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放嘯大漢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7 23:44: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5990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31

第二百三十章 蛇 信

  紮紮紮!石門開啟,張放步出秘道時,劉驁竟還在原地等著,臂彎還挽著他的外衣。

  見到張放一臉微笑的出來,劉驁心下鬆了口氣,向秘道張望一下:“沒人送你出來?”

  “不必,也沒時間,點選開始,姨母不能繼續呆在長信宮。長信宮秘道出口必須關閉,所有人員都要撤離。”張放邊說邊吹熄宮燈,放在壁托上,然後伸手在秘道內壁某處按了一下,迅速收手退出洞口。

  石門紮紮紮關閉,這一下,除非再有人從內部開啟,外面是進不去了。

  雖然看到張放的笑容,知道事件多半辦成了,但劉驁擔足了半天心,還是忍不住問:“事情辦得如何?”

  張放打出個“v”的手勢:“不虛此行。”

  “那就好,不枉我費了一番勁。”劉驁將外衣擲還張放,“走,邊走邊告訴我詳情,這件事,想想都有趣。哈哈哈……”劉驁八卦之心並不算強烈,奈何這件事既驚險又有趣,自己還參與其中,想想都有點小興奮,哪肯錯過細節?

  張放卻不忙稟報,而是先問劉驁:“殿下一直等在這?”

  劉驁搖頭:“我又不知你幾時出來,呆在這裡若被路過的宮人看到,必啟人疑竇,所以到抄手遊廓那邊轉了轉。直到聽聞點選的玉磬聲響起,猜想你多半已完事,這才返回。”

  “有沒有遇到什麼岔眼的人?”

  “沒有……哦,倒是碰到了石顯。他奉父皇之令,按排事宜,忙得很,也沒說什麼,施禮後就匆匆走了。”

  石顯?張放知道,元帝去哪都會帶上這位元寵宦,他出現在長樂宮不足為奇,只希望不要出什麼么蛾子才好。

  二人一前一後,邊走邊談。張放還是一付小宦裝束,不注意的話會把他當成太子的隨從。張放這會還不能暴露身份,因為南面這邊他是不能進來的。而為了製造他從太子宮出來的假像,他們不得不捨近求遠,不走南門走西門。

  一路直行,走過夾牆複道,向北一拐,經過抄手遊廓,一路碰見宮宦婢子,無不失驚行禮退避。因為這會諸宮頭頭與妃嬪都集合到前殿去了,能在太子面前遞話的人一個都沒有,所以張放根本不虞暴露,這也是他敢捨近求遠的原因。

  直到接近西門時,二人才故意繞了個彎,從北面過來。張放也迅速除下宦服,換上官服。

  西門處處可見到盔明甲亮的持戟甲士,長樂衛尉(這位並非九卿之一的衛尉王鳳)急忙迎上。富平侯一早應太子之邀進太子宮,衛尉是知道的,而且人還是他親自放入,所以並不意外。

  雙方一陣沒營養的扯淡之後,在太子與長樂衛尉揖送之下,張放負手步出宮門。邊走邊細想今日所為,反復推敲,貌似沒什麼破綻,這才放下心來,施施然遠去。

  張放沒想到的是,他前腳剛走,緊跟著就有一人出現在宮門。

  那人一見劉驁,急忙趨前行禮:“老奴石顯,拜見殿下。”

  長樂衛尉急忙行禮,劉驁則只拱拱手,隨口問道:“石令君這麼快就出來了,莫非點選已畢?”

  石顯恭聲道:“正是,陛下神目如電,聖意均裁,已定和親之佳選,賜號‘寧胡閼氏’。”

  “寧胡閼氏?”劉驁嘴裡反復咀嚼了幾遍,哈哈大笑,負手而去。

  石顯一直保持恭送的姿勢,直到太子走遠,才慢慢直起腰,隨口問長樂衛尉:“殿下出宮何事?”

  “送富平侯。”

  石顯點點頭,眼底掠過一抹陰雲,他對這個名字很不爽。剛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停下,抬頭望向南面宮殿,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回頭再問長樂衛尉:“殿下與富平侯從哪邊過來?”

  答:“北邊。”

  北邊?這倒奇了,方才自己明明在南邊看到太子啊。

  再問:“富平侯何時來的?”

  “辰時初。”

  辰時初就來了?這就更不對了,富平侯來訪,太子豈有捨下貴客,自行到南邊宮殿賞玩之理?不對,此事別有蹊蹺。

  若是別人,看到太子面上,石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但涉及到富平侯,他絕不輕易放過。

  連石大公子石榮這樣的孬貨,跟張放的前賬都是一筆勾消了,堂堂中書令,難道胸襟還不如無賴兒?事實說出來令人無語——石顯根本就不知道,當年那樁舊怨已消。

  石榮兩度派遣殺手欲幹掉張放,石顯都不知情,否則一定會阻止。張放畢竟是公主之子、皇帝外甥,下這等殺手,後果嚴重。石顯只知兒子雇人去“教訓”那個飛揚拔扈的紈絝子,結果失了手,教訓不成反吃癟。他石顯的兒子,當年險些被“斷根”之仇未報。他石某人從沒吃過這樣的大虧、暗虧,這口氣,憋了整整三年。

  如果不是富平侯這樣的世宦高門,如果不是因為敬武公主是天子之妹,如果不是張放一直避而不歸……石顯的報復早就如雷霆轟下了。

  張放回來之後,經過與石榮的談判,雙方之前的仇怨勾消——至於後面新產生的怨懟另算。但張放沒想到,石榮也沒敢把這情況告訴便宜老爹。因為一旦說了,石顯必會追問,為什麼會勾消?你做了什麼使得自己甘願放棄險些斷根之恨而勾消?而一旦逼問出其所做所為,石榮的下場會很慘。

  石顯是個很能隱忍的人,他要報復一個人,從不赤膊上陣,更不會急赤白臉,他最拿手的,就是構陷。他最擅長的,就是根據對手的性格,制定相應的手段,利用他獨一無二的優勢——可以在任何時候,在皇帝面前說話。

  想想就算是大司馬或丞相,想跟皇帝說句話,都得先稟報,等答覆,再經重重宮闕,費老半天才有面君陳說的機會——這還算順利的,要是碰上哪天皇帝心情不好,你想遞句話都沒轍。

  這麼一對比,就能明白,石顯的優勢是何等驚人。

  石顯正是利用自己“皇帝秘書”的關鍵地位,尋找機會,看準時機,將自己精心準備、具有引導性、有利於自己、有害于對手的話,于“不經意”間道出。他用這招殺手鐧,不知幹掉多少牛人。

  當年的輔政大臣、前將軍,還是帝師的蕭望之,多牛的人物啊,還不是被他一句“請謁者召致廷尉”的文字遊戲就給幹掉了。被他帶進溝裡的元帝,最後還不是捏著鼻子認了?

  這還不算,連另一位輔政大臣周堪,同樣被他悄無聲息拿下。

  總共才四位輔政大臣,石顯不動聲色就幹翻一雙,這手段,只有一句話才能形容——殺人於無形。

  而現在,他盯上了張放,如蛇吐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32

第二百三十一章 狗要咬人

  石顯之所以忍到現在,有三個原因:一是當初富平共侯與敬武公主尚在,他投鼠忌器。因為他最大的優勢在敬武公主面前不太靈光——人家公主同樣能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甚至還能在太后面前遞話。石顯的天子近臣優勢在外臣面前明顯,但在公主面前就不太耍得開。這也是陽阿公主敢從其姊那裡接手兩個燙手貨,不怕石顯惱火的原因。

  二是張放回長安後,接連守制,結廬鳳棲原,整個孝子與隱士的合體,石顯根本找不到機會構陷。

  三是石顯從不打無準備的仗,要麼不咬人,一旦咬上了,就要一口致命!知己知彼,才會無往不利,他還不瞭解對手。

  如果是以前的張放,石顯早拿下了,但張放回長安後,幾乎每個認識他的人都說他變化極大,幾乎認不出了。試想石顯又豈敢輕易出手?

  當然,最重要的是,張放並不是他的政治對手,只是跟他有私怨,他沒把太多的精力放在這上面,只是逮住機會才下手,沒機會就等著。

  而現在,機會來了!

