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放嘯大漢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7 23:44: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5989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8

第二百一十章 壽 誕

  “王柱死了。”

  張放仰躺在醉翁椅上,喃喃自語。他找王鳳是施壓的,沒想到這傢伙真夠狠,居然生生逼死侄子。他更沒想到,歷史上,這位王柱可是繼承了王立的紅陽侯之爵位的,結果硬被他弄死——呃,應該是王柱自個作死了。

  室外,稟報消息的鄧展小心道:“家主與王家這個仇,怕是結下了。”

  張放說了一句令鄧展摸不著頭腦的話:“早晚的事。”

  張放對歷史上的真身遭遇很清楚,那位富平少侯,在歷史上被王氏家族整治得很慘,若不是有劉驁護著,早被扒皮了。而那位真身可從沒得罪過王氏家族,卻都遭受如此對待,自己與王家數番結怨,那就更不用說了。

  張放用手指撚著耳垂,若有所思,過了一會,不似笑地一笑:“還好,還有幾年時間準備,來得及。”

  鄧展心頭一跳,當然沒敢問半句。

  “三房家三郎情形如何?”

  “三房家長將他悄悄送出城,並宣佈驅逐出張氏一族,並將其名於族譜上勾除。此事過不幾日就會向家主請罪並說明原委。”

  “這樣啊……雖然重了些,但是……也罷。”張放長歎口氣,慢慢坐起,“此事揭過,日後誰也休提——等到舊事重提那一刻,就是撕破臉見真章之時。”

  張王宿怨暫告一段落,接下來,大家都在為一件大事奔忙,什麼樣的私怨都放一邊。

  天子壽誕,到了。

  六月壬寅,大漢天子壽誕,長安不禁金吾,章台徹夜笙歌。

  這一天,凡四百石以上朝官,皆入未央宮,向天子朝賀。

  這一天,長安諸宮,未央宮、北宮、桂宮、明光宮甚至長樂宮,都忙乎開來。

  張放身為侍中,可行走禁中,自然逃不了差事。他分到的差事是與許新一起,巡視滄池。滄池位於未央前殿西南,是人工開鑿的湖泊,屬皇家園林一景。張放但凡上朝,站在雲臺上時,回首遠眺時總能看到。不過,近距離走近滄池,還是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來滄池。”走進宮中,許新的神情也有幾分興奮。這個比張放還小一歲的少年,剛剛受封侍中,就接到這個差事,顯得很是興奮。

  張放對此表示理解,別看許新管元帝叫表兄,輩份比自己還大,但他在宮中,除了皇帝之外,沒有任何親戚。所以他也沒機會進宮遊玩。而張放卻有個公主母親,小時候常常被帶進宮中,好多地方都玩過——當然,這不屬於他的記憶,早就不存在於腦海中,現在的他,與許新是半斤八兩。

  群臣朝賀的吉時是申時(下午四點),然後是天子賜宴,歌舞百戲。到夜間的時候,滄池必須亮起燈籠,如此遠近皆景,君臣同樂。

  張放與許新的差事,就是督察燈籠是否完備、位置擺放是否妥當。侍中本就有查掌皇帝器物之責,所以這也算是份內差事。看起來是小差事,但想想滄池面積足有三個未央宮大小,走一圈就夠嗆。

  其實這種事自有內侍來做,他們二人接這個差事,也是做個姿態,表明為天子壽誕盡了為臣之心,沒白領俸祿。

  按許新的想法,原本是借機賞玩一番,但近距離看到滄池後就沒敢提這一茬——這麼大的湖泊,哪怕走馬觀花視察一番,都得差不多中午,哪還能玩啊!

  “真是的,若是能騎馬,不用一個時辰就能完事。”許新嘟囔著抱怨。當然,抱怨歸抱怨,他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在皇宮騎馬。

  “那就走快些,我聽說你弓馬練得很勤,腳力想必不錯。”張放向百步外一群宮女佈置燈籠所在一指,“咱們賽跑,看誰先跑到。”

  許新啊哈一聲,拍手大叫:“好,少子你的騎術厲害,不信腳力也如此,咱們比比,輸贏如何?”

  張放眼珠一轉:“我輸了就把上次那匹馬送給你,我贏了,問你一個私密問題。”

  許新瞪大眼睛:“當真?”

  “當真!停!”

  一聲低喝,嚇得許新本能止步。

  張放後退半步,與許新平齊,雙手一分,脫下外衣,露出內裡勁裝。

  許新手指張放,磨牙半天說不出話。他穿著長袍大袖的深衣,而張放卻是短打勁裝,這跑起來占了何止一點便宜?

  張放笑道:“你也可以脫衣。”

  許新頓時洩氣,他內裡可沒穿勁裝,一脫衣裳,下身就光溜了。想想也怪,這張少子怎麼裡面穿這種衣裳?而且外衣竟如此輕鬆脫了?

  許新自然不知,張放所穿的衣服,表面看似乎差不多,實際與這時代的漢服有很大區別,區別就在於穿著方式。表面上一樣是右衽,一樣有下裳,但都經過了簡化,並以鈕扣結系。中衣更為不同,不光有內褲,還有直袴。一旦需要,可以立刻脫去礙手礙腳的寬袍大袖,輕裝上陣——上一次“刺客”之事,就體現了這種服裝的好處。

  許新看看張放的緊身勁裝,再看看自己絆手絆腳的直裾深衣,直接拱手認輸。反正他又不用賠一匹寶馬,無所謂。

  “少子要問什麼?”

  “你家長姊可有婚配?”

  “啊?哦……”

  “別哦,我幫別人問的。”

  “誰?家姊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配得上的。”

  “是麼,那如今可有人配得上了?”

  “有。”許新壓低聲音道,“我偷聽阿翁說的,龍思侯不錯,已經下文定了,可能就是他了。”

  “對,就是她了!”

  許新莫名其妙看著一臉興奮的張放,“她”“他”同音,許新當然不知道,張放所說的“她”,是他的二姐。

  張放終於確定了,許皇后就是許嘉次女——這就對了,那個許家長女怎麼看都不像母儀天下的樣子。

  說話間,二人已走近那群安放燈籠的宮女。

  一個尖利的聲音驟然響起:“你這賤婢是如何做事的?看,這幾個燈籠全被耗子咬成什麼樣了?”

  宮女們紛紛散開,露出中間一個瘦小的內侍與一個花容失色的宮女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8

第二百一十一章 驚 豔

  張放對內侍的感觀很不好,這些人,身體殘疾,心理畸形,跟他們呆在一起,就像與蛇共舞。尤其這些人因為輸尿器官被摘掉,容易漏尿,身體總散發出若有若無的騷味。而為了掩蓋這異味,他們通常佩帶味道很濃烈的香囊,有些還加上香粉。結果騷味是被掩蓋了,但香味卻異常刺鼻,如同後世濃妝豔抹的歡場舞女……

  眼下這個訓斥宮女的乾瘦內侍,就是這一類。

  張放、許新出現時,內侍背對他們,倒是宮女們都看見了,慌忙跪成一圈。

  內侍還當諸宮女攝于其淫威,伏跪求饒,氣焰更盛,聲音拔高一個八度:“等會兩位勳貴侍中來抽檢之時,看到這般情形,你要咱家如何交待,嗯?你叫啥名?”

  “婢子、婢子叫月荷……”

  “入宮多久?”

  “三、三個月……”

  “誰人手下?”

  “是我。”

  說話間,一個宮女緩緩站起,神態平靜:“月荷是我的使女,燈籠破損之事,我有連帶之責,願減俸贖過。”

  這時張放與許新已經走近,這宮女一站起來,以兩人閱女多矣的眼光,也不由為之眼前一亮。

  這宮女年約雙十,身量很高,身段修長,容色清冷,她就那樣靜靜站立著,給人一種婷婷玉立的賞心悅目之感。

  許新忍不住低吟:“……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

  張放不禁笑道:“東家之子?會不會太誇張了?”

  許新吟誦的便是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文中對“東家之子”的形容,極盡溢美之辭。而在張放看來,這其實就是古人對黃金分割比例的一種具象表達。

  眾所周知,越合乎黃金分割比例的臉形與身體,就越給人以美感。而眼前這位宮女,就如同宋玉筆下東家之子的再現。以張放挑剔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他穿漢以來,所見過的,無論五官、身段,最合乎黃金分割比例的女子。所以她看上去雖然不是驚人的美,但非常舒服、耐看。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也包括不完全的人。那內侍看到這宮女時也呆了好一會,驀然尖笑道:“原來是良使,倒是好心腸,只不知你月例八百錢,能賠幾個燈籠?”

