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放嘯大漢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7 23:44: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59895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4

第一百九十章 未雨綢繆

  頭上紮著沖天的馬尾,青色抹額,天庭飽滿,五官有棱有角。身量不高但身姿筆挺,體格不壯但步履輕靈,猛打眼一看,真有一種“安能辨我是雌雄”之感。

  “青琰叩見公子。”

  張放笑了,這連行禮的動作都是男式的,難怪阿離說她根本沒考慮自己的事,這說好聽的是“中性化”,說難聽的是“男人婆”,誰敢要啊?

  張放想想,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青琰,你是沒有襦裙呢還是不喜歡?”

  青琰總是著袴(褲子),夏秋著單袴,冬春著複袴。張放印象裡從見她第一眼起,就很少見她穿過襦裙。張放有點擔心,是不是自己將她帶出西域太久了,使她的衣著觀念胡化了。

  其實張放本人更傾向簡便的胡服,不過他更明白,他改變不了時人的穿著觀念,而且自己還得融入其中。他一個現代人都這樣了,青琰反而比他更現代。

  青琰的回答卻出乎意料的直白:“為了藏飛刀,還有練習手搏方便。”

  張放哭笑不得:“你整天帶著飛刀幹嘛?這是長安,不是西域。”

  青琰急急辯解道:“我隨公子出門才帶飛刀的……”

  張放沒放過她:“至於練習手搏,練的是時候穿短打,平時可以換裝啊。”

  “換來換去太麻煩了。而且我為公子所做的事,要來回到處跑,穿襦裙很不方便。”

  青琰的回答,令張放好一陣無語,這倒好,她這是把矛盾上交了。

  與這個時代大多數權貴豪門一樣,富平侯府也有一些門客、食客,能夠掛靠著富平侯混飯吃的,多少有點本事或一技之長,其中不乏類似劇辛那樣的劍客或擅於手搏格鬥的俠客。

  張放也曾召見過這些人,並現場測試,確實有兩下,雖然比不得劇辛,但也很不錯了。在張放守孝近一年的時間裡,韓駿、韓重、青琰、石牛等都曾向這些門客學習討教,努力向一個合格的扈衛看齊。

  一年下來,從張放到他的扈衛們都變強了,雖然張放沒試過這幾個少年扈衛,但從青琰行走的身姿步伐來看,與一年前截然不同,很有一股練家子的味道了。

  說服不了這個假小子,張放也由她去了,只問何事。

  “青琰已遵照公子吩咐,把事情辦妥了。”

  青琰一開口,阿離立即告退,她明白自己的本分,不該聽的就不要聽。

  張放喚來一名侍女,引領阿離離去。

  阿離走後,張放點頭示意:“你繼續。”

  “是,河東災情雖已緩解,但破家之戶甚多,我已挑選了一些有資質的少年男女,安全送到渭城莊園……”

  奴婢買賣,在這個時代很尋常,許多權貴之家,僮僕成百上千,來源多半是災後失地,生活無著的貧平之家。不過張放讓青琰、韓駿買男女童的目的卻與一般權貴不同,他是要韓駿與青琰將這些人加以訓練,少年們將來成為自己的專職扈從,少女們則可成為青琰的助手。

  富平侯府有僮僕數百,加上各處莊院、工坊,人員過千。不過,據張放考察,很多僮僕被優渥安寧的侯府生活磨蝕得差不多了,符合要求的人很少。於是他乾脆另招一批人,採用軍事化集中生活訓練,弄出一支真正像樣的扈衛隊來。

  這件事早在半年前就已經著手進行,現在青琰所報的,已經是第三批受訓人員了。

  張放很清楚,他將來肯定要再回西域的,到那時可沒有大軍護送了,一切只能靠自己及自家的扈衛。未雨綢繆,有備方能無患。

  說起這個,張放忽然想起自己守孝期滿回府之後,還沒去看過這個訓練營地,今日正好得閒……

  “家主,府外有個叫田安的老匠頭求見。小的要如何回話,請示下。”門外傳來外院管事的稟報聲。

  張放問道:“他可說了有何事?”

  “說是什麼研究有突破,家主曾吩咐他一有准信就得來報……”

  “讓他等著,我馬上去。”張放一聽,立馬放下巡視基地的念頭,命人更衣,準備出行。

  張放一出行,他的跟班立即隨行。不過因為在身在長安,且危機早已解除,沒必要每次都帶一大票人去。初六、阿羆、宗巴,每次只帶一人即可,今次輪到宗巴扈從。加上馭手渠良,還有適逢其會不想錯過的青琰,最後是田安,一共五人出行。

  渠良雖然瘸了腿,但隨張放一路西行也沒白給,學到精熟的禦車之術,成為張放的專職“司機”,證明了自己不是白吃飯的,體現了自己的價值。

  張放、青琰坐車,宗巴騎馬,田安而坐在車副的位置,半側著身,向家主稟報事情經過。

  田安在一年前就奉命回烏程老家,調查陶瓷的情況。工夫沒白費,在他師兄家裡找到殘片,並邀請師兄上京。但其師兄稱年事已高,不堪跋涉之辛勞,便轉引見自己的孫子。說孫子雖年輕,但對這陶瓷很感興趣,一直在做研究。只是窮苦陶工之家,很多東西都沒法齊備,有時試驗一兩次,所花貲費就得辛苦大半年,所以遲遲沒見成效。如果田安所言的主家真願意在這方面投入,他的孫子倒是合適人選。

  因為距離太遠,田安也沒法請示,無奈之下,為了交差,將他這個不滿三十的師侄孫帶上長安。結果還算好,家主並不介意其年輕,反而讓他安心研究。這一晃就過了大半年,燒出的廢品無數,田安看得都心疼,更為師侄孫如此長時間拿不出合格東西而擔憂。好在的是,今日終於有所突破,趕緊跑來稟報。

  “……那釉面呈暗綠色,頗為光滑,跟小的所見上古殘片差不多。本想拿來獻給家主,但我那侄孫說有幾處燒制不均,是殘品,等有更好的再獻與家主。本想報個信,沒想到家主居然親臨,唉!早知就拿來了,免了家主跑一遭……”田安直搓手,又興奮又有點不安,興奮的是至少能交待得過去了;不安的是,沒想到家主如此重視,竟然屈尊跑一趟親眼見識,這使他壓力更大。

  張放聽完後只問一句:“這一窯只出了一件?”

  田安惶恐道:“是,只得一件,其餘皆殘次,費了不少工錢……”

  張放擺擺手:“無事,研究嘛,總要投入的,這點不算什麼,不要有心理負擔。”說著慢慢靠在廂壁上,合上眼,心裡有少許期待,不知經過大半年的研究,這位頗有鑽研精神的另類陶工,能否為自己帶來驚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4

第一百九十一章 瓷之曙光

  “陸九藤叩見家主。”一個長相普通的青年惶恐伏跪于地,滿臉緊張。

  “不必多禮,起來吧,我就隨便轉轉,大家不必行禮,各司其職就好。”張放伸手虛抬,示意陸九藤起來。

  這裡是長安外廓西部平民區,富平侯府在這裡也有不少產業。張氏的經營理念,不光佔有高端市場,對低端市場也不放過。這間名為西郭陶坊的陶器作坊,就是其一。

  西郭陶坊面積約有三百平米,有陶工二十三人,前面是鋪面,後面是工坊。舉目所見,各種大大小小的陶制罐、碗、甕、釜、魁……等等,堆滿地面,一直沿伸到牆角。除了一條井字形走道,別處全占滿了。

  工匠們行禮告罪後,各自回到崗位,有淘泥的,有摞泥的、有拉坯的、有修坯的、還有捺水的……一派火熱景象。

  陸九藤便是田家的師侄孫,不少陶坊工匠對這個從會稽烏程來的青年很看不上眼,要說制陶技術,這青年雖然也算不錯,但遠談不上技壓眾人。這樣的陶匠長安並不少,不明白為何大老遠從會稽請來。請來倒也罷了,誰讓他是老匠頭田安的師侄孫呢,問題是這人來了還不安心工作,整天鼓搗什麼釉水、配方,燒出了不少廢品。如果不是田安說這是家主的意思,怕早被陶匠們聲討了。

  即便如此,背後的風言風語仍不少,直到這一天,又有制器出窯……

  在後院一間小屋裡,陸九藤小心翼翼捧出一個方形木匣。打開,裡面是兩層麻布裹著一物,將麻布掀開,眾人眼前一亮,一件從未見過的“陶器”出現在眼前。

  這是一個造形很尋常的碗,不尋常的是,它不是司空見慣、形制粗陋的釉面陶,而是一件精美如玉的器物:色澤暗青,胎薄透明,其質如玉,有細細冰裂紋,觸手光滑……

  除張放之外,所有人都看呆眼了。宗巴好幾次想伸手摸,終究不敢。在這方面,青琰就大膽多了:“公子,我能摸摸不?”

