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4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7

第720章 你說對不對

  當世但凡顯赫人家出行,講究的是排場,哪怕眼前的郎君、娘子們都只是小輩,但侍婢、家奴如雲相隨是必不可少,要不然多年後蘇東坡還得意“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呢。

  加之眼下是清明節氣,與上元、千秋一樣,乃是少有可以任意放縱的時候,朝廷都鼓勵百姓出遊狂歡,以彰顯盛世景象,那稍微有些家資的,便要拿出壓箱底的手段,可勁兒人前招搖。

  張有生即是如此,他就一身鮮亮衣袍,既顯得金貴又不失風雅,再加上本身賣相不差,這回不僅帶上了一群壯實家奴,連帶猞猁、鷂鳥都牽了出來賣弄,正是一派飛鷹走狗的富家子弟做派。

  既然是富家公子,自然更容易得到小嬌娘們的青睞,這條定律都是不變的。相比較而言,李從璟就顯得寒酸了,他剛從邊境歸來,除卻鎧甲、王袍就是幾身尋常青衫,而且還是穿舊的,雖說氣度仍在,但常人看去,也不免只會覺得那不過一介書生。

  而且還是很窮的書生,畢竟連這樣的日子都拿不出好家當來裝點自己。

  “李哥兒……”張有生有些遲疑。

  李從璟擺擺手,“如今你是太原地主,我就算客隨主便了。”

  張有生見狀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他和李從璟匯合了自己的家奴,向河邊去。

  此時的太原城建在汾河邊上,故而百姓遊玩,大多以汾河為依,河邊多有槐樹,兼有花田,小股細流也是密佈縱橫,這時節又是油菜花開的時候,田野中的景象美不勝收。

  張有生領著李從璟朝河邊一處搭有帷帳的地方而去,彼處有高臺,圍著許多人,想來是有些節目。

  “張郎!可算逮著你了,先時不是說好比比咱倆的鷂鳥的麼,好好的為何失約?”

  隨著一陣響亮叫聲,過來的是一個足有兩百余斤的胖子,臉上還有些水痘,不過觀其衣著華貴,應當也是太原有名的富家公子。在這胖墩身旁,還聚著一些兒郎與小娘子,其中不乏姿色上乘的,鶯鶯燕燕聚在一起,本身就是一道靚麗風景。

  “原來是錢郎。”張有生笑著回應,“方才遇著了故人,一時不覺卻是失約,失禮失禮。”

  “便是這位?”錢胖上下打量李從璟。

  張有生有些局促,不安的看了李從璟一眼,“這位是李哥兒,與某打小相識,現居洛陽,如今歸來……”

  “原來是李郎!”張有生話未說完,錢胖已經一步跨過來,一把攀上李從璟的肩膀,豪爽地笑道:“既是張郎之友,便也是錢某之友,不必這般客套!嘿……身子好壯實!”

  他倒是不介意李從璟一介布衣。

  李從璟笑道:“趕錢哥兒差了些。”

  “哈哈,張郎你這好友說話真有意思,某甚是喜歡!”錢胖雖然賣相不佳,倒是很隨和。

  看錢胖與李從璟勾肩搭背的模樣,張有生嘴角抽了抽,忍住上前一巴掌拍死對方的衝動,“錢郎,李郎不是一般人,他……”

  他本想說李從璟不喜歡被人這樣“親近”,話未出口,錢郎已經豪邁的一揮手,“某知曉,李郎是正經讀書人,某看出來了!”說完,他對李從璟擠了擠眼,“某學藝不精,肚子裡沒多少文墨,李郎不介意某粗鄙吧?”

  李從璟當然不介意,笑著回應:“意氣相投就好。”

  錢胖頓時大為開懷,豎起大拇指,“對脾氣!”說完不忘對張有生道:“和你一樣對脾氣!”

  張有生臉色有些發黑,心說我與秦王能相提並論麼?

  旁邊那幾位小娘子,見這錢胖姿態憨實,也是掩嘴一陣嬌笑,其中不乏有人多看了李從璟幾眼,一位鵝黃衣裙的小娘子,應該是跟錢胖相熟,打趣道:“李郎可是國姓呢,錢胖子你可是高攀得緊。”說完,不忘對李從璟輕巧笑上一回,姿態可人。

  錢胖見狀,哼哼道:“何家娘子,某看你是對李郎上心了吧!”摸著下巴,望著李從璟嘖嘖道:“李郎也的確一表人才,這份俊朗之色,某等可是大為不及啊!”說罷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一臉哀怨的歎息。

  “你這登徒子!”

  張有生實在看不下去了,連忙道:“孫郎還在河邊相候,我等還是快去過去得好。”

  “走走,且去且去!”

  眾人這才一道笑笑鬧鬧繼續趕路。

  張有生悄悄靠近李從璟,一臉忐忑歉疚,“李哥兒,這錢郎平日裡就是這般孟浪,鮮有正形,還望李哥兒不要見怪。”

  李從璟:“無妨。”

  正說著,錢胖那大腦子湊過來,指著不遠處連連道:“快看快看!”

  李從璟轉頭望去,立即呆了呆。

  不僅是他,張有生也是如此。

  河邊不遠處是片桃樹林,桃花正好。最邊上一顆桃樹下,立著一名小娘子。她著一身高腰綠裙,髮髻如雲,肩上搭一柄白底花傘,擋住幾片桃花,靜對煙波朦朧的江水,如雲上的飄渺仙子。

  距離不太遠,能見她腰若流紈素,撐傘的手嫩如削蔥根,一瓣桃花落在她肩上,她轉過頭伸手來探,這便露出晶瑩如玉的五官,柔軟的似要滴出水來,那一雙點絳紅唇,仿若不堪輕風微拂。

  花瓣從肩上飄飄落下,她便彎身去拾,群芳爭豔,不及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點風情。

  李從璟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仿佛世間所有的柔嫩與嬌弱,都叫她一個人占了,再沒有言語能形容她的美。傾國傾城太重,怕壓壞了她的肩,西湖荷花太朦朧,沒有她那樣可以把握,青山遠月又太空靈,不及她悄然低眉的風情。

  她站在你面前,你就會明白什麼叫小娘子。

  李從璟一時忘了說話。

  錢胖搖頭晃腦道:“貌若天仙,貌若天仙……哎呀我呸,這是在侮辱她啊!”

  張有生悄然搖頭,“果然是她。”

  李從璟便問:“她是誰?”

  “說起這名小娘子,來頭可就大了!”錢胖搶先道,說出口的話卻文不對題,“自打她出現在太原,不知引來多少牲口……請原諒某用這兩個字,不知引來多少牲口垂涎,可完全沒有人得手啊,莫說得手,便是連她家的門都沒能進得了!”

  張有生收回視線,朝江邊的帷帳示意,對李從璟道:“今日太原府尹的長子孫郎在這裡擺出這樣大的陣仗,折騰了許多玩樂的東西,可不就是為了吸引這小娘子過去看看?”

  他又搖搖頭,“估摸著是沒戲。”

  錢胖長歎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以前某不信世間真有這樣的小娘子,畢竟六宮粉黛也無不是人間絕色,但自從看了這位小娘一眼,某是深信不疑了!”

  錢胖這話一出,立即引來身旁無數道仇視的目光,他一縮脖子,再不敢說話。

  李從璟笑道:“要某說,再好看的小娘子,也不如自家娘子來的美。諸位,我等還走不走了?”

  先前落在錢胖身上的無數道仇視目光,在他這話出口之後,立即化作春風細雨落到他肩上。

  “李郎說的是,果然是正經書生,就是會說話。”錢胖被解了圍,立即打著哈哈翻篇,“快走快走,孫郎怕是要等急了。”

  沒多時,眾人來到來帷帳處,這裡聚集的人多,很是喧鬧,一路走來,光是投壺、鬥雞、鬥草花等百戲都見了不少,看來今日組織這場聚會的人的確是大手筆,在帷帳近處,李從璟甚至看到了角抵、踢球的,也怪不得遠近遊人都會過來湊熱鬧。若是所料不差,各種百戲都是有賽制和獎勵的。

  帷帳中搭有高臺,是為顯貴者坐以觀戲的地方,張有生口中的孫郎,便是今日這場活動的主要組織者。李從璟等人坐下沒多久,張有生就在他耳旁道:“孫郎喚作孫錢禮,太原府尹的長子,這幾年仗著他父親的勢,在太原城中很是跋扈,沒少做些出格的事,但沒人能治他……他來了。”

  李從璟心中暗笑,孫錢禮,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再加一個字就湊足“趙錢孫李”了。

  “張大你可來晚了。到了也不過去招呼我一聲,是嫌我沒有下去迎你?”孫錢禮大搖大擺的走過來,出口就有不快之意,此人面向倒是頗為英俊,就是眉宇間的陰氣太重了些。

  這邊廂眾人都起身相見,張有生起身笑道:“失禮之處,先行賠罪了。今日路遇故友,言談間竟是忘了時辰,孫兄莫要見怪。”

  “故友?你在太原還有故友是我不認識的?”孫錢禮與張有生很熟悉,張有生父親的官職也僅是比他父親低一級罷了,他也沒打算對張有生動真怒,只不過看向李從璟這張生面孔時,神色就不那麼友好了,眉眼間盡是俯瞰之意,“便是這位?”

  見李從璟只是一介布衣,孫錢禮便知對方最多不過一介窮書生,眼中的輕蔑之色更濃,好歹看在張有生的面子上,沒有冷言譏諷。

  “這位是李郎,本是太原人,現居洛陽。”張有生有意提醒孫錢禮,一句尋常話竟給他說的抑揚頓挫。

  “在下李京,這廂有禮了。”李從璟又搬出自己的化名,對孫錢禮的輕視倒也不以為意。

  孫錢禮見李從璟行禮時不卑不亢,完全沒有尋常百姓見了大人物之後的惶恐、局促與巴結之意,心頭的不快之意更濃,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洛陽怎麼了?洛陽便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嗎?”

  張有生聞言臉色大變,“孫兄!慎言!”

  孫錢禮瞥了張有生一眼,對方這番反常的態度讓他更為惱火,“我該說甚麼話,何時要你來教了?”又看向李從璟,冷笑一聲,“你也說說,我說的對也不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7

第721章 都是你的人

  孫錢禮趾高氣昂說出這句話,李從璟還未作答,張有生已經駭得面無人色。

  他打小與李從璟廝混,豈能對李從璟的脾性沒有瞭解,對方就不是個能吃虧的主,而這些年來李從璟沙場征戰,殺伐之氣肯定重得很,最重要的是,對方如可是大唐秦王,只怕朝野上下也無人敢對他假以辭色,何時被人這般無禮對待過?

  張有生心中在為孫錢禮哀嚎的同時,也感到心頭一陣震顫,雙腿就要站不住噗通跪倒下來。

  “孫錢禮,你什麼意思!”錢胖最先忍不住,搶著為李從璟這個很對他脾性的布衣書生出頭,他惱火的瞪著孫錢禮,半分也不客氣,“李郎乃是某與張郎之友,豈能容你如此對待,你對人家一介布衣呼來喝去算什麼本事,有什麼事沖某來!”

  張有生好歹站住了沒有跪下去,心說敢對秦王呼喝,孫錢禮這本事可是大了去了。

  李從璟瞧了錢胖一眼,對他喊出這句話的氣勢很滿意,見他頗有幾分猛士之風,心裡盤算著是不是著重觀察一番,看看是否值得招攬。

  孫錢禮被錢胖的唾沫星子濺到臉上,直覺得一陣噁心,陰沉著臉咬牙道:“錢胖子,你又要跟我作對?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打掉你滿嘴肥牙?”

  錢胖明顯跟孫錢禮不對脾氣,他麻利的挽起衣袖,露出兩團斤兩十足的白肉,“你來試試,看看誰先打掉誰的牙!”

  張有生也站出來,“孫兄莫要太過分!”

  孫錢禮怒火中燒,臉上一陣扭曲,就要招呼家奴撲上來,這時忽然聽得一聲驚呼,“你們快看,是誰來了?!”

  喊出這話的是和錢胖一起的那位鵝黃衣裙小娘子,她這話有勸架的意思,眾人本不欲理她,但見她神色驚異不似作假,也都陸續回頭去看,這一看,頓時都沒了打架的心思。

  兩名絕色小娘子,在一眾侍婢的簇擁下,正走到帷帳裡來。

  這兩人李從璟卻是認得,那年齡稍大的,著高腰紅黑間色裙,小團花對襟窄袖褥,外罩錦繡半臂衫,腳下雲頭緞鞋,渾身上下光鮮亮麗碧彩閃爍,正是他早先在道上遇見的鳳仙花小娘子。

  這小娘子身材豐腴,面如滿月,頭上梳了高髻,頰邊貼著花靨,胸前微露雪肌,美得顛倒眾生。

  但還有人更美,她身旁那一個年齡稍小的,不正是桃花樹下的綠裙小嬌娘?

