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道緣浮圖 作者:煙雨江南 (已完成)

 
mk2258 2018-3-20 21:23:0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1 478322
mk2258 發表於 2018-3-28 22:50
卷一春宴殺章十虛實之擊

“是誰給你出主意,拖我下水的?”

    謝淺意眼神閃爍,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以沈伯嚴的身份,她哪敢認下這個罪名。

    沈伯嚴像是早已了然在心,也不追問,只笑笑道:“你們這些外門附庸,是元會門的附庸,不是哪個人、哪座山頭的。想學人結黨,等進了內門再說吧。現在的'花神殿',也敢插手親傳弟子之間的爭鋒?”

    這話可就說得重了,謝淺意陡然臉色發白。

    沈伯嚴不再理她,收了水鏡,轉身就走。拉開房門後,他忽地停了停,道:“既然你拿臨溪來招待我,那人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謝淺意此刻腦中全是一團亂麻,哪還說得出半個不字,等她再抬頭時,沈伯嚴早就不見了踪影。

    底層大廳,泰初錘已完全壓塌了結實的檀木大桌,在木地板上也碾出了一些細縫。近邊已有人探頭看到一地狼藉,和木片堆裡顯得突兀之極的大錘。

    外頭河面上,“銷金舫”的殘骸已沉入水中過半,不過大部分人都轉移到了安全地帶,剩下的應該也很快就能脫身。

    另一邊對峙還在繼續,塗家的門客和僕從並未覺察到塗玉永也陷入了危機。在他們心目中,燕開庭就沒有不闖禍的時候,被外城人找上門的情況雖然少,也不是全然沒有。

    而塗玉永傳訊符被截下後,也沒指望下面那些人解困。“血矛”無論年齡還是修為,可算是他祖輩一級的強者了,放眼整個玉京城,除四大家族裡幾位有數的高手外,其他人出頭都只有送死的份。

    塗玉永對眼前形勢判斷,與他那被情郎沖昏了頭的妹妹不同。

    身為玉京城實至名歸第一家族的核心子弟,雖然與同城其他頂級家族是天生的對手,可相比之下,他對“血矛”這種擺出強壓本地勢力嘴臉的外來人更沒好感,甚至可以說有敵意的。這也是為什麼方才變故突起,塗玉永第一反應竟會是與燕開庭並肩聯手。

    同城競爭除了此消彼長,還有互生共榮。而對外禦守如果一盤散沙,只會被外來人佔了便宜。可惜,很多人並不懂這個道理。塗玉永只希望自己那個妹妹沒有做出太多糊塗的事情來。

    談向應根本沒把塗玉永看在眼裡,他想的是,該做的戲都做了,快點抓人離開,免得招來玉京城裡真正的強者乾涉。不是打不過,而是在計劃中,眼下還不是全面開戰的時機。

    談向應兇睛灼灼打量著燕開庭,“小輩,拿出你的仙兵來!”

    燕開庭眼底滿是嘲意地伸出手,掌心攤開向上,一道帶著紫意的電光憑空出現,在手心方寸之間活潑潑地游弋,像是清溪中一尾小魚。

    但是沒有本命兵器。

    談向應正要發怒,突然感覺到了什麼,回頭向“漪蘭舟”的方向看去。

    而此刻,躺在木屑裡的泰初錘表面忽有微毫之光閃過,順著鎚頭上玄奧紋路遊走,毫芒越來越粗,越來越明亮。泰初猶如蒙塵明珠被一層一層拭淨,最終顯露風華。

    在越來越多人驚訝的目光中,泰初快逾閃電地飛起,化作一道流光,穿破“漪蘭舟”數層天花板,跨越數十丈水面,投向燕開庭手中。

    談向應的臉色在這一刻陰沉得想要滴出水來。到了這時候,他如何還看不出,原本環環相扣的話本,在開演過程中,鬧出了莫大破綻。

    燕開庭慢吞吞地道:“哦,我才想起來,剛才把它忘在'漪蘭舟'上了。”說著,修長有力的手指一緊,握住了紫電繚繞的泰初。

    談向應獰笑道:“好啊,小子,小心思挺多的,只可惜是垂死前的無用掙扎而已。”話音未落,重鋼長矛勢若移山般直刺而出。

    一矛破空,空氣中“嗚嗚”沉嘯聲,比談向應先前示威時候還要尖銳懾人,功力淺些的入耳,都要控制不住顫抖起來。

    燕開庭正置身於長矛攻擊路線的正前方,尤其感到那驚天泣地的威勢,勁力迎面壓來,就像有座山峰正當頭倒下,四周空氣像被抽乾了似的,竟給人以靜止了的詭異感覺。

    大境界的修為差異下,正面硬撼幾無可能,像眼前這種狀況,就連想要騰挪轉移,卸開勁力都幾乎是辦不到的。

    塗玉永眉頭一跳,不等他有任何動作,與談向應同來的兩男一女突然互相交換位置,變成一個犄角式的奇異站位。正好兩兩呼應,攔住了塗玉永、角落裡的塗玉容和李胡東來的去路。

    這兩男一女並不出手,只面無表情地直直站著。然而卻透出一股強烈感覺,若有人越雷池一步,立時會招來猛烈攻擊。

    此刻,燕開庭仍然站在原地未動,手中泰初的鎚頭上紫電吞吐,一道接一道,明明滅滅,生生不息。有些游離的,還纏著他的手臂繚繞向上。

    看他這架勢,竟是打算格擋?難道是知道自己在淡向應重鋼長矛範圍裡,根本無處可逃,由此孤注一擲嗎?

    談向應心中嗤笑,他也曾耳聞燕開庭天生神力,且天賦適合,與泰初錘的特性結合得極好,平時走的是大開大合、爭強鬥狠的路子。然而這一套在他面前根本行不通,一個大境界的實力差異,哪是簡單粗糙的區區蠻力能夠抵消。

    這時燕開庭動了,他的動作幅度也不大,以至於看過去,只見身形在極小的範圍內高速震盪,重影之多,看的人視覺都模糊起來。

    在這極速的運動中,自重差點把“漪蘭舟”地板洞穿的泰初錘,在燕開庭手中就像是一片羽毛般輕盈,緊緊跟著他,一起拉出無法點數的重影。

    依然是“光陰百代”!

    時光之流轉,乃世界之規則,不受天地任何事物影響。這個神通的特性也是如此,即使在真人強者的範圍壓制下,仍舊活動如故。

    談向應此時胸口已是怒意滿滿,本該手到擒來的一個小傢伙,居然還有反抗餘地?他一矛刺出,用力未老,還能繼續加碼,於是將勁力一提再提,一直拉升到了九成!

    叮叮噹當,綿延不絕的金屬交擊,就像梅雨季節揚州的陰雨季,沉暗得彷彿永遠不會再有晴天,壓得聽者心臟都沉甸甸得發疼。

    泰初錘與重鋼長矛不知道在接觸的那一刻,相互撞擊了多少次。

    談向應在第二記撞擊的時候就警覺起來,矛身上傳來的竟是一記實、一記虛的感覺。

    實的那一下還沒什麼,饒是燕開庭力量再大,也跨越不了大境界的鴻溝。可是那記虛的就極為難過了,上一刻還洶湧無比的力量,下一刻就消失無踪,矛頭空空蕩盪,全無著力之處。

    談向應雖還不至於接不下,但這麼一輕一重,實是難受之至。

    兩把重型戰兵分開,幾乎震聾人耳,還幽暗陰鬱錐心的敲擊聲也終於停止。燕開庭和談向應兩人拉開數丈距離,相向而立。

    談向應除了表情鬱悶一點,毫髮無傷。燕開庭則是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緊緊抿著唇,一雙黑沉沉的眼眸猶如無光深淵,十分明顯落了下風。實際上,以他們兩人修為差距,他還能完好站著已是超出所有人預料了。

    談向應根本不打算再給燕開庭喘息時間,長矛劃出一個圓弧,矛頭血光大盛,殷紅而詭異。

    就在這時,一聲清越長嘯響起來,來得極快。

    起時還在遠處岸上,眨眼間就到了咫尺之遙。與此同來的是秋雨密織般的磅礴劍意!
mk2258 發表於 2018-3-29 18:09
卷一春宴殺章十一舊友重聚

  劍意?!談向應眼中閃過驚疑不定的光芒。

    劍為兵之首,可能是最多人選擇的戰兵,但是修煉出劍意的,比修士得神通的比例還低。

    那是修者意志與劍的意志達成共鳴,從而得窺無上劍道的標誌。

    玉京城中何時有如此高明的劍修?

    談向應手持重鋼長矛的起勢已達到最高點,卻停了下來,含而不發。他要等一等,看看來人究竟是誰。

    然而談向應停了下來,燕開庭卻沒有。

    他手中雷光大盛,陡然膨脹到水缸大小,泰初錘的實體已經完全看不清。緊接著,那團雷球就被轟向了談向應。

    泰初與普通大錘不同,柄特別短,拿在手中,遠遠望去就像個加大版的拳頭。

    之前燕開庭防禦的時候,挪移幅度小,還沒特別明顯,此時直接轟出,簡直就像是一個帶著雷火的大拳頭打了出去。

    談向應大怒,想不到一個剛入上師境的後輩小子,竟敢如此挑釁他。

    當下手腕一抖,矛頭飛出一道新月般血色罡氣,向著雷球攔腰削去。

    一招發出,談向應陡然警覺起來。

    雷球撲面而來,周圍空氣竟然也像是膠著的,與方才談向應長矛抽乾空氣有同工異曲之妙,都是力量大到瞬間扭曲了局部空間。

    泰初能登入兵器譜頂級靈兵之列,後又晉階,它的千鈞之威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這一擊的境界再玄妙,這點力量仍不會讓談向應束手無策,只是他知道,自己順手推出的一矛,恐怕清不干淨這個雷球。

    果然雷球被血罡從中切過,中心部分的雷光一下子稀疏起來,但是整體並未就此煙消雲散,依然轟到了談向應面前,才被一把抓散。

    “轟”!“轟”!又是兩記。

    燕開庭一擊不奏效,根本沒有停手的意思,緊接著又是兩團雷球打出。

    此時談向應已有準備,再不會錯判,直接揮舞“血矛”,一一挑飛、震散。

    談向應被激起兇性,怒道:“小子,找死!”