  石顯隨口招來兩個小宦:“你,去太子宮查一下,可曾見到富平侯。你,去長信、長秋、永壽諸宮殿查訪一下,有誰見過富平侯。”

  兩個小宦剛離開,就有一內宦趨前稟報:“令君,傅娘娘先前提到的那個未參選宮人情況已查清。”

  “嗯?什麼情況?”

  “不巧,那宮人來月信了,不敢面君。”望著石顯疑惑的神情,內侍忙加上一句,“尋宮婦驗看了,情況屬實。”

  “這樣啊……”石顯沉吟道,“我看傅娘娘之意,倒是想讓那個宮人出塞和親,沒想到出這樣的岔子。可惜,人選已定。罷了,你去跟孫朴說,就以此過失,削去她良使之爵,降為家人子,罰入暴室。如此,想必娘娘也會滿意了吧。”

  暴室,隸屬掖庭,主織作染練。宮中婦人有疾病及後妃之有罪者亦居此室,也就是宮廷織女及洗衣娘,是謫罪所在。

  石顯現在心思全在張放身上,對這宮人之事,隨手處理便了,也沒放在心上。

  待侍奉天子擺駕回未央宮之後,石顯回到中書署寺,那兩個小宦已在等候。

  石顯將侍者打發下去,懶懶坐下:“說吧,有什麼發現?”

  “是,令君明見,富平侯從辰時初進西門後,據太子宮奴婢所報,並未見到富平候進太子宮。至於他去了何處,奴婢不知。”

  石顯慢慢抬頭,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笑意:“有點意思了……你在南宮那邊探查的結果如何?”

  “稟令君,小的查訪一圈,有的看到太子,但沒人看到富平侯……哦,還有人看到太子經行複道。”

  “複道?”石顯微征,夾牆複道一般是禁止宮人私行的。當然,太子有資格經行此處,但是他進複道幹嘛?沒這個必要啊。

  石顯閉上眼,久久無聲。兩個小宦伏跪於地,大氣不敢喘一口。

  就在兩個小宦因過度緊張而肌肉僵直快變成木乃伊時,石顯才睜開眼,目光莫測:“傳話給公子,明日府中相見。”

  石顯是宦官不錯,但並不是總圈在宮中,他隔三岔五都會出宮採買。採買是宦官們撈油水的最常見的路子,好象石顯這樣的宮中大boss,怎可能放過。石顯更牛的地方在於,他一邊撈油水一邊還不忘利用出公差的機會表忠心。

  石顯曾對元帝奏報說,自己經常出宮採買,可能會回得很晚,門禁不開。元帝聽後不引為然,說沒事,你只管叫門。於是某次出宮採買時,石顯故意磨蹭,錯過宮門關閉的時間,然後叫門,宮衛當然不會開門。

  此事被有司奏報到元帝那裡,原本以為終於可以讓這奸宦吃癟一回,沒想到元帝聽後卻笑道“中書令早前已對我說過此事”。結果非但沒怪罪石顯,反而更讚賞他忠心任事。

  這就是石顯,無論整人還是邀寵,手段都格外隱蔽,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而現在,他要對張放動手了。

  ……

  “榮兒,當年富平少侯那一腳之仇,你還想不想報?”就在尚冠裡前街,石氏府邸裡,一襲尋常服飾的石顯,盯住跪坐於身前的繼子石榮,一字一頓發問。

  石榮心頭一跳,差點以為自己此前所做所為露餡了,臉色刷地白了。

  石顯皺眉不悅:“怎麼?你自己的恥辱都不敢報麼?”

  這下石榮聽清了,原來不是舊案曝光,而是當真出手。石榮驚訝地望著父親,這些年來,對於此事,父親一直壓著他,不許他將報復升級,而擊胯之恨又像蛇蠍一樣噬咬他的心。這使得他內心的邪火越燒越旺,壓都壓不住,再被居心叵測的張承彥一挑唆,這才有兩番雇凶襲殺張放之舉。

  不過,這舊案隨著張放回京,雙方面談,早已冰釋——至少石榮是這麼認為。如果石顯早一個月問他,或許石榮會猶豫一番,但現在情況又不一樣了。他與張放之間,前仇剛消,新怨又起,這一次的恨意,不比當初差多少。

  為了一介奴婢,那個張放,居然羞辱他,更爆粗口“欠你老母”,石榮感覺就像被人當場扇倆耳光。只是,他石榮還是以前的石榮,而張放卻已不是當年的張放。連續吃了幾次虧,石榮對這一點感受很深。所以遭此羞辱,卻不敢象當初那樣胡來,只能是懷恨在心,伺機報復。只不過,無法借助父親的力量,他實在不知如何報復一個在“勢”這方面比他只強不弱的列侯……

  萬沒料到,父親竟然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是說……等等,以他對父親的瞭解,只有抓住了對方的把柄,才會有這樣的語氣與態度。

  這麼一想,石榮忍不住激動,熱切道:“阿翁,莫不是那小子露出了破綻?”

  石顯陰陰一笑:“不錯——現在我只問你,想不想報復?要不要報復?”

  石榮不再猶豫,重重頓首:“孩兒早已忍無可忍,全憑阿翁做主。”

  石顯目光從繼子頭上掠過,投注向北,那是戚裡的方向。

  大堂裡,響起一個尖銳兇狠的聲音:“記得當年張放逃出長安時我對你說過的話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沒有人能開罪我石顯,卻安逸逍遙不受懲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32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各有手段

  張放絲毫沒察覺,因為太子劉驁的疏忽,他竟然被一隻毒蛇盯上了。

  他現在只覺渾身輕鬆,終於挽救了昭君,這是本年度幹得最爽的一件事了,今日這番冒險還是很值得的。

  張放事後檢點,他今日所為,還是有很多破綻的,如果落在有心人眼裡,稍為費點心思一查,就能查出其中貓膩。只是情況緊急,時間緊迫,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現在能夠達成目標並成功脫身,已算是不錯的結果。

  張放能想到可能會盯上這件事、帶來變數的人,只有傅昭儀。傅昭儀以女人的直覺感受到昭君的威脅,略施手段便想把昭君踢出塞外,關鍵時刻被張放截胡,想必不會甘心。後宮的女人們整天吃飽沒事幹,唯一能玩的就是宮鬥了。而昭君與傅昭儀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要整她連手指都不需動,只要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行。

  張放估摸著,昭君會吃點苦頭,此事因他而起,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一回府,張放便叫來青琰:“給我查查,府中僮僕及諸產業雇傭裡,有誰有親眷在宮中應差。”

  青琰很快取來厚厚三本紙質冊頁書,按目錄找到“宮差”一項,細細查看後稟報:“有七人親眷在宮中應差。其中長樂宮兩人,未央宮三人,明光宮一人,桂宮一人。七人之中,三人為宮婢,俱為最低級之家人子;四人為內宦,除一人為小黃門之外,余者為雜役。”

  張放緩緩點頭,看來這些宮役的級別都很低啊,不過勝在分佈廣,而且就目前用途來看,也夠了。

  張放早在一年多前,就讓青琰、韓駿著手整理侯府及名下產業所有人員的資訊,編訂成冊。這不是簡單的名錄,而是具體到一個人的所有資料,比如年齡、婚姻狀況、家庭成員、親戚朋友、個人性格、喜好、優缺點……等等。

  青琰、韓駿牽頭,花費了近一年時間,走訪侯府名下所有產業,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收集了無數資料,才堪堪完成公子佈置的情報網絡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從中物色合適的人員,進行分級情報訓練:善於收集消息的、善於整理情報的、善於分析情報的……根據各人能力不同,安排不同任務。

  說起來,張放這個情報機枸所發掘的最重要的人才,估計令誰都想不到——盲女阿離!

