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道緣浮圖 作者:煙雨江南 (已完成)

 
mk2258 2018-3-20 21:23:0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1 478329
mk2258 發表於 2018-4-12 21:02
卷一春宴殺章二十釜底抽薪

燕開庭坐在原地連姿勢都沒調整一下,只對著行大禮的方南恩抬手讓了一讓,道:“欲求頤養天年,也是人之常情。這分行的門面房產本就屬於'天工開物',固定式的器具鼎爐不可動,剩餘庫存無論成品還是原料方匠師可以全部帶走,另贈十年年俸為養老之資。只是得請方匠師今天就把地方騰出來。 ”

    這番話出口,眾人都是一呆。

    哪怕普通伙計請辭,東家都要問個一二,重要職司,還得挽留再三,方顯主僕相得。只要不是生死大仇,做人都要面子。

    燕開庭倒好,一句不問,一口答應,還讓人當天就走,難免顯得薄情寡義。可他偏又出手大方之極,這價碼給四大家族的大管事榮養都不差了。

    方南恩目光閃了閃,他身後的方路航早按捺不住,疾聲道:“燕爺!你就是這麼對匠府舊人嗎?如此刻薄寡恩,就不怕其他人看了心寒?!”

    燕開庭只從眼角挑了他一眼,懶懶道:“我平常不管事,只記得常例上,匠府大管事級的養老金是八年年俸,若你覺得虧待了,那就從我私庫裡再出六年年俸加上罷。你剛回玉京可能不知道,匠府所有分支都是'逢魔時刻'守禦的重要節點,方匠師既然退出'天工開物',我自然得馬上安排人來接手。”

    四大家族地位崇高、金尊玉貴,同時也在玉京城防中承擔重責。燕開庭的姿態咄咄逼人,但放在城鎮安全禦守的大義下,似乎也沒有什麼可以指摘的地方。

    方路航雙手緊握成拳,臉漲得通紅,叫道:“我說的不是錢!”

    他此刻只覺得無比窩心,一口氣洩不出來,分明是這紈絝任性惹事,造成與下離心,如今還要拋開主府眾管事胡亂決斷。可燕開庭輕飄飄一句加六年年俸,硬生生將他的正義指責扭曲成了見錢眼開。

    燕開庭慢吞吞地道:“可我覺得和你,除了錢沒有什麼好說的。”

    方路航一愣,還沒品明白燕開庭話中意思。

    旁邊宋梓已經看不下去了,一拍扶手道:“也好,當年方兄和'天工開物'定契即是兄弟我做的見證,今天解約也一事不假兩手,由我一併做了吧!”

    這時,外面街道上停著的馬車裡,付明軒稍稍移開嘴邊的茶杯,笑出聲來。

    他面前一方小小水鏡裡,投射出的正是“天工開物”分行里的景象。

    旁邊中年管事臉色卻有點沉重,道:“燕家郎君這性子……還是毛躁了些,方南恩有一手'嵌絲'的絕活,這麼把人放走了,總是匠府的損失。等燕爺回了主府,恐怕非議又是少不了。”

    付明軒道:“你覺得,就算他轉了性子,禮賢下士,好言安撫,要用什麼條件才能留下方南恩?”

    中年管事聞言一怔,他是付博文得力臂膀,也是八面玲瓏的人物,之前就事論事並未多想其它,此刻聽了付明軒話中頗具深意,立刻若有所思起來,“您是說……”

    “今天這齣戲,其實已經荒腔走板啦,整套戲班子都被開庭扔在城裡,又怎麼唱得出原來話本的味道。”付明軒笑笑道:“看下去吧,待會燕少上來後,可以問問他為何如此決斷。”

    中年管事想了想,本能地壓低了一下聲音,謹慎地道:“您歸位後,需要重建班底,是否打算也加上燕家郎君?”

    付明軒看了中年 事一眼,他神色自如,眼神也沒什麼變化,中年管事卻像針扎般立刻垂首噤聲。

    付明軒道:“是父親和你說的嗎?我知道你們為我著想,不過燕開庭並非我屬下,這點分界要搞清楚。”

    “是。”中年管事頭也不敢抬地應道。

    話音剛落,車廂外就有了動靜,車夫過來將門拉開,燕開庭帶著孟爾雅跳了上來。

    燕開庭一眼看到空中水鏡,也不奇怪,隨手拿過小几上茶壺,嘴對著壺嘴喝了兩大口,接著就“呸呸呸”吐出兩片茶葉。

    付明軒從旁邊小泥爐上拿過水壺遞過去,道:“牛嚼牡丹,茶是用來品的,要喝水,這裡有的是。”

    在爐子上還底部燒得微微發紅的鐵壺,到了燕開庭面前,已經是半邊包冰,壺裡突突沸騰的開水,也緩和下來,只若有若無地吐出些熱氣,看上去可以直接入口了。

    燕開庭嘖嘖有聲道:“你的水屬居然變異冰種了,這讓其他修煉的人怎麼活啊!”

    付明軒笑笑道:“道門之中,我這樣的只是資質普通,天賦高的人有很多。”

    燕開庭眼中頓時閃過好奇之色。

    付明軒在車廂壁一角敲了敲,然後轉頭對燕開庭道:“我做了個隔音隱形障,在這裡再待一會兒?”

    燕開庭也知道此刻許多正事待辦,不是談論閒聞軼事的時候,點頭道:“好,算算時間,主府那邊的人也差不多該到了,且看看都有誰吧!”

    孟爾雅心裡陡然咯噔了一下。

    到了此刻,孟爾雅再怎麼愚鈍,都看出所謂分行的突發事件,恐怕是府裡某些大管事聯合外人給燕開庭找的麻煩,雖然不知道具體目的何在,可這位爺處處不按常理行事,眼看著要無功而返。

    只是對於本就不屬於哪一邊派系的孟爾雅來說,他今天知道的實在太多了,多到不得不擔心自己的後路。

    想到這裡,孟爾雅偷瞄了一眼燕開庭和付明軒,那兩位神色如常地在說私話,毫無避諱之色,就像車廂裡根本沒有他這個外人在似的。這讓人更擔心了啊!

    不管孟爾雅心中如何惴惴,付明軒將話題轉到了之前他和中年管事討論過的那個問題上,問燕開庭道:“你那麼乾脆地與方南恩解約,是確定他也參與了此事?”

    燕開庭攏了攏衣襟,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下去,懶洋洋地道:“哦,不。只是這個分行被選中作為生事之地,可能性無非兩種,一是無妄之災,二是一丘之貉。如果是前者,做為匠府舊人,又是知名匠師,多給些銀錢,讓他們避開火頭,也是應該的。如果是後者,'逢魔時刻'即將來臨,可不能把一個重要防禦節點放在他們手上,拿錢讓他們滾蛋是最快的,秋後算賬就是了。無論如何,釜底抽薪總是沒錯的,不能讓他們再藉這地方繼續搞事。”

    聽到這裡,中年管事眼睛一亮,望向付明軒,露出佩服之色。他此時覺得自家郎君看人果然有一套,想不到從不主事的燕開庭有這樣的見識和手段。

    然而燕開庭緊接著的一句話,又令他臉色一僵,一時間表情稱得上精彩紛呈。至於一直低著頭裝作自己不存在的孟爾雅,已是一臉木然。

    “就算不止兩種可能性,還有第三種,那也沒關係。反正我不學無術,世人皆知,做錯了是多正常的事情,到時候還可以反悔的嘛!嗯,只不過得請夏叔出來壓陣,有點不開心。”

    付明軒輕擊一下手掌道:“嗯,臉厚手黑,你這些年頗有長進。”

    燕開庭眨眨眼道:“和你比如何?”

    付明軒笑笑,“不如何。我比你臉厚,但沒人看得出來。”

    燕開庭一愣,忍不住大笑起來。

    不錯,在世人眼中,無賴兩字怎都用不到付明軒身上,有斐君子,溫其如玉。在這點上,燕開庭只能甘拜下風。

    付明軒忽然伸指一點面前水鏡,顯出不遠處入鎮大道上數騎身影。

    燕開庭瞇了瞇眼,將數人面貌盡收眼底,點點頭道:“可以了,我想也是他們。”

    付明軒道:“接著去哪裡?”

    “去'文家店'在鎮上的車行,我剛問過宋梓,在西街口邊上。”燕開庭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牙齒,眼中滿是煞氣,“只來不往非禮也!”
mk2258 發表於 2018-4-15 22:44
道緣浮圖 章二十一有來有往

        



    此時已經近中午,整個東屯鎮都在忙忙碌碌。大街上的人群與玉京城不能比,但也絡繹不絕。一眼看去,五成左右是旅人。

    西街口所處位置相對偏僻,不過正因為地價便宜,倉庫、車馬行這種需要較大佔地麵積的門麵大都集中在這裏。除緊靠大街的客運驛站裏聚集了一些普通顧客外,再往裏麵走,就大都是生意人了。

    付家的馬車在一棵榕樹底下停住,前麵巷底一排灰瓦白牆平房圍成的大院,就是“文家店”在東屯鎮的車行。

    “文家店”說是車船行,實際上還不夠能力做客運,所以主營是大宗貨運。比起獨門獨戶的車行要殷實一些,也在周邊城鎮開了些鋪麵,但和“雲渡行”這樣的巨頭比起來就差遠了。

    而東屯鎮這裏的“文家店”僅是一個車行,從眼前的建築來看,佔地挺大,設施一般。場地上沒有什麼高級載具,全是畜力貨車。那些平房一部分是倉庫,一部分是居所,也看不出有法陣之類的特殊佈置。

    此刻大概正是車行空閑的時候,兩扇大門加兩側輔門都直直地大開著,但沒人進出,隻依稀可以看到門內陰影裏,有幾個人蹲在那裏。

    燕開庭看了看對麵,冷笑了一下,“倒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我就奇怪了,我燕家甚麼時候這麼好欺負了?”