  兩人既然結伴而來,想必是閨中蜜友,此刻頓時叫這帷帳裡春花燦爛,足以化解一切“干戈”。

  孫錢禮最先有所動作,他瞪了錢胖一眼,再也顧不上李從璟,連忙迎過去。不過他到底是兒郎,卻不好太唐突,有小娘子比他更快,錢胖身後的鵝黃衣裙小娘子,率先跑過去挽住了年齡稍大的小娘子,“孟姐姐,你可算是來了,再若不來,這裡可就翻了天了。”

  說罷,向那位綠裙小娘子道:“妹妹可是難得抛頭露面,還是孟姐姐面子大,這回既是來了,便放開些尋些樂子,莫要負了人家一片好意。”

  綠裙小娘婉約施禮,卻沒去看在場任何兒郎一眼。

  雖說自玄宗之後,有唐一朝風氣很是開放,女子們拋棄了冪籬、帷帽,女扮男裝或者乾脆濃妝出行的也不少,但到底不是主流,眼下借著清明節慶一起遊玩,這廂李從璟、張有生、孫錢禮等依禮相見後,也不好湊在一起多言,各自回座位。

  不過那孫錢禮從始至終一直盯著綠裙小嬌娘,舉止木然,仿佛魂魄都已給勾走,渾然不介意對方壓根兒不理她。那孟小娘子拉著綠裙小娘走的時候,沒好氣的瞪了孫錢禮一眼,他反應過來之後也只當沒看見。

  高臺搭建了三面,空出河景,中間圍了空地,便是表演節目、以供觀賞的地方。

  幾名小娘子各有許多侍婢,紅紅綠綠都擠在左側的高臺上,于幾張小案後而坐,這邊區域前、右兩側都掛了薄簾,以示與兒郎們區別開,也是照顧禮儀。

  李從璟、張有生、錢胖等人在右側,孫錢禮並其它幾人在中間,自是不用多言。

  錢胖消息靈通,拉著李從璟道:“那孟小娘子與姓孫的乃是親戚,這回孟小娘子拉著綠裙小嬌娘來,應該是姓孫的所求……他娘的姓孫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李哥兒你也看見了,小嬌娘根本不理他!”

  錢胖神色憤然,顯然還在為方才的事生氣,連對孫錢禮的稱呼都變了。

  “綠裙小嬌娘……”李從璟咀嚼著這個稱呼,怎麼都覺得有些好笑,不禁朝對方望過去。

  好巧不巧,綠裙小嬌娘這時也從人群中看了過來,一時間四目相對。

  張有生還在為方才的事感到歉疚,礙于錢胖在側,又不好明言,只能勸解李從璟消消氣,不要與他一般計較,李從璟無所謂的笑笑,孫錢禮這種人他還不放在心上。

  “來了來了,今兒的重頭戲,蹴鞠!”好戲上來,錢胖來了興致,拉著李從璟要他來看,方才的不快也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胖子大概覺著李從璟脾氣很好,故而一直跟李從璟很親近,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你拍我一下我給你一拳,從來沒個正行,渾然不知張有生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

  空地上,兩排兒郎衣著迥異,抱著一個球就來了,而又分部列班,開始了蹴鞠比賽。

  唐之前的蹴鞠不設球門,把球往坑裡踢,因為那時的球是實心球,而今的球變成了充氣球,“以胞為裡,噓氣閉而蹴之”,富有彈性而且輕便,能蹴很高,“蹴鞠屢過飛鳥上”,所以設了門,“植兩修竹,絡網於上為門,以度球”。

  這時候的蹴鞠除卻這種類似後世足球的競技方式,還常常以蹴得高蹴得遠為好,第五姑娘就老是能接鞠而後送高數丈,每每展露身手都要引得眾人圍觀。

  錢胖觀賽很激動,不停大呼小叫,不時還拍桌子捶大腿,很投入。

  “李哥兒你不知道,今日這場球賽,這隊青衣是老弟我的,那隊黑衣是那姓孫的,這勝負不僅是勝負,還關係到臉面!”眼看己方進了一球,錢胖滿足的喝了一大口酒,而後對李從璟解釋,“要不然老弟才不願跟那姓孫的相見,他娘的瞧他在那裝模作樣的我就來氣!”

  廝混熟了錢胖更加放得開,跟李從璟稱兄道弟起來,“你看看他那副德行,明明垂涎人家綠裙小嬌娘,一個勁兒往那邊偷瞄,卻偏偏又裝作正人君子的模樣,坐的端端正正人模狗樣的,真是造孽啊!”

  看錢胖痛心疾首的模樣,李從璟也覺得好笑。

  張有生見錢胖愈發過分,都敢跟李從璟稱兄道弟了,已經駭的絕望,索性癱在那裡不管了,省得揪心。

  忽然錢胖湊到李從璟身旁,壓低聲音道:“李兄你發現一件事沒有?”

  “何事?”李從璟問。

  錢胖朝對面努努嘴,神神秘秘道:“老弟發現對面那綠裙小嬌娘,一直在偷看你呢,都被我撞到好幾回了!”

  李從璟雲淡風輕,“果真?”

  “豈能不真!”錢胖大叫起來,而後又迅速變得沮喪,“一開始老弟以為人家看我呢,心底正暗自竊喜,後來發現不對,那方位分明是對著李兄你啊!”

  顯然這在錢胖看來是件讓他很受傷的事,他此刻神情悲傷,肉臉上都要擠出淚來,哀歎不絕:“果然正經讀書人就是吃香,早知如此,老弟我也該自小發奮讀書的……”

  而後又搖頭,“不對啊,按說那小娘子不能知道李兄是正經讀書人啊……難道她是看上了李兄的英俊外貌?啊呀,只怕真是如此,這怎麼還看上臉了……”

  李從璟搖頭失笑,“看球。”

  “哎呀,那田舍漢又進球了!”

  蹴鞠場上,錢胖的蹴鞠隊已經被全面壓制,眼看時間不多,只怕最終敗北的結局已是無可避免。

  李從璟往前邊看了一眼,果然望見那綠裙小嬌娘正瞧過來,他便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李從璟是何許人,戎馬多年,感官之敏銳非常人可比,連錢胖都發現綠裙小嬌娘的異常了,他豈能沒有察覺?

  而且李從璟還知道,不僅錢胖發現了,那孫錢禮也早已察覺,畢竟他一直在偷窺人家,這不,孫錢禮端著酒杯已經過來了。

  “張兄,錢兄……”孫錢禮端著酒杯,昂著下顎俯瞰眾人,“某這些人的蹴鞠本事可還入得眼?”

  “孫錢禮你又來做甚麼!”錢胖一躍而起,直呼人姓名就是罵人,可見他的確正在惱火。

  孫錢禮臉一黑,“錢胖子你大驚小怪甚麼,真是粗如田舍漢!”而後把頭一轉,斜眼看著李從璟,輕蔑道:“某是來提醒有些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徒惹人笑!”

  李從璟知道對方這是吃醋了,醋勁還很大,誰讓那綠裙小娘壓根兒就不理他,只管偷瞄自己呢?

  不得不說,人家小嬌娘那雙眼睛,可是識貨得很。

  他雖然不把孫錢禮這等小角色放在眼裡,卻也容不得對方一直惡狗一樣在自己面前叫,他信奉的準則,一向是狗朝你叫你就打得它不能叫。

  然而不等李從璟說什麼,護友心切的錢胖又忍不住了,橫跳出來一把將李從璟拉到身後,挺著大肚腩就往前頂,“姓孫的你想打架是不是?沖我來,看胖爺怎麼收拾你!”說著又去挽袖子。

  錢胖袖子還沒挽起來,那邊那群小娘子已經發出一聲聲驚呼,想來是聽出來這邊要打架了,有些騷動。

  孫錢禮往那邊看了一眼,他正把自己裝作正人君子,自然不好正與錢胖翻臉,當下強忍著怒氣,正欲說甚麼,錢胖一口唾沫星子又噴到了他臉上,“怎麼了姓孫的,害怕了?你要有種,你動胖爺一下試試?”

  張有生也沉著臉道:“孫郎還是趕緊回去得好,否則某也不會客氣!”

  李從璟被錢胖死死護在身後,真是哭笑不得,想他一代名將,衝鋒陷陣向來都是鋒頭,何時落在人後面了?不過錢胖的義氣還是讓他頗為受用,心說這胖子不懼孫錢禮的強權,敢於為朋友挺身而出,難能可貴。

  孫錢禮被錢胖和張有生如此強硬挑釁,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竅,臉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偏偏又礙于許多小娘子在旁發作不得,痛苦的手直抖。

  李從璟輕輕撥開錢胖的手,走到孫錢禮面前,“不如球場上見真章?”

  孫錢禮:“你會蹴鞠?”

  李從璟指了指錢胖,“他的人會。”

  孫錢禮頓時大為放心,面色猙獰道:“可敢添彩頭?”

  李從璟道:“黃金百兩。”

  孫錢禮臉上又抽了抽,馬上惡狠狠道:“你說話算數?”

  錢胖立即大聲道:“李兄的話,就是某的話!”

  孫錢禮拂袖而去,“好,你等著交錢!”

  孫錢禮一走,錢胖頓時氣勢全無,哭喪著臉道:“我的人蹴不過他的人,我也沒那麼多錢啊,我家的錢加在一起也沒那麼多!”

  李從璟拍拍他的肩膀,“無妨,你一定能贏。”

  “我怎麼贏?”錢胖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李從璟笑了笑,“換人。”

  “換人?換誰?”錢胖訝然,“難道李兄真是蹴鞠高手?”

  李從璟心說我要是去蹴鞠也太跌份了,指了指身後的孟松柏,“他會。”

  蹴鞠是軍中保留節目,軍中許多人都是高手,孟松柏也是,而且他們的身手技藝,自非常人可比。所謂“蹴鞠,黃帝所造,本兵勢也。或雲起于戰國。”“遙聞擊鼓聲,蹴鞠軍中樂。”

  錢胖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了孟松柏一眼,又看向李從璟,“這……這是你的家奴?”他見李從璟一身布衣,只當李從璟不過一介窮書生,原以為孟松柏等人是張有生新添的家奴,哪裡會想到孟松柏是李從璟帶來的。

  李從璟對孟松柏點點頭,“去吧。”

  孟松柏抱拳應是,帶著兩個人下去了。

  錢胖咽了口唾沫,“都……都是你的人?”

  他眼力勁不差,孟松柏等人一舉一動盡顯彪悍之氣,他自然看得出來,原先他就在羡慕張有生,好奇對方從哪里弄來這些個好手,如今看樣子那些生面孔,好似都是李從璟帶的,哪裡還能不驚訝?

  再者,能得到而且能養得起這許多精悍的家奴,可不是一件簡單事,面前這個一臉笑容人畜無害的傢伙,豈能是一般人?

  “看蹴鞠。”李從璟沒有多言,算是默認。

  錢胖偷偷狠狠瞪向張有生,心說你這故友到底是什麼來頭,你竟然不仗義的瞞著我?

  張有生笑容苦澀,他也是啞巴吃黃連,暗道我能說嗎我,沒有秦王允許我能說嗎我,不過胖子你這會兒別太緊張,你方才還跟秦王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待會兒有你緊張的時候,你可得悠著點……待會兒可要撐住啊!

  孟松柏等人一上場,場中局勢立即就掉轉過來。

  李從璟淺淺啄了一口茶。

  錢胖拿不出百兩黃金理所應當,孫錢禮能拿得出來這鉅資才不正常。

  他懶得跟孫錢禮較勁,兩人畢竟不在一個層面上。但若是這次回太原來,能順道剪除一個貪官污吏,為民除害,秦王自然是樂意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7

第722章 抬頭問蒼天

  當世買賣交易的貨幣主要是銅錢,所謂貫、緡,即是銅錢單位,先前朝廷令東川納資百萬,說的便是百萬緡,金銀只在達官貴人富豪之家流通,且也不常用,其中尤以銀為少見,多作裝飾之用。

  所以李從璟出口便是黃金百兩,無意中也彰顯出自身身份,只不過孫錢禮無暇察覺,他只是覺得,李從璟一介布衣,竟敢隨口就是百兩黃金,實如乞兒戴銀,是不知天高地厚,更是對他的一種侮辱。如此這般,答應下賭約時,也沒有猶豫。

  然而孫錢禮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李從璟、錢胖在定下賭約之後,蹴鞠場上的情況就瞬間顛倒。

  孟松柏等三人上場之後,鞠球便只在三人之間來回,輒一離身,便是入門中網。那些個先前看來身手無比矯健的黑衣蹴鞠手,如今就似沒頭蒼蠅一般,只能跟著瞎跑,無論他們如何賣力搶奪,都不能扳回劣勢。

  孟松柏等人,不僅身手靈活,且身板強硬,無論是比拼機巧、配合,還是比拼身體素質,都甩了孫錢禮的黑衣蹴鞠手幾條街,拿後世作比,那便是國家職業隊員與普通學生的差別。

  那些錢胖的青衣蹴鞠手,雖然比不過對方,但也能看出孟松柏等人是高手,此時如何能不精神大振,連忙以孟松柏等人為忠心,去攔截黑衣蹴鞠手。

  場中的變化,高臺上的眾人都看在眼裡,動靜最大的,要數左側那邊的一群小娘子,作為官宦人家,她們平日裡也多樂於此道,如何還能看不出孟松柏等人的厲害之處,當即驚呼聲、鼓掌聲甚至尖叫聲,都響了起來。

  與錢胖相熟的鵝黃衣裙小娘子,此刻就手捧著心口,好似擔心小心臟蹦出來,她好用手接住似的,既像是受了驚嚇,又像是被深深吸引。

  “這些人可真是厲害呢,咱們太原城裡何時出了這些個蹴鞠好手,我竟然從未聽說過?”孟小娘子眼中也是異彩連連,又忍不住納罕,“孫郎的蹴鞠手在太原城已是首屈一指,要不然錢郎也不會來跟他爭這個風頭,但依著眼下的情況瞧著,錢郎分明是有備而來。”

  鵝黃衣裙小娘子本就與錢胖是一起的,這下不免露出與有榮焉的神色,高興的眉頭飛舞,“這錢胖子真是個有心思的,往先我也沒瞧見他找的這些人,方才場上局面不好,我都以為他要輸了呢,想不到他倒是備著殺招來的,咯咯,這胖子何時這般機靈了?”