  張放隨手遞給她:“隨便摸,摸個夠。”

  陸九藤顯然把這心血結晶當寶貝,張放是家主,隨便摸這寶貝他沒意見,但眼見一個不男不女的假小子,用那雙有硬繭的手亂摸,心疼得不得了。看到青琰把玩,那胡人隨從也想伸手,趕緊覷個空搶回來,摟在懷裡。

  張放搖頭失笑,這件東西確實是超時代的好東西,但他實在有點看不上眼。嚴格來說,這還不算真正的瓷器,而是類似于唐三彩,依然屬於陶器範疇。而且這件東西的品相也不好:釉胎厚薄不均,色澤也不均勻,有幾處過濃的還凝成了斑點,釉面手感黏滯。原本冰裂紋是青瓷的一個特徵,但這釉面碗上的冰裂只有不規則的幾處,東一榔頭西一錘子,毫無美感可言。

  儘管如此,這件缺陷多多的東西,依然令人驚喜。至少,它讓張放看到成功的曙光。

  張放當下勉勵了陸九藤一番,並交待陶坊帳房,支五千錢以賞賜。隨後在田安、陸九藤陪同下參觀了陶坊。

  張放對怎麼製造瓷器基本不懂,不過他卻能從化學層面,為陸九藤提供建議。張放認為釉面暗青應當是釉水原料含鐵過多的原因,建議陸九藤進一步將原料提純。

  “提純?”陸九藤直搔頭皮,一臉為難,“小的也用過各種方法,都不太好。”

  張放也不知道提純的方法,不過要去除鐵這種雜質,卻有方法,想了想道:“這樣,你知道磁石吧?”

  “磁石?知道。”陸九藤眨巴眼睛,似有所悟。

  “你用磁石在原料粉上滾一遍,盡可能去除多餘的鐵屑,或許釉水效果更好。”

  陸九藤喜得直搓手:“家主當真……了不起,這法子好。”

  張放笑道:“我只能提供一點小技巧,真正的研究,還得靠你這樣有鑽研精神的能工巧匠啊。”

  陸九藤一時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相比起來,這位年輕家主的肯定與褒獎,更令他感恩戴德。

  張放一直覺得,中國既然在戰國,甚至更早期就能製造出原始瓷器,那就說明存在這傳承,只是不知什麼緣故,中斷數百年。而且工匠地位低下,糊口尚且不易,哪裡還會有人去鑽研改進?以致長期沒有什麼突破。這陸九藤算是一個另類了。如果不是張放招攪並加以資助,等陸九藤上了年紀,幹勁一過,哪裡還會有這樣的勁頭?古往今來,多少人才不就是因此而湮沒麼?

  在視察燒制陶器的窯口時,看到那大小如房屋的窯口,張放心頭一動,想起一事,問道:“窯口都是這般大小麼?”

  這回是田安回答:“是,長安各窯口都是如此。”

  張放撫掌而笑,他又找到一個原因。張放在後世見過,燒瓷的窯口都是“龍窯”,也就是窯口如長龍一般。這種龍窯能提供更猛的火力,提高溫度。釉水說白了就是一層晶化體,而火候至關重要。或許釉面陶與真正的瓷器之間,只隔著一層火焰。

  張放拾過一片陶片,在地上畫了一個龍窯的外形——他也只懂個外形,內裡構造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田安、陸九藤都是內行,內行看門道,一見這東西,再加上家主的講解,兩人眼睛都亮起來。

  準備回府時,陸九藤親自把木匣端到張放面前,張放卻笑著謝絕:“此物你留著,它既是一種鼓勵,也是一種鞭策。希望你能早日做出真正的瓷。第一窯,第一件瓷器,我一定會收藏。”

  田安、陸九藤深深鞠躬,久久不起。

  雖然這一趟沒看到真正的瓷器,但不算白走,成功在望,也著實令張放頗為歡喜,看樣子,還真有可能在下一次西行之時,拿出這件拳頭產品,讓絲綢之路,變成絲瓷之路。

  馬車剛從側門進入侯府,便有外院管事前來稟報:“義成侯派來家令,請家主過府敘話。”

  義城侯?甘延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4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將軍白髮

  渭城東北,渭水如帶,丘陵起伏。站立高處往渭水西岸望去,群峰疊翠,鬱鬱蔥蔥。高祖的長陵、惠帝的安陵、景帝的陽陵,三座呈品字形排列的帝陵盡收眼底,甚至更遠處武帝的茂陵與昭帝的平陵,亦隱約可見。

  山下渭水濤濤向東,對岸是諸帝安臥的風水寶地。南眺長安,雄峙如山。這樣一個地方,堪比後世香港之太平山。可想而知,能在此建宅築院者,必是既富且貴。

  作為長安首富,富平侯必須在此地有一座以上的莊園。以前這莊園是富平侯及張氏子弟夏日避暑之地,不過從去年秋開始,這個莊園的後山就被張放下令封了,任何人無令不得入內。

  不過在今天,張放不但親自來了,還請了兩位貴客:甘延壽、陳湯。

  在涼風習習的山頂涼亭裡,張放一襲青衿,幘帶飄飄,灑脫不群,正笑著指點:“甘侯、陳君,此地風物比之長水、宣曲如何?”

  相比就任西域都護府時的意氣風發,如今的甘延壽,雖然還是那副威猛樣子,卻明顯缺少了一種鋒銳與剽悍,殼子還在,但精氣神沒了。陳湯好一些,臉上多了幾條皺紋,笑容的感染力依然。

  陳湯瞥了甘延壽一眼,笑道:“長水有清流,宣曲有離宮,都是好景致,卻非是我等能坐飲欣賞之地。君況這個義成侯,不如君侯多矣。”

  長水是甘延壽這個長水校尉的駐地,宣曲則是射聲校尉陳湯的駐地。地點不遠,就在距此二十余裡的昆明池附近。那裡有不少離宮別院,還有一支水軍,風景之佳,絕不在此地之下。只不過,張放這渭城莊園,亭台樓榭,花木扶蘇,松柏森森,是納涼消暑之勝地。而同樣駐紮在“景區”的兩支駐軍,卻在山腳岸邊,曝曬吃灰,如何能比?無怪乎陳湯要以此調笑好友了。

  張放看著甘延壽的樣子,關切道:“甘侯貴體無恙吧?”

  還是陳湯搶答:“君況這身板能有何事?還能打得死一隻大蟲,只是心緒有些鬱結罷了。我倒能看得開,只是這身體骨卻差了……”

  陳湯沒說錯,甘延壽的身體條件擺在那,怎樣都差不到哪去,只是精神狀態欠些而已。陳湯的心態則要好得多,也看得開,但他在西征時,兩臂受寒,患上“風痹”之征,也就是類風濕性關節炎,一到陰雨天就疼得難受。

  這兩位遠征主將,一個身體好但精神頹廢,一個有精神但身體糟。而這一切,都與當年那場遠征有脫不了的干係。

  張放左看右看,這二位不過四旬年紀,鬢角已略見白髮,不由唏噓不已。對於這兩位千古名將在歷史上的結局,他不是太清楚,但就眼下所見,朝廷的做法,是生生要變寶為廢的節奏。

  陳湯是什麼人?千里駒!甘延壽是何人物?萬里虎!這樣兩位元將材,不放到最需要他們的地方戍邊、征戰,發揮他們的價值,反而圈養起來,實在是讓人心痛的浪費啊!可惜在元帝朝,自己還沒有話語權,只能耐心等待時機——不光是自己,甘延壽如此,陳湯亦應如此。

  張放知道眼下自己還做不了什麼,所以也不說什麼無意義的安慰話語,只轉移話題,向山莊某處一指:“甘侯長於治軍,看看那一隊家奴操練如何。”

  甘延壽早注意到在山坡下一片平整的空地上,有五排少年,共五十人,手持長棍,正在烈日下操練。五十人排成一個整齊方陣,以棍代矛,演練刺殺。只有兩個同樣是少年的教頭,抱臂執鞭,在不遠的樹蔭下虎視眈眈。一見有人動作不整或出手略慢,上前就是一鞭子。

  陳湯目光閃動:“這是君侯的家奴?”

  張放笑應:“是。”

  甘延壽指了指那兩個教頭:“這是那對兄弟吧?叫韓什麼來著……”

  陳湯笑道:“韓駿、韓重。”

  “哦,對對。”甘延壽對這位老搭檔的記性深表佩服,“還是子公記性好。”認真看了一會,點點頭道,“不錯,有點軍伍氣象了。君侯訓練這些家奴,莫非……”

  張放也不瞞這兩個知根知底的人,向西一指。

  甘、陳二人同時意會點頭,他們都是知道摘星城的。只是沒想到,回到大漢後,承襲爵位,又在長安這富貴窩裡享受經年,居然沒能磨蝕掉這少年富平侯的銳氣,還在積極準備再次西行!

  “他年放若再度西行,這些家奴,便是唯一的守護。”張放向甘延壽、陳湯正式行禮,“今日請二位過來,便是讓二位為我把把關。”

  陳湯與甘延壽互望一眼,齊聲笑道:“我等還道是君侯相邀宴飲,原來是怕我們這兩把老骨頭閑著啊!”