    也不再留餘力防備那新來的劍修,“血矛”自下上挑,聲勢驚人地疾取燕開庭咽喉要害。

    “嘭”的一聲悶響,就像煙花爆開的聲音。

    甲板上也像在燃放煙花,血色和金色光點交織著,自半空簌簌而落,中間還不時夾雜著絲絲電光。

    一柄長劍,準確無比地點在矛尖,兩道勁氣轟然炸開,先把燕開庭的雷光一下子按熄,然後開始聲勢驚人地對沖起來。

    來人一把拎住燕開庭後領,一個疾退,一直退到了“漪蘭舟”的船樓頂上。

    談向應冷哼一聲,也凌空飛出,落在“漪蘭舟”船頭旗桿上。

    甲板上的其餘人等各自紛紛走避。

    原本就已經在緩緩下沉的舫樓殘骸,哪裡經得住這麼大打出手,板面和圍欄都多了不少裂縫,寬的地方都能掉個人下去了。

    最嚴重的還是整個船體在剛才一擊中,陡然被下壓數米,沉沒速度明顯加快。

    來人是一個布衣少年,與衣著正相反的是他的氣質,高華清貴,有出塵之意。

    他手中長劍是三尺一寸標準長度,劍身如一泓秋水盈盈,幽深清澈,波光流轉。

    談向應瞇著眼睛打量來人,心中在搜索記憶,卻想不起來玉京乃至雍州,何時出了這麼一號人物。

    “來者何人?是想和我'雲渡行'談向應結這個梁子嗎?”

    付明軒淡淡道:“在下'六致齋'付明軒。不是我要和前輩結梁子,而是您在欺我玉京無人吧?”

    按理說,“天工開物”和“雲渡行”都是雍州地界上有頭有臉的勢力,不管有什麼糾紛,都應該擺到檯面上來解決。

    如談向應這樣自恃武力,上門擄人,已是極為目中無人的行為,燕開庭的身份更是讓這惡劣程度加倍。

    這種猛龍強行過江的行為,已有打臉整個玉京本地勢力的意思了。

    談向應冷笑一聲,道:“原來是付博文家的小子,你還沒接家主之位吧?好,就算你能代表付家的意思,還能代整個玉京說話?”

    這時,通向舫樓屋頂的木梯處,走上來一個人,正是塗玉永。

    他也不做聲,只是穩穩地走到付明軒和燕開庭身邊站定,然後看著談向應。

    這意思已經十分清楚。也別管塗玉永能不能代表塗家,至少此時此地,他和付明軒、燕開庭會一起對外。

    談向應目光陰惻惻地掃過三個少年,知道今天只能到此為止了。

    就算這三名後輩加起來都不是談向應的對手,他也不可能把玉京前三個家族一口氣全得罪了。

    況且付明軒那一手劍意非同凡俗,不是一個普通城市的家族能教出來的,肯定另有傳承。

    這時,下方水面上傳來幾記暗含節奏的哨聲,談向應神情一動,低頭看去。

    “漪蘭舟”邊上泊了一條小船,上面站著他的三名從人,其中一人正在對他不斷打手勢。

    談向應抬頭,盯了燕開庭一眼,道:“小子,算你今天運氣好。不過,偃月宗門的貨可不是好吞的,後會有期。”

    說罷,他縱身躍下,一落到甲板上,小船就如離弦之箭般向著大河深處竄去。

    偃月宗門?聽到這個名字,三個少年神色各異,都若有所思。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偃月宗門不在四門七派之列,但在九州成千上萬、大大小小的勢力中,實力是能排進前二十的。

    而且偃月是元會門的附屬,序列排名還是挺靠前的那種,這樣的背景,對一個地方勢力,乃至對整個玉京來說,都是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

    塗玉永不解道:“偃月宗門這樣的大派也會栽贓構陷嗎?”

    付明軒搖頭道:“只怕丟貨是確有其事,下面人找不回來,又怕承擔責任,就抓人背鍋。”

    三人臉色更是沉重,先不說談向應臨走之前放的那句話,明顯是要將這個黑鍋扣定了燕開庭。

    就算沒有構陷這回事,如果偃月宗門當真在黑水丟失重要物資,在查個水落石出之前,這一帶的城市和勢力怕都會不得安寧。

    塗玉永首先告辭,“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今日之事,我需盡快報給父親和大哥。付明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找個時間,約了陸離一起給你接風。”

    “上午剛到。”付明軒道:“這次的'逢魔時刻'是兩天之後,我們本來就要聚的,就不另找時間了吧。”

    塗玉永點頭,與兩人打過招呼,自行離去。

    付明軒轉向燕開庭,上下打量他一會兒,伸手在他頭上捋了一把,笑罵道:“混小子,你能啊!三年不見,一見面就快捅破天了。”

    付明軒這一下用力可不小,燕開庭一個沒留神,被帶得上身陡然前傾,差點趴到地上去。

    燕開庭跳了起來,方才穩住身形。

    此刻他不管是紈絝子弟,還是風流公子的姿態全都掃地以盡,嚷嚷道:“喂喂餵,你才比我早生一個晚上,不要這麼老氣橫秋地訓話!”

    “大一個時辰也是大,你哥哥就是你哥哥。”
mk2258 發表於 2018-4-1 22:01
章十二靜待其變

燕開庭連連點頭稱是,抱拳道:“兄長遠來舟車勞頓,小弟日前得了兩瓶雪山佳釀,這就去拿來為兄長洗塵。”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身形已經開始虛化。

    付明軒見燕開庭三句話一過就想跑路,不由抬了抬眉毛,一巴掌糊到他背上。

    只見掌底先是溢出土黃色光芒,迅速膨脹,最終現出一方半虛半實大印模樣。印身長短幾近成年男子三分之二身高。

    這次燕開庭掙扎無果,直接被按趴在地上。

    他尤不死心,手腳劃動數下。可惜這姿勢沒有著力點,再是天生神力也無處可用。厚土印像是粘在他背上似的,紋絲不動,倒是整座“漪蘭舟”陡然往下沉了三尺。

    燕開庭伏在地上,隔著重重樓板,都能聽到下方傳來的驚呼聲和騷動聲。突然他一張嘴,噴出一口紫紅近黑的淤血,這才老實下來,趴那裡不動了。

    通往頂層的樓梯傳來“咚咚”腳步聲,綠珠拎著裙擺,兩步一跳地狂奔上來,一露頭就叫道:“爺唷!奴家這小船再經不起折騰……”

    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燕開庭吐血,嚇得魂飛魄散,差點跌坐在地。

    付明軒道:“有事?”他口氣平和,神態一貫的溫文爾雅,像是諸事皆未發生,綠珠卻牙關都開始打顫。

    燕開庭衝著綠珠揮了揮手,道:“有事也以後再說,沒見爺和兄長在敘舊,真沒眼色。”

    綠珠得了這句話,如聞大赦,連個謝字都不敢說,原路連滾帶爬地奔下樓梯。至於上面這兩位爺究竟是為什麼動了手,還顯得比剛才更嚴重,她不要說問了,連想都不敢多想一下。

    燕開庭努力仰著脖子往後看,“我是火屬變異雷種也就算了,稀有而不是沒有,你一個劍修,卻是水、土雙屬性,這算個什麼事!”

    付明軒聽他還在東拉西扯,不由氣笑了,“嗯,看來你道法基礎還挺紮實的,知道劍修屬金。所以就敢越一個大境界去硬頂真人了?還鎮住內傷?真英雄就憋到底,不要把血吐出來。”

    燕開庭嘟噥了兩聲,不過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付明軒也不打算在這是非之地和他多話,“行,你先把上次留給你的功課交出來,然後我再看看你學了些什麼新道法。”

    說完,他手上光芒收斂,厚土印化為一方普通閒章大小,被收了起來。

    燕開庭失聲道:“功課?!”他和付明軒都三年沒見了,哪來什麼功課?況且他都已成年束冠,還要做功課?!

    付明軒看了他一眼。

    燕開庭一縮腦袋,“就是有,都三年了吧……”

    付明軒道:“三年前的功課就不是功課?都三年了還沒寫完,那就去我書房寫吧! ”

    燕開庭聽得目瞪口呆,為什麼要補三年前的功課!一邊條件反射地開始搜腸刮肚,付明軒那次留的什麼功課是來著?完全想不起來啊!

    付、燕兩家這一代為通家之好,兩人母親在生前是閨中密友。

    付明軒十二歲離開玉京外出遊學前,燕開庭從小到大混在付宅的時間,比待在自家府邸的時間都要長。

    付明軒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好顏色,資質驚艷,品性端方。燕開庭則是不折不扣的熊孩子,撩貓逗狗,逃學翹課,而且他自己家中也十分放任。

    可是燕開庭的力量能和成年戰修掰手腕,卻從來打不過付明軒,於是最後他的功課就變CD是付明軒在管教了。

    燕開庭此時回想當年,仍不免陰影深重。忽然他醒覺過來,發現自己被帶偏了,他之前要走,哪是為了逃功課!