  孟小娘子一臉驚奇,“姐姐竟也不知錢郎何時找到了這些個好手?這卻不像錢郎的脾性了,依著他的性子,哪天得了這些好手,該第一個向姐姐顯擺才是。”

  鵝黃衣裙小娘子頓時有些不開心,絞著手帕憤憤道:“這胖子竟敢瞞我,看我回頭不好好收拾他……”

  她倆人說著話,綠裙小嬌娘只是聽著,並不答話。她雖然美得如同最嬌豔的牡丹,但絕不隨意展露自己的風采,這會兒也不過是多瞧了對面兩眼,只是她那雙皎月般明亮的眸子,明顯不是對著錢胖。

  “快看快看,香已燒盡,胖子贏了!”鵝黃衣裙小娘子跳起來可勁兒拍手,小臉通紅,“這錢胖子真不賴!”

  方才她還很生氣錢胖不把招攬蹴鞠好手的事跟她說,惹得她今兒平白少了幾分顏面,但這會兒見錢胖的蹴鞠隊贏下比賽,卻是比誰都高興。

  相比較而言,孟小娘子就沒對方那麼興奮,她悠悠望了孫錢禮那邊一眼,眼神頗是玩味,其中不乏幸災樂禍看好戲的意味。

  小娘子們見識了一場精彩較量,還瞻仰了高手風采,情緒自然很是熱烈,這會兒比賽結束,也都毫不吝嗇自己的掌聲與讚歎,嘰嘰喳喳的表達自己的心情,這鬧騰的動靜,可是比那些個強作風度翩翩的兒郎們大多了。

  高臺中間,孫錢禮臉色鐵青,跟吃了一坨屎一樣。他有心憤怒的向自家蹴鞠手們咆哮一陣,痛駡他們廢物,平白浪費了自己錢財卻沒甚麼用,但又顧忌自身形象,不得不強行忍住。

  心頭的惱怒無從發洩,憋得他腦門上青筋一個勁跳動,仿佛要蹦出來一般。

  好死不死,左側的小娘們又在使勁兒歡笑,對孟松柏等人和錢胖大加稱讚,那些官宦子女或許自恃身份,但侍婢們卻不在意這些,她們難得看到這樣精彩的比賽,正好發洩自身的荷爾蒙。

  “後來上場的那些蹴鞠手真是厲害呢,奴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厲害的!”

  “可不是嘛,奴也沒見過呀,想不到錢郎不僅人品好性子好,還很有本事呢!”

  “聽說今兒這場蹴鞠,是錢郎與孫郎爭奪太原第一蹴鞠隊的名號,這下錢郎威風大了。”

  “是啊是啊,孫郎可就慘咯!”

  “嘻嘻……”

  這些話像錐子一樣鑽進孫錢禮心裡,又像蒼蠅一樣縈繞在他耳旁,他心頭的滋味已經無法形容,只是覺得這輩子都沒這樣被噁心過。

  本來好好一場蹴鞠,還打算好生蹂躪一番那不順眼的錢胖,順便彰顯自家威風,好贏得小嬌娘矚目,這下可好,好不容易請來了小嬌娘,卻讓她親眼看自己出了一回醜……

  輸了黃金不說,更重要的是面子沒了,孫錢禮一想起錢胖待會兒的得意模樣,就只想一頭撞死。

  “贏了贏了!”錢胖激動的在高臺上連蹦帶跳,手舞足蹈,不停向場中自家的蹴鞠手們揮手,“好樣的,厲害,威武!回去加餐,發錢!”引得他的蹴鞠手們也是一陣歡呼。

  張有生黑著臉對錢胖道:“錢郎你消停些,再蹦下去,這檯子怕是要垮……”

  錢胖大笑著向張有生瞪起雙眼,模樣滑稽,“不准說我胖!”

  又跑到李從璟面前,豎起大拇指連連稱讚,“李兄,厲害!想不到你的蹴鞠手竟有這般身手,老弟佩服,實在是佩服!”

  抓起酒壺就倒酒,遞到李從璟手上,“來,老弟敬你一杯!”

  李從璟淺嘗輒止,算是意思一下,笑著道:“雕蟲小技,開心就好。”

  錢胖正開懷暢飲,那邊廂鵝黃衣裙小娘已經站起身來,一隻腳踩在欄杆上朝錢胖揮手,“錢胖子,真有你的,今兒沒丟人,長臉了!”

  錢胖子立即站起來挺胸抬頭,拍著胸脯道:“也不看看我是誰!”忽的看見對方的動作,禁不住臉一垮,“你好歹注意點兒儀錶啊!”

  鬧了一回,錢胖又湊到李從璟身旁,盤大的臉上滿是好奇,“李兄,能有這等家奴,看來你不是尋常人啊,說不得,在洛陽也是有頭有臉之輩,看你一副書生模樣,你到底是做什麼營生?”

  李從璟笑而不答。

  錢胖見李從璟這般神秘,神色一正,“該不會,你年紀輕輕就已是朝廷高官吧?看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不至於吧……”

  錢胖這般好奇,李從璟只得點頭,“差不多。”

  錢胖頓時肅然起敬,一臉崇拜道:“年輕有為,厲害,厲害啊!”他又壓低聲音問:“這個,不知當問不當問,但老弟我實在好奇啊,李兄你官拜幾品?”

  李從璟不得不尋思一番。

  錢胖見狀,哀嚎道:“總不至於到我見你就要拜的地步吧?啊?”

  張有生咳嗽出聲,一臉和煦而燦爛的笑容,在對方看過來之後,好心提醒道:“錢郎,你該去問孫郎要錢了。”

  “對對對,差點把這事給忘了!”錢胖亢奮不已,連忙起身,搓著手嘿嘿笑著向孫錢禮走過去,到了半路,約莫是覺得自己這模樣猥瑣了些,遂挺起腰板揚起下顎,負手雙手大搖大擺而行,滿臉王的蔑視。

  至於李從璟的官職,他卻是不打算再問了,反正肯定不至於到見面就要拜的地步,他本是不拘俗禮的性子,既然對方不願招搖過市,他也就按下好奇心。

  不得不說,這是個人粗心細的胖子。

  錢郎如將軍巡視般降臨孫錢禮面前,一臉俯視,伸出大手,“拿來!”

  “什麼拿來?”孫錢禮沉著臉。

  “啊呀呀,你準備賴帳不成?”錢胖大叫,“百兩黃金,可是事先說好的,你堂堂孫大公子,不至於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吧?”

  “我怎會隨身帶這麼多黃金?”孫錢禮強忍著怒。

  “啊呀呀,孫大公子,你果真要賴帳?大家快來看啊,這人要賴帳……”錢胖頓時扯開嗓子,化身大喇叭,生怕對面的小娘子們聽不見。

  孫錢禮嘴角抽動,“錢胖子,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何時賴過帳……”

  他正準備放狠話,忽的旁邊簾子一動,兩位小娘子走了出來,卻是兩名侍婢,見著孫錢禮與錢胖,當中一人嘻嘻笑道:“娘子請郎君過來一見。”

  孫錢禮頓時精神一振,臉上就有了笑容,心說今日我的蹴鞠手雖然落敗,但孫某搭建高臺,供應茶水點心,組織諸多百戲,聲勢浩大,看來那些小娘子也不是蠢人,看出了孫某的氣魄家財,故而提出與我隔簾相見,看來是要跟某相交了。

  他乜斜錢胖一眼,心道你這蠢貨,以為找了幾個蹴鞠好手贏下孫某就能逞威風?哼,也不看看你這副賣相,那些小娘子怎會瞧上得上你?這世道到底實力為尊,孫某才是太原城第一紈絝!

  “煩勞小娘子們稍待,某這就過去。”孫錢禮頓感心中陰霾一掃而光,取而代之是陽光遍地,當下裝模作樣回了禮,笑容已是收斂不住。

  錢胖則是心中老大不快,暗說這他娘的什麼意思,明明贏的那個人是我才對,這世道還有沒有公平?!

  卻不料,那兩個小娘子一起搖了搖頭。

  這下錢胖和孫錢禮都愣住,不知對方搖頭是何意思。

  錢胖最先反應過來,立即哈哈大笑,聲音洪亮得如欲掀瓦,禁不住斜眼看向孫錢禮,得意洋洋:“孫郎啊孫郎,真是不好意思,看來小娘子們要見的人是錢某,不是你啊!哈哈哈哈……”

  他大模大樣的整整衣襟,將臉色鐵青的孫錢禮拋在一邊,向那兩位侍女拱手道:“還請小娘子們稍待……不用稍待了,某這就跟你們過去,哈……哈!”

  他笑的十二分得意,一張肉臉容光煥發,只覺這輩子還沒這樣風光過。孫錢禮則是羞憤欲死,幾乎要忍不住拂袖而去。

  孰料,那兩名小娘子又一起搖了搖頭。

  搖頭的幅度不大,但動作很堅定。

  錢胖立即傻了,“兩位小娘子,你們昨晚是不是睡落枕了,脖子不太舒服?只會……搖頭?”

  兩名小娘子立即對他怒目而視,而後其中一人指向右側高臺,“小娘子們請的,是那位青衫郎君。”

  “李……李兄?”錢胖、孫錢禮齊齊張大了嘴。

  錢胖抬起頭無語對蒼天,一臉生無可戀的慘叫:“天理何在啊!這世道還有沒有公平了,還有沒有了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7

第723章 換一副書畫

  面對大呼小叫的錢胖,孫錢禮沉著臉一言不發,他聽見對方喊叫沒有天理沒有公平,其實那何嘗不是他的心境寫照,他也很想問問,為何最終那些小娘子們,會選擇邀請那個一介布衣書生。

  哪怕是邀請錢胖,孫錢禮心裡也舒服一些,畢竟兩人出生相差不多,都是太原紈絝。

  孫錢禮佈滿陰霾的雙眼朝孟小娘子望過去,卻看見對方竟朝自己露出一個妖媚笑容,那眼神怎麼看都像不懷好意,戲謔的如同在看一隻猴子。

  孫錢禮一想到孟小娘子為答應幫他邀請綠裙小嬌娘而開出的條件,這時候就覺得一陣肉疼,心裡暗罵了一句賤人,大感受辱且沒有顏面,再也在這呆不下去,冷哼一聲,丟下眾人拂袖而走。

  李從璟在接到那兩名侍婢的邀請時,也是微微一怔,他也沒想到對方會突然邀他一敘,然而美人相請,他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張有生見孫錢禮灰溜溜的走了,大鬆了口氣,他倒不是怕孫錢禮,只是擔心對方的冒犯舉動最終會惹惱秦王,到時局面恐怕不好收拾。

  在李從璟起身之後,張有生連忙招呼家奴去左側高臺,率先在薄簾另一側為李從璟置下案桌,待李從璟跟著兩名身材婀娜的侍婢走過來,張有生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妥當。

  張有生心思細膩,他拉著一臉委屈的錢胖回到右側高臺,並不打擾李從璟與小娘子們的相會。

  錢胖雙目含淚,拉著張有生哭訴:“張兄,某曾聽說人,要想一個小娘子對你動心,你首先得有家財萬千,若是遇著不愛金銀愛風流的,你就得深諳舞文弄墨之道,還要能談吐不凡。可那群小娘子隔著遠遠的,可沒見著李兄談吐,怎生就把李兄叫過去了?”

  張有生拉著錢胖坐下,語重心長道:“錢兄你要知道,時下小娘子們的夫君,多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有心自個兒物色的,因為出門機會少,便要趁著上元、清明節氣出來使勁兒的挑,饒是如此,礙於禮儀家教,有幾個能與郎君說上話的?所以這個時候,小娘子們唯有擦亮雙眼。”

  兩人舉杯飲酒,張有生又道:“擦亮雙眼,看什麼?首先你得生得儀錶堂堂、英俊魁梧;其次,一舉一動都要當心自家風度,要舉止瀟灑又不失親和;再次,還得氣度華貴,擁有不俗魅力。”

  說到這,張有生歎了口氣,“孫郎裝模作樣,不是沒有道理的。小娘子們出來尋郎君,可不就靠一雙眼睛看?等她看你覺著順眼了,才會與你鴻雁傳書,而後偷跑出門小亭幽會,才有往後的故事啊!”

  “原來如此!”錢胖頓時恍然大悟,而後又泄了氣,擠了擠自己的肥肚皮,摸了摸臉上的水痘,“照這般說,得擁有一雙什麼樣眼睛的小娘子,才能一眼就看上我?”

  張有生沉吟片刻,“……瞎眼的。”

  “去你娘的!”

  這邊廂,李從璟已經站在了簾子外。

  “在下李京,這廂有禮。”

  “……見過李郎君。”

  李從璟與一眾小娘子,隔著薄簾相對行禮,而後又紛紛落座。因為要座談的關係,兩邊的案桌現在是相對擺放,眾人雖不能親睹對方真顏,但因為距離近,薄簾起到的效果其實並不太大。

  李從璟能清晰看到對面那些小娘子們眉心的花子、櫻紅誘人的雙唇,能清楚聽到對方落座時衣裳窸窸窣窣的聲響。

  孟小娘子坐在正中,左手邊是鵝黃衣裙的何小娘子,右手邊是那位綠裙小嬌娘,其它幾個小娘子依次而坐,至於那些侍婢則在後面擁成一團,長袖掩嘴低聲言語,不時拿亮晶晶的眸子去瞄李從璟。

  李從璟一個人,隔著一張簾子,對著整整一座花圃。

  這場景實在有些奇特,李從璟甚至不由得想起,自己前生答辯時的情景。不過他也不覺得尷尬,更不可能怯場,淺飲一口香茶,便欲開口。

  不料孟小娘子卻是先說話了,她那雙嫵媚動人的眸子飛在李從璟臉上,“李郎君是哪裡人氏?”