  笑聲中,三人一起步出涼亭,向山下走去。

  嗯,今日張放邀請甘、陳二人來山莊宴飲,的確是休閒工作兩不誤,目的之一就是讓這兩位兵家為自己未來的扈從隊把把關。

  目前這個集訓地已有少年男女七十二人,主要是韓氏兄弟、初六及青琰在管,鄧展有時也去指導一下,他是行伍出身,練兵正是其所長。初六騎射出眾,鄧展亦遠不及,正是最好的騎射教官。韓氏兄氏也好,青琰也好,雖然都是十幾歲的少年,但比起這時代大多數同齡人,他們的經歷與眼界遠不是同輩能比的。他們這一趟遠征可沒白走,行軍紮營之法,排兵佈陣之道,都有所得。別的不敢說,訓練這一群少年還是可以的。

  甘延壽是正牌羽林郎出身,在訓練方面很有一套,他在長水那邊練胡兵(長水校尉主要指揮胡騎)練得鬱悶。此刻見到這些隊形嚴整少年郎,好似看到早年的“羽林孤兒”(漢武帝時,收因漢匈戰事陣亡將士的後代入羽林,教授他們各項軍事技能,稱羽林孤兒)一樣,頗為心喜。也不管列侯身份,擼起袖子接過韓重的教鞭,將他趕開,自己上陣。

  張放與陳湯在樹蔭下笑吟吟看著,不時指指點點。

  這時初六跑來,遞上一卷帛書,說是府裡送來的。

  什麼人發帛書那麼著急?張放好奇打開一看,上書兩行漢隸:“端陽之日,煙雨閣聚。”落款是“季子於恬”。

  端陽,就是端午,還有三天。端午聚會?煙雨閣?

  張放合上帛書,嗯,有點意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4

第一百九十三章 端 陽 會

  漢朝的端陽,還沒有形成真正的端午節,至少在關中地區,不怎麼時興,遠不及荊楚地區更重視這個節氣。不過以此為仲夏標誌,開啟避暑納涼模式,卻是關中權貴們所追求的,因此端陽之日,便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

  張放今日赴端陽之會,只帶了韓駿隨從,依然是一襲青衿,白玉束冠,小臂暗藏大馬士革匕,腰懸龍影劍。在大漢朝,貴族士子佩劍是很正常的事,甚至能佩劍入皇宮,只是在朝見天子時要解下來。解劍、除履,是為臣必須遵守的基本禮儀。所以能夠“劍履上殿”,是非常罕有的待遇。

  張放佩劍,既是裝飾也有實際用途,而藏匕則是塞外經年養成的習慣。只要出了玉門關,碰到任何一個胡人,沒有不在懷裡放把短刀的,至少切肉刀都有一把,這是一種長期在危境之中保持的警覺。張放不希望安逸的生活把自己的警惕性磨蝕掉,除了上朝之外,平日出門肘藏匕首,便是保持警惕的一種方式。

  富平侯府距章台街不遠不近,步行一刻可至。張放沒打算駕車去,他知道今日章台街必定熱鬧非凡,人如過江之鯽,駕車未必有步行快。這點就跟後世帝都的二、三環一樣。

  果然,從槀街直下,左拐,剛進入章台街,一股熱潮撲面而來。舉目所見,人潮如織,摩肩接踵,揮汗成雨。

  張放連連擺手,示意韓駿靠邊行走,同時不忘叮囑:“小心錢兜,人越多賊越多。”

  “公子放心,韌絲刀子都備好了,看哪個殺才敢來!”韓駿攥緊懷刃,咬牙切齒答道。

  韓駿是吃過虧的,他與韓重都曾在這條街上被賊光顧過,剛發的月錢被偷得精光。韓重拎小刀轉了三條街,也沒找到可疑之賊出氣,當真氣壞了。後來還是張放給哥倆出了個主意,讓他們找阿離在錢兜底部縫紮一條細而韌的馬尾絲,然後再去章台街轉悠。

  果然,這次賊一出手,還沒跑出五步就被發覺,韓氏兄弟一陣好打,逼著賊吐出之前偷的錢。

  今次韓駿隨行,有跟班的情況下,張放自然不會帶錢在身上。那一包沉甸甸的金餅、製錢,全塞在韓駿懷兜裡,這是等會的交際費用,不由得張放不小心。

  還好,一路來到煙雨閣前,沒出什麼岔子,韓駿鬆了口氣,也暗道可惜——他最近跟“兵王”甘延壽學了不少手搏之技,躍躍欲試,只是沒機會。

  張放負手打量眼前這漢代青樓,前面有廣闊的場地停放馬車,相當於後世娛樂會所前的車位,此刻已停滿各式精美華麗的“豪車”。主樓高三層,裝飾以紅、黃為主,看上去有一種金壁輝煌的感覺。樓的後院緊挨著長樂宮的永昌殿,若站在樓頂,或許能看到宮牆內花木扶蘇,樓臺水榭的怡人景致,大概這就是樓名煙雨之由來吧。

  張放感受到韓駿的異動,淡淡道:“阿舍很失望麼?路上最少有三撥竊賊盯上你,不過全被我反盯回去,沒敢靠近。”

  韓駿驚訝不已:“我怎麼沒發現?”

  張放下巴朝某處點了點:“還有人不死心——五點鐘方向,穿褐衣、卷褲腿那個瘦子。”

  韓駿扭頭,果然見到如公子所言之人。韓駿死死盯住那人,對方終於架不住那殺人似地目光,灰溜溜跑了。

  使用時鐘方向,自然是張放教授的,即使時人不知鐘錶為何物,但學認這個並不難。張放的扈從隊童子軍,都有這一項訓練內容。

  如果不是護衛有責,韓駿鐵定會拔刀沖上去而不是用眼神凶人了。

  幾句話工夫,張放已穿過停滿各種高檔車馬的廣場,來到樓下。此處正有一群一看便知是權貴家奴的小廝,正圍在一起閒聊,內容多是府中佚事,或是替自家公子吹逼。其中有幾人邊吹邊朝廣場停車處東張西望,似在尋人。

  張放從後面朝其中一個模樣清秀機靈的小廝肩膀一拍:“小四,看什麼呢?”

  那叫小四的小廝一驚回頭,待看清張放面目,原本驚嚇而瞪大的眼睛,一下眯起,身體彎九十度:“君侯總算來了,哎呀!小的一直盯著車馬停駐處,怎不見君侯下車,卻繞到小的身後了……”

  張放微笑打斷小四的喋喋不休:“路人太多,我們是安步當車。”

  小四又瞪大眼:“呀!戚裡可不近,君侯竟走著來……”

  張放可不想跟這小四扯談,再次打斷:“你家少主呢,在何處……”

  “哈哈哈!我等早已恭候富平侯大駕久矣。”這一次,輪到張放的話被人打斷了。

  張放抬頭,但見廣堂之內,樓梯轉折處,於恬正笑眯眯向他拱手,在他身後一群士子正向自己揖禮而笑。

  張放一眼掃過,這些人裡,有車騎將軍、大司馬許嘉幼子許新;有侍中史丹之二子史邯、史通;還有城都侯金氏家族的四兄弟:金涉、金參、金饒、金欽,除了最小的金遵,全來了;還有一人,彼令人意外,前帝師蕭望之之孫,蕭紹;最後當然少不了死黨于恬。除此之外,還有十餘士子,都有點眼熟,雖非權貴子弟,卻也是能搭得上關係的人,算是幾位公子的小弟之流。

  於恬說話的嗓門很大,幾乎整個大堂的人都聽到了,“富平侯”三字,令人紛紛側目,無不驚羨。而嬤母更是帶著幾個從人笑臉相迎,嘴裡誇得像朵花,一雙媚眼,像塗了膠水般黏在這位少年列侯的面龐。

  史通拍掌大笑:“看,方才嬤母眼睛還黏著季子不放,現在羿嘯一出,嬤母的眼睛就拔不出來了,看來還是羿嘯勝出一籌啊!”

