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放嘯大漢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7 23:44: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5983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40

第四卷 西域風雷

第二百八十章 一路向西

  一輛精緻結實的軒車,車前豎著高高的旄節,車周圍插著各色幡旗,迎風獵獵。後面陸續跟著七八輛圓蓋無遮輕車,前後左右俱是騎士,那明亮的盔甲,高大神駿的戰馬,明晃晃的長兵短刃,無不在顯示,這是一支朝廷的精銳騎兵。

  綴在騎兵護衛隊伍後面的,是五輛棧車,從那堆得高高的貨物及深深的轍痕來看,貴重之物必定不少。

  沿途百姓,遠遠看到,不待騎士馳近驅趕便避於道旁,他們雖然不識字,看不懂那各色幡旗上的官銜,但那旄節再明顯不過,那是大漢使節的標誌。這種標誌,連塞外胡人都能認得,更不要說大漢百姓了。

  這,就是出使匈奴的大漢使節團。

  張放。

  張放率領的這支使節團,包括二十多名官員,各級扈從達五十餘人,護送軍隊則有整整一隊,五十騎。這五十騎不是普通的騎士,而是從最精銳的羽林中挑選出來的,精通騎射,個人技藝也相當出色。經過甘延壽、公孫覆這兩個大高手檢驗,一致認可,值得擁有,自然放心。

  不過,放心歸放心,自己的團隊也得帶,否則象上次河東那樣,到頭來,還是得指望自己的手下。

  張放這次的扈從隊空前強大,成員包括:青琰、韓氏兄弟、阿羆、初六、彪解、宗巴、劉楓、羽希,以及十個少年扈衛隊成員。其中有兩個是少女。當然,少不了一個昭君。對了,還有鷹奴。

  越往西行,那只金雕紫金就飛得越高,鳴叫越歡,仿佛也知道,這是歸家的路。

  張放就坐在那插著醒目旄節的軒車上,馭手換了韓駿。韓駿這幾年苦練馭車之技,終於派上了用場,他的駕駛水準,得到張放、渠良的認可。因為這是一趟充滿未知與變數的行程,以渠良的身體狀況,難以承受,所以換了韓駿登場。

  此時,車右的黑色高頭大馬上的騎士輕快馳近,對張放呵呵大笑:“痛快,越是靠近陽關,將出西域,我這馬兒就越是興奮。哈哈哈!”

  使匈奴副使,甘延壽。

  張放放下手裡書信,笑對甘延壽道:“我看興奮的是君侯吧。”

  正馭車的韓駿也追加了一句:“沒錯,馬兒不如君侯興奮。”

  眾皆大笑,甘延壽捋著大鬍子哈哈大笑,不以為杵。因韓氏兄弟與他的關係,有點類似師徒,平時都沒少開玩笑的。

  甘延壽是真的興奮,他是一個雄心萬丈的軍人,他渴望沙場,渴望熱血。從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沙場統師,到北軍賦閑候,坐了整整三年冷板凳,整個人都憋出了內傷。如果這次張放不推薦他一起出使匈奴,繼續這麼熬下去,按正常歷史走向,不出三五年,這位虎將就會默默無聞地逝去。

  英雄最怕無用武之地,就此終老。這一趟差使,別人或畏其苦,或懼其險,視為苦差,但對甘延壽而言,這是真正的“延壽”之舉。

  怕無用武之地的人,不止甘延壽一個,這不,前方一騎飛馳而近,拱手高聲道:“君侯,前方騎哨回報,距陽關不足四十裡。”

  這個人,居然是……班稚?!

  沒錯,正是張放未來的大舅子,郎官班稚。不過,眼下他有一個正式的身份,大漢使節團之議曹。類似一個參謀顧問的角色,什麼事都可以找他。班稚之所以出現于使節團中,全因聽到朝廷在選友出使匈奴的隨員時,毛遂自薦。

  班稚的優勢非常明顯,他長期在邊境屬國任職,與匈奴人打過很多交道。精通胡語,瞭解胡俗,有著豐富的外交經驗。可以說,這項出使隨員任命,簡直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晉升之階。

  也正因如此,其父班況,還有張放,都認為是難得的出政績的好機會,俱大力支持。於是,班稚就成為使節團二十余隨員之一。

  使節團副使,是原老上司、老戰友;隨行官員之一,是未來大舅子;扈衛隊軍將,是因循行河東而結下深厚友情的公孫覆;再加上自己實力強勁的扈從隊……這支百余人的使節團,張放完全做到了實際上的掌控。

  聽到班稚的報告,張放含笑點頭,低頭看著手裡的書信,身體隨著車馬顛覆搖晃,思緒慢慢飄飛,忽而飄到河東,忽而飄到萬里之外的摘星城。

  書信是鄧展寫來的,向他彙報河東流民遷徙計畫正式啟動。張放派去的的協調人員,便是家丞鄧展,基本上能代表自己行使大部分職權。比如調派糧食、分發物資、協調沿途官府等等。鄧展會全程督察流民西遷,一直到進入西域都護府為止。

  鄧展當年隨張放出塞,長期滯留於都護府,後又參與西征,與都護府上下將官多有相識,又通西域風俗。可以說,是執行此計畫的不二人選。

  隨著時間的發酵,當年隨張放出塞歷經苦難折磨的扈從們,經過數年蟄伏,一個個開始展露崢嶸。

  大漢使節團的任務,是出使匈奴,而張放的任務,則是兩個:流民遷徙,構建摘星城。

  自從回到長安後,因為地域實在太過遙遠,張放對摘星城的情況完全是兩眼一抹黑。

  陶晟能不能按要求改造摘星城?康居人會不會打摘星城的主意?犀月部屠墨能否履行他們許下的承諾?甚至這座城還在不在自家掌控之中都不知道。一切都沒底。

  張放這一次出行,就是要把一切未知確定下來。眼下他手裡已有“尚方寶劍”——大漢封國敕書,他再無顧慮,可以正大光明經營此城了。但需要考慮的東西任有很多,在離國萬里之外,打造一座屬於漢家的新城,實在太不易容了。整整三年,才剛起步,未來還有多少困難,幾乎想想都能預見到……

  一陣興奮的高呼,打斷了張放的深思:“看,前面就是陽關,陽關到了!”

  自告奮勇在隊伍前方充當哨騎的初六眼睛更尖,向前一指:“我看到了,有匈奴人,是匈奴使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40

第二百八十一章 西出陽光有故人

  匈奴使者在陽關驛置已等候了近一個月,還是蠻有誠意的,而且派來的使者等級也相當高,更顯得誠意滿滿。來者是匈奴右大且渠須蔔囊牙,這是個年旬六旬的老頭,看上去不起眼,但舉止頗有風度,行漢禮居然很嫺熟,一點不比使節團的漢官差。

  在拜見張放、甘延壽等正副使時,更行以脫帽之禮。雖然沒跣足,但聯想到此人身份、官職,已是很尊敬的致禮了。

  在另一輛小輜車裡,昭君邊看著陽關城下,漢匈使節互相見禮,邊從車窗探出半張臉,低聲問騎馬傍車青琰:“這就是匈奴的大官?看上去,似乎與長安的權貴差不多啊,一點也不象蠻胡的樣子。”

  昭君問青琰,是有理由的,因為在得知公子即將出使匈奴後,青琰與韓氏兄弟等即將扈行的隨從,立刻一個二個開始看書了——對,沒錯,開始看書,看所能收集到所有與匈奴有關的情報。

  因為是情報,只限于相關扈從可閱,所以昭君雖然也是隨行之一,但沒資格接觸這些,只能時不時向青琰打聽。

  青琰對匈奴上層的情報還是比較留意地,稍加思索便道:“這不奇怪啊,這個大且渠是個世襲職位,歷代只有須蔔氏才能承襲。而須蔔氏是匈奴三大族姓之一,傳了上百年,稱得上是匈奴老牌貴族。有這樣的氣度,一點也不奇怪。”

  昭君這才恍然,暗暗將這些資料記在心間。

  青琰想了想,又道:“哦,對了,這個須蔔囊牙,好象是正準備繼任的雕陶莫皋的右閼氏的父親……”

  “左賢王大軍眼下到了何處?”寒喧過後,張放第一句就問這個。

  須卜囊牙示意隨從展開一份簡略羊皮地圖,朝某處一點:“十日前傳來消息,大軍駐屯於此處。”這位右大且渠的漢語還算過得去,至少能讓人聽懂。

  張放、甘延壽、公孫覆等人立即湊前。張放與甘延壽對西域地形,尤其是都護府方圓勢力範圍最清楚,一見之下,脫口而出:“蒲類澤!”

