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放嘯大漢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7 23:44: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59784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3

第六十章 漢軍後裔

  這句話的信息量之大與對張放的衝擊,比方才李忍說自己是李陵的後裔還強烈。

  這些烏丹支離人是漢軍後裔?可能麼?仔細想想,還真有可能。

  當年浚稽山血戰之後,五千漢軍,生還入塞者不過四百余人,其餘漢軍,不外乎三種情況:一是戰死,二是失蹤,三是與主將李陵同一命運——被俘。

  按林天賜的說法,當年被俘的漢軍士卒多達千人,許多都是傷痕累累,加上俘虜的生存環境惡劣,陸陸續續又因傷病死近半。最終存活下來的,不足半數。

  這幾百存活下來的漢軍士卒的去向有兩個:一是打散編入匈奴軍隊,再一個就是成為李陵的衛隊。作為分散的個體存在的前者,最終湮滅于歷史長河,而後者,則隨李陵北遷至堅昆(今吉爾吉斯坦一帶),後來成為唐代“黠戛斯”的一支。

  西元648年,一支黠戛斯朝貢團在其酋長失缽屈阿棧率領下,抵達了唐朝首都長安,自稱是李陵後人,要與天可汗認親。這看似離譜的要求卻也有其依據,因為李陵是隴西成紀(今甘肅靜寧)人,而唐朝皇帝的先祖也出自隴西成紀。其時黠戛斯人大多為赤發綠瞳,而自稱是李陵後裔的黠戛斯人則為黑髮黑瞳,明顯具有同黃種人混血的特徵,確有一定可信度。

  失缽屈阿棧最後認親成功,這一點從西元708年,黠戛斯遣使訪唐時,唐中宗一句話可以得到確認,他說的是:“爾國與我同宗,非它蕃比。”

  當然這是後話了,不過從這段史料來看,也可從一個側面證明了漢軍後裔的存在,畢竟光靠李陵一個人,創造不了一個種族。

  這一支黠戛斯後來滅掉回鶻汗國,自建汗國,倒也不枉稱“李陵後人”。

  而另一支李氏後裔,也不可小覷。

  建帳於堅昆的郅支數年後陰殺漢使,為逃避漢朝報復,遂闔族西遷。李陵後裔(南支)沒有隨行,而是留在了漠北。“胡俗以母名為姓”,他的後裔因此姓了拓跋。此後,拓跋一家逐漸繁衍成—個小部落,並與鮮卑人通婚,最後形成了拓跋鮮卑部。拓跋鮮卑可以說足鮮卑民族中血統最不純的一支。不過正是這一支後來統一了混亂的黃河流域,為後來的大唐奠定了基礎。

  當然,彼時漢軍士卒還無法想像自己的後裔在後世的風騷,他們還在為自己的生存而奮爭。在李陵為堅昆王的數年間,他的護衛隊發生了一起分裂事件。

  當時有幾個原校尉韓延年(李陵副將,戰死,後被追封成安侯)的部下,痛惜老上司之死,不甘為匈奴人僕從,於是聯合一批志同道合的漢軍士卒,逃離堅昆。于呼揭以北,自建部帳,獨立成國。

  這個國家,就是《漢書》所記載的,西域三十六國中最小的城邦國——烏貪訾離(烏丹支離)。

  “烏貪訾離國、王治于婁穀。去長安萬三百八十裡。戶四十一,口二百三十一,勝兵五十七人。輔國候、左右都尉各一人。東與單桓、南與且彌、西與烏孫接。”——《漢書•烏貪訾離國傳》

  這樣一個彈丸小國,在弱肉強食的西域能存在,而不被到處肆虐的匈奴人吞噬,簡直就是個奇跡。而這個奇跡的產生,就在於李陵的維護——是的,李陵並未怪罪麾下士卒的叛離。人各有志,在這陌生的荒原上,他們同出一源,正應守望相助。

  當然,烏丹支離能在群狼環伺的異域存活下來,不僅僅是靠李陵的庇護,更有著自身的實力為支撐。

  李陵麾下將士是什麼素質?當年李陵向漢武帝請戰時曾有過表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蘭幹山南以分單于兵,毋令專鄉貳師軍。”

  很明顯,這是一支單兵戰力強悍,組成軍隊後又能形成非凡戰鬥力的強軍。這也很好的解釋了為何在浚稽山血戰時,能在敵我兵力如此懸殊的情況下,依然英勇無畏,戰至最後一息。

  這些血戰餘生的大漢勇士建立烏丹支離後,國雖小,戰力卻強。周圍一些小部落,縱然人數多其十倍,也被打得抱頭鼠躥。而一些大的邦國,比如且彌、烏孫,也不願為了一個小小的烏丹支離而招惹右校王。可以說,烏丹支離就像一顆硬核桃,小是小,卻嘣牙,硬吃不合算。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個袖珍小國烏丹支離,才能在夾縫中生存下來。

  李陵不計前嫌,願庇護烏丹支離。同樣,若堅昆李氏有難,烏丹支離也會傾力相助。近一甲子以來,雙方一直心照不宣,默默堅守著這個不成文的約定,無論經歷了幾代人,承諾不變。

  這便是烏丹支離人拚死相救李忍的原因。

  當年郅支攻打堅昆時,烏丹支離也曾發傾國之兵相助。被擊敗後,損失了大半“國力”,元氣大傷,不得不到處遷徙以避禍。最後在距堅昆數千里之遙的且彌以北,烏孫以南,定居下來。此後郅支西遷,撤離堅昆,烏丹支離人也未再返回故地。

  雖然兩國距離遙遠,但血脈依然相連,後經過多方打聽,得知李氏尚有後人存世,這才派出曹雄、林天賜、初六三人前來營救。

  聽罷林天賜的講述,張放這才明白,為何曹雄與林天賜,一個是右都尉,一個是府丞,頭銜都大得嚇人,卻沒有半點高官的樣子,原來是光杆司令啊。搞不好自己手頭的“兵力”都多過堂堂“右都尉”曹雄哩。

  烏丹支離南遷之前的幾十年裡,與堅昆李氏衛隊一直保持通婚,盡可能維持漢家血統的純正,而他們的後代,自然也使用漢名。或許過得百餘年,他們最終會被胡化,但至少在現在,他們還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裡,並固執守護。

  守住漢名與漢禮,就是守住最後一道底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3

第六十一章 落 水 狗

  淩晨,篝火已熄,餘燼嫋嫋,兩岸一派沉寂。遠處灰濛的群山與樹林,象一片剪影,單薄而毫無生氣。

  突如其來的一聲尖銳的鳴響,打破寂靜。

  李忍從睡夢中驚得跳起,駭然抬望,映入眼簾的是一道從未見過的長長火光,就象流星。只不過流星是從天而降,而這道火光則是沖天而起。從距離上看,至少在二裡之外。這麼遠都能讓人看到聽到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這……這是何物?”李忍張大嘴吧,半天合不攏。

  曹雄、林天賜、初六、鹿奴與他一樣茫然,能回答他的,只有一個人。

  “這是信號,匈奴人來了。”張放走到眾人身邊,早已穿戴整齊,腰懸寶劍,手持具弩,仿佛昨夜未曾入睡一般。

  “信……號?”林天賜似乎明白了什麼,望著張放的背影多了幾分驚悚,這個富平侯家的公子,還有多少寶貝?

  嗯,林天賜猜得沒錯,這信號正出自張放之手,簡易版的“鑽天猴”。

  張放能製造大威力炮仗,當然也能做煙花,炮仗能驚馬嚇人,而煙花唯一的用途,就只能是用做信號了。不過受限於材料與技術,張放沒能做出那種在空中爆開,炫麗燦爛的真正煙花。僅僅只發出尖厲響聲,飛上半空,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就像是啞火的鑽天猴。

  這玩意當煙花,那絕對不合格,但用來當信號,卻足夠了。

  張放交給河對岸值守的府衛三支信號煙火,用來警示,現在煙火竄空,說明匈奴人來了。

  很快,河對岸出現了幾個騎影,但不是匈奴人,而是撤離的哨衛。

  “匈奴人來了,在東北十餘裡外,他們同樣發現了我們,正急撲而來。”府衛們奔到河對岸,邊大聲通報敵情,邊策馬渡河。

  但是,這時卻發生了一件意外——河水漲了。

  這是一條不起眼的小河,寬不過三丈,深不過馬腹,水流平緩,昨日張放等人就是騎在馬背上直接涉渡。但一覺醒來,河面陡然變成四、五丈寬,水流甚急,河心還有漩渦。府衛們驅馬欲渡時,還沒泅出丈餘,水面就沒過馬腹,而且水流推得人馬難以把持。

  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只有一種可能,昨夜河流上游某處下了一場大雨。

  “好,天助我也!”鄧展喜不自勝,河水滿溢,對追擊的匈奴人無疑多了一道屏障。不過,當務之急,得接應河對岸幾個府衛過來。

  當下招呼營地的府衛入林砍些粗而長的樹枝,捆綁連接,然後幾人接力,把樹枝伸到河中心。對岸的府衛也搭肩握臂,三人一組,奮力打馬向前。饒是如此,也數次被急流沖散打偏。幾經周折,方才把渾身濕透的府衛接應上岸,但他們置於馬氊子後的乾糧睡毯等物品卻被沖走了。

  最後一個涉水的府衛兩手剛搭上岸沿,遠處山棱線已出現隱隱綽綽的騎影。

  匈奴人,終於來了。

  ……

  天空灰濛,淡淡的日影透過薄薄的雲層照在荒涼的原野,長風吹拂,青黃相間的荻草向南偃伏,空氣透著絲絲涼意。兩支騎隊隔河對峙,更將這涼意擴展開去。

  匈奴人來得很快,鄧展一邊組織府衛臨河阻截,一邊儘快收拾糧草氈帳等用具。他們不可能扔下這些東西扭頭就跑,在茫茫荒原上,失去基本生活用品,寸步難行。

  匈奴人在人數上佔有絕對優勢,足有五十餘騎,比張放一行多出一倍有餘,如果不是中間橫亙著一條河,匈奴人早就像惡狼一樣撲上來了。

  在匈奴騎隊中間,那腰插長短刀,模樣獰惡的匈奴惡漢,不是蔔骨須是誰?