  而把阿離推入坑的,是青琰。

  青琰接受這個繁瑣而龐大的項目後,疲於奔命,連阿離的生活助理都借用了。即便如此,每每與阿離相對之時,還是頻頻訴苦,大喊吃不消。

  心疼小妹的阿離,本就有點百無聊賴,於是讓侍女夏蓉,將各種收集來的資料念給她聽。然後指導夏蓉根據各人異同點,以一家一戶為單位,以職業不同為區別,分門別類,建立索檢目錄。如此一來,使得資料建檔變得簡單易行,效率大增。這也是張放一聲令下,青琰能如此快速查找到符合要求人員的原因所在。

  現在的阿離,已經完全參與到這個項目中。她與青琰分工合作,青琰專管收集、核實,阿離則做分析、歸檔。張放看她頗有這方面的天賦,而且因為能出力幫忙,阿離整個人都顯得精神煥發。於是也將一些後世從影視資料那裡看到的情報收集方法告訴她。大半年下來,阿離已是此道能手。

  張放建立的這個情報組織,頭頭居然是兩個女人,而且其中一個還是盲女,著實傳奇。

  不過這第二步還只停留在計畫上,等待張放的訓練計畫書出爐。當然,這教練也是個難題,這方面的人才幾乎沒有。

  儘管只建立起初步的情報網絡,但一旦需要,就顯示出它的巨大潛力。張放一聲令下,短短一天,那七個宮中應差,都從自家親屬那裡得到不同指示。長樂宮兩人,負責收集當日各方面消息;桂宮一人,負責打探傅昭儀所在鴻寧殿情況;未央宮三人,收集傅昭儀與掖庭消息;明光宮那位宮婢的任務最為重要,她要時刻關注昭君,隨時將昭君的情況傳遞出來。

  所有的情報于章台酒樓秘設的情報接收處匯總後,都要交到張放的案頭,由他來取捨定奪。

  之後幾天,各方訊息源源彙聚。

  首先是昭君的情況,得知是削去良使之爵,被發配到暴室,張放聽到後反而鬆了口氣。這與他預想的差不多,暴室那地方,環境是差了點,但勝在安全。在宮人眼裡,這是不起眼的低賤地方,沒人會關注。

  張放最怕的,其實是昭君得到提升。

  昭君被發配,正符合張放要求的低調行事,越不引人注目越好。反之,如果昭君高升,職務、秩爵越高,就越有可能與元帝照面——張放可是想起來了,歷史上元帝面對辭國出塞的昭君,老後悔了。為此還憤怒地將令他痛失佳人的畫師毛延壽、陳敞給削了。

  試想,張放如何能讓這二位照面?昭君困於掖庭,張放還有大把手段給予她幫助,但若落入元帝眼裡,那他縱有三頭六臂也是徒喚奈何了。

  還好,在這方面,傅昭儀與張放算是“志同道合”,有這位頂在前面,至少不用擔心昭君的命運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昭君被黜暴室,表明此次事件到此為止,反而令人鬆一口氣。但是,長樂宮那邊回饋的情況,卻令張放嗅到不妙氣息——有好些小宦在打探自己的蹤跡,有些探查自己有沒有入太子宮,有些則查為何與太子出現在長樂宮以南;長信宮也有類似調查。

  張放很清楚,太子劉驁以及他在長樂宮的行蹤,根本無法做到隱秘。沒人查則已,一旦引起有心人注意,並不難查出端倪……究竟是什麼人,如此大膽,明知牽涉到太子,竟然還敢插手?

  傅昭儀麼?想想確實她的嫌疑最大,能給太子上眼藥,必定是她最樂意的事。

  想到這裡,張放坐不住了,必須馬上知會劉驁,可別被人瞄準了還懵然不知。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32

第二百三十三章 迷之來客

  咚!

  隨著一聲清越的築響,軒室之中,少女款款起舞。柔軀如折,水袖卷揚,白絹素紈上下翻飛,急時如風卷,緩時似雲舒,旋轉若玉盤,踏行似燕飛。竹尺疾撥,築聲愈急,堂上少女那輕靈的身影亦隨之飛旋如輪,裙袂轉舞,靈動如飛天。

  軒室正中上首,一個頭戴長弁,上襦下裳,腰圍玉帶,帶垂環佩的長髯中年,正捋須頷首,雙目微閉,陶醉其中。

  錚!

  當最後一聲擊築停下,少女柔軀隨著旋舞的慣性飛速轉動,蓮步輕旋至中年身前數步,柳腰一折,輕舒廣袖,伏拜於地。整個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哈哈哈哈!”中年撫須暢笑,“宜主的舞姿,當真越來越喜人。假以時日,身段長開,必可力拔頭籌,成為府中第一舞姬。”

  一旁那擊築的紅衣女孩放下築樂,歡快跳過來與少女並列而拜,嬌憨問道:“那我呢?”

  中年笑聲更歡暢了:“宜人也很好,築音清雅,如珠滾盤,悅耳動聽。你姊妹二人,樂舞配合,相得宜彰,甚好,甚好!哈哈哈哈……”

  得到這樣的稱讚,女孩笑眯了眼,那粉妝玉琢的可愛模樣,令人看了忍不住會想啄一口。

  少女抬頭——正是那日為張放引路的陽阿公主侍女宜主。少女雙頰紅朴樸,微微有弧度的胸脯起伏,如水洗過般清亮的雙眼充滿喜悅,聲如銀鈴:“全仗阿翁庇護指點,奴奴姊妹方有今日,阿翁再造之恩,奴奴姊妹百世難報。”

  中年搖頭,輕歎道:“我趙臨中年喪女,心哀若死,若非你們姊妹奉之以女兒之儀,我這把老骨頭,未必能撐得下去……說起來,倒是我應當念你們的好啊。”

  “阿翁……”二女深深稽首。

  這時軒室外出現一位奴僕,躬身道:“家令,主母有請。”

  趙臨呵呵一笑,振衣而起:“好了,主母喚我,不得耽擱。你們若無事就歇息,若有差事就自去做吧。”

  望著義父離去的背影,姐妹兩互望一眼,輕輕吐出一口氣。雖然義父很和藹的樣子,但義父就是義父,不是親父,而且還是公主府的家令,不由得這對姐妹不小心應付。

  儘管姐姐不過十二歲,妹妹才十歲,但雙親早亡,賣身貴府,身處逆境的經歷,令姐姐宜主早早成熟,並給自己套上一層保護色。

  最能改變人的,永遠都是環境。

  “宜人,你不是還要去為主母採摘玉蘭做香湯浴麼,快去吧。”

  “啊,阿姊不說差點忘了。”宜人趕緊站起,小鹿一樣跑過去拿起築器,歡快地向姐姐一揮手,“阿姊,我去了。”

  宜主輕輕動了一下袖子,示意知道了。在妹妹走後,她依然保持原有姿勢,跪坐不動,面龐側仰四十五度角,若有所思。

  “真沒想到,時隔三年,竟然還能再見到他……與三年前相比,他更俊逸更風度翩翩了,嗯,還多了一股難得的英氣。但是,他居然認不得自己了,是自己大變樣了麼?嗯,也難怪呢,三年前自己還是個黃毛丫頭,看看宜人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了。唉!要是當年不被送到公主府,現在不知會不會……”

  宜主正浮想連翩,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驚了一跳:“宜主,膳房的駱嫗叫你去一趟。”

  宜主回頭,但見門外探出一個小丫環的腦袋,嗔道:“一香,嚇我一跳,能不能先叩門啊?”

  一香眨巴著眼睛,有些委屈:“門是開著的,我輕喚了你幾聲,你都不理我,這才大聲的……”

  宜主臉一紅,站起來:“好吧,錯怪你了,是姊姊沒聽清……駱嫗喚我何事?”

  “不知,說你去了就知道。”

  宜主有些奇怪,她是歌姬,不是侍女,按理說與膳房沒什麼直接關係,為何會喚她?喚宜人還差不多,不會是找錯人了吧?好吧,不管是不是找錯,若是妹妹的事,自己也得擔起來。

  “駱嫗,是你老找我麼?”站在膳房門前,宜主探頭輕喚。

  很快,一個年約五旬,滿是皺紋的刀削臉出現,一見宜主,擠出一絲笑容:“宜主來了,快過來。”

  “駱嫗找奴奴何事?”

