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5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5

第710章 邊軍過長城

  李從璟在率領三千精騎阻擾耶律倍的大陣時,盧龍軍步軍在李彥超、李彥饒的指揮下,迅速往後山退卻結陣。

  因為耶律德光所部沒有盧龍精騎去阻擾,故而其陣勢變化頗為順利。不過這種順利也是相對而言,在沒了耶律倍合圍的情況下,耶律倍一方想要直接去纏住盧龍軍,讓他們不能靠往後山,卻不是那般容易。

  畢竟十萬大軍不可能一下全數壓過來,耶律德光所部採用的,與耶律倍所部一樣,也是騎兵先行追上纏打,而後步軍大陣跟上的方式。

  只有步卒跟進到盧龍軍陣前,步騎大陣合攏,才是真正去咬死盧龍軍的時候。只不過眼下的局勢是,當等他們追上盧龍軍的時候,盧龍軍距離後山已是不遠。這個時候盧龍軍雖然被契丹騎兵咬上,但其以精騎遊走為牽制,以強弓勁弩為依託,且戰且退,陣型全然不亂,沒多久,即成功到後山前穩住了陣腳,而後邊戰邊結陣。

  李從璟回奔本陣之時,後面一直吊著一群契丹精騎,原本他們在戰陣中廝殺,無論是出陣還是入陣,都是後有追兵前有攔截,只不過仗著勇不可當之勢,一直沒有降下馬速來,這才能來回衝殺不停。當然,這也是他們沒有深入接觸契丹步卒大陣的緣故。

  此時,盧龍軍陣已經大體擺好偃月陣,見到李從璟率精騎奔回,盧龍將士無不精神大陣,一陣歡呼激烈之聲響起,饒是處在如此境遇,士氣仍是十分可用。

  “殿下驍勇,當世無雙!”李彥饒在軍陣中感歎,連忙部屬部曲,集中強弓勁弩的火力,迅猛打擊李從璟回奔路線前的契丹騎兵,為李從璟進入軍陣掃清障礙。

  那耶律德光所部,見先前飛蛾撲火般去攔截皇帝軍的盧龍精騎殺回,無不大駭,再看皇帝軍軍陣,當先一片如同給豬拱過的白菜地一樣,端得是慘不忍睹,再回顧盧龍精騎,只見三千甲士一片肅殺之氣。

  暮色深了,他們瞧不見對方的面目,但正因為瞧不見,才給了他們更大的衝擊力與不確定性,但見對方從暮色中殺將過來,氣勢非凡,三千精騎氣勢本就不小,此時更顯壓迫力,仿佛地獄之門轟然洞開,無數修羅正衝殺出來。

  那擋在三千精騎身前的契丹騎兵,最是有苦說不出,他們本就被這支精騎的氣勢給震懾住,不免人心慌慌,再被盧龍步軍的強弓勁弩一陣猛烈招呼,死傷驟然增加,就更是承受不住。

  有那自持悍勇之輩,叫嚷著對方經歷大戰,必已疲憊,不必害怕,帶領部曲要去攔截。然而只不過是一個照面,那叫囂的勇士就被斬落馬下,其部騎兵更是被一沖而散,如同殘花凋零,哪裡有半分攔得住對方的可能性了?

  當即,後面的騎兵不禁四散而開,慌忙避其鋒芒,再也沒有敢於一戰的心思。

  李從璟率領三千戰袍浴血的精騎,狼入羊群一般,殺穿契丹騎兵軍陣,但凡戰馬所經之處,敵騎皆走,無人敢攔。

  “開陣門!”李彥饒大吼一聲。

  輜車長槍大盾構建的防線,迅速被挪出一個缺口,李從璟一馬當先,率部自缺口中進入軍陣。

  軍陣中有無數火把,兩側鐵甲紛紛避讓,一條通道直入大陣後方。

  耶律德光本已驅馬來到陣前,見此情景,喟然歎息,“今夜難勝唐軍矣!”朝耶律倍的軍陣看了一眼,憤然擊節,“媽的廢物,坑死老子了!”

  三千精騎擋住了十萬大軍,並且全身而退,盧龍軍豈能不士氣大增,他們本就是精銳,此時雖說處於不利地位,畢竟依山列陣,心裡已是有了底氣,哪怕如今面對二十萬大軍,但只要軍陣不亂,那便是銅牆鐵壁,契丹縱有再多手段,也奈何不得他們!

  精騎入陣時,李彥饒已在空地等候,眼見李從璟率部放慢馬速,停住陣型,他不禁為三千精騎此時的氣概所打動。

  軍陣嚴整,鐵甲冷然。那一名名將士,雖經激戰,血染征袍,此時一個個提韁握槊,英姿颯爽,既有沖天鐵血之氣,又不乏風流瀟灑之姿,氣度讓人心頭凜然又使人折服。

  這三千精騎,經此一戰,已然再度蛻變,此刻觀之,知其已生睥睨天下之心!

  眼見李從璟提韁立馬,乾淨俐落滾落馬鞍,李彥饒連忙迎上,為對方接過炙熱黏稠的兜鍪,感受到兜鍪上鮮血的溫度,李彥饒不禁讚歎,“殿下風采,更勝當年!”

  李從璟抹了一把臉上血水,擺擺手,示意李彥饒不必恭維,待他洗完臉,李彥超也趕了回來。

  “哈哈!殿下歸來,大懾敵賊,那耶律德光,此時已經緩了攻勢了!”李彥超快意大笑。

  陣中只搭了一個帳篷,李從璟走進去,眾將隨即跟進,解下橫刀放在案上,李從璟轉身對眾將道:“雖有小勝,大勢未變,耶律德光縱然攻勢稍緩,不過是等待步軍前來,耶律倍也是如此,此二人既然決意挑起戰事,今夜便會連夜進攻,諸位不可大意!”

  眾將應諾,李彥超冷冷道:“耶律倍、耶律德光爭鬥了多年,想不到此時倒能聯合一處,倒也不是昏聵到了極致。”

  “兩人實乃人中龍鳳之輩,否則豈會讓我軍陷入困境?”李彥饒歎道,“誠如殿下所言,萬萬小覷不得這二人。”

  李從璟笑道:“這話孤王可是沒說。”

  “這……”李彥饒與諸將都是一愣,不知道李從璟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戰一場,李從璟稍感疲憊,但也沒有坐下來,語氣依然中氣十足而不失淡然,“最多兩日,耶律倍、耶律德光必再反目,相互大戰!”

  諸將睜大了眼睛,全都是一副不可置信之色,“這……這怎麼可能?”

  “有何不可能?”李從璟笑道,“陷大軍於危急之境,主將之失。莫非諸位果真以為,孤王被那耶律倍、耶律德光擺了一道?”

  眾將面色都很尷尬,有些將領更是乾笑兩聲,心說既然殿下你都這般說了,我等就姑且承認你不是就是,總不能落了你的面子。

  李從璟見諸將這副模樣,哪裡還能不知眾人心中所想,不過他卻也不著急,只是緩緩道來:“耶律倍、耶律德光臨陣聯手,變化可謂讓人猝不及防,盧龍近兩萬將士被二十萬大軍圍攻,也的確有些危險,不過這種危險只是暫時的,不消兩日,盧龍軍將再無戰事。”

  “孤王帶盧龍軍北上而來,先克儀坤州,是欲將儀坤州收入囊中,契丹失此南部重鎮,對大唐就再無險要可守,日後大唐王師北上,將是一馬平川;次敗饒州軍,大唐軍威必定再傳草原,不同於四年前孤王陳兵西樓,借助了草原諸部之力,最終也是借耶律阿保機身亡而勝契丹,這回不同,盧龍一軍數日而敗饒州軍,日後草原諸部,就再莫敢與我大唐為敵。”

  “今日再度兵臨西樓,原本就是為撤換契丹皇帝而來,耶律倍、耶律德光的確不是庸人,臨死猛烈反撲一回,無論如何都不為過,但追根到底,臨死反撲不過是困獸之鬥,他們若是以為靠此就能改變局勢,卻是癡人說夢。”

  “孤王之所以敢今日就到西樓來,那是因為最遲明日,援軍即到!不出兩日,大軍即來!”李從璟扔出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這些事先前來不及跟諸將說,此時卻是必須要說了,因為這消息有鼓舞士氣、穩定軍心之效。

  李從璟負手看向眾將,“有今日一戰,盧龍軍大陣已結,陣腳已固,再無憂慮!”

  諸將都是一臉愕然,全都跟見了鬼一樣。

  原本他們以為大軍接下來必有苦戰,眼下雖然結下大陣,但在二十萬大軍猛攻下,成功突圍而走撤回儀坤州,卻是萬分艱難,要知道軍中攜帶的箭矢弩矢一旦用盡,那契丹軍可就不好打了。

  殊不知這仗,根本就沒有那些所謂危險!

  李彥超、李彥饒兩人不同于其它將領,他們倆對李從璟的佈置卻是早就知曉的,不說別的,李從璟調集各州邊軍,都需要李彥超的配合。

  這些事關係到帝國大謀劃,乃是機密中的機密,之所以先前不大肆張揚,是怕軍中有耶律倍、耶律德光的耳目——契丹軍中有李從璟的耳目,盧龍軍兩萬之眾,豈能保證就沒有契丹的耳目?

  “這……殿下英明!”

  “殿下神勇!”

  “殿下果真是奇才!”

  “幽雲之福!”

  諸將這下想清楚自己並未身陷絕境,哪裡還能不心頭大松,士氣昂揚,當下莫不紛紛抱拳,對李從璟唱起讚歌。

  李從璟等諸將心情稍稍平復了些,這才笑道:“孤王先前說了,孤王來西樓是來看戲的,是要看耶律倍、耶律德光兄弟相爭,自相殘殺,是要看契丹內耗。耶律倍、耶律德光這兩人有些本事,今日硬是拉得孤王不得不上臺與他們合演了一場,孤王也就姑且遊戲一回。但也僅此一回而已,往後的主要戲份,還得他兩人唱完。”

  算算時間,距離儀坤州戰報傳回洛陽,李嗣源下達邊軍盡出的詔令,時日尚短。但李從璟調動邊軍,原本就不需要等李嗣源的詔令下達。李嗣源發出諸番詔令,不過是履行手續,將此事昭告朝野而已。

  總而言之,李嗣源、李從璟父子合演了一出好戲。

  故而實際上,北境各州邊軍,早已秘密分步驟做起了準備,包括秘調軍情處人馬捕殺契丹細作,封查道路封鎖消息——各項準備,在李從璟攻下儀坤州後就已完成,就等李嗣源詔令一出,各軍就立即出營——壓根不用等什麼三天、一日。

  所以,此時,邊軍已經越過了長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5

第711章 有人城上望

  西樓城上,耶律敏望著城外遠方的激戰,臉色略顯蒼白。她雙手死死攥著,借著疼痛感,才能勉強保持儀錶沒有失態。

  自從昨日黃昏盧龍軍抵達西樓,戰事說起就起,而後片刻不曾停歇,整整打了一夜。眼看午時就要近了,這白日的戰鬥已是又持續了半日,她不太精通戰事,卻也知道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就是累,盧龍軍早晚也給累死了。

  “宰相大人不必太過擔心戰事。現已將近午時,該回府主事了。”一人走上城頭,在耶律敏側後行禮。

  “先生,你就不擔心?兩萬對陣二十萬,想想都令人心驚,哪怕稍有不慎,即有覆滅之險。”耶律敏臉上的擔憂無從散去,哪怕是自己極為信任的“先生”出言寬慰,她也難以松下一口氣。

  被耶律倍稱作“先生”的這個人,五十歲左右的年紀,漢人模樣,從官服的樣式上看,是契丹朝堂的大員,其人舉止有禮有節,該是儒生無疑,但從他的氣質上看,又多古板嚴肅之色,不像是尋常儒生。

  此人喚作康默記,乃是耶律敏依仗的臂膀人物,親唐派的得力幹將。

  “先前秦王已經來過密信,想來大唐援軍不久即要到了。”康默記說話的時候,臉色沒有任何變化,或者應該說,無論何時他都是一張木板臉,“至於戰陣危機,老朽對沙場之事知之不深,不好妄言,但以秦王之才,恐怕最不必擔心的便是沙場之事了。”

  耶律敏默默點頭,她回過頭去,又看向那喧囂的戰場。

  康默記見耶律敏這番模樣,便知若是不見大唐援軍趕到,她必是不會離開城牆了,也就不再作無謂之勸。

  此時,耶律倍與耶律德光聚在一起,共同指揮大軍攻打盧龍軍陣。

  聚在一起是很有必要的,因為他兩人誰也不曾真正信任誰,哪怕如今兩軍協同作戰,也沒忘記防備對方暗地裡對自己捅刀子,誰都知道攻打盧龍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要是對方突然調轉兵鋒指向自己,那盧龍軍必是毫不介意幫一把手,先滅其中一個的。

  所以兩人與其說是處在一處商議戰局,共同指揮戰事,還不如說是在監視對方,不讓對方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去打一些不該有的歪主意。兩人站在一起,既是受制於人,同樣也是限制對方。

  “這盧龍軍真是姓王八的,打了這麼久,也沒能撕破他們的軍陣,硬的跟個錘子一樣!”耶律倍很惱火,他的惱火也是有道理的,昨日盧龍軍三千精騎衝殺過來,須臾就破了他的軍陣,將他的軍陣翻了個底朝天,雖說有取巧之嫌,但如今他的部曲以絕對優勢兵力,卻奈何盧龍軍陣不得,叫他怎能不憤恨?