  李從璟心想,開口便問籍貫,大抵是中國人保存最長久的習慣之一了,“本是太原生人,而今居於洛陽。”

  他本想說祖籍太原,但想了想,李嗣源好似也是後來搬到太原的。

  “做什麼營生?”孟小娘子問話很是直接。

  李從璟道:“在朝為官。”

  “官居何職?”孟小娘子妝扮妖豔,衣衫輕薄可見滑肌,胸前更是露出一大片雪白,雪山巍峨。

  李從璟心說這怎麼跟見丈母娘似的?道:“在秦王府供職。”

  “秦王府?你認得秦王?”孟小娘子脫口而出,終於肯中斷自家的訊問套路。

  李從璟無奈,心說我自己當然認得我自己,“恕在下孟浪,敢問孟小娘子可曾婚配?”

  “……不曾。”孟小娘子性情開放不拘小節,卻也被李從璟突然的反問弄的一愣。

  李從璟笑了笑,“孟小娘子若是對秦王有興趣,在下倒是可以代為引薦。”

  孟小娘子立即雙眼泛光,手扶小案嬌軀前傾,露出更深的溝壑,“當真?”

  李從璟反而不說話了,只是含笑望著她。

  何小娘子嬉笑出聲,長袖掩唇,對孟小娘子道:“想不到姐姐這般快就被反將一軍呢。”

  孟小娘子這才意識到李從璟已經反握了談話主動權,不由得大為羞惱,欣長的脖頸一片微紅,不過她也不甘示弱,幽怨的瞪了李從璟一眼,“李郎君乃是正經讀書人,竟然在言語上欺負奴一介弱女子,可是好生不知憐香惜玉。”

  她很快又補充道:“不過呢,今兒的正主可不是奴家。”勾人的眸子剜了李從璟一眼,仿佛要吃下李從璟一塊肉一般,順手推了推身旁的綠裙小嬌娘,“妹妹,人兒姐姐可是給你叫來了,姐姐好心,本想先替你壓一壓他,不曾想反而著了他的道,你可得好生為姐姐出口惡氣。”

  秦王心道原來故事還挺曲折,這便向綠裙小嬌娘望去。

  綠裙小嬌娘先是霞飛雙頰,羞澀低頭,不等眾娘子來打趣、勸說,已是鼓起勇氣站起身來,柔柔弱弱向李從璟行了一禮。而後,她一擺長袖,氣勢頓變,“請與李郎換一副書畫!”

  眾娘子齊齊驚呼出聲。

  這是要現場作畫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7

第724章 死字怎麼寫

  李從璟笑容略顯尷尬,天可憐見,他雖曾寒窗十載,這些年也是手不釋卷,勉強稱得上學富五車,但所學向來都是經世致用之學,最不濟也是詩書地理,至於書畫這一道,他的確沒多少修為,頂多算是會鑒賞而已。

  綠裙小嬌娘話說完後就盯著他看,水亮的眸子裡滿是期待,還帶著一絲害怕被拒絕的忐忑,如同伸出爪子要人抱的貓兒,讓人生不出傷人心肝的心思。

  李從璟很無奈,心說這世道的女子果然比後世難對付。

  見李從璟一時沒動,那廂孟小娘子已經咯咯笑出聲來,她朝李從璟拋了個媚眼兒,揶揄道:“李郎君,豆娘可是打心眼兒裡仰慕郎君才學,難道郎君竟是連一副書畫都不肯賜下?”

  原來這綠裙小嬌娘喚作豆娘。

  這當然不是對方的名字,時下女子有名字的也不多,大多是取個字以供人叫罷了,豆娘這稱呼與“千里送京娘”中的京娘是一個性質。

  豆娘輕咬紅唇,眼泛淺波,怕是忍不住要哭出來了。

  李從璟瞥了孟小娘子一眼,這娘們兒可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他拱手笑道:“在下書畫不精,怕是要讓小娘子失望了。”

  他這話說的坦然,完全沒有氣弱、尷尬的意思。他倒是坦蕩,小娘子們卻不好消受了,一時間神色各異,豆娘更是小臉煞白。

  不過李從璟馬上又對豆娘道:“不過,在下這裡卻有一首小詞,送給小娘子。”

  豆娘方才聽聞李從璟言說不精書畫,還以為對方是藉故推脫,實際不過是對自己無意罷了,這下又聽對方有詩詞送給自己,不由有些發怔。

  孟小娘子那雙妖冶的眸子閃著亮光:“這短短幾句話的光陰,郎君竟已有了詞作?”

  詞的這東西現下並不少見,只不過多是所謂“伶工之詞”,楊吳那位詞帝還未出世,士大夫雖也有不少詞作,卻還沒到那種“眼界始大、感慨遂深”的境界。

  李從璟拱手道:“獻醜了。”

  豆娘悄悄深吸了口氣,眼眸緊緊落在李從璟身上,“郎君請。”

  李從璟心說你們待會兒可別尖叫,這便望著豆娘緩緩吟道:“佇倚高颱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欄意。”

  頓了頓,像是在醞釀情緒,他繼續吟道:“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的這首蝶戀花吟完,李從璟就望著豆娘不挪目光,一副癡情男兒的模樣。

  小娘子們先是安靜了好半晌,隨即一片驚呼接連響起,無數雙視線落在李從璟身上,又落在豆娘身上,說不出是什麼神色,那孟小娘子與何小娘子,已是拉住豆娘的手,一副小心肝已經承受不住的模樣。

  這首詩當然是情詩,而且李從璟在把“危樓”改為“高臺”後,與眼下的春日場景頗為相符,而其中君子仰慕佳人的種種姿態,既有細膩輾轉的愁滋味,又有意圖借酒澆愁的狂放之氣,可謂將少男少女們的心態刻畫的入木三分。

  最後衣帶漸寬終不悔一句,更是點睛之筆,其言直抒胸臆,將兒郎仰慕佳人的心思直言喊出,既有氣勢上的先聲奪人,又解釋了全詞愁色的緣由,可謂攝人心魄,讀來讓人回味不已,如聞驚鴻,如見瀚海……

  李從璟這首詞,已是無異于直接向豆娘表明心跡了。

  這些小娘子雖然有追逐愛情的勇氣,但何曾被兒郎們這樣表白過,哪裡消受得住這樣的詞,一個又是掩面嬌羞,又是瞪眼嗔怪,又是心花路放,簡直快翻了天。

  豆娘既然敢說換一副書畫這樣的話,自然是有才學的,聽罷這首詞,翡翠般的小臉已是一片通紅,手也不知該往哪裡放了,那模樣倍顯嬌憨可人。

  若說她先前還只是對李從璟順眼,想要把握難得的機會,試試李從璟的談吐才學人品,這下被先聲奪人,以如此佳作表明心意,自然難免深感心意相通,順眼已是上升為濃烈的好感,情難自禁也。

  “豆娘你聽見了沒,豆娘你倒是說話呀,你可真是好眼光……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哎喲,姐姐這小心肝,可怎麼受得了……”孟小娘子一番語無倫次,倒是她自己得了這首詞似的。

  “姐姐……”豆娘嬌羞的無地自容,心頭如有一隻小鹿砰砰亂撞。

  李從璟眼見簾子對面一片“兵荒馬亂”,不得不暫時安坐下來,自顧自品茶。心說這時代情竇初開的女子,還是比後世好對付一些……不過話又說回來,情竇初開的少女,在初次接觸這種事的時候,都是比較好對付的。

  當然,前提是初次經歷的年齡不能太大,要是年過二十還沒經事,幻想就會太多,那要求也就多了,甚至會因為看不清現實,只能用變態兩個字來形容,那經起事來都會是一個個魔鬼。

  豆娘終於穩住心驚,她怯生生又大膽的看了李從璟一眼,招來自家侍婢,把小案上的物什收了,鋪下筆墨紙硯,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一時再也沒有面對李從璟的勇氣,遂穩穩心境,奮筆開始作畫。

  瞧見豆娘奮筆作畫的姿態,李從璟也是眼前一亮。

  春風拂面,猶帶花草清香。簾外有佳人,髮髻如雲衣衫如瀑。青絲捲動宣紙,纖手揮動玉筆,水墨平鋪畫卷。她書心頭畫,她從畫中來。

  那粉雕玉琢的臉容,精緻而又誘人,如方成熟的蜜桃,讓人恨不得去咬上一口。

  “如此美人,百年一遇啊。”李從璟心中道。

  相比較而言,詩詞較為易得,對才子來說,倚馬千言也不過尋常事,但作畫卻是大工程,非片刻之功。

  許久之後,豆娘落筆,瓷鼻上已是細汗點點,一口氣作完畫,免不得有些疲累,這下不禁鬆了口氣。她抬頭偷瞧了李從璟一眼,未語先嬌羞。

  侍婢們上前來,吹幹了墨蹟。少時,豆娘卷起畫卷,一行花紅柳綠的小娘子們碎步掀簾出來。

  孟小娘子走在最前面,她飛了李從璟一眼,眉眼裡竟有幾分幽怨,“郎君的詞,真是如人心頭語,人不能言說而郎君言之,今兒過後,不知有多少小娘子要為此徹夜難眠呢。”

  說著長袖掩嘴輕笑,看了豆娘一眼,微微前傾了身子,露出胸前一大片溫柔鄉,“郎君可要小心了,豆娘可不易得。”說著,嬌笑兩聲,率先走了。

  豆娘落在後面,鼓起勇氣將畫卷塞給李從璟,低了頭,聲若蚊蠅,“畫雖成,未題詩詞,郎君若是有意,可書之於上。”

  說著趕緊瞧了自己侍婢一眼,侍婢連忙上前,將一張字條交給李從璟,也是無限羞澀。

  豆娘草草行了一禮,再也站不住,落荒而逃,跟上孟小娘子等人去了。

  李從璟一手畫卷一手字條,望著遠去的鶯鶯燕燕,自嘲一笑:“這便是唐人的自由戀愛麼,感覺倒也不錯。”

  他自穿越到當世,先是十年寒窗,雖說因了勞逸結合之需,年少時沒少與莫離等人瞎鬧,但眼下這種事還是頭次碰到。如今的秦王妃任婉如,說起來還是包辦婚姻。至於桃夭夭等人,情況就特殊了些,也不算時下的愛情方式。

  張有生、錢胖見那些小娘子們走了,連忙湊過來,錢胖眼熱的瞧著李從璟手中的畫卷,“這就是所謂的定情信物?果真不一般呐!李兄,可否一觀?”

  張有生大為讚歎,“不愧是李哥兒,風流更勝當年,這回初回太原,就引得眾娘子傾心,佩服!”

  李從璟心頭倒是沒怎麼在意,那張字條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寫了下次相會的時間與地點,若是李從璟有意,到時候就得拿著題了詩詞的畫作,偷偷去見豆娘。至於這副書畫,的確可稱是定情信物。

  這時代男女私下定情、幽會,總是像做賊一樣,很像後世的學生時代——要不然幽會怎麼叫幽會呢,幽字已是含義明顯。

  李從璟收起畫卷,對錢胖笑道:“依我看,那何小娘子倒是對你頗為有意,錢兄難道不打算有所表示?”

  “何小娘子?”錢胖縮了縮脖子,“那可是母大蟲,老弟怎麼敢?”

  李從璟見錢胖說何小娘子是母老虎,少不得打趣他一番。

  今日的遊玩至此算是告一段落,眾人也不用收拾什麼,離開高臺就欲歸去。

  不遠處,小娘子們正上馬的上馬,上馬車的上馬車,那些男兒裝扮或是著胡服的侍婢,個個英姿颯爽,縱馬的身姿別有一種運動之美。

  李從璟等人正欲牽馬離去,忽的周圍圍過來黑壓壓一大群人,不下二三十個,個個身材魁梧面色兇惡,一看就不是易與之輩。在這些人中間,孫錢禮正一臉殘忍的笑容,望著李從璟等人,大步而來。

  “姓孫的,你又想做什麼?”

  錢胖滿臉不高興。

  “孫郎,意欲何為?”

  張有生一見對方的陣仗,心頭就大叫一聲糟糕,再也沒有好臉色。

  孫錢禮伸手從身旁一名家奴手中拿過來一個大包裹,丟給錢胖,“識相的,拿上你的黃金給我滾。”

  說罷看向張有生:“還有你,張有生,也給我滾!”

  最後才向李從璟走過來,厲喝一聲:“拿來!”

  李從璟如何能不知道對方所求,乃是豆娘給的畫卷,他暗自搖頭,心說這傢伙還真是陰魂不散,“我的東西,為何要給你?”

  孫錢禮桀桀笑出聲,“我看你是讀書讀蠢了,你一介布衣,螻蟻一般的貨色,也敢跟老子搶東西?真是不知死活!你若是識相,交出畫卷,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頭,老子就留你一條狗命。否則,今日老子就打斷你的腿!”

  對方的囂張模樣簡直把李從璟氣樂了,在錢胖和張有生說話之前,李從璟道:“帶了幾個人?”

  眾人都是一愣,不知李從璟這句突然的話是什麼意思。

  孟松柏已躬身道:“四個。”

  “給你一刻時間。”李從璟道。

  孟松柏抱拳:“半刻足矣!”