    付明軒給燕開庭解了圍,燕開庭卻連解釋都不打算給一個,是因為此事背後疑雲重重,錯綜複雜,還牽涉到燕家的家務事。

    燕開庭雖然早就有所防備,但也遠不能掌控局面,今天“血矛”談向應這等強者的出現,就是一個很凶險的預兆。付明軒此時回玉京,又恰逢其會地出手,完全是在預料之外的事情,他實在不想讓付明軒涉足更深了。

    然而大庭廣眾之下,不知道周圍有多少雙耳朵,又有多少雙眼睛,燕開庭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與付明軒說明。

    付明軒像是根本看不到燕開庭為難之色,劈手一把拖過他,就向岸上掠去。只見一道秋水般澄澈明亮的遁光,在水面上輕盈點過,百丈距離只三、四次起落,就已渡過。

    不遠處岸邊聚集了一堆車馬。

    塗玉永剛從小艇上下來,一抬頭,在鬧哄哄的人群外圍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不由微微一怔。

    車中人像也在關注他,靠河這邊的車窗拉開,一隻手沖他招了招,又很快地放下簾子。

    塗玉永大步走過去,跨進車廂前,正好看到付明軒登岸,手裡還拖著一個人,兩人身影很快就沒入街衢。

    塗玉永收回目光,坐進馬車,忍不住道:“付明軒真是夠膽,燕開庭的這檔子破事,他是要管到底了。只不知道付家家主肯不肯讓他招這麼大麻煩。”

    他頓了頓,又道:“大哥怎麼有空到這裡來?”

    車廂裡的人正是塗家老大塗玉成,他今年二十八歲,早些年就已經參與家族事務,和塗玉永這些尚未有實權的世族子弟並不是一個圈子的玩伴。會在白天的這個時候出現在仙迎橋附近,本來就是挺不尋常的。

    塗玉成一直在從車簾縫隙中向外觀察著什麼,沒有回頭,道:“我聽說'銷金舫'被人砸了,雖然事情已經結束,我想還是過來接你,有些話可能要先聽你講一講。”

    塗玉永從塗玉成左側略略探身向前,也朝外面望去,正好看到帶著燕府標記的車架接走了胡東來。而那個緊跟著鑽進車廂的白色身影,不是塗玉容又是誰?

    塗玉永忍不住“哼”了一聲。

    塗玉成放下車簾,吩咐駕車的心腹離開。

    馬車四輪粼粼轉動起來,塗玉成這才把目光轉向自己的弟弟,道:“究竟怎麼回事?”

    塗玉永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事實上,雖然這事蹊蹺無比,可他親身經歷也就這些,很快就說完了。塗玉成一反常態跑過來,要在他回府之前先聽聽他的話,說明也有所發現,他就更不能胡亂猜測,干擾塗玉成的判斷。

    塗玉成聽完,閉目思索了一會兒,道:“這事這麼聽起來,是胡東成構陷燕家大郎,而能在'銷金舫'上動偌大手腳,連你都事先不知,那三妹肯定在裡面起了莫大作用。”

    “就憑她?對那小白臉言聽計從可以,要繞過你我,動到塗家資源,恐怕那女人也出力不少。”

    車廂裡的氣氛默了一默。塗玉永口中那女人是現任塗夫人。

    塗家三兄妹其實都不是一個生母,塗玉成和塗玉永的母親均已過世,塗玉容是現在的塗夫人所出,下面還有一對與她同母的剛會走路的龍鳳胎。

    在大家族裡,不是同母所出的嫡子相互關係可能比嫡庶之間更差。但是塗玉成和塗玉永還有些不同,他們兩人年齡差了六歲,錯過了直接競爭的時間段,又都在後母手下生活,關係雖然稱不上很親密,也頗有些微妙的同病相憐。

    塗玉成道:“靜觀其變吧,付明軒和燕開庭都是明白人,不會把事情算在你頭上。而夫人如果真覺得可以藉胡東來去咬一口'天工開物',那就讓她試試好了。只不過把'血矛'談向應這種凶神引進來,希望她能掌得住局面,不要尾大不掉才好。反正此事與你沒有半點瓜葛,以後小心點,別讓他們再把你拖去做擋箭牌就是了。”

    塗玉永忽然問:“你說,父親是否知道?”

    知道什麼?知道塗夫人借刀想要切割燕家?還是知道這個局裡竟有驅虎吞狼之舉?或者知道他的二子也被算入局中?

    塗玉永想到塗玉容的那句話,有些不安,不等塗玉成回答,又問:“父親真會默許三娘子嫁胡東來?”

    塗玉成笑笑,道:“你也知道,雖然塗家和燕、付、陸並稱玉京四大家族,可是我們和他們之間也都是此消彼長的對手關係。玉京建城一千多年來,這幾大的名頭可沒有哪個是永恆不變的,相互兼併、併吞也不是稀奇事。所以,以我對父親的了解,或許,他也在靜觀其變吧。”

    塗玉永眉頭幾乎能打結了,半晌才道:“就連大哥你都覺得,這種……事情不錯嗎?”

    “你看,你自己用的詞也是不錯,而不是沒錯。”塗玉成笑瞇瞇道:“這世人,嘴上都是道義,心中都是生意,我是凡人,自也不能免俗。”

    塗玉永悶悶地“嗯”了一聲。

    塗玉成拍拍他肩膀,道:“對錯不過是立場,你我都要再努力努力,才能有一天堅守自己的立場。”

    塗玉永眼中光華閃動,像有一道光劃破陰霾,點了點頭。

    付明軒的身法極為迅速,手上拖了一個人像是對他全無妨礙。

    燕開庭試圖和他講一講道理,張開嘴就被灌滿風,穿林而過時,還有泥土的腥氣,眼看著付家外圍地標般的桃花林出現。燕開庭終於死心,開始繼續思索自己究竟欠了什麼功課。

    付明軒的書房是一座獨立帶花園的小院。

    中央立著三大開間平房,高梁敞亮,南北通透,一間書庫,一間台案,一間茶室。

    燕開庭跟著付明軒走進中間擺著數張台案的房間,裡面有書桌、有琴案、有棋台,不過何時西窗下架起了一面繡棚?

    看清繡棚邊那個正在穿針引線,手速快得出現了殘影的繡女面容,燕開庭腳下一個趔趄,差點絆倒在門檻上。
mk2258 發表於 2018-4-1 22:01
章十三一味點心

西窗外一樹杏花是開到最盛的時候,含苞的緋紅已經幾乎看不見了,大團大團雪白抱於枝頭,原本清淡的顏色,此刻看去卻是滿目茂盛、熱烈、豪邁。

    陽光正好,透過花枝,穿過窗櫺,在付明鳶的側臉上投下小片陰影。少女坐姿端莊,神情專注,一雙纖手在錦繡間穿梭,牽引絲線猶如彈撥琴弦。

    光影之間像是喧囂塵世的片刻寧靜,彷彿有無聲音符流瀉期間。

    只是,千萬不要看她手下那副繡品。

    “噗哈哈”!

    燕開庭笑出聲來,指著那幅上好松林布面上東一團紅配紫,西一團藍配綠,道:“這是什麼,印象山水畫嗎?”

    付明鳶雙手不停,惡狠狠地瞪了燕開庭一眼,“起開!”

    付明軒輕輕咳嗽一聲。

    於是那兩人互送了個白眼,各自轉開頭去。

    付明軒走到東側書案邊,從書畫缸中拿起一個紙捲,放在桌面上展開。那是一張上好的空白“澄心紙”,膚如卵膜,細薄光潤,色微泛黃。

    他又指了指桌角上的一摞文具,對燕開庭道:“去放壓紙,然後寫百字離障論來。”自己則從墨盒裡挑了一塊“松菸”開始磨墨。

    燕開庭頓時瞠目結舌,沒想到付明軒當真要考他功課。

    “離障論”這個題目並不是隨便出的。

    修士得神通後邁入上師境,此境界第一重位名為“離”,意思就是離障。

    塵世間哪怕最樂觀的人也不敢說自己每時每刻都暢快,哪怕最幸運的人也不可能萬事順心百般如意。

    眾生皆有道種,給了人們念想,就連街邊的乞丐都能在夢裡心向大道。然而不要說得道,就是得神通者,也要十萬挑一。既然生而平等,卻為何越走前路越是狹窄,直到“浮圖榜”上姓名寥寥。僅此一事就有求不得、心不足、意難平。

    如此種種煩悶苦惱能礙大道,說以為障。而紅塵萬象,從心化生,解縛識障,有念惟真。

    修士得神通,也就是掌握到了一段世界規則,可以此為基礎走出體悟大道的第一步。所以上師境第一重,就是離障。

    付明軒滿意地看看硯台上濃淡適宜的墨水,轉頭望向呆立不動的燕開庭,道:“你可以開筆了。不要總覺得論道清談無聊,至少追求女人的時候還是有點用處的。”

    燕開庭頓時哭笑不得。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另一邊的付明鳶已是響亮地“哼”了一聲。

    燕開庭撓了撓頭,神情漸漸沉肅,道:“明軒,我有話要和你說。”

    他到此時才最終決定,要將今天的事情與付明軒分說明白,尤其是背後的凶險,否則以付明軒的性格決不肯就此撒手不管。

    誰知付明軒淡淡看他一眼,道:“寫完再說。”

    “明軒,我是真有重要的事要說。”

    “我已派人去燕府給夏真人送口信,你我兄弟久別重逢,今晚你就不回去了,順便把你剛才說的那兩瓶雪山佳釀拿來。”

    燕開庭臉色微變。今天這事再清楚不過,種種巧合無非內鬼。付明軒的意思是他已派人去燕家打探消息,還專門到大總管跟前露了面,這下就是想勸說他不要介入此事都已經來不及。

    付明軒又選了一支毛筆,輕輕捻開筆尖,道:“有什麼話要說,等我的人回來再說。”抬頭看見燕開庭臉色,奇道:“捨不得那兩瓶酒?”