  “兄長不必焦急,畢竟一照面就破陣這種事,還是極為少見。”耶律德光皮笑肉不笑的奚落耶律倍一句,暗指對方昨日陣戰不力。

  但耶律倍怒目轉向的時候,耶律德光立即補充道:“一日不行就兩日,兩日不行就五日,五日不行就十日,總有破陣的時候。盧龍軍所依仗的,無非是強弓勁弩而已,等他們箭矢用完,也就沒了什麼威脅,到時無論他們軍陣是否是銅牆鐵壁,你我二十萬大軍,總能將其咬碎。”

  耶律倍吃了耶律德光一記嘲笑,心中極為不快,有心嘲諷對方一句,卻發現對方的這番話沒甚麼可譏諷的地方,但要是就這樣放過對方,難免不甘心,遂冷哼道:“你也是姓王八的麼,要去咬人?”

  說罷,老神在在道:“不出兩日,朕定要踏碎盧龍軍陣!”踏碎兩個字,故意咬得很重。

  耶律德光面部抽動了幾下,反唇相譏道:“兄長興許是做皇帝做的久了,以至於都忘了自己姓什麼。”

  “你……”耶律倍頓時大怒,但轉念一想,自己罵耶律德光姓王八的,可不就是在罵自己麼,當即被自己氣得不輕,但皇帝的威嚴不能丟,他仍是怒斥道:“耶律德光,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以這樣的語氣跟朕說話,朕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

  耶律德光撇撇嘴,沒搭腔。那模樣,就差把明天你是不是皇帝還不一定,給寫在臉上的了。

  耶律倍被耶律德光氣得心頭如焚,有心治對方一治,否則皇帝的威嚴就丟了,望了戰場一眼,計上心頭,於是厲聲道:“耶律德光,你的部曲攻勢也太弱了些,唐軍一發弓箭,你部就停滯不前,這般模樣何時才能破陣!朕命令你,馬上下令給你的部曲,加強攻勢,軍陣傷亡不過半,不得後退一步!”

  見耶律德光看過來,耶律倍抬起下顎,不容置疑道:“這是君令!”

  耶律德光目中帶火,你說耶律倍你他娘的也太無恥了些,當然這話現在他還不能真罵出來,遂冷言冷語道:“兄長是皇帝,舉國兵馬,皆是兄長部曲,既然如此,兄長何不自己給前線將士下令?”

  這話含義明顯,你口口聲聲自己是皇帝,無時無刻不在拿捏皇帝的架子,那你就下個軍令看看,看老子的部曲理不理你,當不當你是皇帝!

  耶律倍豈能不明白耶律德光的意思,更是火冒三丈,冷笑道:“既然你這般說,可不要怪朕不給你臉面,既然是朕的部曲,若敢不遵君令,朕斬將殺士以明軍法,可不會手軟!”

  說著,召來傳令軍使,就要傳令。

  耶律德光心下一驚,暗說這還了得,你敢斬老子的將士,你讓老子還怎麼做人,當即死死盯著耶律倍,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你敢?!”

  耶律倍被耶律德光這副要吃人模樣嚇了一跳,立馬又被自己的懦弱給氣到,惱羞成怒之下,毫不相讓,“你看朕敢不敢!”

  兩人如兩頭餓狼,怒視對方,齜牙咧嘴,就差撲上來撕咬。

  雙方臣屬一見兩人就要大打出手,心想這還不翻了天,連忙上來相勸,有安撫耶律倍莫要因怒傷身的,有勸耶律德光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都是低聲輕語。

  上來勸架的都是文臣,武將侍衛可就不是這番模樣了,沙場血性之人,哪裡看得下去自家主子吃虧,紛紛按刀上前,齊齊死盯著對方,只要各自主子一聲令下,就是咬也能咬斷對方的脖子,若是眼神能幻化成實質,這裡早已是刀劍橫飛。

  “耶律德光,你好大的膽子,朕今日定不姑息於你!”耶律倍一見耶律德光的近衛,竟然挑釁自己的皇家御前侍衛,氣得汗毛豎起。

  耶律德光心說要不是局勢所迫,老子豈會跟你這個白癡站在一起,你他媽的別太把你自己當人,真要惹惱了老子,老子一刀劈了你。

  當然,耶律德光也不能真跟耶律倍死掐,就在他準備以大局為重,收斂姿態暫時服軟,來日再君子報仇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喝彩。

  眾人不禁紛紛循聲而望,就見一支契丹精銳步卒,正義悍不畏死的氣概,與盧龍軍陣殊死搏殺!

  這可是新鮮事。要知道戰事雖然持續了很久,但在盧龍軍強弓勁弩的壓制下,契丹軍陣雖然時有向前,卻多半只能以弓箭對射,或者是組織鐵甲重騎嘗試突襲,步軍軍陣基本是沒碰到盧龍軍陣就給打回來,這能近陣廝殺,還是頭一回。

  突破!大大的突破啊!

  耶律倍與耶律德光的臣屬見此情景,差些喜極而泣,這是上天給臺階啊,於是紛紛大聲讚歎,然後向耶律倍、耶律德光賀喜,最後不忘說什麼類似于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話。

  耶律倍、耶律德光互看對方一眼,雙雙冷哼一聲,俱都在心中表示,看在戰陣有突破的份上,老子懶得跟你計較。

  “忠心之人必是驍勇之士,上得天佑,下得軍心,朕的臣子,沒有讓朕失望!”耶律倍看著戰場悠悠地說道。

  卻是因為那突進的步軍,乃是他的部曲。

  耶律德光一聽這話心裡又不是滋味了,看向耶律倍,暗說你他娘的還沒完了是吧?

  最後還是主動收回目光,心中安慰自己,老子懶得跟你計較,肚量狹小的跟個娘們兒一樣。

  這邊廂,耶律倍得意洋洋,耶律倍故作清高,兩人臣屬見兩人終於消停了,都是心頭大松,少不得暗暗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那些個侍衛武將,都紛紛退後,倒是那些個文臣,擦完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再看對方的文臣時,頓時覺得對方面目可憎乃是一群白癡,紛紛扭頭冷哼一聲,懶得再去搭理對方。

  自命清高而又傲嬌得一塌糊塗。

  然而耶律倍並沒有能得意很久,耶律德光也沒能繼續故作高深繼,隨著左右一陣驚呼,戰場又起了變化。

  一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唐軍精騎,從那山側後殺將出來,兇猛殘暴得不能直視,一出現便打的面前的契丹精騎措手不及,沒兩下就殺散了面前敵軍,而後一鼓作氣衝破擋在前路上的契丹騎兵軍陣,直指那一個正與盧龍軍陣廝殺的契丹步卒軍陣。

  這批唐軍精騎,來的突然不說,戰力彪悍的簡直不像話,前陣的契丹大將駭然不已,連連大叫攔住他們攔住他們,然而對方速度太快,他調兵遣將不及,而原本能阻擋這支精騎的兵力也不少,卻因為對方蓄勢而來,正在勁頭上,都給這支精騎砍瓜切菜一樣砍翻。

  旋即,精騎煞神一般殺到契丹步卒軍陣側翼,攔腰便沖進陣中,這下就成了狼入雞圈,好一陣雞飛狗跳,羽毛滿天飛。那契丹步卒軍陣正與盧龍軍陣交戰,本就不戰上風,這下給一支從天而降的精騎攔腰衝殺,哪裡有餘力去抵抗,不多時就丟盔棄甲,敗下陣來。

  耶律倍氣得直跺腳,對自己精銳部曲的傷亡心痛不已,“這是何人,這是何人!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昨日他的部曲剛被盧龍精騎蹂躪一番,那也是對方騎將太難對付,對軍陣虛實、強弱看得太准,他猝不及防才被對方殺得措手不及,讓對方三進三出阻攔了陣腳,而後揚長而去。

  耶律倍本已將其視為奇恥大辱,卻不曾想今日又莫名其妙殺出一支精騎,又給他的部曲殺亂,接連受辱,耶律倍頓覺他皇帝的威嚴無處安放。

  耶律德光也是一陣心驚,對方殺敗的雖是耶律倍的部曲,但眼下兩人合力進擊盧龍軍,對方的優勢即是自己的優勢,眼見步卒大陣攻勢被毀,他心頭也是好一陣可惜。

  只不過比起耶律倍的失態,他卻要稍微冷靜一些,畢竟砸碎的家當不是自己的……

  “這支精騎……”耶律德光見其沖陣,甚感熟悉,卻又不知為什麼熟悉,正思慮間,盧龍軍陣已是發出陣陣大呼,聞聽此言,耶律德光這才醒悟,不禁臉色一變。

  “氣死朕也,氣死朕也!”耶律倍仍是暴跳如雷。

  卻見,那支精騎殺敗契丹步卒軍陣後,卻不著急退入盧龍大陣中,反倒是在陣前繼續順著偃月陣週邊衝殺,大開殺戒之下,將契丹攻勢硬生生給打的土崩瓦解。

  耀武揚威!

  怪不得盧龍將士齊聲高呼這支精騎之名。

  他們喊的是——君子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5

第712章 如何不相爭

  耶律德光瞄了耶律倍一眼,心說真把你氣死了倒是省事。

  “這……君子都,怎會突然出現在此?先前未曾接到消息,提及君子都北上啊!”耶律德光的一個臣屬吃驚道。

  容不得他不吃驚,畢竟人的名樹的影,早年間郭威率君子都殺到西樓,可是給過西樓不小震懾,那就是一支不能以常理揣度、衡量的軍隊。

  耶律倍在聽聞盧龍軍齊聲大喊君子都之名後,也是面沉如水。契丹二十萬大軍輪番猛攻盧龍軍,正是攻勢大成士氣旺盛之際,各部勇猛精進本極有可能取得進展——那靠近盧龍軍陣的步卒軍陣就是明證。

  殊不料君子都此時殺到,不僅瓦解了一波契丹軍的攻勢,同時也給盧龍軍漲了勢,此消彼長,雖然遠不能動搖根本,卻也不是一件好事。

  不僅耶律倍深表忌憚,眾人面色都不好看。

  耶律德光卻冷哼一聲道:“區區君子都,竟使諸位一片愁容,真是可笑至極!那君子都便是再如何驍勇,終究不過三千人馬,於大勢能有多少妨礙?我契丹大軍雄兵二十萬,便是再給李從璟三千人馬,又能如何?他們還能反了天不成!”

  眾人聞言,立即訕訕,耶律德光這話說的不客氣歸不客氣,的確是一番真理。

  方才他們眼見君子都驍勇難擋,一時難免氣勢被壓低了些,此時聞聽耶律德光之言,也都連連附和,紛紛說三千人在二十萬大軍面前,不過一介蚊蟲而已,抬抬手指就滅殺了,不用在意,也有人說君子都之所以能逞威風,不過就是蓄勢而出,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往後失去了這等先機,就再不用高看了。

  耶律倍眼見耶律德光出了風頭,大為不滿,暗暗惱恨自己為何就沒及時說出這番話——而後又寬慰自己,這番話其實自己也知道,就是不屑於說出來而已,且讓那逆臣得意一時,稍後老子再收拾你。

  “君子都本就是李從璟親軍,既然李從璟到了,君子都出現也不足為奇。”耶律倍擺擺手,做足了不以為意的姿態,“李從璟調來君子都,也就再無兵馬可調了,這區區三千人六千馬,無關痛癢,且讓諸軍再戰,早晚必破盧龍軍!”

  皇帝發話了,眾人立即又是一陣符合、奉承。

  於是眾人收拾心情,再看戰場,而契丹軍則重整攻勢,再舉戰陣。

  然而形勢並不如眾人所期望的那樣。

  黃昏時,又一支大軍出現在地平線上。

  若說君子都的出現、建功,依仗的是出其不意,驟然襲擊,其本身不過是勢單力薄的“一小隊”人馬,那麼此番出現的,就是大搖大擺走過來的一支“大軍”了。

  人馬相加,已是過萬之眾!

  君子都出現後,雖說耶律倍、耶律德光不認為還有唐軍會出現,但大軍還是放了遊騎去兩翼遊走,是以這支唐軍的出現,早早就被察覺到蹤跡,而後報告給耶律倍和耶律德光知曉了。

  “大同軍?”耶律倍與耶律德光面面相覷,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之色,“雲州大同軍,怎會……竟然,也來了?!”

  的確是來了。

  大搖大擺的來了。

  旌旗飛舞,鼓聲雷動,招搖過市一般。

  大同軍出現後,並不著急去攻打契丹軍,而是在盧龍軍側翼擺下軍陣,而後……開始紮營!

  “這幫唐賊竟然開始紮營?在我二十萬大軍面前,他們竟然大搖大擺紮營!”耶律倍一張臉又給氣紅了,“區區萬眾,真當朕不會去打他們嗎?!”