  諸人都是見鬼一樣,完全不懂兩人這番對話是何種含義。

  然而下一瞬,孟松柏與四名秦王近衛,已經俯身沖出,虎豹一般撲向孫錢禮帶來的那二三十名家奴。

  孫錢禮的家奴頭目還未反應過來,孟松柏已經到了他面前,一拳就轟向他面門,頭目心頭大駭,想要避閃已經來不及,慌忙交叉雙臂擋在額前。

  而後他只感雙臂如遭重錘猛擊,疼得如同要斷裂一般,額頭不禁冒出冷汗。然而這只是開始,孟松柏緊接著一拳已經轟在他小腹上,將他的腳尖都轟的離開了地面。

  頭目雙目突出,不等他抱著肚子倒下,孟松柏已經抓住他一支手臂,一拳轟在手肘關節處,只聽哢擦一聲,手臂應聲而斷,頭目發出殺豬般慘叫,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與此同時,慘叫聲接連響起,四名秦王近衛沖入人群中,左右開弓,動手便叫對方斷手斷腳。

  李從璟走到孫錢禮面前,對方反應迅速,明顯也練過拳腳,連忙一拳轟過來。也不見李從璟有什麼動作,那拳就被拍開,而這時他右手已經恰上對方脖子,一隻手將對方提起來。

  “知道死字怎麼寫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7

第725章 誰惹秦王怒

  孫錢禮臉色紫青,只不過這回是給憋的,他雙腿不停彈動,拼命想扳開掐住他脖子的那支手,卻發現一切只是徒勞。

  “你……你一介布衣,你可知本公子是何人?本公子……”孫錢禮雙眼翻白,面如豬肝,他艱難的放出狠話,卻發現那青衫書生的神色始終如常。

  李從璟嗤笑一聲,“你知道本公子是何人嗎?”

  “你……我……”孫錢禮已是說不出話來。

  李從璟動了動手臂將孫錢禮甩在地上,孫錢禮立即如死魚一般拼命大口呼吸。眼看對方緩得差不多,李從璟又上前一腳踢在他臉上,將他踹翻,而後一隻腳踩在對方胸口,居高臨下冷眼看著他。

  “你……你竟然動本公子……”孫錢禮費力咳嗽,仍是不停掙扎。

  李從璟眼神淡漠,如同看一隻蟑螂,“休說動你,今日孤便是讓你人頭落地,天下也無人敢說一個不字!”

  孫錢禮呼吸艱難,思維也無法清晰,他兇狠的叫囂:“你……你敢?!本公子的家奴,一定會把你丟去喂狗!”

  “家奴?”李從璟一腳踩在孫錢禮臉上,將他的頭碾向一邊,“孤就讓你看看你的家奴。”

  孫錢禮的臉埋在草地裡,嘴裡塞了一嘴泥,噁心的直想吐,然而他很快就沒了作嘔的心思,他的視線透過株株野草,正好看到他的那群家奴,過半都已倒在地上不停哭嚎,而那些還站著的,也在孟松柏等人猛攻下,一個接一個斷胳膊斷腿,慘叫著倒下來。

  孫錢禮終於感到了害怕,他心頭驟然升起一股濃烈的恐懼,震驚的向李從璟望過去,看到的仍是一副淡漠而不失威嚴的面孔,他渾身顫抖起來,“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不傻,看到李從璟的隨從一出手就放倒了他的家奴,而且對方出手狠辣,如今又堂而皇之將他碾在腳下,分明就是不懼事態,先前的惱怒在這時散得乾乾淨淨,頓時就像被一桶冷水從頭澆下,渾身都冰冷起來。

  李從璟一把將孫錢禮揪起來,丟給張有生,“在孤眼裡,你跟一條狗沒有區別。”

  張有生接過孫錢禮,雙腿發顫,此時他如何還能不知李從璟有了火氣,揮手就讓家奴們湧上來,“打,往死裡打!”

  家奴們得令,逮住孫錢禮一頓猛揍,直打的對方哭爹喊娘,面目全非。

  而張有生則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秦王殿下恕罪,是小民照看不周,這才讓孫錢禮衝撞了殿下,請殿下恕罪!”

  眾人眼見張有生伏地叩首,又聞聽他口中的話,頓時都如雕像一樣愣在那裡。

  孫錢禮正被收拾的上氣不接下氣,死豬一樣趴在地上,這時如給當頭一棒,睜大了驚恐的雙眼,“秦……秦王殿下?”

  “孫錢禮!你長了幾顆腦袋,還不滾過來跪下!”張有生顫抖著回頭大喝。

  孫錢禮心驚如弦,他哪裡能夠想得到,這個青衫書生竟是當朝秦王?

  他先前見對方舉止不凡,氣度萬千,光顧著嫉恨,根本就沒想太多。

  他在太原早已橫行慣了,見誰不是趾高氣昂,欺壓百姓都成了習慣,哪裡會想到有朝一日會忤逆當朝秦王這尊大神?

  孫錢禮連忙爬過來趴在地上不停叩首,口中哀嚎道:“秦王恕罪,小民該死,秦王恕罪!”

  說完,不顧臉上的泥草,一個勁兒扇自己耳光,手掌、臉上被泥沙一擦,不多時便鮮血淋淋,饒是如此他也不敢眨一下眼睛,“秦王恕罪,小民該死,小民該死……”

  “拜見秦王殿下!”錢胖再也不敢遲疑,連忙伏地大拜,他心頭震驚到了極點,趴在地上肉身顫抖不已。

  他先前還在想,李從璟的官職再高,也不至於讓他見面就拜,誰知好死不死,眼前站著的竟然是秦王殿下,豈能不趕緊跪拜?

  錢胖一想到先前與秦王勾肩搭背、稱兄道弟,這時已是嚇得肝膽欲裂,再看孫錢禮已經扇耳光把自己扇得沒個人形了,秦王卻完全沒有叫他停手的意思,心頭更是震顫,“秦王怕是真怒了,我犯下如此大錯,是不是也該學學孫錢禮,趕緊扇自己耳光?”

  如此想著,錢胖不敢遲疑,伸出豬耳般的大手,雙眼一閉,就朝自己臉上使勁扇去,“秦王恕……”

  然而他的手還沒觸及到臉上的肥肉,就給人抓住,錢胖睜眼看去,就見秦王的笑容還是和在高臺上時一樣親和,“起來吧,你學他作甚。”

  錢胖自感罪孽深重,一臉驚疑不定的望著秦王,遲疑著不敢起身。

  “讓你起來就起來。”李從璟笑道,“不知者不怪,孤不會計較你的失禮。”說著又眨了眨眼,“你我意氣相投,何必在意這些俗禮小節?”

  秦王的溫聲細語讓錢胖放下了心,他趕緊站起身,搓著手尷尬的直笑,“秦王何等尊貴,小民怎敢胡亂攀附……”

  李從璟佯裝把臉一板,“這話失當,當罰酒三碗!”

  錢胖擾擾頭,嘿嘿笑個不停,而後兩人相視而笑。

  李從璟又對張有生道:“你也不必跪著,今日之事本就是孤自己的主意,孤原本只想隨意遊玩一番,不曾想卻是碰到這些事,你的為難之處孤豈能不知,起來吧。”

  “是,謝殿下!”張有生連忙起身,這回才是真真正正鬆了口氣。

  李從璟看了孫錢禮一眼,對方臉上已是血肉模糊,他還在不停扇打自己,嘴裡不停賠罪,“小民該死,小民該死……”

  就在李從璟準備讓孫錢禮停手的時候,一名近衛從遠處奔過來,在李從璟耳旁低語了一陣。

  近衛說完話,就抱拳退下,而李從璟那張原本春風和煦的面孔,此時佈滿烏雲,如有驚雷欲要降下,這讓剛放鬆了兩分的張有生和錢胖都是一驚,身體重新僵硬起來。

  李從璟看著孫錢禮,冷冷道:“你可真有本事,家奴都敢打官差,孫芳傳教了個好兒子!子如此,父如何?孤倒是迫不及待想要見他一見,看看他是否連孤都敢打!”

  “孟松柏,去太原府衙!”

  “是,殿下!”

  原來,孫錢禮自個兒不僅來搶奪豆娘留給李從璟的畫卷,更是另派了家奴去攔豆娘的馬車,其時正好有太原縣衙(非是太原府衙)的一名衙役在附近辦差,遇到這等強逼民女的事,自然要去管。

  孰料孫錢禮的家奴桀驁慣了,根本就不買區區一個縣衙衙役的賬。那衙役也是有幾分血性,並不因為對方是孫錢禮的家奴就退避三舍,最後雙方鬧出火氣來,孫錢禮的家奴仗著人多,竟將那名衙役打的倒地不起。

  因為事發的地點距離近衛聚集的地方不遠,近衛便分出人手去查看,得知詳情,連忙來向李從璟稟報。

  得知此事,李從璟是動了真火。太原府乃大唐三府之一,府尹份量非常,官拜三品,連河東節度使都要給幾分顏面,卻不曾想府尹孫芳傳竟然縱容其子如此行事,其平日作風由此可見一斑。

  李從璟這些年參與政事,自然知道天成新政雖然效果非常,但天下積弊已深已久,區區四年並不足以清除時弊,地方官吏的處事作風也不能一朝而變。但新政關係帝國根本,如今更是到了新的階段,乃是關鍵時期,下一步該如何深化,正是帝國大政。

  此時太原府尹孫芳傳的作風,足以引起李從璟重視。

  必要時候,他不介意殺雞儆猴,震懾不法,聲援新政下一階段。

  張有生、錢胖見李從璟動怒,如見虎嘯,雙腿都有些發顫。

  “帶上孫錢禮並及黃金,你倆隨孤去太原府。”李從璟翻身上馬,對張有生、錢胖道。

  張有生、錢胖連忙應諾。

  回到官道,李從璟下令孟松柏,“通知河東節度使,讓他立即趕往太原府衙!”

  夏魯奇身為河東節度使,不能輕出,加之他剛到河東上任,故而上回河東軍出征,並不是他領軍,現在就在太原城中。

  此時,太原府衙中,府尹孫芳傳正在會客。

  他會的客人,是一個沒道理會出現在太原城的人。

  這個人現在出現在太原,是件令人細思極恐的事。

  太原城上空,風起雲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8

第726章 誰在謗新政

  太原府尹孫芳傳會客的地方,既不是設廳也不是東書房,兩人所處的房間頗像一間密室,四面雖說不至於密不透風,卻也是門窗緊閉,房中茶汽嫋嫋,卻沒有給這間沉悶的屋子帶來多少清香之意。

  “夏魯奇到太原來已有了些時日,府尹的日子可還好過?”說話的是坐在孫芳傳面前的人,他國字臉,五官如刀刻,面容略顯呆板,眉目頗見陰沉。

  孫芳傳身上頗有殺伐之氣,聞言冷笑一聲,“夏魯奇雖有些薄名,但到了太原這一畝三分地,是虎他得給我趴著,是蛇他得給我盤著。某的太原之地,還容不得他來撒野。”

  面前那人笑了一聲,他眉間的陰色太重了些,以至於連笑聲都顯得陰沉,“夏魯奇可不是易與之輩,陛下既然會讓他出鎮河東,就不會對他沒有期許。太原府雖然份量不小,說到底還是河東轄境,他這個節度使眼裡可不會揉沙子。”

  “河東是河東,太原是太原!”孫芳傳底氣十足,“節使只管放心,有某在太原,節使的大事誤不了!”

  那人沉默下來,像是在思考什麼。

  孫芳傳壓低了聲音,“難道節使果真擔心,某對付不了那夏魯奇?”

  那人陰沉的笑了笑,“這回本帥借清明祭祖之機回太原,就是想看看河東局勢,看看你是否能對付得了夏魯奇,不過你總算沒有讓本帥失望,諸番準備都做的不錯。”

  孫傳芳神色微松,“節使放心,昔年某受節使提拔,如今相助節使謀河東節度使之職,正是報恩之時,怎敢不盡心盡力?”

  那人點點頭,“本帥也不瞞你,河東乃基業之地,本帥志在必得。這番你若做得好了,他日少不了你的好處。”

  孫芳傳聞言露出喜色,“多謝節使。”隨即他話鋒一轉,“節使在兩川立下不小功勞,歸朝理應受到重用,不知陛下先前緣何不讓節使出鎮河東?”

  那人臉色變了變。

  孫芳傳又道:“節使與那位的恩怨,某多少知曉一些。只不過彼時那位並不在朝中,應該不會是他從中作梗吧?”

  那人雙目一沉,孫芳傳這番話的用意,他如何不知,自個兒要對方幫自己做事,對方自然會對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和危險性有所評判,眼下不過是在試探自己是否還有其它力量相助,否則當日沒有謀成的事,來日即便扳倒了夏魯奇,也輪不到自己。

  他冷哼一聲,“也好叫你知曉,朝中本帥自有趙王相助!”

  “……原來是趙王殿下!”孫芳傳恍然大悟,隨即露出如那人一般的陰沉笑意,“眼下那位在契丹又立大功,鋒芒太甚,除卻一個東宮之位,陛下對他已是封無可封,如此說來,陛下對趙王殿下必是多有扶持之意。有趙王殿下相助,節使大事可成!”

  那人擺擺手,“眼下還是說說,你打算如何對付夏魯奇。本帥聽說此人頗擅吏術,一般手段可是對付不了他。”

  孫芳傳信心十足,他道:“夏魯奇的確難以對付,但他再難對付,也有命門在,他有個女兒,正值豆蔻年華,卻已生得禍國殃民。對自家這個女兒,夏魯奇極為寵溺,視為掌上明珠,連等閒之輩看上一眼都不許。我等要對付夏魯奇,可從她這個女兒入手。”

  那人聽孫芳傳提起夏魯奇之女,不由得想起在洛陽聽到的些許風聲,頓時眼神就有些怪異,他借著飲茶的動作,趕緊掩飾過去,放下茶碗的時候,嘴角已有一抹莫名的快意。

  這抹快意來的是那般猛烈,以至於他頗為迫切的追問:“如何入手?”