    付明軒道:“燕家當然不好欺負。隻不過很多人認為,燕家身為玉京城的堂堂名門大戶,是要講道理。”

    燕開庭奇道:“不都傳我無理也要鬧三分,他們還指望和我講道理?”

    付明軒笑笑,一巴掌拍在燕開庭背上,道:“快去辦你的事,在我麵前唱戲有什麼用?快去唱給他們看!”

    燕開庭聳聳肩,跳出車廂,整整衣襟,然後大搖大擺筆直走向車行大門。

    他一直走到車行門口,裏麵都毫無動靜,就是門內陰影裏的幾人也沒有站起身來,問一聲是誰的意思。

    燕開庭卻不管那麼多。在門前略一停步,抬頭看了看上書“文家店”三字的額匾,一伸右手按在敞開的黑漆門板上。

    “伏”的一聲,隻見一道淡紫電光從燕開庭手臂上竄起,隨即雷火噴吐,兩人高的門板瞬間化為齏粉。

    這還沒完,整個門框、牆麵、簷頭,像被火舌舔過的紙張,詭異地捲曲起來,隨即大部分化灰,餘下的渣渣撲哧撲哧掉落。

    一時間,火焰的剝啄聲,混合著木石開裂、崩塌的聲音,速度極為迅捷,聲勢極為可怕地席捲整麵院牆。

    不等裏麵的人有什麼反應,燕開庭一躍而起,輕鬆升到離地數丈高度,右手那團雷火已陡然膨脹到水缸大小。再仔細看去,那竟是泰初!

    “轟”“轟”“轟”連續數記悶響,一團團雷火打在大院建築上。牆壁、簷瓦就像融化的雪人般,委頓下來,大片大片建築開始坍塌,煙塵彌漫。

    尖叫聲此起彼伏,一個個人影從各處跑出來。

    大部分人都茫然不知發生了何事,隻拚命跑出燃火的房間,跑到空地上的安全地帶。部分高手卻已意識到這是有人攻擊,脫離雷火範圍後,就一邊四顧一邊開始拔武器。

    負手站在一邊的付明軒靜靜看著前方,他沒有任何動作,卻有一道秋水般澄澈的劍光從他背後升起,在半空中折向朝著大院上方平斬出去。

    無聲無息中,數不清的光點猶如雨簾落下,籠罩了整個“文家店”。而那些高手們都覺得一股威壓劈頭蓋臉壓來,不要說找尋敵蹤,就連順利拔出武器也很困難。

    不過隨即“文家店”裏慌亂一團的眾人就感覺到了光雨的神異。隻要他們不掙紮,不胡亂動用武力,那光點就猶如真正的雨幕般,雖讓人感覺到絲絲壓力,卻不會造成傷害,同時還隔絕了散溢雷火的威脅。

    片刻之後,“文家店”大院已經不複存在,所有建築都消失了,原地隻留下一堆堆焦黑餘渣。數十個腳夫或武夫打扮的“文家店”夥計聚集在車場上,人人神色茫然。

    這時有人認出燕開庭,驚呼了一聲。

    燕開庭手中還在把玩一團拳頭大小的雷光,慢悠悠地道:“這麼重要的日子,主事的居然不在嗎?”

    此刻場地上已是群情沸騰,“文家店”的夥計們七嘴八舌,有人喝罵,有人指責,也有幾個婦孺逃離室內的動作稍慢,受了些外傷,在那裏哭成一片。

    “恃強淩弱……”

    “我們要向玉京申訴……”

    “什麼人才能對婦孺下手……”

    不過除了幾個武者刀劍出鞘之外,大部分人都沒有衝上去和燕開庭拚命的意思。

    燕開庭拆了整座大院的那一手已經足夠震懾,車船店腳牙的夥計們哪個不是見慣市麵的,深知普通修士在上師麵前毫無勝算,而剛才那雷火和光雨更是神乎其技。

    車行的主持人不在,在場就沒有能頂的強者,誰敢挑頭上?

    眾人喧嘩了一會兒,推出一名外貌文秀的年輕男子,那人走前兩步,也不敢太靠近燕開庭,隻是拱手道:“不知燕爺這是什麼意思?”

    燕開庭漫不經心地道:“我以為你們敢砸我'天工開物'的分行是多有種呢?原來都不知道什麼叫以牙還牙的麼?”

    那年輕男子一頓,硬著頭皮道:“鄙行何行主此刻應該正與貴府管事交涉,燕爺您在事情未定之前就……”

    燕開庭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道:“行了,廢話我不愛聽。你們砸了我分行的家甚,我也砸了你們車行的家甚,有來有往,就此兩清。還有什麼意見,找宋梓去,他自會遞交玉京,按例申訴。”

    那年輕男子欲言又止,像是想說什麼。

    燕開庭根本不給他插話機會,冷冷道:“至於其它事情,給你們何行主帶句話,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他最好去和'血矛'談向應通個氣,看看最新的風頭。”

    那年輕男子臉上陡然變色。

    燕開庭也不管對方反應,轉身就走。付明軒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站在巷道路中央等著他。

    兩人一起並肩離去,自然也沒有人敢出麵來阻攔。

    付明軒卻又向後回望了一眼,然後低低道:“這些人裏混了有三、四個高手。”
mk2258 發表於 2018-4-15 22:44
道緣浮圖 章二十二傍地走撲朔
   能被付明軒稱為高手的,當然不是尋常武夫。

    燕開庭一軒眉道:“還真藏龍臥虎等著我們?”

    付明軒搖頭道:“恐怕他們不會出頭了,除非我們下手殺人,讓他們避無可避。”

    付明軒將殺人兩字說得輕描淡寫,燕開庭張揚的神色卻是一斂,眼神微微凝重。

    付明軒輕笑,突然問道:“你殺過人沒有?”

    燕開庭臉上閃過可疑紅雲,沒有回答。付明軒的笑意更深,直看得燕開庭欲蓋彌彰地轉開臉去,眼神向四周亂瞄。

    付明軒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此事摻和進來的外來勢力,恐怕不止'血矛'一撥人,若說只為了栽你個贓,動靜也太大了點。況且有夏平生在,放眼北雍州誰人敢說能夠穩壓他的?”

    燕開庭輕輕吐出一口氣,道:“比將我踢出局利益更大的,也就是徹底吃掉整個'天工開物'了。”

    兩人回到車上,馬夫揚鞭起駕,駛向玉京。

    一路上車廂裡都很安靜,當玉京高大城樓進入視野的時候,一直靠在車廂壁上假寐的燕開庭忽然睜開眼睛,道:“你知道回去後該怎麼做了?”

    這句話看似沒頭沒腦,垂著頭的孟爾雅卻差點跳起來,急忙應道:“燕爺放心,小人不會多嘴!”

    燕開庭懶懶一笑,道:“如果有人問你,照實說就好,不然你逃得過去?”

    孟爾雅手心裡已是有些汗濕,他沒什麼背景卻能在採購一職上做到小管事,除了為人厚道、手腳乾淨之外,也是頭腦靈活又識眼色之人,見機立刻道:“是,小人遵命。”

    頓了頓,孟爾雅又補了一句道:“小人知道哪些可說,哪些不必說。”

    燕開庭像是又要閉上眼睛養神,孟爾雅一口氣尚未完全松下來,就听見付明軒道:“不必兩個字說得好。小娘子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

    這一下孟爾雅真的跳了起來,馬車又顛簸,一個身形不穩,“嘭”地撞上頂棚。旁邊的中年管事臉頰陡然抽了一抽,維持住了嚴肅面容,這是燕家家務事,輪不到他多嘴。

    燕開庭卻是徹底醒了,陡然坐直身體,睜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孟爾雅一番後,轉過頭去看著付明軒,一臉疑問,“見過他的人,沒有上千,也有百八十了吧?難不成大家都不分男女?”

    付明軒右手拇指和食中指做了一個搓捻的動作,一點暈黃光芒亮起,他在燕開庭眼前晃了晃道:“通過'圓光術'再看一看。”

    燕開庭依言,透過光暈看去,對面坐著的孟爾雅還是原來模樣,不過視線裡,頭部到前胸的邊緣輪廓有些不明顯的扭曲,就像是透過青煙看東西一般。

    付明軒道:“用秘法或器物隱藏面目,在散修裡很常見。圓光術可以辨別有沒有改容。不過需要雙方差一個大境界以上才有效。”

    這也解釋了為何孟爾雅一直未被人發覺,她平日里根本不會面對面接觸到付明軒這個層面的人。而只要行事小心一些,哪怕偶遇個別強者,也就是一個路人身份,不會引起關注。譬如她在“天工開物”供職多年,就從未出現在夏平生視野裡過。

    孟爾雅苦笑,抬手伸到領子裡,拉出一條絲線,解掉下面掛著的墜子。她露出的真實面容沒有太大變化,只是線條更加柔和,看上去再不會被錯認為男子。

    這時她開口,聲音倒還是一般無二,原本聽上去有些陰柔,現在卻是感覺中性了。

    “家有弱弟寡母,只靠我支撐門戶,男子身份究竟方便一些。因有這件家傳法器,於是也就從小一直用到了現在。”

    燕開庭目光在孟爾雅手中的如意形墜子上來回掃了數遍,滿足好奇心後,“哦”了一聲,就沒事人般向後一倒,又歪在車廂壁上昏昏欲睡。

    付明軒則微笑著點點頭,側身撥開車窗簾子向外看,注意力全轉向了外面。

    孟爾雅被兩人平淡的反應弄得心裡七上八下的,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過關了,但是此刻燕、付兩人已經連半點眼光都不再分給她。

