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放嘯大漢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7 23:44: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5978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5

第七十章 一壺熱酒

  號角低沉,煙塵激揚,兩股匈奴輕騎,自東、西兩個方向,如同兩支箭矢,激射而至。

  烽燧敵臺上,張放握劍柄的掌心全是汗,面對來勢洶洶、數倍於己的匈奴人,他們無非有兩種結局:一是匈奴人沖上烽燧,他們或被殺、被俘;二是打退了匈奴人的進攻,他們付出慘重的代價。

  無論是哪種結局,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那麼,有沒有第三種結局呢?

  “韓駿、韓重,把黑箱子抬上來。”

  隨著張放一聲令下,韓氏兄弟飛快沖下樓,從馱馬背解下黑箱,合力抬上敵臺,小心放在地上。

  “打開!”

  砰,蓋子掀翻,露出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灰白色管形器物。

  “這就是雷炮。”張放對林天賜、李忍、初六、宗巴、阿裡穆等人道,“我會教你們怎麼使用。我的要求是——每人手裡都要準備兩、三枚,在匈奴人沖上來時,聽我號令,一齊扔出。”

  李忍鬆了一口氣,初六好奇瞪大眼睛,阿裡穆眼神發亮,只有宗巴一臉迷糊。

  林天賜露出笑容:“我還以為公子要壓箱底哩。”

  把所有存貨全給了陶晟之後,張放與青琰又趕制了一批,約有半箱,在場十多人,基本上可以人手兩到三枚。

  府衛們基本上都有實彈投擲經驗。林天賜、李忍、初六等人也都見識過這利器的威力,稍加說明,也很快明瞭。唯有宗巴,拿著這奇怪的東西倒來倒去看了半天,差點想用牙咬一咬,更伸手欲掐撚索……

  聽了兄長的話,一直留意胡人的韓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宗巴腕子,怒目而視:“方才沒聽清講解麼?不准亂動,否則撚索鬆動,投出去變啞炮,不是害人麼?”

  宗巴聽不懂漢話,但憤怒這種情緒,是沒有語言障礙的,而眾人齊刷刷投來的帶刺眼光,更令宗巴淌下冷汗,連聲謝罪。

  宗巴來得晚,又不通漢話,自然不清楚韓氏兄弟的來歷,只知這兄弟二人都是漢家貴人的隨從,自然非他一介“草民”(草原之民)所能比。他這一放低姿態,同樣底層出身的韓重倒有些手足無措了,再有重話也說不出口,只得訕訕放手。

  說話間,烽燧牆外沉悶的蹄聲逼近,弓弦繃張的嘎吱聲清晰可聞。

  “隱蔽——”

  “鏑——”

  隨著一聲尖厲的鳴鏑聲,烽燧上方出現一張密集交錯的箭網,帶著尖厲的呼嘯傾泄而下。噗噗噗噗!箭矢透牆,杆振羽顫,泥沙四濺,煙塵激揚。劈裡啪啦象下了一場冰雹。

  已經有過躲箭經驗的諸人,全擠在垛牆根下,有盾的用盾護身,沒盾的身體蜷縮,護住要害,儘量減少身體部位的暴露。面對占絕對優勢的匈奴人一輪又一輪狂暴打擊,除此別無他法。

  最初修建這烽燧的漢軍顯然更有這方面的經驗,將半人高的垛牆修成一個向內凹的斜角,只要人往下一蹲一趴,就形成一個射擊死角。只要運氣不是太背,不為從側方射來的流矢所傷,安全方面還是很有保障的。

  漢匈打了百餘年交道,彼此戰守之法都是門清,幾乎沒有秘密可言。匈奴人也是知道,只要烽燧上的守衛者不露頭,他們想射殺對手著實很難。不過匈奴人此舉也並非尋求什麼殺傷效果,他們的目的,與後世的炮擊彈幕一樣——壓制!威攝!

  古代戰爭,士氣占絕對主要因素。甭管怎樣精銳的軍隊,只要士氣散了,也就完了。匈奴人不惜耗費箭矢,弄出這片箭雨,就是要瓦解烽燧守衛的士氣,更為接下來的登燧作戰創造機會。

  數輪箭雨過後,張放感覺箭襲停止了,推開護住他的渠良與韓氏兄弟,舉目看去,倒吸一口涼氣——原本光禿禿的敵臺竟“長”出密密麻麻的“狗尾巴草”。

  “快報告,有沒有人受傷?”職業本能令張放最先意識到這個問題,高聲詢問。

  “沒有!”

  “無事!”

  “好著呢!”

  “啊!三才傷了小腿,中了一箭。”

  “鹿奴,上!”張放擺頭示意。

  鹿奴望了一眼李忍,後者向她點點頭,鹿奴旋即拎起一個木盒,飛快奔向傷者處。

  敵臺中段,最易受到兩側箭襲的所在,一個點背的年輕府衛右小腿外側插著一支箭矢,滿頭大汗,臉色煞白,腿肌打顫,衣褲暈染一圈血漬。

  “別動,讓我來。”鹿奴口裡安撫著,打開木盒,取出擴口器,一邊熟練把創口略微撐開,一邊快速將箭拔出。在血標出之前,飛快用潔淨的厚紗布按住創口。接下來是結紮止血、清創消毒,最後包紮。

  張放遠遠注視著,緩緩點頭:“幹得不錯。”

  一旁的李忍滿懷感激:“多得公子指教。”

  張放淡淡掃了他一眼:“沒什麼,我也是人盡其用而已。”

  嗯,鹿奴,是最沒有戰鬥力的人員。但在這要命關口,沒有人能閑著,正好,讓她當衛生員。鹿奴被發為奴這些年沒少吃苦,多少懂得一點治傷之術,再有張放這專業的醫生稍加指點,處理一些簡單的外傷還是沒問題的。

  這時牆下傳來一聲帶著痛楚的怒吼,伴隨著馬匹悲鳴。

  韓重扒著射箭孔向外一望,哈了一聲:“匈奴人踩中我下的套了。”

  話音未落,啪地一響,一根牛皮索套住韓重頭頂的箭垛,差一點就連他的腦袋一起箍住。

  韓重驚得跌了個屁股墩。

  旁側一把短斧飛來,鏗鏗鏗連砍數下,皮索斷裂,剛剛攀爬露頂的匈奴人啊地大叫,旋即消失,下方傳來重物墜地的沉悶響聲。

  同一時刻,咻咻之聲不絕,幾乎每一個箭垛都被套上繩索。

  “快砍繩索,別讓匈奴人爬上來!”林天賜嘶聲大叫,雙手舉刀,奮力砍去。

  “韓重,別發呆,快砍!”張放吼一嗓子,還不忘朝以斧斷索的宗巴頷首,“幹得好!”

  牛皮索非常堅韌,除了用斧子,一般刀砍不易斬斷。加上心神慌亂,落點不准,一時間沒幾人能砍斷。

  一個府衛剛剛舉刀,不意飛來一根索套將其套住,一聲慘叫後,生生被拽下牆頭。

  牆下馬嘶聲聲,一匹又一匹戰馬從烽燧下飛馳而過,馬背的匈奴人依次扔出套索,縱躍而起,援索飛攀。

  眨眼間,小小的烽燧眼看就要被如蟻附城的匈奴人淹沒。

  遠遠的,莫頓正將剛熱好的一壺馬奶酒高高舉起,狂笑不已:“看,就只有一壺酒的工夫。”

  卜骨須正驅馬奔來,聽到莫頓的笑聲,也跟著哈哈大笑:“骨都侯神威,鞮汗勇士威武,看來沒我什麼事了。”

  莫頓揪著雜草般的鬍鬚,咧開大嘴,呲著一口黃板牙,笑眯了眼,正要說話,驀然瞪圓眼睛。而蔔骨須的表情也如出一轍。

  遠遠的,他們看到那個少年的身影倏現,劍指群敵,聲裂長空:“扔——”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5

第七十一章 一隻羊腿

  屈突率五十鞮汗戰士衝鋒,起步晚于沙魯魯,當他們沖到烽燧下時,莫奚人已經繞著羊馬牆朝烽燧射了好幾輪箭。有的跳下馬,有的直接用馬蹄踹破殘破的羊馬牆,連人帶馬沖進去。

  鞮汗部與莫奚部是第一次聯手作戰,但胡人戰法相似,配合也頗默契。一見莫奚人收弓登牆,鞮汗人立即接手,左右散開,邊跑邊開弓,不斷向烽燧發射,牢牢壓制住烽燧的反擊。而莫奚人則沖到烽燧下,紛紛扔出套索,攀援而上。

  整個過程,烽燧上竟連一支箭都沒法射出。倒是羊馬牆處所設的陷阱,陷了幾匹馬,摔傷了幾個匈奴人。

  “羊腿還沒熟。”屈突勒停戰馬,仰首大笑。以他過往的經驗,把對手壓制到這個程度,後面的事已無懸念,只等著收割首級便是。

  就在這時,垛口處人影倏現——屈突看到了那個挺拔的身影,燃燒的雙眸,雪亮的劍光,以及變調嗓音的嘶聲呐喊:“扔——”

  屈突弓在手,箭在弦,但從衝鋒到此刻,始終沒射過一箭。他是神射手,用的是部族裡最好的鐵鏃箭,他從不無的放矢,而現在,目標出現了。屈突此前從未見過張放,但只消一眼,他就知道,這一定就是那個大漢富平少侯。