  一旁的陽關都尉也道:“便是蒲類澤。自接到警訊時,我邊關諸郡,敦煌、酒泉、居延、玉門關、陽關,各邊關障塞皆枕戈以待。西域都護府、交河壁也已進入警備狀態。”

  張放對蒲類澤的熟悉,尤在甘延壽之上,後者只是聽說,而張放卻是實實在在去過。他扈從隊裡的宗巴,更是純正的蒲類國人。

  陽關都尉建議道:“都護府騎都尉段都護前日發來消息稱,他已率軍出交河三百里,駐於土倫河谷,等候並保護使者一行。”

  張放手指順著陽關斜向西北一劃,在某處一頓:“土倫河谷西口大概就在這裡,也就是說,我們下一步的路線與交匯點就在此處。”

  須卜囊牙與陽關都尉俱驚訝地看了這年輕的使者一眼,同時點頭:“正是。”

  使節團再度啟程,這回隨行人員又多了十餘個匈奴人,對方人數雖不多,但只消看一眼就能明白,全是匈奴精銳。隨行車輛也多了十幾輛,全是糧草。在大漢境內行進時,一路上幾乎每隔百里就有一個驛置,補充食宿,一切無憂。但一出陽關,別說故人了,就連路人都見不到幾個。所以,攜帶足夠的糧草,就是重中之重。

  陽關都尉派出一隊騎兵兼嚮導,一直護送使節團到土倫河谷東面入口,這才返回。只要順著谷口,一路向西,就能與西域都護府屯兵匯合。

  有嚮導,有精兵,還有本地隨從,幾乎不存在迷路、遇襲等情況。途中除了因遇暴雨,山體滑坡阻路而多繞了一點彎路之外,並未遇到大的危險。

  半個月後,使節團一行平安出現於土倫河谷出口,順利與西域都護段會宗、副校尉郭習,還有老熟人、眼下的交河壁軍司馬杜勳會面。

  張放與段會宗是老相識了,頗有交情,而對郭習、杜勳,那更有同袍之誼。甘延壽則是上一任西域都護,別說將官,就連都護府普通吏士都熟識。同袍,也就是現代的戰友,那種關係與感情,無需細表,想想就知道。

  原來西出陽關,還是有故人的。

  一番歡聚之後,由軍司馬杜勳報告匈奴人最近動態:“有一個好消息,車師前、後國、蒲類前、後部,應都護府之請,發兵堵住伊邪莫演南下之路。雕陶莫皋趁勢率大軍在蒲類澤東北,包圍了伊邪莫演殘部,雙方發生了三戰小規模戰鬥。在半月前,伊邪莫演率殘部向雕陶莫皋投降。”

  張放與甘延壽對視一眼,喜道:“這麼說,這場叛亂結束了?”

  杜勳重重點頭:“結束了!”

  隨行使節團聞之,無不歡喜。當然,最興奮的莫過於匈奴使者一行,須蔔囊牙當即向都護府諸將脫帽致禮,表示感謝。儘管都護府並未派出一兵一卒,但車師、蒲類諸國肯出兵相助,還不是懾于大漢軍威?

  此次事件,進一步令須蔔囊牙等匈奴上層,見識了大國實力,心生戒懼。

  匈奴叛亂事件順利解決,令使節團終於安心上路。但戰爭之事,變幻無常,為防止有不可測之事發生,段會宗決定,派杜勳親率二百屯兵,護送使節團北上,直到完成使命為止。

  如果是在大漢境內,沒有任何一個二千石郡守、都尉敢派出超過五十人護送。因為地方官員最高許可權就只能派出五十人。只有西域都護府例外,都護可以根據情況需要,調派兵馬,額員無上限。只要事前上奏就可以了。

  派人馬保護使節團,名正而言順,尤其正使還是當朝列侯、君王外戚。段會宗這一注,根本不是如當年甘延壽、陳湯那種為國事冒險,而是實打實拍馬。

  從這點就可以看出,段會宗此人不愧是能在杜陵這天子腳下要津任地方令的人物,圓滑而識進退。無怪乎甘延壽、陳湯只當了一年半都護、副校尉就被擼,而段會宗呢?先後當了兩任西域都護——而且還不是連任,是繼任者不合格,後來朝廷又拜再其為都護,收拾西域亂局……可想而知此君能量。

  張放當然不會有意見,致謝笑納。

  從土倫河谷到蒲類澤北,這條路線,不用看地圖張放都知道,因為他當年逃亡時親身經歷過。由此而上,到與匈奴人匯合點,需要二十天。

  二十天後,漢匈會盟,又將會是怎樣一番情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40

第二百八十二章 誰給誰下馬威?

  巍峨天山,自西向東,將漠北與西域分割開來,蒲類澤在南,涿邪山在北,而在天下腳下,就是後世聞名的哈密地區。

  這片哈密地區其實就是絲綢之路的北線,但那得到東漢才開發出來。此時還是西漢末,哈密雖有商旅、部落,但並未形成成熟商路,因此在這片廣袤地域尋找匈奴人的蹤跡並不易容。

  好在這不是漢匈戰爭時期,張放也不是李廣,他並沒費什麼勁,匈奴人自動找上門來。真正出乎張放及使節團、甚至須蔔囊牙意料之外的是,來迎接他們的,居然是右皋林王伊邪莫演。

  所有人在驚訝之餘,頓時明白過來,這是雕陶莫皋在向漢使展示他這位即將登位的新單于的驕人武功。匈奴人是最崇尚武力的民族,做為部族首領的單于,武功越顯赫,地位越穩固。如果老打敗仗,內亂又撲不平,那這個單于地位就岌岌可危,更不用說還沒登位的准單于了……有了這個認識,年輕的雕陶莫皋的心態與舉動,完全可以理解。

  張放與伊邪莫演也是老相識了,而且還是“不打不相識”。換成是其他的漢使,正一肚子不爽的伊邪莫演少不得要尋點由頭沒事找事,但對張放這個曾摔掉他兩顆門牙的傢伙,伊邪莫演有氣也不敢發,怕張放再找他的茬,又打一架……

  在與伊邪莫演匯合後,往東北行進三日,日初時分,終於見到匈奴人的大本營。

  從山坡俯瞰整個青碧色草原,入目是無數氈包,一簇簇牛羊、馬群散落其間,雖有成百上千,卻被巍巍群山,無垠草原襯托成無數小黑點。

  匈奴人早已得到通傳,做好迎接準備。一見漢使旄旗出現,低沉的牛角號鳴此起彼伏,草原上響起震天價的嗚嗷聲,猶如無數狼嚎,驚得牛羊駝馬四散奔逃。

  下一刻,草原上響起一連串悶雷,仿佛夏日晴空落下的旱雷。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幾乎所有人不由自主張開嘴巴,不僅僅是驚歎,更重要的是,不張嘴平衡壓力的話,耳膜受不了。這一刻,即便近在咫尺,也聽不到任何人說話聲,滿耳盡是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在數裡之外,白色的王帳前,一個十八九歲、上唇蓄著兩撇小鬍子的年輕匈奴貴人負手笑望,滿面得色。過了一會,扭頭對身旁一老年匈奴貴人道:“左骨都侯,你獻的好計,出動這上萬騎迎接,既顯隆重,又可給漢使一個下馬威……哈哈哈,漢話怎麼說來著……”

  那左骨都侯撫須笑道:“一舉兩得。”

  “對,對,就是一舉兩得。哈哈哈……”

  張放當然聽不到這笑聲,他只回頭對韓氏兄弟做了個手勢。兩個青年立即策馬而出,沖下山坡,悍然無畏迎向千軍萬馬。

  當兩匹馬揚起的細細黃塵即將被迎面撲來的漫天沙塵卷裹時,韓氏兄弟同時甩出兩捆雷炮,每捆六枚,猶如兩捆集束手榴彈。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火光頻閃,聲如霹靂,馬嘶人叫,人仰馬翻。

  萬馬奔騰可不是開玩笑的,一馬翻,十馬墜,瞬間摔成一片,那壯觀的漫天煙塵頓時被攪起一團團不和諧的霧團。

  幸而這些匈奴騎兵都是挑選出來的精銳,他們的奔行,本就是按照衝鋒佇列行進,騎與騎間距適度,即使出現墜馬,後面的騎士也能及時勒騎躲過。只是匈奴騎兵正沖得高興,完全沒有防備,突然被襲,這才鬧得狼狽不堪。

