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55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0

第700章 彼如喪家犬

  當日收兵回營,盧龍全軍將士士氣更是激烈,無論出戰亦或不曾出戰的,都是如此。李從璟置身營中,能分明感受到將士們的激情似火,那沸騰的戰意,仿佛要將整座營地點燃。

  當夜,李從璟很是表彰了一番徐旌、許大膽的功勞。

  然而麻煩還是出現了。今日一戰有亮眼表現的徐旌、許大膽,自然是請命明日繼續出戰,好趁勢而進將契丹迅速擊潰,許大膽更是拍著胸脯大聲保證,明日只需半日,定會將軍陣推到契丹軍營轅門!而那些未曾出戰的將領,則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了,他們吵吵嚷嚷都爭著要出戰的機會。

  不管怎麼說,這是幸福的煩惱,李從璟雖然被諸將吵得頭疼,心裡還是一片舒坦。

  次日,盧龍軍再攻契丹軍,大戰又起。

  不過這回,契丹軍卻是連出營陣戰都不肯了,只是一味龜縮在營中,全然一副據營而守的架勢。這讓許大膽好生罵了一回娘,因為他發現他昨日做好的打算沒了用武之地,這下哪裡還用半日去推進到對方轅門,花上兩刻時間走都走過去了。

  契丹軍據營而守,李從璟卻不認為是壞消息,這是昨日陣戰收穫的功勞,一退再退的契丹軍讓李從璟意識到,這場戰爭的結束之日已經不遠。

  於是,他下令大軍攻營。

  ……

  耶律敵烈很苦悶。

  雖說他已盡可能封鎖消息、限制事態,以求不讓西樓生變、耶律倍與耶律德光兄弟操戈的消息影響到饒州軍軍心,但國中大亂、後院失火的消息,還是在營中鋪天蓋地散開了。

  散播這個消息的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夜攻營不止的盧龍軍!

  這樣一來的結果,就是營中流言四起,軍中人心惶惶,營壘搖搖欲墜。

  耶律敵烈不是沒有花大力氣闢謠,說那都是李從璟的陰謀詭計,目的就是要從內部攻破饒州軍,他不是沒有責備前來詢問實情的將領,告訴他們當此危難之時,諸位更應該齊心協力抗拒唐軍,如此才能不負君臣、不負大契丹國,他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淚拉著親信將領的手,悲痛萬分的告訴對方,他耶律敵烈已經做好了以死報國的準備,此番縱然粉身碎骨,也要與李從璟同歸於盡。

  因為面對的物件不同,耶律敵烈的應對和說辭也不同,但無論是義正言辭的闢謠、大義凜然的說教、還是掏心掏肺的哭訴,最終他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穩住軍心,挽救饒州軍的頹勢。

  他的舉措不是沒有起過一丁點效果,否則盧龍軍也不至於此時還沒攻破他的營地,但任何淹蓋彌彰的謊言,最終都會在事實面前敗下陣來,否則軍中也不至於一片惶然。

  更何況,盧龍軍的攻勢就沒一日停歇過。

  不僅如此,大抵是察覺到饒州軍士氣的日趨低迷,唐軍攻勢日盛一日的猛了。

  今日,耶律敵烈甚至不得不親自上陣,這才成功將戰事拖到了夜裡。

  耶律敵烈在憤怒之餘,心中也覺得委屈。

  平心而論,他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要擊敗李從璟,打退盧龍軍,他想要的,不過是擋住盧龍軍北上的步伐,將他們拖在此地,無論從哪個角度說,起初手握五萬雄師的南院大王,提出這個要求都是不過分的。

  但是現在,不僅這個小小的要求難以達到,耶律敵烈還要面對更加慘烈的情況:饒州軍慘敗。

  遠道而來的盧龍軍,全軍不到兩萬人,先前還經過了儀坤州一戰的消耗,現在也是孤軍深入草原,既無後援,又無接應,連兩翼策應都沒有,實話說這已是犯了兵家大忌。他耶律敵烈堂堂契丹南院大王,戎馬一身,戰功赫赫,受萬人敬仰,如今手握五萬大軍,好整以暇,在本土作戰,最終卻要被盧龍軍全面擊潰?

  這就很沒有天理了,這簡直讓人無法接受!

  再者,儀坤州作為耶律倍精心經營的南部重鎮,號稱可以抵擋十萬雄兵,那盧龍軍北來時,耶律黑格手中也握有兩萬多步騎,加上饒州軍,此番契丹擺開來抵擋盧龍軍的兵力,可是接近八萬!

  這樣的仗都打敗了,世人不禁要問,難道儀坤州的防線都是紙糊的?契丹軍士手中拿的都是燒火棍,胯下騎的都是軟腳羊?

  饒州軍慘敗的事要是發生,日後傳出去,豈不讓天下人笑掉大牙?來日天下英雄會怎樣看待他耶律敵烈?罵他飯桶都是輕的,估摸著大家都要說他是唐人奸細,否則打不出這樣的仗來。

  每每想到這些,耶律敵烈心頭就跟火燒一樣。他用大半輩子打下了一世英名,打下了顯赫權勢地位,如今卻要晚節不保,他怎能不焦急、不憤怒、不悲哀?

  耶律敵烈心中的悲憤,旁人真真是無法理解。

  就在耶律敵烈心如刀割的時候,有親信將領來報,說他在巡營的時候,發現了幾個逃兵,如今叫他給抓回來了。

  “逃兵?”耶律敵烈心頭一震,軍中都開始出現逃兵了?

  “帶上來!”耶律敵烈頓時怒不可遏,這還了得,他治軍數十年,麾下可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

  身為將領,耶律敵烈更加知道,一旦軍中出現逃兵,這將是一件多麼嚴重的事,那不僅意味著軍中士氣已經降到了穀底!

  幾名逃兵被帶進帳後,如同受驚的羔羊一般趴在地上,身子抖得跟篩子一樣,不停向耶律敵烈叩頭求饒,涕泗橫流,慘不忍睹。

  耶律敵烈本想審問一番,問問他們為何要逃,問問他們是否忘記了軍法,問問他們作為一個戰士的勇氣與尊嚴去了何處,問問他們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家人,但看到這些逃兵的悲慘模樣,耶律敵烈一瞬間就失去了審問的興致。

  這些問題,本就不需要問的,因為答案並不難想見。

  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耶律敵烈疲憊道:“拉出去,都殺了。”

  親信將領問道:“要不要通知軍士觀刑?”

  令將士觀刑,是因為要以儆效尤,嚴明軍法,杜絕此類現象繼續發生。

  耶律敵烈想了想,最終還是點頭同意,雖說他想壓下此事,不想讓逃兵事件的影響擴大,但事情畢竟已經發生,掩耳盜鈴只會適得其反,還是威懾一下將士的好。

  “帶人加強巡查,再有敢夜遁者,抓之即殺!”耶律敵烈吩咐那名親信將領。

  處理完這件事,沒過多久,韓仲錫來報,說是耶律倍與耶律德光的使者都來了,問耶律敵烈要不要見。

  耶律敵烈沉吟不語。

  原本這兩批信使都是要見的,耶律倍是皇帝,他的使臣豈能不見?耶律德光可能是未來皇帝,他的使者也不能不見。

  但耶律敵烈更加知道這兩人派人來的目的。

  耶律敵烈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先觀望耶律倍與耶律德光相鬥,此時又怎會臨時改變主意?尤其此時他自身難保,投向誰都不可能,那見還不如不見。

  “若是都不見,還不如都見一見的好。”韓仲錫勸道,“如今大王是為國征戰,怎能不讓人知道大王的一片苦心與對大契丹國的忠誠?”

  韓仲錫的話沒說完,但耶律敵烈理解對方的意思,若是兩個都不見,那便兩個都得罪了,若是耶律敵烈勝了李從璟還好,若是沒勝,恐怕日後不好交代。

  耶律敵烈只得強打精神,在這般緊要的關頭,仍去應付耶律倍與耶律德光的使者。

  不巧,耶律倍與耶律德光使者的行蹤,被盧龍軍給發現了。

  李從璟行軍征戰,向來注重斥候、遊騎的運用,盧龍軍深得傳承,在這方面一直做得很好。加之如今盧龍軍手握戰場主動權與勝勢,自然樂意遠放遊騎,去監視西樓和耶律倍、耶律德光方面的動向。

  就在耶律敵烈費盡心思應付耶律倍、耶律德光的使者時,盧龍軍夜襲饒州軍營地。

  其實也不能算襲擊,這幾日盧龍軍日夜不停攻打饒州軍營地,一直使得饒州軍處在神經緊繃的狀態,各方面的防備都很充足,但耶律敵烈的佈置再周到,也敵不過三軍將士軍心的低迷,不巧今夜被唐軍一部襲破某處營壘,攻進了營中。

  一石激起千層浪,全營頓時有大亂的傾向。

  尤其攻營的盧龍軍,得知己方攻進了營地,少不得加大進攻力度,那指揮今夜戰事的李彥超,也免不得派遣更多人馬,增援破營的部曲。

  饒州軍營地中契丹軍士,往來賓士,大聲疾呼,有左近的部眾,連忙趕往營破之處增援,本就士氣不高的軍士,慌亂之下少不得碰到火盆等物,造成更多亂象,引來將領喝罵不止。

  那正抵擋盧龍軍正面強攻的饒州軍,也難免分神,擔心營破之處的戰役,怕唐軍從彼處殺穿營地,從背後殺來,彼處各自百夫長、千夫長拼命呼喝,穩定軍心指揮戰鬥,卻仍是阻止不了士卒鬥志低迷,神思不屬。

  連日敗績,連日苦戰,這個時候,大家想的更多的是如何保命,而不是如何戰勝眼前之敵。

  一不留神間,又叫盧龍軍正面攻破了一處營壘,殺入營中來,頓時把守此處營壘的契丹軍士大面積敗走,口中呼喊連連,無非是說營地守不住了。

  耶律敵烈連忙抽身回來,組織全軍抵抗。

  耳聞營外唐軍山呼海嘯,又見萬馬坡上火點彙集成江河,想也不用想盧龍軍這下已然全軍出動,想要一戰定乾坤了。

  耶律敵烈大急,連忙點齊心腹將領,命令他們去往各處迎敵,而後自身也再不敢托大,披甲上馬,率領親衛迎敵。

  半夜鏖戰,鬼哭狼嚎。

  也虧得是耶律敵烈乃軍事大家,營盤構築的章法有度,連日來也沒忘加固防禦,而他的嫡系精銳到底不是紙糊的,作為中堅力量奮力死戰,這才勉強守住了大營。

  好歹堅持到天亮,盧龍軍見事不可為,遂燒毀數座營壘而去。

  清點傷亡,耶律敵烈大吃一驚,昨夜一戰,竟然折損兵馬數千。

  而後想清緣由,必是許多軍士趁夜做了逃兵!

  耶律敵烈大恨不已,他登高而望,眼見營地亂成一團,尤其是被盧龍軍燒毀的幾座營盤,已經被糟蹋成了廢墟,火團在其中明滅,黑煙在各處升騰,屍體更是難以數清,雜七雜八的物什東倒西歪,一片血火荒涼。

  行走在營中的將士,則一個個疲憊不堪,垂頭喪氣,如喪考妣。

  反觀唐軍營地,壁壘森嚴,嚴整肅殺,甲士林立,旌旗飄揚,對他們虎視眈眈,似乎隨時都可能再起攻勢。

  “大王……”心腹將領欲言又止。

  “罷了!”耶律敵烈長歎一聲,“加緊整修營防、救治傷患。”

  因了昨夜一戰,唐軍也需要略作休整,一時片刻不會再來找麻煩。

  但挨得過今日,明日呢?

  昨夜已有許多軍士逃營,今夜呢?

  一整日盧龍軍都沒有再起攻勢,然而饒州軍諸將都高興不起來,他們都知道,唐軍不過是蓄養精神,以備來日一鼓作氣將他們擊敗罷了。

  有了昨夜一戰,饒州全軍幾乎都已沒了士氣,再要擋住唐軍攻勢,難如登天。

  耶律敵烈卻有打算。

  他的打算就是撤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1

第701章 臣面君當跪

  耶律敵烈想要撤軍,是因為他知道這場仗再打下去,饒州軍必敗無疑。身為三軍主將,他必須要能認清戰場形勢,同樣,身為三軍主將,有這樣的覺悟也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

  “想要撤軍只怕不易。這四周地勢空曠,盧龍軍又佔據高處,況且他們的遊騎到處都是,饒州軍根本無法遁走,而一旦盧龍軍發現我軍撤退意圖,必然不會聽之任之,而若是屆時盧龍軍大舉出動,於我軍而言便是滅頂之災。”

  韓仲錫的這番話,字字錐心,耶律敵烈卻也知道那是事實。

  “不如遣精銳斷後,拖住唐軍,掩護主力後撤。”

  這個建議沒有得到耶律敵烈認可。若是沒有昨夜一戰,耶律敵烈或可遣嫡系精銳掩護大軍撤走,但昨夜苦戰精銳傷亡不小,卻是再無戰力完成這等任務了。嫡系精銳都不行,其它各部士氣更是低迷,就更經不住唐軍衝殺。

  “莫如大軍佯裝撤走,實於半道設伏,待唐軍追趕而至,則殺唐軍一個回馬槍?”

  說這話的人,換來的是耶律敵烈惱怒且鄙夷的目光。

  這種伎倆對付庸將或許可行,但對付李從璟,根本就是自尋死路。盧龍軍中不缺精銳遊騎,草原地勢又遼闊,若是這樣李從璟都能中伏,那他也不至於能讓饒州軍走到今天這步田地。

  多種意見被否定之後,許久都沒有意見再被提出來。

  因為已經沒有意見可提。

  於是眾人悲哀的發現,這仗繼續打下去,饒州軍必敗無疑,若是不打要走,饒州軍卻又走不掉。

  這可如何是好?