  “不是我找你,是你家親戚找你。”

  “啊?!”宜主驚訝掩住口,差點驚叫出聲,旋即一顆心砰砰狂跳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原因就在於二女的從小與父親相依為命,從不知母親是何人,問父親也不說。直到父親去逝,將這個秘密帶進墳墓。所以,二女根本沒有親戚。如果有一天,有人說是她們的親戚,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宜主嬌軀一陣陣發軟,若不是按住門框,幾乎撐不住。

  “她……她人在哪?”宜主顫抖得語不成聲。

  “我剛與王庖丁買一車果蔬回來,在後門被那人攔下,說是你親戚,但門房不得進。求告我為他帶話,問你可否到後門見見……”

  “我這就去!”不等駱嫗說完,宜主轉身提起裙裾就跑,差點與迎面而來的幾個侍女撞滿懷。

  “咦!宜主,你怎麼啦?慌慌張張的……喂……”

  宜主一邊揮手一邊頭也不回跑遠,很快消失。

  當宜主滿懷激動從後門閃身而出,四下張望時,果然看到十余步外巷子角落,正有一人背對邊,靜靜站著,似有所待。

  周圍並無他人,只有這個人,十有八、九就是。宜主一手提裙裾,一手按著胸脯,儘量平靜著走近那人身後,小嘴微張,正要說話,卻見那人轉過身來——卻是一個三旬左右的壯年人,面目很普通,但一雙眼睛很淩厲。

  不知怎地,宜主一見那森冷的眼神,滿肚子的話半句說不出來,下意識向後退了幾步。

  “趙宜主?”那人開腔了,聲音低沉,還帶著幾分沙啞。

  “是,你是……”

  “我有你阿母的消息,想知道就跟我來。”那人說完轉身就走,不容宜主多問半句。

  宜主咬著粉色的紅唇,只猶豫了一刹那,立即跟了上去。

  巷子盡頭是一輛馬車,那人縱身跳上馭手的位置,執起長鞭,扭頭對宜主道:“上來就可見到你最想見的人,若不想見,你可以回去。”

  宜主直直盯住那人,用力吸氣、呼氣,再吸氣、呼氣,直到第三次時,終於一咬嘴唇,攀住車沿,踏板而上。

  車簾垂下,長鞭脆響,蹄聲的的,車軲轆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緩緩消失於長長窄巷……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32

第二百三十四章 身陷囹圇

  車廂裡的宜主,身體隨著馬車左右搖晃,一顆心也隨之晃晃悠悠,上下不著地,不知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但事已至此,已無後悔藥可吃,聽天由命吧……

  當馬車停下時,一個曾經噩夢一樣深深印在腦海裡的聲音傳來,令宜主如墜冰窖。

  “魯媼,這車裡載著什麼?居然這般小心。”

  這是一個鴨公嗓音,很有特點,聽過的人通常不易忘卻。就是這個聲音,令宜主恍悟,自己中了圈套。

  “少主,車裡是老主人吩咐要好生看管的重要人物,萬不可讓她走脫。”說話的是個年老的女性聲音,正合“魯媼”之稱(媼,指老年婦女)。

  一聽這個聲音,宜主更是手足冰涼——不是因為她熟識這個聲音,正相反,她對這個聲音很陌生。之所以令人害怕,是因為聲音源自方才那壯年車夫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說,車夫早已換人了,由壯漢變成老媼,她完全蒙在鼓裡……不,是蒙在車裡。

  “既是阿翁吩咐,你就照辦好了。後院的禁室有一陣子沒使用了,陰森森的,我就不跟去了,你看著辦,沒事別煩我。”那鴨公嗓說著便要離開。

  突然車簾一掀,一個小巧的身影躥出,腳剛落地,還沒看清周圍環境,斜刺裡一根長鞭卷來,將小巧身影生生拽倒。

  “啊!”如果不是宜主有良好的舞蹈功底,在摔倒時緊急側身,將面部著地變為肩膀著地,這一摔非破相不可。

  長鞭一端持於一隻胖而粗肥的手,手的主人矮敦肥胖,一臉橫肉,左腮長著一顆大黑痣,兩個水泡眼透著酷寒之光,一看就是“容嬤嬤”那類人物。這一點,從她出手毫不在意損害後果就可以看出來。

  魯媼一鞭拽倒宜主,長鞭一收一揮,便要朝宜主後背毫不留情抽下。這時那鴨公嗓咦了一聲,俯身探看:“居然是個小娘皮。”

  被那少主無意遮擋,魯媼這一鞭便抽不下去,只得冷哼收回毒蛇也似地長鞭。

  “放……放我走。”宜主吃力撐起半邊身子,仰起頭,“我是陽阿公主的家姬,你們好大膽,不怕被誅麼!”

  那鴨公嗓——不錯,正是石大公子石榮,這會正瞪著小眼,使勁瞅著眼前少女:“咦!咦!好美的小娘,好生面熟啊……陽阿公主家姬?啊哈!本公子想起來了,你不就是當年那對姊妹中的姊姊麼?”

  宜主早在聽到那公鴨嗓時,就知道是誰,此刻唯有埋首以避,心頭充滿驚恐——陽阿公主曾半開玩笑說過幾次,那位石大公子屢次登門向她要人,為了顧全敬武公主的臉面,她硬頂住沒給。

  長安上層人物只知石大公子荒淫,而在諸權貴府裡下人則流傳著石大公子的諸般淩虐嗜好,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這樣的人,誰不怕落在他手裡?

  “哈哈哈哈!”石榮直起腰身,仰首大笑,“阿翁真是知我……張放,我叫你不給美婢!我叫你羞辱我!我叫你知道什麼叫現世報!哈哈哈哈!”

  石榮的腦海裡已構想出一幅揚眉吐氣的畫面:邀請富平侯來府上做客,讓這小娘奉上酒酪,然後一把拉入懷中,一邊狠揉,一邊介紹這是誰誰誰。那富平侯的表情,一定精采萬分……

  “哈哈哈哈……”想到高潮處,石榮的表情與笑聲都有幾分癲狂了。

  笑聲未落,一個冷淡的聲音響起:“少主若無事,老奴這就將人帶到禁室了。”

  呃……石榮腦海美妙畫面一下破滅,瞪著那老媼。若不是礙著這婦人是阿翁派來盯住並約束自己,自個根本管不著此人,他非叫人捆綁起來,再用沾水皮鞭抽死她不可……

  胖老婦魯媼,只用一隻蘿蔔粗的手臂,就將宜主提起,扔回車裡,揚鞭駛入後院小門……

  石榮狠狠盯住馬車,磨著牙,半晌從齒縫裡擠出一句:“等我問明阿翁如何處置之後,哼哼……”拂袖而去。

  ……

  “督曹,事已辦妥,不知還有何吩咐。”一個漢子伏拜于地。

  如果宜主在場,必定會憤怒撲來,因為這個伏拜于地的漢子,正是那個把她騙出公主府之人。而此人所拜之人,赫然正是京兆尹門下督賊曹,萬章。

  事情辦妥,但萬章臉上殊無半點喜色,反而一派陰沉:“彪解,這事你做得不錯……但也錯了。”

  那叫彪解的漢子愕然抬頭,這沒頭沒尾、自相矛盾的話,著實令他摸不著頭腦。

  萬章沉聲道:“此事極可能牽涉到富平侯……”

  一聽這話,彪解腦子嗡地亂了。

  這個叫彪解的人,本是長安遊俠,因仰慕季布,曾拜入季氏門下。後來在與劇氏搶地盤時,雙方約定鬥劍,被劇辛以“五步殺人劍”擊敗。事後劇辛也對其讚賞有加,因為能擋住他這一記必殺而不死,長安遊俠中找不出幾個。在劇辛盛情招攬之下,彪解投入其門下,成為劇氏最得力的助手。

  劇辛追殺張放時,身為副手的彪解自然也知情。劇辛死後,因害怕追殺少侯之事暴露,連夜逃出長安。隱居於右扶風,惶惶不可終日。後來見風聲不緊,這才漸漸放鬆,直到這次萬章將其召來,執行擄掠宜主行動。

  彪解好不容易才算逃過一劫,這輩子都不想再沾上與富平侯有關之事……萬萬沒想到,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命中註定,他還是惹上了富平侯。

  “督曹,為何……”彪解聲音發澀,拳頭攥緊。

  “為何害你是吧?”萬章眼睛都不眨一下,淡淡道,“你錯了,我是在救你。”

  彪解只覺今日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完全聽不明白萬章說什麼。

  萬章從容不迫道:“因為此事涉及富平侯,我不敢用自己門下,而你曾有前科,正好贖罪。如此,你便可重見天日。你說,是不是在救你?”