  耶律德光面色凝重,“過萬之眾,當謹慎應對。”剛說完這一句,覺得有些太不給耶律倍面子,不得不咳嗽了兩聲,“得先弄清他們的意圖,再從長計議。”

  “意圖?他們不就是想救援盧龍軍嗎?還能有什麼意圖!朕豈能讓他們得逞?”耶律倍沉下臉來。

  耶律倍心中罵道你個白癡,面上還是儘量不動聲色,“大同軍坐擁萬眾,步騎皆有,戰力已然不容小覷,且他們來的好整以暇,陣防嚴密,不會給我們貿然出動就輕易得手的機會。一戰不勝,徒漲他人士氣,於我不利。再者,大同軍既然來了,就與盧龍軍成了相互呼應之勢,以彼防守之嚴密,要同時殺敗兩軍,難度不小。”

  “當然,這都不是最重要的。”說到這裡,耶律德光也是暗暗頭疼,先前他與耶律倍都只想著幹掉對方,對南邊疏於防備,而盧龍軍一路北來,尤其在打退饒州軍後,遊騎斥候對南邊控制比較嚴密,又因他兩人對盧龍軍發起攻勢尚短,一心拿下對方軍陣,還無暇去重視南邊……種種原因之下,再加之大同軍遊騎佈置得當,竟然使得他們沒有更早發現大同軍,直到人家到西樓了,才知道人家來了。

  “最重要的是什麼?”耶律倍不知道耶律德光在反思過失,見對方停頓了片刻,便忍不住問。

  耶律德光看向大同軍,面容嚴峻,渾如青山,“大同軍之後,還有無其它唐軍?”

  耶律倍心頭一跳,“難道李從璟調派的唐朝援軍,不止大同軍?”他轉念一想,心頭頓時一片苦澀與忌憚,“的確……極有可能。”

  說到這裡,耶律倍沒有再說下去,而耶律德光竟是也沒有將話題深入的意思。

  因為他二人心裡都明白過來。

  僅是大同軍與盧龍軍合力,契丹軍就無法輕易拿下,若是唐軍真的還有援軍在趕來,那形勢就極為不樂觀了——極有可能的局面是,一時半會兒根本就不能拿唐軍怎麼樣。

  這還要取決於大唐援軍的規模,若是大唐調集了更多軍隊北上,到時候莫說短時間內拿唐軍如何,只怕他們一直就不能拿唐軍如何。

  這就很值得深思一番了。

  拿不下唐軍,那就只能……

  耶律德光忽然認真道:“兄長,唐軍極有可能還有援軍到來,若是如此,契丹將再度面臨四年前的局面,甚至比四年前更加嚴重!值此國家危難之時,臣弟願以身報國,相助兄長抵禦外敵,一心一心,絕無欺瞞!”

  耶律倍一怔,隨即雙眼微眯,兩人這回碰面以來,這還是耶律德光第一次以“臣弟”自居,向他稱臣,“哦?你果真願意盡心盡力助朕抵禦外敵?”

  “國難當前,不存私怨!”耶律德光嚴肅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臣弟雖然私心深重,卻也知道,若是契丹不存,個人斷無倖免之理!臣弟與兄長之爭,成敗皆是家事,但若是家都沒了,爭執還有什麼意義!”

  “好,好!”耶律倍點頭稱讚,“既然如此,你且說說,當下該如何?”

  耶律德光眉目堅定,“猛攻大同軍!”

  “哦?”耶律倍不動聲色,“方才你不是說不能貿然行動?”

  “此一時彼一時,兄長請想,若是唐朝援軍甚多,一旦讓他們陸續到來,形成合力,到時要勝他們可就不容易了!”耶律德光果決道,“唯有在此之前,猛攻大同軍,使之不能與盧龍軍合力,再破盧龍軍,我軍方可扭轉戰機!”

  耶律倍不置可否,“先前打了一夜一日,也沒能攻破唐軍第一道防線,此時猛攻,能收成效?”

  耶律德光苦澀一笑,“兄長何必明知故問。先前雖然戰事激烈,但你我相互推諉,彼此猜忌,誰也不肯盡全力,這才無法突破唐軍防線……”

  “放肆!”耶律倍厲呵。

  “是,臣弟有罪!”耶律德光低下頭。

  耶律倍嘴角動了動,像是滿意的笑,又不緊不慢道:“先前不盡力,朕如何相信你,往下便會全力以赴?”

  “臣弟願親臨戰陣,督導戰事!”耶律德光仍是弓著身。

  耶律倍目光閃動,打量了耶律德光好半晌,這才道:“好!既然你有這份心,朕豈會不信。”說著,耶律倍就要去扶起耶律德光,再說些兄弟同心之類的勉勵話,好彰顯自身的品德,但動作做到一半,還是生生忍住,“既如此,你且速去,朕自會為你掠陣!”

  低頭的耶律德光,察覺到耶律倍扶他的動作到了一半又停住,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過,說不出是什麼意味。

  “謝兄長!”耶律德光自己直起身,“那臣弟去了!”

  “且去,朕也當歸去嚴令將士。”耶律倍聲音平靜,而又盡顯皇帝威嚴。但實際上,他心頭跳動不停,方才要去扶耶律德光時,他猛然驚醒,若是耶律德光趁他去扶的時候,驟然發難,將自己制住,那旁人是絕對反應不及的!正因如此,他才硬生生止住了這個動作。

  就在耶律德光轉身離去的時候,耶律倍忽然叫住他,“你方才說,謝什麼?”

  耶律德光微微一怔,然後轉身,行禮,“謝皇上。”

  “很好。”耶律倍笑意浮上臉龐。

  ……

  耶律德光去盧龍軍陣前督戰後,他的部曲果然加強了攻勢,而且不止加強了一星半點,多番猛攻之下,將士傷亡慘重,但他半分也不心軟,紅著眼睛,拔刀在馬背上宣讀軍令,嚴明賞罰之制。

  耶律倍見耶律德光這般拼命,也少不得嚴令部曲,加強攻勢,去死磕大同軍。

  不知不覺間,暮色降臨。

  夜漸深。

  直到子時之後,契丹將士望去,但見耶律德光仍在陣前,面對盧龍軍,那身他自個兒特有的甲胄很明顯。

  軍心大振。

  而此時,盧龍軍陣與契丹軍陣交戰的地方,有一群人,突入盧龍軍陣後,竟然被盧龍將士拉進了陣裡,並且沒有被盧龍將士刀劍加身。

  被拉的那個人,是耶律德光!

  “殿下,耶律德光來了。”孟松柏來報。

  李從璟微微一笑,“讓他進來。”

  他與耶律德光曾有盟友之約,故而在他身邊留了人,以備聯絡。

  尋常甲胄的耶律德光,被收了刀,卸了甲,他在盧龍軍陣中唯一的帳篷前整了整衣襟,將自己調整到最好的狀態,而後大步走進帳篷,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然而他一進帳,整個人就愣住了。

  帳中坐著一個人。

  耶律敵烈!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6

第713章 傾軍投大唐

  兩軍正在對壘,陣戰頗為激烈,金戈廝殺之聲,更是遠傳十裡之外。耶律德光選在這個時候來見李從璟,也虧的是李從璟曾在他身旁留了人,這才能事先陣前聯絡,而後經過一番周密安排,把他帶到李從璟面前。

  來之前,耶律德光做了許多準備,進帳之前,也將接下來要談的話細細梳理過。此番雖是有求於人,他卻沒打算把自己的姿態壓得太低,然而無論如何耶律德光都想不到,饒州大軍主帥耶律敵烈竟會坐在帳裡。

  李從璟高居主位,雖無笑意,但看向耶律德光的目光,滿是揶揄,那模樣比笑出聲來更顯智珠在握。耶律敵烈坐在客位,見耶律德光進帳,著即起身,見禮道:“殿下。”

  “南院大王也在這裡?真是巧了。”耶律德光收斂神色,壓下心頭驚訝,不痛不癢說了一句話後,到帳中向李從璟見禮,“秦王,別來無恙。”

  李從璟坐著沒動,淡淡道:“若是旁人說這話也就罷了,耶律德光你也這般問候孤,孤卻極是不快。怎麼,揮師十萬,與孤開戰一日夜,這時候也好意思問孤別來無恙?孤可是有恙得很呐!”

  耶律德光嘴角動了動,作痛苦狀,“都是被逼無奈,還望秦王大人不計小人過……”

  “豈有此理!”李從璟一拍案桌,“孤王好心助你,有意提攜你做契丹皇帝,此番更是不惜千辛萬苦,領盧龍將士遠道而來為你助威,你倒好,不領情也就罷了,竟與耶律倍那廝合謀,見面就對孤王動刀槍!如此厚顏無恥之行徑,簡直聞所未聞,令人髮指,令人不齒!孤王告訴你,孤王很憤怒,後果很嚴重!”

  耶律德光眼角抽了抽,心說你他娘的也好意思,嘴上說著跟我聯手,暗地裡卻指使耶律敏不開城門,這還不算,我好不容易拉攏了耶律敵烈,本來就要入主西樓了,卻叫你給他打跑,搞得老子現在有城進不得,只能跟耶律倍死磕,我他媽跟誰說理去……你這分明就是惡人先告狀,論強詞奪理、厚顏無恥,我他娘的哪裡能跟你比?

  想到這,不禁瞪了耶律敵烈一眼,暗說你這老匹夫,五萬人攔不住兩萬人,真是愚蠢到家了——耶律敵烈接觸到耶律德光眼神中的資訊,當真是欲哭無淚,暗說你跟耶律倍在西樓對峙,鬧得國都大亂,人心惶惶,我的人哪裡還有心思抵禦外敵?這完全不能怪我啊!

  “秦王息怒,都是誤會,誤會!”耶律德光也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明知是李從璟不當人在先,他卻不能說半句對方的不是,心裡可真是委屈極了,“孤王也是深知自身舉止失當,但這兩日也的確是為耶律倍所逼迫,別無辦法,眼下孤王前來,就是專程來賠罪,看看如何彌補過錯……”

  李從璟大手一揮,“這過錯可是大了,尋常手段怕是彌補不了!”

  耶律德光知道李從璟這是在要價,對方既然肯要價,就說明這事還有的談,當即咬牙道:“只要秦王言語,任何事都可以談!”

  李從璟眼前一亮,他等的就是這句話,這下得了耶律德光積極回應,心頭一樂,遂點頭道:“既然你有誠意彌補過錯,孤王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你且坐下。”

  耶律德光暗鬆一口氣,心說這第一關可算是過了……媽的李從璟這廝太過陰險狡詐,實在是難纏得緊,鬧得老子竟然都有點緊張……

  他不能不緊張,畢竟他能來,耶律倍也能來,李從璟到底要不要相助他,那是有選擇主動權的!

  李從璟准了耶律德光落座,卻又不搭理他了,轉而看向耶律敵烈,老神在在道:“耶律敵烈,你方才說了什麼?讓耶律德光這一攪和孤王給忘了,你再說一遍。”

  “是。”耶律敵烈趕緊俯身應是,心頭卻已知道,李從璟這是要借此給耶律德光施壓,他偷偷看了耶律德光一眼,但見對方也正看過來,目中不無擔憂忌憚之意,心下一歎,暗說殿下呀殿下,此番只有對不住你了,你可別怪我,我也是有苦衷的。

  耶律敵烈清了清嗓子,這才向李從璟拱手道:“臣方才向秦王殿下請命,請允許臣率饒州軍歸降大唐,從此為大唐子民,為大唐戍衛邊境……”

  一語既出,如夜半驚雷,滿座皆驚!

  好吧,其實只有耶律德光很震驚。

  “耶律敵烈,你說甚麼?!”耶律德光一驚而起,一聲怒喝。

  饒州軍雖敗,畢竟尚有數萬勇士,對契丹仍舊是一股重要力量,這下耶律敵烈說要降了大唐,對契丹國而言,豈非是割肉喂鷹,獻甲資敵?!

  這還了得!

  面對耶律德光的怒斥,耶律敵烈閉目不語,他自感這事做的的確太不地道,所以也有些氣短。

  “耶律德光,這是孤王大帳,有你呼喝的餘地?”李從璟冷笑一聲,“給孤坐下!”

  耶律德光轉頭怒視李從璟,“你……”

  他想說李從璟你他娘的不要太過分!但接觸到李從璟的眼神,那雙眸裡殺意凜然,威猛如虎,如欲吃人,他一時話難出口,正當他想要再提一口氣,無論如何也要為此事爭上一爭的時候,李從璟已是再度開口:“耶律德光沒聽清你方才的話,耶律敵烈,你再說一遍!”

  殺氣乍現!

  耶律敵烈苦澀難言,但此時卻已沒有選擇。

  自前日兵敗,他率饒州軍敗回,一路上想及日後處境,很是惶恐不安。

  他丟了數萬兵甲不說,軍中將官更是人去樓空,這不是一件小事!

  他不在乎契丹人戳他的脊樑,但日後無論是耶律倍還是耶律德光,都絕對不會姑息於他,將他撤職查辦都是輕的,若是稍微狠辣一點,就會追究他資敵、怯戰、放任唐軍兵臨西樓的大罪!

  屆時,他空有數萬兵馬,卻無將官梳理,根本毫無戰力,也就是說,面對日後皇帝的治罪,他根本無力反抗!

  就更不必說擁兵自重,攫取大權力了!

  思及種種處境,耶律敵烈焉能不慌?

  而要從根本上改變這種局勢,就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索性降了大唐!