  韓仲錫自詡多智,這下也沒了主意。

  倒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韓仲錫最後的進言是:“事到如今,大王只能先在耶律倍與耶律德光中選擇一人效忠,而後求其分兵來援,掩護我大軍後撤。”

  這個辦法倒是可行。

  饒州軍之所以無法相互掩護後撤,不是兵力不夠,而是因為全軍已無士氣,經不起唐軍幾度衝殺。而若是有耶律倍或者是耶律德光的部曲來援,一方面可以讓饒州軍重拾鬥志,另一方面,生力軍也是一股重要戰力。

  而一旦饒州軍脫困,無論是加入耶律倍還是耶律德光,都足以讓他們兵強馬壯起來,對另一方形成絕對優勢——也就是說,只要耶律敵烈效忠、求援,耶律倍和耶律德光是極有可能答應耶律敵烈的請求的。

  不得不說,這是最後的辦法,也不失為一個良策。

  但耶律敵烈在經過一番思慮之後,卻是沒有採取這個意見。

  時間不多,耶律敵烈最後做出了決定——去找李從璟談判。

  眾人當然不同意耶律敵烈以身犯險,他們並不是不同意這個方案,平心而論這也是一種方法,而且是能最直接解決眼前問題的方法,打不過就談,這也是兩軍對壘常有之事,但眾人不同意耶律敵烈去唐軍營地,說什麼也要李從璟出來,兩人在各自陣前談話。

  “我軍境遇如何,諸位心知肚明,那李從璟豈能不知?最多再戰三五日,我軍必敗無疑,屆時盧龍軍兵鋒所向,你我皆無倖免之理。李從璟手握大勢,怎會多此一舉來陣前與本王談判?只有本王前去唐營,才能彰顯誠意。那李從璟說什麼也是唐朝親王,聲名在外,一言一行都要顧及天下人的評判,此番縱然談判不成,料他也不至於對本王如何。諸位勿憂。”

  耶律敵烈如是說道。不得不承認,他對李從璟可謂是頗為瞭解。

  眾人幾番勸阻不得,韓仲錫自告奮勇,要替耶律敵烈走一趟盧龍軍營,最終耶律敵烈還是沒同意,韓仲錫始終堅持,耶律敵烈拗不過,便答應帶他一同前去。

  就這樣,耶律敵烈持節出營,只帶韓仲錫一人,就去了盧龍軍營前。

  無論如何,作為一個人物,耶律敵烈的這份膽量還是讓人欽佩。

  李從璟正在吃飯,聽說耶律敵烈隻身前來談判,手中的筷子停了停,感到有些意外,不過旋即他就想到了耶律敵烈的用意,一笑之後繼續夾菜。

  耶律敵烈來談判,或者說來求和,李從璟自然沒有不答應見面的道理。

  李彥超問要不要擺一個陌刀陣,給耶律敵烈一個下馬威,李從璟搖頭否定了,他的器量還沒這樣小,要靠這種粗俗伎倆震懾、為難耶律敵烈。

  在等耶律敵烈的時候,杜千書好奇的問:“雖說饒州軍敗局已定,耶律敵烈卻也還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起碼他還有最後一個選擇:向耶律倍或是耶律德光求援。這老匹夫為何不作如此選擇,反而甘願冒險來跟我軍談判?”

  “冒險倒是談不上,他算准了孤王不會對他動手,所以走一趟我軍營地也沒甚麼,說不得還能看看我軍虛實,印證一番我軍是否如表現的那般強悍,有沒有後勁不足的跡象。”

  李從璟擦了擦嘴,讓人將飯菜收拾下去,“至於耶律敵烈為何不向耶律倍、耶律德光求援,其中根由倒也不難推測。”

  “還請殿下明示。”

  “耶律倍與耶律德光已經在西樓對上,兩人現在到了真刀真槍分勝負的時候,這些姑且不言。就說饒州軍加入到其中任何一方,固然會使那一方聲勢大振,但卻無法收穫壓倒性的優勢。因為饒州軍加入其中一方,盧龍軍大可相助另外一方,這樣一來誰勝誰負還不好說。”

  李從璟語氣不急不緩,“要知道,饒州軍不過就是幾萬將士的戰力,而我盧龍軍一旦相助其中任何一方,代表的可是大唐帝國,分量不可同日而語,對人心向背和士氣增減的影響也不是饒州軍能夠比擬。這也就是說,饒州軍回援,最多能自保,並不能左右西樓戰場的局勢——長遠來看,甚至連自保都談不上。如此一來,耶律敵烈回援還有什麼意義,他便是回援了又能得到什麼?”

  “這……便是姑且自保,難道還嫌不夠麼,耶律敵烈莫非還有其它奢望?”杜千書不解。

  “這是自然。”李從璟喝了口茶漱口,“人們總是想要更多啊!”

  放下茶碗,李從璟起身,來到大帳門口,山坡下,耶律敵烈已經被人領著進營,他繼續道:“耶律倍、耶律德光兩虎相爭,耶律敵烈從一開始就在待價而沽,打的是損公肥私的主意。眼下回援西樓既然沒有必要,不如不回西樓,求我一求,讓我放他回饒州去。”

  “啊?”杜千書愕然不已。

  “回饒州,從此不再插手西樓風雲,坐等西樓局勢明朗,而後效忠勝利的一方。只要他手中還有數萬大軍,日後就還是契丹軍界中的大人物,權勢地位都不會衰減——無論怎麼說,如今耶律倍、耶律德光勢均力敵,日後西樓的勝者必是我大唐支持的一方,正是因為看准了這一點,他耶律敵烈此時不與盧龍軍死磕,是為不與大唐結仇過甚,對誰都說的過去,而且他在盧龍軍面前保存了相當多的契丹軍力,怎麼都夠他向契丹皇帝交代了。”

  說到這,李從璟不禁哂笑一聲,問杜千書:“比起現在回西樓,最後極有可能落得一個慘敗而一無所有的下場,這豈非是再好不過的結局?”

  杜千書怔怔無言。

  “真是個老狐狸老匹夫!”良久,杜千書憤憤而罵,隨即拱手,“還是殿下看得透徹。”

  李從璟擺擺手,“這是最有可能的情況。當然,也不排除耶律敵烈此行前來,不過是借談判的幌子來拖延時間,好為他向耶律倍、耶律德光求援亦或其它打算贏得時機——如果他一心為國、想要戰勝盧龍軍的話。”

  這個可能性倒是也有那麼一絲可能,不過杜千書明顯不相信,他在意的是李從璟的打算,“若是耶律敵烈真來求殿下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回饒州呆著,殿下是否會同意?”

  李從璟不置可否,“那就要看他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了。”

  須臾,耶律敵烈到了帳外,李從璟這時早已回了帳中,李彥超將對方帶進帳來,李從璟高坐主位動也不動,完全沒有起身的意思,淡淡看著耶律敵烈向他行禮。

  “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敵烈,見過唐朝秦王殿下!”耶律敵烈姿態拿捏得很好,行禮也是規規矩矩,表現出了相當大的誠意。

  但是李從璟卻不滿意,這從他沒有絲毫回禮動作的表現中就能看得出來。

  耶律敵烈躬身等了半晌,也沒聽到李從璟的任何反應,無奈,他只得再行禮一回,大聲道:“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敵烈,見過唐朝秦王殿下!”

  這回耶律敵烈得到了李從璟的回應,不過回應他的並不是他想像中的熱情客套,而是一聲冷笑。而後,又沒了聲響……

  耶律敵烈知道李從璟這是在給他威懾,作為談判一方,此時此刻,他當然不能一直軟下去,否則氣勢被壓住,待會兒的談判就沒法進行了。

  “秦王殿下這是何意?難道唐朝的皇子,都是以這樣的‘禮數’回應使臣的嗎?”耶律敵烈抬起頭。

  李從璟發出一聲嗤笑,“你耶律敵烈也知‘禮數’二字?孤王還以為面前站著的,是未受教化的野人呢。”

  耶律敵烈臉上有了慍怒之色,“秦王無端如此侮辱在下,實在是讓天下人恥笑!”

  “無端?”李從璟笑容冷冽,“看來你還不知道你錯在何處,那好,孤王不妨教教你,免得你待會兒被轟出營外,都還不知道為何。”說著,李從璟身子稍稍前傾,神色嚴肅,語氣加重,字字擲地有聲,“孤王告訴你,大唐是君,契丹是臣!臣子見君,當自稱臣下,行跪拜之禮,而不是口口聲聲什麼南院大王,還把腰杆給我挺得這樣直!你官職再高,頭銜再多,也都是君王所賜!在君王面前,你只是臣子,與百官諸臣並無不同!天下禮數眾多,君臣之禮位在第一,你身為臣子,豈不知恪守臣子本分?!”

  一席話,如驚雷落地,斥得耶律敵烈也不由得一愣。

  “耶律敵烈!”李從璟神色睥睨,眉宇間的威嚴不容觸犯,“還不給孤王跪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3

第702章 軍失將當亡

  耶律敵烈的臉色精彩極了。

  他有心怒吼一句“李從璟你不要欺人太甚”,但又的確沒有豁出去的膽氣。

  四年前的西樓協議,白紙黑字寫的清楚:契丹向大唐稱臣。若是平日也就罷了,耶律敵烈身為契丹南院大王,沒有哪個大唐使臣會一定要他下跪,但今日不同,坐在他面前的,乃是貨真價實的大唐親王,無論從哪個層面說,李從璟要他行跪拜之禮都不過分。

  當然,耶律敵烈可以拒絕。

  然而眼下盧龍軍將饒州軍打得找不著北,他主動前來求和,本就不是什麼底氣十足的事,那數萬將士的性命都捏在人家手裡,耶律敵烈也硬氣不起來。況且,看李從璟的架勢,若是耶律敵烈不行這跪拜之禮,他說不定還真會治他一個大不敬之罪,而後將他杖責一通,丟出營外。

  畢竟李從璟口口聲聲君臣之禮,佔據了大義名分,要他行禮是名正言順,就算他今日挨了杖責吃了虧,來日也不會有人指摘李從璟的不是,說不定還會伸出大拇指讚歎一句“秦王真威風”!

  ——那就真是吃虧不討好,丟人丟到家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一番掙扎,耶律敵烈最終只能強忍著怒氣,乖乖俯身,全了那跪拜之禮,“敝臣……耶律敵烈,拜見秦王殿下。”

  低頭的那一刻,耶律敵烈只能在心裡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

  而後他聽到李從璟不鹹不淡的聲音,“起來吧。”

  李從璟手握強軍,背依強國,本身也是強勢之人,莫說耶律敵烈是來求和,就算耶律敵烈是來宣戰,李從璟該要他跪拜的,一樣不會給對方打折扣的機會。手握大勢還不能肆意揚眉,那真是沒有天理了。

  “說吧,此行來我營中,所為何事?”李從璟乜斜著耶律敵烈,老神在在,那副神態,就差在手裡握兩顆核桃打轉了。

  耶律敵烈站直身體,中氣十足道:“兩軍連日累戰,士卒傷亡無數,為兩軍將士計,本王……臣,請暫息刀兵。且我契丹與唐朝,本就是交好之邦,此番交戰,雖說事出有因,卻也非是順應民意之舉,更不利兩國邦交,臣有意……”

  “罷了罷了,不必長篇大論,孤王沒那個閒心聽你掉書袋!”李從璟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看著耶律敵烈,“開門見山,直接說,你是不是想求孤王放你一條生路,讓你退回饒州?”

  耶律敵烈張了張口,一時無言,心道不對啊,這李從璟不按常理行事啊,沒聽說這廝性子這般火爆這般沒有耐心啊……

  李從璟見耶律敵烈不說話,眉州皺了皺,“你要有其它打算,但可說來,孤王沒閒心去猜你的心思。”

  “這……”耶律敵烈心說我也沒說不是這樣的心思啊,你說話也太快了,一點都不穩重啊,再說這心思就算被你說中了,我能輕易就承認嗎?什麼事都被你料到,那我還談個屁啊談……

  不等耶律敵烈措辭完畢,李從璟又擺了擺手,“罷了!既然你不願說,不如由孤王來說好了。你若是來求和,孤王也同意止了刀兵,這就好辦了,饒州軍就地解甲、繳械,軍中百夫長以上、你之下的將領,悉數進我盧龍軍營,而後你可以帶‘饒州軍’回去。若你不是來求和……那你就沒道理跑這一趟了,你不會真不是來求和的吧?”

  李從璟吐字極快,尋常人談條件,就怕對方聽不清自己說的話,這李從璟卻好似唯恐對方聽清每個字似的。耶律敵烈正在想李從璟提的條件,心說也太他娘的苛刻了,這他娘的是人能提的條件嗎?

  ——沒了甲胄軍械也就罷了,軍中軍官一個都不剩,那軍隊還叫什麼軍隊?遇到土匪都打不贏。有此二者,就算這趟能回到饒州,但沒個一年半載,饒州軍根本緩不過氣來,而要恢復昔日戰力,更非三五年之功……

  不等他想明白,立即又聽到李從璟的問題,耶律敵烈不得不回答,“臣是來請求暫息刀兵……”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多言。孤王給你半日時間。半日後,盧龍軍來接納軍官、甲胄軍械。”李從璟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細節你跟李彥超談,孤王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耶律敵烈陰沉著臉,“殿下提的條件未免也太苛刻了,這般不給人迴旋的餘地,著實有些欺人太甚。饒州軍雖然戰事不利,但未嘗沒有一戰之力,殿下這般逼迫,就不怕惹得饒州軍群情激奮,輸死一搏,與盧龍軍魚死網破嗎?”

  “那就打啊!”李從璟無所謂的聳聳肩,“別怪孤王沒提醒你,耶律倍與耶律德光最遲明日就要開戰,想必到時候戰況會激烈得很,這裡距離西樓可不遠,屆時西樓交戰的動靜傳過來,定是十分悅耳。孤王聽說這些日子你營中出了許多逃兵,怕是後天你一覺醒來,不用盧龍軍來打,你營中就要空一半吧?”

  李從璟戲謔的看著神色糾結的耶律敵烈,“打?耶律敵烈,你拿什麼跟孤王打?我勸你還是早點走,否則孤王一旦改變主意,你的饒州軍……就將從世間除名!”

  耶律敵烈渾身顫抖,過了好半晌,終於認命,悲愴道:“殿下果真能信守承諾?”