  “擄走這小娘是贖罪?這是富平侯要的人?”

  “不,正好相反,擄走這小娘,反而得罪富平侯——莫急,你聽我細說,我給你指一條明路——只要你將此事暗告富平侯,他就會恕你前罪,並會收留你。”

  原來如此,彪解想了想,猶有不解:“富平侯就算饒我,也未必肯收我為門下……”

  “不,他一定會收留。”

  “為何?”

  萬章眯縫著眼,渾身散發出森然煞氣:“因為,我將因你背信之舉而下達格殺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32

第二百三十五章 告 密

  張放走出太子宮時,臉色與萬章一般陰沉,真是沒想到,被瞄準的人,不是太子,而是自己。而瞄準自己的人,竟是石顯!

  石顯的調查,並非秘密,只要對此留心,反向調查一番,不難從當日值守的宮人內宦那裡瞭解到那些個小宦身後之人是誰。

  “還以為是傅昭儀又出什麼么蛾子,沒想到是石顯這個王八蛋!”張放走出長樂宮時,嘴皮子微微翕動,不把腦袋湊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張放推測,石顯不難查出自己與太子曾出現在夾牆複道,進而推斷自己進入秘道。漢朝皇宮地下秘道之事,算是個秘密,但不是絕密。這條秘道歷代都有不少重臣外戚走過。身為內朝首官,石顯肯定也走過,甚至可以說,他走得比張放還多,恐怕每個宮殿的秘道所在他都知道。

  所以,張放只能假設石顯知道自己進入了長信宮秘道,也知道自己會見了陽阿公主,就看這老奸宦會不會把一個富平侯與一個普通的宮女聯繫起來了。張放現在唯一能做的補救措施,就是盡可能把自己當日冒險進宮之舉,與昭君落選這個事撇清,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石顯懷疑到昭君。

  石顯將槍口對準自己,自己還有還手之力,但若是對準昭君……皇宮內外有別,一旦有事,只有望牆興歎。

  目前知曉此事的人,只有太子與陽阿公主。這兩位,都不石顯能招惹的主,他沒法從這二位身上得到他想要的。那麼,除此之外還有誰……哦,對了,還有那個掖庭令孫朴。如果石顯查到此人身上,必定牽涉出昭君,這是個隱患,必須消除。

  張放當然不是要把此人從肉體上消除,而是從精神上——

  “看來得找個時間,給孫朴洗洗腦了。”張放這樣想著,登上軒車。

  車簾垂下,渠良輕輕抖韁,雙駕馬車的車輪發出轆轆之聲,向前駛去。

  行出百余步後,車簾毫無徵兆掀開,張放正閉目沉思,驀然睜眼,看到渠良奇怪的表情:“公子,這車的重量好像不對……”

  渠良當了整整一年多的馭手,對這輛雙駕軒車的性能、動力瞭若指掌,載一個人的動力與載兩個、三個人的動力完全不同。這就像後世槍械高手,只要槍一入手,就知道是空槍還是滿倉一樣。

  張放何等機敏,聞言臉色一變:“不好,車底……”

  話音未落,一人出現在渠良身後,一手搭住其肩膀,令其動彈不得,同時向張放單膝跪下:“罪人彪解,驚擾貴人,情非得已,望君侯恕罪。”

  張放今日出門較急,加上朗朗乾坤,也沒必要無時無刻帶保鏢,所以他是隻身而來,沒想到遇到這樣的意外。對方的表現看起來不像刺客,但張放還是暗扣匕首,將身體調整到一個最佳閃避或撲擊的狀態,冷然盯住來人。

  這自稱彪解的人,先向張放遞出一張紙條,然後放開渠良,做出任其搜身的姿態。

  在渠良搜身的同時,張放也接過紙條,嗯,居然是自己的紗羅紙,看來這紙張已經風行長安了。展開紙條,上面只寫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前番所應承三件事,已完成一件。”

  張放會心而笑,原來是這傢伙。這是萬章與他的秘密協定,只有他們兩人知曉,所以儘管不識萬章字跡,更無落款,但張放一看這語氣與內容,就知定是萬章無疑。

  “完成了一件?”張放似笑非笑,“算不算一件,還得看看是否有足夠的價值。”

  這時渠良已完成搜身,向公子點點頭,表示沒有任何武器。

  張放擺擺手,渠良躬身而退,坐回馭手位置,長鞭一揮,馬車繼續行駛。

  車簾放下,張放、彪解相對跪坐。張放並不急於問事,上下打量一番,道:“能在青天白日之下,藏身車底而人不覺,你雖不是刺客,卻有刺客的潛值。”

  彪解垂首道:“慚愧,還是讓貴屬察覺了。”

  張放搖頭:“駛出百步才察覺,太遲了。若你是刺客,豈會等到百步之外才出手?所以,你還是贏家……是了,先前你說自己是什麼‘罪人’,你有何罪?”

  彪解立即挺直身軀,雙手撐地,叩拜請罪:“小人本是劇辛門下……”

  “等等,你說你是劇辛手下?”張放渾身肌肉一緊,再次伸手入袖,扣住匕首。

  “是,小人曾是劇辛手下,但早在三年前已脫離其門下……”

  “嗯,繼續。”張放手仍在袖中,不敢大意。

  “當年劇辛臨出發時,曾將此事告之於我,並請我照顧其妻女……”

  張放立即截斷:“劇辛妻女之事,不是我下令,我張放不會遷怒於婦孺。如果你今日想為她們討公道,那就找錯人了。”

  彪解連道惶恐:“小的知道,動手之人小的認識,是萬督曹手下,與君侯無關。”

  張放淡淡道:“我猜你殺了那人。”

  彪解毫不否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守護不力,自當為她們報仇。”

  張放基本明白了前因後果,盯著彪解道:“你知情不報,畏罪潛逃,難怪自稱‘罪人’,果然有罪。你不躲得遠遠的,反而主動跑到我面前,定是想將功贖罪吧?”

  彪解伏地道:“是,君侯明見,小的正欲將功贖罪。”

  張放一手輕輕摩挲著袖中匕首,閑閑道:“說吧,且看你的功,能不能抵罪。”

  “小的之前一直躲藏在右扶風,直到三天前,接到萬督曹一件差事,以十金之酬,擄掠一女子。”

  “是誰?”張放眼睛慢慢眯起,閃動的危險光芒。

  彪解也是長安叫得上字型大小的劍手,手上沒少沾血,周身煞氣,尋常人看他一眼,心裡都得打個突。初見這位白衣勝雪,俊雅非常的少年列侯時,對方視他若等閒,多少令彪解困惑,難不成是自己躲藏幾年,氣勢減弱了麼?直到觸及那雙冷眸,一股森寒直沁心底,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彪解這下才明白過來,我天!人家殺氣比他還重!

  還好,自己沒帶兵刃來,彪解邊拭汗邊惶然道:“是陽阿公主府上,一個叫宜主的小娘……”

  寒光一閃,匕首出鞘,鏗地一響,重重刺入車廂壁。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32

第二百三十六章 迅疾營救

  這一下動靜不小,渠良嚇得探進頭來,手裡還握著短刃。見公子揮揮手,這才回到馭手位置。

  張放含怒出刃,車廂內溫度陡然下降,而彪解跪坐垂首如前,紋絲不動。

  張放也沒收刃回袖,只冷然道:“人交給誰了?”

  “一個老媼,是個練家子。”

  “被帶到哪去?”

  “小的接到任務就是將人轉交到這老媼手上,因此沒有跟上一探究竟。君侯但請下令,小的立即追查。”

  “不必——那老媼左腮是否長著一顆黑痣?”

  “對……原來君侯已知曉。”彪解著實吃驚不小,這位少年君侯未免太厲害了吧,連這都知道?