  降唐,從可能性上說,那是不必遲疑的。大唐自太宗開始,便廣泛收納草原諸部以為己用,往後各種征戰,多用番兵也是事實,番將立功而顯赫人前的,更是不勝枚舉。早先如此,當下更是如此。更何況早年時大唐胸懷寬廣,四方賢才,但凡有才學者,皆能入朝為官,莫說北漠草原,便極西之地之人,只要能貢舉提名,出仕的也不在少數。

  所以耶律敵烈認為,他此番降唐,根本不用擔心大唐不納。而且他率軍依附,對大唐而言更有極大的政治意義,那意味著今日之大唐,已有復興之勢,他的投靠不僅是明證,也將再開諸部依附大唐的潮流!大唐皇帝李思源秦王李從璟,皆是志向遠大之輩,也必定欣然接納,而且少不得還要宣告天下,以彰顯自身的德望、人心所歸。

  凡此種種,耶律敵烈根本就不用擔心投靠大唐之後的待遇問題,因為大唐絕對不會讓他失望。哪怕就是空給名頭,也會給他一大堆,讓他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以吸引更多的效仿者。

  當然,這個想法只是一種耶律敵烈可以選擇的可能性,最終讓他下定決心的,還是大唐之大勢,大唐之實力。

  投靠強者,才能比自己辛辛苦苦摸爬滾打能獲取更大利益。

  且不去說唐軍如今在草原上屢戰屢勝,耶律敵烈更看重的,是大唐在中原先定荊南、再平兩川。

  而讓耶律敵烈火急火燎跑到李從璟面前,迫不及待向李從璟效忠的,還是他這兩日接到的消息,亦或者說,他察覺到的風起雲湧。

  君子都、大同軍,接連出現。

  因為地利的關係,耶律敵烈的眼線,更是察覺到了大唐邊軍的動靜。

  ——大唐邊軍,正大舉北上,其席捲草原之勢,猶如百年沙暴!西樓之南,已成一片黑甲狂潮!無數精甲,前赴後繼,正如無數大江大河,爭相匯入大海!

  這番景象,不是他臆想的,而是確確實實就在眼前。

  最多不出三日,大唐精甲即會大舉抵達西樓,其勢之眾,少說也有數萬之數!

  更令人心驚的,是耶律敵烈不知道後面還有多少唐軍精甲正在趕來。

  耶律敵烈敏銳的察覺到,唐軍此番動靜之大,前所未有,只怕那秦王親臨西樓的謀劃,更是猶如驚天巨幕!

  耶律敵烈心動了,雙眼熾熱了,這對契丹是災難,但只要他投靠大唐,這就是他的莫大際遇!參與其中,就能分得一杯羹,哪怕只是分一碗殘湯,也夠他一生享用!

  所以耶律敵烈來了。

  所以在聽聞李從璟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讓他重複一邊方才的話時,他沒有猶豫,再次大聲道:“臣耶律敵烈,請求秦王殿下,准許臣率饒州軍歸降大唐,自此為唐臣,誓死效忠,永不相叛,若有貳心,神人共棄!”

  耶律德光死死盯著耶律敵烈,如同要將對方活活吞下去。

  那是他的契丹,那是他的饒州,那是他的勇士……竟然被耶律敵烈,拱手送給李從璟,送給大唐?!

  感受到耶律德光灼人的眼神,耶律敵烈就更加知道他已毫無退路,他俯著身,咬咬牙,向李從璟恭恭敬敬道:“饒州軍先鋒萬余將士,天亮後即會抵達此地,全都聽從秦王殿下差遣。只需秦王殿下一聲令下,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他猶如一條亟待被人收養的野狗,吐著舌頭,拼了命的搖尾乞憐!

  契丹本就是唐臣,今日他耶律敵烈徹底投靠大唐,也不過是更進一步而已,心裡實在沒甚麼良心上的負擔——誰叫四年前,耶律倍就向大唐稱臣了呢?

  耶律德光如遭雷擊。

  饒州軍已被解甲、已無將官,李從璟此時也不會輕易就信任他們,重發兵甲、歸還將官,但是這萬余饒州軍,雖無戰力,但也根本就無需參戰,他們只需往唐軍身旁一站,表明自身立場,對契丹軍的殺傷力就無與倫比!

  同是契丹軍,袍澤手足,並肩作戰,本是應有之義,而今卻投靠唐軍,對自身舉刀相向,這對那些仍在與唐軍作戰的契丹軍,將是莫大打擊!

  那是大勢的此消彼長,那是士氣的翻天覆地。

  對耶律敵烈在此時表露出來的忠心,李從璟很是滿意,他站起身,笑著點頭,“孤王身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又是帝國招討總使,統領所有王師,你如此忠心,孤王豈會不答應你的請求。耶律敵烈,孤王這就任命你為大軍宣慰使,如何?”

  耶律敵烈大喜,連忙拜伏在地,“末將,謹遵軍令!臣,拜謝秦王,拜謝陛下!”

  李從璟笑意濃郁,“起來吧,不要讓孤王失望。”

  耶律敵烈又是一番大表忠心,而後感動的涕泗橫流。

  耶律德光面色僵硬,身子再無力氣,頹然坐倒。

  李從璟看向耶律德光,微笑道:“耶律德光,你此行前來,所謂何事?你放心,有耶律敵烈珠玉在前,孤王心情很好,沒甚麼事是不可以談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6

第714章 所謂兒皇帝

  耶律德光心如死灰,他知道這番不僅失去了與李從璟談條件的先機,更知道即便往後他成為契丹皇帝,也將不再有今日耶律倍的權勢——就更不必去跟耶律阿保機作比。

  耶律德光慘烈一笑,“孤王與秦王本是盟友,孤王興兵西來,也是因為耶律倍不遵與大唐昔日協議,妄起刀兵,破壞草原秩序,秦王深明此理,故而才願與孤王聯手。今日孤王前來,正是想請秦王相助孤王,共破賊軍,共滅賊子,恢復契丹安寧。”

  李從璟懶洋洋的坐下,“耶律德光,閒話休敘,你要與耶律倍相爭,那是你倆的家事,孤王不想參與。所以你的請求,孤王拒絕!”

  耶律德光臉色大變,“難道秦王要相助耶律倍那賊人不成?”

  李從璟動也不動,“都說了這是你倆的家事,孤王不會相助于你,自然也不會相助耶律倍。”

  耶律德光沉下臉,“秦王是打定主意,要坐山觀虎鬥,收受漁翁之利?”

  李從璟聳聳肩,“既然你都知道,又何必多言。”

  “李從璟!”耶律德光一拍案桌,“你不要太過分!你真當孤王不會與你以死相搏,魚死網破?”

  李從璟撇撇嘴,“別說的這樣大義凜然,你已經沒機會了。你不願答應孤王的條件,自然有人會答應。”說著,他稍稍前傾,目光沉了兩分,“還有,勸你不要再口口聲聲魚死網破,你要想打,你就一直打就是了,孤王奉陪到底!”

  耶律德光目光閃動,忽而冷笑道:“你當真以為,孤王只有眼下這些兵馬?你當真以為,孤王就沒有後手?”

  李從璟嗤笑一聲,“孤王也不妨告訴你,最遲後日,你就會接到黃龍府的軍報。那時候,你就知道黃龍府在面對什麼,你再來跟孤王說說你的後手,看孤王聽是不聽。”

  “你……你竟然不顧協議,派兵去了孤王的黃龍府?!”耶律德光大驚。

  李從璟很認真的點頭,“去的是安北營,彭祖山領兵。另外,還有營、平二州邊軍相助。”

  耶律德光說不出話來。

  “好了,談條件吧。”李從璟擺擺手,“孤王沒空跟你瞎扯。”

  “你不助我,還要談什麼條件?”耶律德光咬牙切齒。

  李從璟笑道:“我不助你,天經地義。但你要我不助耶律倍,可不得付出點什麼?還有,日後你要入主西樓,怎麼都得孤王點頭,你豈能沒有表示?”

  “你要什麼?”耶律倍知道這是題中之意,這才是他今夜來此的目的,至於所謂讓李從璟助他,他也不知道那根本就不可能。

  原本,耶律德光和耶律倍還有合力共拒李從璟的機會。

  然而,李從璟早不讓大軍露出痕跡,此時才突然調來,為的就是不給耶律德光與耶律倍為國難而死戰的機會,若是彼時唐軍大舉襲來,耶律德光還沒到西樓,大可引兵退回黃龍府,逼得耶律倍跟唐軍死磕,那樣也就不會有耶律敵烈的謀私,唐軍的形勢就要嚴峻得多。

  又或者,形勢對契丹太不利的話,耶律德光就乾脆打出勤王的旗號,與耶律倍同戰李從璟,那也名正言順;又或者,耶律德光直接調派一支軍隊給耶律倍用,也不是一絲可能性都沒有。

  無論如何,都比契丹根基大損、完全受制於人要好——如果心系家國的話。

  但唐軍大隊人馬露出痕跡太晚,等耶律倍與耶律德光察覺到事情不妙的時候,他們倆已經在西樓城外碰了面,一個做足了叛臣的戲份,一個被迫放棄西征損失已經太大,此時誰都沒有後退的餘地了。

  此時的聯手,註定紐帶不牢靠。

  若是唐軍果真只有盧龍一軍也就罷了,畢竟弱,即便紐帶不牢靠,也能將其擊敗。

  但眼下不同了,契丹軍已經無法輕易擊敗唐軍。

  而且,因為耶律倍、耶律德光都進攻了盧龍軍的緣故,此時他倆無論是誰來談條件,都已授人把柄,理虧在先,就不可避免被李從璟大肆敲詐勒索——耶律德光此時甚至懷疑,李從璟只帶盧龍一軍出現在西樓面前,就是為了引他和耶律倍來攻,這樣他就有了獅子大張口的理由,日後對契丹即便勒索得狠些,也說得過去,不會對契丹國中的親唐派不利。

  “真真是,陰損到了極致!”耶律德光在心裡罵道。

  但他還是沒將李從璟的陰損認知完全,因為李從璟開始提條件了。

  李從璟看著耶律德光,開始解釋“獅子大張口”這句話的真正含義,“要想成功登上契丹皇位,你只要答應大唐兩個條件,不多。其一,割地。儀坤州、饒州、黃龍府,都要交割給大唐。其二,登基要接受大唐冊封,並且向我大唐皇帝稱子,也就是說,契丹皇帝得稱呼大唐皇帝一句‘父皇’!”

  “你要我獻土,將關山險要全都割讓給大唐?你還要我做大唐的兒皇帝?”耶律德光跳將起來,“這不可能!”

  他方才就覺得奇怪,為何李從璟要調安北營和營、平二州的邊軍攻打黃龍府,而不是讓渤海國出力,現在總算是明白過來,原來李從璟打的就是要將黃龍府收入囊中的主意!

  調集北境邊軍悉數出動,鬧出這樣大的動靜,李從璟竟然是這般謀劃!

  儀坤州、黃龍府要是割讓給大唐,契丹頓失南面、東面軍事重鎮,日後大唐一旦相對契丹用兵,面前將是一馬平川,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有一百種方法將大軍送到西樓,這就更不必說還要割讓饒州了——饒州可就在西樓眼皮子底下!

  接受大唐皇帝的冊封才能登基稱帝,那契丹可就完全成了大唐的屬國!這不僅是名分上的問題,還涉及到政治軍事人心等一系列大問題,假以時日,大唐未必不能將契丹變成大唐領土!就更不必說,還要去當大唐皇帝的兒皇帝,那契丹人再碰到唐人,就會完全抬不起頭來!

  若是如此,日後契丹國內的親唐派就不叫親唐派了,因為契丹國中將處處都是親唐派,也就無需再明著叫出名號來!

  李從璟站起身,哂笑一聲,“耶律德光,你考慮清楚。現在你已經輸了,輸得徹徹底底,你還有什麼資格跟我討價還價?孤王說過,爭要爭大勢,贏也要贏大勢,孤王佔據了大勢,你還拿什麼跟我談?”

  耶律德光死死盯著李從璟,“這不可能!孤王絕對不會答應!你休想!”

  李從璟揮揮衣袖,“既然如此,你回去便是。耶律敵烈,替孤王送客。”

  耶律敵烈方才也被李從璟的話震驚得呆住,他就算再敢想,也想不到李從璟是這樣的用心,驚駭之餘,他不禁感到慶倖,暗道還好老子明智,及時抱住了秦王的大腿。

  憤然出帳,耶律德光在帳外著甲,耶律敵烈就在旁邊看著他。

  “你這狼心狗肺之輩,竟然恬不知恥投靠唐朝,難道在你心裡就沒有一點家國大義,全然只有一己之私,只想著自身功名權力?!”耶律德光心中不平。

  耶律敵烈人老皮厚,冷笑道:“耶律倍西征,你就興兵來攻西樓,想要奪取皇位,老夫也想問一問,你心裡可有家國?左右不過跟老夫是一丘之貉,你有什麼資格嘲笑老夫?”

  耶律德光氣得直欲吐血。

  就在這時,耶律德光的後陣,突然火光大盛,喧囂大起。

  耶律德光臉色大變,彼處可是他的大營!

  看那動靜,分明就是有人突襲他的大營,突擊他的大軍後陣!

  他的部曲頓時大亂!

  彼處,耶律倍看著自己的部曲進攻耶律德光所部,雙目中閃動著極度的仇恨,火光下,他的臉色猙獰扭曲的如同厲鬼。

  時間已經很晚了,再過不久就要天亮,在這一夜中,耶律倍也接到了和耶律敵烈一樣的消息,他也知道了數不清的唐軍,正如漲潮的海水一般,鋪天蓋地向西樓襲來。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在耶律德光軍中的眼線傳回一條重磅消息:耶律德光消失在陣前,不知所蹤!

