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道緣浮圖 作者:煙雨江南 (已完成)

 
mk2258 2018-3-20 21:23:0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1 478324
mk2258 發表於 2018-5-5 15:25
章四十戰後疑雲





    韓鳳來看到燕開庭和付明軒兩人四目齊刷刷對著他,不由退縮了一下。

    燕開庭卻是認真考慮起來,又摸了摸下巴道:“要不,待會戰事結束,我悄悄跟在閔老頭背後,打悶棍,套麻袋……”

    不等燕開庭說完,付明軒拂袖而去,“你們兩人既然這麼聊得來,那就繼續說個夠!”

    被留在原地的燕開庭和韓鳳來互相看了一眼。

    燕開庭拉好外袍,理了理衣襟,對著韓鳳來正正經經作了深揖,道:“多謝韓少主。”

    在付明軒提出要以兩個家族名義聯合向塗家發難的時候,燕開庭就開始千方百計,插科打諢,想要岔開話題。

    難得韓鳳來在全然不明前因後果的情況下,不但看明白了他的真實意圖,還一反本性,配合他將話題帶得更歪。

    韓鳳來側身讓了讓,搖搖頭。

    燕開庭輕嘆道:“燕家和付家從來不是盟友。”

    燕、付兩家的產業營生沒有多少關聯之處,因此,一直以來,兩家雖有通家之名,年輕一代關係親密,實際上這份交情並沒有延伸到生意上。

    之後,付明軒十二歲開始外出遊學,每三年歸家十天半月。雖說他一回來就上天下地般逮住燕開庭做功課,但是在大人眼中,從來沒有把燕、付兩家看作盟友。

    若說燕開庭兒時與付明軒關係再親近,也對家事絕口不提一字,只是一腔意氣。他早早就懂得了出身不能選擇,也知道不是每個孩子都被期待。在他年少的天真裡,這是他的坎途,無需他人同行。

    而隨著年歲漸長,燕開庭的眼睛終於離開兩個府邸的院牆,將外面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大城納入視野,於是看到更多更深遠的東西。

    玉京最頂尖的四個家族,可以一時一事合縱連橫,卻不可能真正結盟。否則早就破壞了目前的勢力平衡,而所有的新秩序都建立在亂像之後,從來沒有和平過渡。

    這種破壞和變化,並不會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哪怕四個家族本身都沒有意願做最初的破壞者。可是一旦平衡開始傾斜,力量發生變化,自然會推著那些依附它們的中小勢力、舊盟友和關聯方動作起來。

    風起於青萍之末。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莫不如此。

    燕開庭對周歲時就過世的母親並無印象,所有的記憶都建立於付夫人之口。而他從小到大,也只在付夫人和付明軒身上得到過親情。

    僅此所有,以何易之?

    既然他在當年都可以不訴苦、不求助,到了今天,又有什麼是他不能一力承擔,而非要將付明軒乃至整個付家拖入這一潭濁水中的?

    韓鳳來靜靜看著燕開庭,一雙清澈得恍若毫無雜質的眼中,流露出柔軟表情。

    他很突然地道:“付寒洲有幾句話是說給我聽的。”

    說著有些無奈地笑笑,又道:“眼下看來,有人卯準了你為目標,世人交惡無非財氣,因此很大可能是為了攫取你身後的'天工開物'。付寒洲大概懷疑此事是我所為。”

    燕開庭並不意外,玉京正值多事之秋,而韓家這位少主出現在這裡,本身就不尋常。

    他問:“是你嗎?”

    “不是。”

    說到這裡,韓鳳來又笑了,即使面具擋住大半表情,也能從唇角的弧度上看出他發自內心的愉悅。

    “如果是我,早就開始死人了。”

    燕開庭感覺自己在韓鳳來面前,無言以對的次數有點多,不是每個人都像韓少主這樣,勇於自曝其短,就連付明軒在大部分時間裡也是道貌凜然的。

    不過沒有時間讓他們繼續將話題聊到越來越奇怪的方向去了,隨著又一隻魔物從牆角冒出,戰鬥再次開始。

    不知過了多久,魔翳散去,天光重開。

    此刻,大多數人都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在最後階段,抵擋、衝殺似乎變成了純粹的本能動作。戰場之外的怨仇太遠,眼前是最真實的生死。

    或站或坐或躺著的修士們,不約而同抬頭望向頭頂,天穹是深遠的湛藍,星子稀落,月亮在有點厚實的雲層後,只有個隱約輪廓。

    是一個可能沒有月色的夜晚。

    而“逢魔時刻”已經過去。

    不知誰先出聲,人們開始歡呼,有人聲嘶力竭地哭吼,但更多是劫後餘生的快樂。

    歡呼聲擴散開去,隱約從其他街區也傳來應和。

    城市內外局部區域,仍有零星戰鬥聲,那是尚未完全伏誅的魔物,還有狂暴沒有結束的凶獸。但即使還在戰鬥的人們都滿心歡愉,因為勝利已經到來。

    “四象四時園”的初步戰損已經出來,全員九成大小輕傷,二成戰死。

    然而這是一個值得大大慶賀的數字。如果其它地方的傷亡與此持平,或者僅僅略高的話,這次“逢魔時刻”在玉京城的歷史上,可以歸入輕微之列。

    塗家大長老點了一些人手留下來善後,其餘諸人就各自陸續散去。能動的都歸心似箭,也不知道自家現在是個什麼樣子。

    “天工開物”大部隊還沒撤走,燕開庭和韓鳳來則是一起人影皆無。

    付明軒看著兩個杵在他面前,一臉尷尬的燕府大管事,都要氣笑了。

    他不是不知道燕開庭的顧慮,可這小孩兒逃學般的迴避方式,很有意思嗎?況且他都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不信燕開庭沒有意識到韓鳳來是很危險的那類人。

    燕開庭和韓鳳來踏入燕府的時候,整個街區都很平靜,界線那邊的玉石錐柱零星地壞了一些,街道上有打鬥痕跡,但影響不大,最嚴重的是一間臨街房屋塌了半邊。

    擔任街區守禦的修士們還在巡邏,看他們的表情,這裡的戰況應該並不嚴重。

    燕開庭走到門口,守衛們紛紛對他行禮。他問過守衛,得知府邸裡並沒有被怎麼入侵,而夏平生尚未從城外回來。

    燕開庭略一猶豫,就轉頭對韓鳳來道:“你先進去,我要到城外防線那邊看看。”

    韓鳳來輕笑,低聲道:“怎麼?真打算尾隨那老頭,然後套麻袋揍人?小心被反殺。”

    燕開庭瞇了瞇眼睛,韓鳳來這話說的有點意思。他離開的時候,閔洪還沒走。而高階戰修果然身體強悍,閔洪是少數沒受傷的強者之一。

    韓鳳來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這里和燕主告別吧。錢伯已將我的行囊收拾好,待會我們就直接走了。”

    燕開庭微微一怔,點點頭,然後道: “多謝韓少主此次援手,一路順風。”

    兩人就這樣簡單告別,燕開庭轉身向街區外走去,韓鳳來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野裡,才轉身走入燕府大門。

    在走上台階之前,韓鳳來抬頭看了看門楣上的額匾,目光和神情都是靜若止水。

    隨後他大大方方地掏出一隻木頭小黃蜂,然後跟著這只帶路的機械傀儡向前走去。

    穿過外院後方門樓,前面就是燕府那座連接外院、內院和客院的小廣場。

    韓鳳來在第一次遇見燕開庭的地方停下來,將空中的小黃蜂摘下來,拿在手中把玩,淡淡道:“'花神'既至,何吝一見?”
mk2258 發表於 2018-5-5 15:25
章四十一兔起鶻落





    燕開庭走出“天工開物”主府所在的街道,然後身影從原地消失,下一刻再出現時,已經在另一條街道拐角。

    主府街道口探出兩個人頭,看他們衣著,應是燕府的粗使僕役。這時燕開庭正好轉進拐角,那兩人極目四眺,視野裡卻空空如也,只好互看一眼,又縮了回去。

    燕開庭莫名有些危機暗伏的感覺,說不清來源。他經過這幾天,多了謹慎,雖然很疲勞了,依然在趕路時候運使神通。

    然而當他趕到西城門時,那邊只剩下善後的隊伍。燕開庭打聽到夏平生剛走不久,而且一切安好,都沒有受傷,不由放下半顆心,然而縈繞在他心頭的危險感覺卻沒有半點放鬆。

    燕開庭回程選擇了另外一條路,會經過付家所在街區,他想順便過去看看那邊府邸的情況。

    正在疾行中的燕開庭突然停下腳步,他的身形從一條青石板街道的中段冒出來,背靠著一家門板緊閉的雜貨店廊柱。

    街道上沒有人,城民們依然都待在家中,緊閉門戶。

    雖然對於參戰的戰隊來說,“逢魔時刻”差不多可以宣告結束,但是全城的戰備令仍沒解除,在街面上來回行走的都是修士隊伍。

    隔著這排房屋的另一條巷道上,傳來隱約人聲,好像就有一支修士隊伍在行走。

    傳過來的話語斷斷續續聽不清具體內容,可那說話的聲音燕開庭卻記得很清楚,正是塗家的總教頭閔洪。

    這可真巧!怎麼都想不到會在這裡碰見閔洪。雖然燕開庭戲謔地說要套他麻袋,但閔洪可不是弱者,即使偷襲也不一定穩佔上風,何況此刻他身邊還有人。

    明知道不太可能得手,燕開庭心頭還是像揣了隻小貓,被爪子撓了撓。他掃視街道兩側的建築,想找個隱蔽的地方上到屋頂的製高點,打算先看一眼隔壁巷道的地勢和環境。

    正好旁邊一戶人家的屋頂是斜坡閣樓樣式,比周邊人家高了數尺。

    此時閣樓的門窗緊閉,從縫隙望去,像是從裡面拿木條釘上了,還露出幾道符紙的邊角。這也是普通人家抵禦魔物的土法子,當然有沒有效果兩說。

    燕開庭的身影一閃,找了個適合探頭觀察,又是下方視線死角的位置。只要那邊的強者沒有直接感應到視線,他就不太擔心會被發現。

    兩邊民居里全是關門閉戶的城民,僅憑氣息和呼吸,很難發現人群中有個人在窺視他們。

    然而當燕開庭看清與閔洪走在一起的人時,極為意外,幾乎立刻就放棄了任何想法。

    那人竟是“陌刀”封意之!在他面前別說襲擊閔洪,一個不好,燕開庭的踪跡都會洩露。

    兩人並肩從下方走過,後面跟著四名塗家客卿。

    燕開庭收斂氣息,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心裡卻有些奇怪,想不通這兩人怎麼會走到一起。

    封意之鎮守的是南門,這片街區正是南門返回城主府的必經之地,可閔洪從“四象四時園”到這裡卻是反方向。

    下方的封意之顯然也有同感,他打斷了閔洪又一句吹捧,問道:“閔兄,究竟有什麼急事,不能回去再說,要煩你跑這一趟來迎我?”

    從這句話推斷,閔洪說是有急事來找封意之,卻東拉西扯一直沒入正題。

    閔洪面露難色,道:“唉,不怕封兄見笑,此事有關夫人,小弟實在不知該如何啟齒好。”

    封意之卻道:“那還是不要說了。閔兄,夫人是你我主母,關於她的,不管是什麼閒話,都不該由我們來說才是。”

    閔洪的臉色有些尷尬,隨即一跺腳道:“不成,封兄,這事……”說著,他的身體向封意之的方向傾斜過去,聲音也隨之壓低,彷彿思前想後還是不吐不快。

    封意之皺了皺眉,他在城主府只受塗城主一人之命,其餘閒事一概不管。但是閔洪身份自有不同,也不能太不給他面子。

    這時房頂上的燕開庭覺得有點不妥了,他沒想到閔洪也不怕隔牆有耳,居然在大街上要和封意之說“秘事”,還是關於城主夫人的。這個節骨眼上,他要是被兩人發現,可真是有嘴說不清。

    燕開庭開始左顧右盼,正思量哪有安全脫身途徑。

    下方變故突起。

    燕開庭眼角余光看到,走在封意之和閔洪後面那四名客卿,竟然自相殘殺起來!