  這些燈籠都是絲綢為表,銅筋為裡,不算人工都不下二百錢一隻,算上人工更貴,八百錢還真不夠賠幾個的。

  那叫月荷的小宮女一下哭泣起來。而良使則咬著嘴唇,輕蹙秀眉,便是這樣一個無意識的動作,也極具美感。

  內侍尖聲繼續:“看你們也可憐,咱家心軟,見不得女子哭,便為你擔待一下亦非不可,不過……”

  內侍招手示意良使上前,把瘦臉湊近。良使蹙眉,向後退半步。

  張放只看到內侍後腦勺,但不難想像此刻他的表情。那內侍低語幾句,張放隱約聽到一些,但不怎麼明白。倒是許新上前兩步,側耳偷聽,突然捂嘴,扭頭對張放說了一句:“這死閹人,竟想玩對食。”

  這下張放聽明白了,臥了個大槽!對食?這閹人真夠噁心的,褻瀆佳人,莫此為甚!

  那良使也滿面通紅,連退數步,拂袖轉身。

  這回內侍終於聽到背後有人了,惱羞成怒,轉身咆哮:“哪來的殺才,竟敢偷聽……”話沒說完,噗通跪地,渾身篩糠。

  許新嘿嘿笑著,慢慢綰袖,又有機會修理閹人了——由於他父親許嘉也曾吃過石顯的暗虧,在府裡提起這閹人,那叫一個咬牙切齒。這直接影響了許新,對閹人也是痛恨有加,雖然奈何不了大頭頭,但對這送上門來被踩的小嘍囉,那會放過?

  閹人有許新修理了,張放自然不會再去湊熱鬧,他仔細查看了那幾隻燈籠,的確被老鼠咬得厲害,不堪用了。

  張放放下燈籠,和顏悅色對那叫月荷的宮女道:“這些燈籠的確不堪用了,但應屬保管不善,這是尚方(令)之責。為何你會領這殘物出來呢?”

  月荷泣道:“那尚方丞哄我,也沒讓我細看物什,就、就讓內監全搬過來了……”

  這下明白了,這是尚方署那邊利用這小宮女初來乍到,不熟悉程式,把責任轉嫁。如果月荷沒簽領這些殘品,那就是尚方署之責,但她簽收了,就是她的責任。

  這時那良使低聲道:“怪婢子太忙,沒照顧周全,中使要罰,便請罰我。”

  張放轉臉望著她,笑笑,說了一句同樣的話:“你的八百錢,不夠罰的。”

  張放現在知道,良使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宮中爵秩。漢代後宮,分為後、妃、嬪三級,在武帝朝時,尚只有八級,但到了元帝時期,直接擴展到十四級,最高級是皇后,以下是昭儀、婕妤、涇(女旁)娥、容華、充依、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第十四級又分六等,分別是無涓、共和、娛靈、保林、良使、夜者。良使就是最低一等,但就是這最低一等,年食祿仍有百石,堪比一個下縣主簿了。

  所以方才那內侍說月例八百錢(俸祿百石,實發八十石),便源自於此。

  不得不說,元帝把心思都用在這上面,也是夠可以的——難怪他如此早衰。

  理論上說,後宮所有女人,都是皇帝的准女人,但實際上只有良人以上,才有資格侍奉皇帝。那些什麼長使、少使的,職能等同于皇宮女管家,基本得不到皇帝臨幸。而到了第十四級,完全等同於使喚丫環了。

  良使只是有官爵中的最低一級,下面還有更多沒官爵的,象月荷就是,她的名稱為“家人子”,位比鬥食,等同於縣佐吏,這才是整個皇宮裡最低級別的宮女。

  以上知識,身為外戚一員,張放當然得知道。

  “我們都願受罰!”眾宮女齊聲請求。

  那邊廂,許新已經把內侍訓成狗一樣,最後一拂袖,內侍抱頭鼠躥。

  “哎……”張放伸手想說什麼卻已來不及,望著一臉暢快,一步三搖走來的許新,搖搖頭,“多好一個替罪羊,讓你放走了。”

  許新愕然:“哎呀……”

  “現在好了,這破事歸我們直管了。”張放攤攤手,看向許新,“你意下如何?”

  許新滿不在乎:“幾個燈籠而已,扔了算了,少幾個也看不出來。”

  良使急道:“不可!”

  張放點點頭:“這個事,尚方署知道,方才那內侍也知曉,難保他不會向上反映……到時我們沒事,頂多被少府令訓斥兩句,但這些宮娥可就遭殃了。”

  良使滿懷感激望向這俊逸而善解人意的少年侍中,用力點頭:“正是此理。”

  許新撓頭道:“那咱們出錢讓尚方署那邊修葺如何?”

  良使與諸宮女齊聲道:“謝兩位中使,此事乃我等之責,不敢讓兩位中使糜費。”

  許新哈哈大笑,指著張放對諸宮女道:“你們可知道他是誰?長安首……”

  “富”字還沒出口就被張放截斷,淡淡道:“這是尚方署之責,我們不替他人攬過,出錢修葺之事休提。破損的燈籠就不要了,咱們做點新玩意,既能完成任務,又能讓陛下龍顏大悅。諸君意下如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9

第二百一十二章 能上天

  “少子,你、你究竟要做什麼?”

  許新呆呆看著面前厚厚一疊紙,還有一條條削切好的竹肋,完全不懂張放在搞什麼名堂。

  那一群宮女也是一樣,區別在於,她們訝異的面容上更帶著一絲隱隱的惶恐。她們與這倆勳貴少年不一樣,時間不等人,如果到晚間燈籠還不能足數掛起,必難逃嚴懲。

  月荷低聲道:“阿姊,這位中使在做什麼?難不成要咱們做燈籠?做竹肋還可以,可是用紙怎麼糊燈籠啊?”

  如果月荷這話再過幾百年說,必被人笑死,因為唐宋以後的燈籠都是紙糊的,但這時的紙張若糊燈籠,必須很厚,層層疊加,這才能禁得住強風吹,但紙糊得厚了,光紙難透,自然昏暗,這樣又失去了照明的本意。因此除了打更與城池守戍會用這種質地粗糙的燈籠外,一般富人家都不會用,更別提宮廷裡了。

  良使望著那一臉自信的少年,不知怎地,心裡竟沒有多少動搖。

  “我要給你們示範做一個燈,很簡單,你們那麼聰明,一看就會。”張放說著便開始動手。

  宮女們得到這美少年的誇獎,一個個心裡樂開花,心下安定幾分,開始還盯著看怎麼做燈,但漸漸的都走了神,全盯著臉看了……

  張放調動記憶,很快紮好竹蔑,然後將一張張“輕羅紙”粘上,不過一刻工夫,就做出了一盞燈——如果是一個來自後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不是孔明燈麼?

  沒錯,張放做的就是孔明燈。紮孔明燈並不算太難,至少比風箏容易些,尤其張放還有經驗。他曾經用手工紮孔明燈討心儀的女孩子歡心,雖然那是少年時代的事,但記憶猶新。

  孔明燈對竹肋條、紙張、天氣都有要求。竹肋條要粗細均勻,紙張要厚薄適中,天氣最好是無風。

  張放有的是人手,一聲令下,合格的竹肋條在半個時辰內就送到;紙張則選擇一些輕薄的,不怕破,反正是一次性消耗品;而今日只有微風,正合適不過。

  這個時代當然還沒有孔明燈——連孔明都沒出世,哪來的孔明燈?

  張放相信,當夜幕降臨,夜空中一盞盞嫋嫋升起的孔明燈,那效果,絕對比呆板的燈籠強百倍。

  “大功告成!”

  當張放宣佈完成後,包括許新在內,所有宮女都呆住了——這盞帽子似的“燈籠”,未免也太粗糙了吧?而且又高又長,與圓肚燈籠完全兩種樣啊。

  許新撮著牙花子:“我說少子,你這燈籠未免也太……太那個了吧?”

  張放斜了他一眼:“我這可不是一般的燈籠。”

  許新一臉嫌棄:“怎麼不一般?它能跑還是能跳?”

  宮女們無不掩口,良使也為之菀爾,雖然她不識這兩位中使是誰,但覺得他倆平易近人,很有趣,與一般貴介公子都不同。

  “跑和跳算什麼。”張放水準伸出手掌,徐徐升舉,一字一頓,“它能上天!”

  張放不理會許新那像看瘋子一樣的眼神,轉向諸宮女,宮女們被那雙電眼一掃,莫名害怕,無不垂首退後。只有良使靜立不動,目光平靜——不過,那比平常快得多的眨眼動作出賣了她的內心。

  張放笑笑,向良使一點:“就是你了,能幫個忙嗎?”

