍將士齊心協力,上報家國為君分憂,下遵軍令勇往無前。將士忠勇,大唐如何不勝?”

  眾人紛紛稱是。雖說對李從璟不居功自傲,而體恤將士辛勞的性子早已習慣,諸將仍是不禁肅然起敬。

  李從璟不自誇當然有他不自誇的道理,這不是因為他半點虛榮心與私心都沒有,而是作為帝國皇長子、日後的大唐皇帝,他根本就沒必要往自己身上貼金,相反,他更應該往帝國將士身上貼金,只有這樣,將士們才能受人尊敬,他們才能更加忠心耿耿、勇敢的為國征戰,使得帝國更加強大。

  對於李從璟而言,還有什麼比帝國的強大更重要?如果說私心,這就是他最大的“私心”——這也是他的目光長遠之處。

  至於區區虛榮,“於我如浮雲”。

  “耶律敵烈身為國之大將,臨變卻不思匡扶社稷,不思為君王分憂,卻只想著自身利害,將自身局限于些許權力地位之爭中,殊不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實在是目光短淺、胸襟狹小之輩。”李彥饒感慨,面露不屑之色。

  “通光二年豐、勝一役時,耶律敵烈便已是南院大王,位高權重,勢力龐大,也算是受萬人敬仰。因為在豐、勝和渤海接連吃了大虧,本該被貶謫,然因耶律倍新登地位,根基不穩,亟待各方支持,耶律敵烈遂又被重用。在權勢的高峰與低谷之間徘徊過,難免對人情冷暖體會的更加深刻一些,如今耶律敵烈年紀已經不小,走不出個人權勢的圈子也不難理解。”對此李從璟倒是並不諱言。

  李彥饒仍是嗅之以鼻,“這等老匹夫,勝之易如反掌!”

  李從璟笑而不語,也算是默認了李彥饒這句話。

  人與人之間的鬥爭,到了一定層次,比拼的就是眼界與胸襟,耶律敵烈如此珍惜自身羽毛,行事自然難免束手束腳,這等對手,便是手握十萬雄兵,李從璟又何懼之有?

  徐旌忽然道:“按照殿下的推斷,耶律敵烈接下來恐怕要採取守勢,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畢竟他的目的,是只需讓我軍無法抵達西樓即可。照這般說來,以耶律敵烈這老匹夫的狡猾之處,他會不會以攻為守,做足了與我軍拼命的架勢,來蒙蔽我等,使我軍不敢輕舉妄動?”

  徐旌的這個想法合乎情理,耶律敵烈再不堪那也是耶律敵烈,是契丹南院大王,在軍事上的造詣仍舊不是常人可以比擬。

  李從璟卻只是淡淡一笑,“不會。”

  徐旌怔了怔,滿臉不解,李從璟卻沒有再繼續作答的意思。

  最終還是杜千書為他解答了疑惑,“耶律敵烈固然狡猾,但就是因為他狡猾,他才不敢輕舉妄動。以攻為守,蒙蔽對手,這等手法看似高明,卻也得分對手是誰。在殿下面前用這樣的伎倆,殿下又豈能看不破,那耶律敵烈豈非是自尋死路?要知道契丹軍來攻,一旦被我軍抓住機會反戈一擊,就極有可能趁勢沖進契丹營中,若果真如此,耶律敵烈豈非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還不至於這般愚蠢。”

  徐旌一想也對,頓時汗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0

第699章 帝國之軍威

  接下來的情況果然不出李從璟與杜千書所料,一整日契丹大營都沒有再派遣兵馬來進攻盧龍營地,雖說對方也有許多騎兵出營列陣,但盧龍諸將看得分明,那些出營嚴陣以待的契丹騎兵,全無主動進擊的意思,不過是用來掩護契丹軍士加固營壘,進一步加強營防建設罷了。

  自打盧龍軍從儀坤州北上,饒州五萬大軍以數倍兵力氣勢洶洶南下,卻在接連遭遇敗仗之後,短短幾日間就採取了守勢,如今饒州大軍雖然陳兵萬馬坡前,卻全然沒了大舉進攻的銳氣,只是一味固守營盤、龜縮不出了。

  盧龍軍營中,當李從璟再次擂鼓聚將,召開軍議的時候,趕來的盧龍諸將都是滿面春風神色亢奮,一進帳就不停嘲笑耶律敵烈,那許大膽更是搖頭晃到道:“我做了一首打油詩,你們都聽聽:萬馬坡上青草發,耶律敵烈來比劃,殿下巧使錦囊計,五萬大軍變王八,哈哈哈哈……”

  諸將聽了,俱是仰頭大笑不止。

  “好你個許大膽,你這是張飛繡花,也賣弄起文采來了,聽說耶律敵烈甚喜作詩,真該叫你去跟他比劃比劃!”李彥超笑駡。

  許大膽還蹬鼻子上臉了,“軍帥你還別說,待到大軍破了蠻賊營地,活捉了耶律敵烈,末將還真要跟他比劃比劃,好歹咱也是進過演武院的讀書人!”