  屈突舉弓,張弦,閃爍著灰冷光芒的鏃鋒,直指少年手裡的長劍——骨都侯有嚴令,他不能傷這位少年貴人。擊落其手中劍,不失為一個震懾的手段。

  弦張滿,弓如月,下一刻,箭如流星。

  砰!一聲爆響恍若耳邊驚雷。屈突一哆嗦,弦一鬆,咻——箭矢從少年上方掠過,連髮絲都沒碰掉一根。

  第一管雷炮就落在屈突馬腿下,戰馬受驚比人更甚,灰聿聿嘶鳴著人立而起,將屈突掀下馬來。

  遠處莫頓的瞳仁裡,十數個小黑點憑空倏現於烽燧上空,每一個小黑點都閃爍著耀眼的火花,拽著長長一溜淡淡的青煙。

  火箭?不像,這些小黑點的長度連半根箭都不到。火把?也不像,這點火花能燒得了誰?等等,莫非是那個……

  莫頓不止一次聽蔔骨須、沙魯魯及莫奚部民說起那個淩晨發生的如同神罰的天雷轟鳴,他也曾在昨日隱隱聽聞沼澤那邊一連串悶響……但如此近距離親眼目睹,還是頭一回。

  小黑點紛紛落下,沒入烽燧下的人馬之中。然後,火光頻閃,砰砰砰砰砰砰砰……

  在空曠的平野上,這連串的爆響傳得很遠,同時聲波也漸次減弱,傳到莫頓與部下匈奴人的耳中,其實也就跟有人在耳邊鼓掌差不多了。聲響不大,但對莫頓及一眾匈奴人心裡的衝擊,卻只能用震撼來形容。

  匈奴隊伍傳來陣陣騷動,營地的牛羊駝馬俱不安嘶鳴,亂跑亂竄,人畜臉上都寫著“驚疑不定”。更有人畏懼地扔下兵器,不斷向後退。以往出現這樣的情形,後方督戰的匈奴力士手裡的刀斧早就砍下來了。但這一回,連匈奴力士都嚇得不知所措,哪還顧得上砍人?

  這世上竟有東西能發出這樣的爆響!這樣的火光!感覺就象烏雲密佈的蒼穹中,一串滾雷從天而降,劈入人堆。這對遠在百步之外的莫頓的衝擊可想而知……遠在百步猶如此,而近在咫尺,身臨其境的部族戰士,又會是怎樣的感覺?

  鞮汗部戰士此刻若能回答,只有三個字:沒感覺!

  爆炸一起,半數鞮汗戰士都被掀下馬背,摔得渾身發麻,點背的更折了手腿。未知的恐慌,令他們大腦一片空白,張嘴瞪眼,面容呆滯,連爬起來都忘了。便如當日峽谷反襲之夜,初次被雷炮嚇壞的匈奴人一般。

  餘下運氣好沒被波及的鞮汗戰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連串爆響嚇得夠嗆,拚命勒住亂踢亂跳的戰馬,四散逃開。

  僅僅一輪投擲,就擊潰了鞮汗部的攻擊,一如張放所料。

  張放顧不得欣喜,長劍一落,聲嘶力竭:“目標,牆下,扔!”

  羊馬牆外的鞮汗人被擊潰了,但還有烽燧牆下的莫奚人。

  府衛們早見識過雷炮對匈奴人的打擊效果,見狀一聲歡呼,奮力將點燃的雷炮向下扔去。有的甚至將雷炮劈面扔到已經爬上垛口,近在咫尺的匈奴人臉上。

  而對首次見識雷炮威力的烏丹支離人與堅昆王子而言,那種震撼,不在敵人之下。

  蒲類人宗巴更是不堪,他早早就手握一根雷炮,學著人家點燃,正要扔出,這時第一聲爆炸響了。然後,宗巴傻了。他這一傻不要緊,手裡的雷炮引索還在嗞嗞燃燒……

  呼——

  人影一閃,一人劈手奪下快要燃盡的雷炮,飛快扔出。

  雷炮剛離手數尺,砰然爆炸,將那人與宗巴震倒。

  待那人灰頭土臉爬起來,先是重重地摑了一記宗巴,再把過來扶他的韓重踢開,咆哮:“讓你多留意胡人,你倒好……萬一傷了公子怎麼?”

  解危之人,正是韓駿。

  韓重吭吭哧哧半天,囁嚅道:“我,我光顧著扔雷炮炸胡人了……”

  宗巴吃了一掌,自知不對,半點不敢有怨言,剛坐起來,張口想說什麼。

  韓駿冷著臉,一把將宗巴手裡剩下的兩枚雷炮全搶了去,呸了一口:“胡奴就是靠不住……”

  繼那個血色淩晨之後,莫奚人再次倒大黴。在綿密不斷的爆炸聲中,像蚊子吸血般附滿牆壁的莫奚人,如同被電蚊拍大力劈下,在火光中劈裡啪啦掉下來,摔得比鞮汗人還慘。

  沙魯魯在追殺陶晟那一路人馬時,就曾吃過雷炮的大虧,生生被堵在峽谷口兩天,最終不得不放棄追擊。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再次面對迎面飛來的冒著火花的“可怕小管子”,沙魯魯還是沒由來一悚,本能鬆手,順索滑落牆下。

  砰!

  雷炮在頭頂爆炸,碎屑紛飛,沾滿沙魯魯一頭一臉。

  沙魯魯呸了一口,抹一把臉,嘶聲大吼:“拿好木盾,提防漢人的雷火利器,不過是嚇人的玩意,沒什麼可怕的。鞮汗人嚇跑了,咱們莫奚人不怕,再給我上……”

  嗚——

  沙魯魯話音未落,低沉的牛角聲響起,是匈奴人撤退的號聲。

  一掐時間,從進攻到撤退,不多不少,剛好夠烤熟一隻羊腿。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5

第七十二章 鎩 羽

  就這樣贏了?

  望著漸漸淡去的煙塵,烽燧之上,人人喘著粗氣,面面相覷。驀然發出一陣歡呼,互相擁抱、大力拍擊肩背。然後一個接一個癱坐在地,臉上充滿劫後餘生的慶倖。

  張放四肢百骸也是陣陣發軟,若不是用力撐住垛沿,他也別想擺出“臨危不懼”的pose。方才那一刻,最危急時,連匈奴人的鼻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儘管匈奴首領對他下達了免死令,但匈奴人殺上來了,你拔不拔劍?你拔劍,人家當然也會舉刀,誰也不會伸脖子給你砍吧——還是那句話,兵凶戰危,誰也別想絕對安全。

  身側砰地一震,有人跌坐在身旁。回首,正見林天賜倚著垛牆,舉起手裡剩下一枚雷炮反復端詳,驚疑不定:“如此犀利之物,莫非……莫不是大漢新制軍器?”

  青琰不滿插嘴:“什麼呀,這是公子與我……”

  張放打斷道:“正是我設法從武庫領取的,此物尚在試驗階段,未曾裝備軍隊。”伸手順回雷炮,交給渠良,“把剩餘雷炮全數收回,清點數目,再縋繩下烽燧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啞炮,若有就要收回。完事後稟報。”

  渠良躬身領命,一瘸一拐地去了。

  張放的舉動,更堅定了林天賜認為這是漢朝新研發的秘密軍器的想法。

  張放為何要否認這是自製的獨門利器呢?很簡單,今日之戰,敵我雙方都見識到了所謂“天雷”的真面目,面對如此利器,能不動心?如果他自承就是研發者,難保不會引起他人覬覦,就像後世某些研製出秘密武器而被別國勢力盯上的科學家。

  身處險境,不由張放不多長幾個心眼。

  初六早就見識過雷炮之威,但那會是遠觀,此刻親手使用,當真有說不出的喜歡。熱切望向張放,兩眼放光:“張公子,你帶了多少這器物?”

  張放苦笑,兩手一攤:“我怎想到出趟遠門竟會與成百上千匈奴人放對?就只帶了幾駝。匈奴人若照此規模再來一兩回,恐怕我都得操刀子上了。”

  初六眼神一下黯淡下來。

  林天賜仰天歎息,看樣子,自救是不可能了,還是得指望援兵啊。

  ……

  偃旗息鼓,馬放北坡的匈奴大營陷入一片沉悶。開戰之前,拜神祭天,殺牲祭祀,好大陣仗,足足折騰了大半天,本以為一隻羊腿就能搞定的事……結果,真的是一隻羊腿就……被搞定了。

  營帳裡,莫頓連飲數碗酪酒,一旁跪侍的女奴小心用氈布為其抹去鬍鬚上沾著的酪漿。莫頓不耐煩一踢:“滾,別礙事。”

  女奴惶恐伏首,手足著地,倒退挪出帳子。

  莫頓重重將木碗一頓,歎道:“原來不是巫師做法,而是漢人利器。今日所見……沙魯魯,莫奚輸得不冤啊!”

  陪坐莫頓左右的,正是沙魯魯與蔔骨須,還有如鬥敗公雞的屈突。

  沙魯魯狠狠啜了一大口酪酒,鼓起腮幫子,嘴唇呡成一條線,眼裡湧起血色。本以為今日就可雪恨,剝幾張人皮,鋸幾個頭骨酒器,以祭告族人在天之靈,沒想到……其實方才退兵時,就有不少族人抱怨,說鞮汗人沒擔當,被幾個雷火嚇成兔子(說這話的人也不想想,當日他們初次接觸雷炮時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有幾個一心復仇者認為不該退兵,漢人就要撐不住了,只要再加一把勁……

  沙魯魯也深以為然,但當著莫頓的面,自然沒敢說出來。

  骨都侯承認漢人古怪武器的可怕,因而並未見責,這讓屈突好受不少,懸著的心也落回肚裡——至少今次不會吃鞭子了。這時忍不住問卜骨須:“當戶在漢境多年,見漢軍使過這軍器麼?”