  好在兩捆集束雷炮扔完後,韓氏兄弟立即掉頭打馬飛奔,沒有持續轟炸,匈奴騎兵的混亂才沒有繼續,很快調整過來。幾十騎墜翻的人馬,在如波濤般上萬大軍中,不過一朵小小浪花。但被這麼一通炸,軍心大亂,雖沒死傷多少,銳氣卻大挫。

  等到匈奴萬騎沖到大漢使節團面前,原本想山呼海嘯般大喊:“匈奴左賢王向大漢皇帝、大漢使者致意!”結果話是喊出來了,但那股子氣勢平白挫了三分。更重要的是,原本被這千軍萬馬迎面奔殺而來的氣勢驚得兩股戰戰的使節團官員,經韓氏兄弟一鬧,心情一轉換,居然寬心不少,一個個心神漸定。至少匈奴沖過來時,沒有腿軟坐地的。

  甘延壽騎在黑色戰馬上,與公孫覆、杜勳並列,駐立於隊伍最前頭,面對潮水般沖來的匈奴騎兵,眉頭都不跳一下,只在韓氏兄弟從身旁沖過時,哈哈一笑:“不錯啊,這玩意威力大漲了。”

  杜勳也挑起大拇指。

  韓氏兄弟勒騎,與甘、杜、公孫並列,高聲笑道:“還有更狠的,那可就不止嚇嚇而已了。”

  公孫覆曾經在河東首陽山峽谷聽到過這驚人的爆炸聲,也曾向張放打聽過這東西的來歷,但親眼目睹,還是頭一回。忍不住對身旁的韓重道:“能不能讓我看看?”

  韓重扭頭回望,見公子頷首,這才取出一枚雷炮交給公孫覆。

  公孫覆拿在手裡,反復觀看,嘖嘖稱奇,難以想像這跟牛油蠟燭差不多大小的東西,居然能爆發出如此驚人威力。他就這麼從容把玩著,對鋪天蓋地而來的匈奴騎兵,視若無睹。

  當那驚天動地的蹄聲安靜下來後,張放朗朗之聲,透過重重騎影,清晰傳遞開去:“大漢皇帝派遣使節,富平侯、光祿丞、侍中張放,拜見左賢王殿下!”

  公孫覆所率漢軍騎兵,高聲將張放的敬辭重複一遍,數十人齊聲,聲音遠遠滾蕩開去。

  大約過了一刻時,遠遠馳來數十騎,左賢王旄旗異常醒目。

  “哈哈哈哈!雕陶莫皋,拜見大漢使者。富平侯之名,雕陶莫皋聞之久矣,今日終於得見,果然是人中龍鳳。先父曾有言,漢家人傑地靈,誠不我欺也。”這番文縐縐的話,不知打了多少腹稿,請教了多少漢官,但能用漢語流利說出來,也算不易了。

  張放終於見到明君恨嫁的雕陶莫皋,嗯,雖然不是很帥,但不管怎麼說,總是小夥子,比呼韓邪強多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40

第二百八十三章 這是大漢的領土!

  雕陶莫皋已經準備好了繼位的一切,單等大漢使節前來,這既是展示,也屬無奈。

  現在的匈奴,早已不比當年,大單于與漢天子平起平坐,甚至氣焰淩駕其上。那樣的光景,已經一去不復返。自從呼韓邪附漢,正式成為大漢屬國,他這個大單于就不能再“自稱”,而是需要漢天子頒發印綬、敕書,才算名正言順。這個單于之位,才算合法。

  張放這次來,就是帶了天子頒發的敕書、詔令。至於印綬,那東西不會收回,單于代代相傳即可。

  大漢使節不至,新單于登位就不合法,這也是雕陶莫皋不惜派出自己的老丈人右大且渠須蔔囊牙,在陽關蹲守近一個月,死活也要等到漢使的原因……

  或許是雕陶莫皋等這一刻太久,漢使一到,立即安排諸事,並派人通知使節團一行,三日後即將舉行單于登位大典,請漢使做好相關準備事宜。

  張放可不懂這個,不過,也用不著他出面,那麼多隨行官員是幹什麼吃的?不就是為了這個事而來的麼。

  典禮的事,張放不操心,他只與甘延壽、公孫覆、杜勳等將領,終日出入匈奴營帳,觀看匈奴人操練狩獵,與諸將交流看法。諸將一至認為,匈奴人的實力還是相當強勁的,當年呼韓邪自請為大漢北藩,實為漢匈之福祉,對兩國而言,都是幸事。

  張放基本同意,但最後意味深長說了一句:“要令匈奴長期懾伏,大漢本身就不能弱啊!匈奴狼性,狼,從來不會放著肉不咬的……”

  匈奴諸部貴人上尊號,是為“複株累若鞮單于”。

  接下來,是漢使節團依次參見新單于。但在參見禮儀上,出了問題。

  主持參禮的,是右大且渠須蔔囊牙與左骨都侯呼衍斛斯,這兩位,都是匈奴老牌貴族,也是匈奴除單于之外三大姓中人:須卜、呼衍、蘭氏。尤其是呼衍氏,歷代與單于通婚,呼衍斛斯之女,亦是雕陶莫皋左閼氏……

  關於漢使參見禮,雕陶莫皋、須蔔囊牙、呼衍斛斯有過一番爭執。

  按歷代規矩,漢使參見匈奴單于時,要去節(符節,古代使者所持以作憑證)、以墨黥面,方准入穹廬大帳見單于。如昔年武帝時期的漢使王烏,就曾放棄符節,用墨塗面而“得入穹廬”,參見當時的匈奴烏維單于。而烏維單于最後卻欺騙了他,告訴他要派王子到漢朝為質,結果,當然是不了了之。

  而另一位剛直強項,又非貴臣的漢使楊信,卻不肯去節黥面,以致單于乃坐穹廬外接見楊信。雖然接待規格降低,但保住了大國尊嚴。

  只不過,眼下不是漢匈兩國打生打死的漢武時期,而是呼韓邪附漢近二十年之後,這些規矩,明顯不合時宜,得改改了。

  “漢使張羿嘯,貴為富平侯,更是天子表親,可去節而不黥面,入穹廬參見單于。”須蔔囊牙首先拿出自己的意見。

  雕陶莫皋表示贊同。呼衍斛斯雖不以為然,但三人中兩票贊成,他也不好堅持,遂同意。

  張放這個正使好處理,但副使甘延壽就頗引爭議了。甘延壽雖也是列侯,但他這個侯遠不及富平侯,而且出身差太多了,又是副使。去節是不消說的,但在黥面問題上,須蔔囊牙與呼衍斛斯起了爭議。

  須蔔囊牙道:“副使甘延壽,原是漢國西域都護,更曾率數萬騎,合十五國,攻殺郅支,西域諸國皆畏服。如此人物,不應黥面相待……”

  呼衍斛斯抗聲道:“正是因此,更要黥面,讓諸部見識,連如此人物都拜服在單于腳下,方顯單于之威信。”

  雕陶莫皋聽誰都有道理,左右為難。最後,還是新降的伊邪莫演出了個折中之法:先提出黥面,若漢使反應激烈便罷。

  雕陶莫皋欣然採納。

  當張放一行來到單于大帳前,聽到呼衍斛斯宣佈參見之禮時,頓時群情聳動。

  張放當年也曾參見過匈奴單于的,只不過是用刀子相見。原本尊胡俗也沒什麼,當給個面子,但去節這個有損大漢國體,而以墨黥面在漢朝更是囚犯才有的待遇……張放這時才恍然,這明顯是王鳳借胡人之手打擊他的聲望,當真夠陰的。

  甘延壽憤然頓節道:“吾當奉楊信,不學王烏。”

  呼衍斛斯黑著臉:“漢使須知,這是匈奴。貴使出使之時,難道皇帝陛下未曾交待,當尊胡俗麼?若未入帳,足下這使節,又豈能算完成使命?不怕歸國被皇帝、大臣責難麼?”

  真看不出,這傢伙居然還懂得漢朝政事。

  甘延壽的臉也是黑的,正要怒斥,卻被人扯了一下袖子,回頭見是張放。

  “甘君是氣吞萬里的猛虎,莫與狐狸爭執。”張放笑道,“扯嘴皮子的事,讓我來。”

  張放持節在手,施施然上前兩步,執手一振,朗聲道:“此節杖,見鄯善君,不去;見龜茲王,不去;見烏孫昆彌,不去;見康居國主,不去……為何見單于要去?”