    孟爾雅呆了片刻,一抬眼發現玉京城門已近在咫尺,連忙將改變氣息的法器帶好,又恢復了原來模樣。

    直到馬車駛到燕府大門口停下,那兩人都不曾再吩咐片言只語,不過孟爾雅心中已暗暗做了決定,她可不認為付明軒揭穿她身份,只是一時興起。

    而她這次被捲入匠府高層內鬥,雖是無妄之災,也已經容不得她輕易脫身。就算燕開庭放過她,那幾個大管事也不會放過她,只看如何應對了。

    燕開庭跳下馬車,也不回頭,只舉手揮了揮,算是與付明軒道別,就大步向府門內走去。

    孟爾雅手忙腳亂地下來後,和門衛打過招呼,並沒跟著燕開庭走,而是急急溜回給小管事們臨時休息的院子。

    也有同樣來休息的同儕問她今天去哪兒了,孟爾雅一概搖手不答,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如此這般做足表面功夫後,就靜待大管事的傳喚。

    不管這次是哪位或哪幾位大管事在算計燕開庭,顯見已成不了事。然而以孟爾雅對匠府如今形勢的了解,也不認為燕開庭回去後就能一舉反正。因此她哪怕只是為了自保,也得應付好接下來必然會有的詰問。

    燕開庭一路直奔主院,當他跨進正堂時候,裡面已等了五、六個人。

    燕開庭目光掃過,毫不奇怪地看到,大多是之前不久在東屯鎮見過的面孔,胡東來頂著一張青紫未褪的臉也赫然在列,這幾人就是原本為他準備了去“處理”分行事務的班底。

    眾人見他進來,紛紛起身相迎。

    燕開庭徑自走到上座,大刀金馬地坐下,問道:“你們有事?”

    眾人互看一眼,由胡東來首先道:“府主,您解掉方匠師的合約,實在不妥啊!”

    燕開庭淡淡道:“我都剛回來,你們怎麼知道的?”

    胡東來坦然道:“分行事務,乃屬下們職司所在。雖然府主早些時已經親身前往,屬下也隨即趕去,只是不巧,我們到的時候,您已經離開了。”

    燕開庭點頭道:“那既然你們已經知道事情結果,我也可以省點口舌。分行那邊,今晚就派人入駐,我已請了鎮上的宋守備也同時撥人過去協防。'逢魔時刻'是玉京重大事務,不可有失。”

    胡東來沒想到燕開庭完全不和他講道理,直接宣布結果,並且連後續事務都已經佈置大半,還拉了第三方進來,這可有些不好辦了。

    他頓了頓,嘆息道:“屬下知道府主對分行的飛來橫禍心中有氣,只是方匠師為'天工開物'服務多年,解約得太過輕易,其他分行看在眼裡,不知會有什麼想法。”

    燕開庭問:“你是覺得我給他十六年年俸超過標準?其中一半從我私庫出。”

    胡東來一窒,燕開庭這個問題角度刁鑽,他若順著回答,就生生被扯開了話題重點,他若不回答,總不能默認是自己覺得給錢多?

    這時旁邊一名鬚髮皆白的管事發話了,他顯是仗著自己是在座年資最長的,口吻頗為倚老賣老,“府主,錢還在其次,我們是都認為在這個節骨眼上和方匠師解約,對匠府的影響不好。”

    燕開庭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有人與他眼神一對,就低下頭去,有人則是一臉木然,定定看著他。

    “方南恩請辭,我准許,並贈之以厚俸,此事有東屯鎮守備宋梓為見證。不管你們怎麼認為,怎麼理解,對我來說,所謂節骨眼,就是守護玉京和各鎮安然度過'逢魔時刻',這是'天工開物'立足於此間的責任。”

    燕開庭道:“如果有人和方南恩一樣,不想與匠府共擔此責,也可以請辭。”

    胡東來緩緩道:“府主,方匠師不是這個意思吧?”

    燕開庭哂笑,“胡東來,繞來繞去不累嗎?我沒興趣知道你們原本是什麼意思,也沒興趣這個時候和你算賬。有話留到大戰後再說,如果我們都能活下來的話。”

    胡東來微微皺了皺眉,想不到燕開庭和他們這些老府主的親信,似真似假糊塗拉扯了兩三年後,選在這個時候徹底撕破臉皮。

    他眼角余光看到另外幾位在場的大管事,與他同盟者面露茫然無措,非同盟者則似有狐疑。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威嚴響起,雖然說話的人不知身在燕府哪個方位,可一字一句清晰傳入在場每個人耳中。

    “大戰當前,一切以御魔為重。其餘閒雜事等,戰後再論。”

    眾管事互相看看,再無一人說話。

    夏平生既然發了話,就和以往無數次一樣,便是最終決定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4-15 22:44
道緣浮圖卷一春宴殺章二十三有鳳簫韶


        



    燕開庭冷笑一聲,站起身來,大步流星走出正堂,一眨眼身影就消失在樹木扶疏、重重樓宇間。

    堂內眾人面面相覷,無趣地陸續離開,最後只剩下胡東來和兩名四十多歲的管事。

    其中一個圓臉的左右看看,見再無閒雜人等,端著的表情放鬆下來,露出些焦躁。“大總管這是什麼意思?看他平時也挺煩那小子的啊,這次的禍事還要勞動他去給外人賠笑臉,怎麼反倒向著那小子了?”

    另一個精瘦的高個子道: “齊兄慎言,就算這裡沒有旁人,也還是把稱呼改一改的好。大總管古板端方,被他聽見,先不管曲直是非,只怕你就先討不了好。”

    齊大管事滿臉不愉地嘟噥道:“大總管可是計夫人的人,對個拖油瓶這麼好,難道是這些年處出感情來了?”

    高個子聞言摸摸下巴,道:“非也非也。若論親近,胡管事是計夫人的嫡親侄兒,就如同半子了,怎麼都是自己人。以往胡管事這邊遞上去的事情,哪件大總管駁回了的?好叫齊兄知道,培養人可不是一味放縱,還有一說,以頑石磨刀!”

    齊管事恍然大悟,“何兄的意思是……”

    高個子作勢一攔,道:“齊兄了解了就好,不必說出來!”又指指胡東來道:“胡兄弟 見就要晉階上師,這可是實打實的能力,這才是真正的鋒銳刀兵,和假借仙兵利器不可同日而語。頑石嘛,總歸是頑石,待刀兵磨就,石頭也就沒有用處了。”

    胡東來沒有說話,只是矜持地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這就是默認了。不得不說,胡東來不愧“玉面郎君”的諢名,即使臉上有傷,也不損他俊逸風姿,翩翩風度。

    齊管事大大驚喜,“煉器的上師那可了不得!我們對著揚州人能有更多砝碼了!”

    高個子連忙噓了一聲道:“斯事體大,當徐徐圖之。 ”

    齊管事立時噤聲,又環顧四周,正堂本就沒有閒雜人等出入,並不見異常動靜。

    胡東來於此刻開口道:“這次局沒有做好,雖是種種意外,又有付家介入,但不管什麼原因,沒做好就是沒做好,夏師敲打一番也是為了我好。況且'逢魔時刻'即將來臨,齊管事也知道,夏師是極有擔當的人物,以戰事為重,是應有之義。”

    話說到這裡,齊管事才疑慮盡去,連連點頭。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那高個子,也即是匠府大管事之一何啟安,與胡東來交換了一個盡在不言中的眼色。

    剛才兩人一拉一唱,終於將這位手上有頗多本地匠師人脈的齊雄大管事安撫了下來,讓他相信夏平生即使面上需要做得公正,背地裡仍是傾向於胡東來。

    而這個認知,也是“天工開物”許多管事,乃至玉京城裡不少人的看法。

    以夏平生之能,自立一方都足夠了,卻一直安於計夫人屬下。且在她去世後,還守著匠府基業,毫不專權。如此忠誠,愛屋及烏,偏心些計夫人的血親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燕開庭離開正堂,就向內院而去。

    燕府在玉京經營數百年,城中主宅佔地極廣,從外面看橫跨三個街區,內裡的主要格局也分為三個部分。

    一是外院。這也是“天工開物”主府所在地,除了用於集中議事的正堂,還有大小會客廳、財務室、庫房、供各級管事歇腳的院落、白天黑夜都供餐的食堂等林林總總建築,佔據了整座燕府一半的土地。

    二是內院。乃是燕府歷任府主住家之所,擁有一座玉京城聞名的“花不謝園”,經過數百年精心維護,收集了數州名花,一年四季輪番綻放。

    三是客院。即是燕府留客居所,裡麵包括十二座大小不一、風格各異的精緻庭院,擺設裝飾奢華程度比內院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夏平生就長年住在這裡。其餘就是“天工開物”接待客人時才會啟用了。

    在客院和內院之間的寬闊廣場上則矗立著燕家祠堂。六年前祠堂因天火坍塌,之後不知為何沒在原址,而是緊鄰廢墟重建,殘垣也並未完全清理乾淨,所以現在還能看到焦黑的地基和斷壁。

    燕開庭經過廣場的時候,緩緩止步,遠遠望著白石牆面的祠堂,以及旁邊黑色的廢墟。在陰天的鉛灰色天幕下,黑與白對比格外刺目。

    燕府的三院都各有通道和門戶直接通向府外,這片廣場只有在三院間往來才會路過,而能夠有權限內外通行的人並不多,因此這裡反倒成為府邸中最為冷清的一個角落。

    或許是因為無人打擾,燕開庭在原地站得有些久了,可他至始至終也只是遠遠看著,並沒有要走近祠堂的意思。

    忽然他驀地轉身,正好和後邊巷道中轉出的一個人打了個照面。

    那人一路走著,東張西望,腳步還有些不確定,像是很不熟悉周圍環境。一抬頭,冷不防撞進一雙凌厲的眼中,不由嚇了一跳。

    燕開庭眉頭蹙起。眼前這人中等身材,一副加冠年輕男子的裝束,卻有一張稚氣尚未完全褪去的臉。

    他的發冠、長袍都是天青色,細節處理上,不像雍州或者說都不像北方款式。整套服飾光華內斂,十分低調。但若以一名上師境修士的眼力仔細看去,卻會發現那手工絕對不俗,甚至可能是法器和法衣。

    燕開庭可以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此人。

    那人在最初的驚嚇之後,首先開口,“請問,'集薈院'怎麼走?”