  卜骨須策馬來到河邊,瞪圓牛眼,惡狠狠掃過對岸的人群,突然鞭梢一指:“你,射殺了我五個勇士,我要把你五馬分屍,每一截殘肢祭一人。還有你,砍殺了我兩個戰士,我要把你砍成兩段,一段祭一人。”

  蔔骨須鞭梢所指,分別是初六與曹雄。

  府衛們無不側目,曹雄與初六逃回營地時,俱一身是傷,誰也沒想到,他們在重圍之下,居然幹掉了對方七個人。這樣的戰果,鄧展自問都做不到。

  初六沉默寡言,聞言只兇狠瞪回去,沒說半句話。

  曹雄卻哈哈一笑,因笑聲牽動傷口,直抽冷氣,嘴裡卻道:“才砍成兩段?太少了,起碼要大卸八塊才像樣。”

  這話聽上去像洩氣的自嘲,但聯繫蔔骨須前面的囂張話語,無異於宣告“我還要殺六個,湊夠八人。”

  蔔骨須能當上當戶,自然不笨,這點繞彎子還是聽得出來的。他漢話說得不太好,口拙,也沒還嘴,只以馬鞭向二人重重點了兩下,意思是我記住你們了。

  這時已收拾停當的張放拍拍手掌,從人群中擠出,面對蔔骨須:“蔔骨須,我問你,你親自動手殺了青溪聚多少人?”

  蔔骨須眯著眼,驚奇地看了半了,從齒縫裡擠出字來:“你,就是張放!”

  這是卜骨須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與張放照面,在三水那一次,張放始終背對蔔骨須,在昏暗的食鋪裡,不留意的話多半沒注意。張放認得蔔骨須,而蔔骨須並不識得張放。

  蔔骨須此前從未見過眼前這個俊美少年,但在他看到張放第一眼時,就能百分百肯定,這一定就是那個長安人出天價襲殺的目標,同時也是害得自己舉族西遷的罪魁禍首。

  張放用劍鞘末梢向蔔骨須一指:“回答問題。”

  卜骨須拔出連鞘短刀,向張放一亮,獰笑道:“我每殺一人,就在刀鞘上劃一道。想知道?過來數數。”

  張放雙目冷芒一閃,死氣森然:“不必,有人替我數。”

  “誰?”

  “河伯。”

  話音剛落,蔔骨須只覺大腦嗡地一響,意識頓喪,一片空白,只有一個無可抗拒的聲音在回蕩:“衝衝衝衝衝衝……”

  於是,隔河對峙的敵我雙方便看到這樣詭異的一幕:毫無徵兆地,蔔骨須突然拔出長短雙刀,一磕馬腹,瘋也似地向張放沖去——問題是,在二人之間,還橫著一條洶湧的河流。

  戰馬前蹄剛探入水中,因畏急流,縮蹄後退。蔔骨須則拚命催騎,結果戰馬踏入軟泥的前蹄一沉,後臀一掀,竟將蔔骨須甩下河中。

  噗通!水花四濺,隔斷了張放與蔔骨須之間的目光聯繫。

  張放哈哈一笑,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匈奴人頓時亂了套,等蔔骨須被救上岸,張放一行早已遠去。

  落水狗般的卜骨須折騰了半天,差點連黃膽水都吐出來了,方才還是滿面油光,此刻卻面如土色,發梢滴水,嘴唇發紫,定定往著前方若隱若現的身影,突然大叫一聲:“他……他就是巫師!”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3

第六十二章 意外的援手

  一望無際的湖面,大片大片的濕地,滿天蘆葦搖曳,香蒲茂盛,飛鳥成群,碧波倒映。雪山純白,草原如黛,湖水碧綠發藍,那種浩渺與純淨,宛若人間仙境。

  張放沒想到,印象中一片荒蕪的塞外,竟然還能看到這樣的美景。

  這便是塞上明珠——蒲類澤(巴里坤湖)。

  既便在後世,這裡也是塞上江南般的美景,更遑論二千年前了。

  在湖岸邊,已經搭起了十幾頂氈帳,除了張放一行,還多了十幾個梳著奇異髮型的胡人。這些胡人,說是牧民吧,卻佩帶制式刀弓;說是軍卒吧,卻衣著各異,令人費解。

  而事實上,他們真的就是軍卒——蒲類前部的士卒。

  在蒲類澤方圓千里內,有一支遷徙不定的遊牧部落,人數很少,不過幾百帳,數千人。當初漢匈相爭天山北道,五伐車師,蒲類人俱附于車師,在匈奴的支持下,對抗漢軍。

  經過數度征伐,漢軍攻破車師,俘其王。蒲類人敗逃,沒來得及逃的,也都做了俘虜。不過隨後匈奴反擊,與漢軍形成拉鋸,並控制部分敗逃車師人及蒲類人,重建部帳。

  而漢軍當然也不會將大義名份拱手相讓,很快為兩部另立部帳。於是車師、蒲類被一分為二,漢軍控制的稱車師前部(國)、蒲類前部(國);匈奴控制的稱車師後部(國)、蒲類後部(國)。

  這種局面,一直持續到漢神爵二年(前60年),匈奴日遂王先賢禪降漢後,失去倚仗的車師後部、蒲類後部方臣服于大漢,屬西域都護府管轄。儘管這兩個部落並不具備哪怕是城邦國的基本條件,但漢朝官方卻習慣性稱之為國。

  遊牧民族與中原王朝不同,凡能拿得動武器的,都是戰士。這蒲類前部不過二千多族民,但“勝兵”居然有八百之多,三比一的比例,簡直稱得上是全民皆兵了。當然,這樣有一個算一個的所謂戰士,素質自然參差不齊。這蒲類前部八百“勝兵”中,真正能稱得上“可戰之士”的,恐怕一半都不到。而這部分真正的戰兵,裝備著蒲類前部用蒲類澤物產,馬匹、鹽與芒硝換來的大漢制式兵器:環首刀、短戟、鐵鏃。

  大漢的兵器向來禁止外輸,主要是防止被匈奴人奪取為戰利品,不過對附屬國的軍事援助不在此例。蒲類國國力弱小,兵力單薄,不提供一些兵器很難讓他們有勇氣對抗匈奴。

  這也是張放眼下看到的,這些胡人穿著像牧民,卻佩帶制式武器的原因。

  這支蒲類前部巡哨士兵,是張放一行穿越蒲類澤時碰到的。雙方通報身份後,蒲類國士兵大為吃驚,立即請他們稍歇,然後派人快馬返回王帳,向其王稟報。

  在等待過程中,蒲類士卒對這一支漢人騎隊表現得十分恭順,尤其對那為首的張公子十分好奇。不少蒲類國士卒一度懷疑所謂張公子是女子假扮,因為搜遍他們可憐的見識,哪怕所謂最好看的女子,都無法與這位張公子相比。直到那張公子一開口,所有猜測都被粉碎——那明顯變聲期的少年嘎聲,當真是如假包換的“公子”啊!