  其實說穿了毫不稀奇。一聽宜主被擄,張放第一反應就是石顯出手了。當日進入秘道,宜主是除陽阿公主之外,唯一與自己有過接觸的人,只要石顯有心,不難打聽出來。石顯如果擄人,最好的藏匿地點必然是尚冠裡的石府。而石府又是張放在長安第一潛在對手,早在一年前,石府上上下下就被張放給起底了。像魯媼這樣身份特別,外形扎眼的人物,在張放的情報名冊裡,屬橙色級別,僅次於那些大人物,印象很鮮明。所以彪解一說,張放腦海飛快篩選,迅速鎖定目標。

  確定宜主被囚地點,張放反倒不著急了,一邊還納匕首,一邊漫不經意道:“這個消息足以抵罪,你的決定非常正確,不過這樣一來,你將得罪萬君身後之人。那人都不必出面,只以萬君的手段與勢力,你恐怕很難在長安呆下去。”

  彪解默然,好一會才慢慢抬起頭:“不是能不能在長安呆下去,而是未必能出得了長安——督曹曾明言,他將發出格殺令。”

  張放怔了怔,搖頭失笑:“這個萬子夏,倒也夠乾脆。好罷,如果你願意,就入食侯府吧。”

  彪解聞言,恭恭敬敬向張放行了個叩首禮,正式認張放為主,成為侯府門客。成為侯府門客,萬章的格殺令自然失效,因為市井遊俠相殺,官府基本不管。但若是侵殺權貴門客,這性質就完全不同了,長安遊俠沒人敢犯這等大忌。

  對於收彪解,張放倒沒什麼擔憂。這時代的遊俠,雖然挾怨殺人,以武犯禁,但無不以“信義”二字為安身立命之道,重然諾,輕性命,不背主,行必踐。象彪解這樣,明知劇辛謀刺諸侯子,寧願同罪也不去告發。受劇辛之托,甘冒得罪萬章的風險,義無反顧擊殺殺害劇辛妻女之人。此次受命擄人,如果不是萬章要求,他斷不會向張放告密……這樣的人,既認張放為主,就絕不會背叛,否則名聲大壞,在道上就別想混了。

  張放再次展開那張紙條,細細琢磨之下,看出了更多字面後的東西。他估計,萬章未必知道石顯要宜主的真正用意。長樂宮之事,石顯絕不會告訴一個宮外之人。萬章之所以會認為此事與自己有關,純屬歪打正著——他一定誤認為,石顯是為當年兒子吃癟之事而擄人。

  萬章是張放與石榮昔年結怨的知情人之一,他也知道二人結怨的引子就是陽阿公主家那對姊妹。當年石榮沒少向他暗示,讓他出手擄人。萬章可不蠢,自然不會為了滿足一個紈絝的私欲而火中取栗。他把這事告之石顯,果然得到稱讚,說他做得對,後來還大罵兒子一通。

  不過萬章對石顯個性知之甚詳,知道這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只是他隱忍過人,但能逮住機會,必定狠狠咬回來。所以此次石顯下令擄人,萬章很自然就會聯想到這個前因。他對石顯為兒子張目而出此下策很不引為然,這也是他授意彪解告密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則是他欠了張放三個承諾,這件事的份量足以償還一個承諾,萬章不想錯過。

  萬章是石顯落魄民間還未進宮時結交的朋友,在石顯一眾走狗裡,身份超然。他覺得朋友做錯事,不方便勸說的情況下,暗中補救,把事情的惡劣影響降至最低。在豪俠萬章看來,這才是真正的錚友。

  具體到這件事上,萬章先讓彪解擄人,交給魯媼,這在石顯那裡算有了交待。然後再暗中讓彪解出首,告之富平侯,以便及時採取補救措施,以兔造成富平侯與石顯尖銳對立。如此,既成全了朋友之誼,又避免了事態惡化,不愧是常年調解江湖糾紛的大佬手筆——唯一的問題是,他猜錯了。

  石顯擄宜主,與三年前之事沒半毛錢關係,石顯甚至已經忘記了這對姊妹。所以萬章是好心辦了“壞事”。當然這“壞事”是對石顯而言,而對張放來說,這真是極好的。

  既然萬章如此上道,張放自然也不會不領情,算是萬章完成一件承諾了。

  這時軒車已駛入章台街與尚冠裡前街交匯處,張放拍拍車壁:“渠良,左拐,去石府。”

  彪解躬身道:“門下為君侯車右。”說罷退出軒車,坐于渠良右側,這是護衛的位置。

  渠良回首望了一眼,見公子點點頭,當下從懷中掏出短刃,遞給彪解。

  蹄聲的的,轆轆轉響,不消半刻,車輛停在石府大門前。彪解利索跳下車,接過渠良遞來的印有富平侯家徽的銘牌,走上石階,遞給門子。

  那門子接過銘牌一看,臉色頓變,慌忙跑下石階,雙手高舉過頂,奉還銘牌,畢恭畢敬行禮,隨即進門通報。

  很快,石府裡傳出一陣嘈雜人聲與雜亂腳步聲,旋即中門大開。一群僕從湧出府門,恭立兩側。隨後一人眾星供月而出,正是石大公子。但見他滿面堆笑,雙手誇張伸出,降階而迎。

  “哈哈哈!什麼風竟把富平侯吹到我這寒宅來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不管石榮與張放之間怎麼不對付,面子上還是要講究的。

  張放的回答耐人尋味,更令石榮心頭打了個突:“什麼風?呵呵——香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33

第二百三十七章 秒 殺

  “啊哈哈哈!”石榮打著哈哈,“沒、沒錯,這仲秋之季,桂花飄香,香風滿長安,君侯是循著這香風而來吧。”

  張放淡淡一笑,不置一詞,抬腿就往府裡走。而身為主人的石榮,只得忐忑地跟在後頭。二人一前一後,一個玉樹臨風,一個猥瑣粗鄙,看上去就像主人領著家奴。

  彪解不離主人左右,渠良卻並不跟進,而是輕揮長鞭,駛離石府。一拐出尚冠裡前待坊門,渠良立即快馬加鞭,向富平侯府所在的戚裡奔去。

  進入正堂,奉上酒食果品,石榮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陪張放閒扯。

  張放眼角餘光掃過,但見堂下有侍僮,廓外有侍者,多是孔武有力,心下冷笑,以為這樣就算安全了麼。不動聲色從袖裡取出一物,攥在拳中,慢慢伸出,微笑道:“我這有一樣奇物,石公子見多識廣,幫忙品鑒一番如何?”

  石榮的注意力很自然被吸引,盯住張放的拳頭,好奇道:“不知是何奇物?”

  張放五指一張,一件亮閃閃的東西垂落,卻是一枚晶瑩剔透的貓眼。貓眼上端還連著一串銀鏈,銀鏈晃動,貓眼寶石也隨之左右搖晃如鐘擺。

  石榮因為心裡有鬼,神思不屬,心神一分,只看一眼,眼神就深深陷了進去。似乎聽到張放問了句什麼,自己下意識回答一句,然後就見張放笑著點頭說聲“多謝”,雙掌一拍。

  石榮只覺腦袋嗡地一響,頓時回過神來——方才那感覺,就像犯困的時候,無意識打了個盹。整個過程非常短暫,似乎只是呼吸之間的事。

  石榮回過神,下意識打了個哈欠,看來昨夜一夜五次狼,有點過了……

  等石榮定神再看時,張放早已收好寶石,站起身,道:“放自回長安以來,首次到府上拜望。久聞石府景致怡人,一花一木,皆獨具匠心,不知今日放可有幸遊賞?”

  石榮縱然心裡有鬼,又焉能說“不”?

  於是二人並行,向石府後院花園行去,跟在身後的,除了彪解這個新門客,還有一串石府門客。

  石榮本想就讓這位不速之客在後院花園裡轉轉,然後尋一亭榭坐下,上酒食,旁敲側擊一番,看看對方是何來意。沒料想,這位自稱首次登門的富平侯,竟然駕輕就熟徑直朝一個方向走,半點不停留。他這個主人,反倒像個客人,被這反客為主的傢伙牽著鼻子走……

  石榮終於發覺不對勁了,停下腳步,叫道:“君侯,君侯,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沒景致!”

  “不會吧?我怎麼聞到香風就從前面傳來呢?”張放頭也不會,負手疾行,越走越快。而彪解也緊緊跟隨。正好前面有個轉彎,主僕二人,轉瞬間就消失於眼前。

  石榮愣了足足三秒,他就是頭豬此刻也明白事情不對勁了,怒喝一聲:“快追!”一行人吭哧哧快步穿行於花樹間。

  石榮抹汗急追,百思不解,怎麼這張放對自家後院比自己還熟?還有,張放那股子篤定勁,似乎肯定前方有什麼……難不成,他知道了什麼?石榮想到這裡,一頭熱汗竟轉成冷汗……

  前方數十步之外,彪解有著同樣的困惑,身為門客,他有責任向主人提出質疑:“君侯如何能確定,那位小歌姬被囚在此處?”