  呼衍斛斯張口欲斥,舌頭突然打結——是啊,匈奴,已不在是過去的匈奴了,早已失去與漢朝平起平坐的資格,它與西域諸國又有何區別?憑啥要漢使去節?

  張放揮杖高吭、聲色俱厲:“至於黥面,在胡地,當尊胡俗,無可厚非,但我要問一句——這裡是胡地麼?”

  呼衍斛斯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不停用油膩膩的袖子拭汗。

  張放將節杖用力頓地:“這裡是西域,本非匈奴人的棲息地,而是大漢的領土,為什麼要尊胡俗?還有,難道單于不知黥面是漢境對犯人的處置方式麼?如此羞辱大漢使節,單于是何居心?”

  呼衍斛斯一直覺得自己是匈奴人中最能言善辯者,但這一刻,他除了擦汗,居然什麼話都說不出。

  張放高舉節杖,沿著遠遠的天山輪廓線劃了一個大圈,氣若吞鯨:“天山南北,俱是漢土;大漠東西,皆為漢疆。我等立於其上,匈奴單于,見是不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40

第二百八十四章 摘 星

  呼衍斛斯萎了,須蔔囊牙忙陪笑臉,打圓場,新單于雕陶莫皋則親至帳前,迎候並賠罪。

  這一刻,雕陶莫皋的心情或許是悲涼的,漠北本是匈奴人世代棲息之地,從無漢人聚居,但隨著匈奴歸附,這片天神賜予之地,也隨之姓“漢”了。無論雕陶莫皋心裡怎麼想,臣服姿態依然做得十足,匈奴人或許傲驕,但他們草原民族的本質不會變——那就是畏服強者。

  之後的事情就簡單了,拜禮之後,張放代漢天子賜敕書、贈金帛、弓矢等物。其中還有一樣特別禮物,一對青瓷碗。匈奴君臣對這件禮物特別喜愛,當得知是富平侯府出品之後,表示願派商人隨行至長安,大量購入。

  嗯,張放出使匈奴的目的之一,傾銷瓷器,初步達成。

  隨後,先去參拜了呼韓邪的遺體,奉上祭品,耐著心性看那些臉上塗滿各種礦石顏料的薩滿師跳大神,招引單于的靈魂回歸聖山。

  祭祀完成之後,雕陶莫皋請張放、甘延壽,一同登上東山,殺白馬盟誓。

  班稚趁匈奴人不注意,靠近張放身邊,低聲道:“當記取張大夫之鑒。”

  張放輕輕點頭,面沉如水,他知道班稚說的是張猛。當初張猛就因為同樣的事,被石顯暗箭中傷,落得個淒涼下場。眼下張放在朝中的潛在政敵的能量,比石顯更甚。今日之事,或許王氏一時不會發難,但必會成為其手裡的把柄,不定哪天就成為自己的罪狀之一。

  但是,他能拒絕麼?

  匈奴新單于登位,重申為漢朝北蕃,殺馬盟誓,再次締約。身為漢朝使節,他張放能拒絕?不管將來會怎樣,在國家利益面前,個人榮辱得失,恐怕只能放一放了。遙想當年張猛的心情,只怕也是如此吧……

  “君叔,此事我心裡有數。”張放向班稚點點頭表示領會,輕聲問一句,“若換成君叔,又當如何?”

  班稚怔了好一會,苦笑搖頭,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說話間,漢使一行隨雕陶莫皋一同登上東山,望日而拜。然後牽過一匹健碩的白馬,命力士殺之。雕陶莫皋以徑路刀削金屑置入酒中,以當年老上單于所破月氏王的鑲金頭骨為飲器,與張放、甘延壽共飲血盟。

  用仇人頭骨當飲器喝酒,這是匈奴習俗,當年張放在三水就曾見過蔔骨須這麼幹過,大概是一種薩滿遺風,野蠻而殘忍。好在當年張放在學校標本陳列室裡經常接觸人體骨骼,對頭骨什麼的沒太多感覺。雖然拿這個東西喝酒確實噁心了點,但比起腥騷的馬血、還有那不時浮起的金屑來,還是好受一些的……

  山頭在歃血為盟,山下卻有四個少女漫步在山花爛漫的草坡上。

  “昭君姊,你想看的人,沒來……”青琰在後面輕聲叫喚。

  走在前頭的昭君腳步一頓,順手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黃花,湊近小巧的鼻端嗅了嗅,雙手抱膝,坐在如絲的草坪上。目光透著一絲悵然:“是啊,沒見到她呢……”

  青琰舉手示意跟在身後的兩個少女扈衛分散警戒,走到昭君身邊,挨著她坐下,用肩膀輕輕碰她一下:“來時公子也說了,多半見不到的,這裡不是龍城……不過,能看到草原風光,雪山碧湖,也算是不虛此行,總比悶在長安好。你說是不?”

  昭君如玉似瓷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是啊,草原好美。藍天白雲,碧草如茵,溪流清澈,牛羊成群……能在這麼美的景色下生活,想來,月荷也會開心吧……”

  青琰望著昭君淡淡嫣紅的側臉,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說出類似於“草原夏季有暴雨沙塵,冬季有白災更冷死人”這樣掃興的話。好吧,就讓她保持著對草原美好的印象吧。或許,讓她幻想著那個漢家女孩永遠生活在這樣的美好裡,才是最好的寬慰。

  陷入沉靜中的兩個少女久久不語,心緒逸散,完全沉浸在各自的世界裡,直到身後兩個女扈衛高聲道:“婢子參見君侯。”

  二女同時抬頭,觸及一道道驚豔的目光。

  昭君輕啊一聲,慌忙起身,向張放福了福,提起裙袂,牽著青琰慌裡慌張跑開。

  伊邪莫演盯住青琰矯健婀娜的身影,忍不住道:“漢使,那個……”

  張放截斷道:“那個是扈從,看到她腰間的飛刀沒有?她宰過的人,未必比右皋林王少……”言外之意,你少打主意。

  這邊才按下葫蘆,那邊又起了瓢。

  雕陶莫皋目光迷戀:“那個高挑漢女是君侯的侍女麼?漢地果然鐘靈毓秀,草原上就沒有這樣的絕色。”雕陶莫皋的意思其實很明白了,換成別的漢使,怕是不舍也得舍。

  但是,怎麼可能!張放費了恁大的勁,才阻止了昭君出塞,兜了一大圈反而還要送出去——是你腦抽了還是我腦抽了?

  “那個啊……是自留地。”張放笑咪咪道,“我朝人傑地靈,鐘靈毓秀,歡迎單于前往感受。屆時放必出迎十裡。”

  說罷,轉身向雕陶莫皋等匈奴貴人及諸部頭人環揖一禮,聲音朗朗:“放奉天子令,出使匈奴,賀單于登位,結兩國友好,今使命達成,甚慰。放仍有要務,即刻西去,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建始元年七月,完成使命的張放,將使節團一分為二。他率領公孫覆及三十銳士,連同一眾扈從,以及班稚、杜勳等百餘屯兵,前往西域都護府。甘延壽則率所有官員及部分護衛騎兵銳士,帶領一支匈奴使團,返回長安覆命。

  而根據張放臨行前與劉驁的約定,甘延壽回朝交令還節後,將會被委以西域循行之職,督察流民遷徙安置事宜。屆時,相機行事,以助張放。

  而雕陶莫皋也保證,將會在三日之後拔營北返,離開西域,撤回漠北。

  張放特意問昭君,要不要跟甘延壽回長安。

  “不,昭君既然隨君侯出行,君侯至何處,昭君就隨君至何處。”然後,昭君仰臉問,“那麼,君侯要去哪裡呢?”