  午後不久,前往迎接的林天賜和鄧展,伴隨一支騎隊回來了。

  這支騎隊約三十餘人,看上去與蒲類國的巡兵並無不同,看樣子也是“勝兵”,其中一中年胡人十分醒目。這中年胡人雖魁梧強壯,但不是醒目的原因,因為周圍如他一樣的胡人也不少。他的醒目,在於他頭戴的皮帽,插著兩根差不多兩尺長,顏色潔白的雉翎。這在穿著基本以棕、褐為主的胡人當中,自然格外醒目。再加上他與林天賜並駕齊驅,更能彰顯其身份——畢竟林天賜的身份可是西域諸國官制中,文官之長府丞啊。

  “敝人蒲類前部輔國侯奎木,這位一定是富平侯世子張公子。果然,當真是豐神如玉,平生僅見啊!”這位自稱蒲類前部輔國侯奎木的,一見面就大贊不已,不過絕不是客套話,實實在在語出真誠。

  蒲類前部說白了就一遊牧部落,舉國上下無一通漢語,更別說這樣帶點文采的溢美之詞了。為他做翻譯的是林天賜,翻譯時自然經過潤色,蒲類人說的也都是匈奴語,林天賜勝任有餘。

  張放這一路上也有向林天賜、阿裡穆學習匈奴語。如果是真正的富平侯世子,絕不會這麼做,堂堂世家子,煌煌大漢民,豈能學胡語?但來自現代靈魂的張放,卻沒有這樣的心理障礙。他這一路上多與胡人打交道,而塞外西域受匈奴操控百餘年,多以匈奴語為通用語,總指望別人翻譯怎麼行?萬一落單怎麼辦?連問個路、討個食,都不知怎麼張口,這不是張放為人處世之道。

  張放腦子靈活,口齒靈便,又有後世的廣博見識,語言天賦是極好的。但畢竟所學時日尚短,勉強能聽懂,說還是不行,所以還是以漢話回應:“張放向輔國侯問安,請代向貴國國君轉達敬意。”

  張放這些天沒少向林天賜打聽西域的風土人情及各國狀況,自然也是知道,西域諸國的官制相對固定。一般而言,比較大的邦國,如烏孫、大宛、康居、月氏等,除國王之外,下設副王,通常由國王的兄弟或伯叔子侄,又或部族中實力強盛者擔任。其下設輔國侯、擊胡侯,卻胡侯、左右大將、左右都尉,擊胡左右君、左右騎君等等。文官職位較少,只有府丞、譯長等。

  不過對許多西域小國而言,並無這許多官職,似烏丹支離,就只有輔國侯及左右都尉兩級而已。而蒲類前部則多了左右大將一級,再多的話,什麼大將、都尉就掉價成為隊率、什長了。

  眼下這位輔國侯奎木,就是僅次於蒲類前部君長的副首領,派他來接待,應當說對張放還是挺重視的了。當然,與都尉一樣,西域諸國的這個侯、那個侯與漢朝的侯爵沒有可比性。張放這位富平侯世子,權勢秒殺蒲類前部這類君長,更別提什麼輔國侯了。

  奎木先向張放表示了敬意,再解釋國君出獵未歸,故未能遠迎,致以歉意之類。

  其實張放並無證明自家身份的印信之類的東西,不過有曹雄、林天賜這些貨真價實的烏丹支離都尉、府丞旁證,再加上整個西域都找不出第二人的風采,奎木哪有質疑之理。

  奎木孤陋寡聞,並不知道富平侯在漢朝的地位如何,但當聽說張放的母親是當今漢家天子之姊,他是漢天子的親外甥時,這簡單明瞭的身份資訊完全將其震住了,呐呐道:“難怪、難怪……”

  大概這是奎木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見到漢家皇室貴胄,激動中更帶著幾分惶恐,惟恐怠慢。在得知他們身後追著一群“胡盜”之後,立即自告奮勇,表示願率國中勇士前往截擊,教訓這幫有眼無珠的惡徒,公子盡可放心前往我部帳休整云云。

  張放表示府中有要事,需趕回長安,不克前往,再三致謝。

  奎木再三挽留未果,當下撥了一什人馬給張放,既為保護,也為嚮導。然後急吼吼拍馬回駐地,召集部族戰士,為張放阻擋追兵去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3

第六十三章 荒 城

  咻——

  一聲尖利的銳響劃空而過,兇猛地穿透一個打馬飛奔的騎士後背。箭鏃入體,怒血迸射,騎士喉管發出長長的顫音,一頭栽倒。失去主人的戰馬,發出陣陣悲鳴,茫然奔向蒼涼的原野。

  很快,一隊胡騎飛馳而過,兩騎脫隊而出,一左一右包抄無主戰馬。其中一人扔出套索,精准套住馬頸,將其捕獲。

  另一個騎士眼見同伴被射殺,頭都不敢回,拚命揮鞭打馬,馬臀被抽出條條血痕。仿佛也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危險,那馬也像發了瘋似地狂奔。身後破空聲不絕於耳,一支支箭矢如附骨之蛆,不離左右,最險的一支箭,竟是從騎士耳邊擦過。

  這一追一逃很快走遠,消失於地平線。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蹄聲轟鳴,那支胡騎追兵返回,看樣子是追殺無果。在經過先前被射殺的騎士屍體旁,胡騎停下,先將騎士的刀弓箭矢等兵器收走,再翻找財物。不過他們註定失望,除了少許乾糧,什麼都沒有。

  胡人顯然很不爽,最後將屍體身上的衣物盡數剝下,扔下赤條條的屍體,紛紛上馬,一聲呼嘯,揚長而去。

  當那淡淡的煙塵消失後,荒野又恢復亙古不變的蒼涼,若不是那灘未幹的血跡與漸僵的屍體,簡直讓人以為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張放也希望這一切都是幻覺,但僥倖逃回的蒲類士卒的哭訴,讓他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這是張放一行遇到蒲類人之後的第七天,他們向南走了三百多裡。有了蒲類人做嚮導,一路都很順利,三天就走出了蒲類澤,來到了後世哈密西南的一片區域。這裡距離敦煌近千里,如果都像之前那樣順利的話,再有個把月就能抵達玉門關……可惜,他們的好運到此為止了。

  “我們翻過山南向東南方探查時,發現大批匈奴人,他們在土倫河谷紮下氈帳。我們剛想靠近觀察,就被發現,駝奴在逃跑時被射殺,我是棄馬逃進山谷才撿回一條命。”逃回的蒲類士卒一臉後怕,還有掩蓋不住的悲傷。

  “土倫河谷?!”林天賜與阿裡穆都變了臉色。

  “怎麼?”張放見二人神色,心下隱隱感覺不妙。

  林天賜與阿裡穆苦笑對視一眼,才向張放一揖,道:“土倫河谷是入玉門關的必經之道,倘若真如哨探所說,匈奴人在此紮營,我們就沒法通過了。”

  張放皺眉:“就沒有別的路了麼?”

  “有倒是有,但繞路太遠,得上千里,與其那樣,倒不如……”阿裡穆略微猶豫一下,建議道,“不如往西走。”

  “往西?”張放驚奇不已,他的目的地在東邊,阿裡穆居然說要往西,這不南轅北轍麼?難道這胡商知道地球是圓的,想繞圈?

  “好主意,往西。”沒想到林天賜也興奮叫好。

  鄧展也似有所悟:“難不成,是說西域都護府……”

  “不,都護府太遠了,在烏壘城呢,那也有上千里路程。”林天賜也是個喜好看圖說話的人,他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了一條曲線,兩頭各打一個叉,“這頭是我們眼下所在,這頭是都護府,在中間偏近我們位置這裡,是車師前部的交河……”

  一聽後兩個字,鄧展便叫起來:“交河壁!”

  林天賜與阿裡穆齊聲道:“正是。”

  張放聽得有些迷糊,交河他知道,這地名一直保留到後世,他到吐魯番旅遊時經過這裡。但在這個時代,交河代表著什麼呢?

  為張放解惑的,不是林天賜,也不是阿裡穆,卻是鄧展,他一臉興奮地比手劃腳:“交河城是車師前部王治所在,那裡有一支我大漢朝廷屯田駐軍,統領這支駐軍的,就是戊己校尉,而駐軍之營,名交河壁。”

  鄧展對西域情況遠不如林天賜與胡商清楚,但好歹也曾是邊軍軍官,對朝廷邊塞軍制還是有瞭解的。

  張放恍然大悟,說到西域都護府,那是如雷貫耳,但這個什麼戊己校尉、交河壁,卻是頭一回聽說。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距離多遠,有多少兵馬。

  阿裡穆伸出三根手指,言簡意賅:“三百里,三百戶。”

  三百里,倒是不遠,值得走一趟,但這三百戶是什麼情況?什麼時侯大漢朝的校尉也跟西域小國的都尉一樣,只管幾百兵馬了?

  鄧展一解釋,張放這才明白,原來這戊己校尉別看兵力不多,但權力與管轄範圍都不小。按大漢軍制,在情況緊急時,戊己校尉可以調動周邊各國的軍兵。也就是說,遇有戰事,戊己校尉除了本部近千人馬之外,還可以指揮車師前部、車師後部、蒲類前部、蒲類後部、伊吾盧、東具彌、西且彌,甚至是龜磁國等諸城廓邦國的兵力,有多少算多少。

  張放咂咂嘴,搞了半天,這不就是後世某超級大國的海外駐軍模式麼?利用土著打土著,用最少的軍事成本,達到控制一個地區的目的,唯一的區別只是多了一層自力更生而已,真是高啊!