  “沒有!”蔔骨須回答得很乾脆,“別說沒見過,連聽都沒聽說過。”

  “能發出轟雷一樣的巨響,火焰炸裂一樣的光芒,連漢軍都沒有的厲害殺器……”莫頓眼睛慢慢眯起,掠過一抹貪婪。

  屈突側首回憶日間突遭雷炮打擊時的感受,沉吟道:“這雷火嘛……雖然不會如真雷電一樣致人死地,但若是運用得好,殺傷也不小——就像當日以雷火驚馬,驅使亂馬踹營一樣。”

  沙魯魯最惱別人提這事,恨恨道:“其實雷火這玩意,初時嚇人,接觸多了,也就只有嚇人而已。”

  屈突橫了沙魯魯一眼,這話什麼意思?說我是膽小鬼,不禁嚇嘍?

  沙魯魯自顧道:“前些日子,我奉骨都侯之令,追殺往東去的另一批漢人。眼看就要得手,就是被這玩意炸得不輕,到手的兔子又跑了。雖然傷了不少人馬,但總算沒白受罪,摸清了這雷火習性。只要見火花劃過,趕緊躲到盾牌後,或用盾牌擊飛,包管沒事。”

  蔔骨須正要飲酒,聞言頓住:“這樣就行了?能擋住你說的雷火?”

  沙魯魯瞪著眼,一字一頓:“我試過,一定行。”

  這裡就屬沙魯魯,或者說是莫奚人吃過雷火利器的大虧,這方面最有說服力,他說行,多半就能行。

  蔔骨須閉嘴了,但屈突有話要說:“就算人沒問題,但馬怎麼辦?”

  是啊,這玩意與其說是嚇人,不如說是嚇馬。人受驚嚇還可以克服,馬受驚嚇怎麼控制?今日之敗,幾乎所有受傷的匈奴人,都是從馬背摔下或被驚馬踩踏所致,真正被雷火炸傷的,少之又少。

  莫頓重重一拍短案,木碗打翻,酪酒傾出:“那就棄馬步戰,匈奴人不光是馬上戰士,也是攻城拔寨的勇士!”

  不管怎麼說,搞出了這麼大陣仗,烽燧必須攻下來。如果擁有絕對優勢的力量,卻被區區十幾個漢人嚇跑,莫頓這個骨都侯也不用當了,遲早會被部族裡的反對者掀下臺。

  無論是為了自己在族中的威信、地位,還是那個有大用的漢朝貴人,還有,那種神奇的武器……都必須攻下烽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5

第七十三章 危 局

  淩晨,天色依舊漆黑,東方天地連接處,隱現一線微光,而遠方連綿的山脈仍灰濛濛地看不真切。

  蒼穹之下,孤零零矗立著一座殘破烽燧,像是廢棄的遠古城堡遺跡,透著一股遺世獨立的蒼涼。而兩個抱著長矛,蜷縮垛口下的守夜人,就象垣古守衛城堡的守衛。

  隨著一陣輕微地腳步聲入耳,一個看似打盹的守夜人倏地驚起,彎屈的食指一下塞進嘴裡,剛想打呼哨未來警,一個聲音及時傳來:“初六,是我。”

  守夜的初六慌忙拿出手指,啊了一聲,垂首致意:“是張公子,這麼早……”

  “守了一夜,辛苦了,來點羊肉吧。”張放遞過一大塊肉,是羊排骨。

  初六確實餓了,謝過之後,老實不客氣接過大嚼。

  張放一身短打,腰佩長劍,踱上敵臺,輕拍垛口,遠眺匈奴營地,長籲一口氣:“睡不著啊!我看你也一樣吧?”

  “我沒事,習慣了,以前狩獵時,兩天兩夜都沒合過眼,一犯困,就吃祖父一記爆栗子。”初六嘴裡嚼著肉,含混應道,驀然變色,向張放急招手,“公子別站著,快躲到垛牆下,小心匈奴人的冷箭……”

  張放也意識到自己疏忽了,急忙伏低身形,坐靠在初六身旁,屈起雙腿,抱膝而笑:“祖父很嚴厲啊。所謂‘愛之深,責之切’,想必平日還是很疼你的。此次出門甚遠,歷時又長,老人家想必很擔心吧?”

  初六停止咀嚼,神色一黯:“祖父……兩年前已逝去了。”

  張放連忙致歉,初六哪敢受禮,惶恐還禮,只覺這張公子不愧是貴族世家,如此謙和有禮。卻是不知,真正的貴胄子弟或許不乏謙和有禮者,但更注重上下尊卑,絕不會對他這樣的小人物放下高貴的身段。

  張放還是將話題拉回眼下的局面來:“你有過與匈奴人交手的經驗,依你所見,今日匈奴人還會不會進攻?”

  初六想了想,隨手將吃乾淨的羊排骨扔到烽燧裡篝火處,雙手邊在皮襖試油膩邊道:“公子帶來的雷火利器著實驚人,若是尋常情況下,倒也能嚇住他們。只是匈奴人擺出這大陣仗,怕不會草草收兵。”

  話音剛落,號角聲起。

  二人聞聲互望一眼,一下跳起,遠遠看到匈奴營地已開始騷動,人呼馬嘯,四方聚集。

  張放的臉色沉了下來,初六無心之語,正道出了雷炮的弱點——說到底,這不過是一枚炮仗,頂多就是威力大些的炮仗。其作用,也就是“嚇人”而已。

  這玩意就象戰鼓一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首次使用,任何人都會不明覺厲,尤其對信神拜巫的胡人,那心理殺傷力不是一般的大。峽谷反擊,夜破莫奚,就是最好的證明。但是,一旦胡人適應過來,更明白那轟雷焰火跟神靈無關,雷炮還能發揮多大的作用,就難說了。

  經過一夜休整,匈奴人再度發動攻勢,這是否說明,敵人已經發覺這個弱點?如果這唯一利器失去威懾力,接下來的四天怎麼守?

  號角聲驟響,烽燧內雜遝之聲頓起,人人奪帳而出,手持兵器,頭髮蓬亂,眼睛熬紅,卻衣裳整齊。這倒不是說大夥穿戴迅速,而是壓根沒人敢除裳,全是和衣而睡,而且看模樣還沒幾個人能真正睡著。

  林天賜飛快登階而上,雙手按刀,與張放並立,側首看了一眼:“張公子睡得很好啊。”

  在垛口火把映照下,張放神采奕奕,雙目發亮,如同飽睡了七八個時辰。林天賜很是無語,不知該說這貴介公子是有恃無恐呢,還是沒心沒肺。

  張放同樣無語,他總不能說,自己壓根就沒睡!周圍環伺著好幾百堪比豺狼的匈奴人,隨時有命睡沒命醒,誰敢閉眼?他的神經還沒那麼大條,不過他的“精神”,確實夠強大。估計若有必要,幾天幾夜不合眼也能撐住。越是危機時刻,就越是體現這種能力的可貴。

  這時身後傳來宗巴興奮的聲音:“張公子,是不是該發雷炮了?”

  宗巴很為昨日不堪舉動而慚愧,憋著勁要好好表現,只可惜……

  張放沒說話,目光望定匈奴營地,凝神看了一會,苦笑搖頭:“沒用了……”

  此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晨曦毫光透過層雲射下,隱約可見一隊隊匈奴人魚貫而出。而最前列的匈奴衝鋒隊,與以往匈奴人一沖出營地,就策馬揚鞭,迅疾如風不同,他們沒有騎馬,而是每人手裡都多了一面盾牌。

  盾牌不是匈奴人的常規裝備,至少對鞮汗部的匈奴人不是。而這些盾牌多為圓木盾,許多連邊緣都沒削規整,模樣粗陋,很明顯看出是急就章。匈奴人這一手,毫無疑問,是掐到了雷炮的軟肋。

  看到這場面,林天賜也似想到了什麼,嘴巴發苦:“張公子,這雷炮,破不了……木盾?”

  張放微歎:“連皮襖都破不了,遑論木盾。”

  聽了這話,烽燧上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他們最大的倚仗就是雷炮,若是連這奇兵都不管用,那還用打麼?人家光是擠就能擠扁你。

  眼力最好的初六手搭眉際張望一會,報了個數:“來了六十五……不,是六十七個人。”

  諸人都吸了口冷氣,敵人是己方的四倍,雖然不及昨日多,但昨日那種輕鬆,怕是一去不復返了。

  張放心頭沉甸之餘,也有些奇怪。莫頓看樣子也是慣於廝殺之人,怎麼打起仗來那麼蘑菇?若是換成自己,一下砸出手頭所有兵力,幾百人一擁而上,他就算把所有雷炮換成手雷都沒轍啊!