  “君無戲言。”李從璟大手一揮。

  眼見耶律敵烈神色灰白,一瞬間如同老了十歲,李從璟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決勝沙場,爭要爭大勢,贏也要贏大勢,你輸得不冤枉,何必這般要死要活的模樣?”

  最後李從璟擺擺手,如同驅趕蒼蠅一般,“李彥超,帶他下去。黃昏之前,讓饒州軍滾蛋,孤王還等著去西樓看大戲呢。”

  “是,殿下!”

  ……

  不久之後,盧龍軍擺陣出營,鐵甲森森的銳士,威風凜凜降臨萬馬坡前。

  數萬饒州軍士,卸了甲胄,去了兵器,茫然垂頭分作幾大團杵著,黑壓壓一片如同羊群。在他們面前,甲胄、兵器堆成山巒,春風吹過,那些山巒輕聲低吟,仿佛在嘲笑他們的懦弱無能。

  除此之外,另有數百名軍士與大隊人馬分開,被放在最前面的位置,卻是都被綁著手。這些將官中倒是不乏面目可憎、目露凶光之輩,只不過到了此時,他們仇視的目光只會讓人覺得無力而悲哀。

  前些時候,他們是饒州軍的中流砥柱,是契丹軍的精銳骨幹,而現在,他們是被遺棄的人。

  往後,他們將流離失所,寄人籬下,終其一生都將不復有策馬挽弓的機會。

  作為戰士,他們被剝奪了最後的尊嚴,作為軍隊,他們的榮耀在此刻被踐踏的渣都不剩。

  徐旌帶領精騎圍上這數百饒州將官,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片刻,這才揮手讓專人來核對他們的身份。此刻,他面前的這些人再不是敵軍將官,而不過是一批沒有生命與靈魂,等待被交接的貨物罷了。

  過了許久,徐旌在得到彙報之後,策馬回到山坡前的陣中,向李彥超傳達了一切無誤的資訊。李彥超回頭向軍營望了一眼,那座最高的角樓上,李從璟冷眼旁觀著這個過程。

  “帶回去。”李彥超下令。

  徐旌嘴角一動,笑容裡有一股慣有的猙獰之色。他的部曲早在待命,這時便揮動馬鞭,像牧人驅趕牛羊一樣,將那些饒州軍官趕向軍營。

  天色晴好,四野並不蒼涼,在這個勃發的季節裡,一切都充滿生機。然而那數百將官在被驅趕上軍營的時候,卻如一潭死水,讓腳下的草地都沒了呼吸,他們的背影說不出的淒涼,那偶然回頭的雙眼,似乎流下了一串串血淚。

  交接完畢,耶律敵烈來到李彥超面前,行了君臣之禮,在得到李彥超的首肯之後,他如釋重負,道了一聲謝,隨即迫不及待回身而去。

  數萬已經不能稱之為軍人的青壯,在這個如血的黃昏中默然轉身,窸窸窣窣朝著饒州方向移動,他們是死中求生之人,此刻得到了生的機會,卻沒有一人覺得慶倖,更沒有絲毫歡快的氣息。

  他們是日薄西山的日頭,是暮色沉重的老人。

  “這支軍隊,哪怕三五年後擁有完整的甲胄軍械,哪怕軍中的百夫長、千夫長、萬夫長都補齊,也不是一支能決勝沙場的軍隊了。”李從璟望著那團充滿末日氣息的黑雲,“他們的命運,已經結束。”

  “耶律敵烈,南院大王?”李從璟冷哼一聲,眼中的不屑已經不加掩飾。

  哪怕力戰而敗,最終只剩數千人退回饒州,局面也比現在好得多。

  至少,尊嚴還在,軍魂還在,血性還在。

  只要有這些,哪怕一支軍隊只剩下一個人,假以時日也能重新站起來。

  失去了這些,便縱是保全了數萬人,也不過是一具沒有血肉的皮囊罷了——這支軍隊也就徹底死亡。

  “傳令全軍:明日拔營,兵發西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4

第703章 何不來跪迎

  西樓。

  城外殺聲慘烈,大軍正激戰。

  城中挨家閉戶,百姓四門不出。

  街面上不時有一隊隊荷刀攜弓的甲士,踩著令人心悸的步子重重走過,他們四處打量的雙眼滿是戒備而且神色冰冷,看誰都像要把對方拖出來一刀砍了,最不濟也是打殘丟進大牢。

  便是最熱鬧的東市,早也是車馬消散、行人絕跡,陣風卷來,不過吹動幾張布幡,吹走幾片青黃菜葉。

  這樣的時候,城中最囂張跋扈的紈絝、最無法無天的流氓,都識趣的選擇了在宅院中蟄伏,無論是被美妾嬌婢環繞還是只能守著一鍋冷飯,都不敢邁出房門一步。

  沉寂的城池表像下,掩埋著的是一顆顆驚惶不定的心。

  每個人都知道,高聳的城牆外,契丹皇帝與契丹藩王的軍隊正在惡戰,而那位把持城中最高權柄的鐵血女宰相,卻緊閉城門,既不下令大軍出城相助任何一方,也不給任何一方有進城的機會。全城戒嚴,前所未有的戒嚴,便是那位宰相唯一的命令。

  西樓城上晴空萬里,然而所有人都分明能感覺到一團黑雲的存在,正是這團黑雲,壓迫的眾人喘不過氣來,壓迫的眾人心思惶惶。詭異而又肅殺的氣氛猶如瘟疫,彌漫在城池的每個角落,也如一柄利劍,懸在每個人的心頭。

  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這種壓抑沉悶的氛圍中坐得住的。

  一隊甲士護衛著一輛馬車火急火燎的趕到北院宰相府外,從馬車中出來的是一名年過半百的老者,眉宇如鷹不怒自威,他抬頭看了一眼府門上的牌匾,拂袖冷哼一聲,龍行虎步進了府門。

  不時之後,老者站在廳中,對前來相見的宰相怒喝道:“耶律敏你到底想幹什麼?!皇上已經到了城外,你為何不打開城門,迎接皇上入城!”

  論輩分,面前的老者是自己的父輩,論勢力,這位已經致仕的老者代表著契丹老貴族,論派系,對方更是耶律倍的忠心之臣,耶律敏不得不小心應對,“耶律德光在城西佈陣,攔在皇上面前,我若是打開城門,先進城的是耶律德光而不是皇上。”

  “那又如何?!”老者怒氣不減,“城中有精銳大軍數萬,只要你命其出戰,背擊耶律德光這個逆臣,皇上便能將此子一舉擊潰,到時如何不能進城?!”

  這樣的對話未免有些奇怪。

  耶律敏坐了下來,不再看老者,悠悠道:“我為何要下令大軍出擊耶律德光?”

  “你……身為人臣,豈能不顧君王?”老者的氣勢竟然有一瞬間的下降,但隨即又重新提起,“你不要忘了,你有今日權勢,都是受皇上所賜!”

  “是嗎?”耶律敏冷笑一聲,滿面嘲諷,“身為君王,卻用刺客來行刺並無過錯的臣子,身為兄長,卻用殺手來暗殺自己的妹妹,這樣的恩賜只怕一般君王也做不來吧?”

  “你!”老者氣結,一時說不出話來。

  耶律敏在控制韓延徽之後,便將此事在西樓公開,所以這件事如今已不是什麼秘辛。

  “耶律敏,難道你已經打定主意,要背叛大契丹?”老者怒道。

  耶律敏瞥了老者一眼,冷冷道:“耶律敏一心為國,何來背叛之說?耶律倍不顧民情,執意西征,結怨草原諸部,如今陷國家於水火,更是引來唐軍興師問罪。”她深吸一口氣,“事到如今,是誰背叛了契丹,不是一目了然?”

  “你……強詞奪理!”老者頓足。

  “本相公務繁忙,若是沒有其他事,請回!”耶律敏站起身。

  老者神色一陣扭曲,好半晌,終是化為重重一歎,“耶律敏,你到底想怎樣?難道迎接耶律德光那個叛臣入城,便是你想要的結果?”

  “耶律德光是不是叛臣,我說了不算。”耶律敏道。

  “這是何意?”老者問。

  “說的算的那個人,已經在來的路上。”耶律敏最後看了老者一眼,動身出門。

  “耶律敏!”老者在她後面喊,神色複雜又帶著一股輕蔑,“李從璟手裡的兵馬還不到兩萬人,先前能攻破儀坤州已是依仗天幸,難道你認為他還能突破饒州軍的防線,來西樓替你做主?”

  “這就不勞閣下費心了。”耶律敏頭也不回的離去。

  回到政事房,耶律敏還沒坐下來,就有心腹來向她稟報,說是耶律德光又派了使臣來,問她要不要見。

  耶律敏沒有著急回答,她先是坐了下來,凝神細想。

  片刻後,耶律敏道:“帶進來。”

  先前來的老者雖然滿臉怒氣,但也僅是憤怒而已,言談舉止間並不敢真的觸怒耶律敏,但眼下耶律德光的使者在見到耶律敏後,便是一副興師問罪的神色,開口便是斥責:“宰相大人,因你一直拖延不肯打開城門,如今耶律倍回師而來,殿下已經被迫在城外與之交戰,殿下遣在下來問問你,你到底打算何時打開城門,你還想拖延到什麼時候?”

  耶律敏在翻看文書沒有抬頭,所以她是何種神色也不得而知,不過她的聲音是清冷的,“本相早已說過,他耶律德光若想進城,就得乾乾淨淨進城。西樓城中有無數百姓,更有他國商賈、使臣,耶律德光若是將戰火蔓延到城上,會造成多少無辜百姓身亡?會造成多少他國商賈性命與財物損失?到時候契丹如何與他國交代,戰後還有哪一國的商賈願意來契丹?”

  “宰相大人,在下勸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來人厲聲道,“你早已跟殿下有過協議,不會阻攔殿下進城!”

  “本相的確說過,也沒打算毀諾。待到耶律德光解決完城外的事,本相自然會打開城門,不會令城防大軍抵抗。”耶律敏冷冷道。

  “可你不要忘了,來日殿下登基,你是殿下之臣!你今日這般作為,就不怕日後殿下不滿嗎?!”來人叫囂起來。

  耶律敏抬頭,冷冷瞥了他一眼,“還有別的話沒有?”

  “什麼?”

  “既然沒有,那就不必再費我口舌。”耶律敏仍是頭也不抬,“來人,拖下去,打!”

  “你……在下是殿下使臣,你怎敢如此冒犯?你……哎喲……啊……”

  對方的叫囂,很快就被他自身的慘叫聲代替。

  “丟出城去。告訴耶律德光,這西樓城,如今是本相說了算!他下次再派使者,最好遣個懂禮數的來,不要自取其辱!”

  耶律敏放下文書,冷哼一聲。

  “宰相大人,耶律德光日後畢竟是要登基為帝的,你這樣不給他留情面,日後怕是不好為臣啊!”耶律敏的心腹擔憂道。

  耶律敏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道:“誰說本相要做他耶律德光的臣了?”

  “這……”心腹錯愕不已。

  “本相在西樓為官,這是不假。”耶律敏看向屋外,“但是,本相不是他耶律德光的臣!便是做臣,也是做大唐的臣!”

  耶律敏看向心腹,“你可記住了?”

  “是,下官……記住了!”

  耶律敏站起身,對房中諸人道:“你們都給本相記住,契丹想要繁盛,想要繁盛的長久,靠的不是劫掠,不是吞併其它部族,而是好生放牧、好生耕作,好生經營我們自個兒的家園,去與他族、他國的人互通有無。戰爭來來去去,只會讓更多人流血犧牲,而劫掠得來的財富卻不足以受用三年。唯有靠雙手勞作,才能真正實現家富民足,經久不衰。而這些,只有大唐能夠幫助我們。”

  “做大唐的臣子,學習大唐的文明,這是智慧,更是你我的榮耀!”

  耶律敏的話受到眾人的俯首稱是。

  這本不是什麼難懂的言論,契丹自耶律阿保機立國開始,不就一直在搬用大唐的制度,學習大唐的文化,還興建孔廟嗎?只不過那時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要去做大唐的臣子,要去以成為唐人為榮。

  而現在,耶律敏帶他們走上了這條路。

  “宰相大人……”心腹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耶律敏道。

  “是……聽說饒州五萬駐軍悉數去攔截唐軍北上,也不知秦王殿下能否成功抵達西樓……若是秦王殿下來不成……這些時日,城中那些耶律倍的勢力與城外的耶律德光,可是一直在施壓……宰相大人日夜辛勞,下官們心裡都明白,其實宰相大人身上的壓力比誰都大,畢竟西樓城這麼大,人心複雜,如今城外又在激戰……”

  耶律敏擺擺手,示意心腹不必再說。

  這些時日她受的苦,她背負的壓力,只有她自己知曉。

  旁人是怎麼說她的?與耶律德光狼狽為奸的逆臣,待價而沽損公肥私的投機者,吃了失心丸得了失心瘋一心把持權柄的奸臣……

  莫說那些皇權派、耶律德光派的人,便是親唐派的有些人,在此時都對她有各種看法。在這種情況下,以一己之力穩住一座城池,是何等艱難。

  但她從未有過動搖。

  因為那人在南下的時候,對她說過,他一定會來。

  耶律敏看向屋外的天空,靜靜站了許久,不知何時,她臉上蕩漾開一圈動人的光輝,然後左右的人都聽到她在輕聲呢喃:“他會來的……一定會來!”

  “宰相大人,大人!”把守府門的衛士急匆匆跑進來,如同身後有惡犬追趕一般,連兜鍪都跑歪了,他人還沒到,聲音就已先傳了過來,“來了,來了!”

  耶律敏身子驟然一僵。

  護衛撲倒在前,指著城外的方向,欣喜若狂,“唐軍來了,他們來了!宰相大人,他們來了!”

  終於來了麼……

  耶律敏鬆了口氣,心頭一直繃緊的弦刹那間鬆了,就好像天在這時塌下來,也不必只靠她一個人來強撐著。

  疲憊至極的她身子一軟,暈倒了下去。

  “宰相大人……”

  “宰相大人……”

  ……

  “耶律敏到底想幹什麼,朕的使臣已經入城了好幾撥,時間都過了這幾日,如今兩軍都開始交戰了,她為何還不派遣大軍來助戰?她為何還不派軍攻打耶律德光?她在等什麼!”