  “好,就到交河壁。”張放拍板。

  張放可不認為就憑他們這麼一點人馬,加上幾個炮仗,就可與狼一樣的匈奴人叫板。雖千萬人吾往矣,那叫勇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叫愚蠢。

  第二天午後,張放一行馳出數十裡,阿裡穆遠遠向前方一指:“看到了,那就是東庚烽燧。”

  所謂烽燧就是烽火臺,相當於一處哨所,不過這都是幾十年前的往事了。

  在漢匈五爭車師其間,為防範當時還是敵對勢力的車師、蒲類各部有可能的騷擾,漢軍在這一地區設置了不少烽燧,編有段號。這東庚烽燧,就是東面第七座烽燧之意。不過在漢宣帝神爵二年以後,匈奴日逐王降漢,隨著天山北道諸部歸漢,這些烽燧慢慢被廢棄。鬥轉星移,風沙侵蝕,多數以夯土築成的烽燧都已殘破不堪,眼下這個東庚烽燧卻是保存最完好的一個。

  直到漸漸靠近時,張放才知道這烽燧為何能保持基本完好。

  原來是建在一條已經乾涸的河床邊,當年的漢軍士兵為了加強防禦,從河床裡挖來許多鵝卵石,鑲嵌入烽燧外牆。這在很大程度上延長了建築物的生命力,遠遠看去,頗有幾分後世樓房外牆鑲馬賽克的模樣。

  午後的陽光映照在烽燧上,棕、褐、紅、黑,各種顏色的鵝卵石鑲成的夯土牆,反射出豐富層次感的光暈,猶如海市蜃樓。

  只是當越發接近之後,透過眩目的光暈,才會發現垛口雜草叢生,牆體到處開裂,坍塌的豁口,隨處可見的破敗。

  這是一個早已沒有生人氣息的戈壁荒城。

  正當張放猶豫是現在就停宿在這個烽燧裡呢,還是再趕一程……

  咻——

  一道煙火沖天。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互望一眼,再不猶豫,抖韁催馬,全力奔向荒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4

第六十四章 圍 城

  匈奴人來了。

  從烽燧的敵臺望過去,車馬轔轔,牛羊成群,煙炎張天。不時有揮弓舞刀的匈奴騎士從滾滾煙塵裡鑽出,很快又被吞沒。

  “來……來了五六百人,多是控弓之士,咱們……被包圍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府衛哨騎奔到烽燧下,仰頭大聲稟報敵情。

  五六百人聽上去不多,但加上七八百匹馬,上千隻牛羊,還有近百大車。那種人聲鼎沸,牛馬嘶鳴,塵煙滾滾,比趕集還熱鬧的氣氛,形成一股巨大壓力,撲面而來。

  張放在垛口探出半個腦袋,口舌發幹,手心出汗,心跳如鼓。儘管他此前也曾參與甚至是指揮了兩場戰鬥,但一次敵我人數相當,心裡有底氣,再有一次是計畫周詳,又有利器,更是偷襲……那都是有準備、有把握的仗。

  而這一次,情況卻完全反過來,在完全陌生的戰場,突然遭遇強敵,敵我力量更是懸殊達十幾倍。這種幾乎看不到任何勝算的戰鬥,是張放極力避免的——但這一次,怕由不得他選擇了。

  匈奴人並沒有一窩蜂沖到烽燧下,而是在東、西兩個方向開始紮營。這兩個方向一旦被堵住,張放一行既不能東歸,也無法西行,生生被包圍在一座鳥不拉屎的廢墟裡。很明顯,匈奴人打的是一網打盡的主意。

  匈奴人不緊不慢從大車上、馬背上、駝背上取下氈包,拉繩打樁,佈置牲圈,飲馬牧羊。許多人邊幹活邊朝烽燧指指點點,風中不時傳來斷斷續續的嘲笑聲。更多手持刀弓的匈奴騎士,只是遠遠監視,甚至都沒靠近百步。

  張放長長一歎,心理戰呐,看來不只有他一人會玩。

  張放觀察之時,其餘人等也在抓緊時間備戰,不管勝算幾何,都沒有束手待斃的道理,多一分準備,或許就能多一線生機。

  眾人忙碌的當口,張放站在敵臺,俯瞰這座烽燧。

  初步觀察,這烽燧雖然破敗,但基本設施還是相當完善的。

  首先是烽燧週邊有兩道半人高的羊馬牆,平時圈養牛羊,戰時可用來阻擋敵軍。雖然過了幾十年,風雨侵蝕,牆體已破敗不堪,很多地方都裂開大豁口,但多多少少還是有點阻擋作用。

  烽燧外形四方,面積相當於一個籃球場,有敵臺,有箭垛,東西兩側有土階梯,可以通往敵臺,而敵臺也是相通的,便於士卒環形守禦。在東西兩側各有一個丈許寬的大門,門板早已被拆除,不過在門內兩側各堆放著十幾根長短不一的頂門石,這會鄧展正指揮蒲類士卒把這些頂門石撂起來,堆疊成一人高的樣子,可以有效阻擋騎兵沖入。

  烽燧分上下兩層,上層是作戰區,而底層則是生活區。在南北兩側,是兩個大通鋪,鄧展看過了,表示住下十幾人不成問題。在外側還有廚房和儲藏室,甚至還有疑似茅房的黑乎乎小屋。後來得到鄧展證實,那的確就是茅房。

  在西南角有個醒目的方台,很像後世的垃圾圍台。張放探頭看去,裡面也是黑乎乎的塵土灰燼,確實像個扔垃圾的所在。

  張放點點頭,又搖搖頭:“還算有清潔意識,但把垃圾扔在樓上,有些不妥。”

  因為背傷未癒,行動不便,跟張放一樣觀察地形的曹雄奇怪地看了這位少侯一眼,說道:“這是烽燧,有敵情時用來點火的……”

  張放直摸鼻子,這下糗了,趕緊轉移話題:“那現在能否點火示警?我看牆角還有點狼糞塊……”

  曹雄還沒說話,經常走這條道的阿裡穆搖頭:“交河壁還在二百裡外,看不到這麼遠。早年在西面還有三四個烽燧,可以接力點火示警,可惜早已廢棄。就算沒廢棄,也沒人替我們傳遞啊……”

  烽燧令人洩氣,不過也有令人驚喜的,就是烽燧靠近河床那一面還有一口井。只是軲轆、木桶、繩索什麼的自然是沒有了。

  不過,隨著初六扔下一顆石子後,眾人的驚喜就只自下驚了——石子落井,聲音沉悶,不聞水聲,而似泥塵。

  這是口枯井。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沒有水源,這將是一場註定會失敗的戰鬥。

  “匈奴人來了!”

  騎在垛牆上瞭望動靜的初六一句話,像滴水珠濺入熱油裡,眾人哄地一下,扔下手頭的活,紛紛湧上敵臺。

  蹄聲清脆,十餘騎輕快馳來,在七八十步外停下,隨後左右各有騎士持木盾將三個人遮擋住。

  匈奴人通常都備有兩把弓,騎弓有效射程三四十步,步弓遠些,能有個五六十步,所以一般來說七八十步之外算安全距離。但這個距離對某些神射手或強弩而言,依然具有相當的殺傷力,因此匈奴人不得不防。

  “鞮汗部骨都侯莫頓,莫奚部當戶沙魯魯、還有來自漢境的東且部當戶蔔骨須,向張公子致意。”

  聲音遠遠傳來,在風聲中時斷時續,說的是匈奴語,大概匈奴人也知道,張放身邊有一大群人可輕鬆翻譯。

  張放也在垛口後探出半邊身子:“有勞三位當戶千里相送,前方二百里就是戊已校尉所駐的交河壁,也算是送到家了,盛情已領,諸位請回。”

  那聲音哈哈大笑:“不勞張公子提醒,匈奴是西域的主人,這裡的形勢我們比公子更清楚。有我們相送,二百里不過二三日可達,若無我們相送,只怕一輩子也走不到。哈哈哈!”

  張放提醒對方,漢軍就在二百裡外,你們掂量著辦。而對方也暗含威脅,哪怕援軍近在咫尺,有匈奴人擋住,你哪也去不了。雙方無形中交手一回合,有恃無恐的匈奴人明顯占上風。

  “然則骨都侯有何所求?”張放確認說話的人多半就是這支匈奴軍隊的首領莫頓,也沒跟對方多糾纏,直奔主題。

  莫頓也不含糊,爽快道:“公子身份尊貴,我們絕不會為難,只要從烽燧裡走出來,我莫頓必待之以上賓之禮。哦,還有那幾位烏丹支離的兄弟,我們也會給與相應的款待。”

  這麼好說話?張放有些不敢相信,扭頭看向鄧展及曹雄、林天賜等人。眾人也是面面相覷,滿臉不敢置信。

  張放想了想,試探道:“在下不過一長安富貴人家,談何尊貴……”

  莫頓笑聲不絕:“公子過謙了,這麼說吧,我們在三日前擊潰了蒲類部的奎木。這樣說,公子明白了吧?”

  張放明白了,知道他真正身份的,只有蔳類國那夥人。莫頓應該是從他們口中得知自己身份,這才全力追擊,以兵力優勢分兵搶佔土倫河谷,封鎖了他們東歸之路。想想也是,以他的身份,的確稱得上奇貨可居,政治意義大小且不說,光是贖金,就足夠一個部落崛起了。莫頓的確沒有放過他的道理。

  錢財乃身外之物,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

  張放挺直身子,高聲道:“既然如此,我要骨都侯發個毒誓,絕不會為難我們。”

  莫頓的聲音傳來,一字一頓:“我向祁連神發誓,絕不會為難公子與烏丹支離、蒲類部的兄弟……但其他人,必須用血為莫奚族人獻祭!”

  在匈奴語中,“祁連”就是天的意思。匈奴人佔據河西百年,視巍巍祁連為天神居所,設壇祭祀。以祁連神發誓,屬重誓,無人敢違背。

  烽燧敵臺上先是哄地一陣騷動,隨後沉寂下來,一股無言的絕望氣息在蔓延。

  張放沒有回頭,但他知道身後有十幾雙眼睛在看著自己。他深吸一口氣,探出身子,高聲道:“若骨都侯答應不流血,我張放這就出來……”

  遠處的莫頓似乎搖搖頭,語氣絕決:“必須有人為我的族人償命,這是我身為骨都侯的責任。張公子,你要明白,我已做了最大讓步。”

  “沒得商量?”

