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道緣浮圖 作者:煙雨江南 (已完成)

 
mk2258 2018-3-20 21:23:0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1 473884
mk2258 發表於 2018-4-25 18:46
章三十夜探小樓

  夜晚的玉京城萬家燈火。

        因為“逢魔時刻”即將來臨,逗留在外的人流減少,但是依然時有行人經過。

        各個街區的分界線上堆滿了白色的玉質椎體,那是用來加固局部法陣的,若有魔物出現,能夠盡量將它們圈定在一定範圍內,以便巡防隊滅殺和查找空間漏洞。

        說是要去“漪蘭舟”找人,但那天花舫也有毀損,即使還停在迎仙橋那裡,上面大概也沒什麼人在。

        兩人出了小院,也不走正路,有林過林,有牆翻牆,直線奔向最近的府牆。

        付家明樁暗哨的守衛都熟悉這兩位郎君的習慣了,冒頭出來看一眼,就又縮回崗位上去,連問都不問一句。

        面前就是灰白外牆,兩人正要越過去,付明軒忽然向身側抓了一把,撈出一張傳訊符。上面封了付家的標記,一路過來也沒有被攔截。

        付明軒一掃內容,臉色變得有些微妙,將還沒完全消失的傳訊符拍到燕開庭掌中。

        這道傳訊符發送人竟是秦江,想是他找客院管事要了付家專用的空白符,又將內容寫入。他行事這麼大方,顯然回去後想通了,將中間人的信息提供了出來。

        燕開庭只來得及從一閃即逝的符文中看到一個名字,“花神殿”臨溪。

        燕開庭一抬頭看見付明軒的眼神,臉色也變得微妙起來,沉吟道:“那個是雛兒。”

        付明軒立刻微笑,道:“很好,你沒吃虧就行,否則要讓沈容照重新補份禮物過來。”

        說話間,兩人翻過了府牆。

        燕開庭心情有些不能描述,忍不住問:“'花神殿'弟子,呃,這麼……”他一時找不到形容詞。

        付明軒隨口接道:“奔放?花朵結果就要授粉,雙修也是大道之一。不過就臨溪那程度,還敢拿來一女幾送,我看她們現在不僅得罪了沈容照,還得罪了秦江。”

        付明軒抬頭看見燕開庭臉色,立刻補救道:“看吧,就連我的兄弟你,都看不上她。”

        燕開庭覺得他越描越黑,試圖將對話拉回重點之處,“那麼胡東來一開始就勾結的幕後勢力,是否就是'花神殿'?”

        付明軒想了想道:“我對'花神殿'不太了解,她們有和各個勢力聯姻的傳統。不過姐妹之間都會有口舌,連襟互相打起來也不奇怪。所以倒不好說背後只是'花神殿'一兩個人,還是代表了整個勢力的意志。”

        這麼一說,燕開庭也聽明白了,玉京城林林總總大小世家和勢力,幾百年下來,相互之間盤根錯節,不拿譜系的話,轉彎抹角的姻親關係連家主都搞不清。說到底,所謂關係都建立在利益之上。

        付明軒火上澆油道:“所以,女修可不能輕視,以後你出去歷練,憐香惜玉要擦亮眼睛。”

        女修的天賦和悟性總體上與男修沒太大區別,但在戰修一途上卻有先天性的身體限制。

        如果不是名門血脈,能一開始就靠法修方面的秘法來拉近整體戰力差異,而是走傳統途徑,邊鍛體邊修法,以尋求領悟神通的機緣,在早期總會比男修要差些,尤其祕境探索這類歷練中,體力上的短板特別明顯。

        修道一途,若不安於普通人生活,進入真正修士世界,那競爭是極為慘烈的。為了不被欺負,也為了在最短時間內拉平天生的差距,一些相貌姣好的女修,難免要用自己的這個“天賦”去找一找捷徑。

        畢竟風月大道、雙脩大道,都是三千大道,明明白白寫在道典上的。

        可捷徑是找到了,值得被攀附的“捷徑”本身就是首屈一指的強者,沒有人是傻的。況且喜新厭舊人之常情,甚至喜新本身這個“喜”字可能都比較虛妄。

        最終能混得開,爬上去的女修,無論有沒有走捷徑,堅忍耐力算計,大都遠勝同階男修。也就是說,凡是出來行走九州的女修,都不好惹!

        燕開庭聽完,暈乎乎的,感覺又像是被上了一堂課,點頭道:“哦,我記得在哪本書上看過,劍修最強的是無情殺戮大道。行無情道者,忘情於血親、道侶、友儕,無懼無怖,心如磐石,堅不可摧。”

        付明軒挑了挑眉,沒打斷燕開庭,示意他說下去。

        燕開庭道:“情之一道又有云,先能極於情,才能盡於情,方可忘於情,又需不被虛妄所迷,終成無情道。看你對女修的脾性如數家珍,難道正從男女之情入手不成?”