  嬤母難得老臉一紅,以袖掩口,吃吃而笑,扭著腰便作勢要朝於恬身上黏去,惹來一片恣意大笑。

  笑聲中,張放被一眾少年迎進早已開好的雅間。韓駿則與那小四等幾個小廝一同跟上樓,守在門外聽用。

  進屋落坐後,今日做東的於恬雙手一拍,一群女伎如穿花蝴蝶,翩然而出,倚偎在諸少年身邊,勸酒行令,言笑晏晏,屋裡一下熱鬧起來。

  張放身邊也坐了一位女伎,約莫十五、六歲,頗有姿色,眼睛有幾分嬤母的媚意,看著張放就不捨得移開。她本想貼靠過來,卻被眼前這俏郎君橫放在腿側的劍鞘頂住。這女伎雖犯了一點花癡,但終究是慣於迎來送往的,很快明白過來,於是乖乖坐著,不敢起什麼心思。

  張放一手按劍,一手端懷,仰首而飲時,目光飛掠,一一細細觀察這群少年。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5

第一百九十四章 求打臉

  今日聚會之人,無一不是既富且貴的官n代。

  就拿許新來說,在元帝朝,許家之顯貴,便是富平侯也遠不及。許新比張放還小一歲,身為幼子,頗得寵愛,甚至比張放還早幾個月就獲侍中之銜。只不大漢朝有侍中頭銜的太多,不能紮堆上朝,否則朝堂坐不下,所以張放前次上朝沒看到他。一般採取輪值制,五日一朝,而且未滿弱冠者不需宿衛。可以說,這是一個既清貴,又輕鬆的銜職。在場諸公子中,超過半數都有此銜。

  許新與張放的關係一直挺鐵,去年張放剛回長安時,曾派鄧展聯絡遞書,讓他幫忙。只是當時許新不在,接待的是長兄許況。許況是下一任平恩侯的繼承人,加上父親又是當朝第一權戚,對名聲看得很著緊。彼時張放名聲很糟,許況冷言打發鄧展。此後張放便沒有登門,也沒見許新登門造訪。一直到張放守孝完回府後,恢復名譽,許新才來訪並致歉,同時隱誨表示他被父兄禁足了,所以未能早來云云。

  張放也沒計較,換成自己也不會登一個聲名不佳的“損友”的門,這一層就算揭過了。

  史邯和史通的情況也差不多,史通倒想幫忙,為史邯所阻。只是史邯比許況表現得委婉一點,留有幾分情面,這才得以相見。

  金家幾兄弟的先祖與張放的先祖都曾是輔政大臣,世代交情,關係自不待言。其中金涉與金欽都是侍中,與張放同列朝班,彼此時有相見,甚為熟稔。

  張放唯一有些陌生的,就數蕭紹了。

  蕭紹的身份原本也很顯赫,他是漢初名相蕭何的八世孫,他的祖父蕭望之亦曾是輔政大臣,又是元帝最敬重的老師,原本所受信重更在許嘉之上,只是得罪石顯,被下了陰手,憤而自殺。蕭氏的聲望,就此衰落。現在蕭紹的父親蕭育,不過是一名禦史,而蕭紹本人,亦只是一名太學生。在一眾貴威少年中,他穿著最簡,裝飾最素,但神態自若,不卑不亢,比諸那一群攀附少年,高下立判。

  張放注意到,蕭紹對身旁的女伎,也是正眼不瞧,保持距離。張放暗暗納罕,自己不想碰身邊女伎,是對這些職業“小姐”沒興趣,蕭紹卻又是為何?據他所知,蕭紹其實是不混他們這個圈子的。此子經學傳家,頗有才學,與之往來的都是青年俊彥。在場諸人中,可能也就是史邯與他有來往,其他人都不熟。這一點,從諸少年互相談笑卻沒幾個理會他便可看出來。既然如此,蕭紹為何會來參加這聚會?這倒奇了。

  在座諸少年中,以張放身份最顯貴,自然是人人敬酒,爭相行令。

  張放一一敬謝,最後才以一杯飲謝,惹得眾少年與女伎們一陣不依,連聲再敬。張放其實對漢朝這低度酒並不在意,一壇下去未必有事,只是單純不喜歡這個時代酒水的口感罷了。

  好在于恬與史通很快跳出來為他解圍:“不光是羿嘯,今日誰也不許多飲。先說好,誰醉了就自個留下,自有科雉(妓女)相伴,卻休想同去昆明池。”

  昆明池!張放一下聽出門道,原來下一個節目是去昆明池啊。

  昆明池在長安西南,上林苑以北,漢武帝元狩三年于長安西南郊所鑿,以習水戰。池周圍四十裡,廣三百三十二頃,堪稱長安最大的人工湖。因為面積很寬廣,北面駐水軍,而南面則為皇家遊樂之地。東北面介於二者之間,亦為長安權貴休閒納涼之所。

  端陽時節,臨湖沐風,的確能消暑敞懷,這幫公子哥倒真會選地方。

  張放笑道:“季子,史九,你們不厚道啊,也沒跟我說要去昆明池。我可是安步當車來的。”

  史通卻道:“咱們這次去昆明池,不坐馬車。”

  “不坐馬車?騎馬啊。”張放當然不會認為他們要步行去,那得有二十多裡,誰也不會找這罪受。

  “羿嘯只說對了一半……”這回說話的是金參,但只說了半句,就被身旁女伎喂酒截住下半句話。

  “一半?”以張放之聰敏,一時間也不知金參這句話啥意思。

  金參張嘴將酒吞下肚後,笑眯眯道:“騎馬不假,但不是慢騎,得快馳。先到者,有驚喜。”

  張放揚揚眉,原來是要賽馬啊。這幫公子哥,這大熱天搞這個,不是自找罪受麼?嗯,也說不定是風俗什麼的,南方賽舟,西北賽馬,亦不無可能。

  于恬見張放一臉不感興趣的樣子,忍不住道:“羿嘯,你不想知道有什麼驚喜?”

  張放道:“想啊,你會告訴我?”

  於恬連忙搖頭,笑嘻嘻道:“這可不能說,否則還叫什麼驚喜。”

  張放攤手,意思是這不就結了,說話之際,他眼角注意到蕭紹在聽到賽馬時,眼睛明顯發亮,神情也振奮起來。原來如此,這位是沖著這事來的。但這更奇怪了,如果是辯論經義,蕭紹這麼積極還差不多,賽馬這種事,似乎不應當引起此人如此關注吧……莫非,是那所謂的“驚喜”?

  這時一直不怎麼開口的史邯道:“聽聞羿嘯有兩匹西極馬,我府上亦在數月前從一胡商處購得數匹西域好馬。不如今日都亮出來,讓諸君一睹駿姿如何?”

  群少與女伎們齊聲叫好,雅間裡一時熱鬧非凡。

  張放身邊的於恬湊過頭,低聲道:“史仲子還惦記著三年前輸掉的賽事呢。”

  還有這事?張放沒半點印象,知道又是“他”做的,不動聲色,三兩下不著痕跡從於恬嘴裡套出原委。原來三年前“張放”亦曾與史邯有過一場騎賽。不過不是他們親自上場,而是各派門下騎手出陣,結果是史邯輸了。

  若是平常鬥戲倒沒什麼,史邯最多一笑置之,偏偏那一次是平恩侯壽誕,而史邯看上了平恩侯次女,這下在心上人前丟臉,令史邯耿耿於懷。

  於恬最後略有擔憂望著張放道:“這次最好親自騎賽,方得驚喜。史仲子言外之意,要你亮出的不是什麼好馬,而是騎術……”

  張放倒沒在意於恬的擔憂,他腦海正飛快轉動——平恩侯次女?不會是那個人吧?呵呵,若當真是那個人,史邯這一番心意,怕是要付諸流水了。

  雅間裡喧囂連天,張放想的卻是,這大熱天,要不要為了這不知所謂的“驚喜”與這幫公子哥尤其是史邯置氣比賽呢?

  房門突然嘭地撞開,一人不請自來,仰首大笑:“賽馬啊!好極,我最喜歡了。我正好有一匹天馬,也想試試,諸位公子不會拒絕區區在下這個要求吧?”

  雅間為之一靜,眾人無不側目。

  石榮,石大公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5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令人無語的制勝之器

  石大公子出現在此絲毫不令人意外,他是以青樓為家的人,在這裡呆的時間遠遠多過在家。於恬等京城群少平日來此宴會時,也沒少見他,雖然鄙薄此人,但人家靠山硬,也沒招惹他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

  但今次不同,于恬在張放進門時喊那一嗓子,整個煙雨閣都聽到了,石大公子不是聾子,又怎會聽不到?

  石大公子最近有點上火,不是因為天氣的原因,而是因為好幾個女伎背後說他是“驛馬”,令他大光其火。“驛馬”是青樓流行的暗語,指行房時男子在上若騎馬,而驛馬的速度最快,三兩下就交待了——就跟後世的“快槍手”意思差不多。

  石大公子令家奴狠狠收拾了那幾個女伎,但心頭火氣並未消多少,因為他的確被戳中了痛處。他不反思是自己縱欲過度所致,反而將此歸咎于當年張放的那一腳……

  嚴格的說,他跟張放的仇怨不是一筆勾消,這種芥蒂是消不了的,只能說是雙方扯平,互相妥協而已。他不敢再找張放的麻煩,但能有機會落張放的面子,踩上一腳,他絕不會放過。

  因此,當石榮聽到張放來時,頓時留上心,令龜奴打探京城諸少在說什麼。得到回報是賽馬之後,石榮大樂,覺得機會來了,當即不請自到,做了一回不速之客。

  石榮此言一出,張放就知道是沖自己來的。于恬、史家兄弟、許新等知曉二人恩怨的,也不由把目光投注到張放身上,只有金家兄弟與蕭紹及那些京城諸少或不知或一時想不起數年前舊事,紛紛起身行禮時,不免詫異,不知這位二世祖此舉何意。

  張放慢悠悠站起,輕撫劍柄,淡淡道:“石公子有如此雅興,我等豈敢不奉陪,諸君意下如何?”