    這個年輕人的性格似乎相當靦腆羞澀,說話時候,大部分時間眼神不由自主地低垂向腳尖。不過他一說話,倒坐實了不是本地人,口音綿軟清細,正是南音。

    “集薈院”是客院裡第一等的房間,那這人的身份當是“天工開物”的重要客人。只是貴賓不識主人,也頗為荒唐了。

    燕開庭對此興趣不大,也不打算關注這是哪位大管事的客人,他指了指年輕人背後另外一條甬道,然後拔腿就準備走人。

    “那個……”

    燕開庭感覺自己袖子被拉了一下,轉頭看見年輕人露出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尷尬的表情,“我在那個方向已經走了三遍了……”

    燕開庭默然。

    客院的各個院落之間,又要獨立私密,又要有景有色,於是建造之初融入了些許法陣佈局。用高低植被、巷道幽徑、溪石小品來隔絕視野,營造比鄰而居但互不干擾的氛圍。

    然而就算裡面道路不是筆直的,多了些許彎道,就有人會迷路嗎?

    燕開庭眼神裡的疑問可能太明顯了,年輕人不由羞赧起來,話也說得磕磕巴巴,“麻……麻煩您了。”

    燕開庭看看左右,目光所及之處再沒第三個人,只好認了這找上門來的麻煩。他邁開步伐,一邊道:“跟上。”

    年輕人的身量更像剛剛長成的少年,看上去有些單薄,比燕開庭矮了大半個頭,要疾走才能追上燕開庭的步量。

    他緊趕了幾步,道:“我是揚州人氏,姓韓名鳳來,號簫韶。請教道兄名諱?”

    燕開庭聽到這個州名和姓氏,忽然想起付明軒曾告訴他的一件小事。

    那是付明軒剛回城在驛站歇腳時候,意外遇見“觀風閣”秦江在給他“傳播”紈絝聲名,據說那齣戲是演給揚州著名法器製造商“冶天工坊”少東家看的。

    而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冶天工坊”主人正是姓韓。

    燕開庭陡然停步,轉頭深深看了韓鳳來一眼,後者也隨之站住,正一臉不解地望著他。
mk2258 發表於 2018-4-17 18:59
卷一春宴殺章二十四很多戲

“冶天工坊”是修士工坊,門人子弟都是正兒八經的修士,與之相比,燕開庭這樣的出身也只能算在散修之流。

    正道名門子弟的號當然不能亂取,那就意味著,眼前這尤帶青澀的少年是一名上師。

    已經束冠的少年應該算是成年人了,但仍保有一雙清澈的眼睛,猶如深山里透明見底的溪水,給他疑問的表情格外抹上一層涉世未深的顏色。

    然而不管這位少主是真純良還是假純良,燕開庭現在都沒興趣和他打交道。

    燕開庭道:“簫韶九變,致鳳皇儀。你是樂修?”

    韓鳳來點點頭,攤開手掌,一件銀色法器從寸把長拉升到兩尺半,竟是把十三弦的豎箜篌。

    孰料燕開庭只瞥了一眼,就繼續大步向前走去,扔下一句,“快點!”

    韓鳳來現出些許愕然,連忙收起箜篌,小跑了兩步,追在他身後。

    燕開庭連個一般意義上的互通姓名都不肯做,已經表示得再明顯不過,根本不想與他結交。韓鳳來本就不是外向殷勤、長袖善舞的性子,一時間都沒法再把對話繼續下去。

    兩人接下來一路無話。

    經過三、四處不同花木夾道的小徑後,一個黑簷白牆的雅緻小院出現在前方,敞開的院門里站著個青衣老僕,正向外張望。

    燕開庭一指前方,道:“集薈院。”

    說完,燕開庭就要轉身離去,卻被韓鳳來一把拉住。

    韓鳳來看看燕開庭,又看看腳尖,有些局促地道:“請,請道兄進來喝杯茶吧!”他眼中流露出頗為真摯的懇切,至少看上去全無破綻。

    不過燕開庭心中還是很不想給他這個面子。短短兩天,身邊戲文猶如走馬燈般你來我往,徹底疲勞了他看戲的興致,更不用說還要陪著演了。

    但是燕開庭就在這動念的瞬間遇到了難題。

    韓鳳來抓著他手臂的動作並未刻意用力,然而燕開庭已經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不亞於付明軒的壓力。也就是說,兩人若當真較起勁來,燕開庭可能要輸。

    此時,院子裡的青衣老僕快步迎了出來,向韓鳳來道:“郎君這是去哪裡了?”

    韓鳳來有點不好意思,耳尖微微發紅,道:“本想隨便走走看看,結果迷了方向。”

    老僕顯是對韓鳳來的不認路已見怪不怪,看了燕開庭一眼,現出恍然之色,沖他一躬到地,“是這位爺送我家郎君回來的吧!”

    韓鳳來現出一絲求助的表情,道:“錢伯,我正想請道兄進去喝杯茶。”

    錢伯聽音知意,立時幫自家郎君好言相勸。這老僕在韓家應是具有相當身份,也就是世族中可算年輕子弟半個長輩的那種老人。他話裡說到韓鳳來的時候,就像在說自己小輩,自豪中帶著親暱和慈愛。

    於是燕開庭聽了一耳朵對韓鳳來的誇讚,什麼拙於言、慧於心、忠厚誠懇、勤勉敏思之類。

    除了拙於言這一條外,燕開庭聽到後來很想介紹韓鳳來和付明軒兩人認識,可見長輩眼中有出息的小輩形像都是差不多的。老實、勤奮、有能力。

    直到錢伯開始介紹自家從揚州帶來的天下名茶“綺羅”,大有將茶樹的起源也說一說的架勢,燕開庭頂不住了,終於邁進了“集薈院”的院門。

    院子裡的客人只有韓鳳來和錢伯主僕兩人,其餘的就是“燕府”安排在客院裡供客人驅使的僕役了。

    韓鳳來引燕開庭到正廳坐定,然後擺出全套茶道器具,從煮水開始,一一悠然做來。

    “綺羅”確實是好茶,沸水接觸葉片剎那,滿室異香,燕開庭剎那覺得五官清明,就連體內真氣都活潑了一些。看來這還不是普通的茶,而是一種靈植。

    韓鳳來沒有再問燕開庭的身份,倒像是毫無戒心地把自己來玉京的緣由和盤托出。

    他遊學至北地,目標就是考察雍州匠府,並且伺機合作甚至收購成規模的普通品生產線,以填補“冶天工坊”在中低端領域的空白。

    韓鳳來並未提“天工開物”與他接洽的大管事姓名,也沒說到具體細節,不過那都是稍稍一查就能知道的事情。

    燕開庭一臉無聊地支著頭,看韓鳳來用分茶器給自己杯中添到七分滿,很想直接問一問他,這麼當著自己的面說要挖牆腳,真的好嗎?

    到了這個時候,燕開庭才不信韓鳳來不知道自己身份。因為就算按常理,這類事情都不該對著一個在被收購方府中遇到的人說出來的。

    韓鳳來並不是口才便給的人,敘事簡單平實,神情間還帶幾分靦腆羞澀。也不太好說他表現出來的是真性情還是表象,因為韓鳳來並沒有掩飾他身為強者的實力。

    從韓鳳來彈奏的箜篌曲音中,燕開庭判斷,他的修為可能比付明軒略遜一籌,卻要高過自己兩到三個重位以上。

    一曲終了,燕開庭忽然道:“你今天之前見過我吧?”

    韓鳳來誠實地回答道:“剛到玉京的時候,曾見你在西門入城大道上馭獸奔過。”

    至此,兩人差不多快把天聊死了。大家都說大實話,這就很尷尬了。

    燕開庭突然伸手向虛空中一抓,掌中多了道傳訊符。

    他神識轉過,略一探查,就眉心緊蹙,站了起來,道:“我有點事情先走。”

    韓鳳來起身相送,道:“今天雖是偶遇,但我這兩天也確實想見燕主一面。”

    燕開庭默然,道:“我不會是你的合作者或交易者。”

    韓鳳來沉靜地道:“合作或交易並不是一定要發生。”

    燕開庭現出意外之色,深深看了韓鳳來一眼,沒再說什麼,就向外面走去。

    韓鳳來一直將他送出“集薈院”的院門,又在青石板鋪地,兩邊花樹夾道的小路上走出十餘步,才站停身形。

    數丈開外,夏平生背對兩人負手而立,正微微側頭垂首,看著路邊一枝早開的青紫鳶尾。

    韓鳳來躬了躬身,行的是後輩禮,恭敬道:“晚輩揚州韓簫韶,見過夏前輩。”
mk2258 發表於 2018-4-19 22:07
章二十五煉器

夏平生轉過身,淡淡道:“韓少主客氣,還親自送出來。”

    韓鳳來道:“晚輩遊學路過玉京,本不敢擾前輩清靜。但是既然有幸遇到,怎能不來見禮?”

    夏平生意味不明地笑笑,“'冶天'對這遠在萬萬里之外的小地方都感興趣了?”