        付明軒再忍不住,在燕開庭腦袋上鑿了一記,道:“你看的哪家邪法?照你之言,情道有三,我走第三條路好了。直接把你斬了,也就道法大成。”

        說罷,付明軒懶得再費口舌,轉身就向西邊街區遁去。

        燕開庭摀住被敲的額頭,連忙跟上,踩進付明軒那道隱去大半身形的遁光中,兩人一起往“漪蘭舟”的陸上居所而去。

        那陸上居所名為“伴山園”,建在仙迎橋附近街區裡,是一座林木婆娑,規模不大,但十分雅緻的庭院。

        其名取“漪蘭伴山”之意,整座庭院由人工假山、人工湖泊、草本蕙蘭構成,不像北地風格,反而有七分南邊州陸溫婉之意。

        兩人沒走正門,既然是來查探敵情,自不可打草驚蛇。以他們的修為,“伴山園”那一點點用來防賊的警示陣法毫無作用。

        燕開庭對這裡最熟悉,進去後,就由他帶著徑自摸去後面的小軒樓。那是臨溪平時居住的地方。

        兩人仗著付明軒有“障眼符”,這玉京城裡沒幾個人能破解,於是堂而皇之地蹲在一座象鼻形假山頂上,居高臨下看著小軒樓二樓裡的無限春光。

        二樓最靠東側的大房間佔了整個二樓的一半空間,看陳設應該是臨溪的臥室,隱約可見大床掩在一扇八開的描金花鳥屏風後。

        這時屏風上投射了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影子,舒臂轉腰,配上彷彿帶有韻律般的喘息嬌聲,猶如一場舞蛇人撥弄下的蛇舞。

        舞蹈的場所不在屏風後的床上,而是屏風之前,南窗之下的一張榻上。

        於是從這個角度看去,時不時有抬起的一條玉臂,拱出的一抹柔膚印入眼簾。半遮半露的那點風情,比整隊迴旋舞孃的熱情還要勾人,就像是可以握在手心中把玩一樣。

        最有意思的是,那是兩個女子。

        燕開庭目瞪口呆,半晌才撓了撓頭。

        付明軒塞了一道傳訊符給他,“是臨溪?另一個是誰?”

        燕開庭手上的動作有點僵,回了一道符,“是。不認識。”

        “全殺了,還是全收了?”

        “不要吧……”

        屋子裡的嬌聲開始節節拔高,已入佳境,將至巔峰。而假山上的兩名旁觀者。則像是小時候在課堂上傳字條般,旁若無人地聊著天。
mk2258 發表於 2018-4-25 18:46
章三十一外來人

   一聲婉轉輕吟響起,“師父……”

        燕開庭經過重重意外,再聽到這個本該駭人的稱呼,都有點麻木了。他百無聊賴地轉頭看向付明軒,想問他能閃人不。燕家大郎雖有走馬章台的愛好,卻無蹲門聽房雅興。

        這一眼看去,燕開庭卻發現付明軒指縫間毫光閃動,掌中扣了一件嬰兒拳頭大小的法器,不由一愣,隨即發現身周的“障眼符”外多了一層法力。

        他驀然意識到,付明軒這是加固了隔絕氣息和視覺的屏障。若非附近有強者,何須如此謹慎?

        燕開庭立刻警覺地轉頭四顧。付明軒搖了搖頭,指指小樓方向。

        臨溪自然不是多厲害的強者,難道她那師父大有來歷不成?

        屋子裡的動靜已經停止,有個女聲道:“好了,我已為你拔除所有無形之氣。此番你太莽撞了,沈容照的禁制是那麼好破的嗎?再等一兩天自然就解了。”

        “弟子氣不過嘛……”臨溪的聲音很輕,還帶些愛嬌的鼻音。

        “吾門走的就是風月之道,率性任情才好,我以前是太寵你了。”

        “師父……”

        “我已教訓過淺意,你們竟敢去撩撥沈容照?以為我在他跟前的面子很大嗎?”