  “沒得商量!”

  “那好……”張放挺直身軀,一字一頓,“那便——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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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抉 擇

  九月,晚秋,白天的溫度還有些悶熱,但到了傍晚,從西北吹來的長風,已帶著砭膚的寒意。而張放與莫頓之間的對話,使這股寒意更是降到冰點。

  莫頓的聲音與傍晚的寒風一樣,漸漸冷下來:“公子可要想好了,莫要自誤。”

  張放的聲音更冷:“想好了,你要流血,那我只有以血還血——這點,也是沒得商量。”

  談話到這裡,已經沒法進行下去了。

  但匈奴人並沒有立即戰鬥的意思,緩緩後退,馳回營地。大概認為這些人如鼠入籠,慢慢玩。

  望著匈奴人的背影,張放不無遺憾地歎了口氣,距離還是太遠了啊!否則大可重演卜骨須自行投水那一幕,把莫頓牽過來,那就什麼事都解決了。

  張放的強制催眠術是有距離限制的,那就是以看清對方眼睛為准,越近效果越好,最遠不超過三十米。而莫頓等人卻在七十步外,還有盾牌可隨時隔斷視線,這一招行不通啊。

  匈奴人一走,敵臺上的氣氛出奇沉默。過了一會,以鄧展為首的富平侯府衛齊齊跪下,向張放叩首:“少主,請不要為了我等賤命而自陷險境,否則,我等縱是百死亦難贖其罪。”

  另一邊,韓氏兄弟、青琰、渠良等互望一眼,也同時跪倒,俯首道:“公子萬金之軀,不可冒險,請公子答應匈奴人的條件。”

  張放左看右看,只問了一句:“你們都是跟我從北地出塞的,我問你們,我們出塞的目的是什麼?”

  出塞的目的?這還用問,當然是救人。眼下匈奴人全被吸引來了,大概他們要救的人已經安然脫險了吧。

  張放兩手一攤:“我出塞的目的是救人,如果我答應了莫頓的條件,那之前付出的努力豈不白費?豈不是又回到原點?”

  韓家嫂子、阿離、石牛是青溪聚鄉親,非救不可。而韓氏兄弟、青琰、渠良又何嘗不是?還有鄧展與那群富平侯府衛,不管是迫不得已還是其它的什麼原因,他們終究隨自己奔波數千里,任勞任怨,無怨無悔——拱手把他們送到匈奴人的屠刀下,這種事,張放怎能做得出來?

  眾人面面相覷,道理好像是這樣,可又似乎有些不對,到底哪裡不對,也說不上來。

  “起來吧,匈奴人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張放蹲下身子,兩手分別按在鄧展與韓駿肩膀,環顧眾人,“既然匈奴人鐵了心要拿你們當祭品,那就振奮起來,為自己的性命拼搏吧!”

  鄧展張了張嘴,終究沒能說得出話。匈奴人的確說過不會傷害張放,可一旦他決意抵抗,敵我對壘,生死搏殺,斧矛臨頭,刀箭無眼,誰也不敢說會是什麼結果。

  戰事一起,沒有人會絕對安全。

  這一點,張放心裡比誰都更明白,所以,他不會拉人陪綁。

  “多謝諸位一路相送,你們可以離開了,匈奴人說了不會為難你們。”張放對那九個蒲類士卒說道。

  九個蒲類士卒互相用口音很重的胡語嘀嘀咕咕一陣,一齊伏地向漢朝貴人行匍匐大禮,然後將身上的刀弓、糧食、水囊及馬匹盡數留下,紛紛翻過烽燧豁口,向匈奴人營地跑去。

  很快,匈奴營地馳出十餘騎,先搜查一番,再將他們帶走。不時有匈奴人向這邊揮舞刀弓,大呼小叫,耀武揚威。

  九個人只走了八個,竟有一人留下來。

  莫說張放,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張放上下打量一番,認得這人正是先前僥倖逃回的那個哨探。

  “你跟匈奴人有仇?”張放沒問這人為什麼留下來,敢在這種絕望的情況下做這樣的選擇,恐怕只有唯一的理由了。

  那蒲類士卒依然保持匍匐姿態,面容悲戚:“跟我一起探查而喪命的駝奴,是我的堂弟,他死了我活著,我不敢回家。除非把殺他的仇人首級帶回,部帳才會接納我。”

  張放聽完林天賜的翻譯,緊接著問一句:“蒲類人有這樣的習俗麼?”

  林天賜點頭:“不止蒲類,胡俗皆如此。”

  阿裡穆也補充道:“若能復仇,非但能重獲接納,更可獲得死者妻女財產。”

  張放深吸一口氣,望向那蒲類士卒:“你叫什麼?”

  “回公子,小人叫宗巴。”

  “宗巴,你也算蠻拚的。”

  蒲類人的事解決了,接下來就是烏丹支離人了。

  李忍首先表態:“我與鹿奴的命是公子所救,莫奚之禍有一半是因我而起,我無法置身事外……我與鹿奴都會留下。”

  張放沉吟道:“你好歹是堅昆小王……”

  李忍苦笑:“我已經被郅支削去封號,貶斥為奴,整個西域親郅支的勢力都不會承認我的身份。我被匈奴人抓去,就是個奴隸,什麼都不是。”

  “我是右校王的後人。”李忍面容肅然,“絕不能當兩次奴隸。”

  張放看向鹿奴,本是依偎著李忍的少女,挺起胸膛:“我是右大將之女,絕不會不戰而降。”

  張放點點頭,轉向烏丹支離人。曹雄抬了抬下巴,示意林天賜表態。

  林天賜淡淡一笑:“正如公子所言,我們也是為救人而來,若是現在走了,之前所有的努力豈不白費?”

  “可是兩位的傷……”

  曹雄活動一下臂膀,嘿嘿一笑:“公子針石之術極好,傷勢癒合比以往任何一次受傷都快,我換一隻手使刀,不會太牽扯傷口。”

  張放目光轉到初六身上:“你一手一足受傷,使不了弓……”

  話音未落,初六已摘弓在手,一手取箭,搭於弓弦上,接下來的動作,令張放瞠大眼睛——就見初六坐在牆墩上,以完好的一足蹬著弓把,另一隻沒受傷的手拉動弓弦,手足用力,刷地開弓如滿月。

  繃!啪!

  弦聲響處,正中枯井上方豎著的轆軲。本已朽壞的轆軲,被這強勁的一箭爆成碎片。

  站在左近的鄧展被一塊碎片劃破面皮,鮮血滲出。初六慌忙丟弓俯首請罪。

  鄧展卻毫不在意,連聲喝彩:“好箭術!硬是要得。”

  張放無語,這傢伙,只剩一手一腳,卻比尋常四肢俱全的人射箭還厲害——嗯,說的就是自己。

  現在,每個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接下來的問題是,這場仗,究竟能不能打?是不是毫無希望?

  “我們並非毫無希望。”張放豎起一根手指,“要想翻盤,只有一個機會。”

  曹雄、林天賜、鄧展、阿裡穆齊聲道:“交河壁!”

  “沒錯,交河壁,求援!”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4

第六十六章 突圍求援(上)

  當張放向匈奴人喊出——戰吧!的確舒筋活絡,提神振氣。但真要戰,憑什麼戰?

  外無必救之援,內無必守之城,要想守住這個小小的烽燧,必須有援兵,有援兵才有信心,有信心才敢以弱擊強。輸陣不輸人,輸人不輸氣,只要氣還在,早晚贏回來。

  現在要想保住這口氣,他們需要援兵——二百裡外,交河壁,大漢屯墾部隊,戊已校尉。

  “我們需要最少兩個人突圍,向西求援。”

  張放話音剛落,韓重立即叫道:“那不用說,就是公子與青琰了。”

  渠良也苦苦勸道:“公子,你應當先走。這裡太危險,指不定匈奴人一個衝鋒就……”

  鄧展也請求:“去五個人吧,外加三個保護公子。”

  “不是我,也不會是青琰。”張放搖頭,示意眾人稍安勿躁,“突圍的人,必須滿足以下條件。一是騎術要好,否則就算出其不意突圍,也難逃匈奴人追殺;二是能夠證明自己的身份,同時也證明我們的身份。若不能取信于戊已校尉,又怎能促使其發兵救援?”

  張放這話一出口,亂哄哄的人聲就靜了下來。沒錯,的確是這個理。首先就是自己要有能力逃脫,再者還得能向交河壁駐軍自證身份,二者缺一不可。這樣看來,這求援之人還真不能隨便派。

  張放肯定不行,第一條就把他刷了下去。他要是接這活,以他那拙劣的騎術,恐怕跑不出二裡地就會成為匈奴人的俘虜。青琰更是兩條都不合格。

  實際上,當張放說出兩個條件時,眾人心裡已差不多有了合適人選。只有三個人符合這條件:鄧展、曹雄、林天賜。

  “鄧護衛,拜託了。”張放向鄧展合袖一揖。

  鄧展慌得忙不迭俯身下拜,有心想說護送張放一起走,但嘴巴張合,終究開不了口。其實他心裡也很清楚,且不說張放這樣抽身而走在道義上合不合適,單是張放那不入流的騎術,就會拖累整個突圍行動,搞不好大夥全完。

  張放扭頭望向烏丹支離人:“我這邊解決了,你們……”

  林天賜毫不猶豫:“曹都尉走。”

  未等曹雄說話,張放也點頭同意:“應該。曹都尉肩背的縫線剛拆,正需小心養護,若此時貿然動手,創口迸裂,必有性命之憂。”

  “張神醫”都這麼說了,曹雄只有閉嘴。

  “公子若不能同去,見到戊已校尉後,我該如何分說?”鄧展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鄧展是有個富平侯府的信牌,但說破天他也不過是個隨從,在堂堂二千石食祿的校尉面前,猶如鞋底泥一樣的存在,恐怕人家連多看一眼的興致都欠奉,你憑什麼能讓人家冒若大風險發兵?