    只見其中兩人手中寒光一閃,露出裹著符文的利刃,直刺另兩人的腰腹要害。

    那兩人絕沒想到朝夕相處的同僚會突然動手殺人,雙方距離太近,兩柄凶器上還加持了符咒,一入人體,竟然流出了綠色還發著熒光的血。

    被刺的兩人幾乎瞬間失去行動能力,委頓倒地時,毒性已蔓延到胸口,入侵了心臟。兩人張大嘴,卻連最後的叫聲都沒發出來。

    雖然偷襲者刺殺手法極為嫻熟,同時伸手托住被殺者,防止他們怦然倒地,驚動前方的人。

    然而鮮血流出的時候,空中氣息依然有了極為微弱的改變。

    封意之眉骨一慫,若有所覺,就要回頭察看。

    閔洪已經幾乎就要挨到封意之的肩頭,這時陡然氣勢暴漲,腳下路面竟然咔嚓咔嚓開裂,一道開山劈石般的兇猛氣勁橫掃向封意之。

    與此同時,閔洪一直虛握著的右手猛然一放。紅光閃處,封意之腳下憑空出現一個法陣圖形,暗紅色絲網密密織起,像蛛絲纏繞獵物般,想要將封意之捲入。

    只看這件法器,就知道閔洪早有預謀!

    封意之臨危不亂,陡然站定,腰背一挺,厲嘯聲中,全身散發出鋒銳氣勢,彷彿整個人都化為一柄長刀,刀氣直劈地面上的暗紅纏絲法陣!

    而此時閔洪的“增元掌”攔腰橫掃,就要抓住封意之破陣的剎那,給予重擊。
mk2258 發表於 2018-5-5 15:26
章四十二伏殺





    閔洪哪裡想得到,已經清過場的街道上,會有雷擊自天而降,竟被刺了個正著。

    他的“增元掌”正催化到威力頂峰,肉色手掌顏色變深,泛起金屬般的光澤。此刻若砍上去的是尋常刀劍,可能連道痕跡都留不下,然而被這手指頭粗細的雷電一擊,頓時現出一塊銅錢大小的黑斑。

    這點點浮傷都沒見血,原本算不了什麼,對閔洪來說,就和小蟲子咬了一口的感覺差不多。但此刻他這記攔腰橫擊的招式已經去盡,後招還沒來得及起勢,被雷電見縫插了一針,掌勢頓時出現漏洞。

    而旁邊的封意之已然掙脫法陣,竟比預計快了太多,他也不是全無代價,左腳自小腿肚往下鮮血淋漓。只見封意之身形瞬間橫出兩個身位,閔洪那一掌就僅有邊緣劃過他的腰肋。

    封意之沉喝道:“閔洪!你這是何意?!”

    閔洪哪會和他多說,百忙當中都來不及找那壞了他好事的雷電來源,只胡亂向街旁屋頂投去一瞥,就雙掌翻飛攻向封意之。

    與此同時,後面剛殺了同伴的兩人已奔上來,各自擎出兵器,一左一右包抄夾擊。

    “轟”的一聲,兩邊民房緊閉的門戶被紛紛踹開,一群黑衣人湧出。地面上不知何時升起一縷一縷淡淡綠煙,轉眼間瀰漫了整個巷道,只看那詭異的顏色,就知道肯定有毒。

    這條平平無奇的短巷,一剎那,就變成了一個精心佈置的陷阱。

    屋頂上的燕開庭,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趴在狼窩上。

    屋內的那些呼吸聲竟然不是普通城民,幸好他行動間始終保持著神通運使,才一直沒有暴露行踪。

    但是現在他可藏不住了,在黑衣人湧上街道的同時,燕開庭覺察到下方有人正突破房頂沖上來。隨即瓦梁開裂,兩柄亮晃晃的馬刀向他斬來。

    這種程度的攻擊對燕開庭還構不成威脅,泰初錘劃弧揮出,叮噹聲中,將兩個黑衣人一起逼退。燕開庭身在半空中,略一遲疑,沒向遠處逃走,反而朝著煙霧瀰漫的巷道中落下。

    事實證明,燕開庭的選擇沒錯。在他身後乍然亮起一排光點,齊刷刷砸在屋頂上,灰塵“蓬”起,整座閣樓被掀開,露出下方樓板。

    這個埋伏圈竟然有兩層!燕開庭剛才如果向外逃,就會正好迎頭碰上,此刻卻是設伏者後手暴露無疑,也沒摸到燕開庭半根毫毛。

    如此大的動靜,就連巷道裡正在激戰的眾人也紛紛投來目光。

    閔洪一見燕開庭,立時恍然那道紫電的來路,不由獰笑道:“小崽子,沒被魔物咬死算你命大,倒跑這裡來自投羅網!”

    不過他嘴裡在放狠話,手上沒有絲毫停歇,所有攻勢仍然如狂風驟雨般潑向封意之。

    “陌刀”不僅是玉京第一高手,就是在整個北雍州都能排進前五。閔洪雖然對他各種不服氣,內心深處卻是最為明了他的強大,哪有餘力去管壞他好事的燕開庭。

    只看今天的佈置,大戰之後、熟人近身偷襲、瀰漫巷道的毒煙、兩層埋伏圈,一層一層環環相扣,就可知背後的設伏者對圍殺封意之何等謹慎。

    然而再精密的陷阱都經不起意外,燕開庭憑空出現,無意間將環扣拆掉一半,生生把一場有條不紊的伏殺變成了現在的正面硬撼。

    封意之也沒想到現身的會是燕開庭,就連他自己都到現在還不明白閔洪為何對他突下殺手。所以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塗家內鬥。

    而這個埋伏圈設了兩層,外圍除去掠陣和二次突襲外,也是為了封閉道路,攔阻外人目擊現場。換了任何一個其他勢力的人路過,在不了解事情始末之前,都不可能貿然插手。

    即使現在燕開庭對封意之來說,算是一個援手,可陌刀是何等老道之人,想得可就多了。說實話,哪怕要孤軍戰鬥,封意之都覺得比在此時此地看見燕開庭要來的輕鬆。

    “哎呀,燕府主!你怎麼在這裡?”

    燕開庭可以發誓,封意之的口氣中有嫌棄的意思,他將大錘向後掄出,把一柄斬來的馬刀彈開,沒好氣地道:“閔教頭已經試過殺我一次了,沒成!”

    說著,燕開庭心中詭異地鬆了一口氣,覺得不用再找理由解釋自己為何插手塗家內鬥,更不用解釋自己為何會選擇援手封意之。

    他剛才打出那道紫電,純是看見閔洪又用出卑劣手段後的本能反應,完全沒有任何諸如塗家派系之爭、燕府的立場、玉京第二的勢力插手第一大勢力內政等等複雜念頭。

    直到出手之後,燕開庭才意識到似有不妥,不過隨即整個埋伏圈啟動,他也就不用煩惱了。

    封意之聞言卻是從容盡去,他原本陷入重圍都面不改色,此刻頓時爆出粗口,“老子可再不想被夏平生拆了屋子!”

    閔洪此時怒氣節節拔高,分明是他這一方佔盡上風,燕開庭和封意之兩人卻對危若懸絲的生死視而不見,反倒在說些有的沒的,怎能不讓他感覺自己完全沒有被放在眼裡。

    事實上,那兩人也的確沒把他放在眼裡。

    燕開庭在黑衣人的追斬中,身形不斷移位閃動,顯然普通攻擊根本攔不住他。

    封意之卻是一聲呼嘯,陌刀尖端光芒暴漲,所到之處,空氣都開始扭曲,像是能夠絞碎一切堅物。

    除了閔洪還能勉強不退,其餘圍攻者全被逼開。就連地面那層聚而不散的綠煙,都被清空了一段。

    封意之道:“小傢伙,過來,地上是'雨林瘴',光閉住呼吸沒有用的。”說著,刀芒覆蓋範圍竟然再擴出一圈,堪堪將燕開庭捲入。

    燕開庭腦海中立刻閃現一個名字,“北羅峰雙雄”中的“七步瘴”姜回,不知昨晚那批外來人是否和眼前的圍殺有關。

    就在此時,閔洪陰惻惻地道:“羅兄,別看著了,不小心被人走脫就貽笑大方了。”

    巷道一頭現出一個高大身影,那人身體消瘦,比一般人更顯手長腳長,仔細看去,他的手掌也較常人要長出一截。

    封意之神色變得凝重起來。陌刀狂烈霸道,到了他這個層次,刀氣外放凝成實體刀罡,能和高階法器硬撼,與他同級的法修都不敢近身。

    然而羅勁和閔洪俱是純粹戰修,在這狹窄巷道裡,加上地面“雨林瘴”,一群輔攻的修士,還不知道有沒有其它類似暗紅纏絲的法陣,每一個節點都是衝著克制他來的。

    封意之陌刀輕伸,將燕開庭勾到身後,沉聲道:“你別動,注意不要出了我刀罡範圍。'雨林瘴'沾膚即可侵入體內,小心被麻成一段木頭。”

    燕開庭掂了掂手中大錘,此時泰初已是長柄重武的完全形態,他搖搖頭道:“不礙事,瘴氣對我沒用。”

    封意之這才發現,燕開庭站立之處的瘴氣聚而不攏,偶爾隨著氣流湧動翻滾過去的,都被他身上雷火氣息吞噬。

    驀然之間,整個巷道都輕微震動了一下,一個桌面大小的掌印隔空撲來,“捉雲手”羅勁出手了。

    緊接著,所有黑衣人都動了起來,攻勢猶如滔天巨浪,狠狠向封意之和燕開庭當頭拍去。

    燕府三院交彙的廣場上,依然安靜如空山幽谷,沒有人回應韓鳳來。

    韓鳳來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道:“久聞'花神殿'是萬花匯聚之地,芳姿薈萃,這是看不起我'冶天工坊'粗鄙麼?”

    他手下卻是一點不慢,箜篌乍現,十三弦齊動。

    雖然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但是廣場上連續有數處空氣微微扭曲,陸續有人體憑空掉出來。這還沒完,那道無形聲波傳遞中毫無衰減之意,反而波動得越來越強烈。

    不遠處的燕家祠堂首先有了反應,殿前正門邊兩根廊柱,由下至上,閃起一溜微光,隨即就增加到了七、八道光芒。祠堂上方半空中,隱隱約約出現一個符文構成的陣型。

    眼看再這麼下去,韓鳳來的箜篌樂聲就會把燕府的法陣全部引動,暗中之人終於坐不住了。

    一聲輕笑響起。

    “韓少主真是不給半點情面呢!”