        窗戶裡一道淡淡人影晃動,燕開庭的眼力只能依稀見到一個裸背,手抱了一具柔軟的軀體,轉到屏風後面的一扇門中去。

        燕開庭突然目光一凝,停在屏風上搭著的一件雀羽長衣上。這個距離,以他的眼力不說纖毫畢現,也是清晰得如在眼前。

        只見那件雀羽長衣上勾著枚玉玦,一時看不出是什麼飾品。但是光素無紋,反倒在羽衣上顯出皎皎寶光。

        燕開庭看清玉玦的樣子,陡然身體晃了晃。

        “走。”付明軒低聲道。

        燕開庭立刻躥起,兩人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架勢,連著翻過兩三座小院。

        “伴山園”今晚明顯比往常冷清,從空中極盡視野,半數庭院沒有什麼燈光,只在月亮門的位置挑了一盞風燈,這是沒有客人在內的意思。他們剛才翻過的小院一座都不亮。

        兩人小心看過周圍,停在一排無人平房的屋頂上。

        燕開庭問:“那老女人很厲害?”

        付明軒道:“'花神殿'的第一副殿主向瑤,據說也是'花神殿'的第一高手。雖然還沒到真人境,但是她的秘法長於惑心,真人如果不小心,對戰之際也可能會著了她的道。”

        燕開庭頭疼道:“都要'逢魔時刻'了,這群傢伙跑進城來湊什麼熱鬧? ”

        事實上,外來修士路過的城池若正遇上獸潮或魔物入侵,有些人會選擇離開,有些人則會留下來協助戰鬥。

        有協防意向的強者,一般都會與城主府先行聯繫。因為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防禦體系和戰時安排,外來人誤打誤撞,幫不上忙是小事,弄巧成拙是大事。

        外來者的名冊要明天中午才會從城主府發出,也不知道“花神殿”的這些女修明天是否會撤走。雖說向瑤這個等級的強者會是一大助力,可因她們之前行為,燕開庭總感覺不太舒服。

        付明軒指尖亮著一輪小小的、昏黃的光環,一道道無形法力如漣漪般向四面八方擴散,三、五丈遠後就融入了夜風中。

        這是天聽之術,在付明軒手中用來,還有一定窮索功能。不過既然知道“伴山園”裡有向瑤這等高手在,他施術之時極為謹慎,法力波動控制在三、五丈內,其餘就靠與夜風這樣的自然氣息共鳴。

        如此一來,效能削弱,卻安全許多。

        燕開庭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哪裡不對,愕然道:“這是木屬風種的秘法?”

        付明軒過了片刻,熄掉手上光暈,道:“是啊。”

        “為什麼你在水、土之外,還有木屬性!”

        付明軒聳聳肩,道:“來,再去看一個地方,今晚的外來人還真不少。”

        兩人又翻過幾重院落和樹林,在一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小院外圍就停住了。那裡頭極為喧囂,鶯歌燕語,還有濃郁酒氣飄出,像是正在開宴。..

        付明軒的行動更為謹慎,早早用法器和符咒將兩人身形掩住,他們跳上路邊一棵冠蓋如雲的大榕樹,向裡面看了一會兒,確定周圍沒有崗哨,才上了院牆。

        到了這個距離上,付明軒和燕開庭互相看一眼,就誰都不再試圖靠近了。

        他們所處位置雖然隱蔽,但在正屋的背後側,幾扇窗戶都只支起一半,不能完全看清屋中情況。隻時不時走動的人影,半身或全身出現在視線裡。

        然而裡面的人沒有絲毫掩蓋自身氣息的意圖,因此真氣波動十分強烈,足以讓人知道裡面至少有兩、三名上師境強者,餘者也至少是二流以上的高手。

        這個距離上,若不想讓裡面的強者感覺到有人窺視,無論水鏡還是天聽術都不能用。

        燕開庭注目看了一會兒以後,扯扯付明軒,做了個“走”的口型。兩人小心翼翼原路返回。

        走出一段路後,燕開庭方輕聲道:“離開'伴山園'再說。”

        付明軒點點頭,他離開玉京城日久,北地著名強者是知道的,但地方高手就沒關注過了。燕開庭的反應,顯是至少認出了一兩人的來歷。

        此刻,兩人走到一條僻靜甬道。這通常是“伴山園”僕役來往所用,為了不妨礙園中客人席地幕天的雅興,他們被嚴格要求從這些四通八達,但兩邊又有實心高牆分隔的通道中來往各個院落。

        忽然,付明軒一個急踏,向前躍出一大步。與此同時,燕開庭身形拉出殘影,從原位移開。

        兩人之間爆出一團淡黃色煙霧,看氣流將地面都削掉了幾公分的激烈狀況,這爆炸之力當時十分驚人,卻詭異地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付明軒一甩手,數道秋水般短芒飛出,連續不斷的噗噗輕響中,原本空無一物的地面上出現數面三角小旗,被短芒一一捅了個對穿。