  張放棄車上馬,仰望天邊那顆明亮閃爍的啟明星,鞭梢一指,長笑一聲:“摘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41

第二百八十五章 突 變

  茫茫戈壁灘,風沙揚九天,晴空汗如漿,星夜寒似冰。

  一支長長的旅隊,艱難跋涉在龜茲與姑墨之間的商道上。仔細看去,這是一支奇怪的旅隊,既有商賈、駝隊,又夾雜著一些非兵非民的武裝護衛,更令人困惑的是,超過三分之二,居然是平民。

  這種情況,在這條絲路北(中)道,確實少見。但如果知道他們的來歷,就會恍然——西遷的河東流民。

  建始元年三月,鄧展赴河東,與主理遷徙的墨秦協商溝通,做好一切準備。四月,遷徙計畫啟動。得益于張放出使,沿途對諸郡縣打招呼,囑關照,使得後繼出發的鄧展、墨秦帶領的流民團行進十分順利。幾乎在張放的使節團離開陽關不久,流民團也出陽關,前往西域都護府。整個旅程,出乎鄧、墨二人預料之外的順利。

  也是由此,令二人燃起雄心,臨時更改計畫,決定不在都護府停留過冬,而是直接穿行西域,向終極目標摘星城進發。此時是八月,還有三個月左右的時間,他們必須在十一月以前抵達摘星城,否則,西極的嚴寒,會讓所有人都送命。

  不得不說,這是一次冒險。

  促使二人冒險的,除了膽略、求功心切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他們碰上一支接應人馬,並得以隨行——班行的商旅團。

  早在三月中,張放正式得到朝廷任命出使之時,班況就以家族秘密管道,通告了正在西域行商的老六班行。班行接到傳訊後,便滯留於龜茲延城,並派人到烏壘城守望,直到流民團出現……

  於是,一支奇怪的旅隊形成了:班氏商團,共二十七人,其中二十人是武裝護衛,有三十多駝馬貨物。河東流民七百三十二人(除二十餘人因水土不服、旅途勞頓,於交河壁休養),馱馬棧車數十。此外還有龜茲國派出的二十多騎兵護送。

  原本西域都護府也打算派兵護送一程,但適逢張放出使,一下調去二百餘騎,都護府兵力捉襟見肘,只能傳令龜茲國,讓龜茲人沿途送護便了。

  這支旅隊的頭領有三人:鄧展、墨秦、班行。

  鄧展代表富平侯,墨秦代表朝廷,班行則代表班氏協助。雖然各有不同,但最終服務物件,依然是富平侯。

  夜幕降臨時,為旅隊當嚮導的龜茲人,找了個避風的背山坡底做為宿營地。

  墨秦帶領流民中的老人、婦孺從大車卸下帳氈,搭建帳篷,埋鍋造飯。而流民中的青壯,在鄧展的帶領下,在營地周圍設下簡單陷阱及路障,以防賊防獸。而班氏護衛則分散各處,或到高處瞭望,或鑽入林中探查,或沿著河流上溯……這都是旅隊一路上做熟了的事,大夥配合都很默契。

  安排得差不多之後,三個領頭在一起碰頭,商量下一步行程。

  時隔五年,班行與當初張放初識時相比,鬢邊已添了兩抹白霜,額頭紋也深了不少,但氣度更見深沉。此時他正用樹枝在沙磧地上寫寫劃劃:“沿河上行,過姑墨,至溫宿,然後轉向西北,進入烏孫地界。整個行程不足兩千里,我們可以爭取在十月前進入赤穀城,到那裡可以補充物資。烏孫大昆彌乃漢公主之後,對漢民還是很友好的。”

  “依達遠先生估計,能在十月前抵達赤穀城麼?”問話的是墨秦,一路操勞,出關數月,原本白暫的面龐也曬得黢黑。加上又不穿官服,打扮比流民好不了多少,咋一看,還真像流民頭子。

  “如果只有商隊的話,沒問題,但這麼多流民……我看難。”說這話是卻不是班行,而是鄧展。

  鄧展還真有發言權,因為這條線路,他走過兩回,一去一回。去時隨大軍行動,回時小隊急行,所以對人多人少所需時間長短頗有心得。

  班行點頭:“鄧兄弟說得不錯,是有難度,其實我更傾向於今次目標改在赤穀城。”

  鄧展與墨秦互望一眼,齊聲道:“此話怎講?”

  班行也不再掩飾自己的看法:“所謂計畫趕不上變化,我們在這商議得再好,以西域多變之天色,複雜之地域,加上流民中老弱婦孺皆有,傷病難免,行程倍艱,到頭來很有可能無法按期抵達摘星城。但若把目標定在赤穀城的話,那就容易得多。”

  鄧展也插口道:“先生所言極是,確實如此,兩個月抵達赤穀城,應該可以。”

  得到鄧展的肯定,班行神情也振奮起來:“我們可以在赤穀城休生養息,等嚴冬過去,來年春夏之季西進,到達摘星城。”

  對於這個新建議,鄧展與墨秦都覺得更有可操作性。互相商量了一會,墨秦道:“達遠先生此議確實可行,只是,我等徙民如此之多,烏孫大昆彌會接納麼?”

  班行看了一眼鄧展,道:“這個麼……就要看富平侯的了。”

  墨秦心下明瞭,知道班行的意思,他們一路西行,至赤穀城等候張放。以張放漢使的身份,加上出身顯貴,有他出面說項,烏孫大昆彌多半會同意接納。

  鄧展與墨秦合議再三,都同意把這個做為備用計畫。他們臨出發前,都得到張放的授權,可以根據實際情況,便宜行事,無需請示——實際上想請示也找不到人啊。

  解決這樁事情,墨秦心下大定,又想到一個問題:“聽聞西域馬賊沙盜甚多,先生行商多年,不知傳聞是否確實?”

  班行點頭道:“這個確實有,而且還很猖獗。不過二位儘管放心,我班氏行商西域多年,未曾有失,盜匪再倡狂,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大兄命我接應你們,就有這個意思在內……”

  班行話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亂。

  墨秦騰地站起,鄧展手按刀柄,班行倒還沉得住氣,高聲道:“陳准,什麼情況?”

  商隊護衛頭目陳准立即拔刀,招呼三個護衛,向騷動處奔去。還沒跑近,那騷亂卻越來越大,隱隱可聞流民營帳那邊傳來陣陣驚號聲。

  下一刻,非常突兀地,一陣悶雷般的蹄音從四面八方響起,整個營地仿佛一瞬間就陷入天羅地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41

第二百八十六章 劫 難

  時值深夜,篝火簇簇,奔波了一天的流民剛剛睡下,襲擊突如其來。

  旅隊是有夜哨的,分兩批,上半夜是商隊護衛,下半夜是流民青壯。現在是上半夜,所以出現騷亂,班行首先就斥問護衛隊頭目陳准。

  陳准帶著三個護衛原本是想跑到騷亂處查看的,蹄聲一起,他立即轉向,朝左側山坡拼命沖去。剛沖到坡頂,迎面數聲弓弦繃響,陳准大叫一聲,仰臉向後摔倒。他身後的護衛扶都扶不住,兩人一起骨碌碌滾下坡。

  “箭矢!小心!”另兩個護衛邊大聲示警,邊拔刀蹲伏,剛剛探頭——一聲馬鳴入耳,眼前突然出現一對碗大的馬蹄……

  吭吭兩聲,兩個護衛扎手紮腳,悶哼著翻滾下山坡,兩股煙塵消散後,護衛寂然不動,死活不知。

  陳准在另一護衛扶持下,吃力爬起來,不理會肩窩處顫巍巍的箭支,咬牙抬頭望去——頓時吸了口冷氣。

  八月初的夜晚,彎月如鉤,泠泠照在山脊線上的一排騎影身上。這些騎影就像暗夜裡鑽出的幽靈,沿山脊線高高低低佇立著,背著月光,箭羽的剪影,利刃的反光,無不滲透出一股兇狠肅殺氣息。

  這時候,四周悶雷般的蹄聲已匯成兩股,從山坡道左右兩邊夾進。最前頭部分,已沖入流民營地,哭號之聲鋪天蓋地。

  陳准跑這條道已近十年,印象中從沒有如此規模的馬賊沙盜。而且,這些惡賊難道沒看到旅隊上插著的班氏家徽認旗麼?

  儘管傷口劇痛,兩腿發軟,但護衛的職責,不容陳准退縮,他深吸一口氣,嘶聲大吼:“這是班氏商隊!來者是道上那位朋友?恕陳某眼拙,請亮明身份。若一時有短缺處,大家好商量……”

  山坡山,重重騎影中一騎士冷冷吐出一句:“囉嗦!誰替我殺了他!”此人說的,居然是匈奴語。

  側旁竄出一騎,撥刺刺沖下坡,刀光一閃,鏘地一聲大響——卻是那護衛挺身而出,舉刀擋住必殺一擊,人也被強勁的沖勢撞飛。

  陳准怒吼著揮刀刺入馬頸,騎士滾落在地,手裡的彎刀也摔飛出去,旋即翻身而起,從腰間抽出一柄斧,惡狠狠撲向被戰馬撞得踉蹌不穩的陳准。

  黑暗中兩個人影猛烈衝撞、扭打。短短數息後,騎士突然抓住陳准肩窩的箭杆,猛力一扯。陳准慘呼,氣力頓泄。斧刃一閃,血光迸射……

  叭嗒,屍體軟倒,那騎士上前拾起刀,再查看了一下坐騎,懊惱地狠狠踢了一腳地上的屍體。

  山坡上傳來騎士的嗤笑:“屈突,你是不是老了?殺了個人,卻賠了匹馬。”

  那叫屈突的騎士大怒:“吉布,敢羞辱我,你來試試!”