    燕開庭已經徹底沒了脾氣,從付明軒手中接過毛筆,提肘懸腕,老老實實地開始寫字。才寫下“他物”兩個字,就听見屋外有動靜。

    付家一個僕從來報,“郎君,有客人來拜訪您和燕爺,老爺請您去前院會客。”

    就算有人知道燕開庭這個時候在付家,但上門來指名要見的,卻是不太尋常。

    燕開庭隨著付明軒走進客廳,看見一個有點眼熟的背影,負手站在一副長條青綠山水前,正在欣賞畫作。

    付明軒笑道:“原來是伯嚴兄。城門口偶遇的時候,還以為你只是路過,就想也不好耽擱道兄行程。若早知伯嚴兄對玉京這小地方挺有興趣的,就該盡些地主之誼。”

    沈伯嚴轉身,同樣笑容滿面,道:“我來之前也不知道這裡就是寒洲你的家鄉,說起來,才知道寒洲贏了新秀榜首,可喜可賀啊!”

    付明軒目光一閃,道:“伯嚴兄是何時得知的?”

    沈伯嚴略想了想,道:“兩日前,準確地說是前天傍晚時分。”

    付明軒點點頭,道:“多謝。”

    沈伯嚴道:“哪裡。”

    燕開庭在一邊聽得云山霧罩,他認得眼前這人就是在“漪蘭舟”上遇到的強者,卻不知對方也認識付明軒,兩人看上去互相之間相當熟悉。只不過他怎麼看都覺得兩人笑得很假。

    沈伯嚴和付明軒氣質中有相似的地方,都以溫潤寬和麵貌示人。

    事實上,兩人在四門的年輕一代天才中都是十分有名的人物,又都出身於世俗,因此一直被拿來比較。公認的是沈伯嚴踞首席之座日久,更沉穩厚重一些,付明軒才過弱冠之年,則是溫雅謙和多些。

    這時,付明軒和沈伯嚴像打機鋒一樣的寒暄差不多了,問起他的來意。

    沈伯嚴轉頭將燕開庭的表情收入眼中,微微一笑道:“剛才在船上太匆忙,燕兄弟連口茶都沒喝,我給他打包了一味點心。”

    燕開庭一愣,突然發現自己今天無言以對的次數有點多。他在沈伯嚴手上碰了個釘子,很清楚兩人的差距,要說這人專程來給自己送什麼點心,能信才見鬼吧。

    付明軒卻是有點明白了,“原來伯嚴兄也在場。”

    沈伯嚴坦然道:“我順路辦點公務,卻被引去那裡。我和你終有一日會在'浮圖榜'前相見,可不是現在,更沒興趣為他人做擋箭牌。”

    燕開庭聽到這裡,不由一皺眉。

    沈伯嚴這話裡有太多意思,最表層的就是,雖然我在場,但這事和我無關。然而深一層,卻是明指有人要用沈伯嚴和付明軒之間的關係挑起兩人爭鬥。這就不對了!付明軒今天剛回玉京,為什麼一個針對燕開庭的局裡,會帶上他?

    燕開庭張口慾言,卻肩膀上一沉,被早就注意到他的付明軒打斷了。

    付明軒道:“伯嚴兄帶了什麼點心來,值得你親自跑一次。”他這話題轉得生硬至極,神情也明顯是要讓沈伯嚴放下東西走人。

    沈伯嚴哪裡看不出來,笑了笑,抬手指向角落地板上放著的一個長條包裹。

    那包裹體積可是有些大了,足有一人長,外麵包了層層錦緞,看那料子的光澤和暗紋,可是價值不菲。這樣的面料用來做貴婦的禮服都足夠了,現在居然像普通布料一樣被拿來包東西。

    “既然東西送到,我就先告辭了。”沈伯嚴說完,走得飛快,一道遁光就無影無踪了,都沒等付明軒按常禮送客。
mk2258 發表於 2018-4-1 22:02
卷一春宴殺章十四誠意十足

燕開庭這時並沒心情去看包裹,仍在想沈伯嚴剛才那句話背後的意思,想得越深越是心神不定。

    付明軒卻不管這份所謂點心是送給燕開庭的,直接動手拆包,抖開最外面的一層錦緞。

    徹底攤開後可以看到那是一整匹料子,裡面滾出又一個月白色的布包,確切地說,那是個裹在桑麻布里的美人。

    從脖子以下直包到腳踝,上面露出一頭海藻般的黑髮,和一張幽蘭般的面孔,下面露出一雙裸足,腳趾晶瑩纖巧。不過從桑麻布下清晰的曲線來看,裸著的不僅僅是那雙腳。

    此刻重見光明,美人的雙眸還沒完全適應光線,眼神迷茫像是迷路的小鹿,神情中還有些楚楚動人的委屈。

    等美人看清面前的燕開庭和付明軒,那雙盈盈如水波的眼睛里頓時浮上一層霧氣。這時兩人才發現,她全身上下都絲毫不能動彈,連張嘴都不行,只有一雙眼睛能夠轉動。

    燕開庭吃了一驚,“臨溪?!”怎都想不到,這個應是頗有背景的美人,竟然會這麼狼狽地出現在這裡。

    付明軒似笑非笑,“伯嚴兄倒是誠意十足。”

    燕開庭只覺說不出的尷尬,還不等他想好說詞,就听見付明軒道:“送的時間也正好。本來想著你還沒吃午飯,我已讓人去張羅,這下連飯後點心都有了。”

    燕開庭飛快地道:“兄長不用費事!我隨便吃點就好。”

    付明軒道:“並不費事,我正有些事要處理,不陪你午飯。如果你對這件點心不滿意,要不,我叫二娘子過來?”

    那就更頭疼了!燕開庭臉色發苦,但是只看付明軒幸災樂禍的眼神,就知道反對無效。

    付明軒招人進來把點心打包出去,又吩咐連同午飯一起送去“曲波院”,那是燕開庭在付家留宿時住慣了的地方。

    燕開庭還想掙扎一下,“白天吃點心什麼的,不消化!”

    “修道不禁風月。我看你剛才作'離障論',起手就言及外物,既然如此,第一層就先解情障罷。”

    燕開庭覺得冤枉無比,分辨道:“我不是,我沒有……”

    付明軒轉開臉去,終於沒忍住,笑了。

    燕開庭被嘲笑得毫無辦法,想起此事罪魁禍首就一陣氣悶,問道:“那人究竟是誰?”

    付明軒反問:“他自己怎麼說的?”

    “荊州沈伯嚴。”

    “那確實是他本籍本名。不過要是說'元會門'二代弟子的首徒容照,你可能就知道了。”

    燕開庭大吃一驚,“真人之下第一人?”

    “是他。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容照是他的號。”

    燕開庭忽然想到,“那他叫你寒洲?”

    “寒洲是我的號。”付明軒道:“我這些年是在'小有門'門下修道,今年通過了親傳弟子考核,忝居榜首。”

    燕開庭睜大眼睛,嘴巴張得忘記合攏。

    對於玉京這樣的普通城市來說,四門七派就是傳說中的存在,其中核心人物就更遙遠了。遙遠到只存在於說書人的口中,宣紙上的字裡行間,以及人們的茶餘飯後。

    付明軒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又道:“元會門和小有門在四門中排名為第一和第二,但是'浮圖榜'上卻是小有門青華君居第一,元會門厭離君居第二,所以兩門糾葛由來已久。沈伯嚴沒必要特意過來說謊,因此我和他在玉京相遇只是巧合,與你無關。”

    付明軒說完先行離去,之前就已經有人來傳話,付博文那邊有事找他。

    燕開庭在廳堂裡又待了一會兒,依然千頭萬緒而無所得,便走出門去站在院子裡的陽光下。旁邊有小廝過來問,是去書房,還是去“曲波院”。

    燕開庭想想書房裡的付明鳶,再想想曲波院裡的臨溪,只感覺腦袋發漲。

    付家家主的正院座落在全府中軸線上,付明軒到的時候,“六致齋”派出打聽消息的人正在回報塗家銷金舫被砸的事情。

    付明軒坐下來一併聽完。

    付博文揮退所有部屬隨從,又開啟隔音的符陣後,才問:“沈伯嚴怎麼會找到這裡?”