  至於曹雄這個烏丹支離右都尉,人家頂多會給予應有的禮遇,但涉及到實際利益,怕未必能有多大影響力——畢竟烏丹支離太袖珍了,西域是個一切唯實(力)的地方。有實力就有話語權,沒實力哪涼快哪呆著去。換成是龜磁、車師這些重要邦國,就不會有這樣擔心了。

  張放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枚玉玦——就是穿越之初,與錢袋子一起拾到的富平少侯隨身攜帶的貴重物品。

  張放研究過這枚玉玦,質地上佳沒錯,卻不是什麼稀世珍品。不過也正因這一點,令張放有了另一層猜想,以堂堂富平少侯身份,佩帶這麼件談不上多珍貴的東西,多半是因為這是一件特殊飾品。其後與鄧、陶二衛會合後,他也搞清楚了,美玉的鏤空雕刻,並非隨意而為或是什麼藝術紋飾,而是富平侯的家徽。這樣的東西,或許能證明什麼。

  鄧展鄭重雙手接過,貼身藏好。

  定下計畫之後,開始盤點頭手資源及防禦要點。

  張放再不懂兵法,那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還是知道的。“知彼”現在還做不到,但至少可以做到“知己”。

  很快,情況匯總過來。

  “我們還有六日口糧,省著點可支撐七八日。”

  “大夥水囊尚滿,足夠撐三四天不成問題。”

  “烽燧多處豁口,其中東南段有兩個豁口最大,必須堵上,否則很容易沖進來。”

  “這裡沒有太多可資利用之物,無非土石而已,易攻、難守啊……”

  最後林天賜建議:“不若把食物與水囊都集中起來,可以多撐幾天……”

  “可以。”張放向林天賜揖禮,“守禦之事,就拜託林兄了。”

  曹雄與鄧展走後,這裡除張放之外,身份最高的就是林天賜了。而且不光如此,論對匈奴人習性之瞭解,對匈奴人戰法之熟悉,亦非林天賜莫屬。將防守指揮權交給他,正是量才施用。

  林天賜暗鬆了口氣,連聲稱謝。眼下他最怕的就是這位富平侯世子不肯將手下交給他指揮,屆時令出多門,不用匈奴人打,自家就亂了。

  計議已定,刻不容緩,正好太陽已落山,突圍,正其時也。

  “二百里,大約三日可抵達……”

  “兩日!”鄧展頭一回打斷少主的話。

  “好,算兩日,援兵來也需兩日,你們有一日的時間說服戊已校尉。”張放盯住曹雄與鄧展,五指一叉,“我們等你們五日。”

  五天,這是個沉重的時間表,匈奴人能給他們五天時間嗎?

  黃昏時分,包圍烽燧警戒的匈奴人發現異狀,那本已被堵住的哨墩“東大門”被扒開了,隨後數騎飛馳而出。

  匈奴騎士立刻摘刀擎弓,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雙方稍一接觸,卻並未交手,匈奴人一分為二,十餘騎左右挾持,另有數騎則飛速馳回營地稟報。不一會,幾個匈奴騎士簇擁著一個頭頂光亮的青年急匆匆迎上來,正是莫奚當戶沙魯魯。

  沙魯魯一見就大叫:“誰是曹雄?”

  曹雄躍馬而出:“我是。”

  沙魯魯眼睛直冒凶光,瞪了半晌,伸手一指:“算你識相,沒跟那個公子哥發瘋。看在你識相的份上,這一刀先寄下,等你背傷好了,我要與你決鬥。你輸了,算償還我族人的命;你贏了,仇怨一筆勾銷。”

  曹雄想都不想,立刻回答:“就這麼定了。”

  沙魯魯策馬圍著曹雄等人轉了一圈,喝道:“報上名號。”

  “烏丹支離右都尉曹雄。”

  “烏丹支離府丞林天賜。”

  “烏丹支離甲隊伍長初六。”

  “堅昆人李忍。”

  沙魯魯發出一陣鬼哭狼嚎的大笑:“好、好,哈哈哈哈!稟報骨都侯,烏丹支離人來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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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突圍求援(下)

  張放遠遠望著匈奴人簇擁著曹雄四騎進入西面匈奴營地,雙手緊緊扣住牆沿,能否成功,在此一舉,不由得他不緊張。表面上,他還是露出輕鬆的笑容,對身邊的少年道:“不如咱們數數,看什麼時候出亂子。”

  少年難為情地直撓頭:“初六不識數……”

  初六?初六不是隨曹雄進匈奴營地了麼,怎麼又有一個?

  韓駿倏地一指:“看,匈奴人有動靜了。”

  眾人運足目力,果然見匈奴營地一陣騷動,許多匈奴人扔下手裡的活計,亂紛紛向營地中心蜂擁而來。同時可以看到不少匈奴騎士匆匆牽出馬匹,向西面追去。

  青琰緊緊握住刀柄,手心都攥出了汗,嘴裡不停叨叨:“快!快!快呀……”

  韓重則一個勁問阿裡穆:“大叔,你確定那沼澤地可以通過麼?要是……要是不行,可就完了!”

  渠良重重給了韓重一個爆栗,斥道:“說什麼喪氣話!”

  阿裡穆眼睛緊盯前方,頭也不回向後一點:“看到那幹得像酥脆胡餅的河床了嗎?下游都這麼旱,上游也好不到哪去,我說的那條道就一定能過去。”

  忽聞匈奴營地一陣叫嚷,隨即兩騎從營地沖出,飛快向哨墩子奔來。緊隨其後的是一群發瘋似地匈奴人。

  初六跳起來,大聲叫道:“快,快到東門,搬起石條,做好封門準備。”

  府衛們剛習慣性朝張放看一眼,就被狠狠訓斥:“看我幹什麼?沒聽懂副指揮的話麼?快照做!”

  副指揮?初六?沒錯,莫看初六年紀小,好歹人家也是正經八百的伍長,有管理及指揮五人的經驗。林天賜不在時,他就是副指揮。這一點,是經過張放確認並定下的。

  十余府衛順著土梯哄然而下,奔到東門,七手八腳扛起頂門石,露出一個可容一騎通過的缺口。

  不過盞茶工夫,蹄聲急遽,漸馳漸近,隨著兩聲約定的呼哨響起,兩騎飛馳而入。府衛們立刻蜂擁而上,將手裡頂門石不管不顧一拋,砰砰嘭嘭一陣亂響,缺口頓時堵住。

  圍牆外傳來紛亂馬蹄聲、咒駡聲、弓弦嘎吱吱繃響聲……

  “保護公子!”

  隨著韓駿一聲大叫,韓駿、韓重、渠良、宗巴像疊羅漢一樣將張放壓倒,最上面的宗巴還舉起木盾。

  幾乎同一時刻,烽燧上空嗤嗤之聲大作,十余支利箭交織成網,從天而降。

  下方府衛紛紛尋找遮蔽物,敵臺上的阿裡穆更是慌不擇路,一失足從近五米高的敵臺摔下,轟地將茅房砸出個大洞……

  幾輪亂箭過後,匈奴人箭勢一停。原本與鹿奴依偎在垛口下貼牆而臥,利用射擊死角躲過箭襲的青琰一下跳起,揚手擲出兩顆飛石,旋即立馬臥倒。

  烽燧下傳來兩聲痛呼,立即惹來一陣狂暴攢射。甚至有匈奴人從馬背躍起,扒上垛牆裂縫,打算沖進來。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陣陣轟鳴,有點像夏日的悶雷,一聲緊過一聲。

  匈奴人的攻勢一滯,一個個訝異回首,驚疑不定。短促的號角適時響起,來自東面的鞮汗部營地,這是撤退的信號。烽燧下的匈奴人終於放棄,罵罵咧咧撤走了。

  不一會,向西面追擊的二十多個匈奴騎士也灰溜溜跑回來,顯然一無所獲。

  “成了!成了!”

  韓駿、韓重、渠良一個個跳起,興奮不已。只有宗巴拎著插滿箭矢的木盾,眨巴著小眼睛,一頭霧水,喃喃道:“這天不像要下雨啊,好生奇怪的雷……”

  半晌,地上傳來一個哼哼唧唧聲:“我說……有沒有誰能拉我一把?”