  良使按照張放的指點,雙臂平伸,輕輕托起孔明燈。張放站在她的身側,距離僅隔一拳。良使身段高挑,如同後世模特,張放也算高個,但兩人並排,居然一般高矮。

  張放手持火鐮,手臂從良使側後環繞而過,探入孔明燈底部,將蠟燭點燃,然後伸出一隻手幫良使固定並保持孔明燈平穩。

  “我數一二三,我們一起鬆手。”因為距離近,張放說話時的氣息噴到良使耳邊。

  良使輕輕點頭,耳根微紅。

  “一二三,升空!”

  隨著張放一聲高呼,孔明燈冉冉升起,隨著微風飄向湖心。

  目睹這一幕的所有人全張大嘴巴,完全忘了禮儀。

  當孔明燈升到最高,並越飄越遠時,張放輕輕在良使耳邊說了一句話,然後退開,手腕一動,將孔明燈拽了回來——張放在燈下支架處還系了一根細繩,象風箏一樣控制孔明燈的距離,飄遠了就得拉回來。畢竟這裡不是野外,而是皇家園林,如果讓這盞燈四下亂飄,難保不會引起禁衛注意,說不定就要惹麻煩。退一萬步說,就算禁衛沒注意到,也是個火災隱患不是?這種能預見的危險,還是不要隨便的好。

  “少子!”

  許新一聲大叫,把一個個曲項向天的宮女驚醒過來。

  “少子,給我做一個能上天的燈籠!”許新興奮得手舞足蹈,“我要拿回府放給阿母、阿姊,還有小妹看!”

  張放笑道:“你自己親手做一個豈不更好?很容易的,我教你。”再轉頭望向諸宮女,“還有你們,要不要學做?”

  這還用說,諸宮女們拚命點頭。

  於是,滄池湖畔,頓時變成了手工作坊。不到一個時辰,就制做出了十幾個孔明燈,就連手腳笨拙的許新都製成了一盞。而良使與兩個手指靈巧的宮女更是制做了兩到三盞。

  張放告訴宮女們還可以在紙上刷上紅漆,增添喜氣,並與許新分別寫下兩幅大字,叮囑宮女們到時貼在燈上。

  一切做完之後,遠處傳來鼙鼓聲,已是未時二刻。

  正牽著細繩放燈玩得不亦樂乎的許新一下跳起來,上前扯住張放衣袖:“少子,快走,還有半個時辰朝賀就開始了!”

  宮女們正專注地制燈,沒想到兩個少年說走就走,一下就沒影了。

  宮女們放下手裡的活,面面相覷,眼裡滿滿失落。

  良使低聲自語:“少子,這是他的名還是字呢?”

  耳邊傳來月荷悄聲問:“方才那公子阿姊耳邊說了句什麼話?”

  “沒有,你看花眼了。”良使白了她一眼,這一刻的嫵媚,連月荷都為之一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9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太子壽儀

  “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願太后、皇后千秋萬歲,長生無極!”

  未央殿前,紅毯延綿,群臣逾千,跪拜朝賀,聲震九霄。

  漢代拜禮與蒙元後的跪拜完全不同,無論天子諸臣都是跪坐,彼此見禮,從禮儀上說,雙方都是平等的。而且大多數時候都是跪(坐)而不拜,只是在祝壽、登基、歲首大典等特殊時刻,才行拜禮。

  朝儀的賀辭沒有太多花樣,基本就是以上兩句,群臣都是念熟了的,好處是不用怎麼排練就能統一口徑,連張放這樣初次參加的,也能跟得上節奏。

  天子、太后及皇后齊展袖虛托:“諸君請起。”

  近身內侍齊聲擴音:“諸君請起。”

  “謝陛下、太后、皇后。”

  所謂“請起”當然不是要群臣站起,而是由拜變坐,改成正常坐姿罷了。

  元帝不是每年都搞這麼大排場壽誕的,一般情況下,他只召請太后、皇后,皇子、公主及諸妃嬪,並賜宴親近外威顯貴及內朝官,規模不過百餘人。但今歲不同,適逢元帝四十大壽,禮官奏請大賀,並大赦天下。元帝也感覺身體大不如前,對壽元倍加珍惜,便從善如流。

  隨後,由中書令石顯宣讀天子明詔。內容無非是敬謝上蒼眷顧,五帝神明,祖宗庇護,天下承平之類的官樣套路文。之後是群臣上賀表,自是不免歌功頌德。

  張放也上了一份賀表,由府中門客捉刀,他寫不來這玩意,也不愛寫。

  一番折騰下來,天色近晚。

  朝賀之後,眾臣在引禮官的引導下,前往玉堂殿,天子會在那處舉行宴會,賜宴百官。這種吃吃喝喝的事,當然不能在莊嚴肅穆的議政殿堂舉行。

  玉堂殿也屬未央宮諸殿之一,在未央前殿右側,每逢重大節日,天子賜食,多在此處。

  張放坐在靠近殿門左側前排位置,排序中上,算是不錯了。像許況、許新、于恬、史家兄弟、金家兄弟這些同是外戚勳貴子弟,因尚無爵祿,座次還遠不及他。

  張放左右看看,都不認識,倒是席右上首那個一臉繞腮胡的壯年向自己笑眯眯拱手,自報家門:“某乃韓寶,字君安。足下如此少年風采,想必定是富平侯了。”

  張放揚揚眉,原來許家長女嫁的人就是他啊。嗯,倒也頗有氣概,雖然年紀大了點,想必那許靡也會滿意吧。

  張放當下含笑見禮。兩人雖沒見過面,但張放的辯識度很高——如此年少、帥氣、佩紫綬、還坐在這列侯專席上,整個長安勳貴階層找不出第二個。

  這龍思侯韓寶,也是勳貴之後,其父便是前任大司馬車騎將軍韓增。韓寶年近三旬,比張放大了十來歲,與其父張臨同輩,兩人基本不是一個圈子的人,所以張放此前並不熟識此人。

  言談之下,倒是證實了許新所言,韓寶的確在下月娶許靡。確切的說,是繼弦。韓寶的原配,去年病逝了,這才繼娶許氏長女。韓寶自然少不了一番邀請,張放表示必定到場慶賀。

  談笑片刻,大殿隱隱傳來一陣騷動,二人停止說話,細細一聽,原來到了群臣獻禮環節。

  漢朝皇帝壽誕沒有收重禮的習慣,先帝孝宣皇帝,少識人間疾苦,登基後崇尚節簡,而元帝也深受影響,認為禮輕情義重。所以百官賀儀,只是形式,送什麼都可以,而且不具名。

  百官獻禮,只走形式,封而不宣。只有皇子、公主、皇孫所獻之禮,才會當場展示並念禱辭,便如民間做壽,子孫為長者拜夀一般。

  這種天倫之樂原本也很正常,但凡事一沾上宮廷,再正常的事也變得不正常了。在這種展示中,皇子獻禮變得十分重要。皇帝能從中感受到哪位皇子更稱自己心意;皇子變著法子討父皇歡心,以獲取應有不應有的利益;而群臣則通常能從皇帝對禮物的滿意與否,窺測到皇帝對皇子的態度,以調整站隊。

  一份壽禮,大有玄機。

  元帝寵愛濟陽王眾所周知,而眾人又是由何而知的呢?元帝許多誇獎濟陽王的話,都是在後宮或對近臣所說,雖有流傳,但難以求證,想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聽到皇帝的表態,這次獻禮祝壽就是一個極好機會。

  百官爭相獻儀時,張放也趁機竄了一下位置,目光一掃,正與太子劉驁對上。劉驁向他點點頭,伸出兩根手指,打出一個“v”字手勢——這是張放與他約定好的動作,打出這手勢就表明一切照計畫進行。劉驁當然不明其意,他以為是“兩樣東西都準備好了”的意思,還對張放定的這個手勢表示讚賞。

  張放頷首,目光轉到劉驁下首的濟陽王劉康身上,但見這長身玉立的皇子嘴角上揚,俊秀的面龐上充滿自信的笑容。很顯然,他認為自己的機會又來了。

  “如果你還玩去年那一套的話,那就對不住了。”張放心下微歎。說實話,他本意不想滲和進這種奪嫡之戰,但人在朝局,身不由已,必須站邊。有時候,騎牆比站錯邊更不可取。

  張放覺得,自己的出現,還不足以影響歷史走向,下一任皇帝,多半還是劉驁,自己站在必勝一方。既然如此,他就要盡可能多表現,為劉驁出謀劃策,從元帝那裡多拿點印象分。這樣在劉驁登基以後,他才有用武之地。

  儘管歷史上的富平少侯極盡皇帝恩寵,但說到底也不過一弄臣,連權臣都算不上。手上更無實權,被太后一句話就按下去難以翻身。張放既然取而代之,當然不能接受這樣的命運。他要向未來的皇帝展現他的能力,同時對未來的太后也是一種警告。

  群臣獻儀畢,接下來就是戲肉:皇子、公主獻禮了。

  皇子、公主獻儀祝壽,這是表孝心。對於極重孝禮的大漢朝而言,自然分外重視,與郡臣獻儀完全不同。

  首先獻儀的,自然是太子。

  劉驁出列,躬身。

  元帝目光帶笑;珠簾之後的太后含笑,而皇后的笑容略帶緊張,用力抓緊裙裾。

  百官禁聲,一齊望向太子。

  濟陽王劉康依然帶著淡淡笑意。

  左側耳室裡,靜靜安坐的傅昭儀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下一刻,所有人都聽以太子劉驁的朗朗奏報:“兒臣壽儀,時辰未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9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碗長壽麵

  太子劉驁這話令整個清涼殿安靜了足足十息。

  隨後,響起天子的詢問聲:“哦,時辰未到,那何時才到啊?”