  其實張放還真沒看錯,莫頓打的其實就是這個主意。只不過,昨天那串雷炮沒白扔,不但擊潰了進攻的匈奴人,更在所有匈奴人心裡烙下一時難以消除的後遺症。

  任是莫頓發出重賞,都沒有多少部民敢進攻烽燧。而巫師也罕見地不吭聲,既不支持,也不反對。沒了巫師打雞血,再多犒賞也不好使,結果只能是驅趕一些奴隸,加上被雷炮炸皮了的莫奚人與東且部眾,勉強拼湊了一隊人馬,交由卜骨須指揮。

  嗯,這位當戶也該動一動了。

  雖然是一支七拼八湊的攻擊隊伍,但在飽含殺伐之意的號角驅使下,匈奴人發出此起彼伏的呼喝怪叫,如狼似虎,兇猛撲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5

第七十四章 血 戰

  鏗!宗巴第三斧砍在垛口的套索同一位置,堅韌的牛皮索終於斷裂,手掌快搭上垛沿的匈奴人發出一聲悶哼,連人帶索,重重摔下。

  在匈奴人進攻伊始,就被韓氏兄弟、渠良、青琰等半請半推,硬拉下敵臺,推進營房的張放,趴在坍塌了半邊的斷垣前,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看不出,這矮小墩實的蔳類人還真有一手。反觀富平侯府的七八個府衛,同樣也在狂砍匈奴人拋來的套索,卻鮮有得手。區別就在於宗巴連續三斧都砍在同一位置,而府衛一氣砍了七八刀,幾乎沒有重疊的刀痕,手法相差甚遠,能砍斷才怪。

  正因府衛抵禦不得力,終使匈奴人一個個撲上敵臺。

  一切正如張放所擔心的那樣,匈奴人找到了破解、或者說對付雷炮的方法。當匈奴人撲近羊馬牆時,府衛們試著扔出雷炮。結果大半被匈奴人以盾牌拍擋開。爆炸聲依舊驚心動魄,也有不少匈奴奴隸嚇得腿軟跌跪,渾身哆嗦。但整個過程,除了幾個倒楣蛋被炸傷眼睛、耳朵之外,無一重傷,更無一人陣亡。

  在此過程中,鞮汗部的奴隸落膽而逃不少。莫奚人勢單力孤,被府衛們以箭矢、石塊阻擊於烽燧下,一時不得登城。隨著時間推移,炮聲漸稀,莫奚人攻勢漸急,戰局的天平開始向兵力優勢一方傾斜。

  而這時候,匈奴人也終於適應了轟雷與火焰。再一次進攻時,不光有奴隸,更有壯著膽的鞮汗人,以及看到便宜就撿的蔔骨須。

  當紅彤彤的碩大圓日躍出大地那一刻,第一個匈奴人也跳上了烽燧。

  最慘烈的一刻終於來到。

  韓氏兄弟沖上去了。

  瘸子渠良也沖上去了。

  同樣受到初六保護的李忍也沖上去了。

  最後連一手一腳受傷的初六,也拖著傷腿沖上去了。

  張放不顧青琰阻攔,跳出斷垣,拔出長劍,隨手扔掉劍鞘,向青琰一指:“你跟鹿奴呆在一起,不管情況如何危急,不要動!”

  青琰急得差點哭出來:“不行!我要保護公子啊……”

  “青琰,你睜大眼睛看著,本公子用不用你保護!”張放橫劍在胸,嘴唇呡成一條線,略顯單薄的身軀向前傾斜俯衝,登登登沿土階沖上混亂一片的敵臺。

  當張放踏上最後一級臺階時,眼前人影一閃,一匈奴人背對自己,正揮刀與林天賜對砍。

  這匈奴人個頭不高,但肩寬背厚,顯得很有力量,每一刀劈下,金鐵震鳴,濺射出灼人雙目的火花。

  令張放吃驚的不是匈奴人的悍勇,而是林天賜這個標準的文官“府丞”,非但穩穩接下對手攻擊,還不時覷機反擊,還以顏色,整個一西部刀客的形象。

  驚訝之色一閃而逝,戰局激烈,來不得半點遲疑。張放毫不猶豫,曲右肘抬劍對準匈奴人背心,左手以掌心貼住執劍的右手小魚際——這是一種劍術中短距擊刺時的發力手法。

  張放前世因為職業關係(精神病院,危險係數大),學過反關節術、地面控制術等,卻沒學過劍術。而他之所以能使出這一手法,皆因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

  大漢標準的貴族世家子弟,不光習文,也練武,騎射擊劍都是必修課。真正是朝“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方向發展。這具身體雖然底子虛,但同樣經過正規的劍術訓練。張放噬魂之後,也將這種本能融入自身,就像禮儀一樣,需要的時候,就會自然展現出來。

  劍尖觸背,倏地加速——噗!四尺長劍,足足沒入半尺,可見寶劍的鋒利。

  啊!

  匈奴人發出憤怒的吼叫,反手揮刀——張放卻先一步棄劍,向後飛退。他可不是技擊盲,基本的攻防準則豈會不知。

  下一刻,刀光閃過,血噴如泉,匈奴人脖子被劈開一半,凸著死魚眼,以怪異的姿勢倒下。

  身後現出林天賜柱刀喘著粗氣的身形,向他點點頭,然後再度揮刀殺向敵人。

  張放上前一腳踩住匈奴人屍體,雙手奮力拔出長劍。揮手一甩,劍鋒劃過一個半弧,血珠飛灑,劍身如鏡,竟不沾半點血跡。殺人不見血,果然是寶劍。

  經過青溪聚事件的洗禮,張放對於殺人已無心理障礙,而滿地的鮮血業已司空見慣。

  殺戮,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呀!一匈奴人揮殳從垛口怪叫躍下。只一擊,就將下盤不穩的渠良打得東倒西歪,險些摔下敵臺。

  殳,形狀似錘,大小如拳,有銅、鐵、石不同材質。這個匈奴人用的就是石殳,不下七八斤重,借躍起之勢,一錘下去,生生打斷渠良的矛杆。兵器一折,頓時險象環生。

  這個匈奴力士比方才與林天賜對砍的匈奴人還要兇猛,而下方的青琰與鹿奴驚駭看到,身形足足比對方小一圈的小郎君,竟瘋也似地撲上前,朝對方刺去……

  渠良早已渾身乏力,左支右拙,苦苦支撐。就在隨時都要倒下時,身旁突然躥出一個助力,心下一鬆,正要出聲感謝,驀然眼睛一直,剛放鬆的心頓時抽緊。

  與時同時,匈奴力士的石殳一轉,重重砸向來人。

  “公子不可……”

  兩個驚駭的女聲與一把悲痛男子之聲同時響起。

  幾乎與驚呼不分先後,血光迸射,迷糊了人眼。

  待血色散去,眼前的情形不是殳碎顱,少年歿;而是劍入喉,殳墜地。

  怎麼會這樣?

  匈奴力士最後一個念頭是“我怎麼會突然犯迷糊了……”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青琰、鹿奴、渠良等都呆住了,腦筋一時轉不過彎來,喉嚨裡的驚叫還在繼續……

  聽到驚呼的張放百忙中不忘回頭向青琰揚揚下巴,意思是“看,我究竟用不用保護?”

  但張放看到的卻不是青琰的笑容,而是驚恐的眼神,還有陡然提高八度的尖叫:“公子小心……”

  張放還沒回頭,一股大力湧來,身不由己向後踉蹌。一瞥之下,他已看清是一突然出現的匈奴人揮刀劈砍。是渠良撿起半面破盾奮身抵擋,被對方巨力所撞,拿樁不住,後背重重撞到自己。

  張放一路跌跌撞撞,幾次差點從階梯滾下來。在離地面還有五六階時,終究還是刹不住勢,咕嚕嚕翻滾摔下。好容易定住身子,柱劍撐起上半身,仰首一看——一張熟悉的猙獰大毛臉映入眼簾。

  蔔骨須!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5

第七十五章 絕 殺

  蔔骨須呲牙獰笑,目光鎖定張放,看都不看拼命沖上來的渠良一眼,抬腿就將其踹飛。髮辮一甩,雙臂伸展,像禿鷲一樣從三丈多高的敵臺縱身躍下。

  張放這一摔一滾,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但他顧不上揉搓,雙眼死死盯住蔔骨須,全神貫注,心裡不斷大喊:再近些、再近些……

  靈魂穿刺!張放的必殺技。先前那個兇悍的匈奴力士,就是一個照面就著了他的道,割喉放血,如同殺雞,毫無還手之力。這也是張放敢於以弱質之軀,殺入險象環生的戰場的最大倚仗。

  方才蔔骨須望定他得意獰笑時,張放就有機會發動催眠,但對方距離稍遠,而自己摔得渾身都有些發麻,一口氣差點緩不過來,無法保證在此過程中一擊必殺。

  張放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蔔骨須要置他於死地。就如同他不會放過對方,卜骨須也不會留下他這個大患。至於莫頓的命令,對於一個剛投靠沒幾天的部落首領而言,又能有幾分約束力?

  蔔骨須一定會走近,只要他踏入十步之內,就是他的死期!

  果不其然,蔔骨須縱身跳下,雙刀在手上轉著刀花,臉上湧起貓戲耗子的殘忍,一步步向張放逼近。

  張放以劍做杖,垂著頭,慢慢撐起,狀甚辛苦。其實經過這麼一緩,剛摔滾時身體那種麻木疼痛感已大為緩解,手腳靈活性又回來了。張放緩慢而僵硬的動作,是示敵以弱,以求出其不意。

  烽燧直徑不過十多步,蔔骨須三兩步就踏入了十步之距。

  張放緩緩抬頭,正對上蔔骨須飽含殺意的雙眼……好機會,就是現在!