  孫芳傳嘿嘿笑出聲,“某的長子雖然不成器,模樣卻是端正,某已叫他設法接近夏魯奇的女兒,若是能俘獲對方芳心最好不過,到時少不得利用她一番,為某的人入節度使府搜羅夏魯奇的不法罪證提供方便,若是不能,也可利用此女以挾夏魯奇,在關鍵時候為我所用。”

  那人聽了大為意動,“具體如何施為?”

  孫芳傳繼續道:“夏魯奇是那位的人,此事人盡皆知,他到河東來,少不得要大力推行新政。新政是什麼,不就是搶錢搶田搶糧搶人飯碗嗎?到時候某只需要買通一些被裁汰的軍士,讓他們鬧事,夏魯奇少不得遣人鎮壓。”

  “他只要一出兵鎮壓,此事就能鬧大。在敵我對峙的時候,將夏魯奇的女兒交到那些桀驁的軍士手裡,不就可以讓夏魯奇束手束腳?若是那些軍士不小心把他女兒殺了,夏魯奇焉能不大開殺戒?到得那時,某再令州縣心腹官吏鬧起來,揭發夏魯奇的‘種種罪狀’,事情便會一發不可收拾,說不得就要地方大亂。”

  “屆時彈劾夏魯奇,甚至都不需要太多鐵證,加之有趙王在朝中聲援,即便不能讓夏魯奇腦袋搬家,也能叫他丟了官帽,最不濟,這河東他也呆不下去!”孫芳傳滿眼都是凶光。

  那人撫掌而贊,“好計策,好計策!”

  過了片刻,孫芳傳道:“此事要成,必須要趙王出大力氣,因為屆時那位必會力保夏魯奇,趙王會出大力氣嗎?”

  “這個你不必擔心。”那人道,“趙王必會鼎力相助。”

  孫芳傳欲言又止。

  那人冷笑道:“本帥知道你在擔心甚麼。本帥且問你,今日之趙王,為何會突然勢力大漲,受到百官擁護?”

  “這……恕下官愚鈍。”

  那人道:“那是因為趙王已經私下答應我等,待得日後他成了事,便會廢除新政,讓節度使重掌地方大權!你說說,如此趙王,焉能不得人心,節度使們焉能不爭相歸附?”

  他站起身,“趙王與那位之爭,說到底還是新政與舊政之爭,更深一步說,乃是節度使與朝廷之爭。你是本帥的人,便也是趙王的人,你我對付夏魯奇,便是對付新政。”

  他看向孫芳傳,“朝堂有風聲,新政馬上又要有大策推行,以求徹底剝奪節度使之兵。這個時候,節度使們與趙王不反擊,還要等到何時?”

  “原來如此!”孫芳傳心中大定。

  那人又道:“不止是河東,還有許多地方,也會有大動靜。今日之節度使,的確不比同光年間了,公然舉兵反抗朝廷有些難。但節度使仍舊是節度使,要在地方掀起一些腥風血雨,還是輕而易舉!”

  孫芳傳聽了這等秘事,心頭巨震,半晌方拜服道:“趙王英明,節使英明!”

  兩人相對而笑,姿態快意。

  他兩人在這彈冠相慶,仿佛大事已經成功了一般,孫芳傳還沒來得及擺酒設宴以相招待,府上的家奴已經慌慌張張跑過來,在門外急切大喊:“府君,大事不好!”

  “亂叫甚麼!”孫芳傳正與那人商議大事,聽到這話,難免覺得晦氣,他打開房門,朝門外的家奴喝斥。

  “府君,大事不好,大公子他……他回來了!”家奴滿面焦急之色。

  “胡言亂語!”孫芳傳一腳將面前的家奴踹翻在地,“大公子回來了便回來了,這叫甚麼大事不好?!”

  家奴哭喪著臉趴在地上,“不是……大公子他不是自己回來的,是被人帶回來的!”

  孫芳傳他上前一把揪起家奴,“說清楚,何為大公子被人帶回來了?”

  家奴滿頭汗水道:“府君,大公子被人打的渾身是血給拖回來了,府君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混帳!”孫芳傳一把丟開家奴,怒不可遏,“何人敢傷孫某之子?!”

  “孫傳芳,你好大的威風!”隨著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數名家奴倒飛進院中,一人布衣青衫,大步踏進月門,“孤王傷了令郎,且又如何?”

  “你混……秦,秦王?”孫芳傳看清進來的人,頓時驚訝的瞪大雙眼,滿臉都是不可置信,他愕然轉頭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卻見對方一副見鬼的神情,明顯是比自己還要震驚。

  他倆方才口口聲聲那位那位,如今那位來了,他倆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他怎麼說來就來,難道他是曹操不成?

  李從璟跨進院門,將不成人樣的孫錢禮丟在地上,冷眼看向孫芳傳,“你縱子在外囂張跋扈的時候,便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被人揍成豬頭?嗯?”他微微一怔,雙眼眯起,“石敬瑭?”

  那站在孫芳傳身旁的人,不是石敬瑭又是誰?

  石敬瑭看到李從璟大步而來,第一個反應便是轉身就跑,好歹穩住了腳步沒有如此不堪,這時眼見秦王近衛已經圍住了院子、逼到了身前,個個虎視眈眈,他勉力穩住了因做賊而發虛的內心,規規矩矩行禮道:“見過秦王殿下。”

  李從璟驅趕蒼蠅一般揮了揮手,“站一邊去,這沒你事。”

  石敬瑭:“……”

  然後識相的站到一邊。

  孫芳傳看了石敬瑭一眼,心說老兄你這一走可就留下我一個在場中了,你好歹為我說句話啊,你方才不是信誓旦旦要對付他的嗎,現在他來了你也不用怕成這樣吧,你我好歹是一個陣線上的,你這樣讓我情何以堪?

  石敬瑭眼觀鼻鼻觀心,無視了孫芳傳的眼神求救,心說老兄我在秦王面前正處於蟄伏期,你讓我在私下算計他還行,讓我當面忤逆他,不好意思,老兄實在做不到……

  孫芳傳眼見依靠石敬瑭無望,只得硬得頭皮上前行禮,賠上笑臉:“不知秦王殿下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他瞧了一眼死魚般躺在地上的孫錢禮,對方的淒慘模樣讓他心疼又憤怒,此時卻不得不喝斥道:“逆子!躺在地上作甚,你這沒眼的東西,在外面做了甚麼下作事讓秦王生氣,還不滾過來賠罪?!”

  孫錢禮先前吃了一頓飽揍,而後自己扇自己耳光差些給自己扇暈過去,方才跟著李從璟跑了一路,早已氣力全無,連呼吸都費勁,此時他雖然有心提醒孫芳傳些甚麼,卻是有心無力,聽了孫芳傳的喝斥,只得滾過來趴在地上……他的確是在地上打了個滾翻身過來的,因為他實在沒力氣了。

  “府尹不必斥責令郎,孤王倒是想問問府尹,這百兩黃金從何而來?”李從璟冷笑一聲,將那百兩黃金丟到孫芳傳腳下,“令郎真是大方得很,隨便出手就是黃金百兩。這等手筆就是孤王,尋常時候也都拿不出來。府尹作何解釋?”

  孫芳傳大駭,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慌忙在李從璟腳下跪下,“秦王恕罪!這……這……”

  李從璟面若寒冬,俯視著孫芳傳道:“府尹該不會是想說,令郎膽大妄為,私自盜竊了府庫錢財?還是想說,令子在太原城一言九鼎,這些黃金乃是商賈所獻,藉以尋求保護的?”

  孫芳傳驚訝抬頭,從他的表現上看,他方才的確是在思考如何給孫錢禮找個藉口開脫,說不得還給李從璟說中了心事,此時不禁額上汗如雨下,“秦王殿下,下官,下官……”

  李從璟最恨就是這種貪官污吏,而且還是縱子仗勢欺人的貪官污吏,他蔑視道:“府尹不說話,可見孤王方才說的都不對,如此說來這筆資財,便只有一個來處。”

  他陡然一聲大喝,“孫錢禮!你身為府尹,當知新政律令,收受賄賂達到百兩黃金,你長了幾顆腦袋,夠孤王來砍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8

第727章 如何不認罪

  孫芳傳身體一哆嗦,慌忙以首扣地,“下官冤枉!秦王殿下,就是再借下官幾個膽子,下官也不敢收受這許多賄賂啊!這……這百兩黃金,下官實在是不知情,還望秦王明察!”

  “不知情?”李從璟怎會給孫芳傳抵賴的機會,“一句不知情便能推脫罪責,天下還要律法作甚麼?”

  “秦王殿下,下官……”孫芳傳身抖如篩,他忽然靈機一動,“秦王殿下,犬子在太原城有些商鋪,想必這些黃金,乃是他商鋪進出貨物的資產,卻是不知為何會鬧成眼下這副局面,下官實在是惶恐……”

  “商鋪?”李從璟雙眼微沉。

  “是是。方才下官一時心急,卻是沒來得及想起這事。下官公務繁忙,向來對這些事是不做理會的。秦王殿下一世英名,為百官表率,定能明察秋毫,還下官一個公道!”孫芳傳眼神閃爍。

  李從璟冷冷道:“孫芳傳,你可真是當的一介好官。‘士農工商,四人各業,食祿之家,不得與下人爭利。’此令新政曾再三申明,令郎竟然去經商?你竟然覺得你無罪?你當真是不知朝廷法度為何物嗎?!”

  “這……秦王殿下,下官……下官教子無方,無方……”孫芳傳心頭一驚,李從璟三番兩次提及新政,莫非是對太原推行新政的效果不滿?

  “教子無方?你的確是教子無方!”李從璟一揮手,“帶人上來!”

  隨著他一聲令下,孟松柏將先前那名在郊外被打傷的縣衙衙役扶了進來,此人到了現在尚且走不穩路,可見孫錢禮的家奴下手有多狠。

  孫芳傳看到這名衙役,不知李從璟意欲何為。

  李從璟俯視著他,“孫芳傳,孤也不給你兜圈子。今日令郎在郊外為非作歹,糾集暴徒,欺壓百姓,魚肉鄉里,孤都已看得清楚。此人乃太原縣衙衙役,只因阻止令郎侮辱鄉民,便被令郎家奴打成如此模樣。哼,家奴都敢打官差,孤倒想問問,在太原這一畝三分地,到底是你孫芳傳說了算,還是朝廷法度說了算?你孫芳傳,真是太原這一方地界的土皇帝不成?!”

  “土皇帝”三個字從李從璟口中說出來,孫芳傳立即嚇得趴在地上。

  他沒想到孫錢禮竟然還縱容家奴毆打了官差,還正好給李從璟瞧見,怪不得李從璟一進來便是這樣的陣仗、這樣的怒火。孫芳傳回頭狠狠瞪了孫錢禮一眼,恨不得剝了這個不肖子的皮。

  卻見孫錢禮趴在地上,已是快要睡著了……他竟然要睡著了。

  孫芳傳被氣得直欲吐血。

  其實這也不能怪孫錢禮,他受了傷又跑了一路,的確是精疲力竭,這會兒趴在地上,怎能不昏昏欲睡。

  “逆子!看看你幹的好事,你竟然還……你給老子跪好!”孫芳傳朝孫錢禮咆哮了一陣,心裡已是知曉今日之事,只怕無法善了,秦王匆匆而來,顯然不是雷點大雨聲小,極有可能的確準備將他問罪。

  想到這裡,孫芳傳不禁又向石敬瑭望去。他發現石敬瑭臉色也不好看,應該是跟自己一樣的心思。但讓孫芳傳失望的是,石敬瑭並沒有給他回應,而是鐵了心冷眼旁觀,這讓孫芳傳心頭一陣惱火。

  在他看來,此番他幫石敬瑭謀河東,乃是相助於人,無論如何石敬瑭都該感謝他才是,但如今他麻煩上身,對方竟是連一句話都不肯幫他說,這讓他如何能不惱怒?

  孫芳傳卻不知石敬瑭的苦衷。石敬瑭自打在兩川向李從璟再表忠心後,已是完全以一條狗的姿態在面對李從璟,此時此刻,眼見李從璟來勢洶洶,他怎敢去觸怒李從璟?

  石敬瑭想的是,待來日我出鎮河東,便有了自立基業的本錢,到得那時,內據強藩,外結趙王,就不必再理會李從璟。更進一步,必要想盡辦法、使盡手段,堅決鬥倒李從璟才是。

  然而眼下,石敬瑭不敢冒一點風險,若是李從璟鐵了心不肯讓他出鎮河東,便是有趙王相助,他也基本沒甚麼希望。

  孫芳傳抬頭看了一眼眉目睥睨的秦王,咬了咬牙。他知道今日之事,他若再不用力一搏,只怕會是一場大難,他官拜太原府尹已是多年,在地方上勢力龐大,平日裡威風慣了,也不是軟柿子。

  孫芳傳又想:那秦王雖說權重朝廷,根基卻在軍中,于朝堂文官中的勢力,還說不上隻手遮天,他總不能調兵來打自己,只要挺過今日,穩住陣腳而後稍作佈置,地方上就能堅如磐石,往後再有趙王在朝中相助,秦王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念及于此,孫芳傳直起上身,氣勢一變,挺胸以對秦王,不卑不亢道:“秦王殿下,下官自出任太原府尹以來,不敢有半分懈怠,夙夜憂歎,唯恐有負陛下隆恩與厚望,經年埋首於案牘、奔波於郊野,不敢言苦。多年以來,縱無功勞,也有苦勞,還望秦王明察。”

  “今,不肖子驕橫於外,囊藏百金,誤傷官差,此為下官教子無方,誠下官之過也,殿下若要責罰,下官不敢有怨言。自古以來,忠孝不能兩全,公私無法兼顧,下官履職無虧,卻對犬子疏於教導,不敢自證清白。”

  說到這,孫芳傳大喊一聲,“來人,將公子交給秦王近衛!”而後又對李從璟拱手道,“此子目無法紀,自有律法論處,下官無暇私下教導,便只能論公處置,其該當何罪,但憑秦王發落!”