  營帳中耶律倍憤怒的咆哮,將所有能看到的物件全都摔了個粉碎。

  “耶律德光這狗賊,竟敢真起兵來攻西樓,簡直不當人子,不當人子!朕一定要將他千刀淩遲,朕一定要吃他的肉、飲他的血!”

  “都是一幫逆臣賊子,全都是逆臣賊子!”耶律倍滿面通紅,如同受傷發狂的猛獸。

  “皇上,皇上消消氣,萬萬不可傷了身子。”旁邊的大臣拼命相勸,“耶律德光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不消幾日就會被我軍擊潰。宰相大人想必也只是在觀察時機,不日定會出兵的,皇上勿憂!”

  耶律倍好不容易平復了怒氣,眼看帳中已經沒什麼東西可摔,他也就坐了下來。暗暗一想,耶律倍也知道此時不應這般失態,否則必定影響軍心,左右不過是一幫賊臣,他相信耶律德光翻不了天。

  “報!皇上!唐軍,唐軍來了!”

  “甚麼……你說甚麼?”耶律倍一時沒反應過來。

  “唐軍……唐朝李從璟,率唐軍來了……”

  “耶律敵烈呢?饒州五萬大軍呢?”

  “敗……敗回饒州了。”

  “我去你媽的!”耶律倍一躍而起,抽出寶刀,對著營帳就是一陣猛砍,一邊砍一邊罵,狀若瘋癲。

  ……

  “戰況很是激烈啊!”

  大軍之前,李從璟青衫駿馬,眺望了一番戰場,嘖嘖讚歎。

  “耶律倍恨極了耶律德光,當然會下死手。那耶律德光進不了西樓,也知道自個兒是背水一戰,自然不會留餘力。”杜千書嘿然道。

  李彥超觀察半晌,笑容揶揄,“勢均力敵,勢均力敵,誰勝誰負不好說,不好說啊!”

  “紮營吧。”李從璟收回目光。

  “是,殿下。”李彥超抱拳,想了想,又問:“殿下還有甚麼吩咐?”

  李從璟甩了甩馬鞭,笑了兩聲,“派人去問問耶律倍、耶律德光,孤王已經到了,身為臣子,此時不來跪迎,更待何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4

第704章 皇帝李嗣源

  春日的天氣也不總是晴好,從今日黎明開始,天空便是一片陰沉,到了午時的時候也沒見好轉,都說春困夏乏秋倦冬眠,這樣的天氣最是適合小睡。在洛陽皇宮崇文殿中,李嗣源眼皮正沉重的厲害,今兒早朝散了之後,他就一直在批閱奏章,到了這時候,正到了快頂不住的時候。

  “到底是老了,有些不重用嘍!”李嗣源放下玉筆,揉了揉腦門,自嘲幾聲。

  “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如今帝國又一片欣欣向榮之相,那千古盛世還等著陛下去開創,可萬莫說這樣的話。”敬新磨立即小跑過來,為李嗣源捶背捏肩。

  “就你會說話,看得出來,你就是個沒煩憂的。”李嗣源感慨,“沒煩憂好啊,延年益壽。”

  “僕下哪裡敢跟陛下相提並論,若要說煩憂,只要陛下日日心情好,僕下就是就是做牛做馬也是高興的。”敬新磨笑道。

  “好了,朕去躺一會兒。”李嗣源示意敬新磨停手。

  就在這時,安重誨行色匆匆前來拜見,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秦王殿下已經攻破儀坤州,只用了一日時間!”

  這的確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李嗣源頓感疲憊盡散,眼中精神奕奕,“快將戰報拿給朕看!”

  安重誨呈上戰報,李嗣源細細閱覽。

  “秦王殿下真是英明神武,不虧為當世名將,這樣的戰役無論放在何時,都堪稱大家傑作。陛下,此乃帝國之幸事啊!”安重誨笑容可掬,“看來此番殿下北上,定能馬到功成……陛下?”

  起初李嗣源的神色的確是高興欣喜,但隨著他閱覽戰報的加深,眉頭逐漸鎖了起來,到最後放下戰報,李嗣源已是面如青山,一片嚴肅鄭重之色。

  李嗣源神思不安,他起身離開禦案,在殿中來回踱步,負在背後的雙手,手指不停來回屈伸。

  “陛下……”敬新磨不知李嗣源為何突然變成這般模樣,滿心不解。

  到底安重誨曾也是軍中“宿將”,更是李嗣源的中門使,位置曾與郭崇韜是一樣的,對戰事軍機知之頗深,眼見李嗣源這般神色,凝神細思之下,也逐漸能夠想到一些東西。

  李嗣源最後在大殿門口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屋外,彼處天色陰沉,如同大雨將至,洛陽青磚黑瓦,一片肅殺,仿佛隱藏著某種令人心悸的殺機。

  對於北境戰事,李嗣源是局外人,眼界更加清楚。同時,他身為先前的帝國番漢大總管,如今的帝國皇帝,在大勢上的見識也不是常人可比。

  安重誨已經漸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跟在李嗣源身後,一時沉默不語,眼見李嗣源一言不發,他不安道:“陛下……”

  李嗣源抬手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眼中的閃爍之色已經被堅毅所替代,那意味著他的思考已經有了結果,“傳令下去,代州、新州、武州、儒州、順州、檀州、薊州、平州、營州、遼東並及各關隘、要塞駐軍,凡甲胄齊全者,全部出關,進擊契丹,接應秦王!”

  “以遼東安北營上將彭祖山為東北面招討使,統帥遼東、營州、平州邊軍,發兵黃龍府!”

  “以檀州刺史武思敬為北面招討使,統帥檀州、薊州、順州邊軍,經儀坤州,發兵西樓!”

  “以威塞節度使顧大全為西北面招討使,統帥代州、新州、武州、儒州邊軍,發兵西樓!”

  李嗣源轉身走回禦案,安重誨卻已心頭巨震,皇帝陛下的這個安排,分明是盡起大唐北境邊軍,傾巢而出向契丹發動前所未有規模的大戰!

  大唐北境以幽州、雲州為重鎮,駐紮藩鎮重兵,兵馬俱都過萬,盧龍軍更是多達兩萬之數,但這並不是說其它地方就沒有邊軍了,各州各要塞關隘駐軍,例如古北口、扁關,更是有數量不少的精兵。這就更不必說遼東安北營。現時主力駐紮于建安城的遼東安北營,成軍於同光三年,彼時是李從璟在幽州訓練多時的“新軍”,經過同光三年、四年之交那場大戰的磨練,戰力俱都不一般。

  當年李從璟出援渤海、進擊西樓時,因身份許可權和防衛問題,根本就不敢動用各州邊軍,即便是在戰事最激烈、形勢最艱難的時候,也不過是用其輔助罷了!

  而現在,李嗣源一聲令下,就要北境邊軍盡數出動!

  這已經不是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戰役,而是要與契丹國戰!

  牽一髮而動全身,更何況是這等曠世大戰,可想而知,到時北境各州會是怎樣一番地動山搖的景象!

  安重誨方才也想到了盧龍軍北上戰局的艱難,也推斷出了一些各方隱藏的殺機,也能揣測李從璟要做的事與四年前到底有多大的不同,會有多大的震動,要想成功,也絕非看起來那麼容易,但他沒想到在李嗣源眼裡,情況要比他預想的要嚴重百倍!

  安重誨正想勸勸李嗣源,他倒不是想勸說李嗣源收回成命,而是想問問李嗣源,是否有更穩妥的佈置,更周密的計畫,動靜能不能稍微小些。畢竟大軍一動,各項開支都是天文數字。

  但還沒等他開口,李嗣源已在禦案後說道:“傳令河東節度使夏魯奇,朕令他為北面接應使,調集河東軍精銳,緊隨邊軍開赴草原!”

  “再令幽州、大同、威塞諸鎮,糧草就地調配,別以為朕不知道這些年他們靠著屯田,攢下了多少糧食,如今到了拿出來報國的時候了!”

  安重誨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艱難道:“陛下,這樣動靜是不是大了些?”

  “動靜大?”李嗣源皺了皺眉,“安卿是在責備朕,說朕相助秦王不利,應該再發天子六軍趕往北境?”

  安重誨心頭一跳,李嗣源神色認真,分明就不是開玩笑的架勢,從對方深邃的眼神中,安重誨看得出來,對方是的確在思考他方才說出來的話。

  “陛下……”

  “安卿不用多言。”李嗣源一揮手,“我王師伐蜀時,契丹就不安生,千方百計毀我大業,給帝國與秦王造成多少麻煩?如今,朕不出手則已,出手就得讓他們知道,我大唐帝國,不是不敢盡起大軍馬踏草原,不是不能揮師千萬再破西樓!大唐是君,契丹是臣!這話不是靠嘴皮來說,而是要用我大唐鐵甲,讓他們都給朕記在心裡!”

  安重誨心頭一驚,他這才意識到,李嗣源心中的格局比他料想的要大得多。

  見安重誨再無言語,李嗣源擺擺手,“一應詔令,八百里加急送往前線!嚴令:北境各州,接詔三日內,大軍必須出動!邊關各鎮,接詔次日,鐵甲必須出關!”

  “是。”安重誨俯首,草擬詔書的事,還得他的中書省來做。

  安重誨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陛下,北境邊軍盡數出動,為何獨獨不令大同軍出關?”

  “大同軍?”李嗣源笑容深邃,卻沒有明說什麼,但是安重誨從李嗣源的神色裡,已然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身為帝國宰相,安重誨職責很大,他平日裡要做的事當然不只是當應聲蟲,這會兒便問道:“陛下,北境突起這樣大的戰事,那南邊如何處理?楊吳正要攻打楚地……”

  “讓他打好了!”李嗣源大手一揮,“回頭再收拾他!”

  ……

  一夜間,大唐帝國突然在北境掀起驚天大浪。

  邊鎬聽到消息,已是數日之後,當李從榮無比肯定的告訴他這件事時,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金陵才子,第一次無法掩蓋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李從榮一臉苦惱,“陛下定下此等大策的時候,身前就只有安重誨一人,旁人莫說率先與聞軍機,連風聲都沒有聽到過,就連任圜、李琪等人,也是事後跑到陛下面前求證的。陛下這個舉措來得的確突然,根本讓人無從預料,就更談不上應對了。”

  “的確無從預料,的確無從應對。”邊鎬苦笑一聲,終於收拾好了神色,“事先誰能料到,陛下會在北邊掀起這樣大的動靜?根本不可能想到,不可能啊!”

  的確不可能想到。

  其一,行動突然,事先毫無預兆。

  其二,僅僅出動邊境各州的有限邊軍,這樣的軍事行動在尋常看來,簡直弊病百出,且不說兵力不足,各軍藩屬不一,協同行動難如登天,便是拉上戰場怕也只是空有聲勢,而無實用,一旦戰事不利,那便是自掘墳墓;而各州邊軍盡出,更會使得邊境各地防禦空虛,就不說境外他國軍隊趁虛來襲,盡是各地賊寇都難以應對。

  這樣的事,誰會去做?誰敢去做?

  其三,調度困難。州軍三日出動,邊軍一日出關,行動太過倉促,且不說後勤糧草極難供應得上,邊地恐怕更是要亂成一團。而對藩鎮軍的調動,三日出營,更是形同兒戲。

  其四,李從璟早早出現在邊境,擺足了以盧龍軍去契丹當攪屎棍的架勢,先前看來,無非是想出出西川的惡氣,再順道賺取一些便宜罷了,天下人哪裡會想到,最終大唐會向契丹發動這種規模的軍事行動?誰能想到大唐會有驚天謀劃,逆天圖謀?

  這個時候,聽聞李嗣源的佈置,天下人不禁要問一句:你們到底要作甚?

  正因這種種原因,各方莫說應對,連料想都不曾料想到。

  楊吳自然也是。

  邊鎬突然感到一陣無力,楊吳在金陵給他造了那樣大的勢,讓他成功潛入洛陽,還到了李從榮身邊,如今他來洛陽已有很多時日,本以為深入大唐腹心,便能及時洞悉大唐國事的命脈,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他事先卻是一點察覺都沒有,這不僅表現了他的無能,怕是也不好向徐知誥交代。

  “許多朝臣都說,陛下一怒興兵,突然鬧出這樣大的舉動,攪得北境天翻地覆,是魯莽之舉,最終要自食惡果的;更有人說陛下是護子心切,以至於拿國事當兒戲,分明是遊戲社稷……”李從榮擾擾頭,臉色也有些尷尬,這些議論如此詆毀李嗣源,他心裡也不好想。

  “一怒興兵嗎?”邊鎬搖搖頭,他抬頭望向陰沉的天色,“那他們就太小瞧大唐的這位陛下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4

第705章 帝國之兩難

  李從榮好奇道:“莫非不是這樣?”

  “難道殿下認為,陛下有今番種種舉動,都是因為知道秦王孤軍深入敵境,局勢不利四面皆敵,關心則亂,故而不惜惹得北境大亂,也要盡起邊軍相救?”邊鎬看著李從榮,眼神怪異——那眼神,嗯,就跟看一頭豬一樣。

  李從榮尷尬的咳嗽兩聲,心裡也知道的確不應該,就算李嗣源擔心李從璟,那不也應該從李從璟一去北境就開始擔心嗎?

  “陛下觀儀坤州戰報而神思難屬,因擔憂秦王安危而怒興王師,不過是做給某些人看的罷了。”邊鎬搖頭,“這樣做的目的,不過是讓他們對北境戰事報輕蔑態度,不認為北境戰事能成而已。”

  李從榮沒問這種姿態做給哪些人看,這個問題不用問,當然是做給帝國的對手們看的。

  李從璟道:“孤王……曾也隨兄長研習戰事,對征戰之事多少知道一些,這回北境興兵,的確有種種顯而易見的弊端,別的不說,倉促起兵,糧草難以為繼,各部協同難以統一,各州防禦更是落入空虛的境地……”

  “這些真的是問題嗎?”邊鎬不等李從榮說完,鮮有的缺乏耐心,打斷了李從榮的話。

  李從榮不說話了。

  “殿下難道忘了,此番在北境統領大局的是誰,早年又是誰在北境做了數年幽州節度使,將盧龍變了天?”邊鎬問,“彼時那人以一地戰一國,邊地姑且沒有亂,邊軍姑且能節節大勝,這回又算什麼?”