    那是個女聲,語調本就柔軟溫存,還帶點悠悠尾音,就像熱意滾滾的盛夏之夜,有芬芳花香自遠方傳來,若有若無,沁香入肺,勾人心魂。

    一個婀娜修長的身影緩緩在韓鳳來前方凝聚成形,那是個明明衣著清雅,卻偏偏給人明艷感覺的女子,頭結高髻,風姿高華之勢迫人。

    僅從面容上根本看不出她的年齡,沒有瑕疵的肌膚猶如最青春的少女,可那種風情卻只有歷經歲月才會如此醇厚動人。

    她此刻的表情有一點點幽怨,就像小性子的少女,在嗔怪情郎不解人意。

    韓鳳來懷中的箜篌終於不再震動,隨著聲波消散,燕家祠堂廊柱上的光芒也不再閃動,半空中法陣隨之淡去。

    即使有了這樣一段不大不小的異常動靜,燕府依然沒有被驚動。通向三院的門戶方向都靜悄悄的。

    韓鳳來淡淡道:“向殿主擺出這個架勢,我差點以為,是想把我也一網打盡。”

    “奴家見到韓少主也很意外呢!”向瑤的語調溫柔如水,若非在這樣劍拔弩張的場合,恐怕許多人都會醉倒在她如同醇酒般的風情中。
mk2258 發表於 2018-5-5 15:26
章四十三城亂





    韓鳳來半垂下頭,手指在箜篌弦上來來回回虛按著,神態猶如涉世不深的少年。

    “冶天工坊”這位剛剛開始在人前露面的少東家,看上去就如傳說中那樣,一派純良無害。

    如果剛才韓鳳來沒有一出手就是大招,直接引動燕家祠堂的法陣,那麼向瑤或許還會信個兩三分,並且看看能不能和這位高權重的年輕強者拉拉關係,結交一番。

    如今的她卻完全沒有這個心情,只想著怎麼在正主兒到來前,趕快將這尊大神請走。

    “花神殿”是知道韓鳳來在玉京的,但不覺得他真有興趣和燕家那個姓齊的蠢貨談什么生意。“逢魔時刻”來臨,他們這類身份貴重敏感的名門核心人物自然會離開。

    而“花神殿”最後得到的消息中,韓鳳來和他的隨從確實不在燕府客院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韓鳳來還是一副靦腆無話的模樣,向瑤卻是拖不起。

    “看來韓少主對此地真的很感興趣呀,”向瑤一雙美目婉轉迷離,“可是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您來晚了呢。”她這句話若聽在有心人耳中,其實已經承認了很多事情。

    “哦?那不知道,這是'多寶閣'給'花神殿'的聘禮呢,還是'花神殿'給'多寶閣'的嫁妝?”

    向瑤那曼妙隨意的姿態頓時維持不住。

    “花神殿”和“多寶閣”結盟之事,方才起了個由頭,按理說極為隱秘,知道的人都不該超過一手之數,韓鳳來又從何得知?

    當然這也讓她明白過來,“冶天工坊”和“多寶閣”是死對頭,韓鳳來若將“花神殿”看作“多寶閣”的盟友,那這攪局的行為就再正常不過。

    然而放在這個時點上,“花神殿”還是挺冤枉的。結盟的八字還沒寫下第一撇,只能算剛剛在磨墨而已。但是這話不好解釋,解釋了韓家也不會信。

    向瑤面上不顯,掩口輕笑道:“韓少主說笑了。”心中卻是無數個念頭閃過,想要趕快權衡出一個對策。即使向瑤的修為比韓鳳來高了一個大境界,殺人滅口都依然不是她的第一選擇。

    韓鳳來露出一個恍然笑容,“啊,是我莽撞了,看來這只是'花神殿'的私房錢。”

    向瑤望著眼前的少年,莫名感覺有點寒意。她從不覺得自己是能被察言觀色就輕易看破心事的人,但韓鳳來只憑她剛才下意識想要拖延時間的隨口一答,六個字,就無限接近了真相。

    不過向瑤是何等人物,她幾乎立刻就整理心情,順勢接口,道:“我等女流謀生不易,請韓少主抬抬手。只要錯過今天,花神殿必將奉上一份紅利,您還可以先行挑選。”

    韓鳳來忽然笑出聲,神情中帶點惡作劇得逞的孩子氣,“向殿主,自與夏先生去說吧!”

    他手中箜篌吐出一捲曲譜,每個符字都閃閃發光,將韓鳳來身形裹入,隨即化作一道遁光,瞬息遠去。

    而在不遠處,半空中走出一個人,青衣白髮,神情淡漠,正是夏平生。

    隨著夏平生歸來,燕府終於不再那麼平靜。他本人直接出現在向瑤面前,他帶回來的御魔隊伍卻是要從地面走的。

    於是外院幾處重要通道和門樓,都發生了奇怪的對峙。

    一方是燕府的修士,另一方是紅巾蒙面的黑衣人,但是卻有燕府的管事站在他們隊伍裡。

    “天工開物”內部派系眾多,早就不是秘密,現在這個情形算是外敵,還是內禍?大部分人都感覺有點暈頭轉向。

    黑衣人沒有主動攻擊,只是攔住通道不讓人過去,裡面那幾個管事則是鋸嘴葫蘆般不說話。而燕府這邊也沒有夠份量的人出來主持,於是大家就這樣僵持在了原地。

    此刻,付家大院剛等到自家從北門撤回來的修士隊伍,大門口的車馬小廣場,和第一重院子的兩側廂房全都忙碌起來。

    傷員們首先出現,被抬扶著迅速送入早就準備好的廂房中,由等待多時的醫師們著手救治。

    付博文親自帶隊去了城外戰線,最清楚現場傷亡情況,他巡視一番府裡給傷員準備的場地,還算滿意,然後問起付明軒那邊及本府的戰況。

    付博文聽到兩處戰況和傷亡都沒超出預計,不由頗感欣慰。這大概會是他最後一次為玉京城抵禦魔物入侵,能夠安然結束,當然最好不過。

    大管事向付博文報告完畢後,親手給他沏了茶,這對多年主僕,全都一顆心放下大半,打算說點私密小話,接下來的遷府可不是件小事。

    這時外面有人通報,付明軒來了。

    付明軒進門後,不及與付博文多說,伸手就向大管事要關於燕開庭的資料。

    大管事也沒想到付明軒要得這麼急,現成整理的部分還好帶在了身上,但之前撒探子出去收集的,卻還沒時間收回來。

    付明軒也沒多說什麼,只拿過來迅速翻了翻,和預料的差不多,並找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付博文很少見到付明軒露出明顯的煩躁之意,忍不住問:“事情有變?”

    付明軒想了想,道:“塗家的閔洪,在戰前挑戰燕家大郎,不知道用什麼特殊手法,在他身上沾了吸引魔物的東西。”

    付博文和大管事全都吃了一驚。

    修士和魔物戰鬥到現在千萬年,各種相生相剋的丹符陣法層出不窮。當然其中也不乏吸引魔物的辦法,玉京大陣“聚魔通道”的原理就是其中之一。而人們研究這種手段,主要是為了防止魔物分散去大陸各個角落,希望可以控制它們對這個世界的腐蝕影響。

    可是能弄到人身上的卻很罕見了,這種殺人法子太過陰損,修士的真氣又與魔氣天然不相容,魔物也不是隨時隨地會出現,恐怕不等那法子生效,就已經敗露。即便邪道中,都很少聽聞這等手段。

    付博文問:“庭哥兒沒事吧?”

    付明軒道:“還好,他不像是初上戰場的。”

    付博文和大管事並不知道付明軒心裡正有許多想法,站在付家立場上,他們更關心的不是燕開庭的個人武力,而是塗家和燕家的矛盾眼看要升級。

    大管事首先憂心忡忡地說出心事,“塗、燕兩家為何突然之間就水火不容?接下來恐怕是全城大亂啊!”

    付博文沉吟著道:“我們正在醞釀退出玉京,若遇城事生變,恐於計劃有礙。”

    大管事道:“陸座主應該也在現場看到了吧?不知'金谷園'是何想法?”

    付博文道:“'金谷園'和我們不同,他們在所有大州都是中立的。”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通報聲,匆匆踏進門來的竟是付家的衛隊長本人。

    他的神色有明顯慌張之意,禮也行得馬馬虎虎,“城主府方向出現了火頭、黑煙和喊殺聲!”

    眾人全都吃了一驚,齊齊轉頭向窗外天空看去。

    夜色已深,月亮還是很模糊,但是滿天星雲卻十分清晰,天穹邊緣已經能夠看到夏天特有的“獵戶星圖”的小半個輪廓。

    一切都很正常,絲毫沒有魔物返潮的跡象。

    衛隊長也道:“不是魔物入侵,沒有絲毫魔氣。”他接著道:“屬下在箭樓上遠眺時,看到城中還有另外幾處也有人在交手。”

    他點出幾個地名,有的能確定是在大街上,有的卻不能肯定是不是哪家府邸。況且付家箭樓的絕對高度有限,並不足以看到全城範圍,也不知道其他還有沒有地方生變。

    付博文首先想起塗、燕兩家剛發生的那檔子破事,如果是他們打起來,整個玉京城的樂子都大了。“燕家……”他才說出口,就想起來從付家箭樓上是看不到燕府的。

    衛隊長並不太清楚付博文為什麼問起燕家,他還有另外的事情要禀告,“家主,我們這個街區雖然平靜無事,但是兩條街外的福安大道上也有人在廝殺。屬下本想派人過去看看,卻發現有一群紅巾蒙面的黑衣人在界外設了哨卡,因為情況不明,屬下把人招了回來,沒與他們發生衝突。”

    他想了想補充道:“隊伍裡有兩人回來後就開始嘔吐,醫師看過,說是中暑症狀。”

    當然不可能真的中暑,肯定是界外被佈置了什麼禁制。對方只是攔阻,沒有追殺,也說明付家不是他們的主要目標。

    付明軒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在“伴山園”遇到的“北羅峰雙雄”,裡面就有一個是毒修。他再想到“伴山園”可能已經變成“花神殿”的落腳之處,似乎真相即將呼之欲出。

    付明軒推案而起,道:“我出去看看。”說罷,也不等付博文應聲,遁光一起,走了個無影無踪。

    衛隊長才追出一步,就看不見人影了,轉頭將不解的目光投向付博文。

    大管事則直接問了出來,“家主,您也不勸勸,這樣好嗎?”

    付博文此刻倒是心平氣和了,道:“他的決定,就是'六致齋'的決定。戰備吧!然後等消息。”

    既然付家家主都這麼說了,大管事和衛隊長也無二話,應聲領命。

    付明軒沒有翻牆越戶,直接走的付家大門。只見一道秋水般明亮光華,瞬息間就到達街道另一頭。

    一個有點耳熟的蒼老聲音響起,“此路不通,回去!”

    前方街道建築陡然消失,一片似白非白的迷霧充斥著視野,茫茫然看不到邊際。

    付明軒的速度絲毫不減,直接衝進迷霧中,劍吟聲沖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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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三不如人意





    迷霧無邊無際,猶如身在汪洋之中。

    一柄長劍幻象顯現,漸漸清晰,每一道刻紋都纖毫畢現,連鋒刃上的陰影也分厘不爽,真實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握住。

    強烈劍意散發出來,磅礴浩瀚,頂天立地。

    劍意之中帶著無邊殺戮,這不是普通的殺意,甚至讓人升不起恐懼,而是彷彿一切生靈都全部凍結、枯萎、灰化。那是刻在道種生命印記裡,世界死去的記憶。

    一劍斬下。

    迷霧如同分水珠落海,翻捲著向兩側退去,露出中央一條通途,青石板的地面,正是街道本來應有的模樣。

    付明軒從中走過。

    他的身形似緩實疾,眾人腦海中還留著他如尋常步行般的印象,然後忽然發現,視野裡空空如也,早就沒有踪跡。

    這處哨卡安靜得連呼吸都幾乎聽不見,半晌才有人弱弱地道:“追不追?”

    說話的人突然尖叫一聲,跌倒地上,不斷翻滾,雙手在身上抓撓按壓,也不知是癢是痛。卻始終不得其法,不一會地上就出現了一個又一個血印。

    旁的人剛從那一劍的威懾中回過神,就被“七步瘴”姜回神鬼莫測的用毒手段再次嚇得噤若寒蟬。

    誰都看得出來,姜回在付明軒那一劍斬下的時候,直接退縮了。而地上那倒霉蛋下意識的本能發問,正好直戳他的痛處。

    姜回仍不肯罷休,陰惻惻地道:“讓老夫一個丹修去對同階劍修?你家殿主是想謀殺老夫嗎?”