  驀然一聲尖叫傳來:“休傷公子——去死!”

  張放跌足,要糟。

  蔔骨須飛快轉身,雙刀飛舞,錚錚兩聲,將迎面擲來的兩柄尺刀擊飛。火星四濺中,一團灰影入目,砰!正正打在他的左臉頰,卻是一枚雞蛋大的鵝卵石。

  不用說,這是青琰的手筆。只可惜,她只有兩柄尺刀,外加一袋飛石。如果還有第三柄刀,這一記必定會給蔔骨須來個穿臉,重創仇敵。

  啪啪啪啪!當當當當!

  面對屠村殺親的元兇,青琰像只炸毛的貓,雙手連揮,入袋、取石、扔石,快得只見虛影。短短十數息,就把一袋飛石擲了個乾淨。

  卜骨須也沒白給,雙刀掄似飛輪,打飛了大半飛石。

  當那瘦弱的少女終於消停時,堂堂的當戶,幾百族人的首領,已是一副鼻青臉腫,唇破齒折的狼狽模樣。

  呸!蔔骨須吐出一口帶著斷齒的血沫,瞪著一隻烏青的眼睛,惡狠狠盯住青琰。腳步一動,開始向她逼近。

  手裡有飛石的青琰是危險的,有飛刀的青琰是致命的,而兩手空空的青琰,卻是無害的。

  啪!一塊泥塊砸來,正中蔔骨須面頰。

  是鹿奴。

  “小母馬,永遠別想逃出我的手心。”蔔骨須獰笑著從革囊取出堅昆右大將的頭骨,扔在地上,大腳踩上,一用力,啪!頭骨碎裂。

  “啊——”鹿奴發出尖叫,渾身顫抖,癱坐在地。

  張放的聲音適時傳來:“蔔骨須,你的對手是我,來啊,來取我性命啊!”

  蔔骨須置若罔聞,腳步不停,握刀的指關節劈啪直響,顯然一心先取二女性命。那邊的青琰已抓了兩塊泥塊在手,而鹿奴掙扎著從懷裡掏出一把五寸長的切肉小刀。只是拿這樣的小刀對付似蔔骨須這般龐然大物,怕是用來自殺還快些。

  張放大急,劍尖遙指蔔骨須後背,大喝:“蔔骨……”

  名字都沒喊全,異變倏生。

  蔔骨須猛回頭,大旋身,呼嚕嚕旋轉得象沙漠龍捲風——方向,張放。

  張放暗罵,這混蛋還真狡猾啊,玩得好一手聲東擊西。從頭到尾,對方的目標始終沒變過,就是自己。

  蔔骨須這一手或許談不上什麼刀法,但刀刀兇猛,勢大力沉,簡單有效。張放避無可避,只能硬扛。

  叮叮噹當,一連串急如密雨,好似打鐵的聲音傳來。

  張放握劍的雙手完全失去知覺,臉色陣白陣紅,嘴唇都咬出了血,胸口翻騰,直欲吐血。面對不斷翻騰劈砍,根本對不上視線的蔔骨須,張放空負足以秒殺敵手的必殺技,生生被打壓得命懸一線。

  張放的險境,敵臺上的韓氏兄弟及府衛們俱看在眼裡,一個個急得嗷嗷叫,卻苦於陷入苦戰,自身都難保,更別提殺出重圍來救主人了。

  當!一聲大響,一道白光激飛,奪地釘在土牆上,泥塵簌簌而下。

  龍影劍。

  吭!蔔骨須收刀起腿,將張放踹飛。蓬地一下撞倒尚有餘溫的篝火架,炭火四濺,煙灰彌漫,翩翩公子成了黑人。

  張放仰躺在地,大口喘息,嘴角溢血,兩臂麻木,多處擦傷,渾身無處不痛,一時竟爬不起來。

  卜骨須那張大毛臉居高臨下俯視:“小子,也許你很有用,但我不敢留你。”

  他是用匈奴語說的,張放居然聽得懂七七八八,嘴角抽動,想笑一下,卻見兩把彎刀高高舉起。刀身映照陽光,泛著令人發毛的暗褐色血芒。

  如果張放眼下一切正常,隨時可以秒掉蔔骨須……只可惜,他的體力消耗太大,直接影響到無法集中精神。

  任何一種催眠術,都應在靜態下施展。累得氣喘吁吁,甚至渾身傷痛,怎麼能集中得了精神?精神力看似無形無質,卻同樣需要身體這個載體,身體極度疲勞,精神同樣也會渙散。

  刀鋒臨頭,張放沒有絕望地閉上眼,就那麼冷冷地盯著蔔骨須——如果一定要死,他會睜著眼死。

  四目相對,蔔骨須只覺一股說不出的冰冷死氣射進雙眼滲入心腔,刹時渾身冰涼,不禁打得了寒噤,雙刀為之一頓。

  邪門!這……這小子會巫術!想起前日鬼使神差紮進河裡差點送命,蔔骨須汗毛豎起,用力晃晃搖腦袋,嗷地一聲狂吼,正待劈下。

  驀然狂吼變痛呼——在他背後插了一把切肉刀。

  鹿奴!

  她的眼神冰冷,毫無生氣,在頭骨破碎的一刻,她心已死。所以,這一刀刺下,她也不打算活了。

  就是現在!

  張放奮起餘力,抬腳朝卜骨須左膝重重一蹬。就在卜骨須曲膝跪倒的一瞬,張放猛然挺身坐起,與蔔骨須面面相對。

  “死吧!”

  噗!在撞倒篝火那一刻,胡亂抓在手裡的尖銳羊骨化做致命武器,閃電般從蔔骨須下頜刺入,一直深入顱腦……

  一切戛然而止。

  盞茶之後。

  砰!一顆蓬亂的人頭扔出烽燧,原野回蕩著一個疲憊沙啞、卻鏗鏘有力的聲音:“蔔骨須死了!莫頓,換你來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6

第七十六章 選 擇

  蔔骨須死了!

  當莫頓看到東且部民捧著那個血肉模糊的腦袋奉上馬前時,他知道,這一次,又失敗了。

  卜骨須是指揮,指揮都被砍了腦袋,下面的人還怎麼打?

  當退兵的號角聲響起時,匈奴營地飛馳出數騎,當先正是沙魯魯。

  “為何退兵?”沙魯魯人未至聲已達,眼裡翻騰著怒火,若不是下令的人是骨都侯,只怕手裡的皮鞭就要抽出。

  莫頓沒回頭,更沒說話,其實也不用他說什麼,沙魯魯奔近之後,一見人頭,倒吸一口涼氣,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其實今日之戰本應由沙魯魯指揮的,只因昨夜心情鬱悶,多喝了幾杯,又折騰幾個女奴到大半夜,今早竟爬不起來,蔔骨須這才取而代之。不曾想,竟成了替死鬼。

  “怎……怎麼死的?”沙魯魯突然覺得嗓子發幹。

  “當戶殺進烽燧,與那個漢人公子交手。起初占上風,後來不會怎麼回事,被他用羊骨反殺了……”東且部眾齊齊跪倒于莫頓馬前,哭訴道,“請骨都侯做主。”

  無論是莫頓還是沙魯魯,對蔔骨須都談不上什麼情誼。尤其是莫頓,蔔骨須死了,他便可名正言順吞併其部……但不管怎麼說,總不免兔死狐悲。

  莫頓長歎一聲:“我會請神師為當戶祭靈。至於你們,就加入我鞮汗部吧,我會視你們如兄弟。”

  東且部民俱行五體貼地大禮,這就算是正式認莫頓為主了。草原大漠就是這樣,部落首領死了,就得找新靠山,否則隨時會被周邊部落撕咬粉碎。強者為王,生存為主,一切都很現實。

  匈奴人第二次進攻,在行將得逞時,因為蔔骨須意外喪命,再次鎩羽。

  而張放這邊同樣不好過,這一次血戰,他們損失了三分之一,只剩下十三人,而且幾乎人人帶傷,就連張放這個重點保護對象都裹滿傷帶。沒有受傷的只有三個人:青琰、鹿奴,還有……阿裡穆。

  前二者都是少女,屬受保護物件,未參與戰鬥情有可原,況且青琰也是出了大力的。這阿裡穆又是怎麼回事?

  “阿裡穆,你是怎麼回事!”因少主差點喪命而心懷內疚的韓氏兄弟及府衛,將阿裡穆揪出來,團團圍住,若不是現在非常時期,怕早就拳腳相加了。

  之所以說是“揪”,那是因為在戰鬥初起,人人奮戰時,這個胡商竟躲藏在南門的亂石堆後。無論形勢如何危急,始終匿而不出,哪怕是在張放最危急的時候。

  阿裡穆嘴裡嗚哩哇啦,用胡語做著各種解釋。在拉扯中衣襟被撕裂,啪地一聲掉出一物……

  所有人動作定格,視線凝固,齊齊落在此物上。

  人皆畏死,有一兩個逃兵不足為奇。半臥著的張放原本抱著看戲的心態,甚至帶點笑意看著阿裡穆的狼狽狀,這時也不禁撐起,強忍身體不適,緩步走來,彎腰拾起此物——一枚雷炮。

  準確的說,這是一枚撚索燃燒怠盡卻並未爆炸的啞炮。

  張放記得很清楚,自己曾下令在戰鬥結束後,讓渠良及韓氏兄弟將所有未使用及使用後未爆炸的啞炮盡數收回。為什麼阿裡穆會私藏一枚?