  李從榮神思一動,震驚道:“先生的意思是說,這回北境興兵,根本就不是陛下臨時起意,而是他與兄長……早就有的主意?”

  “難道李從璟真的不怕死,孤身北上找契丹的麻煩不說,敢只帶著一個盧龍軍,就去契丹國內胡作非為?皇帝陛下難道真的不體恤秦王殿下,沒有佈局沒有後手,就敢讓他以身犯險,去耶律倍、耶律德光、述律平與契丹數十萬大軍面前攪弄風雲?”邊鎬面如湖水,“殿下更要知道,這樣的戰爭,打輸了固然理所應當,但若打贏了,便是足以流傳千古的經典戰役!”

  “這……”李從榮再也說不出話來。

  邊鎬腦袋有些疼,這些事他現在說的再清楚,也不過是馬後炮罷了,先前根本就沒有想到,所以這時候說出這些話來不僅半分成就感都沒有,反而很是沮喪。

  見李從榮無話可說,邊鎬又是一陣無力,“難道殿下就沒發現,此番陛下調集北境大軍,卻唯獨沒有提及大同軍?”

  李從榮閉上了嘴。

  話至此處,邊鎬索性便再無保留,“殿下還記得,王師剛定兩川,西川動亂,而後帝國面對的兩難之局嗎?”

  李從榮驚道:“先生是說,契丹西征,楊吳伐楚?”

  邊鎬站起身,理了理衣袍,“現在,大唐已經展現出了他的應對之策。”他露出一個難言的笑容,“完美的解決方案。”

  ……

  此時此刻,邊鎬固然有些自責神傷,覺得自個兒辜負了徐知誥的信任,但這些消極情緒也不過是一閃即逝,他很容易就重新振奮起來,準備以十二分的精力,好好面對接下來的局勢。

  而對演武院的探究,無疑是這其中的重中之重。關於如何突破演武院那壁壘森嚴的防線,經過許久謀劃,邊鎬已經胸有成竹。

  但此時邊鎬還不知道的是,一個白袍如雪的身影,已經搖著那張繪有一方河山的摺扇,站在了洛陽城門前。

  陰沉的天色不知何時已經轉晴,一縷陽光從雲中灑下來,正好落在白袍書生的肩上,他透過城門甬道看見城中車水馬龍,笑容比陽光還要和煦:“洛陽,我又回來了。”

  高深莫測,瀟灑至極。

  然而他話剛說完,突然臉色一陣扭曲,接著便哎喲一聲彎下身,抱著自己的大腿又跳又叫,“哎喲,抽筋了,快來扶我一把……媽的路上趕太急了……”

  ……

  草原上雖也有群山遼闊、山勢起伏之地,但多數地方還是一馬平川、一望無垠,尤其是在有河流的地方,夕陽落在河流盡頭,便能看到金色河流自金日流出的絕美景象。

  “從這個方向看過去,這條河真像是日頭撒的一泡尿啊!”

  “還他媽是黃色的尿,由此可見,日頭這幾天上火很是嚴重啊!”

  一番對話,將唯美的意境給破壞了個淋漓盡致。

  河流邊,兩個年輕人哈哈大笑。

  一大群人馬正在引水,旁邊的草地上,還有更多人,左右加在一起,怕是不下三千之數,而這樣大的一群人,驅趕的牛羊群就更是龐大,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應該是一群很富裕的牧民,鞍馬皆是好貨色,在草原上,資產這樣雄厚的牧民,絕對是某個有名大酋長的部民。只不過在草原局勢如此緊張的今天,這樣輕彪的一支人馬應該在戰場上才對,不知為何卻在這不緊不慢的遊牧。

  從另一方向上過來了一群人馬、牛羊皆是不多的人群,他們沒敢靠近這批人,本分的選擇了在河流下游飲水。草原上打家劫舍的事同樣不少,大部群吞併小部群同樣是常有的事,當然一般的正經牧民也不會這樣做,這不是怕惹到惹不起的人,而是因為現在大家普遍都愛好和平……嗯,草原也是有秩序的。

  但人馬在三千之數的那支牧民卻明顯不這樣想,先前對話的那兩個年輕人,這時用審視的目光打量河路下游的牧群,不懷好意道:“看到沒有,這群羊多肥,這都到了嘴邊,怎麼也得拿來下鍋!”

  “的確是肥羊……你到底是說這群牧人是肥羊,還是說這群牧人的羊很肥?”

  “這有什麼區別嗎?都一樣!”

  “兩百多人,不夠練的。”

  “這算不錯了!這些時日以來,咱們劫殺了多少牧群?方圓數百里之內,沒有再大的牧群了!一言以蔽之,此乃真正的肥羊,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你怎麼把我們說的跟劫匪一樣,我們可是精銳!”

  “哎呀,事到如今,就不要糾纏此等小節了。充作草原流竄劫匪,在草原各方大戰,無人威脅我們的時候,以搶劫之名,行練兵之實,這是我軍早就有的傳統,同光年間咱都這麼做了!龍門山一役,將士們折損太多,新補充的軍士雖說都是各軍精銳,但畢竟相處的時間短,戰陣配合之道還不嫺熟,拿牧人練兵是很有必要的……”

  “停停停,李彥琳,別開口就長篇大論,我頭疼。你我是來策應殿下的,練兵不過是順帶而為。我就不明白了,眼下殿下都該到了西樓了,咱們為何還不與大軍會師?”

  “這你就不懂了吧,咱們是騎兵,但也是奇兵啊!奇兵是用來幹嘛的?出其不意啊!千百里奔襲,拯救大軍於危難之際,破軍斬將力挽狂瀾,說的就是咱們這樣的!”

  兩個尋常牧民裝束的人正聊得歡快,旁邊來了一員騎將,向河流下游一指,“李彥琳,交給你了,天黑之前結束戰鬥!”

  “得令,林將軍!”

  李彥琳縱身上馬,招呼了部曲,五百人迅速成陣,而後又散開,向河流下游的牧人席捲而去。

  直到這時,賓士中的將士才會偶爾露出衣衫下的鎧甲。

  那河流下游的牧人,看見那群他們深為忌憚的傢伙果真分兵來攻,無不大駭,紛紛上馬,但這時逃走已經來不及,只得硬著頭皮應對,眼看牛羊是保不住了,他們急得大叫,又不肯輕易逃走。有那悍勇之徒,反而向來者迎上去,意圖殺雞儆猴,讓對方知難而退。

  但是很快他們就發現他們錯了,他們的弓箭還沒射出去,對方就已經齊齊俯身躲在馬脖子後面,完全不給他們機會。待得稍微奔得近了些,他們手中的也不知是何種弓箭,不用挽開就射了出來,而且準星出奇,當先的牧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射落馬下。

  而後近了人群,起身抽刀,揮斬錯身,動作極為乾淨俐落,隨著一個個牧民接連倒下,他們終於意識到,他們面前的根本就不是普通牧民,也不是普通悍匪!

  然而此時醒悟為時已晚,連退路都已沒有,君子都將士席捲包圍,很快就對他們展開圍殺。

  沒多久,百余牧民盡數死於非命。

  而此時,夕陽還未落下。

  李彥琳巡視了戰場一圈,感到很滿意,最後來到牛羊前,望著眼前滿滿一片叫喚的牲畜,他滿眼都是財迷神色,“好啊,都是我們的,都是我們的了!”

  還沒巡視完新得的戰果,李彥琳忽然機警抬頭,在不遠處,有數騎疾馳而來,待對方離得近了,李彥琳神色一凜。

  是秦王近衛。

  衣甲皆有血跡!

  “林將軍何在?!”來人大喝。

  李彥琳的部曲指了方向,李彥琳沒有猶豫,迅速跟了過去。

  李彥琳跟著近衛找到林英——玄武城一戰,林雄重傷,至今未痊癒,倒是林英恢復得好些,李從璟鑒於他在戰場上的表現,特許他暫代君子都都指揮使之職。那近衛亮出令箭,“西樓戰起,秦王令,君子都立即馳援!”

  林英、李彥琳俱是一愣,“西樓戰起?契丹軍在攻打盧龍軍?!”這是怎麼回事?兩人一時想不明白,先前接到的軍令,還是盧龍軍大敗饒州軍,正抵達西樓,這時候契丹軍為何開始進攻盧龍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4

第706章 秦王再著甲

  林英不敢耽擱,立即接令:“林英得令!”

  “全軍集結!”林英轉身,對君子都傳下號令。

  沉重的號角聲嗚咽響起,打破了草原沉靜的日暮。

  少時,林英策馬來到陣前,環顧眾將士,先是傳達了李從璟軍令,而後喝令道:“全軍聽令,立即馳援西樓!”而後,高舉手臂,“展旌旗!”

  三千君子都,至此高居旗幟,風馳電掣般奔向西樓。

  至於那一望無際的牛羊,則是無一人詢問一聲、多看一眼,全都就地丟棄。

  待君子都消失在原野,原先下游那群牧民中,有一個僥倖未死之人爬起身來,卻發現自己被數不盡、看不清的無主牛羊圍在中間,他呆立羊群中,不明所以。

  ……

  一日前。

  李從璟率盧龍軍抵達西樓城外。

  當其時,耶律倍與耶律德光正在激戰。

  大軍停下不久,耶律倍和耶律德光就派了使臣來見。

  看到兩人並沒有親身前來,李從璟眼中的神色就很難言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對身旁的杜千書打趣道:“耶律倍和耶律德光也太不識趣,自己不來卻只派使者前來,那些使者的跪迎我還真不稀罕。”

  桃夭夭在他耳旁揶揄道:“看來秦王的威風還不夠,人家沒打算買帳。”

  “都是逆臣賊子啊!”李從璟裝模作樣歎息,“此時給他們機會他們不來,往後就該後悔了,孤王有的是打得他們服氣的時候。”

  說到這,示意杜千書,“看來莫神機說的沒錯,孤王來西樓,耶律倍與耶律德光不會來跪拜服輸,然後都眼巴巴求著孤王相助他們。快打開莫神機送來的錦囊,看看他都說了些什麼。”

  莫離向來喜歡自比先賢,留錦囊這種事早年就沒少幹過,只不過這回的錦囊,卻不是莫離在儀坤州與眾人分別時所留,而是後來半路上遣人送回來的,李從璟也剛剛收到,還沒來得及看。杜千書聞言掏出錦囊,雙手奉上。

  李從璟滿面春風的打開錦囊,細細看下去,殊不知他一看完內容,臉色立即就變了,“不好!”

  “傳令全軍:偃月陣!”

  ……

  昨日夜。

  耶律德光接到耶律敵烈敗回饒州的消息後,沉思良久,而後說了一句眾人都沒料到的話,“遣使去見耶律倍,孤王要與他相見。”

  左右大驚,正欲相勸,話還未出口,耶律德光已是怒喝道:“速速去辦,多言一句,立斬不赦!”

  這邊廂,耶律倍也接到了耶律敵烈軍敗的消息,他在大怒之餘,也陷入沉思,過了許久,他抬頭道:“遣使去見耶律德光,朕要與他相見。”

  只不過他的使臣還未派出,耶律德光的使者已經到了。

  這一回,昔日契丹國最有賢名兩個皇子,爭鬥多年的兄弟倆,在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總算是想到了一處。

  不時之後,兩人避過耳目,只率些許精銳近衛,在隱蔽處相見。

  樹陰前,兄弟兀一碰面,耶律倍即怒斥道:“耶律德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背家棄國,聚眾叛亂,你眼裡還沒有君臣,還有沒有王法,你難道不知死嗎?”

  耶律倍厲聲斥責,一直持續了好半晌,那憤怒之色就差被撲過來咬斷耶律德光的脖子,然而耶律德光卻只是安靜的站著,悉數接下了耶律倍的怒駡。

  待耶律倍好不容易停了下來,耶律德光苦笑道:“兄長若是要罵,只管罵個夠,愚弟接著就是了。”

  “你當真以為此時朕不敢殺你?”耶律倍聞言不僅沒有覺得舒坦,反而大怒,他眼中凶光畢露,可見的確是動了殺心。想想也是,他一番王朝霸業,多年準備,如今都毀在耶律德光手中,怎能不恨?

  “兄長若要殺我,見面就動手了,何必等到此時?”耶律德光臉不紅心不跳,既沒有對耶律倍的愧疚之色,沒有對耶律倍的懼怕之意,“不過兄長要對愚弟動手,實則不過是自家之爭,愚弟此番興兵西來,雖然在兄長看來是大逆不道,說到底也不過是自家之爭。你我自家人明自家事,自家人相爭,便是爭得頭破血流,無論最終誰站著誰倒下了,自家的東西還是自家人的,輸贏都不過是個人命運,于家國無傷。但是此時此刻,卻有強盜要入家劫掠,霸佔你我家業,難道你我不該先聯手對付外敵?”

  “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朕!”耶律倍冷哼,“還有,契丹國是朕的,朕是契丹皇帝,你不過是覬覦朕的家業,與那外賊並無二致!”

  耶律德光攤攤手,那意思是隨你怎麼說,你開心就好。

  “說吧,你有一刻的時間說服朕,否則朕明日必會盡起大軍,先除內賊,再去收拾李從璟!”耶律倍皇帝的姿態不能丟,依舊是高昂頭顱。

  耶律德光也不拿捏姿態,娓娓道來,“李從璟已敗耶律敵烈,明日就會抵達西樓。他是何種心思,兄長難道不知?”