    韓鳳來立刻道:“一切只看燕主定奪。”他這句表明立場的話,說得又快又沒給自己留下任何模糊餘地,忠厚老實得就連夏平生都不由看了他一眼。

    待夏平生和燕開庭走後,韓鳳來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才迴轉“集薈院”。

    錢伯正在房間裡收拾杯盞,他們兩人都沒什麼架子,日常生活大多自己動手,很少讓燕家的客院僕役進屋,下人們也樂得偷懶。

    韓鳳來走到桌邊坐下,神識在周邊轉了一圈,才道:“'天工開物'裡坐鎮那位,竟然真是鍛天大師!”

    三十多年前,煉器師裡出了一位驚才絕豔的人物,號“鍛天”,雖然從成名到徹底銷聲匿跡,他只在人前露面了短短一年,卻至今被業內牢記著,那是與“冶天工坊”主人同樣可被尊稱為大師的人物。

    錢伯表情一凝,疑惑地道:“不應該啊?這兩天看下來,'天工開物'的工藝精緻,卻沒幾套自有圖紙,只能算作一個制器工場。難道'鍛天'並未打算在這里傳下衣缽?”

    韓鳳來搖搖頭,道:“靜觀其變吧,我總覺得'天工開物'如今的狀態有些詭異,恐怕不僅僅是僕大背主。”

    夏平生所居小院在客院最僻靜的角落,名為“雪域”,院落內外只有一種植物,就是冰凌松。這樹木一年四季都無落葉,松針上常年覆蓋著猶如冰花般的霧氣,一眼望去,彷彿置身雪域。

    在夏平生入住後,附近的道路做過調整,只有一條小徑通向院落。而夏平生的生活極為簡樸,就連灑掃都是自己動手,這邊平時就幾乎沒有人跡。

    從外面看,“雪域院”的房屋規模和麵積與其它院落相仿,只是陳設極簡而已。不過幾乎沒有人知道,若有主人帶領,踏進屋門後會是另外一個天地。

    燕開庭落足前,腳下還是木地板,一步跨入後,卻站在了淺青色的玉石地面上。這就是所謂的法器洞府,入口接駁在雪域院的書房裡。

    這座洞府並不大,就一個正殿,兩個偏殿,外帶一座規模雖小,五臟俱全的煉器作坊。

    燕開庭近幾年與夏平生越發疏遠,已經很久沒到過這裡來了。他一站定,就下意識地環視四周,大殿還是記憶裡的那個模樣,就連塌上的軟墊顏色都沒換過。

    夏平生一邊向左邊的通道走去,一邊道:“近些年,'冶天工坊'擴張勢頭極猛,已將南邊四州大半修士匠府納入麾下,不過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把目標轉向普通工坊。”

    燕開庭跟著夏平生走過廊道,進入煉器作坊,不作聲,只仔細聽著。

    夏平生道:“對匠府來說,有個強有力的宗主不是壞事,可也不全是好事。韓家那小傢伙入住這裡,是齊雄安排的,你知道即可。”

    燕開庭緩緩道:“你仍然是一點建議都沒有嗎?”

    夏平生在一張黑色上有星星銀點的石台前停住腳步,道:“'天工開物'是你的東西,此事你自己斟酌。我不可能一直在這裡。”

    燕開庭霍然抬頭,沉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夏平生手掌從石台表面拂過,一層藍色火焰隨之升起,漸漸邊緣閃動朱紅光芒,將夏平生的白髮也染上一層緋色。

    夏平生沒有回答,只自顧自地道:“我的道法有師門傳承,我並不想讓你入門,所以不能教你。但煉器是我自行得來的法門,一共七段全都給了你。你學會多少?”

    燕開庭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若從旁人角度來看,夏平生這話有點明知故問,從他第一天開始接手燕開庭的教養,當時頑劣的小孩就沒好好學過。

    夏平生的態度始終不溫不火,上課時間到了,天上地下都會把小孩揪出來,按在書桌前將課上完。在這種情況下,幾乎沒人相信燕開庭能學會什麼東西。

    而當夏平生第一次教煉器基礎的時候,就連燕開庭自己都很吃驚。他身為匠府少主,父親卻從不對他提一字一句的工坊,反而是平日里根本不沾手“天工開物”的夏平生要給他做煉器啟蒙。

    至於夏平生教導的東西,燕開庭有沒有學進去,又學會了多少,這只有燕開庭自己知道了。夏平生一直以來似乎都只負責教,而不管會。

    燕開庭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握緊了拳頭,他吐出口氣,放鬆五指,反問:“你當初為何教我煉器?是因為我有天賦嗎?”

    夏平生笑了笑,道:“天賦倒是看不出來,不過,難道你不喜歡煉器嗎?”

    燕開庭啞然,夏平生的答案與他一直以來的想像差得頗遠,然而卻讓他無言以對。難道是早到小孩還在怨天尤人年紀的時候,就有人將他的渴望看在眼中?

    夏平生輕輕敲了敲石頭檯面,滿是催促之意。

    燕開庭輕輕吐了口氣,道:“不用那個。”

    他從旁邊架子上挑出一塊庚金石,一塊水晶石,這兩種材料都十分容易煉化,最適合拿來快速塑形。

    接著燕開庭指尖冒出一團紅艷豔的火苗,那是赤陽地火,屬於上品火種,也是燕家躋身雍州著名匠府的基礎。

    在主府工坊核心處,燕家先祖採集的火靈經年不息,通過火龍通道傳到各個重要節點,供應龐大工坊鍛造冶煉之用。而燕家血脈只要生有火屬性,都能通過修煉秘法,從火靈那裡得到一縷地火之力化為已用。

    取得至少一種異火,是煉器師入門的必要條件。那些沒有現成火靈的修士,修行的第一步就是跋山涉水去找自己能用的火種。這就是匠府之後學煉器的天然便利。

    對於燕開庭居然拿得出赤陽地火,夏平生並沒有現出詫異之色,只凝神細看他將兩塊石頭煉化成汁液,透亮一團不散不落,浮在燕開庭掌心。

    然後那團石液飛快拉伸出各種形狀,像有一隻無形大手在揉捏塑形。與此同時,透明的液體漸漸泛出灰白之色,像是要再次凝固起來。

    緊接著,燕開庭指尖冒出一縷紫色閃電,只有通常用來繪製符陣軟筆的筆尖大小,就像一個靈活的筆頭般,在將凝未凝的石液團上描畫法陣。

    片刻後,石液定型,是一枚半個巴掌大小的箭頭,上面有數道光芒流動的刻紋。
mk2258 發表於 2018-4-19 22:07
卷一春宴殺章二十六頑石成器

燕開庭抖手往牆邊一甩,“轟”一聲輕響,一個試兵器的立靶被炸得粉碎。

    那枚箭頭是個小型的一次性攻擊法器,具有百鈞力一擊的威力,看上去只相當於普通修士一擊,但是材料便宜,煉製速度快,可以不用爐具,是居家旅行實用之物。

    而燕開庭能不用任何輔助,從原始基材的處理開始,做出一個功能完整的法器,就說明他在煉器一途上已經入門。

    夏平生點了點頭,手一拂,檯面上藍火再次升起。

    他抬手一招,從架子上也拿過一塊庚金石,一塊水晶石,品質和大小都與燕開庭先前所用相差無幾。然後用同樣手法也做了一枚箭頭,區別只在於夏平生還是用了傳統的篆筆來描繪法陣。

    燕開庭靜靜看著石頭的汁液變幻出柔軟的線條,藍火的外焰給它渲染上多彩的顏色,最終這個美麗迷幻的過程沉澱下來,凝固成煉器師最初想像的模樣。

    這就是煉器讓人著迷的地方。

    而他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代,貌似不屑,實則已被深深吸引,可以花上整個下午,一動不動地看著夏平生的手上、操作台上、乃至煉器爐中,火焰和各類物質跳躍成千變萬化的姿態。彷彿整個世界在起舞。

    夏平生的手法看似與燕開庭一般無二,但燕開庭卻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些細微的區別。尤其是法陣篆刻的過程,即使通用法陣都有成型的圖紙,可不同屬性的不同人繪來,仍有不同。

    最終成型的箭頭安靜躺在夏平生掌上。

    他也和燕開庭一樣,隨手將這柄法器扔到一面立靶上。但是沒有爆炸聲,只有輕輕啵的一聲,好像一個水泡破裂。立靶的位置上蓬起一團塵霧,然後就什麼都沒剩下了。

    如此威力!

    燕開庭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即使很多常用兵器都有固定圖紙,煉器師可以按圖索驥,但是其威力依然會受限於煉器師的境界,那是單單提升材料和手法都難以彌補的。

    夏平生手掌在檯面上一掃,一握,將藍火抓成捏在掌心的一團,然後塞進一個非金非玉的小盒子裡,遞給燕開庭。

    “這是'骨中火',來自太古生物'空蜃'的遺骸。'空蜃'又有個名字叫做虛空巨獸,據說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生物,我當年在一個祕境中得到的,就送給你了。”

    燕開庭卻無喜色,抓住盒子,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道:“那你用什麼?”

    夏平生道:“我也是火屬性,已修煉出真火神通。”

    這還是夏平生第一次提到他自己的神通,以往那麼多年,他從未在人前流露出還會煉器。自夏平生初到玉京的成名之戰後,人們一直以為他是一名木屬性的陣修。

    夏平生又拿出一個芥子袋扔給燕開庭,道:“看你手法,平時應該做過不少小東西。這裡有一些圖紙,是我早年煉製過的法器,都是些小玩意。不過你是火屬變異雷種,裡面有幾件契合木屬的你自己用不了,拿去練練手吧。”

    燕開庭這次沒有伸手去接,任由芥子袋浮在兩人之間,盯著夏平生道:“你要走嗎?”