  張放目光一掃,渠良、韓駿、韓重不由噗嗵噗嗵跪下。

  張放擺擺手:“戰後疲憊,偶有疏漏,在所難免。你們都有傷,起來吧。”

  說罷緩步走到阿裡穆跟前,將雷炮一晃:“解釋一下吧?”

  阿裡穆苦笑,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只是深深垂下頭。

  張放悠然道:“還記得你我初遇時的情景吧?”

  阿裡穆點了一下頭,強笑道:“如何敢忘,當日公子的風采,迄今,呃,這個……猶在眼前。”

  張放沒理采對方奉承,繼道:“當時三水佐吏誣陷我私造軍器,故而圍捕。呵呵,私造兵器,斬左趾。這雷炮是最高級別軍器,你膽敢私藏……說說,該當何罪呢?”

  阿裡穆額頭大汗,臉色發白。

  而府衛們已將手按在刀柄,只待少主一聲令下,就將這個可惡的胡商亂刀砍死。

  張放卻未下令,只是將雷炮納入懷兜,揮揮手:“你要投匈奴人,請自便,但恕我不能送你這個見面禮了。”

  韓重吃驚道:“公子,這就饒過他?”

  “敵強我弱,每個人都有投降的權利。”張放一擺手,肚裡還有一句沒說出口“只要你不怕被惱怒的匈奴人撕了。”

  阿裡穆感激不已:“多謝公子,大人大量……”

  林天賜突然走過來,邊走邊拔刀,嘴裡道:“張公子饒過你,林某卻還有一事要你做。”

  正當眾人以為林天賜氣不過要教訓一下阿裡穆時,卻見他竟將刀柄塞給阿裡穆:“拿著。”

  阿裡穆不知所措:“林府丞……”

  “拿著!”

  阿裡穆不敢多說,老老實實接過直刀。

  林天賜向側閃開,露出身後一人,旋即向其一指:“殺了他!”

  這是一個半身染血的匈奴人,小肚子中了一矛,腸子都露出一截。這樣的傷勢,放在後世還有救,但在這個時代,尤其是邊荒,基本死個定定,只看時間長短而已。

  匈奴人還沒斷氣,蜷縮在地,聾拉著眼皮,聽到充滿殺氣的說話聲,微微睜開一線,就那麼直勾勾盯著阿裡穆。

  林天賜殺氣騰騰的話顯然嚇倒了不止阿裡穆一人。青琰踏前一步,剛想說話,卻被張放伸手攔住。

  張放認出這匈奴人是白天戰鬥後唯一活著的、匈奴人未及時搶回去的俘虜。林天賜要殺俘,自有用意,先聽再看,再做決定。

  阿裡穆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握刀的手有點抖。

  林天賜平靜道:“我知道你今日所為,不是因為懼戰,而是怕我等戰敗,為匈奴人所俘。你手上若沾了匈奴人的血,以匈奴人睚眥必報的狼性,必難逃一死,故而為自己留個餘地,沒錯吧?”

  眾人皆恍然,手上沒沾染匈奴人的血,再加上還有一個雷炮做禮物,一旦烽燧被攻破,還真能夠買命。商人就是商人,無論漢胡,都是一般精明。

  而林天賜所為,就是要斷絕其後路——你想不沾血?現在我就讓你沾。眾目睽睽之下殺了一個匈奴人,這手上的血是洗不掉了,無論是投降還是被匈奴人抓住,都逃不過拴馬尾拖死的下場。

  果然夠狠!

  “你也可以不殺。”林天賜拔出腰間切肉刀,食指試著刃口,神情淡淡地,“我們的食物不多,必要時可能要吃人肉,我會把你當做第一人選。”

  青溪少年少女們聽得一陣惡寒,胃裡一陣翻騰。

  在場諸人中論識人心,胡商阿裡穆坐二望一。他可以肯定,這個看似文質彬彬的人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既然沒得選擇,也就沒什麼可猶豫的了。

  阿裡穆一咬牙,避開匈奴人的眼睛,跨過其身體轉到背後,用刀尖對準其後背狠狠刺入……

  一旦下決心,就乾脆利索執行,胡商阿裡穆的果決冷酷,令一口一個“大叔”地叫著的韓重、青琰差點驚掉下巴。

  張放眼睛微眯——一個貌似謙遜有禮的林天賜,白天操刀砍人,晚上逼迫殺人;一個看似懦弱的胡商,殺人的手法竟也相當老到……看來能在這草原大漠生存,誰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6

第七十七章 磨刀霍霍

  是夜,匈奴營地火光沖天,差點讓人以為匈奴營地失火了。但隱隱又有歌聲傳來,還可見有幢幢騎影圍著一堆堆篝火轉圈,顯然又不是那麼回事。

  烽燧敵臺上頓時擠滿了人。張放問了林天賜才知道,這是匈奴人在舉行葬禮。

  匈奴人的喪葬儀式,與漢人有相同也有不同。他們也會為死者送葬,若是至親或是部落首領死去,送葬者不光要割髮辮,還要“梨面”。也就是用刀割破面頰,以血和淚獻祭。

  祭奠之後,會在巫師的引導下,騎馬圍著死者及火堆高聲歌唱——類似于漢人的招魂曲。之後,還會闔族聚集,狂吃海喝,這點與漢人的白事也很像。

  相比起探尋風俗,張放更關注一個問題:“會不會有什麼戰爭禁忌?”

  林天賜笑望他一眼:“我知道張公子的意思,匈奴人會不會因喪停戰。”

  張放盯住林天賜的眼睛:“會不會?”

  “不會。”林天賜回答得很乾脆,“匈奴人不留隔夜仇。若非此次公子的雷火奇器將他們嚇住,匈奴人會先殺光烽燧裡除你我之外的所有人,再以仇敵之血祭之。”

  “非但不會停戰,反而氣焰更甚。”一旁的韓駿聽了,脫口而出,“這是哀兵啊……”

  張放扭頭望他:“你想說哀兵必勝?”

  “啊,不,我是說……”

  “沒事,你沒說錯。”張放招手喚過青琰扶自己下樓,夜風中飄來一句,“別忘了,我們也是哀兵。”

  韓駿望著下樓梯都走不穩的張放,再看看吊著膀子的自己,喃喃道:“是哀兵沒錯,可更是殘兵呐……”

  不多會,黑暗中跑來一人,正是青琰,她是傳達張放命令的:“把剩餘雷炮,還有所有配料,全部抬到公子帳子裡。”

  看到幾個受傷較輕的府衛,在青琰、韓氏兄弟的指揮下,將那幾個層層包裹的神秘箱子抬進張放帳子裡。包括林天賜在內的所有人都在想,與匈奴人一樣,公子也要孤注一擲了,他這是要一口氣做完所有雷炮的架勢啊。只是已經被雷炮炸皮了的匈奴人,還會害怕麼?

  帳子裡,只有張放與青琰,還有一地原料,以及十幾枚沒用完的雷炮。

  張放邊換工作服邊道:“你現在是不是與帳外的人想的一樣,我們今晚要把這所有原料全部制做成雷炮?”

  青琰正挽著袖子,聞言一愕:“難道不是?”

  “不是。”張放換好窄袖直筒便於工作的服裝,雙手一拍,“正相反,我們要把所有雷炮拆開,重裝!”

  青琰瞪圓眼睛,差點以為聽錯了。直到張放動手拆了一個,她才確信自己耳朵沒問題,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憑著對公子的信任,她還是一言不發地照做了。

  張放把所有已造好的雷炮盡數拆散,與剩餘的藥末全混在一起,然後不再分批倒筒裝藥,而是全部打包——沒錯,就是打包。

  炸藥包!

  半斤重的雷炮對匈奴人的威脅已經越來越低,嚇馬還可以,嚇人恐怕也嚇不了幾次了。與其不痛不癢扔雷炮,不如一次來個狠的。匈奴人不是說這玩意傷不了人麼,給你一個大號的,你看傷不傷得了。

  經過一番精心炮製、層層包裹,插撚上藥,一個重達二十多斤,大小如面盆的超時空炸藥包新鮮出爐。

  整個制做過程中,青琰的眼睛一直是瞪著的——儘管單眼皮任怎麼睜都大不到哪去,但看到這麼一個大傢伙在自己手底下慢慢成型,那種感覺實在是……

  張放輕輕拍了拍成果,騰起一蓬灰霧。張放一邊用手扇著一邊咳笑:“這可是大漢第一炸藥包,足以載入史冊的,看看是哪個或哪幾個匈奴人有福消受了。”

  青琰對什麼載入史冊並不在意,或者是當張放隨口說笑。她更在意的是,這比雷炮大了幾十倍的大傢伙,威力如何?

  張放彎腰看著她:“你一定在想威力如何?”

  “嗯。”

  “這麼說吧。”張放雙臂張開,做了個爆炸的姿勢,嘴裡擬聲,“轟!一定,會死人。”

  青琰眨了眨眼,似在說,這就完了?

  張放甩下工作服,邊朝帳外走邊笑道:“人死了,當然就完了。”

  ……

  “你們的族人死了那麼多,這事能不能完?”

  “沒完!”

  “你們的兄弟親人死了那麼多,這事能不能完?”

  “沒完!”

  “殺了他們!”

  “屠盡漢奴!”