  眼見耶律德光所部猝不及防,被自己的皇帝軍殺得鬼哭狼嚎,耶律倍眼中的嗜血之氣越來越重。

  他想到了他這一生的遭遇。

  身為耶律阿保機長子,早年他隨耶律阿保機南征北戰,浴血廝殺歷經無數險境,吃下無數苦頭,受過數不清的傷,助耶律阿保機蕩平四方,立下赫赫軍功,而他本身又是天資不錯之人,在軍事政事上屢有諫言,被耶律阿保機所採納,而後收穫許多利益。

  凡此種種,多不勝數,正因如此,耶律阿保機稱帝之後,他被立為皇太子。

  那是他千辛萬苦換來的地位,也是本該屬於他的地位。

  然而,突然有一日,一切都變了。他不再受耶律阿保機重視,不再受群臣敬仰,許多人都開始疏遠他,許多人都開始與他作對,他經歷陰謀,他經歷險惡,他經歷背叛,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耶律德光!

  因為耶律德光更像耶律阿保機,所以深受他的喜愛,因為耶律德光是述律平的幼子,所以更受她的袒護!

  不是因為他耶律倍天資不好,而是因為耶律德光天資更好,所以耶律德光漸漸取代他的分量,直到成為本該是他來擔任的契丹兵馬大元帥!

  他們都忘了他耶律倍曾今的付出與血汗!

  耶律倍數度反抗,卻根本毫無作用。

  他被忽視,一再被忽視,卻只能對月嚎哭。

  他甚至聽到風聲,耶律阿保機和述律平商議,等到再打下一片疆土,就封他去做一個藩王,讓耶律德光取代他的儲君之位,來做契丹的皇帝!

  耶律倍終於無法忍受這種背叛,他憤然選擇與李從璟合作。

  自登基為帝以來,耶律倍殫盡竭慮,日夜勤政,清心寡欲,甚至連皇后都無暇冊封,只是一心強大契丹,恢復耶律阿保機的霸業,他有什麼錯?

  但耶律德光背叛了他,述律平再度背叛了他,就連他一手栽培、大加器重的耶律敏,也背叛了他!還有那些平日受他君恩的勇士,也有那麼多背叛了他!還有那麼多受他厚遇的臣子,韓延徽、耶律敵烈,也都背叛了他!

  他有什麼錯,卻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他有什麼錯,如今卻要皇位不保,性命堪憂?!

  他不服!

  命運不公!

  眼看耶律德光部曲四下潰散,橫屍遍野,耶律倍瘋狂的笑起來,他舉著火把,就像舉著神明之力,肆無忌憚的大叫起來:“殺光他們!殺光這幫逆臣賊子!契丹是朕的,天下也是朕的,誰敢覬覦朕的皇位,誰敢動朕的江山,朕就要他死!要他們全部都死!”

  他仰天大吼,“朕是天子,誰能奈我何?!”

  他的吼聲豪壯,激昂,慷慨,不可一世。

  而他的臉上,卻落下滾燙的淚水。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6

第715章 誰在喊威武

  耶律德光怔怔望著己方軍陣的動靜,一時忘了挪腳。

  李從璟走出帳來,瞧見了黑夜中的混亂,嘖嘖讚歎兩聲,對耶律德光道:“看來有人比你還要心急,卻是率先動手了。”

  耶律德光暗暗握緊雙拳,額頭上青筋暴突,但他始終咬著牙,並沒有因怒失態。

  “獻土,做兒皇帝。”李從璟面容淡然,“對你而言雖然差了些,但至少還能做契丹之主。若是你再耽擱一陣,就只剩下一抔黃土了。在黃龍府的時候孤就說過,無論你怎麼選,都在孤的掌控中。”

  軍陣大亂,耶律德光竟還沉得住氣,等了好半晌,他才一字字道:“饒州不割!”

  李從璟道:“成交。”

  談判本來就有條件增減,他先前給出的要求,本就留了耶律德光還價的餘地。

  耶律德光最後深深望了李從璟一眼,這才快步離去。

  耶律敵烈立即眉開眼笑的拍馬屁,“殿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三言兩語即定江山,實在是讓臣下佩服的五體投地!”

  李從璟冷冷瞥了他一眼,耶律敵烈立即訕訕,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桃夭夭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看了戰場半晌,忽然歎道:“真說起來,其實耶律倍也頗為可憐。”

  李從璟點點頭,不過隨即望著戰場道:“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他的故事,或者悲情,或者慷慨,不一而足,但在戰場上,只以勝負論生死。”

  杜千書也走過來,望了戰場半晌,而後聲音複雜道:“這就是戰爭,這就是大爭之世!”

  接下來的事情變得很簡單,耶律倍與耶律德光各率部曲互相廝殺,兩軍二十萬之眾,在西樓城前,在唐軍將士的目視下,拼盡了所有力氣,殺得天昏地暗,殺得山河變色。

  傳聞這一戰,聲傳數百里,連饒州那邊都清晰聽到了廝殺聲,也不知是真是假。

  大戰一直持續了兩日兩夜,幾乎是一刻不曾停歇。

  兩日後的又一個黃昏,西樓城前已是一片地獄,屍橫遍野、血流漂櫓,便是趕來的大唐邊軍將士,看了都不禁駭然,那濃得幾乎讓人窒息的血腥味,也不知熏吐了多少人。

  契丹舉國二十萬精銳大軍,這一役傷亡過半。

  最後勝利的一方是耶律德光,他陣斬了耶律倍。

  看到耶律倍頭、身分離的屍體時,李從璟也是一陣黯然無言。耶律德光披頭散髮,渾如一個血人,他把刀插在腳邊,坐在屍堆裡大口喝酒。

  興許是喝的太猛烈了些,耶律德光劇烈咳嗽起來,他放下酒囊,望著李從璟,神色難言,用沙啞的嗓音道:“其實他本不必死。他的軍隊雖然敗了,他卻可以逃走,但他偏偏不退,反而帶著親軍逆向沖陣。最後他身旁的人都死絕了,可是竟然真的被他殺到我面前。他舉起刀,吐血都吐得不成模樣,卻想砍下我的頭。”

  耶律倍抬起頭,看見天空悠遠,“他是真的想殺我,他是真的恨極了我。你沒看到他那雙眼睛,我從未見過那般可怕的眼睛。就像是兩團鬼火,裡面倒映出我自個兒的樣子,憤怒,執著,悲哀,淒涼,不肯放棄,像小孩子一樣。”

  又灌了一陣酒,灑的胸前到處都是,耶律德光又咳嗽了一陣,這回咳得更加猛烈,咳得他彎下了腰。抬起頭,他繼續道:“他的眼睛那麼紅,那麼亮……我從來不知道,人的眼睛竟然可以那麼紅,那麼亮……以至於,有那麼一瞬,我竟然生出一種衝動,想讓他殺了我。”

  耶律德光輕聲呢喃,“可我還是殺了他,親手斬斷了他的腦袋。這就是他的宿命,死在我手上,總比死在你手上要強。他是個不錯的契丹人,只可惜,他不該做契丹皇帝。”

  面對滿目瘡痍的戰場,李從璟道:“他原本不會是契丹皇帝的。”

  耶律德光桀桀笑出聲來,“但他已經做了四年皇帝,並不吃虧,他這輩子也算是值了。”他笑著笑著,笑容愈發大聲,最後笑出了眼淚。

  只是那眼淚,沒有笑意。

  最後耶律德光站起身來,站姿雄武,“現在,輪到孤王來坐契丹皇帝了!”

  李從璟看了他一眼,“但願你會比他做的好。”

  “你放心,絕不會讓你失望!”耶律德光拿起血刀,翻身上馬,去找自己的部曲去了。

  桃夭夭走過來,看著李從璟好奇道:“你在傷感?”

  李從璟嘴角扯了扯,“爭霸天下的人,不需要傷感,只需要勇往直前!”

  桃夭夭望了一眼耶律德光的背影,“但他的確是哭了。”

  “兄弟相殘,終歸背離初心。”李從璟默然片刻,揚鞭歸營。

  戰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耶律倍來找過他,目的和耶律德光一樣。

  這位契丹皇帝,在大帳中指著李從璟,憤怒的咆哮過、指責過、怒駡過,後來也痛哭過、哀求過。

  耶律倍最後問李從璟,明知耶律德光比他更強,大唐為何還要扶持虎狼?耶律德光一旦做了皇帝,十年之後,對大唐的威脅絕對比現在的他大。

  他問李從璟為何敢這麼做。

  李從璟有很多理由,很多令人信服的理由,但最終只對耶律倍說了一句話。

  他說,我蕩平天下,何用十年。

  正是這句話,讓耶律倍徹底死了求李從璟相助的心。

  因為耶律倍從李從璟的那句話中,讀懂了李從璟對契丹的態度:契丹,日後也是他蕩平天下的一部分。

  而讓契丹換主,不過是他蕩平契丹的一部分。

  ……

  至此,大唐邊軍已有大部分抵達西樓,兵馬也達到了空前的六萬。而耶律德光在經過與耶律倍慘烈一戰後,能調出來用於列陣的軍隊,也不會比這個數目更多了。

  況且,威塞軍和河東軍,還在趕來的路上。

  大戰落幕之後,耶律敏打開了西樓城門,城中百官,在城前跪迎。此時,戰場還遠未打掃乾淨。只不過,當先在這些百官的跪迎中走進城的,卻不是耶律德光和他的部曲,而是李從璟率領的盧龍軍。

  盧龍軍進城佈防之後,耶律德光才得到李從璟的准許,率領有限部屬進城。

  這一日,西樓城中的人,無論是契丹人,還是唐人,亦或是其它部族、國家的人,都清楚的認識到了一件事:唐軍,才是這座城池的主人。

  哪怕唐軍之後會南歸,但今日的既定事實卻不會被改變。

  李從璟領軍從街道上行過的時候,兩側站滿了西樓百姓,從他們的服飾中可以看出,其中有不少來此行商的唐人。

  他們站在契丹人群中,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還有些零散,但就是這些不及契丹十分之一的唐人,此時挺腰抬胸,目光睥睨,卻有十萬之眾的架勢。

  他們看著左右的契丹人,目光裡的自豪、威嚴、俯視之意,濃烈的怎麼形容都不過分,仿佛此時他們就騎在契丹人的頭上,可以任意拉屎撒尿。

  若有契丹人一不小心碰到了他們,他們就會大著眼睛瞪回去,有那膽氣雄壯的,更是直接走到對方面前,狠狠俯瞰著對方,直逼得對方落荒而逃這才滿意。

  相比唐人的自信威嚴,契丹人的氣勢就要弱了許多,甚至可以說毫無氣勢。哪怕他們才是西樓城的主人,此刻卻如同過街的老鼠,畏畏縮縮好似生怕見光一般。

  在唐軍鐵甲碾過街道的時候,這些契丹人大多雙眼茫然,神色恐懼,他們看著唐軍精甲,感到如頭懸利劍,竟是不敢多看一眼,唯恐觸犯到對方一般。

  李從璟見到一名布衣唐商,一把將一個錦衣契丹人扯到後面,而後站在他面前向自己投來敬仰的目光,那契丹貴族卻是屁都不敢放一個,只能灰溜溜退到一邊。

  此情此景,不禁讓李從璟想起,前時耶律倍率大軍西征時,街面上的契丹百姓是何等意氣風發,其中不乏有人可勁兒找他國子民的茬,以宣揚自身的威嚴,而此時,他們身上的自信與豪氣,早已被城外的變故給打擊的煙消雲散。

  逆臣作亂,皇帝戰死,唐軍入城。這一系列變故,足以摧毀他們的信念,讓他們從雄壯變得卑微。

  李從璟策馬從街面上行過,兩側的唐人悉數下拜,開始只是唐人在拜,後來契丹人也不得不拜。

  他們的喊聲山呼海嘯。

  “秦王威武!”

  “唐軍威武!”