  一席話惹得帳中諸將更是哄然大笑。

  徐旌跑過來給許大膽腦門上一巴掌,“在殿下與杜先生面前充讀書人,老子都替你覺得丟人,趕緊一邊涼快去!”

  許大膽還了徐旌一腳,鼻孔朝天道:“杜先生名字都叫千書,那咱肯定是比不過了,不過你這樣的就是再來三個,老子跟你鬥個三日三夜眼都不眨一下你信不信。”

  “去你娘的,三日三夜不眨眼,你眼睛不會酸嗎?”徐旌笑駡不已。

  李從璟見眾將士氣高昂,軍心如此可用,也甚是欣慰,“好了,諸位入座吧。”

  眼看李從璟發話,眾將立即就不再打鬧,紛紛規規矩矩坐好。

  “不出所料,契丹軍一整日都未發動任何攻勢,只是埋頭加固營壘,接下來大軍該當如何,諸位有何見解?”李從璟話入正題,帳中氣氛隨即嚴肅起來。

  “契丹軍之所以不進攻,那是因為他們已經沒膽進攻,我軍道遠而來,卻是不能跟他們在這幹耗著,依末將之見,契丹軍接連敗陣,士氣已很低迷,今日不敢進攻,便是明證。當此之時,我軍正該抓住時機,主動求戰!”李彥超率先說道。

  李彥饒沉穩一些,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契丹軍一日未組織攻勢是不假,全營在加固防禦也是不假,但要說契丹軍此時便已軍無鬥志、士無戰心,卻是有待商榷。耶律敵烈今日以弱示我,會不會是有意誘我進攻?”

  許大膽大大咧咧道:“將軍擔憂過甚。無論耶律敵烈有何等心思,契丹鋒芒已失乃是事實,不管他軍心有沒有渙散,都無法與我軍相比。我軍連日大勝,士氣正高,又經今日休整,正是蓄勢待發的時候。退一步說,要知契丹軍是真疲弱還是假疲弱,打他一下不就知道了?”

  徐旌也是主戰派,“我軍連勝,契丹連敗,此正大有可為之時,若是我軍久而不攻,難免讓蠻賊小覷我等,平生覬覦之心。再者,沙場爭勝,有七八分把握就足可一戰,要想有十分把握,卻是太少見了些。”

  諸將這廂紛紛發言,李從璟也不早下評論,只是安靜聽著。

  許久之後,李從璟偏頭問杜千書,“你以為如何?”

  杜千書的回答倒是乾脆,“打!”

  李從璟笑了。

  連杜千書這樣性子謹慎而少有果決之言的人,都有這樣果斷的回答,可見這一仗的前景到底有多樂觀。

  於是,自翌日起,盧龍軍開始向饒州軍發動進攻。

  戰事第一日,饒州步騎于營外列陣,與盧龍軍展開陣戰。

  饒州軍步騎參半,先鋒萬騎雖說折損了個七七八八,但騎兵人數仍是多於盧龍軍。只不過饒州軍空有騎兵優勢,卻無從發揮,因為盧龍軍一方面佔據地利,使得契丹騎兵不能盡數展開,就更無法奢望去截斷盧龍步軍後路,另一方面,盧龍軍並未傾巢而出,盧龍馬軍緊緊護衛步軍兩翼,兵力很有富餘,契丹精騎根本無從威脅到步軍大陣。

  兩軍未出戰的部曲,除卻守衛營地外,餘部都在為出戰同袍掠陣。

  這一日戰事分外激烈。

  午時前,無論是步卒還是騎兵,雙方大致鬥了個旗鼓相當。

  然而午時一過,盧龍步軍就開始發力,其戰力彪悍的一面也體現出來,各部持續推進。且不說盧龍步軍個個勇武,都是多年血戰打磨出來的兇猛之士,僅是陣戰之法與軍士裝備,盧龍軍都要超過饒州軍一截。

  至午後,契丹軍開始節節敗退,而盧龍軍得理不饒人,各部俱在戰鼓號令下加緊攻勢,遂漸成高歌猛進之勢。其中尤以許大膽率領的本部軍陣表現最為出眾,其部凸進契丹軍陣中一路狂進,殺得契丹軍陣旗倒人翻、陣腳大亂,耶律敵烈一連換了三位元將領組織反攻,卻都被許大膽頂了回去。

  李從璟評價許大膽:“挫敵破陣,如入無人之境,敗將奪勢,如同探囊取物,許大膽真乃虎將!”