    一邊紅巾蒙面的黑衣小頭目不由額上生汗,連連道:“小人不知道!小人真的不知道!付家長子聽說是在外面學道,他的位階怎麼就……”

    說到這裡,小頭目猛然剎住嘴邊的話,差點咬斷自己舌頭。

    姜回手指頭上有一根黑色線狀物,一頭纏繞著食指,另一頭繃直穿入迷霧,也不知道末端通向哪裡。

    這是“指上香”,用來追踪的,只要有人沾上姜回煉製的瘴、香、毒,或者其它不拘什麼氣狀物,都逃不過他的追索,壞處就是那氣狀物本就不能持久,若被覺察,也很容易祛除。

    如付明軒這樣的劍修,甚至什麼都不用做,僅身上保持劍氣就能很快把異物驅走。

    果然,片刻後,那根黑線就“啪”地一聲斷裂,消散得乾乾淨淨。

    姜回夜梟般的聲音裡隱約有些幸災樂禍,“人往西邊去了,那頭最大的目標,好像是你家向殿主親自坐鎮的吧?”

    小頭目哪敢接話,只是賠笑,也徹底熄了通風報信的念頭。以付明軒剛才展現出來的速度,等他們跑腿的人趕到,燕府裡頭早不知道打過多少會合了。

    付明軒這一路走得旁若無人,即使經過附近街區遇到打鬥,也不曾多看一眼。只在道旁有人表現出想要攔截意思的時,直接就是一道劍氣斬出,不問前因,也不管結果,頭也不回地前行。

    很快就沒有任何人敢接近他了。

    付明軒到了燕府門外,立時感受到裡面的詭異氣氛。

    不等他細察,“伏”的一聲,眼前七彩光芒繚亂。只見一道法力屏障升起,將整個燕府籠罩在內,竟是護府大陣開啟。

    付明軒吃了一驚,再不管會不會被人攔截,直接發出一道付家標誌性的鶴形傳訊符。符文剛投身彩色光幕,就被原樣彈了回來。

    付明軒一把捏住紙鶴,眉頭蹙起,眼前燕府大門緊閉,目之所及處,原本門樓制高點上該有的明哨都看不見。

    他想了想,將背上不斷震鳴的長劍按了回去,縱身而起,立在半空,向燕府內看去。

    視野中展現出一幅詭異到極點的景象。

    從空中俯瞰燕府,整體形狀猶如一片三葉草,三院分別是三出指狀複葉的一瓣。

    這時,七彩流光在整個燕府上空忽隱忽現,彷彿被倒扣在了一個琉璃罩中。而地面上的建築群落間,浮現點點螢火蟲般的微光,色如新綠,青翠欲滴。

    所有光點的源頭來自於三瓣複葉交彙的中心地帶,那裡綠草如茵,正是許多人都見過的“晴若草海”,夏平生的神通具現。

    然而現在草海仍在變化、生長,有一株株新苗竄出頭來,節節拔高,開枝散葉,蔥鬱成林。

    草海林間,正在上演一支美不勝收的傾城之舞。

    與鋪陳了整個廣場的神通幻像比起來,舞者的身形本該是渺小的猶如其中一個光點,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即使從付明軒所在的距離看去,那令人觀賞不盡的舞姿也就在眼前,近得彷彿一伸手,水波般的裙裾就會從掌上流過。

    舞者的身姿無論如何變化,都始終沒有露出面容,但是根本不需要,僅那些纖長優美的曲線就能夠緊緊抓住人們的注意力,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充盈著極度含蓄的誘惑意味。

    偶爾一隻欺霜賽雪般的玉手,從無法預測的角度探出,翻起玄奧難明的手勢,直讓人錯覺,指尖的方向即是大道。

    即使以付明軒的心性堅定,看到這裡也是神識一盪,背後長劍不動自鳴,劍意迸發。

    可見戰場中心的鬥法,已經到了何等激烈的程度。旁人眼中看到的是神通具象,而對鬥法者來說,神通、道法、五行之屬都在慘烈廝殺。

    至此付明軒反倒心神大定,以他的眼力看出夏平生佔了全面上風。在和向瑤鬥法同時,還有餘暇,以一己之力引動燕府大陣進入被動防御狀態,以此鎮壓府內亂象。

    “香車盡載天人法,優曇手拈妙樂花”,天女之舞一直被認為是風月一途的大道神通。

    不過向瑤這號稱對真人都有效的神通秘法,今天怕是遇到了剋星,夏平生的實力絕不止普通真人那麼簡單,這種境界壓制是無解的。

    如果擋不住夏平生,“花神殿”想要拿下“天工開物”就只有強攻一途,端看她們準備支付多少代價了。

    付明軒仍然立在半空中,周身被強烈劍意包裹。

    可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在看著無盡生機的木屬神通,以及喜樂歡愛的風月大道演化道法的時候,他反而正在晉入無情殺戮的劍意之中。

    付明軒眉宇間的表情漸漸沉寂、冷淡、漠然,猶如神祗般目注世間諸法,無懼無怖、無喜無憂,靜待結局。

    玉京城另外一頭的巷道中,卻是磚瓦橫飛,血濺五步,打得極為熱鬧。

    兩名戰修、一名刀修的戰鬥現場格外具有破壞力。他們不像那些主要依靠法器的修士,在城市裡多少會被陣法壓制,純粹力量的對決,沒有半點花巧。

    但是這個局面對於閔洪他們來說,已經完全失去布伏的意義。

    以瘴氣陣法將封意之困於不利的戰鬥環境中,輔助以法器保持遠程攻擊,閔洪近身攻擊,羅勁窺伺在側,才是陣法、法器和戰修三層聯合戰術的核心所在。

    否則一個真人境的刀修,拼命要逃走的話,可是很難圍殺的。

    然而燕開庭的出現,直接把所有佈置一次性掀了出來,還迫得羅勁提前下場。現在閔洪只能寄望於燕開庭這個壞了他們好事的傢伙,變成封意之的拖累。以“陌刀”的為人和性情,斷不會丟下燕開庭自行突圍。

    誰知道事情發展還是不能盡如人意,燕開庭的雷火之息竟然克制瘴氣,而且“泰初錘”的完全形態竟然是一把長柄重兵,這在群戰中,意義就可完全不同。況且近戰人數一多,遠程輔助就變得格外束手束腳,很多範圍攻擊的法器不能用。

    本該速戰速決的伏擊,打成了拉鋸戰不說,戰場中心的四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帶了傷。

    封意之一刀斬下,風嘯聲如潮擴展,本是一股刀氣,卻像海水分卷,一左一右拍向閔洪和羅勁。

    那兩人早領教過“陌刀”的“春秋二分”神通,若以為這一刀攻擊雙目標會是一虛一實,或是力量削弱,那就大錯特錯了。襲向兩人的每一刀都是一記紮紮實實的攻擊,必須全力才能接下。

    燕開庭身法依然重影疊疊,“泰初錘”倒拖在地面上,劃出一溜火花,對面衝過來的數名黑衣人紛紛後跳躲避。

    他們的伙伴之前吃過大虧,那可不是普通兵器,“泰初”與燕開庭的雷火道法一體,挨上一下,不僅是力量打擊,還有雷殛。若非專門練過鍛體的戰修,還是不要妄想空手入白刃。

    緊接著,地上出現一排綽綽小人,影子搖一搖就長三分,再搖一搖又三分,飛快地到了成人腰間的長短。

    後方的遠程指揮暗罵一聲,立刻令輔助打出法器。“轟”的一聲,小人全部炸成飛灰。但是晚了,又一段兩尺長的巷道瘴氣散盡,並且再也聚攏不起來。

    燕開庭用傀儡術如此這般,已經清理出了一段三丈有餘的無瘴通道。他做事也絕,不知道陣旗所在,就掃穴犁庭,把道路地面連同周圍房屋一起拆個乾淨,硬生生將陣法破壞了一大段。

    這裡的伏擊陣容就吃虧在姜回沒有現場坐鎮,遇到這樣暴力破陣的,已經超過陣法自我修復能力。只是一開始誰又想得到呢?

    腳下正在錯步移位,像是要專心接陌刀攻擊的羅勁,驀然發出一聲怒吼,全身真氣暴漲,鼓得外袍猶如篷帳。他雙手虛像急劇擴張,那陰影不僅僅是云了,簡直就如山峰投影。

    只見羅勁立掌於胸前,狠狠合身撞上刀氣,兩股真氣頓時強烈地絞殺起來。然而羅勁的這一攻擊,著意聚力一點衝撞,雖然刀氣掌勁暫時勢均力敵,但中心處卻出現了縫隙。

    這個空檔一閃而過,很快就開始合攏,羅勁顯然早有準備,另一手不知怎地就穿了過去,一個簸斗大小的巴掌,朝著燕開庭的頭頂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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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五卿本佳人





    “閃!”沉叱聲像平地一聲悶雷,在燕開庭耳邊炸開,震得他一個激靈。

    這是封意之情急之下,出聲示警。

    他叫出聲時,心頭卻是一涼。“捉雲手”羅勁可不比閔洪那水貨,這一掌下去就算沒有抓中燕開庭的頭顱,也能將他肩膀撕下來。

    封意之煩躁地爆了句粗口,刀光滾滾,揮成一片刺眼白光,竟是只攻不守,就要從閔洪和羅勁兩人的夾擊中強行脫離。

    百忙中,封意之目光一掃,卻看到前方險情比他預想的稍好。

    燕開庭大概是被那突如其來一聲吼震到了,下意識地甩了甩腦袋,身形晃動。

    正好他的身法本就是飄忽不定的,不知道應和了哪個節奏,竟在羅勁一掌落下時,正好偏離開去,被一把扣中左肩!

    “嘭”的一聲,響起的竟是兩塊金屬撞擊的聲音,燕開庭身上寶光流轉,符文跳躍。就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他身上是一件法衣!

    不過羅勁的指掌比普通法器還要厲害,雖然沒能扣實燕開庭的肩頸要害,但法衣上的符陣光芒被他硬生生捏熄。而燕開庭的紅袍上迅速出現深色印漬,顯然法衣沒能完全將透入的真氣抵消。

    又是一記悶響,這次是“泰初”的鎚頭結結實實砸在羅勁胸前。

    此刻,這把仙兵又變成短柄,鎚頭還縮了一大圈,被燕開庭當做拳套般捶向羅勁。

    羅勁正在同時對付封意之的刀氣,沒想到在他“捉雲手”下還有人能反抗,猝不及防被砸個正著。

    不過燕開庭已是強弩之末,“泰初”錘上不見一絲雷火,黑黝黝的就是個鐵疙瘩。羅勁被砸得一陣氣血翻騰,傷倒不算重。

    封意之一看,還有希望撈個完整的人回來,手上刀勢愈加凌厲,空氣嗡嗡震嘯,整段巷道都好像在晃動。

    閔洪首先頂不住了,哪怕他知道得再清楚,只要拖住封意之兩、三招,羅勁就能將燕開庭徹底解決。

    但是頂不住就是頂不住,雖然他送了封意之右肋一掌,可還沒打實,就不得不後退,否則封意之那刀身還不知道在哪裡,僅刀芒就能把他手掌切下來。

    然而這一退,就停不住了,直接讓出兩臂寬的距離。

    封意之繼續大步向前,忽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當面衝來。

    他反應也不可謂不快,刀勢不斂,反而盡全力向遠處放去,刀芒瞬間狂飆出十多丈,攔住了對面的羅勁,還把離戰場太近的黑衣人刺翻一個。

    “啪”地一記,那道迎面衝來的人影,緊貼著刀下那點小小盲區,險而險之地撞在封意之身上。

    如果剛才封意之有半點猶豫,那人動作有半點誤導,只怕已被全力施展的陌刀切成兩半。

    封意之大手一抓,將燕開庭拎起,也不管前方閔洪和羅勁已經站穩腳跟,再次攻來。

    這位玉京第一高手口中,市井之語滔滔不絕湧出,又快又急還帶音爆,就和對面那些黑衣人正舉起來的連珠弩效果差不多。

    燕開庭忙不迭將“泰初”胡亂一塞,抬右手摀住耳朵,可惜只蒙半邊的效果實在不怎樣。但是他現在左邊肩膀完全不能動,也只能聊勝於無。

    封意之突然拎起燕開庭往肩上一扔,整個人從極動轉為極靜。

    他左手持陌刀斜斜舉起,雙腿微分前後,與往日給人猛烈無匹的印像不同,現在封意之身上散發出來的是一股韌力萬鈞的刀意。

    “歲月如許,江湖夜雨。玉冷耕雲圃,夜杯共朋侶。”

    當年的陌刀斬山斷流、人牆共碎,而在玉京隱居多年後,還能見血否?