    付明軒淡淡道:“他說他前天傍晚就已知道了我晉首徒的事。 ”

    付博文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也就是說,觀風閣風使者秦江發現你身份,並非孤例。”

    付明軒道:“枉費小師叔特意中斷閉關出來看我,還下令延期宣布的一片心意了。”

    付博文臉上有些怒氣,但是神情還比較放鬆,道:“門內爭鬥越發不像話了,不在道法實力上下功夫,卻只想對新秀動些不上檯面的腦筋。不過他們怎都想不到,你和那些出身凡俗的弟子不同。”

    四門七派收錄弟子的要求都很高,常常參看天賦、出身、基礎法門、五行屬性,挑選標準也不一而足,所以本就出生於門派和修士城市的人頗佔優勢。

    可是一旦入門,所有的晉階途徑卻是只看實力不論其它。從學徒、外門、內門、核心、親傳乃至每一代的首徒、以及各系職司,惟有強者居之。

    一般來說,門派和修士城市所在地都是洞天福地,無論日常生活還是抵禦魔物、凶獸,環境和安全性都比普通區域要好得多。所以出身凡俗的弟子,若在門中進入核心弟子那一階層,就可舉家搬遷到門派所在地,門派亦會提供相應安置條件。

    這也即被人笑稱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當然在此背後,也有些陰暗不能明言的其它原因。道途本就凶險,資源爭奪殘酷,浮圖榜更是猶如無底深淵上僅此一線活路的存在,這樣的話,用出什麼樣的競爭手段都不奇怪了。哪怕大多人數畏懼因果,也總有例外。遷移凡俗的家人,也是保障安全的一種手段。

    只是有收錄的門檻在,還有起點、眼界等等原因,出身凡俗的弟子要達到核心以上極為困難,成為同代中的首徒就更是寥寥了。

    近些年,連續出了兩個例外。

    一是元會門二代弟子首徒之位易人,不過沈伯嚴是厭離君路過荊州時撿到的孤兒,雖然沒被收為弟子,也是放在厭離君的師姐名下長大,比起其他道門弟子的身份可並不差。

    另一個就是小有門新生代的付寒洲,他就是通過一般收錄程序進入外門的普通弟子,卻在短短十年裡從外門到內門,再入選核心,最後贏了親傳弟子的新秀選拔。

    付博文又和付明軒說了幾句,不過對小有門某些人提前洩露付明軒身份的事情,他們兩人都不怎麼在意。

    說著話,付博文忽然現出幾分躊躇之色,道:“近幾年,燕家的家務事越發鬧騰得不像話,明軒你……”

    付明軒拿起面前茶杯,指腹輕捻光滑的細瓷表面,道:“我看燕開庭已經有所動作了,他想明白了的話,我自然會助他。”

    付明軒態度鮮明,話也說得斬釘截鐵,毫無迂迴。

    付博文一愣,但並沒提出異議,只道:“燕家那個大總管可不是好對付的。”

    付明軒想了想道:“他一直態度曖昧,不知道立場如何?”

    “說是說不偏不倚。”

    付明軒笑,“哪有絕對公正的道理。”

    “如果沒他壓著,燕家早就四分五裂了。而只雍州地界,看上'天工開物'工匠、資源和市場的人也不在少數。”

    “夏平生的實力究竟如何?”

    “如今玉京城公認的第一高手是塗家的封意之,他的'陌刀'名頭不比'血矛'弱。不過,有一次酒後,他私下里對我說,他不是夏平生的對手。”

    付明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付博文忍不住道:“你歸位在即,道門之中都尚未安定,為何還要管凡俗之事?”

    付明軒笑了笑道:“有什麼辦法,生下來就在一起,看了二十年,就算一塊玉佩帶了二十年,碎掉的話也會不舒服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4-2 21:17
卷一春宴殺章十五何謂本末

    “曲波院”位於付家西南角,因為是客居之所,與主宅隔著大半個人工湖和一排桃花林,地方十分幽靜。平日里沒有固定僕役,只有附近照顧桃林的兩個上了年紀的老婦偶爾過來打掃。

    今天燕家郎君要在這裡留宿,久曠的小院熱鬧起來,一大群人捧著各式器具擁進來,大半個時辰就將院子收拾得足可以做新房了。

    燕開庭在半路就把前院的小廝遣了回去,前往“曲波院”的路,他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

    在他八歲前,日日和付明軒在這裡瘋跑,後來又多了付明鳶這個小尾巴。

    十二歲前就大多待在演武場和小書房了,再有滿府亂竄的時候,通常是在功課上又出了什麼么蛾子,老師是拿他沒辦法的,惟有付明軒出手鎮壓。

    後來,付明軒外出遊學,一開始他還是經常過來,付家也常年給他留著“曲波院”。

    再後來,天下筵席終有散盡時。燕家郎君的身影更多出現在章台折柳、渭水眠花。

    下午的光線有些熱烈,桃林雲英如海,灼灼丹融,這實際上已是花事盛極將落之姿,夏天就要來了。

    燕開庭站在湖、林之間,遠眺“曲波院”青灰色的屋簷。看著承載了許多記憶的土地,他最終只是“嗤”了一聲,不知道在嘲笑自己,還是前方院子裡那個強大晦澀的氣息。

    為什麼燕家的孩子會滿是關於付家的記憶?

    前方青石板路上,轉出一群付家的僕役,為首是一名大管事,他們已經收拾好了“曲波院”正在返回,看到燕開庭紛紛行禮。

    大管事特意過來請問是否要多留幾個小廝和婢女,自然被燕開庭回絕了,於是眾人一陣擠眉弄眼,笑著告辭。在場的人都知道,燕家郎君今天的點心裡有一件活色生香,自是越少人打攪越好了。

    燕開庭走進“曲波院”,一正兩廂房都換了嶄新窗紗,可想而知屋子裡面也定是收拾得十分妥當。

    院子裡沒有一塵不染,暮春時分,滿是花樹的地方免不了落紅葉片,掃之不盡。然而這樣反多了幾分煙火氣。

    那人強大的氣息籠罩著整個院落,向燕開庭昭示著他的存在。

    燕開庭走了兩步,站定,等待。他的目光斜斜垂落,投在腳前石板路的青苔上,沒有四處張望尋找。左邊廂房裡有很輕的呼吸,那應該是臨溪。

    至於夏平生,他是燕開庭見過的最深不可測的高手,即使清晰放出氣息,也根本找不到他的方位。

    院牆邊一棵高達六尺的桃金孃下現出一個人影,就像一直站在那裡,卻在此刻才進入視野。

    那人滿頭白髮,卻沒有半點老態,只看面容也就三十許人。一身青衫,除了料子好些,和玉京城裡無數個管事級人物一般無二。

    “胡東來回去向你告狀了?”燕開庭的聲音裡滿是譏諷。其實他也知道得罪夏平生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可在這一刻就是感覺再也無法忍耐。

    夏平生的目光沉靜猶如深潭,下一步就出現在燕開庭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夏平生的動作舒緩隨意,然而在眼力足夠的修士眼中,根本沒有死角能夠躲避。

    燕開庭眼中像有風暴乍起,甚至瀰漫出些許紫意,不過最終還是一動不動。

    夏平生也只是一觸即離,下一刻就站在了三步外。

    他像是根本沒有看到燕開庭滿溢的敵意,聲音和目光一樣平靜。“談向應的'血河大法'源自幽冥之地,滿是腐敗和侵蝕,不管內傷還是外傷,都要即時處理。否則好了表層,卻會在內裡埋下隱患。”

    燕開庭想到付明軒幫他逼出內傷,不由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胸口一團無名之氣,緩緩道:“多謝夏叔教導。”

    “面對談向應這種比你高一個大境界的強者,應該全力以赴,那種時候還想收斂實力,是沒有意義的。”夏平生的口氣倒像是真的在教導。

    燕開庭再也忍不住,譏道:“古話不是說兵對兵,將對將。夏叔的意思難道是,下次還需要我去對付他?”

    “我已經去見過談向應了。”

    燕開庭一愣。

    “偃月宗門是真的丟了貨物,一整船的法器胚胎,此事不會就此罷休。”

    燕開庭冷笑道:“所以他們不去抓真正大盜,就想著栽贓,找人來賠款就好了?能在偃月宗門那裡過關嗎?”

    夏平生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再故意去踩陷阱,然後把自己摔死就好。餘下的是他們要頭疼的事情。”

    燕開庭頓時被這句話堵得胸口發疼,都有些羞惱了。

    這次的這個局沒把他完全套住,可他也不算是破局了。魚鉤脫餌,沒能釣上小魚,小魚卻是差點被大魚吃掉。對燕開庭來說,確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夏平生道:“你根本不需要去應對這種招數,所謂見招拆招,和被牽著鼻子走又有什麼區別。以你的天賦,又得泰初為本命兵器,整整六年沒有存進,卻去學人勾心鬥角,不是捨本逐末又是什麼?”

    燕開庭耳根熱辣辣的,夏平生的話句句誅心,偏偏全都無法辯駁。他這次是早有防備,但沒想到最終出手的會是“血矛”這個層次的高手,這種踩到捕獸夾的感覺,比不小心掉落陷阱的感覺還要壞。

    夏平生道:“不要去做與你性情不符的事情,以你現在這個境界和重位,還遠不到追求實力之外東西的地步。”說到這裡,夏平生就收了聲,看他表情竟是說完了。

    燕開庭倒不意外,過去的十多年裡,夏平生實際上也承擔了不少對他的教養之責,幾乎都是如此生硬直白。他磨了磨齒後根,牙疼般地道:“謝夏叔訓導。”

    夏平生走這一趟,像是真的只為教訓他這些話似的,略點了點頭,身形一閃就此隱沒。

    晦澀而強大的氣息徹底消失之後,“曲波院”的花花草草重新又活潑起來,遠遠從湖面上吹來的風,已經帶著暖意,熏蒸一路桃杏,暗香浮動。

    燕開庭極目四顧,忽的有些茫然。
mk2258 發表於 2018-4-4 10:36
章十六昔我往矣

玉京城的夜晚,萬家燈火,十分熱鬧。

    “曲波院”外,越過一道雕刻六藝的內牆,就是付家府邸的灰白外牆。

    街道上的喧囂聲浪被攔在內牆里外夾道的花樹中,傳不到這邊來。但是層樓高的桃金孃並不能完全阻隔視線,站得稍微高一點,並不需要多超常的視界,就可以將城市一角清晰收入眼底。

    燕開庭就是這麼做的。他蹲在屋頂上,眺望兩堵牆外的紅火景象。

    街道上擠滿了人,摩肩擦踵,燈火如晝,好像整個城市的人都湧到了路面上。每一次“逢魔時刻”前夕,就是城市狂歡的節日,誰也不知道魔物和獸潮過後,眼前歡笑的人群會消失幾張熟悉的面孔。

    回望付家府邸則有另一番盛景。晚飯前後是鍾鳴鼎食之家最熱鬧的時間,白天出外務的人都回來了,幾乎每一棟建築都點亮著,甬道上星星點點,拿著提燈的人來來往往。並聽不見有什麼人大聲說話,夜空中迴盪的聲音,是樂器,是歸巢的飛禽,偶爾也是演武場那邊飄來的兵器交擊。

    燕開庭身上換了一件石青色長袍,明顯不是他衣飾風格。此刻為了蹲著方便,將下擺撩起,掖在腰間玉帶上,若不看那些價值不菲的配飾,就和幾條街外收保護費的小混混沒什麼兩樣。

    他雙手捧著一張“澄心紙”,如果目光能專注點的話,或許可以讓人誤以為他正在認真想功課。這張作業紙是付明軒派人連同他身上這件長袍一起送過來的。

    所以說,為什麼他用過飯、吃了點心、洗完澡後,不是去演武場鬆散筋骨,而是要繼續寫這篇“離障論”?