  ……

  “看情形,曹雄、鄧展都安全突圍了……噝!輕點,別把我的肩膀當你手裡的石子啊。”張放呲牙咧嘴,為他按摩的青琰忙放輕動作,連聲陪罪。

  眾人臉上都露出笑意,旋即又被沉重之色取代。援兵是突圍了,但此舉明顯激怒了匈奴人,匈奴人越是安靜,就越發令人感覺如同暴風雨來臨的前奏。也就是說,他們的苦難就要開始了。

  宗巴一肚子疑惑,卻不敢問張放,只壓低聲音問身側的阿裡穆:“那片沼澤地有什麼?匈奴人怎麼會那樣快放棄追擊,任由他們逃走?”

  匈奴人是草原之狼,他們追擊敵人也像餓狼尾行一樣,有時幾天不眠不休,如附骨之蛆,甩都甩不掉,不將敵人殺淨殺光絕不甘休。可這次明明激怒了匈奴人,為何只追了不到烤一隻羊的工夫就放棄了?

  宗巴想不明白,更想不明白的還有那一陣奇怪的雷鳴聲。

  阿裡穆笑而不語,他同樣也並未得到告知詳細的突圍計畫,但一聽那“雷聲”,獲救那晚莫奚部的慘相就浮現眼前,當即就明白匈奴人甭想追了。而比起這個,他更佩服突圍前的計畫。

  如果曹雄、鄧展直接沖營突圍,阿裡穆敢斷定,百分之一的成功率都沒有。而張放、林天賜利用先前匈奴人的勸降,玩了個詐降,一舉成功。

  這並不是說匈奴人笨,匈奴人既有狼的兇狠,也有狼的狡猾,但他們完全沒想到,除了投降沒有半點希望的烏丹支離人竟然敢拚死玩這一手。最妙的是先前的蒲類人是實打實的真投降,這就給匈奴人一種心理暗示,接下來烏丹支離人還會陸續投降……直到最後那嘴硬的公子哥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不得不舉白旗。

  正是利用了匈奴人這種慣性思維及麻痹心理,林天賜、李忍、曹雄、鄧展才得以進入匈奴人營地中心。趁敵不備,二騎奔西,二騎殺回,令匈奴人目瞪口呆,措手不及,最終潰圍而出。

  巧妙把握匈奴人的自以為穩操勝券的心理,示敵以弱,出其不意——而且是在這麼短的時間拿出這樣一個計畫,這才是阿裡穆最佩服的地方。

  這時張放抬抬手,示意青琰停止,站起邊活動腰邊朝匈奴營地張望:“那沙魯魯看上去不像是個胸寬之人啊,我們打了他這麼個大嘴巴,他居然也忍了?”

  林天賜向天邊一指,苦笑道:“匈奴人在等。”

  張放順著手指處望去——不知何時,山顛升起一輪圓月,此時夕陽剛剛西沉,圓月還暈染著橙色的陽光,如同一面鎏金的圓盤,金黃而清亮。

  張放有些莫名其妙,月色是不錯,但關匈奴人什麼事?不過他還是笑道:“老天爺待我們不薄啊,有一座現成的防禦工事不說,還賜與了一個不易被偷襲的明亮夜晚。”

  初六、阿裡穆、宗巴也抬頭看到了這一輪明月,臉色齊刷刷變了,異口同聲:“糟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4

第六十八章 風暴將起

  穹廬廣闊,月輝澄澈,山如勾勒,四野通明。遠處簇簇篝火,映出隱隱綽綽的人影,時有烤肉香隨風飄來,間或夾雜隱約人聲馬嘶。置身其間,頓生天為被、地為席的荒涼滄桑之感。

  而感受著這一切的張放,卻並無半分這般詩樣情懷,因為他知道,很快——也許就在明天,這看似美好的一切,都將被匈奴人的彎刀切碎。

  今晚是十四,明天就是月圓之夜。月圓,對漢人而言,是相思,是團圓;而對匈奴人而言,則完全相反,它代表著——戰爭!

  匈奴人一直遵循著一種原始、神秘而獨特的軍事準則:“月滿而戰,月虧而退”。

  當匈奴人要發起一場戰爭,通常會選擇在一個滿月時分進攻,一直持續到月虧時退兵。這不由令人聯想到月圓之夜的狼嘯。看來匈奴人不光在戰術方面以狼為準則,連習性也在向狼靠攏。

  張放本想月色明亮,不利夜襲,有利防守,沒想到人家匈奴人偏偏就是要在滿月時開戰……不由得苦笑不已,看來老天爺還真是公平的,給了他們一個現成的防禦工事,同時也給了匈奴人一個進攻契機。

  夜已深,但篝火邊沒有一個人休息,所有的人都在工作,區別只在於是體力工作還是腦力工作。

  烽燧裡別的不多,就是土方雜木多。大量用於修補哨牆的渣土、石塊、乾草、柴枝、蘆葦等物,散落堆放在地窖、在四周。儘管經過許多年月,多有朽爛,但土石沒事,柴枝也能用——因為多是胡楊木。

  “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朽一千年”的胡揚木。不過區區幾十年光景,自然不在話下。

  幾乎每人手裡都有活:有攪拌泥土,修補垛牆;有制做簡易陷阱,部置於四周;有削制木叉、木矛的;更有臨時趕制木箭的……防守第一利器就是弓箭,再多都不嫌多。當然,在缺乏箭鏃與羽毛的情況下,這樣趕制出來的粗陋箭支,也只在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應急用,殺傷效果不容樂觀。

  要說制做陷阱,青溪聚的韓氏兄弟、青琰、渠良等人都是一把好手。他們就用簡單的木枝加上編織的草繩,再配以挖坑刨土,在烽燧週邊的羊馬牆內外設下一個又一個令人防不勝防的陷阱。

  韓家兄弟一邊挖坑一邊細語。

  “明日要是打起來,你多留意那兩個胡人。”韓駿向烽燧呶呶嘴,這樣囑咐兄弟。

  韓重停下手裡木鏟,從半人深坑抬起頭。訝然望著二兄:“你是說宗巴,還有阿裡穆大叔?他們不對勁?”

  在整支隊伍裡,只有兩個胡人:蒲類人宗巴、胡商阿裡穆。

  韓駿陰沉沉道:“我不相信他們,我不相信胡人。”

  “可阿裡穆大叔一直為我們當嚮導,宗巴今日也豁命為公子擋箭了啊。”

  “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人家咋想?一旦匈奴人發起攻擊,大難臨頭,誰知道會怎樣?總之,你多留意沒錯。”韓駿丟下這句話,繼續埋頭刨土。

  韓重騷騷頭,似乎也覺有理。

  咣!另一邊的渠良扔出木鏟,費力地從一人多高的坑爬出,抖落一身泥,下意識向遠處那片星星點點火光聚集地望了一眼,喃喃道:“胡奴……太多了啊!”

  青琰剛安好一支伏弩,正喵著腰從旁側經過,聞言扭頭安慰:“六叔,公子也說了,咱們不跟匈奴人硬拼,就守上五六日,大漢的軍隊就會來救咱們了。”

  “可是,咱們能撐五六日麼?”渠良語氣極不自信,充滿濃濃的無奈,“還有……那曹都尉與鄧護衛能求來救兵麼?”

  青琰瞪大妙目:“怎會求不來?公子可在這裡啊!”

  “那也要人家肯相信才行啊!”渠良終究還是沒說出這句話。他半輩子都是老實巴交的庶民,最遠才去過三水。而在遇上這位公子爺之後,整個人生天翻地覆,面目全非。先跟強盜幹仗,再以一介草民,竟出入農都尉別邸,最後更追擊數千里,與匈奴人廝殺,生生端掉了一個部帳……這經歷,簡直像夢一樣。

  渠良相信,如果他向人說起這段時間以來的經歷,怕是沒人肯信——不是沒人相信他的遭遇,而是沒人敢信天下會有這麼膽大包天,肆意妄為,這麼的……亂來的貴介公子。

  二百裡外,大漢交河壁屯將戊已校尉,他會相信麼?這才是渠良最擔心的。就算他這樣最底層的庶民,也是明白,調動駐軍是什麼概念。若是大漢境內,那是想都不要想,而塞外駐軍還有幾分希望。但是,真有希望麼……把所有人的性命,都拴在這點指望上,這樣好麼?

  “我們不能把全部希望,寄託在交河壁駐軍身上。”在一個無人打擾的小火堆前,林天賜與張放這兩個決定所有人命運的人,互相交流著不可入他人之耳的秘語。

  “我知道。”張放也有同感。

  “其實,投降是最好的選擇。”林天賜接下來的話更是直言不諱。

  “我知道。”張放倒很坦然。

  怎麼做是一回事,怎麼想又是另一回事。

  “能拖就拖,能守就守,能保住多少人就保住多少人。”張放也向林天賜交底,“現在投降,會死很多人。”

  “現在投降,至少公子不會有事,但若死拼的話……”林天賜望著眼前這個美少年,驀然發現,與初遇時相比,那線條柔和的輪廓,已顯現幾分棱角,少了幾分俊美,卻多了一股剛毅。

  塞外的風沙,還真能磨礪人啊!不光是心境,也包括樣貌。

  “不戰而降,把他們交到匈奴人手上,讓他們來承擔我所行之事的後果……他們怎麼想我不知道,我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張放重重吐出一口氣,在冷風中凝成一團白霧,迅速被吹散,“並肩而戰,不管結局如何,我們總算奮爭過,我讓他們看到,我沒有拋棄他們……縱然結局是死了,殘了,俘了,都不會有人怨我。”

  林天賜深深望著他:“在公子之前,我沒見過真正的漢室貴胄,但我總感覺公子不像那些皇親貴胄,倒是更像我們塞外漢子。”

  張放哈哈一笑:“在塞外就得像塞外人,入長安則像長安人,這叫入鄉隨俗。”

  林天賜笑了,按塞外風俗取過一支箭,單手持握一端,箭鏃沖自己,箭羽朝張放:“林天賜願與長安來的塞上人共禦強敵,同生共死。若違此誓,便如此箭。”

  張放伸手握住箭羽尾端,重重道:“若違此誓,便如此箭!”