        燕開庭的身影仍在不間斷地移動,道道殘影此起彼伏,看得人眼花,所過之處地面上,也是憑空出現一面面小旗,都被他的靴子踩扁在地。

        一個蒼老聲音如夜梟般啫啫而起,“如今的小輩真沒禮貌!”
mk2258 發表於 2018-4-25 18:47
章三十二血潮之兆

地面上的小旗殘骸忽然紛紛自爆,吐出一大團一大團黑煙,迅速充滿了這一段甬道。

        緊接著三、四道利刃閃著白光,向燕開庭和付明軒兩人幾乎快被黑煙吞沒的身影斬去。

        幾聲轟響過後,地面上碎石四濺,數道人影從兩邊落下,卻是“咦”了一聲,驚訝地四處張望。

        甬道中的這種黑煙麻痺性極烈,能瞬間放倒幾百斤重的凶獸,但缺點就是不能在空氣中持久,很快就會散髮乾淨。又經剛才這幾人長兵短刃砍下,數道真氣鼓盪,此刻已散得差不多了。

        然而黑煙散去,卻不見燕開庭和付明軒兩人身影。

        有眼尖的一低頭,看見一排姿態各異,高度不超過一掌之長的小人,地面上裂痕處處,小人們的位置看似凌亂,但奇異地全是立著的,沒有一個傾倒。

        “這是什麼?”那人踏上一步,還未及彎腰去拿來看個究竟,小人們就在他眼前迅速消散,像是被風吹走的沙雕。

        一道黑影落下,是個衣著華貴、氣魄凌人的老者,斥道:“莽撞!敵人的法器是可以隨便伸手去碰的嗎?”

        那弟子看外貌還很年輕,此時方才感到後怕,慶幸那幾個小人已是殘骸,被風一吹就散了。如果和老者的奇門法旗一樣,本身還帶二次佈陣的功能,那他恐怕得挨上一記狠的了。

        那弟子也是乖覺之人,低頭反省之際,不忘道:“那是有老祖在場,弟子不由就膽大起來。”

        老者“哼”了一聲,受用了這記馬屁,道:“這是'偃師人偶術',煉器一道中的機關術加上身法方面的秘法,本身威力不怎麼樣。你們幾個是歷練少了,才會被幻象替身所惑。以後遇到這種情況,不用因為怕用範圍攻擊會把'麻沸散'吹掉,就只用單體攻擊。你們四人聯手,本是必讓那兩個小賊露出原形的。”..

        眾人齊齊應聲,“謹遵老祖教誨!”

        至於老者託大,不屑親自動手,晚了一步,生生讓兩人逃走之事,不要說提了,就是想上一想也是不敢的。

        另一名弟子看看被破壞了一段的甬道,又轉頭四顧,這個地段僻靜,至今沒驚動“伴山園”的人。

        他於是自告奮勇道:“弟子去找園子管事過來,他們這地方的守衛還能不能好了。要不是老祖您今天在,就要讓小賊得逞了!”

        老者心裡卻是面上無光,不欲久留,道:“這點小事,你們去辦。將結果報我即可。”說罷,身形拔起,瞬息離去。

        幾名子弟略商量了一下,分出兩人辦事,其餘人等追著老者離開。

        留下的兩人,先將這段地面再細細看一遍,在通知“伴山園”的人之前,若有什麼憑據自然要掌在自己手中。不過兩人看過之後,並無收穫。

        身材略胖的那個問:“師兄,你說那兩個傢伙是什麼人?看身形不像是年紀大的,玉京城裡有這等高手?”

        另一個道:“只看身法和出手,和我們之前拿到的資料大多對不上號。”他將聲音略壓低了些,“老祖應該也沒看出來。”

        身材略胖的那個不由縮了縮腦袋,道:“待會看看'伴山園'的人怎麼說,不過沒那麼巧是衝著我們來的吧?”

        另一個就笑道:“玉京是什麼地方,我們正大光明的來不得嗎?況且明天就是'逢魔時刻',我們報名禦魔,塗城主得謝謝我們才是。”

        說罷,兩人不再頑笑,一人留下看著現場,另一人找人去了。

        燕開庭和付明軒在人偶吸引了來者目光後,不約而同都用出“縮地成寸”類的位移術,燕開庭跑得近點,付明軒跑得遠點。

        很幸運,他們位移的落腳點全都越過了緊鄰甬道的一側院牆。兩人互相一看,一個不少,立刻撒腿就跑。

        燕開庭踩進付明軒遁光中的時候,還不忘向身後又扔出去幾個小人,反正這小玩意一碰就沙化,根本不怕被抓住馬腳。

        等兩人跑到安全地帶後,才停下腳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一起哄笑起來。

        今晚這探子做得是夠可以的了。

        不過兩人多年未見之後,倒是默契仍在,每人都沒使出自己日常慣用的兵器和秘法。此時,想必“伴山園”里許多人都在頭疼入侵者究竟是誰。

        燕開庭笑得有些肚子疼,一手揉腹,一手掛在付明軒身上。付明軒就比他正經多了,腰背挺得筆直,又是一派溫文雍容氣度。

        “剛才那個院子裡的是'北羅峰雙雄',這兩人是雍州著名散修,其餘的就眼生了。”燕開庭長居北地,雖然沒出過遠門,但是對北雍州有點名望的強者,即使沒見過本人,也看過畫像和資料。