    一陣微風吹過,有人在耳邊輕笑,“點心味道如何?”

    燕開庭懶洋洋地說:“又不是龍肝鳳髓,擺盤是很別緻,嚐過以後也就那樣罷。”

    付明軒從燕開庭手中拿過紙張,發現墨蹟的“外物”兩字下,多了雷電灼出的炭黑痕跡,仔細看去,是“本末”兩字。

    “夏平生來過了?”付明軒問。

    “是啊,特意跑這一趟,就為了訓我一頓。”燕開庭伸了個懶腰。

    付明軒笑笑,道:“訓得好。”

    燕開庭突然洩氣,向後仰倒,直接在屋頂上躺了下來,左手擱在腦後,半晌才道:“作為一個外人,還是我後娘帶過來的,他對我算不錯了。他不喜歡我,可在修煉和煉器上,照樣教導我,那是連親爹都不管的……呵呵。”燕開庭沒把話說完,只是留下自嘲的笑。

    付明軒在他身邊坐下,沒有說話。

    玉京城有眼看的人,都知道燕家家務事一團亂麻。然而兩人雖自小親厚,但實際上燕開庭並不對他訴什麼苦。他又離開日久,許多事情只能說是風聞,一時也無從勸起。況且燕開庭需要的也不是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慰。

    燕開庭把目光投向無盡深邃的夜空,只覺得今天的心緒格外翻騰不寧。即使在美女姣好的軀體上馳騁,也只能一時轉移注意力,當純粹肉體的歡愉褪去,心上怒濤的反撲更加洶湧。

    他周歲時母親就過世了。童年的記憶幾乎都是在付家,那是一段最為無憂無慮,不識險惡的美好日子。貪玩的孩童不會注意到,從未有來自父親的教導和管束。

    之後父親再娶,後母有著驚人的美麗和才華,夏平生就是她帶進燕家的。懂事後燕開庭才意識到,那應該是一位原本極尊極貴的女子,只不知道為何會在玉京這種凡俗城市定居下來。

    計夫人性情極為清淡,和燕開庭並沒有多少交集。她既沒有盡母親的職責,也沒有演排擠嫡長的戲碼。惟一有影響的事,大概就是讓夏平生教導燕開庭修煉。

    事後想來,燕開庭覺得父親對這點聯繫可能都是不喜的,但是他當時頑劣不羈,夏平生又不是能夠隨意命令的人,於是也就這樣了。

    他第一次真實感覺到來自父親的不喜,是那年傳聞計夫人將要生育。一整年燕府的氣氛都十分詭異,僕役們竊竊私語,父親對他的頑劣從漠視,到表現出厭惡。有一種說法開始悄悄流傳,燕府的繼承權不會留給不學無術的長子。

    而這個流言,將匠府“天工開物”內部早就有的新老矛盾擺上了明面。直到那時,燕開庭才知道,“天工開物”的真正主人是他母親,父親的姓氏也是來自母親。

    最終,直到計夫人過世都沒有留下一男半女。於是,議論“天工開物”繼承權的暗流也消失無踪。

    然而此事在匠府中引起的派別爭端卻沒有平息,反倒隨著時間的推移,愈演愈烈。原本這和燕開庭並沒有什麼關係,一直到十五歲他都沒有正經地加入過家族產業。

    導火索是湯管事一家被驅逐。那是他母親生前的燕府總管,後來讓位於夏平生後,就去了“天工開物”做管事,也是為數不多還一直和燕開庭保持聯繫的燕府老人。

    驅逐的理由大約是查賬時被發現了中飽私囊之類的罪名。

    那幾天發生了很多事情,燕開庭記憶中清晰的畫面只有幾個。

    湯家車隊在荒原上被發現的時候,車廂箱籠倒地的碎片中,三十六口男女老幼被凶獸啃食得只剩白骨。

    他去找父親理論,被扔進燕家祠堂的時候,父親打在他胸前,震斷了兩根肋骨的那一掌。

    還有夏平生將他從祠堂廢墟中找出來的時候,眾人發現“泰初錘”竟已和他結契,父親眼中不會錯認的對他的殺意。

    大家都以為燕家祠堂坍塌,是因為鎮府之寶“泰初錘”找到了本命之主,釋放出的能量失控造成的。

    但是燕開庭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事情,他只要稍微想一想那晚,血液裡就有按捺不住的沸騰和咆哮。有時候他會整晚整晚地夢見慘烈廝殺的戰場,肩並肩背靠背但是沒有面目的同袍,還有前方黑潮般席捲而來的魔物。

    相形之下,大陸城市每隔三、五年就會發生一次的“逢魔時刻”就只像潺潺溪流了。

    他已經很久不去回憶過去。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麼,往事攔也攔不住地浮起來,那段缺失的記憶卻仍然沒有踪影,只有留下的可怖陰影依然如故。但是即使親近如付明軒,他也不願意訴說,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太過軟弱,也會恐懼再次給親近的人帶去災厄。

    燕開庭重重吐了一口氣,鼻息間噴出一小團帶著紫電的雷火,“生活就是狗娘養的。”

    付明軒注視著那團雷火凝定在空中,緩緩燃燒直至熄滅, “雷火大道嗎?這條路不好走呢。”

    燕開庭道:“不比你劍修之路險峻,而且我過不了離障這關的話,什麼道都是看得見摸不著。話說回來,你的號不該是隨便取的吧?寒洲是什麼意思?”

    越是真正道門,號就越是講究,哪怕沒有名號,也不能像凡俗散修什麼威風叫什麼。

    付明軒道:“我的劍意,一劍光寒十九洲。”

    燕開庭愕然,“這天下地分九州,哪來的十九州?”

    付明軒在他旁邊也仰躺下來,抬頭指了指天空,道:“此世界外或許另有世界呢,說不定就有十九洲。”
mk2258 發表於 2018-4-4 10:37
卷一春宴殺章十七一石數鳥

    “道典中記載,在天人還往來此界的時候,建木就是他們上下的通道。這麼說的話,如果上界不僅僅是天空之城,也有陸地大河,應該比我們這九州大吧? ”

    燕開庭說著,露出神往之色,“你看,從這裡望上去,天空就像無盡高遠,那麼在它覆蓋下的大地又是何等廣袤遼闊。明軒,你這些年走過了不少地方吧?”

    “除了鄂、西兩州,其餘都曾踏足。不過外出大多有師門任務,去的也是宗派山門、修士城市,要么就是一些祕境,只能走馬觀花了。”

    燕開庭忽然想到一事,問:“你這次會待多久?”

    付明軒低低道:“我這次回來是要舉家遷往師門所在地。”

    兩人全都沉默了。

    過了許久,燕開庭道:“仙門之地的環境應是極好的,乾娘也能和你們團聚了吧?”他口中的干娘就是付夫人,她本是南方人,年事漸高後愈發不適應北地的冬天,最近幾年都有大半年時間要回娘家調養。

    付明軒神色一動,轉頭看了看燕開庭,像是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只道:“是。”

    燕開庭沒有註意到他的異樣,一手枕在腦後,望著頭頂星空,“待此間事了,我也要出去看看,總不能一輩子待在雍州。”

    隨即,付明軒接過話題,轉到白天的事情上。目前關於此事的消息並未擴散,玉京城裡幾乎沒有人議論。

    塗家在塗玉永回去後,就立即對外封了口,現在一點動靜沒有。當時惟一出頭,還明顯攀扯燕開庭的人是塗玉容,想必塗家家主正頭疼無比。

    燕家這邊向來是只有夏平生不管事的時候,才會翻出風浪,他既然已經出面,自然也傳不出亂七八糟的閒話。但幾乎可以肯定,夏平生同樣不會對胡東來做什麼。畢竟胡東來除了事發時也在“銷金舫”上外,並無明面上的把柄。

    至於當時在場的一些本地小家族成員,不管是事先安排的釘子,還是僅僅適逢其會,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而夏平生去見過談向應後,就約了塗、付、陸三家大總管級人物碰面,由頭是“逢魔時刻”的各項防禦安排。很顯然,在即將到來的生死關頭面前,一致對外才是最重要的,什麼樣的內訌都要放一放。

    燕開庭聽完,算了算時間,夏平生應是一回城就跑來教訓了他一頓,一時間心裡百味摻雜。

    不過出於大局考慮,“逢魔時刻”前夕不合適家族互相攻訐,更不適合家族內亂,但做為局中人的燕開庭自己卻不能渾渾噩噩,此事明顯沒有結束,再被同樣坑一次,那就是自己蠢了。