  這還有何可說的,拒絕是不可能的,誰都拉不下這個臉,只能、只有接受這挑戰。

  於是大夥花酒也不喝了,紛紛出門回府,更衣牽馬。

  臨上車時,于恬向張放招手,待他走近,低聲道:“石繼祖那匹天馬我也見過,的確神駿,後來問了我的馬夫,說不是純種,跟你的西極馬差不多,不必擔心。還有,我們手上有制勝之器,等會你一見便知……”於恬想說什麼,卻還是收口,臉上浮起神秘笑容。

  所謂西極馬、天馬,都是漢武帝定下的名稱,一般來自伊利河谷的馬稱西極馬,以烏孫馬為最佳;而天馬專指來自大宛的汗血馬。後者優於前者。

  張放倒不在意石榮的是什麼馬,因為他自己的兩匹馬已算是大漢境內少見的駿馬了。在大家的馬匹差不多的情況下,真正要拼的,是騎術!史邯、石榮要跟自己拼騎術?呵呵。

  真正令張放好奇的,是於恬那神秘的“制勝之器”究竟是什麼?

  張放先回府更衣,穿上一身純白的武士服,再讓人把馬廄裡的“奔雷”牽出來。

  奔雷是一匹栗色的戰馬,頭細頸高,軀體強健,四肢修長,皮毛發亮,一看便知是一匹少見的好馬。事實上這並不是於恬他們認為的西極馬,而是一匹大宛馬,不過也不是純種汗血寶馬,是繁殖二代的產品。這是破郅支城時,繳獲郅支單于的三匹寶馬之一。張放以斬殺郅支之功得到一匹,另外兩匹陳湯與甘延壽都不敢自用,獻給天子了。因為這匹馬來源敏感,張放對外宣稱是西極馬。

  富平侯府自然不缺好馬夫,將奔雷及從西域帶回的十余匹好馬照顧得好好的,一匹匹驃肥體壯,嘶鳴歡騰。

  韓駿、宗巴為公子配好馬鞍、馬鐙等馬具,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馬掌,確認馬蹄鐵穩固,這才將皮挽帶交到張放手上。

  張放左腳掌伸入馬鐙,略微使勁,輕靈地翻身上馬,提韁輕快在院子裡輕馳兩圈。

  韓駿望著公子那與駿馬配合默契,充滿韻律與節奏感的背影,低聲對宗巴道:“那群公子哥居然還想與公子賽馬,他們這輩子騎在馬上的時間,也不知能否抵得公子一日所乘騎來得多……真是不知死活。”

  張放輕馳而至,對二人一招手:“走。”

  從長安南面的安門出城後,還沒到關亭,張放就看到了道旁樹蔭下的於恬一夥——倒不是他們動作快,而是他們早有準備。

  一見張放,於恬便不斷招手示意。張放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韓駿。剛走近,便見於恬得意地拉過自己的白馬,向張放示意馬背與馬肚部位:“看,這便是制勝之器。”

  張放一看,果然如於恬所料,張大嘴巴。于恬洋洋自得:“這兩頭翹的馬鞍,還有雙馬鐙,都是羽林新備之馬具。我央求阿母,好不容易才從宮里弄得幾套。我可告訴你,別看此物不起眼,羿嘯一試便知大不尋常……”

  于恬喋喋不休,張放哭笑不得。

  原來“制勝之器”竟是馬具啊!

  馬具三件套,是由陳湯、甘延壽在入職北軍校尉後方才獻上的。他們先獻的是馬鞍,宮中太僕測試後覺得很不錯。於是元帝下令讓考工室試製,優先裝備羽林騎。

  陳湯、甘延壽獻出此物後,沒想到好幾個月都輪不到他們的騎兵裝備,心下難免有氣。所以馬鐙、馬蹄鐵遲遲未亮出。直到聽聞段會宗到西域都護府後,發現馬具三件套在軍中大行其道,要奏疏稟報。二人這才將馬鐙、馬蹄鐵獻出。這事前前後後拖了大半年,以至到這個時候,長安不少貴人還沒見過此物。

  眼見於恬不停介紹,還催著自己上馬試試,張放終於說道:“四蹄馬掌底下應當還有馬蹄鐵吧。”

  “當然有……咦,你怎知道?”

  張放招招手,韓駿牽過馬,於恬一見,這下輪到他張大嘴了。

  張放一邊坦然承受於恬的埋怨,一邊打眼望過去,那邊許新、史家兄弟、金家兄弟、蕭紹等騎的都是駿馬,縱然比不上自己的奔雷,也不會差太多。那史邯與蕭紹雖然看到張放的坐騎神駿,但臉上依然充滿必勝之色,顯然對自己的騎術很有信心。

  於恬嘴巴埋怨著:“本想分一套馬具給你,沒想到,你這傢伙,瞞得甚緊……”

  張放攤手:“我可沒故意瞞什麼,倒是你這次端陽會,瞞了我不少事。”

  於恬哈哈一笑:“驚喜、驚喜。”

  “但願不是只有驚而沒喜……”

  張放還沒說完,就有人向後方一指:“喏,那位石大公子來了。”

  後方一陣煙塵揚起,密集蹄聲傳來。少頃,石榮一馬當先,滿臉得色出現,他騎著的果然是一匹罕見的純黑色大宛馬,身邊跟著一群騎馬的家奴,如眾星拱月一般。

  張放細看石榮這匹馬,確實是大宛種,但也跟自己的一樣,不是純種汗血寶馬。從漢武征大宛索天馬到現在,將近百年間,汗血馬的繁殖受到很大影響,漢朝境內已經很難找到純種汗血馬了。象張放與石榮所乘之馬,在長安都是有價無市,萬金難求的。

  其實張放殺郅支之後,大宛國王曾想送他一匹純種汗血馬,但張放思考再三還是謝絕了。雖然他很想要,但他更不想讓這樣的寶馬因急於趕路而白白死在路上。

  不過,沒有汗血寶馬又有什麼關係,只看一眼石榮在馬背的坐姿,張放就知道,這傢伙,沒戲。

  於恬嘴巴還沒合攏,看到石榮坐騎配掛著一模一樣的馬具後,又一次張大——什麼制勝秘器?都成大路貨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5

第一百九十六章 此處有驚喜

  偏離官道數裡,山間一條堅實的夯土路上,三騎如飛,兩前一後,奔跑在山道上,激起三股細細煙塵。而在更遠處,是前後相差不過一個馬身的五個騎影互相追逐。

  而前面兩騎也並非並排,有時栗馬超前,有時白馬搶先,不分勝負。

  鏡頭拉近,可以看到最前兩騎便是張放與蕭紹,落後十余步遠的便是史邯。而數十步之外的五個騎影,則是于恬、石榮、史通、許新及金參。金家兄弟三人及其餘京城群少等等一大票人,全遠在裡許之外吃塵。

  五騎之中,最前頭的是石榮,論騎術,他跟於恬四人差不多,但勝在馬好,但望著百步之外的前頭三人,他也是氣得不行。這沒天理了,那蕭紹、史邯騎的雖也是來自西域的好馬,但比起自己的“黑龍”來,根本沒得比,居然也跑得那樣快,騎術當真不弱。最可氣的是,本想打那富平侯的臉,誰知道這傢伙不光馬好,騎術更是高出自己一大截——可是自己記得很清楚,這張放離開長安前,騎術蹩腳得很,回長安後,也沒見他怎麼練。怎地一下如胡人附體,騎術精湛若斯?

  混帳!一定要追上去,至少要並排,還有三裡,來得及!

  這麼一想,石榮咬咬牙,舉了幾次鞭子,終於發狠一鞭抽在馬臀上。黑龍一聲長嘶,猛向前一躥,頓時將身後四人甩出十步。石榮也知道這樣催激馬力會影響馬的壽命,但此時他已顧不上這個了,再不追上去,等會被無形鞭子抽臉的就是自己!

  如果石大公子知道此刻張放壓根未盡全力,不知會不會吐血。

  張放的確未盡全力,他一直在壓著馬速,之所以這麼做,並非顧及諸少的臉面,而是一直對那所謂的“驚喜”不托底。如果自己遠遠拋下比賽對手,單人匹馬沖到目的地,萬一是個惡作劇或者是自己絲毫不感興趣的場面呢?比如那裡等著一群煙雨閣或別的青樓花魁,先到者既可享受美女尖叫,又能攀折採花,必是風雅之事,也足以引京城諸少趨之若鶩,但他對這樣的事沒興趣。

  張放不是假道學,他只是對能用錢砸來的“情意”無感而已。就算在後世他一介白身,也能用自身魅力去撩妹,從不去大保健玩上門成人服務。而這一世,身為列候,又顏值爆表,還有莫測奇術,什麼樣的女人撩不到?何需到青樓嫖妓?

