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漢軍後裔
這句話的信息量之大與對張放的衝擊,比方才李忍說自己是李陵的後裔還強烈。
這些烏丹支離人是漢軍後裔?可能麼?仔細想想,還真有可能。
當年浚稽山血戰之後,五千漢軍,生還入塞者不過四百余人,其餘漢軍,不外乎三種情況:一是戰死,二是失蹤,三是與主將李陵同一命運——被俘。
按林天賜的說法,當年被俘的漢軍士卒多達千人,許多都是傷痕累累,加上俘虜的生存環境惡劣,陸陸續續又因傷病死近半。最終存活下來的,不足半數。
這幾百存活下來的漢軍士卒的去向有兩個:一是打散編入匈奴軍隊,再一個就是成為李陵的衛隊。作為分散的個體存在的前者,最終湮滅于歷史長河,而後者,則隨李陵北遷至堅昆(今吉爾吉斯坦一帶),後來成為唐代“黠戛斯”的一支。
西元648年,一支黠戛斯朝貢團在其酋長失缽屈阿棧率領下,抵達了唐朝首都長安,自稱是李陵後人,要與天可汗認親。這看似離譜的要求卻也有其依據,因為李陵是隴西成紀(今甘肅靜寧)人,而唐朝皇帝的先祖也出自隴西成紀。其時黠戛斯人大多為赤發綠瞳,而自稱是李陵後裔的黠戛斯人則為黑髮黑瞳,明顯具有同黃種人混血的特徵,確有一定可信度。
失缽屈阿棧最後認親成功,這一點從西元708年,黠戛斯遣使訪唐時,唐中宗一句話可以得到確認,他說的是:“爾國與我同宗,非它蕃比。”
當然這是後話了,不過從這段史料來看,也可從一個側面證明了漢軍後裔的存在,畢竟光靠李陵一個人,創造不了一個種族。
這一支黠戛斯後來滅掉回鶻汗國,自建汗國,倒也不枉稱“李陵後人”。
而另一支李氏後裔,也不可小覷。
建帳於堅昆的郅支數年後陰殺漢使,為逃避漢朝報復,遂闔族西遷。李陵後裔(南支)沒有隨行,而是留在了漠北。“胡俗以母名為姓”,他的後裔因此姓了拓跋。此後,拓跋一家逐漸繁衍成—個小部落,並與鮮卑人通婚,最後形成了拓跋鮮卑部。拓跋鮮卑可以說足鮮卑民族中血統最不純的一支。不過正是這一支後來統一了混亂的黃河流域,為後來的大唐奠定了基礎。
當然,彼時漢軍士卒還無法想像自己的後裔在後世的風騷,他們還在為自己的生存而奮爭。在李陵為堅昆王的數年間,他的護衛隊發生了一起分裂事件。
當時有幾個原校尉韓延年(李陵副將,戰死,後被追封成安侯)的部下,痛惜老上司之死,不甘為匈奴人僕從,於是聯合一批志同道合的漢軍士卒,逃離堅昆。于呼揭以北,自建部帳,獨立成國。
這個國家,就是《漢書》所記載的,西域三十六國中最小的城邦國——烏貪訾離(烏丹支離)。
“烏貪訾離國、王治于婁穀。去長安萬三百八十裡。戶四十一,口二百三十一,勝兵五十七人。輔國候、左右都尉各一人。東與單桓、南與且彌、西與烏孫接。”——《漢書•烏貪訾離國傳》
這樣一個彈丸小國,在弱肉強食的西域能存在,而不被到處肆虐的匈奴人吞噬,簡直就是個奇跡。而這個奇跡的產生,就在於李陵的維護——是的,李陵並未怪罪麾下士卒的叛離。人各有志,在這陌生的荒原上,他們同出一源,正應守望相助。
當然,烏丹支離能在群狼環伺的異域存活下來,不僅僅是靠李陵的庇護,更有著自身的實力為支撐。
李陵麾下將士是什麼素質?當年李陵向漢武帝請戰時曾有過表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蘭幹山南以分單于兵,毋令專鄉貳師軍。”
很明顯,這是一支單兵戰力強悍,組成軍隊後又能形成非凡戰鬥力的強軍。這也很好的解釋了為何在浚稽山血戰時,能在敵我兵力如此懸殊的情況下,依然英勇無畏,戰至最後一息。
這些血戰餘生的大漢勇士建立烏丹支離後,國雖小,戰力卻強。周圍一些小部落,縱然人數多其十倍,也被打得抱頭鼠躥。而一些大的邦國,比如且彌、烏孫,也不願為了一個小小的烏丹支離而招惹右校王。可以說,烏丹支離就像一顆硬核桃,小是小,卻嘣牙,硬吃不合算。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個袖珍小國烏丹支離,才能在夾縫中生存下來。
李陵不計前嫌,願庇護烏丹支離。同樣,若堅昆李氏有難,烏丹支離也會傾力相助。近一甲子以來,雙方一直心照不宣,默默堅守著這個不成文的約定,無論經歷了幾代人,承諾不變。
這便是烏丹支離人拚死相救李忍的原因。
當年郅支攻打堅昆時,烏丹支離也曾發傾國之兵相助。被擊敗後,損失了大半“國力”,元氣大傷,不得不到處遷徙以避禍。最後在距堅昆數千里之遙的且彌以北,烏孫以南,定居下來。此後郅支西遷,撤離堅昆,烏丹支離人也未再返回故地。
雖然兩國距離遙遠,但血脈依然相連,後經過多方打聽,得知李氏尚有後人存世,這才派出曹雄、林天賜、初六三人前來營救。
聽罷林天賜的講述,張放這才明白,為何曹雄與林天賜,一個是右都尉,一個是府丞,頭銜都大得嚇人,卻沒有半點高官的樣子,原來是光杆司令啊。搞不好自己手頭的“兵力”都多過堂堂“右都尉”曹雄哩。
烏丹支離南遷之前的幾十年裡,與堅昆李氏衛隊一直保持通婚,盡可能維持漢家血統的純正,而他們的後代,自然也使用漢名。或許過得百餘年,他們最終會被胡化,但至少在現在,他們還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裡,並固執守護。
守住漢名與漢禮,就是守住最後一道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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