    燕開庭還沒和付明軒詳細說過此事,聽他問起,就把付明軒到場前的經過說了說。

    後面的事情說複雜也不復雜。

    目前看來,是“偃月宗門”丟失了重要貨物,以“血矛”為首的一干人等找不到元兇,不知怎地與胡東來搭上線,兩邊各有所需,一拍即合。

    之所以找到燕開庭頭上,還不僅僅是為了有人背鍋賠款,更是為了能賠出貨來。

    “偃月宗門”這種大門派不是能拿錢隨便打發的。他們丟失的那批貨是特殊法器胚胎,用了“萬沙星隕石”,這種材料來自天外星辰碎片,不算特別稀有,可對製胚工藝要求極高,不是隨便哪個工坊就能做的。

    而“天工開物”雖然是非修士匠府,但百年老店、底蘊深厚,制胚工藝還要超過一般修士工坊,在業內都是有名的。如果要補“偃月宗門”實物,原作的修士工坊又挪不出檔期的話,“天工開物”可能是雍州地界上最好的替補選擇了。

    然而細究起來此事又不那麼簡單。

    最可疑的就是“銷金舫”那個現場,燕開庭自己親眼所見,的確很像被雷火之力的大型鈍器砸開。據說運送貨物的大型寶船也是同樣從中斷開。這樣一來,就算“銷金舫”是人為設局,燕開庭還是洗脫不了貨船那邊的嫌疑。

    夏平生去找談向應的結果也是如此。

    “血矛”一口咬定他就是在排查所有具雷火之力的嫌疑人,只不過用的手段不太光彩而已。誰都知道這齣身水盜的強者不是善男信女,抓人逼供是常有的事,殃及無辜也不少見。

    最後談向應也只是小退一步,承諾既然燕開庭是夏平生的東主,那他今後就按規矩行事。但若此案一直懸而未決,“偃月宗門”派人親來過問的話,可就誰的面子都沒用了。

    夏平生雖並對燕開庭詳說交涉過程,但在三家總管面前是露過口風的。目的自然是警告他們別做多餘之事,若驚動“偃月宗門”這樣的龐然大物,到時候整個玉京城都脫不了乾系。

    燕開庭聽付明軒說到這裡,不由諷笑道:“這事確實蹊蹺啊!總不能為了害我,胡東來就有那膽子,真去劫了'偃月宗門'的寶船吧?”

    付明軒卻沒笑,若有所思地道:“那得看,他背後還有誰撐腰?”

    燕開庭吃了一驚,他本是將此當個笑話來說。

    “天工開物”再怎麼說也只是個地方上的非修士匠府,中低端製品做得再好,不能出品高階法器價值就有限。為了內部奪權,去攀扯“偃月宗門”這樣的強勢宗派借刀殺人,只怕將整個匠府奉上的利益都不夠吧?

    燕開庭忽然坐了起來,皺眉道:“對了!還有沈伯嚴!胡東來背後的人是瘋了嗎?'偃月宗門'還不夠,還想直接攀扯'元會門'?!”

    付明軒搖搖頭道:“沈伯嚴這事,更像是巧合。”

    燕開庭越想越是氣笑了,道:“不管背後掌局的是什麼人,一個人還是一夥人,心都挺大的,這不是一石兩鳥了,而是一石數不清的鳥。我倒不知道'天工開物'這麼值錢。”

    付明軒若有所思道:“這種曲曲繞繞的行事手法確實有點眼熟,不過你是不是低估了燕家數百年的積累。”

    燕開庭一愣。

    “或許,你真該好好想一想,你和'天工開物',都該何去何從了。”

    燕開庭呆了一會兒,又向後仰倒躺下,過了許久,才說出了對任何人都不曾說過心裡話,“其實,匠府對我來說十分陌生,我不知道要拿它來幹什麼。”

    付明軒理解地點點頭,雖然這話聽起來很不求上進,但再真實不過。

    老府主在時,燕開庭幾乎沒有什麼機會接觸匠府運作。等他做了府主之後,胡東來這類人早已坐大,燕夫人時代的老人十不存一。要不是“泰初”認了燕開庭為主,確立了燕氏血脈的正統性,恐怕就算有夏平生鎮著,“天工開物”都已經四分五裂。

    “可你拿著'泰初',就是'天工開物'的主人,只能你自己做決定。”

    一道紫電閃過,“泰初錘”的虛影緩緩浮現,就那樣半虛半實地凝停在兩人眼前。

    燕開庭伸出手指頭,戳了戳偌大鎚頭。電芒般的紫色流光在錘身遊走,明明滅滅出一道道深奧難言的紋路。

    很快一個做決定的機會就出現了。

    即使大部分人都有共識,“逢魔時刻”前夕不宜內亂,然而對於有些並不害怕魔物侵襲的人來說,那隻是普通人需要擔心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清早,燕府急急忙忙派人來找燕開庭。就在昨晚,匠府位於玉京城外一個附屬小鎮的工坊遭到襲擊,雖然沒有人員傷亡,但設施毀壞得很嚴重。

    工坊沒有詳細報告受襲原因,只是點名要請府主親自前往。
mk2258 發表於 2018-4-5 21:22
卷一春宴殺章十八隻身赴會

    燕府派來報告此事的,是一名負責外務的小管事,平時和燕開庭接觸不多,哪怕這位府主是不管事的,也輪不到他湊上前去。今天可巧了,他到班時間過早,同儕都還沒來,就被上面的大管事直接指了跑這一趟。

    小管事邊報告,邊心裡打鼓。他除了大管事吩咐的幾句話外,就兩眼一抹黑,餘事一概不知,萬一府主問起,該如何回答?

    燕開庭像是剛起床不久,披著頭髮,散著衣襟,懶洋洋地靠在榻上喝茶。

    手邊小几上,一盞白玉粥,幾碟小菜,數盤點心,每件碗盤下都有個瓷架,邊緣偶爾溢出暗紅的微光,那是用來保溫的火力符陣。

    房間裡有股似麝似蘭的幽香未散,右側廂房還偶爾傳來窸窸窣窣織物摩擦的聲音。

    小管事久聞這位爺的風流之名,只沒想到他在別家做客,也會這麼旖旎。於是在說話間只敢盯著自己鼻端,眼睛絕不敢多轉一分,生怕瞄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小管事說完話後,房間裡靜了一靜。忽然小管事低垂的視線裡突然出現一卷沾了醬的春餅,不由愕然抬頭。

    燕開庭連餅帶碟子塞進他手裡,道:“快吃,待會跟我走,過去的路上就不歇腳了。”說著,站起身來,往廂房走去,看樣子是去換外出衣服了。

    小管事咬了兩口餅,才突然意識到不對。

    大管事叫他傳的話,是請燕開庭回府,那邊已經備好了陪府主出門的人手,自然有經驗豐富的資深管事隨行。可他怎麼聽燕爺這口氣,是準備直接過去,還要帶上他呢?

    燕開庭走進廂房,目不斜視,徑自轉入屏風後。付家大管事給他準備的衣服由里到外,從發冠到最小的配飾都考慮到了,除了顏色太過清淡,其它無可挑剔。

    正屋裡的小管事還沒想明白的時候,燕開庭已經換了一身銀線藍底的長袍出來,手裡還拿了一卷換下來的衣物,大步邁出門檻,“走了!”

    小管事跳起來,小跑著追上去,“燕爺!您得先回府!”

    “直接走就好,你不認得路的話,我認識。”

    “小人也認識路,不,不對,胡管事他們在等您一起去呢!”

    “分行的人要見的不是我嗎?”

    “是,是啊……”

    “那不就成了,去那麼多人幹嘛,顯得仗勢欺人。”

    “啊… …”小管事欲哭無淚,燕開庭的每一句話都沒錯,可他怎麼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呢?

    不過他也知道,如果就這麼放任,回去後肯定會被大管事罵得狗血噴頭,他最後做了下努力,虛攔一下,硬著頭皮道:“燕爺,小人平時是做原料採購的,對分行事務一點都不清楚,您還是得帶上有經驗的管事才是。”

    燕開庭停下來,看了他一眼。小管事忽然縮了縮脖子,沒由來覺得背後發冷,可是他偷覷了一眼,燕開庭的神色和剛才也沒多大變化,還沒到傳聞中發火的程度。

    燕開庭忽然笑了,“倒真是個老實人,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姓孟,名爾雅。”小管事可能是因為這個名字經常引起關注,立刻解釋道:“小人家中並無文士,這是當年小人父親借了府裡藏書翻出來的。”

    “這名字,還挺雅緻的。”燕開庭明顯是在憋笑。

    “知道是老實人,就別欺負人家了。”付明軒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身邊站著一名中年管事。“走吧,車子已經等在外面了。”

    這時,旁邊走過幾個負責打理桃林的老婦,見到付明軒和燕開庭上來行禮問早。燕開庭順手把手裡的衣服塞給她們。

    付明軒一眼看到,隨口道:“自有漿洗上人會去收拾,還帶出來幹什麼?”

    “屋子裡熱,蓋在點心上會化掉的。”

    付明軒怔了怔,立刻會意,頓時忍俊不禁。

    在場的另外兩人就完全不知道自家主人在打什麼暗語了。中年管事肅著一張臉,保持自己“六致齋”資深掌櫃的風度。

    小管事則抓著還剩一口的春餅,腦中一片迷霧。他直到爬上馬車時,才為燕開庭的行事找到了一個合理理由,付家“六致齋”是古董珍貨行的翹楚,多為分店經營模式,有他們家管事跟著也是一樣。

    而燕開庭擔心化掉的點心,則剛剛在屋子裡將一個枕頭扔到屏風上。

    臨溪坐在床邊,纖巧的足尖堪堪點地,身上裹著一層雙面紗,臉上卻再保持不住才女的優雅恬淡,滿是憤怒表情。

    付家在珍貨交易這一行里以品味著稱,自己家用的東西不說,就連送來客房的都極盡精緻。僅床上的鋪蓋便分了三層,細膩結實的奉城布、貼膚防潮的蠶絲被、輕若無物的鮫綃雙面紗。給燕開庭準備的衣飾就更不會差了,連玉冠都有三頂不同材質的備選。

    但是,那麼多琳瑯物品中,唯獨沒有女裝,連可以蔽體的多餘布料都沒有一尺。

    臨溪從被扔進這個院子後,就只能縮在床上。除了雙面紗還能拿來裹一裹,佈單和被子的用料和手工都與法衣差不多,現在臨溪功力被封,根本別想徒手撕開。

    而燕開庭衣服倒是換得勤,可每次換後,屋子裡連根腰帶都不會留下。到了這個時候,臨溪哪還不知道對方就是在捉弄她!