        燕開庭繼續細細說道:“追出來的那老頭是'七步瘴'姜回,修的是丹道中少見的毒道,據說已到上師境第四還是第五重位了。留在院子裡的'捉雲手'羅動,是個純粹的戰修,前幾年說是進入了超流之列。”

        對修士而言,提升境界固然是大道正途,但從日常實用性上,只有非戰鬥類小神通的上師可不敢惹那些體術造詣高的戰修。事實上,戰修中登峰造極的後天強者,遇到沒有大神通的真人都能戰上一戰,還不知最終鹿死誰手。

        所以剛才那什麼“北羅峰雙雄”若一起追出來,可就麻煩了,至少燕開庭和付明軒兩人藏不住面目。

        “這兩人名聲很糟糕,是比'血矛'談向應還糟糕的那種。巧取豪奪什麼都乾過,還滅過幾個小門派。他們的勢力範圍是在黑水以西,也不知道今天怎麼會連跨兩條大河,跑到玉京來了。”

        付明軒道:“女人。”

        “嗯?”

        “女人,'花神殿'的女人。”

        燕開庭回想了一下方才看到的情形,發現記不清那幾個女人是不是“伴山園”原有的伎子。

        不過他再一想,“伴山園”已是與“花神殿”脫不了乾系,就看敢借地方給臨溪她們招惹沈伯嚴,就算不是“花神殿”的外門,也至少是親密盟友。

        只是臨溪一開始是以賣藝不賣身的書寓大家面目來到玉京,然而在這一行里,光靠才藝怎麼可能保得住清白。

        一直有傳聞她是應塗家之邀才旅居玉京,所以人們大都默認塗家是她的後台,至於是塗家哪一位貴人就不能明著討論了。

        這麼說來,“花神殿”的身影還真是無處不在。有男人的地方通常都有女人,那麼女人自然也能將男人們聚在一起。

        付明軒下了個斷語,道:“我討厭手伸太長的女人。”

        燕開庭抬眼看看天空,臉色微微一沉,頓時忘記自己本來要接什麼話。

        在玉京城鋪滿平原的萬家燈火裡,天上的星月也黯然失色,人們不易覺察,以往高遠湛藍的夜空正在起變化。

        天色是十分灰暗的磚紅,邊緣露出一層通透的光邊,彷彿九霄之上另有天光。

        “血潮”之兆,魔物將臨。

        付明軒也抬起頭,沒有露出意外神色,平靜地道:“看來等不到後天,明天晚上就要魔降了,你我就此分手,各自回去準備吧!城主府的牌令可能明天中午就會下來。”

        燕開庭也不再多說,兩人就地分開,各自迴轉府邸。

        付明軒進了府門後,沒有去自己的院子,問明值夜管事,得知付博文還在外書房,就直接找了過去。

        付博文和幾名管事全都站在院子裡,一邊看著天色,一邊不時討論些什麼。

        見付明軒出現,付博文有些意外,不過隨即就吩咐管事們解散。

        付明軒道:“父親您先忙。”

        付博文道:“全都安排好了,只是在查缺補漏而已。”

        付明軒看看在場的管事,全是付博文多年的心腹,就將“北羅峰雙雄”也在玉京城的事情簡單提了提,不過他沒說自己在何處所見,也沒提其它細節。

        管事們聽到那兩人兇名,果然都有些反響。

        不過“血潮”預兆已現,與城池存亡比起來,幾個外來強者就不那麼重要的,沒人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這種時候鬧事。“北羅峰雙雄”說到底也是散修,不是邪門外道。

        付博文遣散管事們,招呼付明軒進屋。

        付明軒也不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父親可知燕家大郎這些年,是否有什麼特別的歷練?”

        對修士來說,歷練不是普通的經歷,而是特指磨礪性的修煉。

        付博文一愣,道:“好像沒聽說過,他沒怎麼出過遠門,最多也就去鄰城遊玩。據說他連'天工開物'在採津峰上的坊場都沒怎麼去過。這周邊沒什麼地方能歷練的吧?”

        凡俗城市之所以是凡俗城市,就是周邊根本沒什麼修煉資源,更沒有祕境、道場。

        付明軒又問:“那他……”要問的話像是不太好用言語表述,他想了想,直接問:“他有沒有大舉殺過人?”