  兩條手臂同時用力一折,喀嚓!木箭斷為兩截。

  箭折,誓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4

第六十九章 獠牙初現

  清晨,天空陰霾,雲層低厚,今夜若有月,那一定是看不到了。

  很顯然,匈奴人也是這麼想。

  “不要讓那些狡詐的漢人活著看到今晚的月色。”

  隨著這無聲的口號,匈奴東西大營的號角聲此起彼伏。三三兩兩匈奴人鑽出氈帳,拎著弓箭,從畜欄牽出馬匹,翻身上馬,向立著碩大牛頭骨旗杆的首領帳前彙聚而來。

  在牛頭旗下,匈奴人開始舉行冗長的出征血祭儀式。

  先是一個頭戴羽冠、渾身塗滿各種顏料,面目猙獰的薩滿巫師圍著火堆,抽風似地跳大神。而聚攏成群的匈奴人自骨都侯莫頓以下,無分貴賤,俱跪倒一地,頂禮膜拜。

  遠遠望去,黑壓壓一片人頭。

  儀式的最後,由莫頓親手牽過一匹精心挑選的白馬,用彎刀割開馬頸。在白馬的悲鳴聲中,四五個匈奴人奮力壓住白馬,又以大盆接血,接了滿滿一盆後,跪奉于巫師面前。

  莫頓先上前,由巫師用手指蘸馬血在其額上塗抹其意難明的古怪符號。塗畢,莫頓以手加額,躬身退下。然後是沙魯魯、蔔骨須、屈突……大大小小幾十個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匈奴貴人。

  其餘普通匈奴人與奴隸,眼巴巴看著,眼睛透著熾熱。

  白馬祭祀,匈奴人最常用的歃血方式。

  在匈奴人做這一切的時侯,烽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隱於垛牆後方,從垛口的十字射擊孔默默注視著一切。

  祭祀畢,隨著巫師一聲鬼哭狼嚎的厲叫,匈奴人哄然大呼,紛紛上馬,揮舞刀弓,大呼小叫著沖出營地,從東、北、西三個方向,朝烽燧猛撲過來。

  一時間,蹄聲如滾雷,響徹荒野。鐵蹄過處,草木摧折,泥石四濺,沙塵飛揚。荒野上空騰起一片黃雲,幾乎與低厚的雲層融為一體,遠遠看去,仿佛天牢地獄之門打開,放出無數妖魔鬼怪。

  當煙塵漸散,烽燧百步之外,已是黑壓壓一片人馬。壓倒性的優勢,給烽燧裡的人造成極大的威壓。

  還是在昨日的距離,一隊匈奴騎士策騎而至。

  耳熟的粗啞聲音遠遠傳來:“你們漢人不是有一句話麼,叫什麼‘我們手裡拿刀,你們就像牛羊’。張公子,何必再做無謂的抵抗,投降吧,我必待之以貴賓之禮,絕無虛言。”

  嗯,莫頓,這位意氣風發的匈奴骨都侯在做最後的努力,想玩一把漢人說的“不戰而屈人之兵”。

  張放直翻白眼,哪有這句話?

  倒是林天賜既通漢典,又懂胡俗,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嘴角含笑,輕聲提醒:“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吧。”

  張放恍然,探出身子,仰首長笑:“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話不假,但別忘了——魚不光有肉,也有刺!”

  莫頓眼角抽搐,這個公子哥是怎麼回事?降了有好酒好肉,不會傷他半根汗毛,是信不過還是咋地?打死他也不相信是為了一群僕從,他寧願相信這長安貴公子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不敢動他。

  莫頓磨磨牙,眼睛閃過狼也似地綠光,聲音從齒縫擠出:“好,那我就來拔掉你這根刺!”

  莫頓不再多言,打馬返回,對心腹愛將,族中第一勇士屈突道:“出擊,五十人,一隻烤羊。”

  屈突在馬上俯首為禮,答道:“一條烤羊腿。”

  如果是張放聽到,必莫名其妙。若是林天賜也聽到,必會告訴他,這是某些匈奴部族計算時間的方式:烤一隻羊,大概要一個時辰;而烤一條羊腿,只需一刻。

  莫頓撫須大笑,正要說話,身後傳來一陣蹄聲。回首,正見沙魯魯帶著兩個從騎,急馳而至。也不見他勒馬,直接從馬背飛身跳下,向前奔跑幾步,脫帽伏跪于莫頓馬下,聲音難掩恨意:“那烽燧裡的人,與莫奚部的仇恨,比天池的水還深。沙魯魯請求骨都侯把復仇的機會交給莫奚勇士。”

  屈突亢聲道:“大當戶已經把任務交給我……”

  莫頓抬手止住手下言語,平靜望著沙魯魯:“沙魯魯說得在理,這裡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復仇。如果不是你的部族損失太大,原本應交給你的。好吧,你要多少人?”

  沙魯魯咬牙仰首:“請大當戶一旁觀戰便是,我莫奚部的勇士足夠了。”

  “真是勇氣可嘉啊,不過,狼光有兇狠不夠,還得有同伴。”莫頓用馬鞭輕敲皮靴,略一沉吟,道:“這樣吧,你二人一齊出擊,誰先登上烽燧,活捉張放,誰就是我新的莫頓部第一勇士。我將在此親手熱一壺馬奶酒,敬給勇士。”

  嗯,攻擊人數倍增,時間自然又縮短了,由“一隻羊腿”,變成“熱一壺酒”。

  沙魯魯重重頓首,翻身上馬,勒轉馬頭,飛也似沖回本部帳旗下,也不戴帽,露出光亮的半禿腦門,對僅餘不足五十人的部族戰士嘶吼:“殺我父兄,毀我部帳的漢人兇手就在眼前,他們的人數不到我們的一半,只有幾天口糧,人手箭矢不過幾十支,就像陷入狼群的兔子。你們說,怎麼辦?”

  “殺!殺了他們,一個不留!”

  “不,要活捉,綁在馬尾拖死。”

  “再砍下他們的腦袋祭神!”

  沙魯魯雙手拔出一刀一斧,聲如狼嚎:“誰第一個沖上烽燧,賞羊五隻,角筋一捆,奴婢一人。是奴隸的,可以解除。砍下的人頭,祭過祁連神後,由你們處理。是喂禿鷲還是制酒器,隨意!”

  “嗷嗷!嗷嗷!”

  荒野上傳來陣陣亢奮的嚎叫聲。

  隨著沙魯魯刀斧一指,匈奴人就像嗅到血腥的餓狼,呲著利牙(弓箭),撒開四蹄(馬匹),瘋狂向烽燧撲去,攪起一股股塵煙。

  而屈突只向莫頓致禮:“我會殺光漢人與烏丹支離人,再把那個長安公子哥綁跪到骨都侯面前。”

  莫頓搖頭:“不要捆綁,他到底是漢家天子的外甥,身份尊貴,不要讓人笑話我們匈奴人無禮。”

  屈突俯首應是,伸手接過從騎呈來的灰狼旗,迎風一抖,大旗獵獵聲中,沒說半句動員的話,而是一馬當先,向前沖去。身後從者如雲,呼喝震天。

  望著呼嘯而去的族中戰士,莫頓細眯的眼睛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手頭可以調動的人馬超過五百,而對手不過區區十餘人,只要他願意,一個衝鋒就足以將那烽燧裡的人碾成肉泥。他之所以又是包圍,又是勸降,又是祭神。目的有二:一是利用這個機會統合新加入的莫奚、東且兩部。對新加入的部帳而言,最好的磨合辦法,就是並肩子打一仗。仗打完了,也就變成一個新部帳了。二是向那位漢皇貴胄展示自己的實力,將來借過此人之口,向長安的漢皇、將軍、大臣們傳達這樣一個資訊——莫頓,與他的部族,是漠北一支不可輕視的力量。

  莫頓絲毫不擔心這樣做會引來漢軍的打擊,這會不是軍臣單于時期(漢武帝時期),也不是壺衍鞮單于時期(漢宣帝時期)。那時候匈奴人面對的,是漢王朝一個強勢的帝王與一個睿智的天子,稍露獠牙,就會招至堅決打擊。而眼下這位漢家天子,明顯是一個動口多於動手的“君子”——這一點,從郅支單于殺了漢使長達九年,而漢朝廷除了三番五次派使者前去譴責,徒費唾沫之外毫無所得可以看出來。

  既然耀武揚威不會招來打擊,只會引來重視,他為何不幹?

  莫頓想著,連嘴角都綻出笑意。只要屈突沖上烽燧,將那杆灰狼旗插在烽燧臺上,他的如意算盤,就可以完美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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