  這一席話,竟給他說出了許多悲涼無奈的味道,言罷他又以首扣地,再不言語。

  兩度叩首,意義卻已天差地別。

  李從璟心頭哂笑,對孫芳傳的棄車保帥之舉洞若觀火。

  甚至談不上棄車保帥。

  因為孫錢禮無論是“經商”而得百金,還是“誤傷”官差,雖有罪,卻非彌天大罪。

  孫芳傳此舉,不僅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也將了李從璟一軍。

  李從璟總不能將孫錢禮帶回洛陽處置,要治其罪,得交給地方官府,而一旦孫錢禮落入地方官府,一切便又落回孫芳傳手中,孫芳傳要保孫錢禮,有一百種方法。

  最後的結果就是,李從璟大鬧一場,什麼結果都沒收穫。

  這事一旦傳出去,對秦王的威信也將是莫大打擊。

  由此可見,孫芳傳能做太原府尹,不是善茬。

  李從璟看著孫芳傳,“府尹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便以為孤王不能拿你如何?”

  孫芳傳直起上身,拱手道:“秦王要治下官,下官不敢不待罪駕前。然則朝廷有法度,凡事有規矩,秦王要治下官的罪,必是因為下官觸犯律法,既是如此,想來秦王不會動用私刑。”

  話至此處,孫芳傳又不說話了。

  不動用私刑,就是不用秦王近衛拿下孫芳傳。的確,李從璟不會這樣做,因為凡事有規矩。孫芳傳乃是三品大員,也不是李從璟想動就能動的,對方都不在他的職權管轄範圍內。

  若是李從璟不用私刑,便要走朝廷治理不法之臣的路子。若是如此,則需要鐵證,也需要朝廷下令相關官員,來走相應章程。

  李從璟見孫芳傳不卑不亢、一派硬氣作風且有恃無恐的模樣,笑了笑,“想必若是孤王在此動武,你的家奴也會沖出來護主?”

  孫芳傳臉色微變,“下官不敢!”

  他不敢令家奴出手,不代表他的家奴不敢忠心護主。

  “既是如此……孟松柏,去給孤搬把椅子來,孤要在這歇會兒。”李從璟笑容平淡,“至於府尹,就跪著吧,孤甚麼時候心情好了,自會叫你起來。”

  孫芳傳:“……”

  他暗自咬牙,心說你也太無恥了些。

  李從璟坐上高腳椅,翹起二郎腿,忽然覺得少了點什麼,於是問孫芳傳,“孤來這麼久了,為何不見有人上茶?難道令郎動輒能拿出百金,而府尹卻窮得連待客之茶都沒有?”

  孫芳傳感覺跪得久了,膝蓋有些疼,“來人,給秦王殿下上茶!”

  “多謝。”李從璟笑容和藹。

  待茶上來,李從璟慢悠悠品了一口,放下茶碗,對孟松柏道:“今兒天色不錯。”

  孟松柏往天上看了一眼,只見天空一片陰沉,像是要有大雨落下一般,他咧嘴笑起來,“回殿下,天色的確很好。”

  場面有些詭異,孫芳傳一直跪著,李從璟坐在他面前,腳都快翹到對方臉上了,而石敬瑭就在一旁站著,感覺很是尷尬。

  但是這份尷尬並沒有持續太久。

  孫芳傳終於忍不住道:“秦王殿下不覺得,用這樣的方式羞辱下官,有失身份嗎?”

  他已經決心投靠石敬瑭、投靠趙王,此時索性也就豁出去了。

  “身份?”李從璟笑了笑,“你還有身份跪在孤面前,不用多久,你就會慶倖你此時的這份殊榮。”

  孫芳傳臉色一變。

  這時候,府外響起一陣金戈聲,夾雜著數聲馬嘶。

  “怎麼回事?”孫芳傳大驚。

  不時有家奴慌慌張張跑進來,大叫道:“府君,大事不好,節度使帶著甲士圍了府邸!”

  “甚麼?”孫芳傳臉色大變,下意識就要起身。

  但他還只抬起一支腿,就被李從璟一腳踹在膝蓋上,他猝不及防之下,撲面摔了個狗吃屎,牙齒都磕掉了幾顆,弄得滿嘴是血。

  李從璟望著孫芳傳,“孤有讓你起身嗎?”

  少時,甲胄在身的夏魯奇,帶著一群甲士,氣勢洶洶趕過來,兀一露面就圍了院子。

  “河東節度使夏魯奇,見過秦王殿下!”夏魯奇抱拳行禮。

  “夏節使,此來所謂何事啊?”李從璟笑著問,他坐了這般久,就是在拖延時間等夏魯奇到來。

  夏魯奇道:“經下官查明,太原府尹孫芳傳,收受賄賂,魚肉鄉里,聚斂錢財,多年來造成十餘條人命死傷,更兼結黨營私,詆毀朝廷,阻礙新政推行,惹得太原怨聲載道,民不聊生。下官節度河東,對此不得不查,現今證據確鑿,特來捕拿孫芳傳,以供訊問!”

  李從璟點了點頭,笑著讓開身,“即是如此,節使請便。”

  孫芳傳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什麼,急得慌忙大叫,“夏魯奇,你休要血口噴人!你要捕拿本官,證據呢?證據何在?!”

  “某的名諱也是你叫的?”夏魯奇走過來一腳將滿嘴是血、牙齒漏風的孫芳傳踢飛出去,再快步跟上,一隻大手揪起對方,“到了本帥官衙,本帥自有證據讓你俯首認罪!”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8

第728章 你要去夏州

  “父親,父親……”休息許久的孫錢禮恢復了一些力氣,但他發現喊孫芳傳並沒有用,對方被夏魯奇一腳踹得死去活來,現在正被甲士圍上,七手八腳抬出院子去,於是孫錢禮只得朝內院大喊,“阿娘,阿娘……”

  他原本有心提醒孫芳傳,路上李從璟就叫人去通知了夏魯奇,但他早先是半死不活說不了甚麼話,待他勉強能說話的時候,又被孫芳傳“棄車保帥”丟給秦王近衛,是想說也說不成了。

  現在孫錢禮心裡很委屈。但這點委屈對比眼見孫芳傳被帶走的惶恐,也就不值一提。他知道他的天塌了,往後他將什麼都不是。

  孫芳傳被夏魯奇一腳踹在胸口,差些背過氣去,在被甲士架走的時候終於緩過來,他慌忙向府中家奴叫喊:“都他娘的瞎了眼不成?還不來護衛本官!”

  得了他的呼喝,家奴們就想向前,但他們還沒動手,就被甲士按倒在地,哪裡能出來救他?

  到了這時候,孫芳傳算是反應過來,在他看夏魯奇不順眼,千方百計想要算計夏魯奇的時候,夏魯奇何嘗不是也正看他“不順眼”,在暗地裡抓緊時機搜羅他的不法罪證?

  區別在於,孫芳傳還沒得手之時,夏魯奇已經搶先一步,搜集到了足夠的證據,這才有了今日堂而皇之入府,將他帶走以備審訊的事。

  如若不然,僅憑秦王現身,夏魯奇也不至於就兵圍官衙,將他暴揍一頓然而不由分說帶走。

  想通此間關節,孫芳傳已是面無人色,他知道他這回栽了,栽得徹底,栽得再無翻身之機。但這怨不得別人,他比夏魯奇慢了一步,就只能受制於人。直到這時孫傳芳才意識到,那句有關夏魯奇擅吏道、撫民之術的評價,到底有著怎樣的分量。

  撫民之術,首在除惡,除惡而後能安民。今日孫芳傳倒臺,明日他的黨羽便會倒臺,夏魯奇在太原清除了他們這些貪官污吏,豈不正是撫民有方?

  “夏節使來的倒還及時,孤這茶水都飲了三碗,若是節使再不來,孤這肚子只怕消受不住了。”李從璟笑著與夏魯奇打趣。

  “殿下海量,些許茶水算甚麼,今日某可要與殿下不醉不歸!”夏魯奇哈哈大笑,“不瞞殿下,某搜集孫芳傳的不法罪證已有些時日,但直到今日還尚欠火候,若非殿下憑空降臨,借了殿下之威,某也不至於現在就能將其法辦。如今查封了他的府邸,這接下來的罪證,就能在他家中細細搜羅,想來不會令某失望。”

  李從璟搖頭苦笑,“節使的酒量,孤還真不敢硬拼,今日還望節使放孤一條生路。”

  兩川之役後,兩人本就親近,又因了那層關係,更是親密無間,眼下又方聯手做成一件令人拍手稱快的事,這下互相揶揄,誰都不慣著誰。

  “石帥,別來無恙。”夏魯奇總算注意到木樁子般站在一旁的石敬瑭,於是見禮,“石帥怎生來了太原,也不招呼一聲?”

  石敬瑭勉強笑道:“此番回來祭祖,一應事宜剛忙完,正要拜會夏帥。”

  夏魯奇與石敬瑭說話的時候,先前早早進城的桃夭夭,這時候出現在李從璟身旁,她耷拉著眼簾,對李從璟輕聲耳語了一番。待她一席話說完,李從璟的臉色就不太好看,而她自個兒則站在一旁,戲謔的看向石敬瑭。

  太原貴為三府之一,又處在河東腹心,地位非同尋常;石敬瑭與李從璟的關係,更使得他成為軍情處重點關照的對象;孫芳傳抵制新政的種種作為,也使得他早已被軍情處列入黑名單;又兼如今四方無戰事,軍情處為配合新政下一階段,一進入長興元年就將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境內……

  李從璟來到夏魯奇身旁,“節使,麻煩讓一讓。”

  夏魯奇一臉疑惑,但還是立即退到一邊。

  李從璟站到石敬瑭面前,面覆寒霜,忽的一拳轟在對方臉上!

  “殿……殿下?”石敬瑭驟然被打,捂著臉後退兩步,滿眼驚詫。

  李從璟並不說話,只管欺身而上,又一拳轟在石敬瑭下顎,將對方打的不停後退,而後錯步跟上,一腳就踹在石敬瑭胸口,追上去又是一陣拳腳相加,打的石敬瑭渾身砰砰作響。

  院中的甲士、近衛等,都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幕給驚到,紛紛瞪大了眼睛,疑惑的望著李從璟猛揍石敬瑭。

  “看甚麼?都轉過身去!”夏魯奇臉一沉,厲喝一聲。

  他雖然也不知道李從璟為何突然向石敬瑭發難,但李從璟必有他的緣由,然而無論如何,一介親王暴揍駙馬,天下兵馬大元帥欺淩一鎮節度使,總不方便讓太多人看見……

  石敬瑭已經被李從璟逼到院牆前,李從璟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抱著石敬瑭的後頸一頓膝撞,乒乓之聲不絕於耳。

  石敬瑭終是承受不住,將李從璟推開,抬起頭時已是鼻血糊了一臉,渾身都痛,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屈地叫道:“殿下,為何對某出手……”

  他話沒說完,李從璟又是一拳揮過來,狠狠砸在他臉上,打的他身子朝一旁倒去。李從璟一把揪住石敬瑭的頭髮,又是一拳轟在他腹前,“孤王想打你便打你,你是不高興還是怎的?”

  石敬瑭吃了重重一拳,頭暈目眩,口中吐出一口血水,連帶著牙齒都飛出來,再被李從璟抓住頭髮猛擊腹部,更是疼痛難擋,聽了李從璟的話,直是氣得五內俱焚,卻只能淒慘道:“殿下……有話好好說……”

  “說你親娘!”李從璟一腳將石敬瑭踹翻在地,撲上去對著他臉上一頓老拳,“你不服是怎的?你還手啊!”

  石敬瑭死死護著面門,卻敵不過李從璟騎在他身上揮拳不停,逐漸雙臂也承受不住,有心喊殿下饒命,又不肯丟了顏面,“殿下……”

  “孤王叫你還手!狗日的,老子叫你還手,還手啊!”李從璟化身虎豹,只管揮動雙手,就如同在打一個人肉沙包。

  石敬瑭終於消受不了,只得朝李從璟揮出兩拳,李從璟腦袋後閃避過他的拳頭,頓時大怒,“你他娘的還真敢還手?!狗日的,你想造反不成?”話沒說完,下拳更重。

  石敬瑭:“……”

  李從璟起身,將石敬瑭拖起來,又一拳把他砸在院牆上。此時的石敬瑭已經鼻青臉腫,滿臉鮮血,望著暴躁襲來的李從璟,他只得抱頭抵著院牆蹲下。饒是如此,李從璟的拳頭也如山重,他每承受一下,身子都要抖動不停。

  而李從璟卻沒完沒了,不多時石敬瑭就聽得哢擦一聲,手臂如被刀砍,痛得他額頭冷汗直冒,竟是骨頭已斷。手臂一放下來,全身就受到了重拳照顧,石敬瑭頓感如墜油鍋,口中已是血湧不停,臟腑都已受到了不小損傷。

  李從璟盯著縮頭烏龜一般的石敬瑭,一邊拳打腳踢一邊喝道:“你還敢謀河東節度使?你還想做河東節度使?我去你娘,腦子給驢踢了!”

  將石敬瑭揪起來,一把頂在牆上,李從璟冷冷道:“想移鎮?好啊,孤王成全你!夏州,你就去夏州!”