        付博文嚇了一跳。

        玉京城整體和平多年,又大力發展商貿通埠,古話說和氣生財,玉京與附近水道幾座鄰城關係一直很好,動手的小摩擦是有的,可城戰之類的從沒發生過。

        “沒有啊,若有其事,早就傳開了吧?為什麼這麼問?”
mk2258 發表於 2018-4-25 18:47
章三十三誰比誰天真


   付明軒並沒解釋,沉吟了一會兒道:“請父親派個靠得住的人,將大郎近些年的事情收集一下給我,從他十五歲結契'泰初'開始吧。另外,我總覺得城里風向不對,父親提點各位管事提高警覺,哪怕是魔降結束後,也不能放鬆。”

        那最後一句話,幾乎就是說,“逢魔時刻”結束後,玉京城裡要出么蛾子了。

        付博文應了,然後問:“是燕家大郎那事還沒完?”

        付明軒搖搖頭,道:“就怕不是那事。”

        付博文知道他向來有主意,見他一直在思考,沒有細說的意思,也就不再問。

        屋子裡剛沉默了一下,就听見外面院子裡有動靜,兩人目光一起轉向門口。

        這個時候,敢在沒通報的情況下,就跑到付博文的書房邊上來,除了付明鳶還有誰?

        果然,一個輕靈悅耳的聲音歡快地道:“爹爹,爹爹,我進來了啦!”

        說著,不等裡面回答,房門被推開條縫,探進來一張嬌軟美麗的面孔,一雙秋水般的明眸與付明軒對了個正著。

        付明鳶急促地“呀”了一聲,往後一縮,差點甩上房門。

        她總算及時意識到,這一舉動太過欲蓋彌彰,硬生生停住手上動作,隨後老老實實拉開門,端端正正走進來。

        “父親,大哥。”

        打完招呼,付明鳶特意對著付明軒道:“我的功課完成了。”

        “呵。”

        付明鳶對付明軒的這個回應,頗有些敢怒不敢言,明媚的眼睛轉了轉,不著痕跡地左右打量。

        付明軒淡淡道:“別看了,大郎回家去了。”

        付明鳶絞絞手指道:“誰要知道他是回家,還是又出去浪蕩了。”

        付明軒總覺得她神色間透著點莫名心虛,道:“你把人弄走了,他可不就也出去了。”

        付明鳶頓時氣上眉梢,一抬頭看見付明軒臉色才知道自己被詐了出來,立刻低下頭。

        付明軒冷冷道:“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的私人院落,你不能去,更不能插手。多大的人了,連點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況且你知道那女人是什麼身份,就敢冒冒失失和她接觸。”

        付明鳶被訓得連頭也不敢抬,喏嚅著辯解,“我沒和她碰面,只是差人進去換了一個插瓶的鮮花,順便還送了一套衣服。”

        付明軒臉上冷沉,心裡卻是在好笑。他到現在才明白,為何當時來報臨溪失踪的女管事臉色那麼奇怪,還要強調一下,除了人跑了之外,屋子裡什麼都沒少,包括床帳之類的織品。

        那女管事當時應該還不知道有其他地方的侍女進去過,所以想像不出來,光天化日之下,在守衛不算太森嚴但也不是能任人來去的付家,一個一看就行跡奇特的女人是怎麼跑出去的。

        此時真相大白,當時臨溪強行沖開沈伯嚴的禁制,就算受傷,至少活動能力應是恢復了,又拿到敝體衣服。想來付明鳶也不會拿自己的給她,應是侍女裝束。

        那臨溪只要行動間小心點,客院離外街近,附近暗哨也不多,她自然就脫身去了。

        付明軒緩緩道:“你應該也看到,血潮天象已經出現。從現在開始,你不能再離府,我會讓人看著的。”

        付明鳶有些不服,道:“家裡有法陣,有守衛,不用留人。我的道法並不弱,父親去城外前線我不能跟著,但為何不能和你一起去城中陣眼鎮守。 ”

        付明軒道:“我說的不能離府,不僅是魔降期間,哪怕戰事結束,禁令沒解除,你都不能出去。”

        付明鳶臉色微變,“為什麼!”