    封意之沒有選擇任何一個看似空白或薄弱的方位突圍,就踏著這條為他精心鋪設的巷道,迎著閔洪和羅勁兩大高手,還有他們身後一群黑衣人,直截了當地衝了過去。

    刀意流轉,丈許之地勁氣徹骨裂膚。任憑迎面而來的攻勢是綿延不絕的掌擊,還是狂風暴雨般的法器,封意之每一步都是前進,以傷換傷,以血換血,再不後退。

    封意之忽然道:“小子,看著點!你這小傢伙,生死關頭每每爆發,就像刀尖舔血了許多年。可是睜著眼睛的時候,就萎靡得出奇,明明能打實的,好幾次失手,是沒見過人血還是沒見過人命?”

    男人被說萎靡真是不能忍!但燕開庭此刻左半身已完全沒有知覺,於是想要證明自己見過血的底氣就不足。

    況且,玉京承平已久,又以商貿為本,講究民風正氣。不要說他,就是塗玉永、陸離那些家教嚴格的名門子弟,見過人血並不稀奇,但自己手上還真沒沾過人命。

    無論如何,殺凶獸、殺魔物,和殺活生生的人還是不同。

    巷道並不長,封意之第三次突擊就到了盡頭,身後,一地鮮血斷肢,還有一個滾落的頭顱。滿目紅色刺得燕開庭眼睛生疼。

    所有埋伏者中,唯有羅勁還保持著昂揚戰意,這個從現身起就一言未發的寡言強者,身上也有兩處刀傷,但是毫無疲態,眼神亮得驚人。

    封意之掃了他一眼,嘖嘖道:“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羅勁臉色陡然黑了黑,抬手一個掌印飛來。

    封意之才不和他纏鬥,哈哈大笑著,一刀劈開拐角邊半棟小樓,將最後幾個埋伏的黑衣人逼了出來。

    雨點似的光矢向封意之飛來,地上卻爬起一排小人,自殺般衝上去,“蓬”地揚起漫天塵埃。等灰塵散去,封意之已經只剩下一個背影。

    閔洪半身披血,臉色陰沉地像要滴下水來,憤然踢了一下腳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體。

    羅勁像是正站在原地調息,沒有馬上去追的意思,那他也絕不敢自己一個人追擊封意之。

    剛才這場惡鬥,讓閔洪真正認識到了自己和封意之的差距。

    此次伏擊可謂完全失敗,而且這邊現場指揮的黑衣人,在封意之最後一刀的時候,意外被殺,一時間都沒有人出來收場。

    羅勁轉頭看了閔洪一眼,一張死板般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他慢吞吞地道:“好漢。”說罷,猛地飛躍而起,向前方街區奔去。

    閔洪要呆上一呆,才意識到羅勁是在說封意之,接著人就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地跑了。他氣得胸口一陣發疼,不由暗罵,“土匪頭子就是土匪頭子!”

    可是罵歸罵,閔洪別無他法,只能緊跟著追上去。

    封意之沿著大路狂奔,一直維持刀氣裹身,整個人猶如一把上古神兵,那鋒利的氣息,三丈之外都讓人毛髮俱豎,好像再走近一步,就會變成兩段。

    於是就這樣,封意之扛著燕開庭奔過一整個街區,竟然都沒人冒頭來阻攔。

    “小傢伙,你哪兒來的一大把一大把人偶,夏老頭就只教了你這一個煉器法門?”

    夏老頭?燕開庭被迎面而來的疾風噎了一下,他一想,還真不知道夏平生的真實年紀。不過就此也可聽出,夏平生和封意之的私交恐怕比人們所知道的要好的多。

    “你不行啊,每到殺人就手軟。其實有些人呢,和魔物、凶獸沒什麼區別,你不要光看外表,得看本質!”

    封意之雖然依舊口氣輕鬆,但是燕開庭聽得出來,他說話時候有些氣喘了,顯然消耗很大。

    即使真人境的強者,也還是**凡胎。封意之是玉京城的一門鎮守,剛剛經過一天兩夜的連續戰鬥,還沒回府就被同僚在途中伏擊,閔洪也就罷了,羅勁可是真正的超流高手。

    燕開庭想了想,拍拍封意之肩膀道:“封真人,先放我下來。”

    封意之卻是一巴掌將他按得動彈不得,像是有些苦惱地道:“照理說,得把你送回去。”

    燕開庭勉強抬起還能動的右手,指了一個方向道:“城主府起火了。”

    封意之腳下驟停,轉頭望去,臉色變得無比肅然。

    燕府中,生機勃勃的林草之上,那場天女之舞已近尾聲。

    幽幽嘆息,裊裊餘音,向瑤玉足一點,憑空而立。那雙縹緲迷濛的眼中,彷彿有無盡紅塵流轉,訴盡每個人夢中最深的嚮往。

    然而夏平生的眼睛沉靜猶如深潭,絲毫不為所動。

    他緩緩道:“舞,我已經看了,如果你們的伎倆僅止於此,就滾吧!”

    向瑤再是鎮定沉著,也不免臉色扭曲了瞬息。可事實上,她開始跳那支天女之舞,就已經是敗了。

    最初,在被韓鳳來破壞了伏擊機會的時候,向瑤還覺得能夠一戰,畢竟她們在燕府裡經營多年,根腳深埋,戰事一起,混亂中能給人不少“驚喜”。

    況且真人雖說是高了她一個大境界,但向瑤幾十年深厚積累,所具秘法是真正的大道神通,比起一個剛剛結束鏖戰的真人,她可不覺得差距就那麼遙遠。況且,以往栽在她手下的那些真人,也給了她足夠自信。

    然而,向瑤看到夏平生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錯了。

    她的風月大道,在此人眼中,怕是連紅顏枯骨都稱不上。男歡女愛,人間喜樂,對他來說,可能並不比一點塵埃更特別。

    資料中,夏平生修的是木屬神通,晴若草海,萬物生髮,如此生機盎然的秘法,所有者卻有一雙死寂的眼睛。

    天女之舞,是向瑤的一次努力,這是一支沒有任何攻擊性的舞蹈,不會引來強者反擊,卻能潤化人心。

    只要夏平生稍稍意動,那甚至無需關乎風月,只要是人們對美好事物的一點點讚賞、一點點嚮往就可以了。

    向瑤即有把握抓住那絲心靈縫隙,再為“花神殿”招攬一名“關係良好”的強者。

    但向瑤並沒有成功,反而是夏平生展現出了無可匹敵的強大。

    向瑤指尖微微一動,接到一段傳訊,會在這個要緊關頭給她發消息的只有一個人。

    這個小動作瞞不過正將神通覆蓋了大半個燕府的夏平生,不過他也沒有阻止,只淡淡催促一句,道:“想好了?!”

    向瑤纖手輕握,捏碎符文,心中微微沉吟。這道符文帶來的消息與她的判斷一致。

    夏平生就在這時問道:“你有幾個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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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六不是正途





    向瑤被揭出這麼隱秘的私事,竟然沒有失態,反而變換了一個表情,魅惑之色盡去,眉眼間似是情深意切,柔聲道:“不肖子孫,多有賴夏真人照看。”

    “其實真人誤解人家今日來意了呢!不若為您細細分說?同者存,異者就依您如何?”

    向瑤不愧是風月大道的翹楚修者,哪怕是上一刻說黑,下一刻說白,神情作態都是自然動人,令人絲毫生不起厭惡之心。

    她又審時度勢,立刻拋出了這樣一個充滿誘惑力的提議,像是只要夏平生一點頭,就會將“花神殿”所有佈局雙手奉上,著實是一個“雙贏”的好點子。

    對於任何一個勢力來說,盟友和對手都是變化的,而且很大可能還是相互轉化的。

    說到底“花神殿”並未在明面上給“天工開物”造成什麼損失,因此吃不掉對方,但又有利益需求,轉而尋求結盟,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夏平生卻連眼神都沒有絲毫波動,只道:“說完了?滾!”

    頓時樹林草海瑟瑟而動,風中低低的呼嘯聲壓抑而充滿危險,緊接著四周不斷傳出慘叫。

    向瑤吃了一驚,轉頭看見幾名手下被地面鑽出的藤蔓纏住。

    那些藤蔓爬上人體的速度極快,一根小枝條搭到肌膚,就有十多根發狂般地撲來,任你用刀兵還是法器,根本沒法清理乾淨,片刻就將人體纏成線團。

    最可怕的還是碧綠藤條上泛起血紅光芒,就像人體血脈的脈動般,飛快傳遍所有藤蔓。而那些人露在外面的手腳則是迅速失去血色,變得慘白灰淡,片刻後,就肌膚皺褶萎縮。

    廣場之外,新綠般的光點再次爆發,向外擴展。這一次擴展之勢毫無停歇之意,不但壓住了燕府七彩琉璃般的防禦大陣,還在向外界衝去。

    什麼樣的強者有如此的可怕力量?!

    “天位……”向瑤喃喃著,臉上所有媚意都一掃而空。

    然而這又說不通,天位真人必然在浮圖榜上有名,夏平生無論姓、名、外貌還是神通,沒有一個是對得上的。

    如果說之前夏平生的神通具象讓她一見之下就預見到了會輸,現在則是讓她發自內心深處地感覺到了無法抵禦。

    她忽然心生恐懼,隱約意識到,若再這樣下去,不僅這一處無功而返,而且整個大局都將通盤崩潰。恐懼之心一起,就再難輕易壓下。

    向瑤自己就是惑心的大師,當然明白這種念頭升起,已無鬥志可言。況且夏平生若真是天位真人,哪怕召集現下城裡所有的“花神殿”強者都不是他的對手。

    而有可能與之抗衡的人,剛發來那段傳訊,顯然不會走上前台,更不可能出手。她搖搖頭,身形驀然從原地消失,沒再看一眼小廣場上的手下。

    夏平生既然開始殺人立威,救是不可能了。

    此刻大部分人都在藤蔓中掙扎,偶有一兩個站在死角,沒被第一時間纏住,還在亡命狂奔。

    府邸各處的黑衣人隊伍都在如潮水般退卻,混在他們中的管事也一起離開。燕府的修士們仍然處於不知所措的狀態,沒有攔截,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干什麼。

    直到護府大陣緩緩平靜下來,翠綠光點也一併消失,所有人都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關府門,各歸其位,戰後休整。”

    眾人這才像有了主心骨般,迅速動起來。“逢魔時刻”的戰事剛剛結束,傷員安頓、兵器修補、分行安撫等等,堆積如山的庶務等著他們去處理。

    既然天塌不下來,那麼眼前手邊的事情就還是得好好完成。至於那些跟著黑衣人走的管事,空出的位子總是能夠填補的。

    夏平生直接在外院的一處排屋前落下。

    這裡是燕府大管事級的休息場所,分內外兩進,外面設了賬房、大客廳、花廳、庫房,內進則是一個個小套間,供大管事們臨時住宿。

    府內方才遇變,雖然最終沒有打起來,可那內外勾結的苗頭是瞞不了人的。

    “天工開物”十多名大管事,此刻在大客廳裡聚了有一大半,裡面很多人還是剛從城外或城內戰場下來的,身上裹著繃帶。

    廳裡氣氛詭異,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可以說是心懷鬼胎,也可以說是相互提防,越是心中沒鬼的越緊張。要知道,內亂時候,第一個被幹掉的就是沒有拉幫結派的。

    夏平生也沒進屋,只站在大廳門口,向裡面看了一圈,就負手朝後面去了。

    大管事們在夏平生現身的時候,齊刷刷地跳起來,這時一句話沒得,不由面面相覷。

    有人就問:“夏老這是什麼意思?”

    有人道:“大總管方才好像已經下令了。”

    又有人恍然道:“對!對!對!戰後休整嘛!”