  所有人都聽得出來,天子淡淡的語氣中隱含的不滿。

  劉驁心裡打了個突,他有點後悔,不該照搬張少子的主意,但勢成騎虎,他只能硬著頭皮道:“當在賜宴之時。”

  劉驁這個回答,又一次出乎元帝及諸臣意料之外。哪有吃東西時上壽禮的?這太子在賣什麼關子?

  元帝剛才確實有點不爽,但現在卻變為好奇了,當下頷首道:“既如此,太子且退,濟陽王近前。”

  太子這一古怪舉動,令濟陽王劉康也摸不著頭腦,不過來不及多想,趕緊出列,從袖中取出一卷帛書,恭敬呈上:“兒臣新制一曲,為父皇祈壽,父皇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張放撇撇嘴,果然還是這一套。

  不過很顯然,元帝就吃這一套,他將帛書曲譜鋪於案前,邊看邊有節奏地叩擊案面,頻頻點頭:“濟陽王此曲頗有新意,更有心意,朕心甚慰。”

  耳室內傅昭儀眉眼含笑。

  珠簾後王皇后一臉陰霾。

  劉康恭聲道:“兒臣願為父皇吹奏此曲。”

  元帝欣然道:“取我紫玉蕭來。”

  隨著一聲婉轉低沉的蕭聲響起,一眾舞姬翩翩起舞,廣袖輕舒,羅裙飛旋,飄飄如仙,美侖美奐。

  上至元帝,中到百官,下到侍者,無不露出陶醉之色,仿佛整個大殿都陷入天簌的旋律中……

  什麼鬼!張放低低吐出一聲。漢代音樂高古,曲風高雅,但對於來自音樂爆炸時代的張放來說,實在單調了些。而且這曲子也聽不出多少歡快之意(祝壽啊),遠不如後世一曲《金蛇狂舞》來得有感覺。

  一曲終了,擊節讚歎如潮。

  元帝一高興,張口就將紫玉蕭賜與劉康。

  劉康再一次投其所好,力拔頭籌。叩謝之後,劉康退回坐席,眼角快速掃了一眼皇兄,驚訝發現,皇兄居然沒象去年那樣沮喪,神色依然沉著。難不成,他真有什麼好東西能打動父皇?不,不可能!父皇最喜曲樂,除非皇兄能拿得出比這再好的曲子,還得現場吹奏……呵呵,可能麼?

  接下來是皇三子信都王劉興獻儀,這位最小的皇子還不滿十三歲,乃馮昭儀所出。上面有兩個兄長,怎麼樣都輪不到他,加上馮昭儀生性溫婉,不喜爭寵,所以這位小皇子是真正的獻儀,沒有什麼私心。

  劉興所獻的是一塊寶玉,其上刻著一個壽字。寶玉上品,壽字無奇,但這個字,卻是劉興在玉匠的指導下,親手所刻,這份孝心就難得了。

  元帝顯得很高興,當即將寶玉懸於玉圍之上。

  信都王劉興之後是兩位公主:平都公主,亦是傅昭儀所出;平陽公主,母衛婕妤。所獻之儀,一為書,一為畫,乃兩位公主合力所作。畫雖簡約,書雖稚嫩,孝心亦然。

  元帝同樣開心,讓內侍收起,說要懸掛於後庭之內。

  獻儀之後,下一道程式就是天子賜宴百官,君臣同樂了。

  所有目光,又齊刷刷投注到太子身上。

  太子站起,出列,向皇帝、太后、皇后各施一禮,退出大殿。就在殿門外,召來獻食丞,親手端過一黑漆食盤,趨行至丹墀下,高高舉起:“鴉有反哺義,羊有跪乳恩,兒臣身受再造,百世難報萬一。以此食,敬奉父皇,祝父皇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食物?太子居然進獻食物?!

  下面諸臣大眼瞪小眼,一臉懵圈。

  元帝也有點懵,不過還是頷首示意內侍端上來。

  天子之食,必需進行嚴格審查、試箸。不過此食乃獻食丞所進,表明已經過常規檢測,天子可安心進食無虞。

  當內侍將玉碗置於食案,揭開玉蓋時,元帝原本漫不經意的表情一下怔住。

  這是什麼?細長如玉的粉條,盤成陀螺狀,其上點綴著新鮮翠綠的蔬菜,還有一個煎焦香的荷包蛋,湯麵浮著一層香油,濃香噴鼻。

  元帝的胃口一直不太好,食少事煩。今日賜宴群臣,他自個多半是沒什麼食欲的,但嗅到這碗麵食,居然食指大動,不由驚奇:“這、這是何物?”

  太子劉驁一直提著心偷望父皇表情,此時終於寬心大放,壓仰歡喜,儘量語氣平和道:“稟父皇,此食名‘長壽麵’,乃一種麵食。面雖一碗,實為一根,綿延不斷,一束而盈,寓意壽元久長,國祚綿延。”

  “恭賀吾皇,太子仁孝,以食蘊兆,心誠可表。”匡衡見機立即起身,加以讚頌。

  大司馬車騎將軍許嘉以下諸官員,也紛紛大贊。這種惠而不費的事,誰也不會錯過。

  不過,對於元帝本人而言,好兆頭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這碗面,當真好吃——當然,在下箸之前,先讓內侍宣稱“天子賜宴”。

  大家都吃上了,天子進食才不顯得失儀。

  元帝用玉箸挑起一根麵條,果然,這碗就只有一根面,無論拉多長都不斷。元帝驚喜之下,嘗了一口,軟滑爽口,香氣盈頰。元帝頻頻點頭,他牙不好,吃不動硬食,這碗長壽麵軟糯爽脆,正合他口味。

  看到皇帝一臉享受狀,張放與劉驁遠遠碰了一眼,心下都大大鬆了口氣。

  為了這碗面,張放與他的大廚們不知熬死多少腦細胞,最後弄出麵筋,練出拉麵手藝。雖然拉出的面絲遠不及後世那種細如髮絲感,而是如米粉粗細,但好歹有韌性、有嚼頭,最重要的是不會夾斷……

  一番苦心沒白費,這碗長壽麵終於打動了元帝。

  當然,張放費那麼大的勁,可不是只打算弄出一碗面就算了,而是要以此帶出一個拳頭產品,成為張氏酒店業主打招牌食物。

  元帝三哧兩溜,竟生生將一碗長壽麵吃個底朝天。一旁侍候的石顯眼睛溜圓,驚喜交集,不由得開腔:“陛下,此面……”

  “此面上佳。”元帝邊漱口邊眯眼,“彩頭好,味道好,嗯,太子孝心也好……”

  聽到這一句話,皇后與太子幾乎要流淚,而傅昭儀與山陽王劉康同樣也在流淚——只是這淚往心裡流……

  這還沒完,太子劉驁再道:“父皇,今日兒臣所獻之儀,長壽麵為其一,尚有其二。”

  還有?從傅昭儀、劉康,到一群大臣都盯住太子,豎起耳朵,看他還能變出什麼令皇帝龍顏大悅的東西。

  劉驁抬手向那盛面的碗一指:“就是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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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少女心願

  很快,碗洗淨送回,置於案上。

  元帝看了半天,再召來石顯看半天,再召來丞相、大司馬看半天。

  元帝:“諸卿怎麼看?”