  “住口!”方才那下達格殺令的騎士一聲斷喝,制止了手下的爭吵,手裡圈成數匝的皮鞭向營地一指,“牛羊已經驅入圈,勇士們,去收割吧!”

  隨著強盜頭子這一聲嘶吼,山坡之上發出一陣狼嚎應和之聲,而營地那邊,流民的哭號,掩蓋不住陣陣狂笑與嚎叫。

  河東流民遷徙以來,最大一場劫難,發生了……

  ……

  天明時分,陽光照在一片狼籍的營地上,血跡、屍體、燃燒的帳篷、打翻的籠箱、破碎的甕罐、碎裂的衣帛……

  七百多流民,除了衝突時死傷的五十多人,幾乎全被俘虜。在這荒涼的戈壁灘,一個人逃走,存活機率比被俘還小。領路的二十個龜茲人,在襲擊發生時的第一時間就棄械投降,居然一個沒事。

  死傷最重的是班氏護衛,當時巡夜的就是他們,也因此成為強盜的首要剪除目標。自頭目陳准以下,死傷十五人,傷亡四分之三。除了在班行身邊護衛的四個人之外,全沒了。

  班行、鄧展全成了俘虜,但墨秦卻不見了蹤影。

  鄧展曾想組織流民青壯奮力一搏,卻被班行阻止了,原因無他——強盜太多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強盜,全是匈奴人!

  在匈奴人洗劫營地時,週邊全是匈奴騎士,騎與騎首尾相連,合成一個大包圍圈。蹄聲轟隆,煙霧騰騰,騎影若隱若現,粗略看去,不下百騎。加上突入營地的匈奴人,人數起碼二百往上。這麼多人,你怎麼拼?

  鄧展頹然扔下環首刀,扭頭望向班行:“從哪裡鑽出這麼多匈奴強盜?”

  班行望著遠處仰躺著的陳准,臉上掠過一抹悲戚,搖搖頭:“某亦不知。此前從未聽聞……”

  “你們沒聽過,那是因為我們剛遷徙到此。”一個匈奴騎士策騎而至,用蹩腳的漢話說道,“我叫吉布,是鞮汗部當戶。現在,你們是我的奴隸。”

  班行深吸一口氣,上前拱手,用匈奴語道:“吉布貴人,在下乃樓煩班氏族人,請求自贖及贖人。”

  匈奴人有不成文規矩,被俘的奴隸,可以根據自己的身家,自開價碼贖身。班行是個草原通,對此門清,一開口就向對方表示,自己有自贖的能力。這樣,匈奴人至少會有起碼的尊重,有尊重,下面的事才好談。

  吉布上下打量班行一眼:“樓煩班氏,我知道,你想自贖——看到那位騎白馬的貴人麼?那就是郅支單于親封的右骨都侯,莫頓貴人。從現在起,他就是你們的主人,你要自贖,向莫頓貴人請求吧。”

  莫頓?!

  匈奴強盜中策出一騎,戴著鑲金邊的獸皮帽,身材高大,臉皺得像風乾的橘皮,滿臉黑白間雜的鬍子,左耳戴著一個碩大金環——正是消聲匿跡數年的鞮汗部右骨都侯,莫頓。

  緊隨其後的匈奴騎士,便是他手下第一勇士,屈突。方才便是他擊殺了陳准及數名護衛。

  聽到莫頓這個名字,班行倒還沒什麼,鄧展卻是心潮激蕩,雙拳緊握。

  原來是這個混蛋!

  當年東庚烽燧之戰,鄧展因為被派去求援,未能親身參與,一直被他認為是畢生憾事。他沒有見過莫頓,也沒見過屈突,但這兩個人的名字,他絕不會忘。萬萬沒想到啊,居然在今天遭遇……而且,這惡賊再一次欠下血債。

  一個大膽的念頭,跳入鄧展腦海。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41

第二百八十七章 怒 襲

  “把那兩個人押過來。”莫頓已經問明白,這兩人是這群漢民的領頭。

  待班行、鄧展被押過來時,剛一拱手,未及開口,莫頓就厲聲喝道:“那個叫墨秦的漢官呢?”

  班行不卑不亢道:“昨夜混亂,墨子期意欲重整流民,隻身沖入營中,此後便不知所蹤。也許,已經被你們……”

  屈突厲聲打斷:“我們讓龜茲人認過人了,沒一個是!”

  班行笑了:“是麼?看來我的贖金可以少付一份了。”

  莫頓沉下臉:“贖不贖,我說了算。莫忘了連你都是我鞮汗部的奴隸。”

  班行欠欠身,抬起頭時,臉色肅然:“骨都侯既然詢問了龜茲人,當知我們的來歷,這些漢民都是我朝徙邊的屯卒及其家眷。攻擊屯卒,無異於與我朝為敵,請骨都侯三思。”

  莫頓冷笑不已:“屯卒?你們要屯哪裡?已經過了都護府,你們要往哪裡屯?再說了,這些人一看全是平民,哪有半點士卒的樣子?就算真是屯卒,我莫頓也全要了。你不妨向都護府求援,看看段會宗會不會發兵解救。嘿嘿,只怕他此刻正被我們匈奴人弄得焦頭爛額吧。”

  班行與鄧展互望一眼,終於明白為什麼被劫了。這莫頓竟是趁都護府全部注意力被北面的匈奴內訌吸引,兵力北調之機,抽冷子跑來絲路打秋風。結果沒想到運氣那麼好(或者說是他們太倒楣),逮住了他們這些肥羊。

  情況很明顯,看來莫頓是不會因為這些流民的漢民身份而輕易放過的了。這些匈奴小部落本就是如此,風調雨順時就是和善的牧民,一旦遭災,揭不開鍋,就會搖身一變為惡狼。這戈壁草原上職業馬賊強盜並不多,絕大部分都是這種“兼職”的。

  班行深吸一口氣,揖禮道:“既如此,在下願以錢帛貨物,為所有漢民交付贖金。骨都侯意下如何?”

  莫頓掃了一眼那些馱貨的橐駝:“這些是戰利品,不作數。”

  班行慨然道:“這是自然,贖金班某另行支付,只希望骨都侯不要再傷害任何一個漢民的性命。還有,請為傷者施以醫藥。”

  莫頓看了一眼那些正被繩索串在一起的漢民俘虜,點頭同意了。倒不是此人好心,而是這些漢民,包括傷者,現在都是錢來著,誰也不會跟錢過不去。

  “希望你們班氏到時能付得起足夠的贖金。”莫頓陰陰一笑。近七百漢民啊,如果全贖了,他的部落可就大發了。退一步說,即使贖不完,這些人口也是部落的寶貴財富。每帳都能分到幾個奴隸,有人口、有錢糧,鞮汗部才有復興的希望。這一票幹得太值了,就算為此惹上班氏、都護府,也在所不惜。

  莫頓志滿躊躇,正要撥轉馬匹,卻聽到身後傳來吉布的聲音:“咦?這是什麼?”

  “這是送給骨都侯的大禮。”

  是那個叫鄧展的傢伙的聲音,什麼大禮?莫頓好奇心起,扭頭一看——這一看,當場倒吸一口冷氣。從頭涼到腳!

  莫頓審訊完後,兩個匈奴人上前,分別對班行、鄧展進行搜身、捆綁。當一個匈奴人從鄧展袖兜裡掏出兩個紅色的短圓筒時,一臉詫異。一旁的吉布看到,也不禁奇怪發問。

  就在鄧展隨身兩枚防身雷炮被搜出的一瞬,早已蓄勢的鄧展低頭一記頭槌,將那匈奴人撞得鼻骨折斷,血淚長流。鄧展順手奪回兩枚雷炮,戳開封膜,手指勾出引索,拇食二指夾住索根,用牙咬斷大半,只剩不足一寸。

  營地夜間剛被火焚燒一輪,雖已熄滅,但餘燼處處,冒煙閃火,隨處可見。

  鄧展沖向一堆餘燼,一記鏟腿,煙灰四散,火星迸濺。吉布與另一個搜身的匈奴人,剛沖近就被煙火逼退。

  鄧展一手一枚雷炮,往灰燼一插,待取出時,兩根短短的引索茲茲作響,閃著耀目的火花。

  “莫頓!東庚烽燧死去的兄弟,已經等你等不耐煩了!我這就來送你一程!”