    再有人對眾人拱了拱手道:“藥房是兄弟所轄,現在肯定是吃重的部門,在下先走一步了,不去看著不放心。”

    餘者互相看看,跟著一哄而散。哪怕裡面存在別有心思之人,也得換個地方再議,和夏平生站在一個院子裡搞密謀,是生怕敗露得不快嗎?

    大管事的套房都是外書房、內寢室的格局。

    整個內進院子,只有胡東來的房間裡有人。

    面朝院落的書房窗戶半開著,可以看見桌前有人在揮筆急書。

    胡東來並沒受外界一絲干擾,正在書寫一本厚厚的產品目錄冊子,手邊桌上摞著高高的資料,比他坐著的個頭還高。

    胡東來聽到有人來,先寫完最後一個字,將筆放到架子上,再站起來相迎。

    他躬身道:“夏師。”然後轉頭看看桌上那一堆,解釋道:“夏季的'珍貨會'馬上要召開了,雖然最近事情多,可貿易盛會也是匠府的年度大事,我就先做些案頭工作。”

    胡東來說得從容不迫,再加上他本就面貌俊雅,風度翩翩,任誰見了也得贊一聲青年才俊。

    夏平生看了他一會兒,淡淡道:“他人呢?”

    胡東來沉默了一下,聲音轉冷道:“如果您問的是府主,他在戰後並沒回來過。”

    夏平生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胡東來忽然衝到門口,大聲道:“夏師!我究竟哪裡做得不如他好?!”

    夏平生轉過身,看進他眼中,緩緩道:“方向錯了,再努力也不是正途。”說罷,身形就從原地消失了。

    胡東來愕然,愣在原地。

    燕府高牆外,夏平生的身影突然從半空中出現,然後對著身側一處虛空道:“出來吧。”

    付明軒通身劍意繚繞,氣息冷若冰雪,他尚未從這一境界中退出,看見夏平生,也只近乎地漠然地問:“大郎不在府內?”

    夏平生看了他一眼,道:“原來是'小有門'的。汝門講究不拘天性,萬法歸宗。然而法若無度,即為無法。你走這無情殺戮之道,不要忘記本心和規則才好。”

    付明軒眼中漠然緩緩散去,恢復了向來的溫文謙和,躬身道:“謝前輩教誨。城裡太亂了,您可知庭哥兒現在何處?”

    夏平生搖搖頭,道:“且找一找吧。”

    塗家老宅和城主府實際上是一條大道兩側的兩個街區。塗家穩居城主之位近百年,兩片街區愈發融合,到瞭如今,只有一些象徵性的邊界存在,於是成就了一條全稱最長最繁華的大街。

    現在往日恢宏的街道大半陷入了火海。

    護府法陣不知道是被打破了,還是根本沒能啟動,一點法力波動的跡像都看不見。

    反而進攻者所持遠程武器都是加持過的,就像巷道中伏擊封意之的那些連珠弩,落地之後還會引動法力爆炸,對於明顯防備不足的塗家守衛來說,殺傷力極為可怕。

    入侵者同樣是一群紅巾蒙面的黑衣人,他們攜帶的兵器明顯是用於群戰的,清一色馬刀加上遠程法器,比起塗家的修士,單體戰力並不佔優,可結陣攻擊時候,簡直是一面倒的屠殺。

    從高處看戰場全貌,可以發現黑衣人的主要目標不是城主府,只分出了小隊騷擾,主攻方向是塗家老宅。

    塗家外圍的守衛已經潰退。那些黑衣人根本不怕被合圍,都不清掃周邊崗哨,就直接向中線推進。

    封意之面如沈水地站在一處樓房廢墟上,望著前方混亂的戰場。

    他本想將燕開庭送去安全地帶,可是脫離巷道後,才發現這場截殺恐怕不是沖他個人來的。塗家的戰火讓他根本沒有時間把人送回燕府。

    而附近視野所及的街區並不全是安靜的,也不知道哪裡還有埋伏。燕開庭對付普通修士綽綽有餘,可他此時左肩傷得不輕,只要再遇上閔洪或羅勁任一人,就是兇多吉少。

    封意之理了理打鬥中扯亂的衣物,將陌刀擒在手中,轉頭看了一眼燕開庭道:“跟緊我,如果閔洪或羅勁出現,千萬不要逞強,能逃就快點逃。”

    燕開庭卻道:“要躲開的不止他們兩個吧?這邊戰場沒人坐鎮?”

    封意之一臉捏到燙手山芋的表情,“所以,燕府主,求您千萬保重!別到時候塗家沒被這些兔崽子拆了,反而被夏平生拆了!”

    燕開庭好奇地道: “夏師那是生髮萬物之力,比不上你'江湖夜雨'刀意的殺力吧?”

    封意之牙疼地“呵呵”道:“他能拆掉半座玉京。”

    這時封意之陡然神色一肅,連招呼都不及打,就向塗家老宅的一角投身而去。

    燕開庭略一注目,也是臉色微變,那裡有兩撥人正在激鬥,看衣著竟然都是塗家人。

    而其中一柄刀最為醒目,那刀身比標準尺寸略窄且長,舞動起來寒氣猶如霜花,會凝出朵朵實體,正是塗玉永的“冰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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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七無從置喙





    封意之去勢極快,破空之聲大作,生生插入纏戰成一團的人群中。

    他陡然一個急墜,砰然立定身形,刀氣迸射,一時間只聽“叮噹”之聲不絕於耳。陌刀就在這剎那間斬出不知道多少記,每一記都敲在交戰者的兵器上。

    這一手不比他方才衝出重圍輕鬆,封意之隨之而來的喝叱聲,也比往日更顯低沉嘶啞。

    “住手!”

    兩邊交戰者紛紛後退,有的是連封意之那一記都接不下,被刀氣迫開,有的是認出了他的身份,積威之下自然聽命。

    唯有一個窈窕身影沒收手,一對柳葉袖裡刀被刀氣彈開後,只一變招,就繼續追斬先前目標。

    不料封意之出現在中間地帶,且刀勢發動後,任憑周圍刀劍翻飛,都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恰好阻了她的去路。

    於是那一對袖裡刀,一刀險而又險地從封意之背後撲了個空,另一刀卻斬在了他的手臂上。

    封意之此刻遍身刀氣繚繞,這未至上師境的一刀斬去,就像斬在陌刀刀體上一般,只將他袍袖劃了個口子,沒有受傷。

    持刀者反而因為退得太急,又被封意之冷然一眼看來,駭了一跳,腳下不穩,坐倒在地,竟是塗家三娘子塗玉容。

    她身邊有個老者急急搶上前去,擋在塗玉容身前,叫道:“封老!不要誤傷!”

    封意之並未將目光在塗玉容那邊停留,他環顧四周,臉色極為難看,沉聲道:“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燕開庭這時也已趕到,看清楚場中情景後,哪還能再往前湊,遠遠地就停了下來。

    在此惡鬥的雙方全是塗家部屬,以燕開庭的身份並不能認得所有面孔,可還是能大致分出,一邊是塗家老大塗玉成的手下,另一邊是塗夫人的親信。

    然後兩邊分別有一個極有份量的塗家成員,塗玉永和塗玉容。竟是擺明了一個兄妹同室操戈的局面。

    塗玉成那一邊陌生面孔最多,應該是他近些年來自己培養的勢力,燕開庭叫得上名字的,只有一對慣常跟在塗玉成身邊的裘姓兄弟。

    此刻,裘家的那個弟弟帶了兩人,正位於戰場最邊緣,中間緊緊護著一個像是昏迷了的人,哥哥則在戰場裡護衛在塗玉永身邊。

    另一邊,燕開庭認識的大都是塗夫人親信中的頭臉人物,裡面不乏塗家長老級強者。因此方才戰況,塗家兩兄弟那邊是處於下風的,大部分人都身上帶傷。

    封意之一句話問出,場中鴉雀無聲,沒有一人接話。

    遠處卻是轟響不斷,隱隱傳來,交戰聲、慘叫聲還有建築倒塌的聲音。

    封意之臉色更加難看,就像暴雨前的黑雲,沉得要滴出水來,“外敵都已殺到門口,這裡卻在內訌,還沒有一個原因?”

    他指了指擋在塗玉容身前的老者,道:“秦長老,你來說!”

    秦長老明顯猶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對面塗玉永那邊,然後道:“封老,此事非一句兩句能夠說清。唉,城主此刻昏迷不醒,夫人讓我們請大郎君回去。”

    封意之聞言身軀一震,刀意陡然大盛,空中響起微微鳴嘯。

    那邊塗玉永已經雙目皆赤,怒道:“現在大哥重傷昏迷,你們就想血口噴人嗎?!父親怎麼回事,那毒婦自己最清楚了吧!”

    這句話顯然踩到塗玉容痛腳,她跳起來,也怒道:“塗玉永,你說誰是毒婦!你才是非不分呢!塗玉成給了你什麼好處,他說什麼你信什麼?”

    封意之皺眉,聽出雙方話中有話,細問之下,原來塗玉永和塗玉成還不是一開始就在一起的。

    塗玉永從“四象四時園”撤下來後,雖然沒有受什麼傷,但已是極為疲累,聽說塗城主還在城主府忙碌,就徑自回了老宅自己的院落休息。

    隨後,塗玉永在入定中被驚醒,入侵的黑衣人準備充足,出其不意,他身邊的護衛和隨從全滅。塗玉永憑著“冰玄”靈兵之利,才堪堪逃出。

    那時整個塗家老宅和城主府都起了戰事。

    塗玉永是在被追殺的路上遇到塗玉成的,他們那一行人當時就多人帶傷,塗玉成傷得最重,傷口還有中毒跡象。塗玉成帶人殲滅了黑衣人,將他救下來後,就簡單告訴他主院生變。

    據說,塗玉成一走進塗城主的書房,就看見父親倒了下來人事不知,而塗夫人正在一旁。隨即他上前查看,碰到父親身體即覺有異,立刻飛快退出房門,四周就跳下一群黑衣人向他殺來。若非當時他剛從戰場回來,部屬都還帶在身邊,恐怕會走不出主院。

    塗玉成的說法,簡直是明指入侵者就是塗夫人勾結而來的了。塗玉容和秦長老這邊當然全盤否認。

    他們所知道的是,塗夫人聽見塗城主和塗玉成在書房中爭吵,然後塗玉成摔門而出,等她跑進書房時,發現塗城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那時還沒人知道有外敵入侵,所以幾位長老就帶人來追塗玉成了。

    實際上,塗玉永所知有限,塗玉成根本沒時間和他說太多細節。追殺他的黑衣人被滅後,緊接著塗玉容和秦長老就追了上來,兩邊根本沒說什麼話,一見面即打了起來。

    然而當事人之一卻沒辦法來親口陳述,塗玉成的傷口一直在不斷惡化,中途就陷入了昏迷。

    封意之看向戰場邊緣被緊緊護衛者的人,皺眉道:“大郎君情況如何?”

    幾名護衛警惕地看著他,並不肯讓開去路。

    封意之轉頭問秦長老,道:“他是被誰傷的?解藥先拿出來。”

    秦長老猶豫了一下,道:“我們並無人用毒。”

    事實上,整個玉京城都沒有聽說過什麼人用毒。要知道毒修極為罕見,非專研此道的修士,哪怕同為丹修也不會隨意去碰,否則萬物生剋不能窮盡,一個不好反受其害。

    這時一聲嗤笑響起,燕開庭道:“如果不是你們傷的,那就是真有外敵了?塗老二,你也運氣真差,那些黑衣人都準確襲擊你的院子了。倒是你們自己在這裡打了這麼久,就一個都沒碰到。”

    燕開庭突然現身,在場眾人頓時神色各異。在這特殊時刻,他這個特殊身份的人出現,對塗家來說,何止是不歡迎。而他的話,也不免掀起波瀾。

    塗家老大和塗夫人之間關係微妙,這是人盡皆知的,凡是扯到繼承權,每家都是一筆糊塗賬。很明顯,在主院私密環境中發生的事情,塗家老大和塗夫人必然有一人在說謊,甚至可能兩人說的都不全是事實。

    但是,因為裡面還夾雜著外敵入侵,就顯得處處怪異。

    燕開庭點出的正是破綻所在。黑衣人的攻擊,更像是定點定向,清除異己來的。

    塗玉容立時怒了,戟指燕開庭,叫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難不成攻擊城主府的,就是你們燕家主使?!”