    夏平生極淡地笑了笑,“這是最後一堂煉器課啦,算你時隔多年終於完成功課的獎勵吧。”

    燕開庭臉色不由黑了黑,立時想到還欠付明軒一篇百字論,原本陰鬱的情緒像是一個正在鼓脹的袋子,卻陡然被戳漏了氣。

    以往夏平生上完課的確會留功課,當然不管燕開庭私下里有沒有做,交是肯定不交的。他忍不住想,難不成是他小時候逃課太兇?否則為何這兩人都熱衷於叫他補功課?

    夏平生道:“煉器第七段'合靈',首先要得到能融合進兵、器的靈魄,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至於在第一到第六段裡,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了。器是道途之一,入門之後只能靠自己,沒有人能告訴你後面的路怎麼走。”

    說著,他手指一點,把芥子袋彈到燕開庭懷裡。

    燕開庭沉默了一會兒,收起“骨中火”和圖紙,整整衣冠,對夏平生正正經經行了個大禮。

    夏平生沒有謙讓,站著受了他的全禮。

    燕開庭直起身來,忍不住又問:“你是要離開嗎?”

    夏平生沒有回答,轉身向冶煉室外走去,燕開庭一時不知道是否該繼續追問,咬了咬牙,跟上去。

    直到走進大殿,夏平生都沒出聲,他在中堂那副群巒點翠的畫前站定,抬頭看了許久,道:“計玉是我小師妹,她從小就害怕獨自一個人。我答應過,會一直陪著她。”

    燕開庭沒有馬上反應過來,等他想起計玉是已故繼母的閨名時,不由一震。望著夏平生的背影,又想到葬在玉京城北“天工峰”的墓地,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很多人都不理解夏平生這樣的強者,還遠遠稱不上老邁,為何會安於玉京一隅,全無對外擴張的野心。況且他在“天工開物”雖然地位崇高,卻不掌實權,說到底也還是在為人做嫁衣。

    燕開庭當然也猜測過無數次,尤其是前些年,“天工開物”裡的派系還有明確“夫人黨”的時候。他也想過是否自己就是一塊頑石,要去磨礪那些更被父親看好的子弟。

    不過燕開庭從來沒有畏懼過,頑石磨刀,刀會更鋒利,可是誰又能保證,被打磨的只有刀呢?在看過夏平生無數次的煉器過程後,誰又敢說頑石不能成器?

    夏平生這是第一次說到他的私事,也是第一次明確說明他與計夫人的關係。兩人竟是同門。既然計玉已逝,且安葬在玉京,那他這番話幾乎可以認為是不會離開了。

    然而燕開庭呆呆站著,甚至都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是悲是喜。

    夏平生今天種種舉動,讓燕開庭一度說不出的煩躁。這個大部分時間都被他擺在“對頭”位置上的人,一旦有要遠離的跡象,竟會使得他如此鬱悶。

    可是就在燕開庭尚未搞清楚自己情緒的時候,又得到這樣一個會保證夏平生留下來的理由,不但沒有鬆口氣,反而更加胸口發悶到近乎難受。

    在他心目中,那個高不可攀的強者如何能為這種緣由,困於一地,空拋一生。

    燕開庭在和自己生悶氣的時候,夏平生轉過身來,看到他情緒外露,而且表情極為複雜的臉的時候,怔了怔,忽然笑了。

    “你想到哪裡去了,計玉是我的小妹妹。”
mk2258 發表於 2018-4-22 17:27
章二十七汝之離障

    夏平生神情感慨,彷彿想起往事,過了一會兒,嘆息道:“你和我一樣呵,親緣寡淡。”

    夏平生原是荊州一座凡俗城市平民之子,家境小康,四世同堂,人丁興旺。

    然而在一場百年罕見的大型獸潮裡,城破家亡,他在逃難人潮中,親眼看著親人一個一個倒下,死去。最後,當他所在的那支逃難隊伍到達一個修士門派所在地求庇護的時候,身邊只剩下四歲的幼妹。

    可是有了安全的居所,卻不代表就能活下去,夏平生用盡各種方法獲取食物,同時還和無數小孩一起爭奪成為修士門派學徒的機會。

    就在他拿到學徒資格跑棲身地的時候,幼妹卻已經停止呼吸多時。

    接下來,夏平生在師門中突飛猛進,輕鬆邁入上師境,然而,之後就在第一重“離”位上卡了整整十年。同期的天才變成了一個笑話。

    紅塵萬象,識障方能解縛,夏平生卻茫然不知瓶頸何在。

    他為尋求突破,不斷提高出師門任務的等級,還冒險進入對他來說十分危險的祕境。直到一次遇險,陷進心魔幻境,偶得計玉幫助脫離,還一舉破“離”入“淨”。

    夏平生那時方才明悟,親緣之失是他平生最大的痛事,哪怕之後意氣奮發、道途有望,也無法抹平他當年被仙師選中的大喜之後,看到小妹妹了無生氣眼睛那一刻的大悲。

    燕開庭聽得心中一動,神識震盪,竟是起了共情之心。

    夏平生語調平平,情緒並無起伏,大段往事也就十來句話就說完了。可燕開庭卻彷彿若有同感,甚至腦海中會泛起三兩慘烈片段。

    燕開庭本能地感覺到那不是夏平生的經歷,然而如此歷歷在目,彷彿真的發生過,他又從何得來這樣的印象?

    要知道,玉京城可算是承平已久,雖然“逢魔時刻”數年一次,獸潮時有發生,但每每都是據敵於城門之外,主城已經數百年沒有被攻破過了。

    而夏平生說完話後,就聲稱時間已晚,直接把燕開庭請出房門。

    燕開庭站在如雪域般的院子裡的時候,腦中仍是渾渾噩噩,無數記憶殘片走馬燈般沉沉浮浮,折射出光陸離奇的畫面。

    他用力甩了甩頭,強行壓下暴動的識海,這才注意到,天已經黑了。

    整個客院都十分安靜,通幽曲徑上路燈琳瑯,但是光線極為柔和,不仔細看,會誤認為只是月光稍稍明亮了一些而已。

    遠處,燕府的外院和大多數鐘鳴鼎食之家一樣,燈火通明,人聲不絕,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內院幽靜之中不失繁華,亭台樓閣的燈光勾勒出綿延輪廓,就像夜晚盛裝的美人。

    燕開庭又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向外走去。他明白,夏平生不會無故提起自己慘痛往事,這是在提醒他,他的“離”位之障會否亦是親情。

    旁觀者很多時候比當事人眼亮。

    然而燕開庭不知道,本就沒有東西如何成障?

    他已經很久不去憶過去,那會讓他感覺自己的出生就是一個失敗。不為血親所喜,給親近之人帶去災厄,世人見他在著地的鮮花重錦中行走,卻無人看見刺入腳踝的荊棘。

    不知走了多久,燕開庭一抬頭,發現自己又站在遇到韓鳳來的廣場上。這次他沒怎麼猶豫,就朝燕家祠堂走去。

    燕開庭沒有進門,只站在那里長久凝視著這幢莊嚴肅穆的建築。

    門楣上的“天工開物”額匾是真跡,由創始先祖一手打造,那是一件金屬性的法器,作用是封存火靈。當然如今裡面是空的,火靈本體在工坊核心處。

    然後燕開庭的目光落在一旁焦黑廢墟上,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緊繃,額頭微微滲出汗來。

    漸漸耳邊有雜音響起,大火剝啄屋樑的聲音,兵器嗡嗡振鳴的聲音,燕開庭有些暈眩。

    那個晚上發生了什麼?他的心魔之障究竟是什麼?!

    突然一隻手搭上燕開庭肩膀,有人叫了他一聲。

    燕開庭陡然驚醒,背後已是汗透重衣,在夜風中涼徹入骨。他此時注意到,雖然剛才感覺裡過了不少時間,可從祠堂到廢墟才十多丈距離,竟是連三分之一都沒走出去。

    燕開庭重重出了口氣,轉頭道:“明軒。”

    付明軒仔細看他臉色,道:“你怎麼了?剛才看你像是要入定的樣子,這樣入定可是會真氣紊亂的。 ”

    燕開庭苦笑道:“什麼入定,我感覺是魔魘了。”

    付明軒沒把這話當玩笑,臉色一沉,開始打量周圍。

    雖說此世界魔物常常尋隙而臨,但是心魔一說,大多還是虛指。正統的道門心法中,所謂心魔,並不是那些入侵此界的魔物引起的,而是指尋求大道路上的歧途。

    除了每一次境界提升,重位破除所遇到的障礙之外,所謂心魔大多出自幻陣,也就是擾亂修士神識,釋放和放大負面情緒,使人神智不清。

    很快付明軒的目光落在眼前廢墟上,伸手一指,道:“那裡原本有法陣的吧?”