        付明軒道: “如果你有意見,我現在就叫人送你去母親那裡。”

        付明鳶一怔,小嘴微張,又看看一直一言不發的付博文。似是知道眼前父兄不會再縱容她,不由一跺腳,奪門而出。

        書房門被重重碰上,付博文方道:“她心悅燕家大郎。”

        付明軒淡淡道:“她不記得自己身份,父親應該還記得。況且喜歡人,也不是添亂的理由。”

        付博文輕輕嘆息一聲,點頭認了。

        燕開庭這次回府沒走正門,直接找了個最近的地方翻進內院。

        他進去的時候,沒有刻意隱蔽行踪,走到“花不謝園”外隔火帶的時候,附近暗哨陸續有人站起來,侍衛們看清是燕開庭,行了個禮又隱去身形。

        燕開庭點頭回禮,在花園的金絲竹編月亮門前略停了停,還是折身走了進去。

        現在是春末夏初,進門後右手邊就是一大片旱地水仙。土壤裡有恆溫法陣,因此花期格外長,不過也到了快開盡的時候了。鵝黃色的花朵一大叢一大叢,拼命綻放,絢爛的彷彿明天就會凋謝。

        燕開庭沿著一條水雲石鋪就的彎曲小路向前走去。

        這是採自荒河一段已經改道枯竭的古老河床,石身有流動的水波和雲彩紋路。據說燕開庭的生母十分喜歡這種小石頭,十多丈路面裡所有的水雲石,都是她親自去一塊一塊撿回來的。

        小路盡頭是一個獨間書屋。

        全屋木製,走得近些就可以聞到桃花心木特有的淡淡芳香。這種樹木本身還可以作為藥植,是多種寧神清明丹藥的基材。用它來做木屋,自然也有提神醒腦的功能。

        木屋沒有使用太多建造技巧,樸素天然。無論牆面還是大樑的木頭,只將表面打滑,保留了所有自然痕跡,展示著桃花心木紅潤的色澤,和無節少疤的清晰紋理。

        屋子裡亮著燈,那是嵌在頂樑上的一顆巨大垂棘之璧。白天用鮫綃遮起,僅剩微茫,夜晚拉開,就光明如燭。

        燕開庭像是一點都不意外屋裡有人,也沒有半點遲疑猶豫。他放重了腳步,但是沒有減慢走路速度,直接推開了屋門。

        屋里人聽到動靜,已經站了起來,朝門開處看去。

        兩人都神色如常,絲毫不驚訝在這裡看見對方。

        這是老府主的書房,如今能夠打開法陣進來的有兩個人,燕開庭和胡東來。胡東來一直幫老府主處理文書,在他生前就有授權。

        燕開庭繼位後,不知出於什麼考慮,並未收回胡東來的授權。

        而胡東來並不把自己當外人,仍然保留了以前的習慣,經常來閱讀藏書。這裡的書籍大多是道修筆記、煉器要點,還有少量雜記遊記。事實上,他來得比燕開庭勤快多了。

        胡東來首先動了動,他將手中一本玉片冊合上,放回書架,然後才躬身行禮,道:“府主。”

        燕開庭點點頭,走到書桌前坐下,道:“這裡的藏書,有一半是燕家祖傳,另一半是父親生前的收藏,你可以從這一半中挑一些帶走,當作紀念品。”

        胡東來臉色頓時一變。

        燕開庭不等他說話,就道:“以後你不用再到這裡來了。”

        胡東來悄悄握緊五指,強作鎮定地道:“府主,可以問一下為什麼嗎?”

        “因為我是府主。 ”

        胡東來一窒,沉聲道:“我的權限是老府主給的!”

        燕開庭拿過桌子上一個鎮紙把玩,漫不經心地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燕家血脈可以重置法陣,舊的權限自然失效。到時候你若是不小心,我也不知道這裡的法陣發動起來是個什麼樣子。”

        胡東來勢不如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再待下去自取其辱。他也不取任何東西,告辭之後,轉頭就走。

        燕開庭忽然叫住他,雙肘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抵住下巴,好奇地道:“我就看上去那麼好欺負嗎?都已兵戎相見,你還覺得我能與你和平共處?” ..

        胡東來停住腳步,緩緩回頭,道:“府主說話做事可要講道理、講證據。您在外面無故責備於我,屬下為了匠府的面子也不敢多說。可在府裡,還有夏師,還有合議會!現在是城防戰事已近,不好節外生枝,等一切罷了,連同方匠師解約之事,可都得在會上有個交代才能服眾。”

        燕開庭靜靜聽完,手指抵著前額,沉沉笑起來,“我本以為我已經很天真可笑,原來還有比我更純的人。你憑什麼認為我需要和你講道理?”

        胡東來忽然一陣怒氣沖頭,漲紅臉道:“你又憑什麼坐在那裡教訓我?我有哪裡不如你?!向師一生心血不是給你糟蹋的!”

        燕開庭慢吞吞道:“你是他徒弟,所以自認半子嗎?”

        胡東來眼睛都漸漸泛起紅色,沉聲道:“我是他半子還是其他,你心裡明白的!”