    燕開庭慢吞吞地道:“不要胡亂攀扯,這樣只會顯得自己心虛。你們之前不還想把事情栽在塗玉成身上嗎?”說著,他對封意之比了個手勢,大拇指朝向不遠處一道長廊。

    不等塗玉容再次跳腳,封意之忽然發出一聲低嘯。

    他的聲音雖然不高,但是極沉極重,猶如實體,震得在場每個人都耳膜發疼,腦中如有大鐘轟鳴,不由一陣頭暈目眩。

    封意之的身影激射而出,刀氣通體流轉,凌厲之極,直劈向附近一道長廊。緊接著慘叫聲、打鬥聲響起,不時有潑墨般的血和斷肢飛出,以及人體重重倒地。

    燕開庭也沒閒著,尋機而動,他左手依然不能用,因此並未靠近戰場,只是看準空隙,撒了兩波傀儡過去。

    他和封意之經過巷道一戰,已小有默契,扔出去的小人不為參戰,僅是乾擾黑衣人的逃跑。在封意之全力施為下,一個小隊轉瞬就被屠戮乾淨。

    待封意之回到場中,被他嘯聲震懾在當場的塗家眾人,剛剛回過神來。許多人這才意識到,燕開庭那個手勢是在對封意之示警,有入侵者近在咫尺。

    而封意之竟然以一道嘯聲,就將在場塗家所有人留在原地,然後一個照面把黑衣人全部滅殺,沒有一人能夠逃生。

    直到這時,人們方才意識到,一名真人境的刀修是何等強大。他若全力施為,上師們或許還能抵抗一二,普通修士只有被一邊倒的屠殺。

    塗家在場眾人的反應也呈現兩極分化。

    塗玉成的部屬大多更年輕,此刻雖然流露出懼色,但戰意卻未受影響,看向封意之的目光更加警惕。

    秦長老那一邊大多是塗府老人,此刻全部噤若寒蟬,他們很多人都想起來,陌刀在歸隱玉京前,也是雍州的一大殺神。

    而至此誰都知道,這場塗家內訌中,真相已經不重要了,在封意之絕對武力面前,他站在哪一邊,哪一邊就握有真相。

    這時封意之緩緩從長廊那邊走來,他的氣息低落了很多,連續戰鬥,大小傷勢,詭異局面,對塗城主安危的擔心,都讓這名強大的刀修露出明顯疲態。但是有剛才那一刀之威在,無人敢現異色。

    他經過燕開庭身邊時,略略頷首,道:“謝謝。”

    燕開庭了然地道:“去城主那裡?”

    封意之無聲嘆息,點了點頭。

    戰火還在蔓延,第二道防線可能也已岌岌可危,所以這邊已經屬於居住區的地方也出現了入侵者。但封意之現在還不能去組織反擊,而是首先要找到城主。

    只是找到以後又怎麼辦呢?無論是父子相殘,還是夫妻反目,其實外人無從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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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八是非曲直





    封意之做出的決定無人能反對。

    塗玉成的部屬看上去明顯不情願,主院與其說是城主居所,不如說是城主夫人的地盤。若封意之也有問題,他們此去無異自投羅網,連掙紮機會也沒有。

    只是塗玉永很簡單就說服了裘家兄弟,他的刀法師從封意之,最清楚陌刀之威。若封意之居心叵測,足以將在場所有人斬於刀下。而如果封意之與塗夫人並非一夥,他們就更不能平白給自己扣上反叛者的嫌疑。

    這個往日總是有些飛揚急躁的年輕人,甫經巨變之後,沉靜得判若兩人。他手上“冰玄”以前即使舞出片片霜花的時候,也給人一種熱烈的感覺,現在卻是全然冰涼似雪。

    燕開庭和塗玉永對望一眼,兩人誰也沒有和對方打招呼。

    燕開庭並不管眾人的眼神,直接跟著封意之穿過人群,且走在他右後側一步之地,這個位置顯然是在為封意之策應和防備後方。也不知道看明白了的塗家諸人,心中是個什麼感受。

    主院並不遙遠,頃刻就到。

    封意之也不理那緊閉的院門,徑自越牆而過,身形方起,裡面就有刀兵出鞘聲音,“什麼人!”

    封意之連陌刀都不用,一拂袖就將伸過來的兩把長劍撞開。

    他落入院中,點了那兩人的名字,冷冷問:“城主何在?”

    塗家的總教頭雖然是閔洪,但封意之也時常會下場指點,且在塗家護衛心目中更受敬畏。此刻那些護衛們見到是他,第一反應全是躬身行禮。

    這時,院門被從外推開,塗玉容、秦長老一行人湧進來,然後才是塗玉永帶著裘家兄弟等人。一進門,兩撥人就涇渭分明地站到兩側,刀劍法器全都拿在手中,就差直接指著對方了。

    反而是原先在院子裡的那些塗家護衛顯得有點茫然,不過他們之中可能也有人已聽到風聲。比如那兩名小隊長臉色就變得很奇怪,嘴唇蠕動一下,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封叔叔,這是要做什麼?”

    正屋的門原是虛掩的,吱呀一聲,輕輕被從裡面拉開,塗夫人出現在門後。

    她一身家常服,衣襟袖口都微微凌亂,一手抱著龍鳳胎裡的妹妹,裙邊還抓著一雙小手,龍鳳胎裡的哥哥藏在她身後,探出半張小臉,烏溜溜的眼睛往外直看。

    塗夫人本就容貌素雅清麗,一點也看不出已是三名子女的母親。她此刻姿容有些凌亂,手抱稚子,望之更是楚楚弱質,惹人憐惜。

    封意之不由目光微垂,他和塗城主塗辛乙是童年好友,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他受塗家供奉,但一向獨來獨往,與任何一派勢力皆無瓜葛,對塗辛乙的妻兒們也全都一視同仁。哪怕教導塗玉永刀法,也是應塗辛乙之請,沒有半點私相授受。

    封意之只在私下里喝酒的場合,才會和塗辛乙兄弟相稱,有的時候塗夫人亦會在場。先後幾任塗夫人都是聰明人,沒有外人在的時候,也就跟著塗辛乙對他執兄弟之禮。

    此刻驀然聽到這聲“叔叔”的稱呼,封意之看看前方那對龍鳳胎,再轉頭看看塗玉永兄弟和塗玉容,忍不住想要苦笑。

    “啪嗒”一聲,封意之回過神,循聲看去,一個不知什麼材質做的傀儡小人從燕開庭手裡掉到了地上。

    燕開庭仍然站在封意之右後側一步之處,手裡正捏著一把形狀各異的法器。他還不習慣左手不能動,從芥子袋裡拿法器的時候,一個不慎取得多了。

    燕開庭看看封意之,眼神特別無辜,顯然沒覺得身為一名修士,能把法器都掉地上是一件需要尷尬的事。

    封意之頓覺腦門上青筋跳了一跳,好嘛,差點忘記了,還有一個大麻煩在側。他一伸手,將傀儡小人從地上攝起,扔進燕開庭懷裡。

    燕開庭還要解釋他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拿法器,“這滿院子就沒人是可靠的。”

    封意之聞言微微一凜,目光在燕開庭身上略凝了凝。然而燕開庭的聲音雖輕,神態卻仍然很輕鬆,像只是在隨口抱怨一句。

    封意之不再多想,收拾心情,冷冷地將先前問話再重複了一遍,“城主何在?”

    “我只問一句,您還將塗郎看作大哥嗎?”塗夫人不由自主地將懷裡的小女兒抱緊,像是努力壓抑著激動,“如果您是大郎君帶來的,我不會讓您進去的!”

    話說到這裡,塗玉容已經撲到母親身邊,在場的幾名長老也都腳下動了動。

    塗玉成的部屬們則是全都面現怒色,警覺地將仍處於昏迷中的主人護得更緊。塗夫人只一句話就將塗城主和塗玉成放到了對立面上。

    唯有塗玉永一動不動站在原地,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一雙眼睛冷若冰雪定定望著大屋。

    封意之垂目看著手中陌刀的雪刃,緩緩道:“夫人似乎有什麼誤解?我不是來這里站隊的,更沒興趣為你們斷是非曲直。我要見他。”

    塗夫人花瓣似的唇色清清淺淺,一雙美目霧氣氤氳,像是要沾濕睫羽。

    她張口要說話,卻被封意之打斷,“若小乙哥有不測,那這塗家不要也罷!”

    院落中頓時靜得落針可聞。封意之這句話裡威脅和血腥的意味太濃了。

    封意之說完,再不看任何人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他走得不是很快,卻沒人敢擋在他面前。塗玉容還不肯動,可封意之尚未近身,迎面碾壓過來的刀氣就將她輕易掀到一邊。

    塗夫人有弱柳之姿,身手卻不弱,眼見刀氣湧來,一手一個摟著龍鳳胎急急閃開。她雪白的臉微微抬起,滿是無助和倉惶。

    然而封意之正眼都沒看她們,直接大步進了內室。

    秦長老終於憋不住了,叫道:“封老!不辨是非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啊!”

    封意之漠然的聲音從屋內傳來,“誰是親?”

    一時之間,氣氛就像凝固了似的。

    忽然塗玉容叫道:“燕開庭你幹什麼!”

    燕開庭方才依然緊跟著封意之的腳步,直到正屋門口才停下。

    這時所有人都緊張註目房間裡的動靜,唯有他背對著房門蹲下來,將一大把形狀各異的法器插滿了門前地面,裡面最常見的是一種三角小陣旗。

    燕開庭試圖活動一下左臂未果,又聳了聳肩,卻做出了一個只有右肩能動的怪模樣。

    他斜睨塗玉容一眼,道:“迎敵啊!”又指了指院外,“外面還沒打完呢?你們這麼有信心敵人不會殺過來?”

    塗玉容愣了愣,又不甘被說得無言以對,強道:“那你幹嘛把法器佈在房間門口。”

    燕開庭似笑非笑地道:“因為除了封真人,你們一個都不能讓人相信呀!”

    塗玉容不由氣結。

    燕開庭從現身開始就是防著他們所有人的架勢,雖然塗家諸人不知道燕開庭是怎麼和封意之走到一起的,但也看得出在這敵我無法辨別的局面裡,封意之顯然更相信燕開庭。

    就在這時,院子裡修為最高的幾人全都神色一肅,牆外傳來隱約衣袂破空聲,正在飛快地由遠及近。

    突然塗玉成的部屬那邊傳出一陣騷動,在這節骨眼上,塗玉成竟是醒了。塗玉永冰冷得近乎漠然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快步走過去,一把抓住了塗玉成的手。

    與此同時,院牆上出現一個人影,原本已經要出手的塗家護衛忽然都停住,那又是一個他們的熟人,塗府總教頭閔洪。

    院外的腳步聲顯然不止一人,但現身的只有閔洪,而緊閉的院門亦無人叩響,一時間顯得頗為詭異。

    閔洪站在牆上,居高臨下看著院內,他沒有馬上說話,眼珠骨碌碌地轉動,顯然在揣測眼前局面。而地面上正處於僵持狀態,不少人本就搞不清狀況,看到閔洪也不敢輕易招呼。

    燕開庭卻沒眾人那麼多顧慮,不等離他最近的塗夫人和塗玉容眼色交換出個結果來,就大叫道:“封真人,救命啊!壞蛋來了!”

    閔洪原本注意力都在塗玉成和塗玉永兄弟身上,還沒看到蹲在正屋門口的燕開庭,此刻被這一嗓子叫得氣結,厲嘯一聲,揉身撲去。

    管它局勢如何,都得先將這專門壞事的傢伙封口!