    燕開庭道:“那是老祠堂遺址,當然是有的。”

    付明軒道:“最好請個位階高些的陣師清理一下。像這種保護重地的法陣毀壞後,最怕的不是失效,而是扭曲。”

    燕開庭倒是第一次聽說壞掉的法陣還會起作用,而且是起反作用。

    他沉吟了一下,道:“雍州地界上的著名陣師”

    付明軒脫口而出後,也想到北雍州道修不旺的事實,皺了皺眉道:“沒在原址重建,應該也是有原因的吧? ”

    燕開庭被這麼一說,倒是想起來了,頓時有些期期艾艾,“唔,好像是說過下面構成地基的法陣,被破壞了地面中樞後,進不去了”

    付明軒沒好氣地擼了一把他的腦袋,這麼要緊的事情都能不放在心上。

    保護重地的法陣高級點的都是攻防一體,尤其“天工開物”這種煉製兵器起家,祖上還留下靈兵鎮府的,誰知道裡面暗埋了什麼厲害手段。

    別看燕家最近幾代其實是在走下坡路,沒再出過能煉製靈級兵器的大師,可是全盛時期的老底還在。只主府工坊裡的靈火,就能躋身一流之列。

    如今匠府老人所剩無幾,如果又找不到完整建築圖紙的話,還真是沒法解決面前這堆廢墟了。

    付明軒搖搖頭道:“以後來這邊的時候還是小心點吧!剛才你像是被干擾了神識的模樣。而且有一剎那我感覺到這廢墟里的氣有些不對勁。”

    燕開庭吃了一驚,倒不是因為被干擾神識。他自家知自家事,這個地方對他有太過特殊的意義,方才過來之前他就情緒激盪,就算沒有外力擾動,都可能神識不寧。但付明軒若有實感,可就是另外一事了。

    “如果這麼嚴重,那得叫人來先封了這裡。”

    付明軒卻是神情有些困惑,像有什麼關鍵點一時無法想通,“嚴重倒是不見得嚴重,普通人估計都不會受影響,因為那是時間之法的氣息。”
mk2258 發表於 2018-4-22 17:27
章二十八時間之法

    燕開庭一愣,時間之法是個很陌生的名詞。

    大家都知道,此世界具象於七條基礎規則之上。金、木、水、火、土、界、律。五行是眾生道種之屬。界即生死,律為因果。簡單地說就是人死不能複生,道途自有因果。

    而跳出五行,不入輪,不沾因果,那是上界天人才有的能力。在建木登天之途封閉後,關於天人,關於神明,已漸漸變成一種傳說。

    至於時間之法一直以來都是眾說紛紜,它真實存在,每一個人都會切身感受到,並且看著自己和他人從幼年、成年走向老年。

    若說真實的存在就應該有法則,有大道,但是千萬年來,卻關於時間之說從未在道典上顯現片言只語,而大陸上的種種傳說也沒有一條記載能讓人信服。

    於是許多人都認為,假如時間大道是三千大道之一,那也是超越了此世界的存在。

    每個時代總有天才或者俱有探索精神的強者想要嘗試一番,不過都沒有給後人留下成功的例子。反倒如因果之律的威力般,給世人留下警告,時間之道複雜程度超越生死之界,一旦起了窺探之心,就無可避免迷失。

    付明軒思索間,正想對燕開庭說點什麼,突然轉身,目光投向左近之處,沉聲道:“什麼人!”

    客院的高牆上爬滿千金藤和菟絲子,月光照在繁星點點般的白色小花上,竟然還有些晃眼睛。

    其中一片月光從中分開,韓鳳來走了出來,一如既往顯得有點小靦腆。

    付明軒看到韓鳳來,呵的一聲,似笑非笑地道:“韓少東,日前剛聽了一出好戲吧,居然還來這裡?這麼看來某些自作聰明佈局的傻子,自己也在別人局中啊!”

    燕開庭之前看到韓鳳來的時候還沒多想,被付明軒這麼一說,立刻意識到其中問題。

    如今看來,韓家這位少主可不是簡單角色。“觀風閣”的人演給他看的那場戲全然白演。但他明知道接頭人有玩弄花樣的嫌疑,卻還是入住了燕府,恐怕一開始就對“天工開物”有所圖,正好順水推舟,還不著痕跡。

    只不知道他跑出來偶遇燕開庭,又連帶見了夏平生,將自己意圖隱晦地暴露出來,又是打的什麼主意。

    韓鳳來沒有馬上應聲付明軒,反而看了燕開庭一眼,像是明白他此刻心中所想,道:“燕主不要多慮,我方才的承諾,沒有一字虛言。”

    說完,韓鳳來才轉向付明軒,拱手行了平輩禮,道:“寒洲道兄,好久不見。”

    付明軒嘆了口氣,拍拍燕開庭的肩膀道:“你這是越活越老實了!心事都寫在臉上,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然後他才向韓鳳來禮,“倒是不曾想,簫韶你這麼快就走動到我們這種小地方來了。”說罷,付明軒指指燕開庭道:“這是我兄弟,也沒什麼優點,就是老實,欺負起來輕一點。”

    聽到這類似於琉璃器皿,輕拿慢放的說法,燕開庭腦中正在亂七八糟推衍的念頭全都跑光了,愕然轉頭看向付明軒,覺得他今晚有些活潑過頭。

    韓鳳來好像也被說傻了,盯著付明軒,眼神無辜,耳尖紅通通的,大有往脖子擴展的跡象。半晌,他才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寒洲道兄,你可真會說笑。”

    燕開庭覺得再讓這兩人互相恭謙讓下去,能扯到天亮,問道:“韓少主這是又出來散步? ”

    韓鳳來落落大方地道:“原本是看見燕主離開客院,想過來打個招呼,後來寒洲道兄到的時候是該避,不過這裡的氣有些異常。時間之法太過罕見,一時起了好奇之心。”

    又是一個時間之法!

    付明軒道:“簫韶既然也感覺到了,那有什麼看法?”

    韓鳳來道:“前人手記中有'時間黑洞'之說,大多被認為是天然形成,事實上,並沒有任何記載能確認是當事人落入黑洞,又全身而退後留下的真實成例。不過你我都知道,有一個地方存在時間之法,那就是神器祕境。”

    燕開庭聽了兩人交談方才恍然,那是散修不可能知道的秘聞,就是正統道門弟子,不到核心層面也大多茫然無知。

    為何那些核心弟子的修煉速度不僅遠超散修,甚至比起自己的同門同代還都要高許多?事實上,除了天賦、秘法、資源上的差別,以及歷練時的機緣和運氣之外,還有一種極為特殊的時間修煉之法。

    大陸上一直有無為塔、道德劍、山河鼎、禁屠刀四神兵之說,來源已不可考。元會門和小有門各持其一,另兩件則是由星極門和諸生門,分別與七派中的四個共有。

    它們的名字聽起來,是四件神級戰兵,而有幸見過的人,會知道它們的外型亦如其名。想要馭使神兵,至少得是尊者之上,一般人仰望過後,不會再多想。

    但是大多數人所不知道的是,這四件神兵有一個共同的神通,那就是劈開世界壁障,進入時間之河。

    然而河流彼岸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存在?雖說歷代有來有往者也不少了,可仍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

    只能粗略地認為,那個地方也相當於一個修煉祕境。只是和本世界祕境固有的環境不同,在那裡,每個修者的境遇都不一樣,他們的經歷更像幻陣,與本世界迥然有別,而大部分人會體驗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

    無論他們在裡面待了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外面的時間都只過了一天一夜而已。

    聽起來這簡直是修煉神器,但是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內外時間概念混亂還是輕的,有些人在裡面過完了一生,出來以後很容易分不清兩邊的真實和虛幻。而他們若既有幸運更有實力得到第二次進入的機會,則會發現,兩次跨入的根本不是同一條河流。

    還有的人則是在一天一夜之後沒有出來,這樣的情況多了以後,人們也就知道,這些人恐怕再也不會到這個世界。即使他們留在道門的命魂牌一直完好,也已經徹底迷失在時間裡。

    這種修煉方式不僅風險極大,資源消耗也是天文數字,因此並不是修士們有膽量有等級就能去碰運氣的。

    相應的,道門弟子若通過這樣的考驗,就等於是真正進入了門派核心。並且他們在祕境中的經歷大大豐富眼界,開闊見識,今後的道途上就會少了許多阻礙。

    韓鳳來的猜測是,燕家先祖在這裡修建祠堂的時候,可能還借了些地利之便。而高級法陣若與天然環境混為一體,威力比單純用材料打造的要更大一些。

    而這個地利之便,按理說不該是“時間黑洞”這麼危險的東西,但有可能是一個大型空間法陣,甚至是一條天然空間通道。

    名門的家族重地通常兼具堅固防禦和撤退後路的雙重功能。

    如果裡面有空間通道就比較容易解釋了,天然的空間通道其實質就是世界壁壘的縫隙,世界壁壘之外即是時空亂流。若法陣失能,紊亂了對接的方位,漏一些亂七八糟的氣息進來就很正常了。

    “燕府修建之前,這個地方是否有什麼特殊地形?”韓鳳來看向燕開庭問道。

    燕開庭想了想,卻不得要領。

    玉京城的建造並非一蹴而就,前後曾多次擴建。尤其玉脈枯竭前後,幾大主要城區實際上已經算是推倒重來過的了。

    而玉京所處位置雖然在服玉山脈餘脈上,但主城範圍地形卻相當平坦,就算去查城志都說不清楚這是人工還是天然的了。

    韓鳳來也知道一座一千多年曆史大城的某個角落,實在很難追溯,於是道:“我有個朋友於陣法上頗有造詣,他過兩天會來玉京。如果燕主不介意的話,到時候可以請他過來看一看。”

    燕開庭點了點頭,付明軒也沒意見。

    越是高級的法陣,失控之後越是危險。而且時間之法的氣息是很要命的預兆,若只是空間連接出錯帶進來的也就罷了,若是世界壁壘直接開裂,那就很有可能變成魔物進攻的弱點了,怎都要找陣師來修補。

    不過韓鳳來這句話裡也透露出一個意思,接下來兩天裡他並不打算離開玉京。

    但是韓鳳來他說得如此坦蕩盪,燕開庭也不好趕人,況且名義上,韓鳳來並不是他的客人。“天工開物”裡一攤子亂事,他都還沒有時間去理清呢。

    燕開庭又問過兩人,這裡的時間之法氣息並非一直存在,猶如夜風中的花香般,偶爾會飄來一陣。於是他決定不另派人封存此地,廣場上燕家祠堂這一角本就沒有人會來,引人注意了反而不好。

    韓鳳來向兩人告辭,走了兩步,腳下猶豫,過頭向燕開庭露出求助眼神。

    燕開庭十分無語,給他指了前方的分支路口,又細細說了後面的路徑。

    所幸韓鳳來住的“集薈院”是第一等房間,那意味著地段夠好,環境更有特色,知道了周邊標誌性的花樹配置,找起來還比較容易。

    目送韓鳳來背影消失在甬道中,燕開庭很不可思議地轉頭道:“這位真不認路?那他在荒原上豈非要餵凶獸?”