  距此裡許之外,匈奴營地,熊熊篝火旁,沙魯魯赤著半邊膀子,披髮血面,血沫噴濺,狀若惡鬼。每呼問一聲,便有莫奚人與東且人高聲應和,群情激憤。

  “大夥不要怕,那雷火不過是漢人的新式軍器,不是什麼天雷。前日初戰時,就有一個響雷在我頭頂爆炸,我還不是屁事沒有?那就是個嚇唬人的玩意……”

  隔著兩個火堆,幾個人靜靜隱於火光映照不到的黑暗之中,冷冷看著這邊。

  正是莫頓及他的護衛們。

  屈突匆匆走來,躬身道:“骨都侯,神師占卜結果出來了。”

  莫頓擺擺手:“走吧,沒什麼好看的。”

  一行來到薩滿巫師帳前,巫師正坐在火堆前擺弄著一副牛骨。火光映照下,巫師那張塗滿白堊及黑紅赭石染料的面孔明滅不定,配上一雙仿佛滲血的眼珠,分外磣人。

  莫頓、屈突及諸護衛俱向巫師膜拜。禮畢,莫頓坐到巫師跟前,雙眼緊盯那副牛骨。牛骨似被燒過,出現了好幾道裂縫。而莫頓的眼神就死死盯著這裂縫,仿佛陷進縫隙一般。

  好半晌,莫頓才抬頭:“好象,不吉啊……”

  巫師如鐵勺刮鍋的聲音響起,只吐出一個字:“凶!”

  “再次出戰是凶啊……”莫頓喃喃自語,腦海裡閃過剛才看到的畫面,眼裡掠過一抹難以捉摸的意味。

  一護衛遠遠奔來,向莫頓、巫師行禮,高聲稟報:“莫奚當戶沙魯魯懇請骨都侯准許明日出戰,必屠盡漢奴方罷兵。”

  屈突望著那對預示凶兆牛骨,心下一歎,沙魯魯的熱情,怕是要被澆一盆冷水了。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骨都侯淡淡的聲音:“准!”

  屈突愕然抬頭,旋即深深埋頭,不敢看骨都侯背影,心裡掠過一抹寒流。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6

第七十八章 最後一戰

  蒼穹下,一隻蒼鷹展開雙翼,仿佛貼著草木滑行而過。在它飛掠的軌跡下,一群群匈奴人從營地擁出,手持簡陋的木盾與兵器,背挎自製的弓箭,一眼望去,人頭黑壓壓,人數多達上百。這還不包括助陣或說是第二梯隊的數百匈奴人。

  莫頓已掏出全部陣容,不管他心裡是什麼打算,表面工夫卻是做得十足,給予了己方強大的信心,同時也給對手造成強大壓力。

  草原上此起彼伏的呼嘯及號角聲,壓得人心頭沉甸甸。

  而烽燧裡,張放同樣用一件沉甸甸的東西,點燃了倖存者們的希望。

  除了敵臺上擔任哨衛的四人,其餘人等,俱圍著一個四方包裹,充滿好奇地打量。

  “這物事叫……”

  “炸藥包。”青琰擔當“講解員”,得意地介紹。

  “那雷炮呢?”宗巴最關心這個。

  青琰聽了初六的翻譯,呶呶嘴:“全在裡面了。”

  宗巴張大的嘴巴能塞進一隻羊蹄:“全……全在裡面?”

  所有人的表情也都跟宗巴差不多,看這叫炸藥包的大小,至少能裝二、三十個雷炮,一下炸了的話,那動靜、那威力……這還了得。

  拍拍拍!幾聲清脆的掌聲,吸引了大夥的注意。一齊朝聲源處看去,正見張放立於土階上,用沙啞的變聲期異聲道:“大夥聽我說。”

  “這是我們最後的殺手鐧,也是我們反敗為勝的秘密武器。”儘管這時代還沒有“鐧”這種兵器,但張放相信大夥都能明白自己的意思,“這是第三次,也極有可能是匈奴人最後一次進攻。他們幾十倍於我們,又自以為找到了克制我們雷火利器的辦法,他們這一次進攻,一定抱著必勝的信心。而我們要做的,就是要摧毀他們的信心。”

  “不錯,我們人太少,幾乎個個帶傷,甚至有可能頂不住匈奴人一個鋒沖。而我要告訴你們的是,匈奴人這一次若敢來,必將付出慘重代價。不要擔心殺得太狠會激怒匈奴人,因為我們早已經激怒他們了。也不要指望他們有憐憫之心,更不要認為放下武器,他們就會寬恕你們。能救自己的,只有手裡的武器與拼死的決心,或者,還有隨時都會到來的援兵。”

  援兵?援兵還會來麼?下面一片嗡嗡低語。

  張放深深吸一口氣,忍住嗓子的裂痛,嘶聲大喝:“想死很簡單,放下刀矛即可!想生也很簡單,舉起刀矛就行!生死選擇在你,盡自己最大努力,將匈奴人殺怕為止——激怒的敵人不會放過任何人,而害怕的敵人,必將跪求我們放過!”

  “殺!殺!殺!”

  機靈的韓駿立即振臂高呼,帶起吼聲一片。儘管只有區區十數人,竟也吼出了氣幹雲霄的氣勢。

  如果沒有炸藥包給張放他們的底氣,這樣的大吼,也只是悲壯的誓師而已,但擁有一個極可能改變戰局的犀利武器,這吼聲就有了不同的意義。至於能不能借此翻盤,就看怎麼運用好這件大殺器了。

  吼聲隨風遠遠傳來,莫頓臉上露出諷誚的笑意,他雖不懂漢話,但個把字句還是知道的,尤其是這個“殺”字。他不懷疑巫師的占卜結果,但他認為這凶兆是應在今日敵我雙方——如果沙魯魯的結局是“凶”,那漢人的結果就是“大凶”。這一點,無論從那方面看都不用懷疑。

  莫頓清楚知道烽燧裡有多少人,只要砍殺一半,剩下的不降也得降了。而且他也吸取了前番兩戰的教訓,調整了對那位漢皇外甥的命令。之前的命令是“務必活捉,不可傷人”;現在的命令是“要活不要死”。也就是說,只要人活著就行,至於是不是缺胳膊少腿,已不納入考慮中。

  這樣一來,就等於給沙魯魯鬆了綁,至少能放手施為,而不至於落到蔔骨須那樣的下場。

  無論是沙魯魯還是蔔骨須的族人都認為,蔔骨須之死的主因,正是囿于骨都侯的那道命令,令其在戰鬥時束手束腿,這才為敵所趁。否則無法解釋明明在搏鬥中占了上風,刀都快砍到人脖子上了,為何竟被反殺?

  這一點,連莫頓本人都深信不疑。這才不得不重新調整命令。

  既然給臉不要,那麼,就嘗嘗匈奴人的拳頭吧。

  莫頓取來一碗酪酒,遞給沙魯魯:“沙魯魯,去吧。這一次,你可以把刀砍鈍,可以殺死所有的人,包括烏丹支離人,只要留下一個活的就行。”

  沙魯魯雙手接過,仰脖一口飲盡,啪地將碗摔得粉碎,拔刀轉身對著部眾一舉:“走,宰羊!”

  “宰羊!宰羊!宰羊!”

  這是對烽燧殺聲的回應,百人高呼,雖然聲音錯落,並不齊整,卻也頗見聲勢。對他們而言,上百人打十幾個,又是摸清了對手底牌的情況下。這樣的戰鬥,毫無懸念,就是宰羊。

  一望無際的平野上,上百匈奴人嘶吼著,奔跑著,所過之處,草葉紛飛,揚起大片塵埃。

  張放雙眼透過垛口箭孔,死死盯住跑在最前的匈奴人,幾乎連對方的黃板牙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身旁左右,半蹲著剩餘九個能戰的人:林天賜、初六、韓駿、韓重、渠良、宗巴、阿裡穆,還有兩個府衛。堅昆小王李忍也還活著,但受了重傷,如果沒有張放醫治,早撐不住了,戰鬥是指望不上他了。至於青琰與鹿奴,男人沒死光就輪不到她們上場。她們各自要了一把繳獲匈奴人的短刀,必要時,用來殺人,或者自殺。

  “已經四天了。”當滔天的殺意逼近,所有人渾身繃得緊緊之時,不知誰竟不合時宜說了一句貌似與眼下危局無關的話。

  無關麼?當然不是。匈奴人的確包圍了他們四天,但烽燧裡所有人都知道,這話的意思絕不是指這個。而是——

  已經四天了,他們早該到了吧?援兵呢?為什麼還不來?或者——會不會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6:56

第七十九章 拒 援

  沙漏倒流二十四個時辰,距血肉橫飛的烽燧二百裡外,大漢經略西域的兩大支點之一,交河壁漢軍駐地一派詳和。

  舉目所見,一條大河將壁壘分為兩岸,左岸阡陌處處,平整如方格,長風吹來,金色黍浪滾滾如波,不時可見農人勞作的身影,到處充滿收穫的喜悅。而大河右岸,則是草葉茂密,牛羊成群,牲口群裡時隱時現牧人的騎影。

  大河兩岸,桑田牧場,農耕文明的氣息與遊牧習性的粗獷交融,別有一番風情。若不是周圍不時輕快馳過的一隊隊巡邏騎兵,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處軍營。

  在左岸阡陌之中,有一條寬達十餘丈的夯土大道,道路的盡頭,直通漢軍駐營地。此刻,這條大道上正有一隊身著淡褐色軍服的漢軍巡邏騎兵飛馳而來。而在這支騎兵隊中,有兩個身著雜色衣服,滿身塵土的騎士分外扎眼。

  有農人直起腰,沖著騎隊大喊:“杜隊率,又抓到細作了麼?是胡奴探子還是馬賊?”