  耶律倍又忍不住了,“說到這朕倒是要問問你,你此番興兵,是否與李從璟相互串通,是否與耶律敏相互勾結?可恨那耶律敏,朕對她那般恩重,她竟也臨陣倒戈,實在是可恨!你們還真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李從璟若是一心相助愚弟,愚弟今日何必來與兄長相見?那李從璟是什麼樣的人,他打的什麼主意,難道兄長果真不知?四年前相助兄長,今日又來蠱惑愚弟,不過都是想要引得契丹內亂,好消耗契丹國力罷了!”耶律德光痛心疾首,“此番他與愚弟聯合是假,勾結耶律敏倒是真……”

  耶律倍有心想說他與你勾結也是真,想了想終於是忍住了。

  耶律德光繼續道:“明日李從璟抵達西樓,不出所料,定會坐視你我兄弟相爭,等你我兩敗俱傷的時候,他則坐收漁翁之利。到得那時,我契丹大軍折損殆盡,他李從璟還不是想如何折騰便如何折騰?便是兄長勝了愚弟,但往後兄長的皇位還能坐得安穩否?要知那耶律敏趁你我相爭之際,暗自培植黨羽,一心投靠唐朝,如今可是勢力非常,來日再有李從璟相助,她就不僅僅是尾大不掉,只怕兄長你也要為她所駕空了!”

  耶律倍冷笑道:“你是怕自個兒被耶律敏駕空了權柄吧?”

  耶律德光耐心有限,此時也忍不住出擊,“兄長與徐知誥聯合,暗中培植勢力搗亂西川,讓唐朝禁軍至今都不能離開兩川,惹得唐朝對契丹怨恨不已,李從璟更是不惜親自前來找麻煩,這難道也是愚弟的事?”

  要說耶律倍先前不知李從璟知道了他搗亂西川的事,如今李從璟連敗耶律黑格、耶律敵烈,這般來勢洶洶,他若是還不醒悟卻也不可能了。

  “朕那是為了契丹大業,哪像你這般狼心狗肺,就知道禍國殃民,來奪朕的皇位!”耶律倍大怒。

  耶律德光臉色一陣扭曲,有心發作,終究還是忍住,沉聲道:“無論如何,李從璟此番北來,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了,扶持耶律敏也是因此……耶律敏不必多言,早年她逃到幽州,就與李從璟勾結一處,四年前她回契丹,是否是所圖深遠姑且不言,此後定會唯李從璟之命是從,卻是毋庸置疑。兄長……”

  耶律德光深吸一口氣,“無論往後如何,只有先敗李從璟,這契丹才會是契丹人的契丹,日後也不必受耶律敏掣肘,否則,你我寢食難安!”

  耶律德光一番話字字珠璣,可謂是入情入理,只不過耶律倍心中恨意仍是滔天,“與你這等逆臣賊子聯手,實在是讓朕萬分噁心……他李從璟區區一介盧龍軍,還真能反了天不成,朕就不信勝了你之後,不能拿下他!”

  “豈會是只有盧龍軍?”耶律德光搖頭,“那不過都是假像罷了。”

  他聲音冰冷道:“李從璟之所以只率盧龍軍出現在你我面前,防的就是你我對他太過忌憚,從而逼得你我聯手,讓他討不了好。正因為只率盧龍軍出現,你我對他過分輕視,所以才會全力自相殘殺,想著事後隨隨便便把他趕走。但兄長也不想想,但凡他李從璟出現的時候,哪一回沒給契丹帶來深重災難?待到你我事了,大軍疲敝,他李從璟大手一揮,萬千大軍北來,到時誰能奈何得了他!”

  耶律倍大驚,“你是說,他暗中調集了大軍在等著?”

  耶律德光痛苦道:“正因事先不曾察覺到這點,還想著儀坤州、饒州軍隨隨便便就能擋住他,就算擋不住,你我事了之後也能隨手解決他,所以才對他不夠重視,才會只顧著處理眼前的事。現在看來,卻是你我都太天真了……”

  “這不可能!”耶律倍斷然搖頭,“朕的眼線密佈唐朝北境,彼處並無大軍調動!否則,朕又怎可能一心西征?!”

  “愚弟的眼線何嘗不也是這般說?”耶律德光苦澀道,“但很多事,光靠眼線是不夠的。”他有心說得靠腦子,又覺得這樣太侮辱耶律倍了些,好歹及時打住,“李從璟前時沒調動大軍是真,但現在呢?兄長的眼線多久沒有新消息傳回來了?”

  耶律倍愣住。

  雖說眼線是有事稟報,無事則隔一段時間一報,但近來沒有回報,並不代表就一定無事……還有可能是那些眼線都不在了!

  “總而言之,李從璟北來之後種種舉措,的確蒙蔽了你我,讓你我以為唐朝不會大舉興兵北上……然而,你我終究還是低估了唐朝的怒火。”

  “不對!”耶律倍叫起來,“西川動亂,楊吳攻楚,難道唐朝不管了嗎?唐軍禁軍如何能大舉北上?”

  “何用禁軍?兄長難道忘了,盧龍邊鎮,那是李從璟經營多年的地方,無論是藏些兵馬,或是臨時緊急調動邊軍出戰,再組織地方後備兵員戍衛州縣,他都輕車熟路!”耶律德光寒聲道,“他根本就不必用到禁軍!”

  耶律倍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越想越覺得耶律德光的話是對的,因為李從璟這個傢伙……他本來就是這樣一個既陰損又強大的對手啊!

  耶律德光見耶律倍已經想通,遂道:“但你我並非也就敗了,眼前李從璟只有盧龍一軍在身邊是事實,他要調集邊軍趕來,總需要時間,而這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耶律德光盯著耶律倍,眼中精光爆閃,“你我合力,抓住時間,吃掉盧龍軍,就能打破李從璟的佈局!盧龍邊軍雖能北上,但藩屬太雜,戰力不強,只要擊敗盧龍軍這股主力,盧龍那些邊軍就不是大問題。而若能活捉李從璟,則唐朝此番攻勢頓時土崩瓦解!”

  耶律倍沉默不語。

  過了許久,他望著耶律德光,“你真能與朕齊心共拒李從璟?你果真不會背後使絆子?”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耶律德光凜然道,“再說,愚弟可不想千辛萬苦,最後卻只能做個傀儡皇帝!”

  耶律倍冷哼一聲,“你做不成皇帝的!”

  “明日,你我佯裝激戰,等李從璟到了西樓,在其紮營之前,趁其立足未穩、自滿鬆懈之際,疏于防備之時,你我共擊之!”

  “你我軍中不乏耶律敏、李從璟之耳目,待唐軍出現之時,少不得要佯裝大怒、驚慌……”

  ……

  李從璟將錦囊丟給杜千書,調轉馬頭回去陣前。

  莫神機不負才名,推算出了耶律倍、耶律德光的心思變化與謀劃。

  而此時,那“激戰”的兩軍,怎麼看情況都有些微妙。

  耶律倍與耶律德光未交戰的軍陣,則已開始有了變動的跡象。

  曠野,一望無際。

  天邊,金日西沉。

  李從璟來到盧龍軍陣前,回轉馬頭,目視契丹軍。

  彼之兵馬,十倍於我。

  秦王目光平靜,氣息沉穩,他張開雙臂,“來人,給孤王著甲!”

  ——給你們跪迎的機會不知珍惜,孤王就打得你們撲地求饒!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5

第707章 精騎破敵甲

  西樓建城之地,依山傍水,三面皆有群山,雖不高峻,卻恰得眾星拱月之勢;西樓城前,遠近各處頗有矮山土泡,然放眼觀之,卻無礙於天地遼闊。

  陣戰之道,雜糅萬象,天時地利自是題中之意,因戰事突起,身前左右皆敵軍,先機已失,盧龍軍局勢極是不利,然則行軍之法,必符進退之理,盧龍軍雖處劣勢,但還沒到九死之地。

  依山列陣,陣成偃月,可保進退。

  然契丹軍畢竟早有準備,先前不動則已,這廂一動,便有雷霆之勢。但見左右兩陣,那各擁十萬雄兵的鐵甲海洋,翻出一道巨浪,帶著兩軍呼嘯轉來,大有席捲萬物、摧天毀地之能。

  身處近二十萬大軍面前,聞殺聲,察地動,又見那風起雲湧,誰敢不懼?

  區區不到兩萬盧龍軍,在大海面前,無異於一座草廬,轉瞬即有被吞沒之風險。

  蚍蜉之於大樹,螢火之於日月,大小之別,無如此刻之鮮明。

  當此情景,莫說勝敗,但問一句:赴死何其容易,求生何等艱難?!

  然而你要再問,那陣前對敵我大勢感知最清楚之人,那位歷經殺伐深知沙場深淺的宿將,那位大唐帝國尊貴顯赫的秦王,他懼是不懼?他不會回答你。

  因為,他在著甲!

  在近二十萬大海一般汪洋、天地一般浩瀚湧來的敵軍面前,他在著甲!

  在只不過區區不到兩萬之數,但軍陣嚴整、軍旗飄揚的同袍面前,他在著甲!

  曾經沙場多少事,而今秦王再著甲。

  北上以來,盧龍軍歷經數戰,尤其萬馬坡一役,前後歷經七日,甲士猛攻敵營之時,戰況不可謂不激烈,然連日以來,李從璟都不過青衫革帶而已,穩坐後方未臨戰陣,更不曾去披甲執銳。

  大軍遠道而來,一路勢如破竹,到得此時,雄城在前,如虎豹臥雪,敵軍在側,如群狼環伺,盧龍軍註定有一場苦戰,李從璟終於立馬陣前,他好整以暇,披戰甲、持長槊。

  黑袍黑髮,鐵甲駿馬。

  近兩萬雙眼睛在看他,數十萬雙眼睛在看他。

  李從璟調轉馬頭,銳利如金的目光,在萬千將士身上掃過。戰陣前,大將林立,李彥超、李彥饒、許大膽、徐旌等人,無一不是天下驍勇,無論放諸何軍,都能殺出一片赫赫軍功。上將身後,鐵甲如潮,一望無際,這裡的每個將士,都是幽燕的大好兒郎,古往今來,以之成軍者,無不精銳,常震天下。

  世人稱之:盧龍鐵甲一萬八,十萬雄兵亦可殺!

  秦王倒持長槊,在戰馬上問:“告訴孤王,爾等何人!”

  爾等何人?數百近衛齊聲喝問。

  “大唐鐵甲!”萬八將士齊聲回應。

  天下兵馬大元帥再問:“告訴本帥,爾等何人!”

  “大唐盧龍軍!”萬八將士聲震雲霄。

  李從璟三問:“大唐鐵甲,盧龍驍勇,你們怕死嗎?!”

  “不怕!”

  “不怕!”

  “不怕!”

  萬八將士勢震山河。

  李從璟四問:“明知一死,可敢一戰?!”

  “戰!”

  “戰!”

  “戰!”

  金戈相擊,鐵甲轟鳴。

  李從璟回身,長槊前指,彼處,敵旗遮天,敵甲覆地,“狹路相逢勇者勝!孤王要爾等告訴賊敵,爾等何人!”

  “殺!”

  “殺!”

  “殺!”

  盧龍鐵甲,氣沖鬥牛。

  李從璟大喝:“李彥饒!”

  “末將在!”

  “率步軍大陣,後山前結陣!”

  “末將得令!”

  李從璟再點將:“李彥超!”

  “末將在!”

  “精騎兩千,護衛兩翼!”

  “末將得令!”

  李從璟拉下兜鍪,“徐旌!”

  “末將在!”

  “精騎三千,隨孤王殺敵!”

  “末將得令!”

  戰場爭勝,最上奪勢。敵軍眾,我軍寡,欲為守勢,先立攻心。遣上將,破軍入陣,奪敵戰心,是為首要之重。

  契丹軍雖大舉襲來,然變陣之際,攻勢未成,各部雖勢如狂潮,實則聯繫未深,大小戰陣銜接未緊,頗有空檔與可乘之機,當此之際,以精騎突擊,扼其前陣,挫其士氣,可收奇效。

  先前戰事,逢戰必有軍議,彼時諸將各抒己見,無尊卑之分,如今大戰降臨,李從璟頒下軍令,獨斷專行,卻無人敢有異議,饒是李彥超等將憂其周全,也不敢多言。

  秦王銳意進取,因厚積軍功而立身,曾經年率軍征戰,向來無所畏懼,自入洛陽投身政事以來,不過四載,若是今日便失了出入戰陣之心,那不是惜身,而是自取滅亡!

  我欲強便強,我欲勝便勝!

  這就是大唐秦王。

  漢唐雄風何處尋,且看秦王破陣!

  盧龍軍陣是大湖,三千精騎分流而出,捲動煙塵,其勢自成一條江河。江河奔流,前陣漸尖,後陣漸厚,遂成鋒矢陣。契丹軍陣是兩方海洋,此時向盧龍軍襲來,如牛出雙角。

  牛角厚重,比那江河要寬。

  然則江河已成鋒矢,牛角卻未聚力,如同分叉許多的線頭,空有牛角之身,沒有牛角之角——牛角之勢只是暫時,乃是契丹軍變陣的一種過渡形態,契丹軍本就沒有磨尖牛角的意思,他們要的是兩面合圍盧龍軍陣。

  只是誰也不曾預料,這時候盧龍軍陣會分出一支精騎,主動出擊!

  大地遼闊,金日西沉,在不高的斷斷續續的山巒上徘徊不去。曠野深邃,愈發襯托的矮山毫無氣勢,賓士在山前廣闊平地上的鋒矢陣,向那其中一隻牛角襲去。

  契丹兩軍突然轉向襲向盧龍軍,變勢要快,變陣卻不能急,各自近十萬的軍陣,急了自然會亂。雙方雖然相距不近,但只要變陣完成,大勢一成,盧龍軍便跑不掉——跑則能追。時辰已經不早,再有一個多時辰夕陽就要落入地平線,契丹軍選在此時出擊,趁的便是這個時機。

  只要在天黑前圍攏軍陣,一旦進入黑夜,陣腳大亂的盧龍軍,根本無從抗拒大海襲來的恐懼,耶律倍與耶律德光此舉,深得用兵之法。

  李從璟主動出擊的意義也在這裡,盧龍馬軍必須扼制契丹軍陣之勢,讓盧龍本陣在天黑前於山前布好防禦大陣,如此陣腳穩固,方能有後續之戰。

  欲制牛身,當制牛角。

  李從璟對戰機的把握,入木三分。

  不多時,三千鐵騎就近了牛角。

  李從璟選的是耶律倍這一方。

  陣後,耶律倍高居望樓,見了三千盧龍馬軍奔來,不禁臉色微變,而後卻又冷哼一聲,“蚍蜉撼大樹,不知死活!”