  隨著一聲咆哮,兩枚雷炮同時扔向莫頓。短短一個呼吸,兩聲巨震先後響起好。

  白馬驚蹶,莫頓墜地。周圍的匈奴人一陣騷動,甚至聽到有驚恐的叫聲“是天雷!”

  從鄧展開始發難,到雷炮爆炸,莫頓墜馬,整個過程,不到三息,在場的匈奴人,幾乎沒人反應過來,突襲就已完成。

  雙炮齊鳴,鄧展仰天大笑,快意淋漓。

  反應過來的匈奴人一湧而上,將鄧展按倒,吉布憤怒地用刀柄砸了幾下鄧展後腦,頓時滿頭是血。鄧展一臉塵土和血,不斷嗆笑。而另一邊屈突也怒吼沖過來,拔刀、高舉,正要劈下——

  “住手!”

  隨著一聲冷冷斷喝,在場所有人動作定格,目光全聚焦于一處——莫頓慢慢撐起,身體明顯發顫,橘皮老臉與鄧展一樣,混合泥血,一隻眼睛也不斷流血。左袖破爛,隱隱可見滲血……這是因為他用左臂拍飛雷炮所致。

  莫頓抬手止住左右欲扶,一步步挪近鄧展。他一條腿不給力,大概是被驚馬踩踏,也不知斷沒斷。

  “雷……炮!”莫頓聲音從齒裡擠壓出,令人不寒而慄,“你是……富平侯張放的什麼人?”

  被七八雙手死死按住動彈不得的鄧展,一臉不甘,為自己的準頭與時機把握失誤而懊惱。如果兩枚同時砸中,如果其中一枚不是爆炸過早,如果莫頓不及時抬手格擋……不甘歸不甘,既然失手,鄧展倒也光棍,豁然大笑:“記得當年東庚烽燧之事麼?我就是那突圍的幾騎之一。”

  “哈哈哈哈!”莫頓的笑聲令人發毛,尤其眼裡不時泛出的血水,更是嚇人,“原來是老熟人!好極,好極。”

  “把他捆起來。”莫頓對屈突、吉布森然道,“除了我,誰也不許傷他。”

  屈突、吉布俱打了個寒戰,躬身應諾。

  莫頓再轉向一臉目瞪口呆的班行,呲牙一笑:“這個人,多少錢都不許贖。”

  半個時辰後,所有俘虜漢民青壯都被繩子串成一團,老弱及龜茲人則在匈奴人的監視下,拉車套馬,牽著駱駝,在哭號絕望中,向茫茫戈壁深處行進。

  班行、鄧展都有優特,雖然都捆綁著,但各有馬騎,由匈奴人牽韁馳行。只是表面相同的待遇,卻無法掩蓋未來各自命運的巨大反差……

  當蹄聲遠去,哭號漸逝,煙塵散盡,一陣風沙吹過,河邊蘆葦簌簌顫動。

  啵!一聲水響,河面破開,一隻蒼白發皺的手倏地伸出,深深摳入河岸泥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41

第二百八十八章 張放很生氣

  黃沙半掩屍體,多數殘缺不全,地上到處是黑色的血漬,各種破碎的生活用具,還有裭風吹到蘆葦上的碎布條,在風沙中獵獵招展,直如招魂。

  張放就站在那天莫頓立馬之處,從山坡俯視,周遭情形一覽無餘,此刻他臉上,沒有半點表情。護衛士兵流水價地向他報告各種情況:

  “……一共發現二十七具屍體,或利器、或撞擊致死。屍體經過掩埋,但比較匆忙,有的深有的淺,淺的被野獸刨出、齧咬,屍骨不全……”

  “稟君侯,已經勘察完畢。雖然時隔多日,但因人跡罕至,且夏季風沙較少,四周各種蹄印、足跡還保留得比較清晰……這確實是事發地。旅隊當時正紮營休息,遭到大股人馬突襲。襲擊者從三面合圍,因為突襲太快,流民們甚至連跳河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稟君侯,丘隊率已率二十騎到附近搜索,希望能有所獲。”

  張放一行,是在事發七日後出現此地。在完成出使匈奴使命後,使節團一分為二,張放帶著扈從、班稚、公孫覆以下三十漢騎兵,在交河壁軍司馬杜勳等二百騎護衛下,前往西域都護府所在地烏壘城。直到入城後才知道,流民團已先期抵達,但墨秦與鄧展改變主意,河東遷移漢民已經出發。

  張放對二人更改計畫表示讚賞,畢竟現在才是八月,如果就此停留,不但加重都護府後勤壓力,更會影響明年第二批遷移。但張放也考慮到三個月難以趕到摘星城,比較理想的是先到烏孫赤穀城——在這一刻,張放與班行竟想到一塊去了。

  張放並不知道班行、墨秦、鄧展已做出了相同決定,他打算利用全騎快速的優勢,趕上流民團。

  段會宗與郭習、杜勳商議後,決定派出一隊人馬護送張放一行到龜茲國與溫宿國交界處。這隊人騎的領隊,同樣也是張放的老熟人——剛晉升隊率不久的丘仲。

  要問整個都護府最感激張放的是誰?毫無疑問,必是丘堂、丘仲父子。若非張放當年援手,丘堂怕不止斷一條腿那麼簡單。有此恩德,不難想像丘仲的保護決心與力度。

  段會宗顯然不是隨意點兵,而是下了一番調查工夫的。張放算承了他這個人情。

  計算時間,流民團已出發半月,張放估算腳程,預計能在七日後追上——確實,他在七日後追上了,但萬萬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副場景!

  聽完各項稟報之後,木立良久的張放才發出一道指令:“將遺骸重新掩埋,深埋,再立塊石碑,刻上‘大漢河東移民罹難處’。”

  公孫覆頓首抱拳:“諾。”

  張放招招手:“叫龜茲人過來。”

  龜茲國君也派了嚮導,之所以沒派騎兵護送,那是因為張放這支隊伍的實力,足以碾壓一個西域中等邦國了,哪路不開眼的馬賊敢招惹?

  龜茲嚮導是個中年瘦子,還是一個小官,管理商貿交易的。當然,這芝麻官在使節團面前,跟小兵差不多。

  龜茲嚮導一直遠遠看著,心驚膽戰,聽到漢使有召,心下惴惴,畢竟這是在他們龜茲國出的事……嚮導走近那位帥酷的漢使,強擠笑容,一揖到地:“漢使有召,不知……”

  “這附近有大股馬賊強盜麼?”聲音淡淡的,卻透著一股瘮人寒氣。

  龜茲嚮導擦了擦汗,賠笑道:“此處距國都延城不過三百里,左近三十裡外還有敝國所設的烽燧,這裡也還在敝國巡騎範圍內……”

  “我只問,有大股馬賊強盜麼?只回答問題就好,廢話不要多說。”

  富平侯的語氣還是那麼平和,龜茲嚮導流的汗卻更多了,不停擦拭,一迭聲道:“沒有,絕對沒有!”

  “小股馬賊呢?”

  “這個,倒是有兩三股。”

  “說出他們的名號,還有活動地帶。”

  “這個,下官所知有限……”

  “知道多少說多少。”

  “是、是。”龜茲嚮導只能在心裡為那幾夥馬賊默哀了。

  龜茲嚮導剛把方圓幾夥馬賊的情況說個大概,遠處揚起幾股淡淡煙塵,數騎飛馳而來。

  張放仰臉,目注前方,望著那幾騎漸近,認出是丘仲與他的手下……咦,似乎夾雜著一個胡人,什麼情況?