    屋內封意之還沒動靜,燕開庭站起身,泰初錘出現在右掌中。

    然而閔洪這迅捷一撲,中途就撞上了堅物,他變招也快,雖不知道敵從何來,仍憑經驗極快地側向移位,卻突然發現側面也有阻礙物。這次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就“嘭”地一聲,眼前發黑,感覺猶如撞上了一座頂天立地的山峰。

    而旁觀眾人看到的是,半空中忽然出現一排如牆般林立的藤蔓幻象,閔洪就這樣一頭撞了上去,那碰撞的聲勢極大,竟是猶如實體一般。隨即藤蔓就像活物般,瘋狂擺動起來,瞬間將閔洪纏了個結實。

    這時方有一個清冷的聲音傳到,“誰敢害我燕主?”

    空中驀然劍嘯聲綿綿而起,隨之磅礴劍意氣勢洶洶襲來,無數劍芒如雨點般在院牆外落下,乍然間慘叫聲和兵器交擊聲就響成一片。

    緊接著,有大風吹過樹林的呼嘯聲,眾人吃驚地看到一棵院內大樹的枝條平平抬起,繃緊,像弓矢般向院牆外發射出去。聽那滿耳的簌簌聲,也不知道外面有多少樹木,如此這般發射了多少枝條。

    院外的慘叫聲更密集,更多的是銳器不斷穿刺的聲音。

    一切結束很快,不過眨眼數下的功夫就歸於平靜,只有空氣中迅速瀰漫的血腥氣宣示著,剛才真實的發生了一場殺戮。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08:53
章四十九糊塗賬





    纏住閔洪的那一大團藤條不知何時落在地上,根系扎入了青石板裡,乍眼看去像是種了一棵人形樹。

    閔洪到現在還沒能擺脫藤蔓的糾纏,而且掙扎勢頭越來越弱,翠綠枝條間漸漸泛出紅意,就像藤蔓正在緩緩吸取人血。

    塗家諸人看得毛骨悚然,後知後覺地發現,號稱超流高手的閔洪方才竟是一招落敗,那可是連封意之都做不到的!

    屋頂上出現一個人,白髮青衣,負手而立,冷冷俯瞰全場,正是夏平生。

    院內一時十分安靜,格外放大了藤蔓堆裡詭異的窸窣聲,只是那點聲音正在迅速微弱下去,顯然閔洪的生命也在迅速消失。

    眾人全都被這一連串變故弄得回不過神來,即使閔洪出手在先,可不是連燕開庭的衣角都沒碰到,就為這,夏平生便狠下殺手?

    而反應快的人,已經驚駭地想到,院外被屠戮的又是什麼人,若不是入侵者,那就是塗家護衛?夏平生這是要幹什麼?!

    在場的塗家長老當然有和夏平生熟悉的,但這些積年老人就沒有傻的,看他一反常態,行事如此肆無忌憚,自知那點薄面全部管用,一時間都噤若寒蟬,無人敢於出頭。

    最後還是塗玉成首先出聲,他要扶著塗玉永的肩膀才能站立起來,聲音雖然微弱卻努力保持清晰,“夏真人,閔教頭若是冒犯了您……”

    夏平生直接打斷了他,道: “閔洪在'四象四時園'借禦魔之機,暗算我燕主,所以我現在殺了他。至於背後指使之人,塗家也要給我一個交代。”

    塗玉成不由苦笑一下,以他八面玲瓏、面面俱到的手段,此刻都說不出話來。

    從沒聽說過閔洪和燕家有什麼私怨,若他會去暗算燕開庭,那定然背後有人。可是夏平生上來就把人給殺了,還逼著塗家給說法,這分明是不想放過塗家。

    忽然塗夫人的聲音響起,輕輕柔柔,有些不明顯的顫音,卻不僅僅是脆弱,格外有股柔韌堅強的味道。

    “夏真人,拙夫也是方遭不測!惜妾身無力,尚未能找出真兇,也不知與貴主之事有沒有關係。您也看到了,眼下塗家適逢大變,還請您抬一抬手,待塗家渡過今日難關後,必然給您一個滿意結果。”

    塗夫人這番話不但顯示了她當家主母的擔當,還暗示了塗家內裡複雜,頗有將塗城主遭遇不測的事情也甩到閔洪頭上的意思,順便表達了自己亦是受害者的立場。

    塗玉成不由望向自己這位後母,瞇了瞇眼睛,卻並未著急申辯。

    夏平生神情淡漠,毫無動容。

    他忽然抬起頭,目注虛空中一處,冷然道:“尊駕旁觀久矣,再不出來一見,就給我全都滾出玉京!”

    然而餘音蕩蕩,並無人回應。

    夏平生掌中一柄寶鼎法杖揚起,一道瑩瑩翠光直射空中。這次沒有任何虛景幻象產生,只有強烈威壓衝上雲霄。

    只聽幾聲轟鳴,猶如晴空霹靂,前述方位傳來數道不同的神通,滾滾若云團,奔湧不歇。

    電光火石之間,已是一輪交手,竟然當真有人匿於空中!

    這記對撞發生得快,結束得也快,對方顯然無心戀戰,只是拋出神通阻了一阻,連衣角都未露出一片就遁去了。

    夏平生身形在空中一個盤旋,落回屋頂。

    這時“嗡”地一聲悶響,玉京城上空出現一個淺淺漩渦,就像暴雨前夕載著雷電的雲,隨時會擊下閃電。

    這是玉京的護城大陣,哪怕之前魔物入侵,都只激發了四方城牆,而沒有驚動這片雲頂。卻在夏平生和那不知名強者的一記鬥法中,就生出感應,那該是何等恐怖的力量!沒有後續擾動,漩渦很快就散去。

    “夏兄。”

    封意之此刻方才露面,他從屋內緩步走出,拎過仍蹲在門口看戲的燕開庭,一躍上了屋頂。

    封意之站定身形,將燕開庭往夏平生面前一放,道:“完璧歸趙。”然後對著夏平生一揖到地,“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夏平生先看了燕開庭一眼,目光在他受傷左肩停留一下,“哼”的一聲,唬得燕開庭向後一縮。

    燕開庭忽然感覺自己撞上了什麼,一回頭,背後空無一物的空氣裡,有一處像是起了皺褶。好似被不小心捏了一把的宣紙。

    隨即付明軒一臉無奈地現出身形,他暫不露面,就是為免在此敏感時刻,燕、付兩家聯袂出現,而讓塗城主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誰知燕開庭明明有大把地方好站,卻角度刁鑽地把他從匿形狀態給撞了出來。不過此刻他倒也不怕露了行跡,塗城主看來已經情況不妙,塗家自己的內務都掌不住了,哪還有精力管其他人。

    果然地面上所有人都舉頭注目,在等待夏平生對封意之的回答。

    就連再愚鈍的人都知道,除了封意之外,塗家無人是夏平生一合之敵。若連封意之的面子都不管用,那塗家也無需內訌了,先想辦法自保吧。

    夏平生都懶得多看兩個小輩的蠢行,望向封意之,道:“塗城主呢?”

    “他昏迷不醒,卻看不出任何內外傷。”

    封意之肺腑中升上一團帶血腥的躁氣,忍不住咳嗽一聲,才緩緩道:“我在路上受到閔洪和北羅峰羅勁伏擊,若非燕主援手,大概也不能全身而退。看夏兄和付少齋主走在了一道,怕是今天受襲的不止城主府一家吧?”

    他清楚夏平生的為人,絕不會多餘地疑神疑鬼,從夏平生驚退虛空中窺伺者的說詞中,對事態大概有了猜測。這是一場外來勢力對玉京的大舉入侵。

    不用封意之多說,夏平生也明白他的不情之請是為何意,於是朝地面揚了揚下巴,道:“這裡,你準備怎麼辦?”

    封意之此刻疲態全露,沒有馬上回答,事實上,也無法回答。

    他的兄弟陷入原因不明的昏迷,不知道是否能夠再醒來。而兄弟的骨血和妻子已經開始相互殘殺,別說封意之現在尚不知事情始末,就算知道了,他還能動手殺誰不成?

    這時,下方的塗玉成忽然揚聲,“封叔,夏真人已將那些外來人的背後倚仗驅走,正是反擊之時。小侄請命,先將入侵者擊殺,再來處理家務。”

    封意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好。”

    塗玉成雖然虛弱,但行事極為利落,立時指派好了,將身邊一多半人手分了出去。

    院門一開,血腥氣撲鼻而來,隱約可以看到外面橫倒的屍體,既有紅巾蒙面的黑衣人,也有一兩個是塗家護衛打扮。只不過,此時沒人有心思關心這些。

    塗玉成此舉顯得磊落無私,即是向封意之表示對他的全然信任,又不再掩飾自己也對塗家有掌控力。

    塗夫人這邊一干人等就有些尷尬,弱女幼子不適合出面,長老要號令全府則略嫌不夠。

    位居上方的夏平生將一切看在眼中,淡淡道:“又是一筆糊塗賬。”

    封意之無話可說。

    幕後之人在夏平生面前選擇了退走,本來就意味著武力入侵的結束,趕走那些明面上的外來人已經不成為問題。至於暗地裡玉京城究竟被滲透成了什麼樣子,會有什麼後果,需得一定時日方會顯現。

    而塗家內部的僵局卻已可預見,有封意之在一日,都絕不會讓塗玉成和塗夫人兩係人馬再行自相殘殺。

    但塗城主的昏迷就是一件無頭公案,封意之自己也知道,他除了會聽見兩邊相互激烈指責外,再得不到第二個答案。

    夏平生看了燕開庭一眼,道:“燕主回去也有賬要處理。”

    燕開庭頓時面色發苦,他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來,就忽然臉色一白,身體晃了晃。若不是付明軒一把抓住他,差點滾下屋頂。

    連番大戰,又受傷不輕的後遺症,終於爆發出來。

    夏平生冷哼一聲,捲了燕開庭和付明軒就走,遁光倏忽遠去,只扔下一句話,“那我就等封兄消息。”

    “啪嗒”一聲,院內那棵藤蔓從中裂開,掉出來的閔洪已經是一具屍體。而翠綠泛血光的藤蔓忽的自燃起來,瞬間化為灰燼,消散在風中,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回到夏平生的“雪域”小院,置身於大片冰凌松之中,猶如來到冰清玉潔的霜雪世界。煩亂的心情像是能夠陡然安靜下來。

    燕開庭沒受傷的右手搭在付明軒肩頸處,被他半扶半背著。

    夏平生收起遁光將兩人放下,轉頭一看,伸手拍在燕開庭左肩上。後者“嗷”地一聲跳了起來,不過看燕開庭的模樣,雖然有些氣短神虛,可也沒到要倒下的地步。

    他當時被“捉雲手”羅勁一把抓實,指勁透體傷到了經脈,所幸燕開庭天生神力,啟蒙時候就走的鍛體路子,後來雖然沒有刻意再練戰修法門,可比一般法修要耐打得多。

    夏平生道:“誰傷的?”他想起封意之所言,“是羅勁?”

    燕開庭老老實實點頭,夏平生這一拍簡直要讓他疼出眼淚來,但是閉塞麻木的經脈卻被粗暴地活動開來了,效果比任何傷藥都好。

    這時付明軒一臉沉思,道:“我有一件事始終想不明白。”

    “這個局十分縝密,發動時間緊接著'逢魔時刻',又將不少外來人作為協防禦魔的強者事先就放在城中。只看今日全城多處同時起事,還都是內鬼外敵的模式,顯見謀劃者佈局不是一天兩天。”

    “與這些圖謀已久的佈置相比,他們放棄得也太快了些。姜回不肯與我正面對決,還可說是助拳的強者惜命。向瑤則是被韓鳳來坑了一把,伏擊的佈置全部被攤開在夏前輩面前。可塗家那邊,按理說坐鎮的應該就是主事之人,卻在前輩叫陣的時候,連面都不露,試都不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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