    付明軒道:“荒原上自有飛行舟代步。”

    燕開庭頓時不說話了。

    好吧,散修確實很難想像道門法器的強大,他依稀記得在上看過,有的寶船可容納百人,完全展開得有一個街區那麼大小,估計一般空禽也不敢前去挑釁。

    付明軒笑笑道:“今晚還是去我那裡吧!介紹一個妙人給你認識。”

    燕開庭這才想起,還沒問過付明軒的來意,聞言亦無異議。他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太雜,現在還有些心煩意亂,放鬆一下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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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章二十九點心走失

    兩人踏入付明軒的主院,正屋裡已經擺好席面。

    桌邊坐了一個年輕人,衣著矜貴,面目普通。其實他五官頗為端正,就是毫無特色,落在人群中就找不出來了。

    那人見燕開庭跟著付明軒進門,立時起身,就是一個深揖到地,口中道:“今日得見燕主,不勝榮幸。往日秦某有眼不識真人,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燕開庭來時就知道這人是“觀風閣”的秦江,對聲名頗盛的消息販子也有幾分好奇,玉京城的日常生活裡,還用不著和這樣的勢力打交道。

    雖然秦江眼下受制於人,不過他這麼放得下身段,又將一番示弱的話說得如此自然,還是讓燕開庭小吃了一驚。這份本事值得學習。

    付明軒在旁邊微微一笑,然後正式給兩人相互做了介紹,三人這才入席。

    實際上,付明軒已和秦江談好,准許他離開了。

    既然斷不可能因為傳了一點小話,就把“觀風閣”的掌事級人物幹掉,那當前形勢下,留著他就是個麻煩了。玉京城的“逢魔時刻”快則明晚,慢則後天就會來臨,屆時全城皆戰,可沒什麼多餘力量保證秦江不出事。

    不過秦江當然也要付出代價,他給付明軒提供了一些消息,並且保證獨家。

    至於今天這頓晚飯是臨時加出來的,付明軒下午突然差人來和秦江商量,說是要介紹他和“天工開物”的府主見上一面。

    秦江本意當然不想見,做消息這一行的,最怕就是拋頭露面,臉熟之後要做些私密勾當就不容易了,何況是見苦主呢?可他也知道,付明軒說是商量,也就是通知,只怕拒絕不得。

    看到燕開庭本人後,秦江也有幾分吃驚。就算只見一面,尚無交談,可他做的這行第一需要就是識人,自然看得出來燕開庭與風評相去甚遠。直到此刻,他才不由對那個做中間人的朋友有些了想法。

    三人坐下後,敬過一巡酒,話題說著說著,就集中到各地匠府的情況上去。這也正是燕開庭目前急需了解的。“天工開物”裡的人不說是否可靠,首先眼界就不如秦江。

    秦江也知道自己今晚的任務,態度極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是知道揚州“冶天工坊”少東家在玉京城的,風聞和實績都說得格外仔細。

    燕開庭聽到“冶天工坊”向北擴張的一系列事蹟後,不由揚了揚眉,夏平生說過“冶天工坊”擴張勢頭很猛,只是從韓鳳來身上,還真看不出他家竟是如此強硬作風。

    “冶天工坊”、“多寶閣”、“紫府聯盟”是當今大陸上最有影響力的三個煉器修士勢力,分別有尊者級煉器大師坐鎮,是其餘中小勢力和煉器師們的依附對象。

    近年來,隨著十年一次的建木大會日近,浮圖榜上強者排名開始頻繁變動,修士勢力間的競爭也越發激烈。

    “紫府聯盟”因其鬆散結盟的形式,已經落敗,只能安於第三。現在只剩下“冶天工坊”和“多寶閣”在搶奪勢力範圍。

    南邊五州,除了荊州是元會門所在地,其餘四州修士匠府基本都被瓜分,只有個別還能保持獨立。

    北邊四州中,雍州和冀州修士勢力不盛,還沒感覺,另外兩州已是被捲入“冶天工坊”和“多寶閣”的擴張大潮中。

    然而“天工開物”本就是普通匠府,照理說不該被作為首選目標,也不知道是怎麼和韓鳳來搭上路子的。

    說到這裡,聽見燕開庭有此疑問,秦江隨口道:“價值和主業有關係也可以沒關係,僅貴府的鎮府靈兵和上品靈火就比許多小型修士匠府都強了。 ”

    燕開庭頓時被一句點醒,作為匠府,規模、匠師、良品率自然重要,然而能夠支持一個數百年招牌的,還是需要核心的東西。

    上品靈火意味著在同樣設施下,材料的液化和塑形會更穩定更純粹,節約人力,也節約了設施設計和維護的費用。

    而能夠打造靈兵,則意味著匠府所持有的煉器秘法“合靈”段通過了實踐的驗證,同時也體現出匠府獲取並處理靈魄這種高級資源的能力。

    以上兩者任一,都足以支撐起一個小型的修士匠府了。

    燕開庭思索著,對於自家匠府要從何著手,大致心裡有了點譜。

    從秦江的話語裡可以看出,他對韓鳳來的了解還不如付明軒。

    據說韓家少東成年之前從未離開過本家,外界連他的全名都剛知道不久,“觀風閣”裡也沒他多少資料。而從揚州到雍州一路上好像也沒發生過什麼值得一說的事情,一個第一次出遠門遊學的菜鳥形象,似乎已經深入人心。

    因此秦江也不確定韓鳳來出現在玉京,是否就意味著“冶天工坊”和“多寶閣”的擴張已經波及雍州。況且雍州南部也有幾家修士匠府,以及一家比“天工開物”規模略小的普通匠府,最近並沒傳出什麼異常消息。

    燕開庭當然不會告訴秦江有關韓鳳來的那些事,於是這個飯局的目的基本達到,不一會兒,就在付明軒的默許下,秦江便向兩人告辭。

    秦江剛剛起身,忽然屋外有僕役通報。付明軒的一個長隨匆匆進來,與他耳語了幾句。

    付明軒揮退長隨,也不介意秦江還沒走人,看著燕開庭就笑道:“你的點心不見了。”

    燕開庭要怔一怔才會過意來,同時想起自己究竟把什麼事給忘了。按理說他不好把臨溪一直扔在付明軒這裡,應該安排一下的,結果今天一天事情沒停過,就全拋到腦後去了。

    秦江見兩人在說暗語,就要識相地再次告退,卻被付明軒叫住。

    付明軒微笑道:“秦道兄還是不願提那中間人嗎?”

    秦江猶豫了一下。

    付明軒半是打趣地道:“難不成是秦兄的紅顏知己?”

    秦江的神色不易覺察地僵了一僵,他原本是路過玉京城,因此也沒太過避人耳目,以付明軒的能耐,只要用心去查,大有可能捉到些蛛絲馬跡。

    秦江遲疑著道:“紅顏知己談不上,只是認識得頗早罷了。”他這句話等如是承認那中間人是個女子。

    實際上,秦江對於這次被拖下水的事情確實不太高興,但他和那中間人認識多年,雖然並沒有什麼男女之間的曖昧,也下不了決心把人推出來。畢竟以他的身份,付明軒並不會當真對他怎麼樣,可那人就不好說了。

    付明軒笑笑道:“好罷,這也不算什麼大事,我就給秦道兄這個面子。不過有件突發的事情,還請秦道兄幫個小忙。”

    秦江也是善於察言觀色的人,看到付明軒的笑臉,愈發心神不定,聞言立時道:“但有差遣,莫敢不應。”

    “我這裡剛剛走失一名小侍,秦道兄若有消息,還請告我。”

    秦江左眼皮狂跳,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答應了就匆匆離開,這次付明軒沒再留他。

    等秦江走出院門,燕開庭轉向付明軒,奇怪地問:“臨溪和他有關?”

    “這個倒是不好說。臨溪是'花神殿'的人。沈伯嚴雖沒明說,可他既然拿臨溪來送你,那他被引去'漪蘭舟'的事情就和'花神殿'脫不了關係。秦江的本籍是冀州,他的中間人又是女子,這周圍地界上,夠資格搭上他的人可不多。不管是與不是,詐他一下總沒錯。”

    燕開庭聽到這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花神殿”是冀州的修士勢力,之所以有名到沒出過雍州的燕開庭都聽說過,不是因為其勢力如何雄大,而是因為這個勢力基本都是女修。

    這些女修不僅顏色上佳,還大多專精六藝中的一兩門,尤其是主修煉器。雖然沒出過大師級人物,但也有自己特色。她們煉製的以法器為主,外形極為精美,威力也不差,因此有很大市場。

    有能力的美人,走到哪裡都很吃得開,就算對她們沒有企圖心,男修們出於風度,也多半會讓上一讓。況且不像四門七派對弟子道侶多少有些限制,“花神殿”的女修是有對外聯姻傳統的,於是就更受歡迎了。

    燕開庭倒不驚訝臨溪能跑了。

    沈伯嚴給她下過禁制,燕開庭解不開,也沒太過在意,自然也沒想著補禁制之類的。現在看來,應是原來的禁製過了時間,自然解開。

    付明軒也證實了這個猜測,客房裡並沒有外人入侵的痕跡。

    付明軒摸了摸下巴,提議道:“跑得了花魁,跑不了花舫,我們去'漪蘭舟'要人?”

    燕開庭連忙擺手道:“算了算了,我之前還在想,要往哪裡放才不礙事呢!”

    “好歹是'花神殿'的弟子,據說每一個都自有妙處,你別一副吃了虧的樣子罷。”

    燕開庭仍然大大搖頭。

    付明軒才不容他退縮,伸手一拽,道:“唉,老實孩子,'花神殿'弄出這麼多小動作,我們去探查一下敵情,總是應有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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