  張放故意與蕭紹保持著半個馬身,偶爾還讓他超前一下,不過對手節奏一直在他掌控中。

  張放在保持速度之餘,還好整以遐用眼角余光觀察蕭紹——看得出來,這位仁兄已拼盡全力了,他上半身已被汗水浸濕,額頭汗珠滾滾,臉上薄薄的一層黃塵被汗水沖刷成一道道細痕。他的整張臉充血脹紅,執韁雙手從指節到手背因用力過度而青白。由於體力消耗過巨,人與馬一樣,不顧迎面而來的淡淡煙塵,張大著嘴用力吸氣……

  看蕭紹這副模樣,張放對自己的猜測更肯定幾分——如果不是這種韻事,如何能令這位自命風流的經學傳家的太學生如此著緊?

  說起來這蕭紹的騎術其實也算不錯,看得出來是受過專業指導,並且下過苦功的。這年頭大漢士子們對君子六藝中的“禦”還是很看重的,遠不似後世宋明那般有名無實。而且他的馬也不錯,是典型的西域馬,聽說是金氏兄弟送給他的,估計是金氏的一次人才投資。

  再看看那史邯,這位當年一起玩樂,如今卻有些疏遠的發小之一,也在卯足了勁,力圖趕超二人……這就有些奇怪了。

  張放是知道這個史邯的,他曾與蕭紹一同拜在儒學及玄學大師京房門下,嚴於律已,尤重名聲,所以當初自己剛回長安時不鳥自己。在煙雨閣裡,他也對身旁女伎態度冷淡。如果所謂“驚喜”當真如自己所料那般,這傢伙犯不著那麼拼吧?

  張放心裡嘀咕,控騎卻並不慢,並再次趕超蕭紹。

  山道不窄亦不算寬,兩騎並馳,間距不過丈許。當張放又一次趕超時,蕭紹扭頭瞪視他,臉憋得通紅,身體明顯顫抖,顯然體力大量透支,對馬匹的控制明顯減弱。

  蕭紹眼神似有懇求之意,但旋即一閃而逝,緊緊呡住嘴巴。

  張放這時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放水,反正自己也不需要這“驚喜”,而以蕭紹的家世,此人將來在朝堂必有一番作為,這是一個交好的機會。

  就這一猶豫,蕭紹猛力一拍馬臀,再次反超。

  就在這時,身後遠遠傳來石榮那特有的鴨公嗓:“前面三個,休想贏我!”

  然後後面傳來一陣驚呼,卻是石榮發狠,把皮鞭換成小刀,往馬臀插下——這傢伙瘋了,如此寶馬,也捨得下手!當然誰也不知道石榮的顛狂邏輯——要就要最好的,如果跑不贏張放等人,這所謂的寶馬還有什麼用?

  張放一回頭,好傢伙,人癲了,馬瘋了,一路揚塵,已迫近三十步之距。看那架勢,很快就會追上,反觀蕭紹,卻已有強弩之末的態勢。

  張放可以給蕭紹放水,但絕不會讓石榮打臉。沒什麼可猶豫的了,張放雙足一夾,奔雷感知主人心意,一聲長嘶,迅速超過蕭紹,絕塵而去。

  後面,石榮那不甘的怒吼,越來越遠……

  二三裡地,一晃而過,轉眼上了寬廣的夯道,前方廣闊的湖影越來越清晰,遮天垂楊間,一支紅色的三角旗子從綠影挑出,清晰可見。

  這就是目的地標誌,終於到了。

  張放放緩馳速,回頭一看,最近的蕭紹都在百步之外,至於那發飆的石大公子卻不見影,該不會被甩下馬背了吧?

  越是接近三角紅旗,張放便越是放緩馬速,目光頻閃,運足耳力。一陣隱隱輕笑聲,從柳樹蔭後的河堤傳出。

  張放眉頭越皺越緊,回首但見蕭紹已接近數十步外,更遠處已隱隱可見諸少年的騎影。這個時候張放若想讓蕭紹贏倒是可以的,但張放卻不會這樣做,此一時彼一時,現在這樣種,放水太明顯,蕭紹只會感到羞辱而未必會感激。

  張放輕輕抖韁,放蹄飛奔,當沖過紅旗時,側邊堤岸處傳來一陣歡呼。扭頭一看,果真是一群妖嬈的美女,在河邊的涼亭裡嘰嘰喳喳,間或傳來各種嬌笑:

  “咦!怎地不是蕭君煜(蕭紹)?”

  “蕭君煜在後面,我還以為他能跑第一呢。這位小郞君是誰?好生俊俏……”

  “啊,我認得!”

  “是誰?快說。”

  “好像是張少子,又有點不像……”

  張放歎了口氣,真是不幸而言中。目光隨意掃過,所見者無不如花似玉,氣質高雅而端莊。張放雖然少去青樓,卻也是知道,真正的頂級名伎,琴棋書畫樣樣拿手,比大家閨秀還像大家閨秀。

  這幫公子哥,還真玩不出新花樣,張放無聊地一提韁,正待撥馬離開,驀然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入耳:“啊!那不是張君麼?真的是他!”

  張放一怔,勒住馬匹,扭頭向涼亭看去。當他的眼角餘光掃到亭子東邊一角時,以張放打磨多年的從容鎮定,也不禁似于恬一般張大嘴巴,眼睛越瞪越大。

  巧笑倩兮班沅君。

  笑靨如花小蘋兒。

  還真是個驚喜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5

第一百九十七章 碰撞•落湯

  在看到班沅君的那一刻,張放就知道,自己猜錯了,在湖邊涼亭裡的這群花枝招展的美女,不是什麼花魁頭牌,而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張放也沒料到,時隔三載,他居然還能見到班沅君,而且還是在長安。

  三年過去,當年那清純秀麗的小蘿莉,如今已出落成明豔秀美,婷婷玉立的美少女,依然不變的是她臉上的淺淺笑意,一如當年在三水城外的初見。她身邊帶著的,依然是貼身侍婢蘋兒。如果不是蘋兒身上穿著的是侍婢樣式的襦裙,恐怕沒人會認為她的婢女——這主婢二人像極了一對姊妹花,壓倒在場幾乎所有名嬡閨秀。

  張放固然意外,班沅君主婢又何嘗不意外?

  六目相投,有驚喜交集。

  這時突然一個騎影闖入,阻擋了三人目光,一個帶著喘息的疲憊聲入耳:“在下蕭紹,拜見諸位佳人,今日有幸得睹佳人笑靨,足慰平生。”

  涼亭裡一陣笑聲,這時代還沒有輕羅團扇這種東西,諸女們只以袖掩口,嗤嗤低笑。

  足慰平生?怎麼不說三生有幸?

  張放低聲嘀咕一句,回首看到於恬等人扶著幾乎被巔散架的腰胯,氣喘吁吁趕來,劈頭就問:“這都是哪家的女公子?我大半都不認識。趕緊給我說說,以免等會相見時失了禮數。”

  於恬喘了半天氣,才道:“我沒說錯吧?是不是驚喜?”

  即使是長安權貴家的女公子,對張放而言,也不算什麼,但班沅君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張放點點頭:“沒錯,是驚喜。”

  “我說羿嘯,你也著實令我們驚喜。”于恬呼呼喘著,上下打量這位總角之交,仿佛才認識一般,“你哪學來這身精湛騎術?我府中那騎術教習怕那未必及得上你,乾脆你來當我的騎術教習好了。”

  張放道:“行啊,友情價,月例百金。只收金子,製錢不要,當月結算,概不賖欠。”

  於恬正在剛趕上的家奴扶持下馬,聞言腳一軟,差點沒摔下:“你、你這張少子,你是金人做的不成?”

  張放聳聳肩:“要一位列侯給你當騎術教習,你到別處問問,看是什麼價?”

  于恬指著張放搖頭苦笑,哪用問,這是有價無市。當然,他也只是開玩笑,不可能真請張放教習騎術。

  這時金氏兄弟、許新、史通及京城諸少都紛紛抵達,對今天爆出的這個大冷門驚奇不已,俱上前相賀。張放騎的雖是一等一的好馬,但別人的馬也不差多少,這種情況下,真正決定勝負的,還是技術。熟悉張放的都知道,這曾是一個騎馬都戰戰兢兢的公子哥,何時變得如此精強了?

  張放在人群中終於看到那石榮。石大公子模樣狼狽,衣服發皺,還沾著一些不及清理的草梗,臉頰也被劃出幾道紅線,正時不時憤憤盯自己一眼……

  張放向史通等打聽,才知石大公子勒馬不停,最後也被瘋馬嚇軟了,在經過一片林子時,冒險踩鐙而起,抱住一根伸出的橫椏,總算脫離瘋馬。最後在趕來的家奴幫助下,脫離險境。雖無大礙,卻嚇得不輕,臉頰及手臂都有些許擦傷。

  張放也上前施禮,安慰一番——不管他與石榮怎麼不對付,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該有的禮數不能缺,這是世代貴族的風度。

  石大公子這時也沒工夫記惱這個對頭了,他與張放一樣,都是蒙在鼓裡的人,現在一看如此之多佳麗,眼珠都快掉了,急急忙忙還禮,然後撥開人群,奔向涼亭。

  金參在後面嗤笑道:“如此猴急有何用,這石繼祖都與我等兄弟一樣,已有妻室,到煙雨閣那等所在玩玩還可,這亭子裡全是世宦之家女公子,誰會正眼瞧他?”