  張放腳步不停,笑道:“一是我對這裡熟悉;二嘛,有個人給了我絕對可靠的消息。”

  張放對石府建築佈局早有研究,畢竟是第一潛在威脅嘛。以他恐怖的記憶力,看一遍就記得七七八八,看幾遍再不會忘。他知道自己早晚會造訪石府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這麼突然。事實證明,他沒白做功課。

  彪解是第一天跟張放,當然不知道這看起來很厲害的少年主人是否另有內應,一聽主人這麼說,便不再多言,只管加快腳步。

  轉眼間,前方路已盡,一堵老牆,一扇老舊的木門出現在眼前。

  “彪解,踹門!”

  在張放的喝令下,彪解不假思索縱身飛起,借助沖勢與自重,兇狠一腳,木門轟然坍塌。身後十余步外,緊追不捨的石榮一夥看到這一幕,臉都綠了。

  騰起的煙塵還未消盡,彪解一頭沖進去,陡然勁風襲面,一根淩厲的長鞭當頭抽來。

  彪解在沖進門時就已有所防備,迅速抬臂格擋,鞭梢繞臂數匝,猛然向後拉扯。先前這一下就曾將宜主扯翻倒地,但彪解可不是嬌滴滴的宜主可比,雖然被扯了個踉蹌,但很快紮馬立定,反手抓住長鞭,與對手較起勁來。

  突然一陣勁風從身側襲過,但見那儒雅的主人已化身劍客,匕首一揮削斷長鞭,風一樣撞進那老媼懷裡,執匕的手快如閃電,疾如密雨連刺五六下,飛快退開立定。

  老媼捂著胸腹,滿面痛苦,怨毒盯住張放,喉嚨咯咯有聲,卻說不出半句,慢慢撲倒,身下滲出一灘血。

  彪解倒抽一口涼氣——這位主人,簡直比自己還像刺客!

  石榮與眾門客沖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無不目瞪口呆。

  張放執匕的手輕輕一甩,血珠如串飛灑,匕首恢復清亮,滴血不沾。張放收刃入袖,冷冷掃向石榮:“區區一個賤婦,竟然敢執兇器襲擊本侯。本侯替石公子料理這禍害,舉手之勞,不用謝!”

  石榮就算心裡再有鬼,也被張放這一連串囂張行為撩撥得七竅生煙:“張少子,你……欺人太甚!”

  石府眾門客也慢慢散開,但並不是包圍張放、彪解,而是把石榮圍護起來,每個門客臉上都寫著驚懼、凝重。他們對地上死蛇般的魯媼再清楚不過,這老媼雖說上了年紀,卻絕對是個扎手貨,單對單放對,沒誰敢說能打得過她。沒想到,竟然被這一臉無害笑容的少年君侯瞬息幹掉……

  張放半句廢話都欠奉,目光落在那間禁室的大銅鎖上,頓了頓,道:“彪解,取鑰匙。”

  鑰匙就在魯媼的腰間。

  彪解彎腰摘下鑰匙,走向禁室,整個過程,沒人敢阻攔——確切的說,是任何一個想動的石府門客,都被張放冷冽的目光牢牢鎖定,如無形禁錮。令人興起但有異動,必橫死當場的明悟。

  當彪解將鑰匙插入鎖芯,正要擰開的當口,一個尖銳得令人起雞皮疙瘩、使人聯想起響尾蛇的聲音響起:“富平侯,三思而後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33

第二百三十八章 險 勝

  石顯!

  同朝為臣,張放對這聲音太熟了,目光順聲源望去,但見石府門客紛紛避讓,一個慈眉善目、氣質儒雅如私塾先生的老者出現在眼前。正是石顯。

  石顯是宦官沒錯,但此人精通律法,寫得一筆好字,這中書令不是白給的。他的學識,絲毫不比儒生差甚至有過之,這氣度儀態可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有料。

  “石令君。”

  “富平侯。”

  二人相對拱手作禮,目光一觸,如鐵石相擊,有無形火花。

  “石令君,得罪了。”張放一臉抱歉,“不告而誅,實在失禮。”

  石顯目光從魯媼屍體上掃過,眼底掠過一絲慍怒,旋即恢復正常,欠身道:“石顯禦下無方,險傷君侯,該是石顯之罪。此媼膽大包天,膽敢行此逆舉,實乃咎由自取。縱使君侯不出手,吾亦當誅之。”

  張放釋然:“原來我幫了令君一個忙,還好沒壞事。”

  石顯再次致謝,一臉誠懇,仿佛張放真的幫了他一個大忙似的。張放心底冒起一股寒氣,這樣的傢伙,才是最難對付的。不過,既然決定與對方開撕,就算是狼也要當狗來打!

  在與石顯唇槍舌箭時,張放聽到身後沒了動靜,臉色一沉:“彪解,怎麼不開鎖?”

  石顯冷誚的聲音適時傳來:“富平侯,請三思。”

  張放眼珠轉過來,看著石顯,眼神淡淡:“需要三思的,是石令君吧——彪解,開鎖!”

  “給我拿下他!”石榮再也控制不住,咆哮著向前一指。

  門客們面面相覷,遲疑向前邁步……

  就在這時,一個家奴氣喘吁吁跑來,遠遠便叫:“老主人,外面來了一群人,為首自稱富平侯家令,要求見他們的家主,說有要事……”

  望著對面那少年富平侯的笑容,石顯心下一歎,人家早有準備啊,自己這兒子真不是對手。奇怪啊,三年前這小子跟自己這兒子好像也沒差多少,怎麼出門遊歷一番回來之後,竟如此厲害,難道真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石顯臉色陰沉抬了抬手,看似趕蒼蠅,那群門客卻似被釘住一般,無人敢動彈。

  石榮發癲,石顯可不會讓兒子犯蠢,就算張放無備,他也不會讓這幫人一湧而上。雖說目標是那個彪解,但若富平侯橫加阻攔怎麼辦?衝突之下,若富平侯有個好歹,石府的惡名那是不要想洗掉了,就算是他石顯,也難逃天子追責。

  他石某人害人,從來都是下暗手,幹死人自己還沒事,如何會做這種當面衝突、授人以柄之事?

  卡嚓!銅鎖開啟,木門推開……

  彪解探頭看了一眼,回身稟報:“有個小娘,被綁縛在門柱,嘴裡塞著堵物。”

  一般這種情況下,應當是彪解進屋,給人鬆綁,再把人帶出。但彪解卻沒動,只是向張放苦笑一下。

  張放頓時明白過來,裡面的人就是被彪解誘擄的,一旦看到他,指不定會怎樣叫駡,彪解這告密者的身份就洩露了。

  張放使個眼色,示意彪解盯住,然後拔出匕首,步入禁室——他看到的,是一張淚眼婆娑的嬌嫩面龐。

  嚓!一刀割斷繩索,再取出嘴裡布團,束縛一去,宜主噗通跑下,緊緊牽住張放衣袍下擺,呦呦慟哭。

  當宜主牽著張放衣袖步出禁室時,石顯眼神一硬,倏地做出一個令人大跌眼鏡的動作——轉身,掄起手臂狠狠扇了兒子一巴掌。

  啪!這一巴掌之清脆響亮,聞者無不菊花一緊。石榮當場打了兩個鏇子摔將出去,被門客七手八腳扶起來時,直接吐出兩顆帶血的槽牙,左臉頰腫得老高,五個指印清晰可見。

  這一巴掌,可真是下了血本!

  “你這個孽畜!”石顯氣得渾身發抖,戟指逆子,“早跟你說過無數遍,當年不過一場誤會,時過境遷,此事早已揭過。你竟然還不死心,竟不知死活派人到陽阿公主府上擄人!你……走,跟我到陽阿公主府上請罪!”