  石顯:“非玉。”

  匡衡:“非陶。”

  許嘉:“似玉似陶。”

  元帝正要召太子來詢問,身側珠簾後卻傳來一個聲音:“此物名‘青瓷’也。”

  是皇后。

  “此乃富平侯新制之器,天下無兩。因與太子交好,轉贈太子。此物精奇,太子不敢擅留,進獻陛下。”

  “富平侯?”

  四雙眼睛刷地射向某個方向。

  張放何等敏感,立刻有所感應,在察覺目光射來的方向後,他便裝著沒發現,自飲自酌。至於面前的吃食,除了少許點心,正菜動都沒動。他早被養刁了嘴,這些低級料理,實在入不了口,還不如自家的家常便飯。

  “富平侯,陛下有請。”一位內侍來到張放跟前。

  張放一臉“驚訝”,然後跟著內侍,穿過席間,走向丹墀。

  人人皆坐,張放這一起來,並隨內侍趨行,自然引人注目。認得他的含笑點頭招呼,不認得的一臉驚異,向旁人打聽,投注來的目光,基本都是友好,唯獨一道陰沉目光緊緊追隨張放背影,如附骨之蛆。

  王立。

  張放昂然上前,合袖推臂:“臣張放,叩見陛下。”

  對於已故皇妹之子,元帝還是很關愛的,他輕輕托起那淡青色的碗,溫言道:“此物可是如皇后所言?”

  張放頷首,放下雙臂,朗聲道:“此物乃家中陶工妙手偶得,陶器表面刷上一層釉質,入爐鍛燒,成之則其形如玉,觸手溫潤,其色如水,叩之可發金玉之聲,故名青瓷。”

  這時殿堂上一片安靜,所有聽聞之人無不心動,能將破陶爛瓦變成如此光潔如玉之器,這也太驚人了,倘此物大行其道,那利益何等驚人。

  “化腐朽為神奇,甚好。”元帝笑道,“朕亦不可白受子民供獻,賜制器之匠萬錢並絹帛一匹。”

  張放頓首:“臣代家匠謝陛下賞賜。”

  張放一回到席位,就有不少人湊過來,詢問瓷碗的事。得知目前尚在研製中,尚無第二件,無不掃興欲走,卻被張放一句話,生生定住。

  “瓷器我沒有,但我有上好麵食。”

  皇帝吃的那碗長壽麵,早已引起諸臣好奇,只是不好打聽——你總不能問太子這面怎麼煮的吧?

  想不到富平侯是知情人,於是張放又一次被圍住。

  張放笑了,面也好,瓷也好,都是他打的廣告,沒有比皇宮更好的廣告舞臺。瓷器暫時還屬於概念型廣告,但美食卻早已準備妥當,食材、配料、菜品、廚師、酒樓……所有軟體硬體都已齊備,只欠東風(廣告)了。

  “三日之後,東市、枊市、章台,諸家酒樓皆有新品問世,諸君大可前往品評。”張放笑眯眯的看著這些朝臣,就像看到一群群的肥羊。

  諸臣散去後,身後響起一個渾厚的聲音:“富平侯今日之助,王氏銘記於心。”

  張放不用回頭就知是誰,轉身回禮:“陽平侯言重,此乃放份內之事。”

  身後之人,正是王鳳。

  這一刻,王鳳內心很是複雜。由於張王兩家前一陣的衝突,間接造成王家一子侄喪命,兩家結下仇怨。但說到底,這只是私怨,在關乎太子這樁大事上,兩家的利益卻又是一致的。

  別人不知道,但身為皇后之兄,太子之舅,王鳳卻一清二楚,今次太子令人大開眼界的壽禮,俱出自眼前這位少年富平侯。而此次能在壽禮上壓倒濟陽王,令君心大悅,政治上板回一分,這對王家的恩惠,絕對超過區區一個子侄之死——更何況其人之死還是咎由自取。

  王家與太子的利益是休戚與共,打斷骨頭連著筋那種,天生註定的太子党。但富平侯不一樣,他完全可以選擇——選太子也可,選濟陽王也可。既然富平侯選擇了太子,王家無論如何都要拉攏,有什麼恩怨都得按下,展現最大誠意。這才是一個合格政治家該做之事。

  這是皇宮之中,諸臣之側,許多話不便多說,王鳳只說了一句:“某以王氏家主之名,向君侯立誓,王張兩家,有恩無怨,神明可鑒。”

  張放深深一躬,他相信王鳳此時之言出於真心,但他更明白,誓言這種東西,原本就是用來打破的。連山盟海誓都架不住時間這把殺豬刀的鋸削,又何況這種政治盟誓呢。

  賜宴之後,是壽誕最後一個環節。

  禮官一聲高吭:“天子元壽,四方同慶,千秋萬歲,長樂未央——舉燈!”

  “舉燈——舉燈——舉燈——”一聲聲傳呼,依次減弱,越過重重闕門,隱入無邊黑暗。

  下一刻,周圍重閣高榭突然大放光華,點點燈火,匯成流光。舉目望去,整個未央宮像著了火,光焰映照半空。

  元帝與皇后親自扶著太后,身後跟著皇子、公主,步出大殿,答謝百官。

  最先發現異景的,是目不轉睛看燈的平都公主,然後是平陽公主,連信都王劉興也發現了。三位皇孫一齊道:“皇祖母、父皇、皇后快看,那是什麼?”

  眾人舉目望去,但見西南某處,竟升起數十盞燈,飄飄蕩蕩,升至半空。燈上似乎還有字,但隔得太遠,無法看清。

  燈居然能升空?這太震憾了!君臣一時失聲。

  半響,元帝才驚異萬分問道:“那是何處。”

  石顯立即應道:“是滄池。”

  “燈何故升起?”

  這可難為石顯了,他一臉便秘狀。

  “那……燈上寫著什麼?”

  石顯使勁看,眼都花了也看不出個丁卯來。

  忽聽一人道:“那上面寫著‘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說話之人正是許新。

  元帝聞之,龍顏大悅,不管是誰弄出這花樣,他很滿意。

  許嘉奇怪地望著幼子:“你眼神何時這麼好了?”

  許新笑嘻嘻不說話,只是看向張放背影。

  那個背影仰首負手,靜靜眺望,身處熱鬧中,卻煢煢如天上孤星。

  同一時刻,飛燈之下,滄池之上,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女正與一群宮女靜靜望著那飛升而起的明燈。橘紅的燈光映照著如水雙瞳,腦海回蕩著少年附耳所言:“這是祈天燈,放飛之時,可許心願,願隨燈去,心想事成。”

  真的可以麼?少女如是想,雙手輕輕合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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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狙擊班婕妤

  長安西門,直城門外,一群達官貴人正在送別。

  天子壽誕結束,班況述職完成,自然沒有理由再呆下去,得趕緊回靈州,繼續工作。班況謝絕一應同僚宴別,只有兩個兒子班伯、班游一路相送,依依不捨。

  還有一位與兩個兒子相識不長,卻自稱莫逆的同好也來相送——蕭紹。

  蕭紹雖然只是個太學生,但班況並不敢輕視,人家可是前帝師之孫,經學傳家。雖然眼下家道中落,其父不過一侍御史,但沖著天子每年必遣使前往前帝師蕭望之之墓祭拜,及蕭氏一門在儒林之聲望,沒人會懷疑,蕭氏必有崛起一日。

  因此之故,班況明知蕭紹居心,卻也無法明拒,只打算等回靈州之後,寫信給長子,讓他擇機向蕭紹說明。

  班況此行,之所以要攜女進京,其實還有另一重目的——女兒已及笄,北地已有不少故交舊好向他提親或透露這方面的意思,但所謂人往上走,水往低流。班況希望下一代能離開北地,遷徙三輔,真正成為長安人。

  這一點就象今人紮堆往首都擠,都想成為首都人一樣,無可厚非。

  班況已成功了一半,他把兩個兒子都塞進長安,成為“京官”了,下一步就是女兒。

  打知道當年自己非常看好並資助過的那個少年就是富平侯世子後,班況就動起了心思,然後他也讓夫人試探過女兒的意思。結果發現女兒對這位富平少侯印象很深。所以他這回帶女兒上京,就想借此由頭拜訪,讓女兒與富平少侯見一面,看看效果。

  結果比他預想的還好,他還沒來得及拜訪,人家小兒女已有緣相逢,之後更是相邀出遊。聽到女兒說她們又是作畫又是贈書又是煮吃……班況就知道,不枉費自己一番苦心,事情成了。

  只是沒想到女兒的魅力似乎大了點,傾倒正主之外,還連帶“誤傷副車”。其實班況與蕭紹攀談數次後,也很讚賞其人品才學,如果不是因為富平侯這個砝碼太重的話,蕭紹也是不錯的人選……當然,現在再說這個已無意義。

  班況正歎息著,耳邊響起蕭紹略帶不好意思的詢問:“天氣悶熱,賢妹一直坐在車裡豈不悶得慌,何不出來與兄長辭別。”

  班況心下一歎,搖頭道:“小女並不在輜車上。”

  啊!蕭紹吃驚不小,吃吃道,“這……賢妹身在何處?”