  金參說得沒差,若是未婚的倒好說,這就是個撩妹的大好機會,就算家世差點也沒什麼,只要身家清白,攀龍附鳳的事也沒少見。但若是已婚,那是半點機會都沒有,這些名媛閨秀,無不是世宦之家,誰也不可能給人做小。甭管石榮來頭多強大,都是沒戲。

  金氏兄弟這次來,除了“陪太子讀書”,最重要的原因是,亭中諸女中,有他們的兩個妹妹。身為兄長,為自家小妹擇人把關,責無旁貸。

  金氏兄弟中,除了最小的金遵未及弱冠,沒成親之外,其餘三人皆有家室。金遵一抵達,顧不得等家奴為自己拍打灰塵,急急走到堤邊掬水胡亂洗了把臉,招手向亭子跑去。

  金參兄弟三人都是沒戲的,因此一派從容,圍在一起,不時瞟向張放的方向。若是湊近了,隱約可聞:“……想不到富平侯……如此英武……若他能與小妹……”

  金家來了兩個小妹,一個是金參的胞妹,一個是金涉的胞妹。兩個做兄長的都看好有人才更有錢財的富平侯,為了自家妹子,兩人扛上了,爭執得很激烈,完全不顧正主的感受。

  而此時張放卻沒留意金家兄弟,他正一邊不時向涼亭裡的兩位佳人含笑點頭,一邊聽於恬講解來了幾家女公子,都是何等身份。

  于恬其實是有點奇怪的,因為這些女公子,張放大半在早年都認識,如今卻要自己介紹,感覺怪怪的。張放的解釋是,女大十八變,小丫頭長成大姑娘,一時認不出或怕認錯也是有的。

  於恬想想也是這個理,當下按從左到右,從前到後的順序一一指認:“前面兩個與金遵嬉笑的少女,便是金涉、金參胞妹,都是同齡,年十五;左邊那個與史家兄弟談笑的,是他們的妹子,史家小十二,年十六;再過去,那對向許新打招呼的,是其長姊與中姊……”

  張放頓時留上心,他知道許氏二女中,有一個將來是太子劉驁的皇后。但後世根本沒記載許皇后的名字,所以具體是誰,一時吃不准。

  這時耳邊聽於恬繼續道:“那邊身穿白衣與綠衣的一主一婢,你定然不認識。她們剛到長安,我也是多方打聽出來的。那白衣佳人乃是北地農都尉班公的女公子……啊呀!”

  于恬驚呼出聲時,張放也已看到,那石榮正氣勢洶洶沖過長長的曲廓,向亭子奔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狠狠撞了一下正向班沅君施禮,一派儒雅的蕭紹。

  蕭紹一時不備,撞向圍欄,差點摔下河。

  石榮哈哈大笑,不理蕭紹怒視,向班沅君揖禮道:“在下石榮,乃是中書謁者令石公之子……”

  張放眉頭一皺:“這傢伙不是沒戲麼,這是自討沒趣吧?”

  旋即聽到那鴨公嗓嘎嘎怪笑:“不知女公子身邊這位婢女姓甚名誰,居然如此殊麗……”

  原來如此,沒資格打主人的主意,便打婢女的主意——不得不說,這石大公子眼光不錯,蘋兒的姿容,猶在諸女之上,這是被石大公子盯上了。

  蘋兒有些不安往小娘子身後一躲,班沅君在聽到眼前這行止唐突之人身份後,也裡也打個突,中書謁者令石顯,那是連阿翁都深為忌憚,不敢輕惹的人物啊。

  如果石榮敢對班沅君這般無禮,周圍的長安諸公子與女公子們,絕不會袖手,但一個小婢女嘛,就沒必要出頭得罪人了。更有幾個女子,早對這“綠葉壓紅花”的婢女看不順眼了,眼看被京城第一浪蕩子盯上,心裡甚至幸災樂禍。

  這會石榮正得意洋洋向蘋兒炫耀:“我乃石榮石繼祖,家翁深得陛下之信重,問問你家小娘子就知道,這長安不知多少大家閨秀爭搶著要入我府門,你……”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沅君小娘子,久違了。”

  石榮一聽,便知是誰到了身後,眼角一斜,肩膀一頂,便要像那蕭紹一樣將這人頂開,最好落水,讓他丟個大醜。

  張放合袖施禮,先是不動聲色用力硬扛一下,將石榮彈開,待不信邪的石榮卯足了勁狠頂回來時,腳步一錯,輕巧閃開。

  石大公子:“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5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少女殺手

  貼身摔技,張放的拿手好戲,就連強悍的角牴高手宗巴,與他對陣都是輸多贏少,更何況這只有一身市井狠勁的石榮呢。石大公子可以用潑皮勁頂走風度翩翩的蕭紹,讓對方出一點醜,但對上有專業技能的張放,那就是找虐了。

  張放不過側了側身,移形換位,石榮連半片衣角都沒沾上,便撞到了護欄之上。護欄齊腰,原本不易跌落,偏偏蕭紹在旁,惱恨方才石榮暗算,伸足使了個絆子。於是,石榮就像石頭一樣一頭紮入昆明池裡。

  噗通!水花四濺,亭裡亭外,所有人都為之一呆。旋即有人以袖掩面,發出哧哧笑聲。

  池裡有石榮好一陣才浮上來,兩手直撲騰。

  張放卻一臉驚訝:“石公子這是做甚,怎地如此想不開……石公子可會水?”後半句是問石榮的家奴。

  石府家奴早嚇呆了,一聽之下,渾身激靈,幾乎哭出聲來:“不、不好,公子水性不佳……”

  當下石府家奴七手八腳要砍樹枝,但他們出門可沒帶大刀,都是尺刀這樣的懷刃,一時半會根本砍不斷足夠長的粗大柳枝。而池裡的石榮,已撲騰得水花四濺了。

  最後還是張放想出一個折,用尺刀割斷諸人座騎韁繩,掇連起來,從曲廓垂下,這才將半死的石榮救上來。

  石榮臉色青白如僵屍,已喝得說不出話來,連盯著張放與蕭紹的眼神,都是那樣的無力,想兇狠些都沒法。由於二人衝突時間很短,事情發生又很快,基本沒人看清是什麼情況,因此石府的家奴還一個勁向張放致謝。若無這位君侯提醒,他們還在忙著砍樹呢。

  石大公子今日可算是倒了血黴,意氣風發而來,落湯雞而返,連想丟句發狠的場面話都做不到。

  張放從石榮離去時的眼神可以看出,兩人之間是舊怨未消又添新仇。不過他對此並不在意,今時不比往日,現在的他可不是陀螺山時的張放,石榮與他根本不是同一量級的對手。如果沒有石榮那“乾爹”鎮場子,張放早就把此人首級擺上青溪故地祭奠亡靈了。

  掃興的人走了,現場又恢復了歡鬧。

  張放目光再轉回來時,嗯?貌似掃興的人不止一個。

  方才被石榮暗算,差點出糗的蕭紹,此刻正向班沅君再度揖禮,道:“前日一別,不想今日重逢,實乃蕭紹之幸。沅君小娘子,蕭紹有禮了。”

  班沅君也微笑還禮,目光卻越過蕭紹項背,笑盈盈望向張放。

  張放含笑點頭回應,然後向後退了幾步。現在是蕭紹在搭訕,他不能橫插一杠子,那樣顯得很沒風度,與石榮适才之舉沒差。

  這時金氏二妹、史家小十二及諸女公子都圍了上來,紛紛向張放打招呼,大贊他的騎術。她們與張放自幼相識,沒想到多年不見,當初總在脂粉堆裡混的張少子,竟已變成昂藏鬚眉,當真令人心動。

  漢代女子的審美觀其實與今人相仿,既看顏值,更重身材,美男子的標準是雄壯魁梧,氣宇軒昂。若要吸引婦人,則需在頜下多一把美髯;若要吸引少女,則需有一副美顏。

  張放二者兼備,堪稱“少女殺手”,若再年長十來歲,當可轉職為“師奶殺手”。

  不過張放的“單殺”技術還可以,“群殺技”還有待修練,這麼多妹子一下圍上來,而有好感的妹子卻在一邊,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張放知道許新對史家小十二有意,立馬拉他過來頂包。

  趁著這個空檔,張放把于恬從人群裡扯出來,劈頭就問:“蕭紹這次如此賣力,一心想爭個頭名,是不是想在那位女公子面前露臉?”張放邊說邊朝班沅君主婢呶呶嘴。

  於恬一臉“這還用問”的表情,笑嘻嘻道:“方才我可聽到你說‘別來無恙’,你居然識得這班氏女郎?”