  石顯出宮前來之時,出於一慣謹慎,詢問了一下那歌姬有無背景,這才知曉,居然是當年那對禍引子姊妹之一。以石顯的老成,也不禁大感意外,這也太巧了吧?在得知富平侯闖府之後,石顯頓知不妙,很快想好置身事外之策,當年兒子石榮與張放的舊怨,正好應在此女身上。將險惡的謀害之心輕描淡寫說成是當年舊怨。

  可憐的石大公子,被他老子打掉牙不說,還被潑了一身髒水——不過也不算冤枉,因為石大公子確實多次表現出對這姊妹倆的覬覦之心。區別只在於他有賊心沒賊膽,說了好幾年,愣沒敢下手。但他“前戲”那麼足,被擄少女又在他府上發現,你說不是你,誰信?

  哦,張放當然不會信。不過石顯並不在乎張放信不信,他只要陽阿公主信就行了。

  望著石顯揪著兒子憤憤遠去的背影,張放搖頭微歎,好奸滑的老閹,都抓現行了都還讓他撇清,果然是老薑啊。

  張放想了想,回首對怯生生的宜主道:“宜主,我有話對你說,你要好生記住,等會公主問起,你要這樣回答……”

  宜主頻頻點頭,聽著聽著,神情驚訝,明亮的大眼斜向一旁的彪解——她看到的,是一張苦笑連連、曾令她恨得牙癢癢的臉……

  此時距宜主失蹤不到一天,陽阿公主甚至還不曉得此事,所以石顯、石榮父子登門請罪時,她是一臉驚訝。得知事情原委,也是氣得不行,只是事情沒鬧大,石顯又不停賠罪,石大公子也把自個另半邊臉也抽腫了,兩邊對稱,看上去居然比原來順眼些……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權傾朝野的石顯如此低姿態,陽阿公主也不能蹬鼻子上臉。最後只能是接受石顯父子道歉,並得到保證,下不為例。

  這個結果在張放預料之中,雖不盡如人意,卻也勉強可以接受。至少,石顯想從宜主身上打開缺口的圖謀徹底流產了。

  張放vs石顯,第一回合,險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33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不爽單挑

  歲末,朝會之後,元帝宣佈,漢匈和親事成,冊封大典將於歲首舉行。群臣紛紛道賀,稱頌天子聖明,四海升平。

  詔曰:“匈奴郅支單于背叛禮義,既伏其辜;呼韓邪單于不忘恩德,鄉慕禮義。複修朝賀之禮,願保塞傳之無窮,邊垂長無兵革之事,賜單于待詔掖庭任月荷為閼氏,字明君,號‘寧胡’是焉。”

  寧胡閼氏,明君公主,這本是昭君的封號,如今卻落到另一個女子的頭上。張放剛聽到這冊封名號時,心頭升起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而更令他為之驚訝的是,這位被選出的和親公主,自己居然認識,她就是當初與昭君一起的好姐妹——月荷。

  那月荷,似乎比昭君還小吧,如今卻要配給足以做祖父的呼韓邪……張放唯有歎息,這就是政治聯姻,當此大勢之下,沒有誰能阻止,他也不能。張放能改變一個昭君的命運,改變不了另一個,這大漢朝,終究是要下嫁一位“公主”到南匈奴的。不是王昭君,就是李明君,或者任明君……總有一位名為昭(明)君的漢女,要去國千里,佇立於天穹之下,遙望那風吹草低現出的牛羊。

  從另一方面說,堂堂一位匈奴王來求親,塞給人家一個宮女,已經很不厚道了。如果一口回絕,那跟打一記耳光也沒差,大漢朝幹不出這事。

  如果是太子即位,張放份量大增,那時匈奴王再來求親,或許張放還可以想想辦法,但是現在,這個朝堂還沒他說話的份。

  張放當初甘冒奇險,狙擊昭君於和親之末,乃是情形危急,一時顧不上別的。如今塵埃落定,定心細想,不免迷茫——我救了這位昭君,卻救不了另一個,似乎轉了個圈又回到原點,這事做得有意義麼?

  張放在迷茫,元帝卻亢奮。建昭五年剛剛結束,他又改年號了。

  建昭這年號用了整整五年,元帝覺得可以換換了。漢匈和親對漢朝而言,算是件難得的大事,意義非凡。這意味著自漢初時起,困擾了歷代帝王、幾乎撬動了整個王朝基業的北方強敵,終於真正臣服于大漢王朝。

  百年世仇,千秋基業,皆竟其功於斯。如此盛事,焉能不紀年以彰顯?

  正旦,元帝下詔,更年號為“竟寧”,意為邊境安寧,天下太平。

  嗯,邊境似乎是安寧了,然而,天下真能太平嗎?

  ……

  張放帶著重重心事回到侯府,剛進門,就見鄧展迎上來,道:“家主,有客來訪。”

  能讓鄧展這位家丞級別的家臣親自稟報,說明來人的身份不簡單。張放只能打起精神:“那位?”

  鄧展表情古怪,輕聲道:“匈奴單于,呼韓邪。”

  張放一愣,旋即擼袖——好哇!正上火呢,居然送上門來。呼韓邪!是不是感應到老子強烈的揍人欲望?過來治皮癢來了?

  鄧展暗道壞了,這小主人與匈奴單于是天生死對頭啊,簡直是見一個殺一個。不過上回那個該殺,殺了有功無過……這個可萬萬動不得。

  “人在哪?”

  “在馬廄……家主,萬萬不可……”鄧展話沒說完,小主人已如風而去。

  等鄧展喘著氣奔到馬廄時,卻見小主人已是一派斯文,正向那單于拱手:“單于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禮了。”

  那三個匈奴人中為首者,體形胖大,油光滿面,鬚髮灰白,正是南匈奴單于呼韓邪。

  呼韓邪等三人趕緊回禮,待看清張放面目時,都是一臉吃驚,有些不敢相信:“足下便是富平侯?”

  張放自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也不多說,徑直走向馬廄,向奔雷伸出手。那高大神駿的戰馬,不斷用馬頸輕輕蹭著主人溫暖的手掌,一人一馬,狀極親密。

  確實不用多說,見到這情形,呼韓邪哪還不明白。笑道:“這匹馬還是小馬駒時,我就很喜歡。”

  這位匈奴單于顯然下了一番苦功,但漢話還是說得不利索,張放也懶得費神聽,直接用匈奴語道:“是麼,可惜我從不將戰利品送人。”

  聽到這位富平侯居然說得一口流利的匈奴語,呼韓邪三人不喜反驚——看來,塞上那些傳聞是真的了……

  呼韓邪也換上母語,毫不掩飾來意:“我們今日來拜訪,就是想親眼看看,斬殺郅支的人是何等英雄。”

  張放淡淡道:“那你們找錯人了。沒看過朝廷詔書麼?是時任軍侯假丞的杜勳所殺,你們要找的英雄在交河壁。”

  呼韓邪哈哈一笑:“我們匈奴人更願意相信牧羊人的口耳相傳。在牧羊人的傳說中,一個叫青銅天將的漢軍英雄,才是真正手刃郅支的好漢。”

  張放無所謂道:“如果你們認為青銅天將是我,那就算是我好了——不過,單于最好不要向我朝官員提起,因為沒人會相信你的話……嗯,我朝官員從不信牧羊人的傳說。”

  這話惹惱了呼韓邪身後兩個匈奴人,其中一個身量不高,但健壯如牛,臉上佈滿猙獰疤痕的傢伙向前幾步,粗聲大氣道:“你這小……君侯好不爽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敢做不敢當嗎?”

  張放眼睛眯起:“這位是……”

  “匈奴右皋林王伊邪莫演。”

  這個右皋林王不是匈奴傳統官銜,而是呼韓邪新設的,位在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之下,高於諸大將、大都尉、骨都侯、大當戶等匈奴重要官員,相當於漢朝的諸侯王,地位尊貴。

  不過,匈奴的諸侯王,在漢朝君臣眼裡,也就那樣,沒有可比性。

  張放自然更不會管這個,他只知道,自己的火氣終於有了個發洩口,當下拍拍奔雷的鬃毛,負手逼近這位右皋林王:“伊邪莫演是吧,你好像很不爽啊。如果我說我就是青銅天將,你是不是想為郅支報仇啊?”

  “不爽又怎樣?”伊邪莫演火氣上頭,豈肯示弱。

  “不爽是吧,單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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