  與此同時,徐旌率領的本部馬軍,在左翼向契丹騎兵發起反衝鋒,在營地高處觀望的李從璟等人,只見馬軍陣轉如漩,一股股騎兵奔進、殺敵、錯陣、回轉、再又奮進,動如流水,往來不息,愈戰而水流愈厚愈強,竟有陰陽交替、彼此滋生之勢,直打的契丹軍捉襟見肘,應接不暇,幾乎都要懵了,這也引得李從璟讚歎不已,謂左右曰:“進退交替如陰陽相生,陣轉銜接如颶風過崗,觀之使人如沐出風,徐旌深得騎戰之道也!”

  徐旌所部與許大膽所部成相互呼應之勢,率先為全軍突破敵陣打開缺口,在他兩部的引領下,盧龍軍攻勢大成,如同脫韁之野馬,再也無可抵擋,無法撼動。

  至黃昏,盧龍軍幾乎瓦解了契丹軍陣的守勢,縱然耶律敵烈多番補救,契丹軍陣也是難以為繼,眼看就要全面潰敗。

  就在這時,契丹軍營中金鑼之聲大響,耶律敵烈終於下令收兵,隨即營中沖出許多生力軍來,掩護大軍回撤。

  李從璟看了一眼天色,暮色將臨,也就罷了緊咬不放的心思,見好就收。

  力戰一日的許大膽,踩上契丹亡卒的屍體,丟了盾、刀,在將旗下捶胸大吼。夕陽下,猛將的聲音讓時光都似頓了一頓。

  另一邊,徐旌則是策馬在盧龍馬軍陣前來回賓士,舉臂大吼,隨即盧龍馬軍將士,對著退卻的契丹敗卒背影齊聲高呼:“唐軍威武,唐軍威武!”

  見此情景,杜千書神思飛揚,不停呢喃:“人才輩出,真是人才輩出啊!”

  李從璟也是心懷大暢,他笑容欣慰,“我大唐帝國向來不缺人才,大爭之世更是為他們施展才華、展現風采提供了絕佳舞臺,孤王要做的,不過是給他們一個揚名立萬、報效國家的機會罷了。”長舒一口氣,他笑容更醇厚了些,“英雄奪目,國之大幸也!”

  杜千書看向李從璟,他不會忘記是誰給了這些英雄一展身手的機會。英雄逞強,風采固然讓人著迷,但英雄之所以成為英雄,而不是失敗的那一方,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盧龍邊軍的精甲利刃、強弓勁弩,是建立在雄厚的財力與作院基礎上的,盧龍將士強健的體魄、嫺熟的陣戰技藝,是需要每日大魚大肉來維持的,盧龍全軍昂揚的士氣與為國奮戰的勇氣,是由帝國日復一日對他們的厚遇而來的……

  沒有這些基礎,何來英雄?

  而以上這些基礎,又哪裡離得開眼前這個人,多年來夙興夜寐、嘔心瀝血、堅持不懈的付出?

  一場戰爭的勝利、一支強軍的誕生、一批名將的出現,又哪裡會是偶然呢?其背後,承載的是數也數不清、道也道不盡的血汗啊!

  杜千書看著眼前這個氣定神閑,從不張揚自身功勞的年輕人,看到那一縷春來仍舊沒有黑回去的白髮,不知為何,眼眶突然就濕潤起來。

  而這時,在得勝的戰場上,盧龍將士軍陣嚴陣,齊聲高唱大唐軍曲。

  落日熔金,烏雲合璧,沙場上血跡未幹,將士們金甲奪目。

  “華夏自古出雄師,中國歷來為強邦!關西老秦軍,十年掃六合!漢武精騎三百萬,不破樓蘭誓不還!太宗開疆萬萬里,大唐天威懾四夷!”

  “看白起,為國滅敵逾百萬,一生征戰不訴難!看衛霍,踏破草原如漫步,不叫賊奴敢南顧!看薛禮,將軍三箭定天山,英姿卓絕美名傳!”

  “將士百戰方為雄,馬革裹屍不改容!為國之盾護君民,為國之矛擊不臣!”

  “護君民,擊不臣!漢唐雄風憑誰問!鐵骨錚錚!漢唐雄風憑誰問!鐵骨錚錚!”

  “沙場秋點兵!沙場秋點兵!為國之盾護君民!為國之矛擊不臣!”

  數萬唐軍甲士,聲震雲霄,如同天兵下凡。

  那契丹士卒個個變了臉色,驚慌相顧,莫不心驚膽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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