  張放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

  於恬大驚小怪道:“張少子,我發覺你是越來越奇怪了。你原本該認得的諸家女公子,反倒沒印象;倒是本不應認識的班氏女郎,你卻反而識得……”於恬說到這,想了半天也不知當說什麼,只有苦笑搖頭。

  張放只回了他簡簡單單四個字:“世事難料。”

  這時一位年約二九的紫衣女子嫋嫋行來,妙目在張放、於恬二人身上流轉,輕笑道:“兩位公子不愧是公主之裔,這長安的鐘靈毓秀,全被二位郎君吸了去。今日之後,我們這群姊妹,只怕好些要難以入眠了。咯咯咯……”

  這女人說話大膽,舉止更大膽,那雙眼睛就沒離開過二人臉蛋,而且在張放身上停留時間更多。

  於恬這樣在脂粉堆打滾的都有些吃不消,拱手告饒。而對於這個最有青樓作風的女子,張放卻不得不沉下心應對,因為她正是許新長姊、大司馬許嘉長女,許靡。

  許嘉共有三個女兒,張放能肯定的是,許嘉前兩個女兒中,有一個是必是皇后,但不確定是長女還是次女。道理上說,長女可能性更大。因此儘管這許靡的出場顯示出大膽作風,張放卻半點不敢有異色,恭謹有禮,保持距離。

  許靡笑眯眯道:“嘖嘖,三年不見,少子出落得……哦,是長成謙謙君子了。想當年,你還偷拿過姊姊的胭脂粉哩,怎地如此生疏了呢?”

  張放大為尷尬,這當然不是他幹的事,但必須得算在他的頭上。這許靡,一句話就拉近關係,直接稱“姊”,心思口舌都頗了得,如果真當了皇后,還真有壓倒後宮的潛質。

  按說許靡展示出親熱,不管她今後能否成為皇后,張放與她搞好關係都不虧。如果換一個場合,張放或許會虛以委蛇一番,就當是與ktv前臺小妹扯淡。但今日不行,有人看著呢。

  張放道:“自我回長安以來,家事紛繁,一時未能抽空前往大司馬府拜訪,實在慚愧。改日定當登門,向平恩侯請益。”邊說邊瞟向涼亭。

  許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驀然掩口而笑:“原來少子心有所屬啊。好罷,姊姊也不做那無趣之人,快去快去,莫讓那蕭紹著了先鞭。”

  張放暗鬆了口氣,他沒看錯,似許靡這等心思玲瓏之人,通常不會胡攪蠻纏,如此便落了下乘,智者不為。

  那邊蕭紹正滔滔不絕,張放同樣也不想做無趣之人,只是笑望並不打擾。

  過得一會,就見班沅君似乎對蕭紹說了句什麼,在蕭紹一愣神間,班沅君微微欠身,隨後領著蘋兒聘聘婷婷走過曲廓,來到張放面前,行了個萬福禮,口吐鶯聲:“一別經年,張君別來無恙,沅君……好生歡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5

第一百九十九章 久別重逢

  楊柳依依,池水漣漪。堤岸邊,三人行,兩女一男,兩前一後,羨煞旁人。

  “……天子壽誕將近,阿翁借回京述職之際敬賀,沅君從未到過長安,故央阿翁攜行,已到數日……前日阿翁拜會大司馬,說大司馬有兩位女公子與我年紀相仿,或可投緣,故攜我同去,因此認識了兩位元許家姊姊與小妹。嗯,當時史家公子與那位蕭郎君也適逢其會……”

  一見面,班沅君壓抑住內心急欲詢問張放這些年行止的渴望,先將自己如何來長安的原因告之,同時也巧妙地把她與蕭紹的情況說清楚,以免張放誤解。

  張放一笑而過,道:“如此說來,是許氏姊妹邀請你今日來遊湖的。”

  班沅君垂頭淺笑:“正是,來到後才聽說會有賽馬,沒想到會見到張君,更沒想到,第一個出現,並非她們說的史君或蕭君,而是……”在她垂下頭的一刻,白暫而頎長的後項盡在張放眼底,細軟的汗毛被陽光映成金色,湖風吹來,微微顫動,令人忍不住要輕撫一把。

  張放很快收回目光,向側方瞟了一眼,正碰上蘋兒那雙透著捉挾意味的眼光。張放目光一掠過而,仿佛只是流覽湖光水色,眼角餘光看到蘋兒咬唇搓衣角。

  遠處涼亭裡,諸公子與女郎各坐一邊,談笑晏晏,不時扭頭望向這邊,指指點點,隱隱有肆笑聲隨湖風傳來。耳邊則是伊人幽幽之聲:“當年張君返回之後,阿翁便聽聞了青溪血案之事,當即親赴陀螺山,待看到那些木立牌與題辭,才確信你無事,這之後便沒了你的消息……阿翁曾兩次回京述職,也曾讓二位兄長為你打探過。後來,聽說富平侯世子就叫張放,而且遊歷北地。阿翁回來後就對我說,你一定就是那個富平侯世子……”

  班沅君說到這裡,微微仰首,目注張放,眼神複雜。

  張放合袖一揖,正容道:“當日落難,蒙沅君小娘子不棄,屢屢相護;更得班公慷慨相助,賢父女之恩惠,放銘記於心,沒齒難忘。”張放沒說什麼報答之類的話,那樣就落了下乘。

  “我在靈州也聽了你的一些事,很為你難過。你在外顛沛流離近兩載,剛憶起前事,甫一回府,還沒來得及享受天倫,就……真不知你是如何熬過來的。”

  少女的雙眸充滿濃濃的憐惜,純淨而明澈,以至張放有種不忍對視之感——原來班沅君以為他是因為丟失記憶的緣故,所以一直在外流浪,直到兩年後才恢復記憶,回到長安。因此,外界對他不孝的指責,對於知曉“隱情”的班沅君父女,完全能諒解。而張放其後遵循古禮,結廬荒郊,守制一年,此舉在別人看來,只是堪堪挽回名聲。而在班氏父女眼裡,卻是極大的加分。

  張放心裡暗暗鬆了口氣,班沅君能這樣想,再好不過,自己連解釋都省了。

  “這兩年張君到了何處?”班沅君想了想,又補上一句,“蘋兒一直對你的炒菜念念不忘。”

  “我去了很遙遠的地方……”張放面朝大湖,正想春暖花開的抒情一把,驀然聽到班沅君後面那句話,頓時噎住。

  班沅君捂著嘴,笑得直不起腰。

  蘋兒滿面通紅,大呼冤枉:“小娘子可不興冤枉人,小娘子比婢子念叨的次數還多些……”

  班沅君的臉蛋也是紅撲撲的,不知是笑得太過還是因為別的,喘著氣道:“不管誰說的次數多與少,我總沒說錯罷?怎是冤枉你?我才冤枉吧?”

  蘋兒嘟著嘴,只能拚命地蹂躪衣角。

  這邊無拘無束的歡笑令涼亭那邊紛紛為之側目。

  許新奇怪不已:“這可怪了,張羿嘯何時識得這班氏女郎的?還如此親密……于季子,你倆走得近,有沒有聽張羿嘯說過什麼?”

  於恬一邊目不轉睛看著那邊,一邊笑著搖手:“莫問我,我也不知道。這張少子自從回長安後,徹頭徹尾變了一個人,厲害得緊。你想知道什麼,除非他告訴你;他想知道什麼,你想藏都藏不住。”

  許靡誇張地瞪大眼睛:“當真?這可有趣,改日定要試試。”

  諸女亦是好奇不已,紛紛笑鬧著朝張放、班沅君所在方向指指點點。

  蕭紹卻目不斜視,淡淡道:“百善孝為先,孝行即人品。班氏小娘子畢竟年少,富平侯之風雅,確實令人心折。只不過若是班公,想必不會如此短視吧。”

  於恬忍不住看了他幾眼,想說什麼,但還是搖搖頭沒說。

  張放守制一年,贏得了上層貴族的交口稱讚,那是因為他們做不到。而對於能夠做得到,甚至有過之(比如守制三年)的士子而言,並不怎麼買帳,而蕭紹正好是這樣的人。

  蕭紹在前日于許府偶見班沅君,便為這少女的姿容吸引,之後攀談之下,更為其優雅談吐,純美氣質及多才多藝折服。那種強烈的過電感覺,令他確信,這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佳偶。

  蕭紹在得知諸女將要在後日端陽時節結伴游湖,班沅君也在被邀請之列,心生一計,與好友史邯一起泡制出這賽馬之會,一心想要在佳人面前露個臉,博得一個高印象分。結果一番辛苦,萬沒料到,碰到一個“扮豬吃虎”的富平侯,平白為他人做嫁衣。

  第二個讓蕭紹萬沒料到的是,這富平侯與班沅君居然是舊識!想想方才班氏女郎與自己交談時,雖有禮卻顯得生份,而與那富平侯卻並肩遊堤,談笑不禁……很令蕭紹不是滋味。

  不過,蕭紹依然有底牌:這富平侯身份固然尊貴,但自己的家世也不差。張氏富甲長安不假,但蕭紹曾拜會過班況,言談中知悉班氏身為西北巨富,並不看重錢財,只重人品才學。

  人品、才學,這四個字就是他蕭紹的底牌。別的或許比不過這年少多金的富平侯,但比這個,他底氣十足。他已打定主意,既然佳人路線走不通,那就走丈人路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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