  被農人稱為“杜隊率”的,是一個年約三旬,四方臉盤,粗眉細眼,留著一圈絡腮胡,體格健碩的騎士。騎士內著棕色戎衣,外罩玄色胸甲,無甲裙,無頭盔,只帶著一頂平上幘。背負羽盒,左右各插著一根深褐色的長尾羽毛——這是漢軍吏士的一種標識,稱“負羽”。兩根褐羽,就是隊率,統領五十人。

  杜隊率此刻眉心擰成一個疙瘩,顯然有什麼困擾,聞言沖農人喝道:“平季,少廢話,這是……這豈你應當知曉之事,小心司律找你麻煩。”

  農人咧了咧嘴:“行了行了,我多嘴……我說老杜,若得了酒食犒賞,可別忘了叫上我們兄弟啊。”說罷與一眾農人大笑起來。

  笑聲中,騎隊已走遠,直奔營地大門而去。

  無緊急軍情,軍營嚴禁奔馬。一入大營,巡邏騎隊齊下馬。杜隊率一扔韁繩,頭也不回:“看好這兩人,我去稟報校尉。”

  杜隊率來到校尉所前,躬身執禮,粗聲道:“甲屯丁隊隊率杜勳,有軍務稟報校尉。”

  門前執勤的持戟衛士向他點點頭:“杜隊率稍候,校尉正在會客,且等著。”

  “這……事情緊急。”杜勳上前幾步,從隨身革囊裡掏出一個方方正正,象印一樣的包裹,“請將此物呈交校尉,見與不見,但憑校尉定奪。”

  眼見杜勳神情焦急,持戟衛士不敢怠慢,接過包裹,略做檢查,面露異色,道聲稍候,快步入內。

  持戟衛士捧著包裹,繞過正堂,從側門進入內庭,一座結實的二層木樓出現眼前。木樓下有一隊持戟甲士守衛,樓上正傳出一陣豪笑:“素聞子公善飲,小弟這裡有車師王剛送來的上好葡萄酒十甕,正要請子公品鑒,不醉無歸。哈哈哈……”

  另有一個中正平和的聲音呵呵笑應:“想當初在長安時,也曾在胡肆沽過葡萄酒,的確是佳釀。後聽君況說,那胡肆的葡萄酒不純……哈哈哈。不純已如此,若是上品,又是何等勾人啊。”

  “那子公算是來著了,車師可是西域葡萄佳釀的產地……來,小弟也不多說,子公且飲一杯便知分曉。來人,取車師王送的酒來……”

  “稟校尉,甲屯丁隊隊率杜勳求見,稱有緊急軍務。”

  木樓裡頓時為之一靜,隨即傳出客人的聲音:“西域百事,軍務為先,能之請先處理,不必理會湯。”

  “如此便怠慢子公了,請先入內室稍候,待某詢問明白,若無大事,再與子公會飲。”

  這時持戟衛士忙將包裹交給內衛,由其送入內。不一會,傳來一聲大喊:“人在哪?叫杜勳給我帶……不,請過來。”

  半炷香之後,杜勳已領著兩個人進入正堂——不是庭院木樓,那是內院,招待親朋的,外客則須在正堂會見。

  正堂上首,案幾之後,蒲席之上,一人按膝而坐。此人臉形偏瘦,樣貌普通,但骨架粗大,雙目細而有神。他的臉上、脖子上,都有幾道明顯或不明顯的疤痕,這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多了一股很不普通的淩厲之氣。

  此刻,在他面前的案幾上正擺放著一方銅印及漆木牌,此人目光從案上物件轉到堂下二人身上,緩緩開口:“哪位是烏丹支離右都尉?”

  堂下一人抬頭應道:“正是曹某。”

  “那麼這位便是……”

  “富平侯府護衛鄧展。”

  堂下二人正是張放派出的求救使者,曹雄與鄧展。此時正一臉期盼地望向那人。

  此人點點頭:“某便是大漢西域戊已校尉、交河壁守,郭習。”

  這正是張放苦苦期盼的救星。

  曹、鄧二人不約而同向郭習稽首,鄧展更是急切道:“東北二百裡外,我家少主被匈奴鞮汗部圍困,請郭校尉速發救兵,遲恐不及。”

  “不忙,先潤喉,再把來龍去脈說一說。”郭習好整以暇端坐,示意侍從奉上酪漿。

  鄧展手捧漿碗,儘管喉似焦碳,卻顧不得喝上一口,用最快的速度將事件始末一一道出,爭取時間。

  郭習越聽眉毛揚得越高,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是冷笑:什麼千里救漢民,夤夜襲胡營,說得比唱還好聽。長安那班貴公子他又不是沒見過,雖然也不乏有膽識之輩,但為一群庶民能夠做到這樣,放眼天下,能有幾人?此事可信度極底,內中別有隱情。

  當然,這烏丹支離右都尉的銅印不假,那塊富平侯府的腰牌也不假。

  郭習心思三兩轉,就找到最合理的解釋,那就是在二百裡外的確有人被匈奴人所困,但不是什麼富平少侯,而是那個堅昆小王。故此烏丹支離人才捨命相護。至於為何會有富平侯府中人捲入,這也好解釋。富平侯三代以降皆取商利,由此富甲京師,四海之內,無論胡夷,皆有商貿往來。他鎮守天山北道數年間,就沒少見佩有富平侯府家徽的人員夾雜于胡商之中。

  不用說,此事多半是雙方利益互惠。這個富平侯府衛借府上名頭,想請自己發兵解圍,以獲取堅昆及烏丹支離的感恩。呵呵呵,以為隨便編個荒誕不經的藉口,就想要他召集成千上萬軍隊出擊,天下豈有如此便宜之事?

  郭習不動聲色聽完,揚起的雙眉緩緩回落,點點頭:“原來如此,既有匈奴於左近生事,身為戊已校尉,為天子鎮守天山北道,自是不能坐視。請二位隨杜隊率至營外民居稍歇,待某向車師、蒲類、且彌發出召集令,一切備妥之後,自會著人告之二位……”

  曹雄、鄧展大急,西域廣闊,召集諸城廓邦國人馬,這得等到什麼時候?等人馬來齊了,恐怕連屍都收不了啊。

  鄧展單膝跪地,疊掌前拱:“懇請校尉先發屯兵,以懾匈奴。救人如救火,遲恐不及啊!”

  郭習眼神一厲:“看你行的是軍禮,想必也是行伍出身,豈不知無令調兵該當何罪?汝欲陷郭某于危境耶?”

  鄧展失驚,頓首不己:“小人不敢,實在是少主危在旦夕,耽擱不得啊!只要校尉肯發救兵,無論結果如何,鄧展敢以項上人頭擔保,君侯必可保校尉無事……”

  郭習面無表情:“你項上人頭,能值幾何?”

  鄧展瞠目,的確,在堂堂千石高官眼裡,他區區一個侯府下人能擔什麼保?誰會把大好前程交到他的手上?

  曹雄踏前一步,沉聲道:“那再加上曹某人頭如何?”

  郭習淡淡道:“曹都尉乃他國之臣,郭某豈敢失禮。”言下之意很清楚,你是別國的官員,擔保沒意義。若事有不諧,難不成我還能砍下你人頭?那不成了外交事件了?

  事情似乎陷入僵局,而主因就在於此事匪夷所思,人家壓根不信。

  鄧展一急,伸手入懷,想取金餅饋贈,看能不能打開局面,不想卻碰觸一物,心意一動,取出奉上:“鄧展知此事太過離奇,校尉心存疑慮。此物乃少主隨身飾物,其上鏤刻家徽,可為明證。”

  扈從接過奉上,郭習拿在手裡摩挲,反復觀察,除了的確有富平侯家徽,別無印記。不禁失笑,這能代表什麼?這樣的玉玦,自家少說有十件八件,件件有過之而無不及。話說身在西域,還會缺美玉麼?

  郭習看玉玦時,鄧展已經從對方臉上看出不妙,當即由單膝改為雙膝下跪,聲淚俱下:“匈奴人如虎狼,少主命懸一線。祈請校尉無論如何都要救上一救,侯府上下俱感大恩啊!”

  郭習面色木然,說的是安慰的話卻沒有多少安慰的意思:“某自會派人前往東庚烽燧查看一二。你放心,若世子當真在烽燧,以他的身份,量匈奴人也不敢為難。”

  鄧展已是欲哭無淚了,匈奴人是不敢為難,但少主卻向匈奴叫板了啊!等你查看清楚,一來一回,這人還有救麼?

  “校尉!”鄧展頭叩在地上,咚咚有聲。

  “校尉!”曹雄也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同樣叩拜。

  郭習頭也不抬,揮揮手:“杜勳,帶二位下去歇息。人是你帶來的,一事不煩二主,探查之事,就交給你了。”

  “喏。”

  鄧展叩拜頓止,伸手入懷——他還剩一個雷炮。

  入見校尉,身上兵刃包括切肉刀都被搜去,但這真正的利器,卻無人能識,故而未收繳。鄧展已做好準備,要用雷炮令郭習及護衛失驚,然後趁機奪刃制之,逼其發兵。至於後果,他顧不上了。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少主絕不能有事。

  就在鄧展取出雷炮的一瞬,一個平和的聲音從堂外傳來:“且慢,這枚玉玦可否容我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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