  “大唐威武!”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6

第716章 今朝竊爾國

  冊封諸事,自然不能是李從璟來做,契丹大勢平定之後,他即上書李嗣源,將與契丹所談各項條件,一一寫明,而後交由李嗣源定奪,待確定一切無誤,再由李嗣源派遣使臣,來行冊封之事,並且主持耶律德光的登基大典。

  這些事涉及到很多繁瑣禮儀,僅是信使往來就要耗時無數,非一日之功。在此之前,耶律德光也不能入住皇宮,只能在西樓別尋地方安身,這對他而言或許倍感憋屈,但對耶律敏來說,時間卻是半分也浪費不得。

  如今大事已定,盧龍軍接掌西樓大部分城防,李從璟更是高居城中,當仁不讓開始坐起主來,原本西樓城裡的親唐派,在經過耶律敏的大加拉攏之後,就已經勢力非常,到了如今,更是極速膨脹。

  若說之前,親唐只是某些貴族、官吏的政治路線選擇,只是他們攀附耶律敏權勢的必由之路,那麼到了如今,親唐便是赤裸裸的利益誘惑,是大勢所趨。

  李從璟之所以呆在西樓,久不離去,最大的原因,無非是相助耶律敏,進一步壯大契丹親唐派。在有武力做後盾的前提下,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容易得不能再容易。

  這也是戰事已經結束,而威塞軍、河東軍仍要開赴西樓的原因。耀武揚威,或者是宣揚大唐軍威,震懾一切宵小之徒的不法之念,這就是近十萬唐軍要做的事。

  西樓城池不小,但相比中原大城就不值一提。近十萬唐軍在城外紮營,營盤之大,遠超西樓城。以威勢論,軍營是大城,西樓倒是成了小城。在殺氣凜然、擁有鐵甲壁壘的軍營面前,西樓城就像一個瑟瑟發抖的孩童。

  至於契丹軍,耶律倍與耶律德光一役,死傷無數不說,更有許多人逃散,回到自己的部落中閉門不出,西樓城外的契丹軍營中,兵馬只有只有唐軍半數。原本西樓城中倒是有些兵馬,此刻接耶律敏之令,也是老老實實呆在營中。

  這些日子最高興的契丹人,拋開耶律敏不說,就數耶律敵烈了。這廝有事無事就跟在李從璟屁股後面晃悠,竭盡所能向諂臣靠攏,後來見李從璟實在不愛搭理自己,也不氣餒,轉而跑去與唐軍將領結交。

  他本是身份尊貴之人,這廂又是主動率軍投降,大大助漲了大唐士氣,省去了唐軍不少麻煩,所以在他肯“卑躬屈膝”的時候,倒是贏得了不少唐軍將領好感,雖說不上左右逢源,旬日來倒也能與許多將領把酒言歡。

  耶律敵烈如今已經完全成了謹小慎微之人,哪怕與李彥超等人處的再融洽,也是半個字不敢提讓盧龍軍歸還饒州軍官的事。

  這日,一向對他不鹹不淡的李從璟,派人來傳他去北院宰相府,耶律敵烈不敢怠慢,懷揣一顆忐忑的心,急急忙忙趕了過去。

  北院宰相府前車水馬龍,達官顯貴多如螻蟻,以門庭若市已不足形容,說是菜市場倒是更貼近一些。耶律敵烈在百步之外就不得不下馬,因為實在是擠不進去,短短的距離讓他折騰了近半炷香的時間,才滿頭大汗找到門。

  進了府之後,耶律敵烈被安排在偏廳等候,然後接待他的人就走了,半天也沒傳回來音信。

  偏廳之中官吏眾多,都在相互攀談,見耶律敵烈進來,頓時臉色各異,不過能坐在這裡的人,多半是何等立場已是不言而喻,起初的怪異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馬上就有人來跟他打招呼,有些與他相熟的,更是親近的猶如自家兄弟。

  耶律敵烈在廳中沒坐多久,儼然已經成了中心人物,四周圍繞他的官吏,嘰嘰喳喳將他捧上了天去,有言辭委婉的,贊他洞察先機,有言辭直接的,贊他識時務,一來二往,鬧得耶律敵烈信心大增,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

  “故而說,大唐已現復興之相,不消多久,天可汗便要再現世間,諸位,你我該如何做,豈非一目了然?”耶律敵烈說這話的時候,姿態拿捏得很足,立即得到一片附和之聲。

  而後終於有人過來,告之秦王傳見。

  耶律敵烈趕緊起身,在一眾達官顯貴羡慕的目光中,弓著身子跟著來人出門。

  見到李從璟的時候,耶律敏不出意外也在場,除此之外還有兩名官員,一個是秦王身邊的人,他自然認得,喚作杜千書,另外一個,耶律敵烈也熟悉,那是契丹國內執掌法度的頭號人物,康默記。

  “臣拜見秦王殿下,下官見過宰相大人。”耶律敵烈趕緊行大禮。

  “起來,坐。”李從璟指了一張案桌。

  耶律敵烈落座後,李從璟問他:“饒州軍軍心如何?”

  耶律敵烈屁股還沒沾座,聞言立即起身,他一時拿不定李從璟問這話的深意,“這……軍心尚且可用,殿下放心,勇士們絕對忠於大唐!”

  “你不用這般緊張,坐。”李從璟笑了笑。

  “謝殿下。”耶律敵烈立馬坐下去。

  “今日叫你來,是想聽聽你對契丹軍事的見解。你向來都是軍國大臣,值此緊要時候,宰相大人也希望你能有所進言。”李從璟道。

  李從璟說的這些話分量可是不輕,耶律敵烈心頭一震,竟然從李從璟的眼裡看出了期許之意,這讓他如飲雞血,再看耶律敏,對方也是頗有些期待的望著他,不禁更受鼓舞。

  說到軍事,耶律敵烈是行家裡手,這些時日他雖忙著與唐將結交,為日後前程鋪路,但也不敢忘了本分,對契丹軍事格局——所謂格局,無外乎日後耶律敏與耶律德光如何劃分各自的軍事勢力,有過深入思考,這下見李從璟問題,忙整理好措辭,一一言說。

  耶律敵烈雖然私心沉重,緊要關頭投靠了李從璟,但那只是德行問題,與才能無關,他在軍事上的才能極為出眾,要不然也不會早在耶律阿保機時便就是南院大王。耶律敵烈這一開腔,就說了半個多時辰。

  他對耶律敏、耶律德光軍事勢力劃分的建議很明確:讓東據西。

  耶律德光勢起黃龍府,東部是他的根基之地,也是契丹八部勢力較集中的地區,述律平影響力很大,耶律敏無需與之相爭,也爭不了。

  爭不成東部,就爭西部。西部多是契丹建國後新據之地,教之東部,老貴族勢力有限,且耶律倍西征,沿途留有殘餘兵馬,耶律敏正好收為己用。

  從某種意義上說,耶律敏與耶律德光之爭,乃是契丹新興附唐勢力,與以契丹為本位的老貴族之爭。

  又且,東部東臨渤海國,有外部壓力,而西部是黑車子室韋、韃靼部,契丹不打他們就好,他們斷然無力為非作歹。

  最後,耶律敵烈總結道:“只要宰相大人控制西部,在大唐於儀坤州駐軍之後,便能與遼東安北營、渤海國,形成西、南、東三面,對耶律德光的合圍之勢,將其困在其中不得施展。耶律德光便是想要拓展勢力,也只能往北,而北地嚴寒,並無太多富裕地域,如此,耶律德光勢困力弱,自保尚且艱難,無複能與宰相大人相爭。”

  李從璟將耶律敵烈誇讚了一番,引得對方大為振奮,這才道:“要控制西部,饒州必須納入囊中,又且饒州臨近西樓,可相互呼應,得饒州者得西樓,實為重中之重。”

  耶律敏不太樂觀,“當日耶律德光答應你的條件時,唯獨提出饒州不獻,可見他對饒州的重視,這廂要他不覬覦饒州,只怕頗為艱難。”

  李從璟笑了笑,“我自有辦法。”

  說著,看了耶律敵烈一眼。

  耶律敵烈不知李從璟是何意思,但這並不妨礙他大拜而呼:“殿下英明!”

  耶律敵烈這等做派,讓李從璟不禁啞然失笑,“日後我王師南歸,國中還要多加倚重宣慰使,宰相大人的安危,可都交到你手上了。”

  耶律敵烈心頭一震,心道原來這才是李從璟今日叫他來的主要用意。

  “有勞宣慰使了。”耶律敏也轉身行禮。

  耶律敵烈收殮心思,肅然道:“宰相大人言重,下官萬死不辭。”

  至此,論調算是定下來。

  耶律敏執掌權柄,自立山頭與耶律德光的皇權相爭,其它方面都好說,唯獨軍事上,耶律敏在契丹國中勢力太淺,她本事對軍事也不太通曉,實在難的很。

  巧的是,就在李從璟為此事犯愁的時候,耶律敵烈率部來降,這一下可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於是李從璟打定主意,讓耶律敵烈來輔佐耶律敏,幫她支撐起軍方的半邊天。

  方才耶律敏與耶律敵烈的對答,實則是定下了耶律敵烈不去大唐,而是留在契丹輔佐耶律敏的事。

  至於耶律敵烈的忠誠,李從璟倒是不擔心,因為他沒有選擇,也不可能再度投向耶律德光——投耶律德光,能得到的東西不會比現在更多,只會更少。最重要的,只要大唐強盛,耶律敵烈也不會自尋死路。

  武事基調定下來之後,再說文事文臣。

  這方面是李從璟不擔心的。

  耶律敏治下的親唐派文臣,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契丹人,一部分是漢人。

  前者由耶律敏自己牽頭,後者以康默記為首。

  這就不得不說康默記此人。

  與韓延徽、韓知古一樣,他也是早年被耶律阿保機從大唐邊境擄來,而後才幹被發覺,漸漸被耶律阿保機重用,成了朝堂重臣,漢官代表人物。與韓延徽不同的是,康默記沒有像前者一樣,忘了祖宗,全心全意做了耶律阿保機的狗。

  如今大唐強勢復興,而康默記身在契丹未久,心中仍念家國,自然要站到親唐派的陣線上來。

  契丹國中的漢官,幾乎都是被擄掠來而後量才使用的,如康默記這樣懷想故國的人,才是大多數,像韓延徽那等背宗忘祖之人,很少。

  這些漢官,前些時候為契丹效力,把持了契丹一部分權柄,如今大唐北壓之勢已成,他們倒向大唐、相助祖國,自然帶著一部分契丹權力。

  親唐派的大行其道,不是沒有道理的。

  由康默記的經歷和現今的舉動,李從璟不由得想到了陰謀論:若是漢人都去他國為官,一旦一朝勢力大成把持了他國權力,就能配合祖國大軍,傾覆他國而為漢人之國。

  這種事,唯有兩個字可以準確形容:竊國!

  李從璟曾不無惡意的揣度:要是耶律阿保機見到如今契丹國內的局勢,說不定會氣活過來。

  李從璟對韓延徽這等人恨之入骨,但對康默記這些“間諜”,則很是欣賞啊。

  以至於李從璟初見康默記時,拉著對方的手,眼淚都要流下來,情真意切的對他說:“這些年,苦了先生。請先生恕罪,孤來晚了。孤代大唐,向先生賠罪。”

  彼時,康默記老淚縱橫,伏低大拜,身軀顫抖,痛哭不已,“臣等日夜南望,夙夜以待王師,幾是望眼欲穿。今終見王師北來,臣等死而無憾矣!”

  李從璟見狀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長久以來,到底忽略了什麼。

  他心頭震顫,幾乎想扇自己一耳光。

  在康默記身後,那些默默抹淚的漢人官員,也都齊齊下拜,哭成一片。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中原百姓尚且亟待王師北上,那些去國離鄉的漢人,對王師的期待又該到了何種程度?

  南面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李從璟望著眼前跪倒一片的漢人官員,這些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可憐人,多是滿面風霜、只剩老殘之軀,或許他們的痛苦無人能知,但他們對王師的守望,對回歸大唐的渴望,卻是真真切切、感人肺腑。

  昔年,他們到死,到埋骨荒塚,到化為塵土,也沒能盼來王師。他們的血淚深埋在地下,歷經無數歲月,不過是化為一聲沉重歎息。有誰,又曾解了一分?

  李從璟在這些同胞面前深深拜倒下來,以頭扣地,“從璟,來接諸位歸國。”

  還好,這一世,我沒有來的太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6

第717章 山河多少事

  文臣諸事,倒也不用多作贅言,李從璟要施行他的竊國之策,在具體政事措施上,還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例如在契丹原本興太廟、佛寺、漢學的基礎上,進行更深一步的規劃,在加強加快契丹精英分子漢化的同時,也要推行契丹的全面漢化。

  這些文事,都需要親唐派的文臣們去做,這也是一個相輔相成的局面,契丹漢化的越深,親唐派的勢力也就越鞏固越強大。如此下去,不出十年,契丹終要變天。

  就像當年盧龍變天一樣。

  只不過這回,李從璟不用再親力親為。

  對於歸國這件事,雖然漢官們無比懷念故國,然而眾人也都知曉大唐的謀劃,特別是在李從璟向眾人表明,日後要將契丹國土變成大唐之地,將契丹人變成唐人之後,他們敏銳的意識到,如今大唐要做的事,比當年太宗做的要更加深入,也更加有意義,所以他們開始猶豫。畢竟太宗只是威服諸夷,卻沒有化夷為漢的意思,或者說化得不夠。

  康默記心念堅定,在聽完李從璟的交代後,他激動的渾身顫抖,緊緊抓住李從璟的手,立即做出了決定,“臣這老殘之軀雖已凋敝,倒還勉強可堪一用。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請秦王殿下奏明陛下,臣願為大唐千古功業之先驅。一日不將草原化為唐土,一日不南下歸國!”

  康默記的臉仍是一張古板的臉,但李從璟卻從對方亮如天日的雙眼中,看到了對方的堅持與渴望。

  作為一項千古功業,身在局中,能為此事出力的人,誰也不想被排除在潮流之外。

  同樣,這是身為唐人的康默記等人,報效家國的最好方式,也是當下他們施展個人抱負,名垂青史的絕佳選擇。

  李從璟最終同意了康默記等人的請求,讓他們為大唐盛世的到來再立功勳。

  許多日後,李嗣源派來的使臣浩浩蕩蕩到了西樓,來與契丹商議最新的兩國盟約,率領使臣隊伍的是宰相李琪,但一應事務還是以李從璟為首,他為帝國打下了這赫赫功業,事到最後當然沒有被人搶走風光的道理。

  在與耶律德光的最後一次談判中,李從璟與他就契丹獻土問題未解決的事作了最後商議。

  “孤王的部曲,必須在饒州駐軍,這件事孤王絕對不會讓步!”對耶律敏在軍事上“讓東據西”的策略,耶律德光經過這些時自然已經認清,“唐軍已經在儀坤州駐軍,若是孤王的部曲不掌控饒州,那豈非貴國軍隊隨隨便便就能到西樓?孤王決不允許!”