  眼見盧龍精騎襲來,契丹軍陣中令旗揮舞,鼓聲連連,那當先的軍陣正在變化,無暇應戰,兩翼的精騎本有護衛大陣之責,這下在旗鼓號令之下,立即迎上來。

  李從璟卻看也不看兩翼敵軍,長槊往前一指,下達了全速突擊的命令。

  三千精騎,立即將速度提到沖陣水準上來,鋒矢陣如陣風突襲,直取中軍。

  兩翼的契丹精騎千夫長見盧龍軍不理會自己,頓手舞足蹈叫喊連連,他們本是斜指盧龍軍陣,這會兒盧龍軍埋頭前行,他們便會直接碰到盧龍精騎側腰。

  那兩名千夫長異口同聲,喊的卻是:“腰斬敵軍!”

  他們十分激動,因為盧龍軍的這個破綻太明顯,軍陣腰部防禦最是薄弱,制腰則制身,這是連百夫長都知道的事。況且他們身後,還有更多的契丹精騎在奔來。

  面對兩股契丹精騎直奔腰側而去,李從璟嘴角勾起一抹微冷的弧度,只不過這抹弧度隱藏在兜鍪下,卻是無人能夠看見,而李從璟雙眼迸射出的濃烈殺氣,還是猶如實質無比清晰——那是長久積攢的戰意終於得以釋放的爆發!

  五百步,三百步,兩百步,李從璟漸漸能看到眼前契丹軍陣的窘迫。

  那正在變陣的契丹眾人,轉臉相顧,既有駭然,又有猙獰。

  當頭的契丹軍士反應迅捷,雖不能變陣來迎,卻也可以弓箭射之。

  一潑箭雨,不下數百。

  叮叮噹當,打在鐵甲上。

  並沒有什麼卵用。

  李從璟咧咧嘴,“癢。”

  “弩!”李從璟身後,一張臉也隱藏在兜鍪下的徐旌,陡然一聲大喝。

  此時,盧龍精騎距離契丹軍陣,已近百步。

  百步內,勁弩穿甲。

  那契丹軍士,彎弓搭箭,還想再射,未及出手,弩矢撲面。

  五十步內,勁弩殺人。

  外層的契丹軍士,睜大了不可思議的雙眼,下餃子般接連墜馬。

  這便是盧龍勁弩的威力!

  弩矢如蝗,由前而後依次射出,訓練有素的盧龍騎兵,保證了每一支弩矢都在最佳距離射出——地上仿佛有一條直線,每名騎兵奔過這條直線時,便飛射弩矢。軍陣的弩矢,在空中練成一條龍,龍頭在契丹軍陣,龍身在己方軍陣。

  “槊!”徐旌再次大喝。

  射出弩箭,騎兵收弩端槊,平舉向前。

  鋒刃森寒。

  一支盧龍軍,撞入敵陣中。

  鐵騎沖陣,威勢何其之大,說是山崩地裂也不為過。無需將士有任何動作,飛奔的戰馬,帶動長槊向前,鋒刃滑過契丹軍士的咽喉、胸膛,刺穿甲胄又刺穿身體,將契丹軍士的身軀帶離馬背。

  那匆匆調整出防禦姿態的陣線,被盧龍軍一撞而破,一時之間,盧龍鐵甲精騎前、側,一片人仰馬翻。

  披風雲卷,李從璟自陣線缺口一躍而出,殺進契丹人群中,槊如閃電,人如蛟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5

第708章 其勢不可擋

  沙場戰機,往往一閃而逝,抓得住便是智將,就眼下而言,契丹大軍變陣聲勢浩大,陣型銜接中的空檔也只存在於極短時間,大陣露出的薄弱點也只在很小的一部分,要抓住這樣的戰機組織起一針見血的攻勢,對將領眼光、戰場局勢判斷能力、指揮能力與部曲執行能力等諸多指標要求極高,幾乎難如登天,縱是良將精兵也不敢輕易為之,因為一旦稍有不慎,沒有在千頭萬緒中抓住那一絲戰機,撞到了大陣的銅牆鐵壁上,便是自尋死路,只能落得個身死人亡、全軍覆沒的下場,連掙扎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沙場戰機,不是回回皆有,良將過招,破綻更是少見,便縱是百日大戰,關鍵時機也可能就那麼一回,只在片刻之間。

  而一旦抓住這等戰機,便有可能收穫以蟻穴潰千里大堤之效。打蛇打七寸,命根子被制,哪怕是八尺壯漢,力拔山兮氣蓋世,也只能任人擺佈。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數回征戰,足練精兵,十年沙場,難出名將!

  ……

  這邊廂,盧龍精騎撞破契丹軍防線,李從璟一馬當先殺入陣中,他自是披堅執銳,座下駿馬也是揚蹄狂奔。一人一馬如鐵甲戰車,車輪碾過之處,敵甲碎裂,人馬俱亡,無一合之敵。

  無一合之敵,非是我強敵弱。精騎沖陣,先求一往無前,若是剛入敵陣攻勢便被扼制,這仗也就不必再打。

  李從璟目光沉靜,手中長槊一路飛掠,戰馬飛奔急進,但見眼前敵甲密集,前後相繼,如入叢林,唯見草木,不見天日;那陣陣呼喝之聲,悉數入耳,如巨浪拍岸,如山洪加身,人在其中,渺小如粟,只聽山鬼哭,不聞仙人語。

  敵騎迎面,刀槍縱橫,好似那林中飛奔之人,被荊棘加身,面前那一張張人臉,或怒或惡,端得是駭煞人也,這萬軍之中,步步殺機,何人不知何人不曉,要想破陣殺敵,當先一個,必不能被荊棘縛身。

  “喝!”長槊已斬數人,此時銳氣已失,而身前強敵林立,李從璟立即動作,一聲大喝,提臂揮槊,長槊斜挑,鋒刃在閃電間滑過敵騎咽喉,帶出一片血肉,他眼也不眨,長槊再掃,擋下斬來的一柄馬刀,電光火石之間,也不見他手臂如何動作,不過是手腕一動,那鋒刃掠過馬刀,擊在那敵騎頭盔上,打得對方眼前一黑。

  李從璟縱馬與其擦身而過,緊隨其後的孟松柏,刹那間補上一槊,將那騎兵刺下馬來。

  再後的甲士飛奔而過,鐵騎揚蹄,那騎兵傷重未起,馬蹄便踩在他胸腔上,只一聲微不可聞的脆響,胸膛凹陷,身如蝦米弓起,口中鮮血爭湧。

  再看時,鐵蹄馳過,那人已是被接連踐踏,成了一堆肉泥。

  戰馬急進,李從璟槊出如龍,勢如疾風,只見他手臂連動,竟是快得離譜,壓根分不清每一個動作,只有虛影連連,勾勒出劈、斬、挑、刺、掃的殘痕。

  陣陣鐵器撞擊的脆響傳來,金戈之聲令人牙酸也叫人心顫,那前前後後襲向李從璟兵刃,竟是悉數被他擋開,便是如此,他還能尋機殺敵傷人。

  偶爾有那不及擋下的刀槍,也是被他過濾下的非重擊,饒是有幸避過護衛他兩翼近衛的格擋,打在他那身明光甲上,也只能擦出一道淺痕,而作為代價,出手的敵騎必被長槊加身,交出性命。

  李從璟身如戰艦,乘風破浪,一往無前,些許微風,根本無從撼動他的身形!

  以他為鋒頭,浩瀚的契丹軍陣中,鋒矢陣如一支鋒利的鍥子,狠狠鍥進。那擋在鋒矢鐵陣前的契丹騎兵,受鋒矢陣進擊,如同江水被巨艦排向兩邊,波浪漣漪不定。

  波浪是為軍陣顛破,漣漪是為人馬翻倒。

  以鮮血為旗,以屍體為路,鋒矢陣沖向更深的人潮。

  “死!”李從璟一槊挑飛眼前敵騎,熱血灑落鐵甲。

  “殺!”徐旌緊緊相隨,殺心正熾。

  ……

  鋒矢陣兩翼。

  兩名契丹千夫長各率本部,沖向鋒矢陣側腰。

  “腰斬唐賊!”千夫長高舉馬刀,眼中閃耀著炙熱的光芒,在他身後,跟著同樣戰意昂然的無數契丹勇士。

  就在兩支千人隊奔近接觸鋒矢陣時,千夫長忽然雙眼睜大,他看到盧龍軍兩翼的精騎,端起勁弩,指向自己。

  因為鋒矢陣正在奔進的緣故,當他看到唐騎的動作時,那弩矢已然發出!

  與弓箭不同,弩矢射出,軌跡成直線,千夫長看到唐騎射出弩矢時,尚在左前方,並未與自己直接面對,而當弩矢飛出,卻直奔自己前胸而來!

  一潑潑弩矢,從唐軍側翼飛出,如毒蛇吐信,讓人不寒而慄。千夫長機警,矮身藏于馬脖後,驚險避過弩矢,而他身旁的同伴,則多有不幸者。慘叫之聲迭起,一騎又一騎落馬,轉瞬之間,身中弩矢而墜者,即達數十人。

  千夫長面色鐵青,他率部沖陣,打得便是腰斬盧龍軍陣的主意,未令部曲用弓箭,既是一心短兵相接不願引弓搭箭礙了攻勢,也是因為眼下他部陣型乃是前後狹長,若是放箭只能前部稍稍為之,威勢卻是不大,殺傷有限。

  卻不料,盧龍精騎僅是側翼發了一陣弩,竟就讓他的前陣幾乎被射空了二三排!

  這不由得千夫長不心頭發寒。

  唐軍勁弩,威勢可見一斑。

  但凡中原軍隊對戰草原軍隊,強弓勁弩向來都是最受依仗的利器。

  “撕碎他們!”千夫長大怒,數十人死傷於勁弩,固然讓他心寒,但他卻是不懼,只要兩軍接陣,他就能腰斬盧龍軍陣。

  但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盧龍軍陣兩翼後方,精騎稍稍調轉馬頭,向左右各自駛出,竟是忽的變了陣型,各自分出數百騎來,成了大鋒矢陣側翼的兩個小鋒矢陣,而後迎向契丹千人隊!

  近乎於直線的變陣,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空隙!

  “千夫長,敵陣有變!”部曲連忙大喊。

  千夫長轉頭相顧,立即臉色大變。

  戰陣相擊之勢,立即攻守易行。兩部千人隊,立即由腰斬盧龍大鋒矢陣,變成被盧龍小鋒矢陣腰斬!

  而且盧龍精騎時機抓得極准,幾乎是陣型變化剛一完成,就撞進了契丹軍陣中。而且變陣極為迅速,待契丹軍發現情況,已經無暇應變。

  也不可能應變。

  小鋒矢陣這一變,即收四兩撥千斤之效。

  盧龍軍戰陣嫺熟,訓練有素,竟是到了這般地步!

  要知道,契丹精騎千人隊來側擊,入陣的點無法事先預計,而鋒矢大陣又在急速奔進,更不可能早早分出部將來迎擊,這也就是說,盧龍軍陣的變化不僅嫺熟無比,領頭的也最多不過是一個都頭!

  都頭,統率部曲不過百人,一介低級軍官,竟能識得如此戰機,做出這般準確的判斷,有這樣果決的魄力?!其後數百騎,相繼奔進,隨其變陣而擊,毫不遲疑,竟能那般信任他一個小小都頭?!

  “這不可能!”驚惶的千夫長睜大了恐懼的雙眼,不可置信的大叫出聲,他身為千夫長,統率千騎,乃大軍中堅,竟然被一介百夫長在戰術層面上殺敗?

  他萬萬不能接受!

  然而,這名千夫長卻是不知,幽州演武院成立已超過七年,盧龍軍中諸將,莫說都頭,便是隊正,也多是演武院學生,那都頭、指揮使一級的軍官,則是基本要入演武院進修!

  大唐諸軍,在將官素質的比拼上,能比盧龍軍略勝一籌的,也唯有百戰軍一軍而已——就連百戰軍的略勝一籌,也不過是因為李從璟在淇門就對將官加以培訓,起步得早而已!

  “破陣!”當先為鋒頭的盧龍精騎都頭,提槊躍馬,率部殺進契丹千人隊中,其一往無前、睥睨敵軍之態,已然頗得上將之韻!

  數百騎進擊,狠狠撕開了契丹千人隊,殺得對方人馬駭然,不能相顧。

  大鋒矢陣破大陣,小鋒矢陣破小陣。

  兩翼小鋒矢陣一路沖毀契丹千人隊,速度不減,也不回頭去將其徹底擊潰,而追上大鋒矢陣。大鋒矢陣在李從璟率領下,已是率先將契丹大陣犁了一遍,其部先聲奪人,打得契丹軍陣倉惶失色,軍陣大亂。而趁機混亂之際,小鋒矢陣緊緊跟上,自然沒有太大阻礙,其部勇猛精進,又將本就混亂的契丹軍陣,再度犁了一遍!

  分陣易,合陣難。

  能分陣者,已是精銳,而能合陣者,精銳中之精銳。

  盧龍精騎,無愧北境至銳之名,無負帝國憑之以震北疆之厚望!

  ……

  大鋒矢陣前,李從璟破陣殺敵,一身鐵甲漸被鮮血染透,鮮血在鐵甲上彙集成流,順之流下。戰馬馳過之地,一路鮮血。

  三尺龍泉劍,匣裡無人見。一朝入君手,萬敵莫敢前!

  李從璟“休養”數載,今日一戰,便如那蓄養鋒芒多年的寶劍,兀一出鞘便劍氣沖天,無人能扼其鋒芒。李從璟等這一戰,已是等了太久。

  即便如今已是秦王,平日高坐金鑾殿,他也不曾遺棄他一身將骨!