  班況抬手向西一指:“已至渭城矣!”

  ……

  長安有兩處在後世很著名的別離之地:灞橋,送人東歸;渭城,送人西行。這兩處地名,因在唐詩裡高頻率出現而流傳後世,並被賦予特殊意義。

  不過,在漢代,灞橋也好,渭城也罷,都還沒有這一層意思,不過是尋常兩個地點,不代表任何意義。

  只是,對別人或許沒有意義,但對來自後世的張放而言,這些地方代表的意義,已刻入靈魂。所以,送別班沅君,他選在渭城。

  渭城西北,道左,長亭,張放與班沅君相對而立,風亂鬢絲,心亂如麻。

  遠處是一輛輜車,馭手昆奴端坐其上,小婢蘋兒倚傍車邊,不時向二人打望。而阿羆、初六等扈從,則如哼哈二將守住通往長亭的道口,不許他人打擾。

  “我沒想到,班公會同意我單獨送你。”張放抱臂而立,目光越過班沅君頭頂,望向遠方,“記得三年前,也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卻是你送我東歸。”

  班沅君微微仰首,眯起眼,目光迷離,似在回憶:“那時的張君,跟現在其實沒差,若當時你說自己是富平侯,我們也會信你。”

  張放笑了:“只有你會信。”

  班沅君認真道:“當初阿翁確認你的身份後,雖然吃驚,但後來對我說過一句話‘這個結果,理所當然’。”

  張放感動道:“多謝班公,也謝謝沅君信任。”

  班沅君曾聽他述說了這兩年出塞遊歷諸國的情況,但她只是很認真的聽,很少問,更未追究他出塞的真正目的,以及為何不回長安盡孝——這個女孩真的很聰慧,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什麼可以知道,什麼不該知道……如此蘭質慧心的女孩真的不多了。

  班沅君咬咬紅唇,低聲道:“我問張君一事,請認真作答。”

  張放收起笑容:“自古送別無虛言。”

  班沅君輕輕執起張放青色的衣袖,漫聲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仰起素潔如玉的面龐,直視張放的眼睛。

  目光相觸的一瞬,張放明白了,她念的不是詩,而是心聲。

  張放深深凝望班沅君,握住她執袖玉手,一字一句:“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這一刻,班沅君梨花帶雨。

  儘管張放並不知道班沅君就是歷史上那個可比樊姬的著名賢妃班婕妤,但經過這段時間接觸,加上早年緣分,張放確信,無論前世今生,這都是位難得的好女孩——有緣相遇,不容錯過。

  這一刻,張放於不覺間,狙擊了未來成帝的第一位妃子。

  從這一刻開始,歷史不會再有班婕妤了。

  良久,班沅君低聲請求:“郎君才情,可有臨別詩句相贈?”

  張放頭大,這改詩還改出了副作用?你是小才女,我不是啊啊啊!但對面佳人期盼的眼神,又怎忍拒絕?只得道:“好吧,手頭沒紙筆,等會寫給你。”有點時間緩衝,看看能不能搜得出來……嗯,贈別詩是吧,很多經典的,應當不難。

  當班沅君登上輜車時,初六飛騎而至,雙手奉上一卷書紮:“這是主人命我轉交小娘子的。”

  不等蘋兒伸手,班沅君已迫不及待接過、展開。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儘管漢代還沒出現這種七律,念起來會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但這一刻,班沅君卻完全領會,身心俱酥,深深迷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29

第二百一十七章 真•雷 炮

  渭城別莊校場,兩個戴著面盔的少年手持八尺長棍,躬身弓足,相對而立。長棍頂端包裹灰布,沾著白灰,一看便知是實戰訓練。

  隨著仲裁韓重一聲大喝:“進擊。”

  兩根長棍飛快接近、對攻——吭吭吭吭!爆豆也似數聲撞擊,人影交錯,一個少年仰面跌倒。待少年爬起來時,左胸有一明顯白點。

  得勝少年收棍柱地,並腿直立,等待下一個命令。

  校場涼棚下觀戰的張放點點頭:“陣戰。”

  韓重換上一面三角紅旗,舉手一揮,九名少年出列,與那得勝少年並肩,並戴上面盔。隨後又有十名少年出列,戴盔持棍,面面相對。

  “進擊!”

  校場上頓時鏗鏘之時大作,人影翻騰,煙塵彌漫。不斷有人倒地,棍棒或跌落或挑飛。短短數十息,勝負已分,一方全滅,一方尚餘四人。

  “甲隊勝。”韓重大聲宣佈結果。

  張放讓勝利一方近前,他注意到先前單挑時那得勝少年也在其中,渾身上下只在左臂外側有一道白色劃痕,可見身手相當不錯。

  侍立在張放身側的韓駿大聲道:“晉見家主,除下頭罩。”

  頭盔摘下,露出一張張滿是汗漬的年輕面孔,有些面孔看上去比張放還小。

  張放問那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得勝青年道:“叫什麼?何方人氏?”

  “劉楓、河東解縣人。”

  “居然是劉氏,可與皇室有淵源?”

  “回家主的話,家祖曾在中山靖王府為丞,被賜劉姓。”

  “原來如此。”張放點點頭,道,“看你的身手,不像只訓練了一年的樣子,以前有練過?”

  劉楓頓首道:“家父遊俠四方,自有傳承,更得甘侯指點,日有增益。”

  韓駿也在一旁幫腔:“劉楓身手精強,沉穩有度,乃扈衛隊之長。”

  張放不怎麼管扈衛隊的事,把事情吩咐下去,自有人做事,他只要結果,不管過程。當下勉勵一番,讓劉楓等歸隊。

  接下來是弓弩遠射。弩是管制兵器,不過只用射程最近的一石擘張練習弩的話,打個擦邊球還是可以的。扈衛隊少年們射擊成績還算不錯,自然遠不能與初六這教練相比,不過能在短短一年內有這成績也算不錯了。

  初六還帶著四個得意弟子表演了馳射之技,箭箭中靶,贏得少年們陣陣喝彩。

  馳射是一種高難度的技術,半年時間,堪堪只夠少年們學會騎馬,根本不可能學到馳射。只有其中四個少年有騎術及射箭基礎,在初六夾磨之下,半年苦訓,才有如今模樣。

  張放也知道,這事急不得,就算是他自個,騎術秒殺京城諸少,箭術也可圈可點,但兩樣一結合,卻未必比得上這幾個少年。

  與少年們的堂堂之陣相比,青琰帶領的女扈衛的演練,走的就是技巧路線。女扈衛們同樣是十來歲的少女,個個手持雙匕,貼身搏殺,抹喉、削腕、戳心、刺目……招招狠毒,令人心驚肉跳。

  張放很是懷疑,就算戴著金屬皮革防護頭盔,穿著防護皮革背心,用的是木匕首。這麼兇狠的打法,也要落得一身青紫……

  視察完畢,張放還算滿意,這支少年扈衛隊整整訓練了一年,什麼都不幹,光是訓練,一切按職業軍隊的標準。先後糜費數十萬錢,總算是有點模樣了。

  不過目前這支少年扈衛隊還派不上用場,考慮到他們將來的用武之地是塞外,張放特別強調,每個人的騎術都要過關——不要求人人都擅騎射,但所有隊員的騎術一定要達標。怎樣才算達標?就是要比他這個主人強。如果比主人弱,誰保護誰啊?