  李琪冷哼一聲道:“契丹是臣,大唐是君。便連契丹皇帝,也是由大唐冊封,稱大唐皇帝陛下為君父!大唐與契丹,實則已成一家,在這種情況下,大唐軍隊不駐紮西樓,已是做了讓步,在下奉勸閣下一句,還是識時務些得好!”

  “這不可能!”耶律德光堅決道。

  李從璟擺了擺手,“這樣吧,黃龍府給你。”

  “什麼?”耶律德光一怔。

  “黃龍府給你,饒州便維持原樣,依舊由耶律敵烈的部曲駐紮。”李從璟道,“這樣你總該滿意了?”

  “君無戲言!”耶律德光不是覺得這個條件不能接受,而是太能接受,黃龍府是他的龍興之地,能用不在饒州駐軍換回黃龍府,他當然樂意——無論如何,饒州駐紮的總還是契丹軍。

  “當然。”李從璟手指敲打著案桌,“不過西樓城防諸事,得交給北院宰相府。”

  耶律德光還沒來得及欣喜,正在納罕李從璟是不是有其它陰謀,聽了這話,立即不幹了,“此事萬萬不行!”

  李從璟沉下臉來,“耶律德光,你不要貪得無厭,你當真以為孤王好脾氣,事事都能順著你來?”

  耶律德光黑著臉,恨得只咬牙,若是西樓城防權都給了耶律敏,那他還有什麼安全可言?雖說皇宮仍有防禦力量,但也難保他坐臥不安,“不行,西樓城防諸事,北院宰相府最多只能做一半的主!”

  李從璟露出笑意,“成交。”

  耶律德光:“……”

  李從璟示意李琪,“李公若是沒有異議,此事就此決定如何?”

  李琪笑道:“一切但憑殿下做主。”他當然沒有異議,捨棄黃龍府那夾在耶律德光與渤海國之間的疙瘩地,換取饒州的主動權與西樓一半城防權,本就是來之前他們商議好的事。

  更何況,時至今日,黃龍府也還沒打下來……

  耶律德光哪裡不知他著了李從璟的道,對方大方答應交換黃龍府,實則不過是以退為進之計——黃龍府雖然還沒被唐軍完全打下來,但已丟了不少地盤,關鍵是,黃龍府在李從璟早先要的時候,他就沒表示反對……

  對大唐軍隊而言,只要穩固儀坤州周邊防線,就足以威懾、聲援西樓,而耶律敵烈提出的圍三闕一之策,本就不包括黃龍府——黃龍府這個地方,還是讓渤海國去跟耶律德光爭的好。

  “這廝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黃龍府,前時提出要我獻出黃龍府,只不過是獅子大張口,好以此換取其它利益……”耶律德光心中已經明白過來。

  但事已至此,他也沒辦法再反悔。

  更何況,他也不算太吃虧……

  當然,最重要的是,耶律德光認為日後他能將今日失去的奪回來,也能將耶律敏打壓下去。

  “這份協議,還缺一個名字。”李從璟忽然道,他笑了笑,“不如,就叫澶淵之盟?”

  眾人愕然,不解其意。

  李從璟站起身,在正午的陽光中走出門去。

  石敬瑭獻幽雲十六州、向耶律德光稱兒皇帝,這事不會有了。

  遼宋澶淵之盟,不會有了。

  有的是契丹向大唐割獻儀坤州千百里之地,有的是耶律德光向李嗣源稱兒皇帝,有的是……唐軍唐人在契丹耀武揚威,然後簽下了一份世人不解其名的協議。

  李從璟負手站在門外,迎著刺眼的陽光看向太陽。

  大唐,威武!

  還有你自己,也很威武。

  ……

  這一日,契丹于西樓城南築壇,耶律德光登上壇頂,在此接受大唐冊封,繼位為契丹皇帝。

  唐軍精甲,護衛壇側,契丹兵馬,遠遠觀之,契丹百官,於壇前而拜,千萬契丹百姓以及他國子民,翹首見證了這一幕。

  旗幟在招展,天地被祭祀。

  大唐秦王李從璟,在壇頂宣讀大唐皇帝李嗣源的詔書。

  而後耶律德光跪拜,雙手高舉,接過冊封詔書。

  契丹皇權,大唐授。

  這天的陽光,格外耀眼。

  世人會記住,歷史,曾在這一刻定格。

  ……

  終是要南歸了。

  城外送別,禮儀隆重。

  耶律敏忍了很久,忍得很辛苦,最後還是當著眾人面落了淚。

  李從璟鼻子也有些酸,但還是笑道:“洛陽的大門開著,你隨時可以率使節來訪。雖說你本就是女兒家,但哭成這樣還是不大好,容易傷身。”

  耶律敏沒有去抹淚,任由它們在臉上倘佯,也許是不知此時一別,何時才能相見,她有些小小放縱自己的情感。她雖然在哽噎,卻還是倔強的抬著頭,所以紅臉紅鼻子就特別清晰,聽了李從璟的話,她幽怨著說:“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

  李從璟搖頭,看著她嚴肅道:“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耶律敏委屈的鼻子直抽,最終還是點頭:“聽你的就是。”

  桃夭夭過來拉住耶律敏的手,替她擦了把淚,“別怕,姐姐會常來看你。”

  “姐姐你真好!”耶律敏差些嚎啕大哭,與桃夭夭抱了一回,突然臉色一變,氣咻咻道:“真是便宜你了!”

  桃夭夭眼簾耷拉,滿頭黑線。

  李從璟對康默記等人拱手而拜,“往後契丹諸事,還要辛苦諸位,從璟拜謝!”

  康默記等人回禮,俱都道:“殿下言重,我等不敢言苦。”

  翻身上馬之後,李從璟遠遠看到了站在城牆上的耶律德光,對方一身皇袍,在一眾官吏與近衛的簇擁下,倒也顯得頗有幾分威風,只一眼,李從璟揚起馬鞭,踏塵而去。

  此行契丹,李從璟最大的收穫,不是消耗了契丹國力,不是讓耶律德光割獻了領土,甚至不是讓帝國威嚴再傳萬里草原,使群雄俯首。

  而是得到以康默記為首的漢官重新為帝國效忠。

  之前他們是在無意識漢化契丹,而往後,他們將是大唐征服契丹,甚至是征服草原最重要的力量。

  韓延徽這些人,李從璟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帝國強盛,天下之大,不缺忠臣;帝國疲弱,四海之內,遍地奸佞。

  山河遼闊,大軍凱旋。

  離別愁緒,也不是誰起了頭,最後很多人都在高聲誦讀一首詩,最後那聲音充斥在天地間,蒼涼、厚重、雄渾,如有一座山脈一躍千年,如有一條大河流傳歲月,讓人知道有些東西一直都存在,一直都未變。

  中華之所以是中華,漢唐之所以是漢唐,需要的是掌權者強大這個帝國,建立民族自信與豪氣,如此才能培養更多為國精忠之人。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6

第718章 去迎接他們

  洛陽。

  一座茶樓上。

  李從榮與邊鎬相對而坐。

  側旁有茶釜正煮茶,清香嫋嫋。

  李從榮看著邊鎬,“王兄在北境鬧翻了天。”

  “豈止是鬧翻了天,而且有百年未見之大功收入囊中。”邊鎬神色平靜。

  李從榮問道:“先生就沒有別的話要說?”

  “聽聞楊吳已經開始攻打楚地。”邊鎬道。

  李從璟有些不滿邊鎬此時還這副不溫不火的模樣,“不錯!楊吳攻勢如潮,楚王抵擋不住,已經向陛下求援。”

  “陛下作何打算?”邊鎬問。

  李從榮皺眉道:“陛下作何打算,孤王如何知曉?”

  “既然殿下不知曉陛下打算,為何不向陛下出出主意?”邊鎬道。

  李從榮又問:“出什麼主意?”

  “自然是發兵求援楚王的主意。”邊鎬道。

  李從榮眉州皺得更甚,語氣不善,“陛下計議未定,孤王貿然進言,若是合了陛下心意倒好,若是不合,豈非自找麻煩?”

  “那就讓陛下採納殿下的進言。”邊鎬道。

  李從榮問道:“先生有何高見?”

  “兩川已定,北境已平,帝國已無它患,豈非正是彰顯王道,立德立威於天下的時候?”邊鎬道。

  李從榮默然不語。

  邊鎬不緊不慢倒了茶,將茶杯推倒李從榮身前,“殿下想要立功,總得有立功之地才是,如今四方平穩,除卻楚地,還有哪處地方可去?”

  李從榮沒有去碰茶杯,默然半晌,“還有夏州。前時陛下下詔,令黨項人來朝,黨項人竟然不遵詔令。當此之時,正可伐之。”

  邊鎬搖搖頭,“殿下可知,黨項人緣何不來?”

  李從榮答道:“朝堂風聲,陛下有意遷黨項人出夏州,另置節度使。”

  “正是如此。”邊鎬點點頭,“但夏州不可去。”

  “為何不可去?”李從榮問。

  “黨項人驍勇善戰,夏州又是險地,進可據守重鎮,退可隱遁沙漠,王師前去,難以建功。”邊鎬道。

  李從榮摸著茶杯,轉了好半晌,“楚地軍功易得?”

  “與楚聯手,何懼區區楊吳?”邊鎬雙目有光。

  李從榮沉思半晌,飲下茶水,“好!孤王這就進宮!”

  起身走了幾步,李從榮忽然停下腳步,回身看著邊鎬,意味深長道:“莫離回了洛陽,先生可知?”

  邊鎬只是微微笑了笑,並未作答。

  煮茶的侍女蜂腰肥臀,眉宇間有風情萬種,雖然著裝淡雅,卻也掩蓋不了她本身的嫵媚之氣。

  “先生讓李從榮去說動李嗣源出兵楚地,是何用意?”那侍女規規矩矩坐在旁邊,目不斜視,聲音不大,但內容絕不是一介侍女該問的。

  邊鎬自顧自品茶,“大吳攻楚,楚王求援,李唐到底發不發兵,卻還是未知之數,需得讓他去探明李嗣源的態度。”

  那侍女冷笑兩聲,“先生可是讓李從榮去說服李嗣源,若是他果真得手,豈非弄巧成拙?”

  邊鎬搖搖頭,也不在意侍女的態度,“軍國大事,李嗣源自有計較,豈是李從榮能夠說動的?”

  侍女皺眉道:“若是李唐果真發兵楚地,那該如何?”

  “該慶倖。”邊鎬道。

  “慶倖李唐來阻擾大吳大業?”侍女聲音更冷。

  “慶倖領兵去做這件事的人是李從榮。”邊鎬道,“而不是李從璟。”

  侍女尋思片刻,“李嗣源素來倚重李從璟,若是決意援楚,為何會派李從榮去?”

  邊鎬道:“李從璟平兩川、定契丹,功震天下,封無可封,除卻一個東宮之位,李嗣源還有什麼拿得出手?若是再讓他在楚地立下大功,李嗣源難道去做太上皇?”

  侍女冷笑道:“李家父子可是父慈子孝得很,這回聯手唱的這處大戲,還不足以讓人吃驚嗎?期待李嗣源忌憚、打壓李從璟,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正因為父慈子孝,手心手背都是肉,李嗣源才會給李從榮立功的機會。”邊鎬成竹在胸,“就算李嗣源不忌憚李從璟,難道就不心疼他這個整日勞碌的長子?”

  侍女又尋思了片刻,又問:“若是李嗣源讓李從榮去了夏州,那會如何?”

  “若是李唐對夏州動武,則必不會求援楚地。”邊鎬道。

  侍女冷哼道:“先生說話可是高深得緊。”

  “內政外戰,這是李唐接下來要選擇的東西。”邊鎬娓娓道來,“如今,李唐平兩川、定契丹,有兩件事可選。繼續完善、深入天成新政,是為其一;繼續向外征戰,爭霸天下,是為其二。以李唐目前的精力,二者只能選擇其一。”

  侍女略微蹙眉,顯然是對軍政之事不太精通,“為何只能二選其一?”

  “深化天成新政,重心在於整治藩鎮,整治藩鎮,則必分其權、分其軍。天成新政到了今日,若是繼續深入,則必要令藩鎮裁剪甚至是遣散軍隊,重募青壯為州軍,這是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最難的一步。若說先前弱節度使之權,精選節度使之兵,還只是觸及血肉,這回就是動其筋骨。若是此事順利,日後李唐境內,將不復有藩鎮,由此可知,繼續削藩有多大動靜,有多難。”

  邊鎬飲了口茶,繼續道:“李唐要保證藩鎮不生亂,或說能平亂,禁軍就不能外調,也就無法大規模支援楚地。”

  侍女不解,“這跟夏州有何關係?”

  邊鎬道:“李唐之藩鎮,除卻邊軍重鎮軍力依舊強大,如今基本只剩下有數的幾個皇親藩鎮還存有大勢力。若是不出意外,邊軍藩鎮只能改變制度,而不會遣散將士,而皇親藩鎮,則需要服從朝廷詔令。既然所有的藩鎮都沒有太大問題,夏州便凸顯出來。”

  侍女問道:“夏州的黨項人,有多少兵馬?”