    玉京這樣規模的大城已經不可能把所有土地都圈在城牆裡,於是會在周邊建設屬鎮。

    但是荒原環境凶險,沒有法陣的居住地可能一夜間就會被凶獸淹沒,所以這些屬鎮的建設並非隨心所欲,在設計之初就與城市是一體的,實際上也算是城市法陣的一部分。

    東屯鎮在玉京城東北,位於服玉山脈的通路上。雖然山中已經沒有玉脈,可飛禽走獸、植物藥株資源豐富,而如果運氣夠好,說不定還能找到殘存的玉石,因此這條路上旅人一直不少,小鎮也格外欣欣向榮。

    “天工開物”的這處分支的規模還夠不上從府,只是一個分行,門面在鎮裡最熱鬧的主街上,位置也很醒目,是最靠近入鎮大路的第二家。

    燕開庭一行人到的時候,鎮上早市已經開了,在一個個客來客往的店面間,分行一連五個開間,卻門前冷落,就顯得格外醒目。

    分行的大部分門板沒打開,只在東側下了兩扇供人通行。門前有一塊平整的場地,上面還能看到一些被大力撞擊或劃過的痕跡,零星金屬和木石部件的殘骸也沒有清理得很乾淨。

    燕開庭抬頭看了一眼門上正中,“天工開物”的額匾倒是好好掛在那裡,沒有分毫損傷。他也不打招呼,直接跨門而入。

    孟爾雅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就只看到燕開庭一個衣角了,連忙加快腳步小跑起來。

    走到一半,他突然發現付明軒和付家的管事並跟著沒下車,不由心中嘀咕,這一分心,腳下就在門檻上絆了一記,跌跌撞撞地進了分行大門。
mk2258 發表於 2018-4-10 19:06
作品相關章十九請辭

屋子裡冷冷清清,一地劫後餘生般的狼藉。

    木製櫃檯東倒西歪,大部分都碎裂得不能再用了。牆上空蕩蕩的,原本應該是陳列各種製品的地方,只剩下光禿禿的掛鉤,有幾個地方的鉚釘都掉了出來,連帶牆皮上出現破洞。

    這家分行看著應該是前店後工坊的格局。

    燕開庭站在屋子中央,環視四周,指指一方布簾,對剛剛站穩的小管事道:“你去把人叫出來吧!”

    孟爾雅應了一聲,他對這類匠府工坊的格局也不陌生,那方仙鶴雲松布簾後的應該就是通向工坊的廊道。他手剛碰到簾子,就听見燕開庭道:“看這樣子,工坊沒被沖擊到,應該損失不大。”

    孟爾雅聽得一愣,正在琢磨這句話,就被一股大力迎頭撞上,他全無防備,“唉喲”一聲連退好幾步,手上放開不及,將布簾都扯得有點歪了。

    孟爾雅站穩身形,定睛一看,對面衝出來的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穿一件褐色直裰。

    那年輕人怒氣滿面,劈頭就道:“什麼人在這裡說風涼話!什麼叫損失不大!”

    孟爾雅有點發懵,摸了摸鼻子,好脾氣地道:“府主來了,請匠師出來吧!”

    那年輕人瞪了他一眼,目光一掃燕開庭,又轉向門口,見再無人影,不由懷疑地道:“就你們兩個?”

    孟爾雅側身對著燕開庭方向讓了讓,道:“這位就是燕爺。”他一邊說,一邊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年輕人,在玉京地界上的分行伙計不認識燕爺,還真是奇怪,要說是新進學徒吧,怎麼就這麼莽撞地跑出來迎客?

    這時,布簾再動,一名老者帶著兩名學徒急沖沖走出來,行禮道:“小人方南恩見過燕爺。小兒無狀,小兒無狀,路航是小人長子,剛從荊州學藝來不久,還未有幸得見燕爺。”

    燕開庭神色淡淡地點頭道:“方匠師不用多禮,我們在匠府尾牙上見過,記得當時是何啟安大管事把你介紹給我的。”

    方南恩右邊眼皮跳了一跳,他抬起頭的時候目光不由自主掃向門口,不等他再說什麼,燕開庭已經道:“出了什麼事,你詳細說一說吧。”

    方南恩猶豫了一下,道:“管事們沒和您一起到嗎?是不是要等一等?”

    燕開庭道:“哦?府裡只告訴我,東屯的急報裡指名要我過來,難道還點了哪位管事到場?”

    這話裡的意思方南恩可承受不起,連忙彎腰道:“主府行事哪是我等敢於指點的?!請您移駕實是有大事需您決斷,不得已而為之。”

    燕開庭點頭道:“我已經在這裡了,說吧。”

    方南恩呆了呆,不等他思索措詞,門口忽然人影晃動了一下,走進來一個四十多歲面白體寬,未發話先帶三分笑的中年人。

    來人一進門,就作了個團團揖,熱情地向燕開庭問了好之後,又和其餘眾人打招呼,可謂面面俱到,一個都不落下。這人正是東屯鎮的守備宋梓。

    按照玉京的建城公約,城主由城市裡的大小世族和勢力公舉,稅收、城防、營造等大事由公舉聯盟議定,日常事務則全交給城主府運行,其中包括維護城市秩序和附庸各鎮安全。

    城主府派駐各鎮調解內部矛盾、維護對外安全的就稱為守備,不過名義上說是派駐,其實多委任當地大戶承擔此職,他們背後勢力也是錯綜複雜,並不見得就是城主的嫡係人馬。

    寒暄過後,宋梓道:“一早就听說方匠師這裡出了點事故,'天工開物'可是小鎮重要產業,出不得紕漏。現在看到燕爺這麼重視,親身下來處理,小人這心就放下一半了。”

    燕開庭神色不變,也不管對方是場面話還是真心話,照單全收,道:“宋先生來得可巧,正好做個見證。多年未見誰家這麼挑釁我'天工開物'了。”然後把目光轉向方南恩,滿是催促之意。

    至此方南恩還能說什麼,他垂了垂眼,整理一下語言,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他的徒弟們則趕快從一片凌亂裡找出來三把完好的椅子,不過廳堂裡的桌子全都散了架,三把椅子將就找了塊乾淨地方,擺成品字形。燕開庭上座,方宋兩人分坐兩邊,其餘人各自站在一側。

    原來此次參與“偃月宗門”貨運的還有一個小型車船行“文家店”,他們不比談向應“雲渡行”的實力,丟貨以後非但第一時間被扣了保證金,還被要求追加押金以備賠償,對於“文家店”來說可是一筆傾家蕩產的數目。

    這家車船行的規模還不夠在玉京城裡有門面,只在周邊幾個鎮裡設了聯絡點,今次上門鬧事的就是“文家店”東屯鎮裡的車行伙計。他們凌晨時分忽然衝至,雙方口角推搡一番後,車行伙計就動手砸店,所幸沒有人員傷亡。

    燕開庭一開始還坐得有模有樣,聽到後來又恢復懶洋洋的姿態,左手肘支在扶手上,手掌摸著下巴。他聽方南恩說完,面上表情一絲不動,只抬了抬眼,道:“哦,'文家店'的車行伙計出於'義憤',來討'說法'?”

    孟爾雅心頭一跳,抬眼向對面望去。方南恩和他的兩個徒弟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他的長子方路航則是一臉憤憤不平。宋梓還是一張不笑也笑三分的面孔,都分辨不出真實表情。

    孟爾雅有點不明白了,他也聽說燕爺被外城人找上門來的事情,不過塗、燕、付三家一起封口,傳言就語焉不詳,更沒人敢直接指認燕開庭。怎麼現在聽來,一個小小車船行就已經咬定他了呢?

    燕開庭似笑非笑地道:“他們經不起巨款損失面臨解散,孤兒寡母流離失所是挺可憐的,好,我知道了。這事可不需要方匠師找我過來,那還有什麼事情? ”

    方南恩還沒來得及說話,方路航已經義憤填膺地叫道:“燕爺,你就絲毫沒有惻隱之心嗎?!”

    燕開庭臉色沉下來,冷冷道:“是我的責任嗎?”

    方路航還想說什麼,被方南恩一把摀住嘴。

    燕開庭緩緩道:“不是我的責任,又與我何干?好了,不要再扯外人的事情,方匠師你究竟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方南恩站起身來,一揖到底,誠懇而沉痛地道:“方某加入'天工開物'也差不多十年了,可近年來,諸事繁雜,深感力不從心。這次還與同鎮鄉鄰有了摩擦,唉,老夫老了,當請辭矣。”

    屋子裡靜得只聞眾人呼吸聲。“天工開物”本府所在地的玉京名匠如雲,即使如此,方南恩都是有點名氣的,他主持的分行要退出匠府,是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宋梓臉上的笑面孔首先淡了下來,皺了皺眉,道:“方老哥,開門做生意哪能沒有一點糾紛?”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在他轄下出了治安糾紛,以至於名匠退出匠府,這個名聲他可不想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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