  秦王一生,出江湖、入廟堂,處處皆沙場,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要有披堅執銳、破陣殺敵之氣概,此生不死,浩然之氣便不可磨滅。

  哪怕日後再無親自上陣廝殺的機會與必要,但殺伐果決之念,為將為帥之氣,必將終生相隨。

  眼看盧龍精騎勢如破竹,各陣皆無法撼其鋒芒,軍陣的混亂越來越大,十萬大軍,竟因額頭被擊,變陣前進之勢大為受挫,那契丹軍陣後面,耶律倍也是大大變了臉色。

  “盧龍馬軍,竟是這般悍勇?”耶律倍下意識道,手指陣中,“當頭那員騎將,乃是何人?”

  夕陽西下,黑壓壓的軍陣如大海似深淵,那一支所向披靡的盧龍精騎,竟如天兵下凡,甲披金輝。在耶律倍看來,當頭那員騎將,已是以殺成勢,賓士間如虎跳龍躍,神魔皆不能擋。哪怕他身為契丹皇帝,見慣了軍中驍勇,也不禁為之心顫。

  “不知。”左右皆是搖頭,那騎將全身覆甲,兜鍪罩面,何人能知他的身份?

  “奇也怪哉!”耶律倍想不通,“李彥超、李彥饒的將旗都在盧龍後陣,這員騎將卻是連旗號都沒有,然唐軍將士隨其奮軀而戰,竟然渾不懼死,可就怪了。”

  “該不會是……唐朝秦王?”有人小聲道。

  他此話一出,立即被眾人鄙視。那秦王是何等尊貴之軀,焉會親入戰陣,去曆殺伐?你說這話,不是指摘咱們的皇上不去身先士卒麼!

  就在眾人不解時,那軍陣中,忽然響起一陣大呼,其聲如潮如雷,驚得眾人連忙去看。這一看,連帶耶律倍在內,所有人都心驚駭然。

  就見夕陽金輝下,當頭那員騎將立馬而起,手中長槊斜刺而下,正穿透了一員契丹騎將咽喉,將他的身軀從馬背帶下來,丈八長槊直插地面!

  契丹騎將,慘不忍睹。

  唐軍騎將,不可一世!

  契丹將士驚呼欲退,盧龍精騎齊齊大喝:“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5

第709章 折勢斷其角

  盧龍精騎突入契丹軍陣中,因了戰機尋得恰當,正好擊在契丹變陣的空隙上,鋒矢陣殺入敵軍中,雖說有那蚍蜉撼大樹的嫌疑,到底占了先機,那將士果真是驍勇,又皆訓練有素之輩,於陣中往來衝殺,直叫契丹軍陣大亂,一時之間莫說穩住陣腳,怕是連混亂都抑制不住了,彼輩雖有十萬之眾,到底不能分出來十人打一人,這會兒雖不能說猶如蛇之七寸被制,卻也焦頭爛額。

  就眼下來看,只要精騎攻勢不減,那契丹軍陣中沒有一股強力精銳來擋住他們的殺勢,倒也不虞有敗陣的危險,只需為將者看清局勢,不被荊棘纏住手腳,落得身陷泥潭被圍殺的下場,自然是進退隨心。

  然而契丹稱雄多年,本是殺伐立國,取的是征戰自強之道,那軍中並非沒有智勇兼備之人,別的姑且不言,就說契丹皇帝耶律倍,早年也是聲明在外的人物,一身勇武之力,屢屢沙場建功,又兼見識不俗,也曾頗有制勝之策。

  如此一時人物,哪裡是能小覷的,眼看盧龍精騎陣中逞威,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耶律倍少不得也是惱怒異常,抬頭遠望,又見金日西沉的厲害,怕是再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要落山,若是不能在天黑前圍了那盧龍軍,只怕契丹軍攻勢難成,往後雖能以優勢兵力強壓盧龍陣前,但就戰場局勢而言,到底是給盧龍軍留了餘地,未免不美。

  當下,耶律倍詢問左右,“唐賊逞兇,需得治他一治,諸位有何良策?”

  此問一出,當即有人答道:“唐將雖勇,彼輩雖強,畢竟入我陣中,為今之計,只需遣出精銳,再擇一員猛將,予其迎頭痛擊,斬了那為首唐將,則唐賊攻勢可以扼殺。”

  耶律倍點頭稱好,“唐將雖勇,我契丹軍中豈非沒有驍勇之士?唐賊雖強,我十萬勇士之中豈能沒有精銳之兵?以將殺將,以軍破軍,只要扼殺了唐軍兇猛攻勢,我十萬大軍一擁而上,且看彼輩還能如何逞強!”

  話至此處,也是無需多言,皇帝命令下達,那大陣中自然是一番調兵遣將的佈置。

  先時,盧龍精騎雖說來勢洶洶,耶律倍等人到底不曾預料到彼輩能這般悍勇,故而不願停了大陣席捲盧龍主力的勢頭,調兵遣將去攔截他們,這廂見對方愈戰愈勇,知是不能善了,唯有退而求其次,先解決這股精騎,再去思慮其它。

  那邊廂耶律倍調集人馬,這邊廂李從璟卻正殺得興起。

  身處千軍萬馬之中,舉目四望,入眼皆是敵甲,那人馬相據,遠近虎視,的確叫人心驚,唯恐一個不小心,對方一個一口唾沫也將你給淹死。

  然則入陣破軍這種事做的多了,也就知道了門道,方明白置身敵陣並不是那般可怕。這倒不是因為知道舉袖成雲、揮汗如雨的敵軍不能用唾沫淹死你,而是明白了陣戰之法。

  被百鬼包圍,的確可怕,然若自己便是那天兵天將,專事斬妖除魔,那百鬼便是再咄咄逼人,被我一擊即敗,也就無需懼怕,這萬軍叢中我來去自如,想破陣便破陣,想殺將便殺將,哪還有什麼需要擔心的?

  最不濟,我身後百千鐵甲,總能殺出一條血路,這縱橫戰陣與行走天下一個道理,首要得有一顆無懼無畏之心。

  閒話休敘,且說李從璟方才斬了契丹一員千夫長,此刻率軍前驅,仍是片刻不曾停歇。

  入陣許久,李從璟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殺敵之餘,也要注意大軍面臨的形勢,這下他一看精騎入陣已深,便不欲還直接往前衝殺,畢竟往前的軍陣太過渾厚,三千鐵甲雖然驍勇,到底還是不能從前到後去殺穿十萬雄兵。

  正欲傳下軍令,稍後尋那軍陣薄弱之處,殺出軍陣去,再作計較。

  不曾想,前方軍陣中一陣人馬喧囂,待細看了,李從璟心頭凜然,嘴角卻勾出一抹笑意。

  看對方的動靜,卻是有驍勇之將,帶著精銳部曲,好不容易從陣中奔來,要阻擋盧龍精騎的攻勢。

  “耶律倍的反應倒也迅速。”李從璟心道,然而戰馬卻沒片刻停歇,帶著他依舊殺向前方。

  強敵既來,此時斷然沒有避而不戰的道理。

  李從璟微一側頭,避過眼前敵騎斬來的馬刀,槊尾一提,正好擊中對方下顎,那敵騎腦袋往後一揚,心中已知不好,然而不等他低下頭來,孟松柏的長槊就刺穿了他的咽喉。

  兩員敵騎同時揮刀斬下,李從璟渾然不懼,長槊一輪,準確掃開刀身,槊身順勢一橫,將那兩騎一起推下馬背,而後戰馬馳過,他只感覺顛破了兩下,那慘叫聲卻是無暇欣賞。

  “唐將何人,報上名來!”那率領精騎的契丹將領,鮮衣亮甲,虎背熊腰,想來不是尋常之輩,他手持巨斧,威風凜凜,這一聲大喝,聲如洪鐘,卻是想要先聲奪人,喝住李從璟。

  然而李從璟是何許人也,豈會在意對方一聲大喝,然則對方畢竟氣勢雄渾,自然有鼓舞契丹士氣而扼制唐軍士氣的意思,李從璟也不能任由他大叫,當即挺槊直取對方面門,一聲暴喝:“你大爺!”

  李從璟喊的是契丹話,來人如何不懂,當即大怒,舉斧斬下:“你找死!”

  槊斧相擊,聲音極是清脆,李從璟冷笑一聲,“找你奶奶!”

  那契丹驍將心中大駭,倒不是被李從璟這句話給震住,也不是李從璟聲音比他大多少,而是長槊上傳來的力量,讓他虎口一陣麻痛,手臂輕顫,巨斧險些就要握不住脫手!

  李從璟笑容略顯猙獰,兩人陣中相遇,都是勇武之輩,他豈會讓對方從他手中逃脫?長槊黏上巨斧,順斧身滑下,鋒刃直取對方面門!

  契丹驍將雙目圓睜,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想到,李從璟手中長槊在與他巨斧相擊之後,竟然猶有餘力變招!

  想他也是契丹軍中有名的悍將,否則此時也不會被派來迎戰李從璟,然而見面一合,他就有了生死危機!

  “這員唐將到底是何人,怎會如此厲害?!”契丹驍將心頭大疑,卻無暇多想,眼見巨斧無力蕩開長槊,他心中一橫,目露凶光,棄了巨斧,拼了雙手殘廢,也要握住長槊!

  戰陣搏殺,不比尋常較藝,往往照面就要分勝負,分勝負即是定生死!故而戰將廝殺,出手必用全力。一招分勝負,沒有比拼力量更簡單直接的方式。

  角力一勝,哪怕是毫釐之勝,即獲先機,再一出手,就能在眨眼之間,搶在對方之前,將對方斬殺或者擊傷!

  故而軍中勇將,多是氣力非常之輩。

  故而軍中選士,多要求力能舉幾百斤的石鎖。

  契丹驍將力不如人,眼看就要落敗,這下拼卻雙手去握李從璟的長槊,看似不理智,實則是兩害取其輕!

  另外,一旦他握住李從璟手中長槊,只需贏得瞬息時間,逼得李從璟一時抽槊不及,他身後的勇士就能跟上來,對李從璟補上一刀!

  若是如此,勝負立即就換了邊,生死也就換了邊!

  李從璟久經沙場,豈能不知契丹驍將的打算,他雙眼陡然一寒,心中殺意滔天,“找死!”

  先前長槊一斬一滑,已然用盡了力氣,這下舊力已去,新力未生,已是無力收手,那契丹驍將清楚此理,故而在去手抓長槊之際,臉上已經露出獰笑!

  虧得是李從璟搏殺經驗豐富,提前一瞬洞悉了契丹驍將的打算,千鈞一髮之際,李從璟果斷棄槊、拔刀!

  生死,只爭一線!

  那契丹驍將握住長槊,心頭大喜,然而不等他用力將長槊帶向自己,拉得李從璟身軀不能自主,陡然發現長槊上已然沒了力道!

  當下肝膽欲裂,連忙收住手中力道,以避免自己把自己從馬背上甩下去。

  只是他止住了自己身軀,卻無法再有其它動作。

  他聽到了身後親衛的驚呼!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

  李從璟拔刀及時,故而能擋下契丹驍將親衛的攻擊。

  而契丹驍將此時已經無暇再有動作,即被孟松柏一槊穿身!

  他躲過了孟松柏刺中他的要害,卻再沒躲過徐旌將他一槊喉!

  “死來!”徐旌長槊猛地一帶,將契丹驍將半邊脖子都撕開。血肉橫飛,契丹驍將睜大了雙眼,還來不及去捂脖子,就被跟上來的李從璟近衛,一刀砍了腦袋!

  李從璟以刀禦敵,殺進那群所謂契丹精銳陣中!

  沒了契丹驍將的帶頭沖陣,所謂精銳,在李從璟帶領的盧龍精騎面前,也不過是一個笑話。

  殺穿敵陣,李從璟調轉馬頭,尋了一個契丹軍陣薄弱的方向,帶領盧龍精騎,殺出契丹大陣。

  三千精騎,入陣、破陣、出陣,無人能擋!

  契丹軍陣,橫屍處處,血跡淋淋,混亂不堪。

  軍陣後,耶律倍親見盧龍精騎片刻不歇,暢通無阻殺穿契丹軍陣,大驚之下又是大怒,“飯桶!廢物!”

  這支盧龍精騎,簡直把他的契丹勇士當牛羊一般屠宰。他十萬大軍,竟是莫能奈之何!身為契丹之主,耶律倍如何能不大怒?

  “皇上快看!”不等耶律倍有所號令,身旁大臣已是發出一聲驚呼。

  “看什麼看!”耶律倍正在氣頭上,而當他再看向前方軍陣時,頓時愣在那裡,隨即,他暴跳如雷!

  只見那三千盧龍精騎,殺透了他的大軍前陣,在平地上兜了個圈,提起馬速之後,竟然一彎轉了回來,又殺向契丹軍陣!

  彼處,方才軍陣的混亂還未平息。

  “豎子爾敢?!”耶律倍狂吐唾沫。

  沒有人回答他,但盧龍精騎,卻以行動表明,他們不僅敢,而且在做!

  本就遭受打擊的前陣,這下陷入更大的混亂中!

  “攔住他們!困住他們!殺光他們!”耶律倍連下三道軍令!

  盧龍精騎再入陣,有容易的地方,是可以利用先前製造的混亂;有難的地方,是契丹軍陣這回不如先前那般措手不及,調兵遣強有諸多方便。

  然而,不久之後,盧龍精騎再度從契丹軍陣中殺出!

  直到這時,耶律倍身旁的一名老將才大驚失色,“這……這怎麼可能!這員騎將到底是誰!他入陣、進擊、出陣的方向,皆是軍陣薄弱之處——我等高高遠觀能夠察覺此事尚且不易,他身在陣中,卻是如何能清楚得知?!”

  沒有人回答他。

  因為那三千盧龍精騎,在出陣之後,再度蓄勢,而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將回來!

  三入大陣!

  耶律倍手足冰涼,頹然後退。

  至此,他十萬雄兵的軍陣,受此三千精騎襲擾,陣腳已止,已是不可能去圍上盧龍主陣了。

  紅日落入地平線,盧龍精騎,破陣而出。

  這回,他們丟下動亂不堪的契丹軍陣,回奔盧龍主陣。

  在其身後,一路血跡,觸目驚心。

  日暮,天黑。

  三千精騎,于十萬大軍中三進三出,破其陣,扼其勢,掰碎了那支所謂牛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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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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