  邊鎬笑意莫名,“黨項人舉族皆兵,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兵馬。”

  這話略顯誇張,但大體意思不錯,侍女默然良久,“如此藩鎮,在天成新政的大勢下,自然無法獨善其身。”

  邊鎬點點頭,“所以若是李唐對夏州出兵,便是要先著力解決內政,深化天成新政,消化兩川戰果。”

  “所以無論李從榮在李嗣源那裡得到什麼答覆,我大吳都能提前做出應對。”侍女道。

  邊鎬略微笑了笑。

  侍女瞥了邊鎬一眼,“都說金陵才子,邊郎第一,此言果然不假。”

  邊鎬放下茶杯,看向侍女,“現在林司首可以告訴在下,為何你會出現在洛陽?”

  林安心咯咯笑了兩聲,撫起鬢角髮絲,姿態妖媚,說出來的話卻是字字透著一股冷意,“來報仇。”

  邊鎬嘴角動了動,“徐相說,青衣衙門在洛陽一切行動,悉聽在下調動。”

  林安心手上動作微微一僵,隨即瞪了邊鎬一眼,咬牙一字字道:“本座也聽你調動!”

  邊鎬不鹹不淡道:“理當如此。”

  林安心大為惱火,盯著邊鎬道:“先生可知,莫離已經回了洛陽?”

  邊鎬邊飲茶邊道:“方才趙王已經說過了。”

  “很顯然,他就是沖你來的。”林安心道。

  “在下很慶倖。”邊鎬道。

  “你又慶倖什麼?”林安心問。

  “林司首並不是沖在下來的。”邊鎬笑意揶揄,“否則在下就真要害怕了。”

  林安心氣得站起身,扭頭就走。

  “林司首。”邊鎬叫住她。

  林安心轉身,怒目而視,“本座並不是沖你來的。”

  邊鎬道:“但林司首得聽在下調遣。”

  林安心胸膛劇烈起伏,平靜了好半晌,“有屁就放!”

  邊鎬說了三個字,“演武院。”

  ……

  莫離望著眼前的人,感到有些頭疼,這回他回到洛陽來對付邊鎬,自然要調用軍情處的人,作為軍情處創始人之一,軍情處諸位統領他都隨心調動,就算面對桃夭夭,凡事也能商量著來,唯獨眼前這人,他有些駕馭不了。

  等了許久,對方一直坐在椅子上玩手指,完全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莫離感到很尷尬,不得不咳嗽兩聲,擠出一個笑容:“第五姑娘,你不是在西川嗎?怎麼回來了?”

  第五姑娘抬頭看了莫離一眼,繼續削指甲的千秋功業,“回來幫你啊!”

  “這……怎敢勞動第五姑娘大駕?”莫離看著如一朵花一樣擺在椅子上的紅裳小娘,感覺有些棘手。

  “無妨,本姑娘向來很好說話。”第五姑娘把小胳膊揮了一圈。

  莫離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道:“既然如此,就要說實話。”

  第五姑娘把刮指甲的短刃往身旁的高腳桌上一插,擺正了身子,看著莫離,一臉嚴肅,“林安心沒死,她又來了!”

  莫離“啊”了一聲。

  第五姑娘肅穆的點點頭,然後一把拔起短刃,又開始磨指甲,“這廝心狠手辣,我怕你應付不來,所以回來幫你咯。”

  莫離拱手:“感激不盡。”

  第五姑娘抽空看了莫離一眼,“說吧,你打算如何對付邊鎬?”

  說起正事,莫離頓時底氣十足,他高深莫測的笑了笑,“聽說他們要進演武院,我準備去迎接他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7:57

第719章 太原小嬌娘

  近十萬唐軍自西樓南還,自然不是一日盡走,這得有個過程。此次出征,真正力戰的部曲唯盧龍、大同兩軍,其中尤以盧龍軍最甚,其他邊軍,基本只是來壯了聲勢,其中河東軍尤其如此。河東軍到西樓時,李從璟都已入城,這一遭算是踏青了一回。

  班師的順序是河東軍先走,邊軍次之,大同、盧龍軍又次,正好與出征的順序相反。如今兩川、契丹都已大定,李從璟總算能鬆一口氣,他打算順道回晉陽看一看,便隨了河東軍一路。

  歸到儀坤州的時候,大軍暫歇,李從璟入城,在此停留了一日。

  得到儀坤州,不僅是擁有一城,儀坤州左右千百里之地,都入了大唐囊中,所謂防線,亦或是進擊草原的橋頭堡,這才算是有了規模。如今帝國整治藩鎮,已經到了最後階段,幽州節度使雖有些特殊,卻也不能還擴張勢力。正如遼東沒有劃歸幽州節度使一樣,帝國也沒有將儀坤州交給盧龍的打算。

  按照事先李從璟與李嗣源的商議,大唐在儀坤州置鎮北營,與遼東安北營一樣,統軍之將不再加節度使、防禦使等銜,而是沿用唐初之制,稱大都督。

  大都督只是過渡階段的官職,日後會逐漸替換為鎮邊將軍,不過大都督的過渡期也很有必要,有例可循,才能安定人心,陡然由節度使、防禦使撤為鎮邊將軍,太過突然。

  儀坤州大都督,由李彥饒來擔任,這也是他該有的重用。李彥超則入朝受封,往後往禁軍任職——禁軍的制度也要完善,都指揮使之上,當再有高級將領。至於幽州節度使,朝廷將另遣人選,符氏一門(李存審本姓符,李姓是晉王所賜)戍守幽州已經兩代,盧龍節度使不能再由符氏繼續把持了。

  李嗣源的意思,是讓李從璟再遙領盧龍節度使,這樣好處多多。

  李從璟將李彥饒帶了回來,好讓他早日入城主事,構建儀坤州防線。畢竟在草原駐軍,這也算是開了先河,諸事都需要趕緊操持。

  “杜千書對草原諸事很熟悉,孤將他留在儀坤州,輔助你一段時間,凡事你倆要多商議,困難肯定不少,需要多加克服。這是帝國在草原第一支常駐軍,你倆要做出表率來。”李從璟對李彥饒寄予厚望。

  李彥饒、杜千書齊聲應是。

  李從璟又道:“往後有需要,只管向朝廷提就是,鎮北營是帝國在草原的矛,帝國也是你們的後盾。”

  李彥饒顯出幾分豪氣,“殿下放心,不出一年,鎮北營必能向帝國交付上好戰馬萬匹!”

  這話涉及到帝國馬政,這也是帝國隨後需要著力解決的大事,在這之前,帝國戰馬主要來自豐、勝二州、沙陀故地及其它地方的有限馬廄,已經不能滿足日後需要,對此李從璟沒有多言,但也少不了一番勉勵。

  “饒州軍的兵甲、將官,何時歸還,一回歸還多少,視耶律敵烈的表現而定,你們自己拿捏分寸。”李從璟最後道。

  至此,契丹之事就算落下暫且落下帷幕。

  隨後,李從璟隨河東軍一道入關。

  入關之後,李從璟嫌跟著河東軍行軍腳程太慢,就帶了近衛,先一步往晉陽(太原)而去。

  年節時北上,在契丹折騰許久,如今春日已經過半,一隻腳踏進了暮春時節,正是萬物勃發,草木綠蔭初成規模的時候,李從璟等人雖說不至於遊山玩水,但在路上行走,也免不了過山望河,自然多有一番意趣。

  踏進晉陽地界之後,官道上的行人明顯多了不少,有唐一朝風氣頗為開放,加之又是春日時節,山莊田野中有不少踏青的郎君、娘子,尤其是到了晉陽近郊,往來的騾車毛驢填塞道路,但凡有綠蔭、桃花、流水之處,皆有遊人相圍,便是那矮山上,也可見各色衣衫。

  那些兒郎也就罷了,無非是腹有詩書的賣弄文采、沒有詩書的彰顯勇力,而那些個一年中難得到處跑幾回的娘子們——正經官宦人家的娘子們,無論大娘子、小娘子皆是輕衣薄衫,穿戴的花花綠綠不說,更有那眉點花子、頰施粉黛的美嬌娘,不懼還未走開的冷意,露出粉嫩如水的小胳膊、白皙如玉的白脖子,再放出幾聲黃鸝般的輕笑,真是比那百花還要迷人眼。

  當然,最為緊要的,還是這些娘子們眼中的嫵媚與風情,那可是比黑白無常還要能勾人魂魄,畢竟人家難得出來一趟,一放出來自然要可勁兒展露風姿,期待才子佳人的好事能落在自己頭上。

  只要想想後世那些週末如同監獄裡放出來的高中生們的瘋狂,就不難想像此時那些娘子們的熱情似火。

  李從璟不得不把近衛遠遠放在身後,免得他們妨礙自己欣賞風景。

  上一世他也算見慣了各種制服誘惑,但平心而論,沒有一種制服比唐服更適合中國女子,尤其是配上唐人的妝扮,真是美得詩情畫意。要不中國人形容女子之美都說美若天仙呢,天仙的風采神韻,就算不低眉不嬌羞,僅僅是靜靜的站在遠處,也是美得直入心靈。

  若是再能俯身去撫一株雨後的鳳仙……

  “薄羅衫子金泥縫,連枝花樣繡羅襦。”李從璟望著在路邊彎腰弄花,靜若處子一名小娘子,只恨沒有攜帶一柄摺扇,“卻嫌脂粉涴顏色,淡掃峨眉朝鳳仙。”

  他這廂胡拼亂湊了一首詩,津津有味的欣賞那小嬌娘,對方聞聲抬起頭來,眉如遠山眼如清泉,正是人比百花瘦,見李從璟正含笑打量著她,不禁粉臉微紅,但她卻也不低下頭去,反而一直迎著李從璟的目光。

  “莫哥兒,快,摺扇拿來!”李從璟心頭大喜,心說這不正是本才子賣弄風流的時候?

  啪的一聲,手上重重落了一個物什,李從璟無暇去看,順手拿到身前,隨手一轉,正想瀟灑的打開,忽然嘭的一聲,自己胸前就挨了重擊,他低頭去看,只見手裡拿的,哪裡是什麼摺扇,分明就是一柄短刀。

  李從璟這才想起莫離早就回洛陽去了,心頭一驚愕然轉頭,就看到桃夭夭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只是眼簾耷拉得跟樹懶一樣。

  李從璟頓感無趣,再看那小娘子時,只見她掩嘴嬌笑,朝李從璟拋了個不知名的媚眼,這才婀娜起身,手撫著花草遠去,留給李從璟一個令人浮想聯翩的背影。

  “想我堂堂大唐帝國秦王……”李從璟看了手中短刀一眼,憤憤掛在腰間,正想大喊一聲來人,把那小娘子給孤王抓回來,就聽到一聲驚問:“秦……秦王殿下?”

  李從璟循聲去看,就見一名衣著華貴的富家公子,正站在道旁,吃驚的望著自己。見自個兒轉過頭來,那富家公子瞧見果然是秦王,連忙下拜,“小民拜見秦王殿下!”

  李從璟跳下馬背,哈哈一笑,過去拉起對方,使勁兒拍了對方肩膀一下,“我這才剛回來,就給你撞上了,好傢伙,今兒又出來賣弄風騷?”擠了擠眼,壓低聲音道:“就不要叫秦王了,我回來隨意看看,原本打算今日進過宗祠,就去找你喝酒……”

  眼前這富家公子,喚作張有生,卻與莫離一樣,同樣是李從璟發小,年少輕狂時沒少在一起廝混,只不過關係比不得莫離親近,才能也要差上一些,饒是如此也絕非庸人。

  早些時候,李從璟在淇門草創基業,也給他去了信,讓對方來相助自己,只不過彼時對方去遊學去了,兵荒馬亂的竟是數年未歸,後來李從璟諸事繁忙,身邊漸漸不缺人手,就沒顧得上再叫他。

  如今,張有生的父親在太原任職,由於太原是當朝基業之地,朝廷於此設太原府,張有生的父親便是太原府兩名少尹之一,從四品的官職,絕對的地方大員。

  兩人也是多年未見,此時不免敘舊半晌,李從璟遂得知對方遊學歸來之後,本欲去投自己,後來見朝廷大開貢舉,便想貢舉出仕,只是時運不濟,如今卻無功名在身。

  “殿下……李哥兒既然歸來,何不與我等同遊一番,今日某相約了不少人,其中不乏青年才俊,李哥兒正好看看今日的太原才俊是否能入眼。”張有生朝李從璟眨眨眼,含義不言自明,他今日相約的自然不止是青年才俊,怕是大家閨秀也不缺。

  如今李從璟貴為秦王,于情于理,張有生都沒有不與之親近的道理,又見李從璟並不拿捏秦王架子,此念也就更加深切。

  李從璟沉吟片刻,按理說歸鄉當先見長輩、拜祖宗,但如今太原卻是沒他什麼長輩,都去了洛陽,便連宗祠也只剩下故址,見張有生誠意邀約,再看看左右滿是小嬌娘,正好放鬆一番,勞逸結合方是持久之道,也就不推辭。

  “桃大當家,同去?”李從璟對桃夭夭道。

  桃夭夭回了一句“我要歇息了”,就打馬離去。

  李從璟嘿然,心說這娘們兒雖然平日裡不乏醋意,但到底識得大體,知道我要去品鑒太原百花,也就不跟著礙眼。

  李從璟招收叫來孟松柏,吩咐他讓近衛們在遠處歇著,不必靠近護衛,孟松柏俯身稱是,至於他自己,肯定是要帶一些精銳以僕從身份相隨的。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李從璟望了一眼面前的無邊春色,搓了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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