  屈指算算,至少還有一年時間富餘。

  張放丟下一句話:“給我往死裡練!採取末位懲罰制——最後一名,給全隊洗靴子。”

  韓氏兄弟及初六等人聽得頭皮發麻,一天訓練下來,那靴子是什麼味他們最清楚不過,那酸爽……這命令一下,估計這幫小子訓練要瘋。

  視察完訓練,張放進入後山,這裡有一個很大的山洞,冬暖夏涼,氣溫宜人。張放當然不是來納涼,而是檢查火藥儲備情況。

  朝廷那邊早已得到火藥配方,也進行了研製,但因為當時張放還在守制,無法親臨指導,結果悲劇了。火藥發生爆炸,當場炸死一人、傷三人,這受傷的三人中,又有一人傷重不治。

  這件事引發一定的恐慌,負責制造火藥的將作大匠上表請罪。更有司隸彈劾富平侯,認為其所獻不詳,應治其罪。幸好當時張放還在守制,加上甘延壽、陳湯上書為之辯,元帝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對外甥下手,下詔暫停研製。於是,此事不了了之。

  據張放所知,到目前為止,朝廷還沒有一件真正的火藥武器。

  “還是太平太久了啊。”張放除了感歎,也沒辦法。他再清楚不過,武器的催化劑是戰爭,沒有戰爭的倒逼,說破天也難得到預期回應。

  張放其實可以拿出自製的火藥武器,讓大漢君臣開開眼界,讓他們認識到這是戰爭利器。但經過考慮,他不想冒這個險——只不過獻個配方,就差點被治罪,要是真把這大殺器展示于天子眼前,會不會在事後被彈劾意圖不軌?別忘了,眼下當權的兩漢第一權閹,那可是個能用舌頭殺人於無形的傢伙。

  朝廷放棄研究,張放卻不會放棄,他不但囤積海量原料,製造大量炸藥,還不斷研究改進。他今天視察扈衛隊只是順便,主要目的,其實是火藥改良有眉目了。

  一進入山道,便見一個四旬左右,又黑又瘦,臉上手上皺紋很深的男子趨步近前,恭聲道:“紀孟見過家主。”

  紀孟就是青琰那個當鹽隸的兄長,耆老之子。與青琰這個義女不同,這是耆老的親兒子。所以兄妹並不同姓,年紀差距也大,樣貌更是沒有半分相似。其實紀孟不過三十出頭,只是長年的艱苦生活,使他看上去顯得老態罷了。

  張放對耆老有復仇之德,對青琰有收留之恩,更不用說改變了紀孟的整個悲苦生涯。這一切,令紀孟的忠誠不亞于妹妹。經過考察,張放安排他進入火藥工坊。

  也許是常年跟礦物打交道的關係,紀孟對火藥非常感興趣,在工作中也慢慢展現了他的天分。

  “家主,上回你提到的顆粒之法,經過數月摸索,已有眉目。”紀孟興奮得直搓手,“我們已制出第一批,故稟報家主,沒想到家主親臨,當真是……嘿嘿……”

  火藥由粉末變顆粒,絕對是一次質的飛躍,張放急於看成果,不容紀孟多客套,直接下令試驗。

  眾人來到一片開闊地,散開兩邊,看到紀孟拿出一根長約三尺的竹筒,剖成兩半,疏通節頭,平置於地,略微墊高,使之傾斜。然後,先將半斤灰黑色的粉末狀火藥倒在一半竹片上,再將同等量的米粒狀顆粒火藥倒在另一半竹片上。之後,分別插上引線,退到安全距離。

  紀孟手持火炭,以目請示,看到家主點頭,分別引燃兩根引線。

  火花嗤嗤直閃,很快燒到盡頭,這時驚人的一幕出現了:顆粒火藥轟地一下輕響,不過眨幾下眼的工夫就從頭燒到尾,三尺距離,也就一兩個呼吸的事。如此高速的燃速,當真令人震撼。反觀粉末狀火藥,卻在不緊不慢嗤嗤燃燒,足足過了五六息,才燃燒殆盡……

  圍觀諸扈從,儘管並不明白燃速越快,單位時間內釋放能量越大的原理,但這種直觀而明顯的對比,不難判斷孰優孰劣。

  張放深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我們終於能製造真正的雷炮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30

第二百一十八章 匈奴人來幹什麼?

  “來咯!三鮮面五碗,諸位貴人慢用。”

  “蕹葉炒鹿脯,哪位點的……哦,失禮、失禮,是足下的……”

  “保傭!我點的那什麼‘餃子’呢?怎地等這許久還不上?”

  “抱歉抱歉,快蒸好了,馬上馬上……”

  “保傭,再加一盤茱萸肉絲……不,上兩盤!”

  “夕陰街劉都尉府上又來催長壽麵了……”

  這熱鬧紅火的一幕,同一天在張氏名下四家酒樓同時上演。得益于皇帝壽誕的廣告,酒樓推出新菜品當日,生意異常火爆。被燉、煮、炙、烹等簡單烹飪方式折磨麻木的胃口,一接觸到這種還原菜肴原味的炒菜及新品麵食,頓時如天雷勾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張放這個侍中當得很清閒,隔幾天才上朝一次,不想上朝找個理由請假也行,反正這侍中的“工資”對他而言可有可無。光是這開張首日的利潤,就頂得他一個月的俸祿了。

  對於這新財源,張放自然格外上心,四家酒樓,他都逐次巡視一遍,火爆情況,皆在預料之中,張放對這成果很滿意。往近了說,這是他產業鏈中的一個新的利益增長點,而且還帶有壟斷性質。往遠了說,這將深遠地影響國人飲食,澤被後世。

  說不定將來自己會被後世飲食界尊為祖師爺哩。

  張放正摩挲著下巴yy著,身邊傳來韓駿的聲音:“公子,石公子家奴求見。”

  嗯?張放扭頭,正看到上次那個石榮的家奴正在酒樓樓梯轉角處,恭敬行禮:“打擾君侯,我家公子有請。”

  張放道:“石公子在此處?”

  “是,在三樓雅間。”

  張放笑了:“既然石公子來捧場了,自無不見之理,請引路。”

  張放巡視這家酒樓正在章台街,身為煙花老鳥的石榮自然不會錯過,他本想叫外賣來著,但酒樓剛開業,生意火爆,概不外賣,石榮只好屈尊前來。一試之下,頓覺不虛此行。

  張放上下巡視,不時與熟人打招呼。石榮在雅間沒見到,但聽到僕人稟報後,當即打發僕人過來請見。

  酒樓的雅間其實就是用屏風隔開,並不隔音,不過還算是能營造一個單獨空間。反正只是吃東西而已,真要談事,可以到兩側耳室,那裡隔音效果好,可以邊吃邊談。

  張放一進雅間,看到那一大桌菜肴,頓時笑眯眼。很好,石公子吞了那麼多,也該吐出一些,做做貢獻了。

  石榮一見張放,就要開口,張放搶先笑眯眯道:“請請,先品嘗,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石榮當然不是一個人,他還帶了一群狐朋狗友,在這樣的場合下,石榮也不好多說,只得與諸人一同向張放勸酒道賀。

  酒過三巡,張放向石榮丟了個眼色,含笑拱手而出。

  不一會,石榮急不可耐出現在耳室內,張放早已在此恭候。

  張放肅手請坐,不等石榮開口,笑問:“石公子可吃飽了?”

  石榮只吃了五分飽,聽到張放這麼問,還以為是含蓄的詢問菜肴味道如何,當下贊道:“君侯府上庖廚,當真神乎其技,各種菜品,聞所未聞,那味道真是……”

  張放再問:“這麼說石公子吃飽了?”

  “呃,吃飽了。”

  “那就好,請恕放再三確認,因為放所帶來的消息,會令公子食欲不振。故而……”

  石榮一聽這話,臉色就變了,連腔調都冷了幾分:“君侯之意,莫不是說……”

  “放有負公子所望,班氏婢女,怕是與公子無緣了。”

  張放太瞭解這位石大公子是什麼貨色了,他找自己,一準沒好事。不用說,必定是為蘋兒而來。張放已經探過蘋兒口風,知道這美婢對石大公子半點興趣欠奉。如此一來,將來若班沅君入張氏之門,蘋兒也將是通房之妾。既已確定是自己的人,那麼就得斬斷石大公子之念。今日既然撞上了,那就麻溜解決之。

  石榮瞪著張放半晌,忽問:“君侯,你我之間的恩怨是否已了結?”

  張放可不會被對方牽著走,淡淡道:“你要說是,那就是;你要說否,那就否。”

  石榮氣息咻咻:“前番諸事,一筆勾消。但是端陽之日,你撞我落水……”

  張放眼神如針,厲聲道:“石繼祖,說話要想好了再開尊口,誰撞的誰?”

  石榮只覺目似針紮,痛且流淚,不禁以視掩目,氣勢全消,卻兀自嘴硬:“反正落水的是我,張羿嘯,你欠我的……”

  “欠你老母!”張放爆了一句石榮聽不懂的粗口,“石繼祖,你沒聽過咎由自取麼?這就是了,別跟我耍賴玩橫!你想跳水涼快是你的事,你想要當年那對姊妹花,盡可向陽阿公主開口討要,別拿這虛頭巴腦的東西來跟我討價還價。這條章台街上滿是美女,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但不要打班氏婢女的主意——她是我的人!”