  氣喘如牛每呼吸一下心肺都撕裂猛疼的石敬瑭,頓時睜大驚恐的雙眼。

  李從璟陰笑一聲,將已經渾身血跡的石敬瑭一拳打倒在地,整了整衣襟,“你放心,孤王回朝就稟明陛下,你會如願去夏州的。”

  說罷,李從璟轉過身,丟下捂著肚子倒在地上的石敬瑭不管,朝夏魯奇一揮手,“我們走。”

  “殿下……”望著那個遠去的背影,石敬瑭面無人色,眼中佈滿了絕望。

  “憑你在太原與孫芳傳謀下的事,就算陛下念你屢有功勞,也頂多不治你的大罪。夏州,你去定了!”李從璟清冷的聲音遠遠傳來。

  石敬瑭如同一個殘廢半臥在地上,雙目無神,如同魂魄皆已飛散。他忽的感到胸口一悶,哇的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吐出。眼見嘴中血絲連著地上的血潭,一時間他只覺五臟六腑都涼到了極點,如處人間地獄,滿世界暗淡無光,到處都是厲鬼的桀笑聲。

  這回他算是體會的深刻,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誰曾告訴過他,李從璟會突然來太原?!

  ……

  夏魯奇歎道:“石敬瑭謀河東,說來尚算某的私事,如今卻要殿下為某出氣,某實在過意不去。”

  “節使不必掛懷。河東者,大唐之河東,節使者,大唐之重臣,任何人對此有不利之念,都是朝廷之敵。”李從璟擺擺手。

  出了太原府衙,李從璟讓張有生、錢胖上前來,指著他倆對夏魯奇說:“這兩人是孤王故交,孫錢禮在郊外掏出百金、欺辱百姓時,他們都在場。節使可以好生問問,對過往孫錢禮甚至是孫芳傳的惡跡,他倆想必也知道一些。”

  “有此等人證物證,對此案必然多有裨益。”夏魯奇頷首道,意味深遠的看了張有生與錢胖一眼。

  李從璟方才提起“故交”兩個字,又讓張有生、錢胖在此案中發揮作用,已是將兩人交給了夏魯奇,讓夏魯奇日後提拔他們在河東做事。夏魯奇心領神會,自然不用明言。

  夏魯奇招來親信,讓張有生、錢胖跟著去處理相關事宜。

  張有生、錢胖向李從璟行禮告辭,李從璟微笑著叮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兩人自然是應諾。

  夏魯奇看著這兩個年輕人,心知對方的命運因為李從璟一句話,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有秦王故交這層身份,又有他夏魯奇這個河東節度使幫襯,假以時日焉能不顯赫人前?

  只不過看張有生、錢胖懵懵懂懂的神情,好似還不自知天上掉下了餡餅。

  “天色已晚,還請殿下移駕寒舍,今晚不醉不歸。”李從璟到了太原,夏魯奇自然要招待一番。

  李從璟當然也沒有拒絕。

  卻說李從璟到了夏魯奇府上,於當夜談到了一樁大事,要知是何大事,且聽下回分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8

第729章 為君說新政

  上回說到,李從璟到了夏魯奇府上,兩人在當夜談到了一樁大事,到底是何大事呢?嗯,我不告訴你們。

  好吧,且聽我緩緩道來。

  原本親王駕臨,府上一眾人等,包括家眷在內,都要擺禮出迎,不過李從璟與夏魯奇相熟,加之此時天色已近日暮,就沒讓夏魯奇折騰。兩人在設廳擺上酒席,對案暢飲,既無他人作陪,也無歌舞相伴,樂得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自兩川一別,夏魯奇歸朝,李從璟打理兩川後續事務,如今再見,已是數月,其間李從璟走了一趟契丹,引得大唐北境天翻地覆,少不得又要在席上敘談一番。

  閒話不多,且說轉眼間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兩人的話題又回到帝國當前軍政大事,以及河東局面上來。

  “太原府尹孫芳傳把持太原大權已久,如今看來,太原府的新政推行的很不好,但令孤王困惑的是,太原府每年的稅賦並不曾虧欠。”李從璟對夏魯奇道,“節使來此時日雖然不長,但孤觀節使言談,似乎對河東虛實已頗為瞭解,可否解孤王之惑?”

  聞聽此言,夏魯奇神色略顯凝重,沉吟半晌,這才拱手道:“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若講,對當朝頗有觸犯;若不講,如噎在喉。”

  “但說無妨。”李從璟道。

  “敢問殿下,日後是想做中興之主,還是欲為盛世明君?”夏魯奇問。

  李從璟怔了怔。

  中興之主,盛世明君,還有區別不成?

  細想,區別如隔天地。

  李從璟肅然道:“孤不才,願為盛世明君。”

  “那某就知無不言了。”夏魯奇語調沉緩,“天成以來,某曆鎮許州、遂州,而今又到河東,頗知地方事。天成新政雖聲勢浩大,行之數年,也頗有成效,然而在某看來,卻是治表不治裡,治朝廷不治州縣。”

  李從璟臉色微變。

  天成新政乃是朝廷數年來傾力施行的大政,凝結有皇帝、百官無數心血,推之地方朝廷更是大力監督,其成效也是頗豐,不僅使得大唐府庫有充盈之象,對各節度使之權的削弱,更是成效非凡。

  士農工商,皆承其惠,方有百廢初興之象,朝野上下,人皆謂曰:當世憑此而中興,大唐復興有望。怎麼天成新政到了夏魯奇這裡,就落得個“治表不治裡,治朝廷不治州縣”的評價?

  休說他人,便是李從璟聽了,心頭也不是滋味。

  李從璟知道夏魯奇不是故作驚人之語而吸引他人注意,好突出自己的人,於是耐住性子直身道:“願聞其詳。”

  夏魯奇雙手撐膝,躬身道:“新政法令,囊括萬象,財賦、農事、土地、商賈、鎮軍、貢舉等都有大政綱領,朝廷以之行於天下,而天下始有復蘇之象。然遍觀史冊,新政時常有,初推行時大多聲勢如虹、天下震動,或有開十年中興之世者,然主持新政之人,或曰君或曰臣,一旦不在其位,則新政在一夜間煙消雲散,其勢較秋風掃落葉更為迅捷,而世道重陷混沌,何故也?”

  李從璟沉吟道:“皆因所謂新政,不過流於表面,而未深入根本?”

  “然也。”夏魯奇頷首,“某再問殿下,自安史之亂以來,天下日有積弊,間或有中興之君,勤勉政事,亦不乏良臣相佐,為何不見世道長久承平,而王朝重現貞觀、開元盛世之貌?”

  這個問題太複雜,李從璟一時不能答,他想聽聽夏魯奇如何看。

  “積弊易,一日千里;除弊難,百日一步!”夏魯奇沉聲道,“除弊難,從根結上清除種種弊端更難。”

  一句話,說的李從璟精神一振。

  夏魯奇繼續道:“好比醫者醫人,病患病入膏肓,若要根治其病,少不得刮骨療毒。而刮骨療毒,必得醫道聖手,先入皮再入肉,免不得幾番鮮血淋淋,饒是如此,也難保證盡除毒物;而若是只治其表,便是一介尋常大夫,用藥半旬,也可使得肌膚光鮮如初——但若如此,又有何用?”

  李從璟道:“請深言之。”

  夏魯奇歎息一聲,“方才殿下言及,孫芳傳明明推行新政不力,為何每歲財賦卻不差。殿下可知本朝韋堅、王鉷舊事?”

  李從璟搖頭,這兩人他沒聽說過。

  夏魯奇道:“天寶年間,韋堅為斂錢財,于江淮轉運租米,取州縣義倉之粟,轉市輕貨,專門差遣富戶來押船,這樣一來,若是途中遇到事故,造成遲留損壞,韋堅便藉故向船戶大肆徵收錢財。靠著這種手段,每年他都能給朝廷聚斂許多錢財,玄宗卻以此認為他才能出眾,提拔重用。”

  “玄宗在位日久,用度日益驕奢,沒有節制,內庫漸漸不支。王鉷時為戶口色役使,便巧立名目,大肆征剝財貨,每歲斂財百億,而玄宗以為能,聖眷日隆。”

  “孫芳傳雖未勉力推行新政,卻靠著種種手段,獲得許多資財,故而每歲財賦並不見虧欠。可恨他在太原根基深厚,前任節使又年老昏聵,治他不得,竟使他在太原胡作非為了多年。”

  李從璟一時無言。

  他這才意識到,李嗣源讓夏魯奇出鎮河東,怕是早就察覺了孫芳傳的種種不軌之處,只是暫時沒有證據,這才讓夏魯奇來整肅河東。

  河東如此,其它地方呢?

  李從璟不用多想也知道,官員清明、朝廷大力監督的地方,或許沒有這些情況,但天下州縣眾多,中間還有許多節度使,怕是也有不少地方像河東一樣。

  一言以蔽之,州縣財賦充足,給朝廷貢獻的賦稅多,地方並不一定就治理得好,官吏並不一定就是清官良吏。

  新政推行數年,成效非凡,但其中有多少掛羊頭賣狗肉,借機在地方以不法手段斂財,而後向朝廷邀功請賞以獲升遷的?李從璟回答不上來。

  夏魯奇又道:“地方官吏為應對朝廷督察,手段層出不窮,便是地方新政推行不力,這些人也總能選一處地方,營造出新政繁盛的景象,以應付朝廷督察官吏,就更不必說有些個督察官吏暗收賄賂了。”

  “一些地方重臣,如節度使者,與朝廷官吏素有來往,或為故舊,或是姻親,或有勾連,所謂法不外乎人情,即便那些朝堂重臣本身非是奸佞,也礙不過人情世故,總有給人行方便的地方。毫釐之差,千里之別,中樞對某些關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方上就足以是另一番天差地別的景象。”

  夏魯奇看向李從璟,“以度量之制為例:十合為升,十升為鬥,三升為大升,三鬥為大鬥,十大鬥為斛;二十四銖為兩,三兩為大兩,十六兩為斤;又山東諸州,以一尺二寸為大尺。”

  “本朝先前屢有明令,規定度量之制,但天下大亂以來,諸侯林立,各用各法,導致各地度量不一。今日州縣內征賦役用大升大鬥大兩,明日向朝廷貢獻賦稅則用小升小鬥小兩,就更不必說夾雜一尺二寸這樣個別地方的度量,天下州縣眾多,朝廷如何核實?如何糾察?又是否能查到實情?縱然查得實情,州縣上貢賦稅時,會不會買通官吏?”

  李從璟的額頭上已是冒出層層細汗,而夏魯奇還未說完,他接著道:“朝廷曾今有令,凡水旱蟲霜為災,十分損四以上免租,損六以上免調,損七以上課役俱免。而藩鎮、州縣是否果真推行?又推行到何種程度?地方向朝廷報災則大張其口,向內治災則大而化小、小而化無……”

  “新政興商賈,事涉貨物買賣,必關係到錢幣鑄造。鑄錢之法,本朝初行開元通寶錢,行之天下,而自藩鎮興起,錢幣就混亂不堪,藩鎮鑄小錢,民間私銷私鑄,還有銅之不足用的情況……”

  夏魯奇一連說了許多,李從璟多半時候是在靜聽。

  光陰在不知不覺間流逝,堂中燭火搖曳,帷幄低垂,小案上的飯菜早已涼透,歪倒的酒壺久久不曾被扶起。

  丫鬟們曾數次進來剪燭、添油,又悄悄的退出去,堂中兩人隔著五步對坐而談,從沒注意到她們。

  門外的秦王近衛已經換了幾波崗,門內的秦王卻一直未曾離座。

  中間夏魯奇的夫人來了一回,也只是在院中遠遠忘了一眼燈火之處,就退了回去。

  灑落院中的月光,從清淡變得清幽,又從清幽複歸清淡。

  不知何時,雞鳴聲劃破了天際,東天漸漸現出一條魚線白。

  ……

  “所以說,新政雖已推行數年,收到不小成效,天下也不乏堪為表率的州縣,但還只是開了個頭,從大局上看,仍是當得‘治表未治裡,治朝廷而未治州縣’十三字。”晨光在屋中鋪陳開,夏魯奇收住話頭。

  “今日聽節使一席話,如聞晨鐘暮鼓,當真是醍醐灌頂。”李從璟喟然感慨,苦笑一聲,“新政之事,孤一直頗為自得,如今觀之,才知孤是井底之蛙了。”

  他看向窗外,不禁想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為何先驕?

  夏魯奇道:“為中興之主易,為盛世明君難,想必陛下的心思與殿下一樣,便縱然新政還有種種不足,有陛下與殿下在,總是能夠糾正、深化的。”

  李從璟認真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李從璟細聽細想了一夜,夏魯奇對新政不足之處的種種見解,朝中那些重臣們,並非也就一定全然沒有察覺,只不過一件事有很多面,從上往下看與從下往上看,總會看出許多不同的東西,需要相互彌補。

  眼下新政到了第二階段,正是鞏固成果、開拓進取的時候,很是關鍵,李從璟今日聽了夏魯奇這一席話,對他歸朝後與李嗣源等人商議新政下一階段的佈局、措施,必是大有裨益。

  若新政還是按照老樣子推行下去,最多只能收穫一時之功,根本不可能澤被百年。

  李從璟不無無奈的想到,來日一路回洛陽,只怕路上都要為此事費盡思量了。這趟回太原來,他本是打著放鬆一番的主意,卻不料先是處理了孫芳傳,而後又與夏魯奇論說新政,卻是沒有真正松神的時候。

  到了如今這個位置,想要再體會市井、鄉野之樂,不是那麼容易了。

  李從璟站起身,向夏魯奇拱手行了一禮,“節使辛苦了。”

  夏魯奇連忙還禮,“在殿下面前,不敢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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