  過了一會,丘仲數騎馳近,翻身下馬,向張放行軍禮。那個胡人則趴伏於地,行了個參見貴人的大禮。

  見張放目露徵詢之色,丘仲示意胡人上前,恭聲道:“稟君侯,我們在二十裡外發現這個牧羊人,詢問之下,他說五日前曾有一個渾身淤泥的漢人,向他求助……”

  張放聳然動容,立即召牧羊人近前,用匈奴語詢問。匈奴語是西域流傳最廣的語言,牧人所說的也大同小異,至少能聽懂。

  據這牧羊人所說,五天前的黃昏,他正在帳子外煮食,突然聽到自家牧犬叫得厲害。循聲源看去,見到遠處行來一個人……流浪的牧人對陌生人還是有所警惕的,但看到來人舉止有禮,言語和善,雖然胡語說得不利索,但日常對話還能聽懂,牧人便收留了這個落難漢人。

  落難漢人只在牧羊人帳子裡休息了兩天,打聽附近情況。第三天,他離開了,留下一枚隨身玉佩,作為答酬。

  張放接過牧羊人雙手呈上的玉佩,翻轉背面,一個字清晰的“墨”字映入眼簾。

  張放笑了:“是墨秦!我說嘛,怎麼可能全被包餃子,一個漏網的都沒有……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牧羊人向北一指。

  眾人面面相覷,張放笑容愈盛:“好一個墨秦,居然敢隻身勇闖。”

  班稚忍不住道:“可是,是不是太魯莽了?隻身一人,追蹤群盜。他應該等我們來,大家匯合,然後告訴我們是誰幹的,再一起……”

  “他已經告訴我們了。”張放舉起玉佩晃了晃,道,“取紙來。”

  韓駿很快取來一張白紙,張放將白紙蒙在玉佩上,隨手撿起一塊燒焦的木炭,來回塗劃……很快,兩個細微的白色字跡顯現出來。

  眾人一齊探頭湊近,兩個字清晰映入眼中。

  莫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7:41

第二百八十九章 甩 鍋

  莫頓?!還真是久違的一個名字啊。

  這個名字,與一段血與火的記憶相聯。當他從煉獄爬出,涅槃重生之後,這個助他“升級”的傢伙就消聲匿跡了。萬沒想到,時隔五年,這個傢伙又跳了出來。而且,如當年一般,總給自己帶來麻煩。

  “好吧,雖然我已經滿級了,但你若硬要‘助攻’的話……”張放看向公孫覆、丘仲及扈從,說了句誰也聽不懂的話,“那就助他們升級吧。”

  “公孫覆、丘仲聽令。”

  “屬下在。”

  “命你二人分別率二十羽林騎士,三十都護府騎卒,組成一隊騎兵,順匈奴人蹤跡追上去。”張放目光寒酷,伸出兩根手指,“給你們兩個目標,最低目標,安全救回我們的人。最高目標,把鞮汗部上至莫頓、下至婦孺,從西域這個地方抹掉!”

  公孫覆與丘仲毫不猶豫同聲應道:“諾!必以最高目標達成為准,回報君侯!”

  在公孫覆、丘仲各自點兵時,張放目光轉向扈從們,手指逐一指點:“韓重、劉楓、羽希,出列。”

  三人驅馬而出。

  “你們帶上少年扈衛隊——除兩個女扈衛之外,隨軍出戰。”

  韓重、劉楓、羽希聳然動容,急切道:“公子(主人),我們的職責是保護你的安全,怎可離開……”

  張放抬手止住:“你們想保護我的安全?那就更應該參戰。我需要的扈衛,是百戰悍卒,而不是童子軍,明白麼?”

  還是韓重瞭解他們的公子,策馬近前,重重頓首:“公子放心,韓重必不負厚望,必將莫頓的狗頭摘下,獻與公子!”

  韓駿也道:“么郎放心,有我們守護公子,必可無事。你替我們把五年前的舊賬給了了。”

  張放朝後面一輛灰布蒙著的棧車看了一下,道:“帶一半雷炮去,上回沒消滅鞮汗部,這回補上。”

  半刻時後,一支新的騎隊組成,指揮公孫覆,副指揮丘仲。全隊有二十騎大漢最精銳的羽林銳士,裝備著這個時代最精良的武器,乘騎著與匈奴人相差無幾的馬匹,而他們的騎射更不弱於匈奴人。

  三十騎西域都護府騎卒,這同樣不是普通屯田士,而是巡騎。當年杜勳還是一個小小隊率時,所領之兵,就是巡騎。通常由老兵組成,都有一定的戰鬥經驗。杜勳就是靠著手下這批勁卒,在西征之戰中脫穎而出。他們的裝備與技藝或許不如羽林銳士,但他們有豐富的經驗,加上熟悉胡人戰術,對羽林銳士能起到有力輔助。

  京師強兵,加上邊塞勁卒,再有一小隊雖然缺乏經驗、技能也不強,但卻擁有這時代最強殺傷性武器的輔兵……這支六十一人的精銳小分隊,縱然碰上全盛時期的鞮汗部,也有一舉擊破的實力。

  “記住,你們的首要目標是救人,並且要確保班行、鄧展、墨秦三人生命安全。完成以上諸要點,餘下的可自由發揮。”張放舉手一揮,“我不管你們此行需要多少時日,也不管你們手中利刃要飲多少鮮血,我只要我的摘星城居民一個不少的回來,再把那罪魁禍首的首級擰下帶回!”

  六十一聲吼震戈壁:“諾!”

  轟轟蹄聲與滾滾煙塵遠去後,韓駿問張放:“公子,我們到何處等消息?”

  張放長鞭向西一指:“赤穀城。”

  ……

  莫頓做夢也沒想到,身後會掇著一群復仇者。更沒料到,時隔五年,他會由當年的獵人,淪落為獵物。

  莫頓不傻,相反,他狡猾如狐。他知道幹下這一票,西域都護府一旦騰出手,遲早要找他麻煩。所以,他要遠遠避開,並且,要採取迷惑手段。

  他首先叫來屈突,吩咐屈突率一支人馬先行奔回部族棲息地,傳達他的命令,闔族立即遷移,往東北而去,在千里之外再尋一處水草豐美之地。

  屈突率隊離開之後,莫頓又叫來吉布,給他的命令是,從漢民中挑出一些老弱,再帶上兩馱戰利品,分別贈送給附近兩夥馬賊。

  吉布大為不解:“骨都侯,若說我們要在此地棲息,結好這些馬賊倒還說得過去。可如今就要遷離了,怎麼還要結交這些不入流的毛賊?”

  莫頓臉上露出莫測的笑意:“把人貨交給這兩夥馬賊,等班氏贖人,首先讓他們贖這些人……明白麼?”

  吉布翻了一會白眼,才恍然大悟:“骨都侯是說,若都護府要找麻煩,首先就會找他們。”

  “不光是這樣。”莫頓捋著鬍鬚,嘿嘿冷笑,“漢國被俘那麼多漢民,必定會問責都護府。不管段會宗願不願意,他都要追查,乃至追殺。直到有漢民被解救,並且有一批劫匪的腦袋向上峰交差,這事才算完。”

  吉布聽得一愣一愣的,張大嘴巴合不攏:“骨都侯這是丟根骨頭給野狗,讓野狗替咱們擋災,咱們拎著肉走……高!高!”

  莫頓撫須大笑,掩不住一臉得意。

  隨後吉布立即按計行事,從俘虜的漢民中挑出四五十老弱及傷病者,加上兩馱貨物,脫隊而去。

  班行見狀立即詢問莫頓是什麼意思。

  莫頓一臉慈悲:“我是好心,這是救他們一命。以這些人的身體狀況,未必能支撐到我的營地,更不用說,還要跟著遷徙。把他們賣給附近部族,說不定還能撿條活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班行無語,不管莫頓打什麼主意,不得不說,事實如此。

  馬賊的巢穴,吉布並不知道,也無須知道,他只做了一件事——派個人往莽莽北山一鑽。

  當天夜裡,這個人就被兩個蒙面的馬賊押著,出現在他們的營地前。

  吉布上前道出了已方的“誠意”,當然,馬賊們是不相信的。吉布很乾脆,把人、貨一扔,率隊掉頭就走,愛要不要。

  在暗處藏身的馬賊們,顯然被這大方驚人的匈奴人弄得不知所措。但不管對方有什麼陰謀,到嘴的肉能不吃麼?不吃?不吃還算是馬賊麼?

  莫頓不愧是這一行的大能,對同行的心理把握到位,只要塞給你,不怕你不要,只要你要了,你就得替咱們背鍋。

  嗯,想法很豐滿,只是……真以為這樣就能甩鍋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王烏鴉

LV:16 版主

追蹤
  • 2090

    主題

  • 219146

    回文

  • 8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