  張放盯住石榮,一字一頓:“當年因為兩個女娃,你我差點玩完。石繼祖,我不希望你再愚蠢的來一遍,記住,不是每次都有好結果的!”

  望著那拂袖而去的背影,石榮瞪著通紅流淚的雙眼,雙拳緊攥,指甲入肉,兀自不覺。

  張放剛走到門口,就見街上突然一下熱鬧起來,人群象潮水一樣湧向一個方向。一打聽才知道,是匈奴人來了。

  “聽說是匈奴呼韓邪單于親自入朝拜見天子。”韓駿擠出一身汗,把打聽到的消息說出。

  “呼韓邪單于?”初六有些奇怪,“這一向不是在甘泉宮接見的麼?怎麼放進長安來了?”

  呼韓邪單于曾兩次入朝參見天子,天子接見的地點,在長安五十裡外的甘泉宮。之後南匈奴每年都派來使者,也多在甘泉宮接待。

  初六對匈奴人的事比較上心,所以對南匈奴歸漢後的情況打聽得比較細。

  張放掃了他一眼,笑著搖頭:“初六你的功課做得不錯,不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初六躬身道:“請主人解惑。”初六、宗巴對張放以主人相稱,與韓氏兄弟等不同。

  張放耐心道:“那是因為甘泉宮乃夏宮,天子每年六至八月,都到甘泉宮避暑,而南匈奴多在那個時候來人,所以在甘泉宮接見。不過,今歲天子的身體……”

  張放搖搖頭,現在元帝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大熱天都不打扇,還覺得涼(劉驁的小道消息),哪還用去避暑啊。

  匈奴人來幹什麼?

  張放好像隱隱有某種感覺,但仔細想想,又實在想不起是什麼。

  奇怪,是什麼呢?似乎很重要,但就是想不起……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30

第二百一十九章 史丹的急智

  張放這個侍中當得挺清閒,五日一朝,今日正輪到,剛走到北闕宮門前,就看到史丹在團團轉。

  張放上前做揖:“史侍中……”

  史丹看到他,眼睛一亮:“君侯,我曾聽老九說,你經常那個什麼……跑步?”

  “呃,是有這麼回事。”張放從青溪聚開始,為改善體質,一直進行長跑及各種高強度訓練。出征塞外時因不便而中止過一段時間,回長安後,生活穩定,各項訓練依次恢復,勤練不掇。他經常大清早騎馬出城,然後沿渭水或灞水跑步,他的小夥伴們都有耳聞。

  “如此,君侯跑步一定很快?”史丹一臉希翼。

  “這個,很快談不上,倒能持久。”

  “那就好,請君侯幫一個忙。”史丹合袖深深一揖。

  “但力所能及,放不敢推辭。”張放忙還禮,心下好生奇怪。有事求幫忙很正常,但這跟跑步有什麼關係?

  “今日匈奴呼韓邪單于上朝覲見天子,陛下召太子上朝共議,偏生傳書謁者到現在還沒找到太子,這下必定遲到了。”史丹說這話時,表情異常嚴肅。

  張放一聽也微微變色,平日遲到最多訓斥一頓,但今日召見匈奴單于,太子若遲到,這臉可就丟到外國去了,還能落得個好?

  “這可如何是好?”張放也著急了。

  史丹左右看看,拉著張放衣袖,走到牆角,耳語一番。

  張放表情變幻,心下讚歎,這史丹果然有急才,更摸熟了元帝脾氣,這手危機公關硬是要得。當下合袖一揖,然後開始脫衣服。

  在史丹瞠目結舌中,張放將朝服甩給史丹,一身緊身勁裝,開足馬力,飛奔而去。留下捧著朝服,看起來像個高級侍者的史丹在風中淩亂……

  史丹其實是有馬車的,張放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跟馬賽跑。但必須明白,這是早朝高峰,車來車往。駛慢了,不如跑步;駛快了,引人注目。這是嫌太子還不夠倒楣麼?而張放不走大道,順著閭門前的林蔭小路快跑,既有速度,又不礙眼,正是最理想的傳訊方式。

  不過半刻,張放一口氣奔回府,也不進門,讓應門小廝把韓駿叫出來。吩咐完畢,張放就跑到槀街馳道邊,直盯對面。

  過得一會,韓駿氣喘吁吁跑來:“公子,東西拿來了。”

  張放接過已蘸好墨的筆,飛快在白紙上寫下一行字,吹幹卷起,然後取過一支旗火,將字條綁在旗火細支上。吩咐道:“就在這盯著,看到太子經過,就把旗火射過去……”

  “公子,那邊不是太子麼?”

  張放一抬頭,還真是巧了,對面果然出現行色衝衝的太子儀仗。

  張放一下跳起,指著太子軒車:“對準那車馬,給我射!”

  韓駿瞠目:“這、衝撞太子儀仗,這罪名可不輕……”

  張放不耐催促道:“叫你射就射,太子不會找你麻煩,反而會感謝你。”

  雖然不明白,但韓駿向來唯公子之令是從,別說是旗火,就算是利箭,他也照射不誤。

  咻——

  一聲似笛銳響,一物沖來,將太子儀仗嚇了一跳,人群一陣騷動。

  張放遠遠看到劉驁從車駕裡探出頭來,一臉莫名地聽著侍從稟報,不時困惑地看一眼侍從手裡的旗火,再抬頭往對面看去——於是,他看到了張放。

  張放舉手揮了揮,並做出一個打開的手勢。看到劉驁理解了,當下拜拜一聲,撒腿就跑——再不跑,他也要遲到了。

  張放跑回闕門時,史丹居然還在守候。張放心下暗贊,這史老二,人品真是沒得說,這是有難同當的架勢啊。

  “如何?”史丹一臉焦急。

  張放卻已喘得說不出話,只做出一個“v”字手勢。史丹乾瞪眼,這是什麼啞迷?

  ……

  “皇帝升座!”

  “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珠簾卷起,元帝目光一掃,臉上的笑容微僵:“太子為何還不到?”

  中書僕射牢梁忙奏道:“微臣在寅末已派出謁者,將陛下手劄傳遞至太子宮,想必此時太子已在趕來的路上。”

  元帝臉色有些難看:“太子宮並不遠,寅末至卯初,時辰充足,且諸班皆在,又有何理由延誤至今?太子太子,當真是……”

  元帝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說出重話。

  張放與史丹對往一眼,心下都是一鬆,與上次當著群臣的面訓斥比起來,明顯有進步,或許是壽誕時太子的表現加分所致吧。

  原本早朝第一件事,就是召見匈奴使者,但太子遲到,只得將此事押後,先議朝事。

  張放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把大部分精力,放在濟陽王劉康身上。他就想看看劉康對這件事的表現——不得不說,劉康的表現非常自然,從表情到眼神,都無半分異樣。

  張放雖有判真偽之眼,但前提是得與對方眼神保持一定時間的接觸。而在這朝堂之上,他當然不可能與劉康長時間對視,甚至還得盡可能避開對方眼神,以免引起不快。所以,他也看不出個丁卯來。

  不過,從心理學角度來說,越是超乎尋常的平靜,越是反常……呵呵。

  足足過了一刻時,才見太子滿頭大汗跑進來,叩拜於地:“兒臣遲至,誤君父大事。”

  元帝面有慍色:“何故遲至?”

  從許嘉、石顯,到匡衡等一眾大臣,都面帶擔擾的看著太子。

  張放終於看到劉康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幸災樂禍麼?張放嘴角也在上揚。

  劉驁誠惶誠恐:“雖蒙父皇急召,但兒臣不敢橫越馳道,繞道宮街,故而來遲。請父皇責罰。”

  這馳道乃是皇帝專用禦道,整亙長安八街,實際上元帝一年沒出宮幾次,基本用不上。但禦道就是禦道,皇帝不走,不代表你就可以亂走。所以儘管有一條很通暢便利的大道,但只可遠觀而不可涉足。

  元帝聽了太子之言,頓時轉怒為喜,身為最尊崇儒禮的皇帝,對規矩看得最是要緊,太子這個遲到的理由,真是……太合心意了!

  “中書擬詔。”元帝笑呵呵道,“今後太子上朝,可以直穿馳道。”

  此令一出,許嘉等一干大臣俱是喜動顏色。馳道只有天子或准天子才能走,這道詔令透露的意思著實令人玩味啊。

  太子伏墀謝恩。

  劉康臉色微白。

  張放則與史丹相視而笑,心下不得不感歎,這個史侍中,當真是元帝肚裡的蛔蟲,揣摩天子心意太他妹的准了!一樁糗事,能讓他利用成這樣,也真是沒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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