        燕開庭臉上還是那懶散而似笑非笑的表情,眼底已滿是冰雪之色,“我不明白。你可以大聲直說的。”

        胡東來陡然甩頭,轉身就走。

        過了一會兒,像是感應到屋中無人走動,半敞的房門輕輕地自己帶上。

        “向師,夏師,”燕開庭低低念著,然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

        他的生父姓向,不過長久以來,幾乎都沒有人提起了。玉京城燕府的老府主,親熱點的稱呼他駿生,疏離些的稱呼他空落上師,餘者皆稱府主。

        燕開庭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半坐半躺,目光則從屋子裡一遍一遍掃過。最後落在頭頂大樑上那枚足有臉盆大小的垂棘之璧上。

        遮光的鮫綃被牽引索拉在一邊,圖案陸離的織物猶如一朵彩雲浮在空中,邊緣處綴著一個精巧綁結,核心是一枚中空玉扣。

        不過燕開庭此時已看清,那其實是一枚光素無紋的玉玦。若在深色背景如孔雀藍上,會被襯得寶光皎皎,但在主色調素雅的鮫綃上,就顯得不起眼了。

        那是一枚款式、質地,與“花神殿”向瑤屋中那件雀羽衣上看到的,一模一樣的玉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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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四先祖餘蔭





    燕開庭身形緩緩浮上半空,伸手握住那枚玉玦,在掌中輕輕摩挲。片刻後,他落回地面,任由那枚玉玦留在原地。

    燕開庭環視一下房間,然後向外面打出一張傳訊符。過了一會兒,李樑等幾名長隨匆匆趕來。

    燕開庭將書架上的一些書籍指給他們看,吩咐他們小心拿下打包,裡面還包括幾件貴重的玉片冊。

    當一陣忙亂過後,書架上空了一半,燕開庭看著覺得一陣神清氣爽,對長隨們揮揮手道:“你們出個人,把東西送去給胡管事。不用多話,放下就走,他不收的話,就扔他門口。”

    眾長隨一頭霧水,不過他們早習慣這位爺不按常理出牌,燕開庭的指令說得足夠清楚,照著辦就是了。

    待眾人全都退出去後,燕開庭瞥了一眼還在門口磨磨蹭蹭的李梁,道:“什麼事,說吧?”

    李梁望著瞬間空曠的書架,一臉心痛地道:“爺,這可都是好東西,就這麼送給那姓胡的了?!”

    燕開庭干脆利落地道:“爺不喜歡的東西就是垃圾。說事!沒事就出去!”

    李樑下意識地一回頭,見房門已經關上,還不太放心,走了兩步,湊近燕開庭道:“爺,您知道,現下客院裡住著一個貴人嗎?”

    燕開庭瞇了瞇眼。

    李梁順溜地道:“聽說是南邊來的,最厲害的兩個匠府之一,'冶天工坊'的少主。齊雄那老傢伙不是東西,這樣身份的貴客來府上,居然他就自己接待了!爺,您可不能就這樣讓他露了臉去,不然外邊人都不知道'天工開物'姓什麼了!”

    燕開庭睨了他一眼,“你那兒來的消息。別成天裡到處竄,那幾個大管事的白眼還沒吃夠嗎,客院也是你能去的地方?”

    李梁不以為意,喜滋滋地道:“嘿,您放心,我行事當然都老老實實踩在規矩上,不對,是踩在規矩裡!不會讓那些傢伙抓到把柄。是我相好的,她奶兄弟的小娘子的鄰居給外院送什麼……南貨來著……”

    燕開庭聽到這七彎八繞的關係就一陣頭疼,打斷他道:“好,我知道了。”

    李梁立刻有眼色地告退,他剛走到門邊,燕開庭又叫住他道:“血潮已現,估計明天就全面備戰了,你不出外勤,老實點待在府裡,也不要到處走動,也告訴他們幾個一聲。”

    李梁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燕開庭走到書架前,將剩餘的書籍和玉冊一本本拿起來,翻上一翻,再規整擺齊。這一收拾就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將最後一冊放好。

    燕開庭這時忽然想起,還沒將今晚發現那些外來人的事向夏平生報備,於是又摸出一張傳訊符,將看見“花神殿”向瑤、“七步瘴”姜回、 “捉雲手”羅動等外來強者的情況簡單寫了幾句。

    這道符文會留置在夏平生的洞府大門上,他明早一出來就會看到。

    做完這一切,燕開庭長長伸了個懶腰,向後靠入椅背,閉目養神。居然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在桃花心木的包圍中,燕開庭這一覺睡得格外深沉平靜。等他醒來時,“嗤”地一聲跳了起來,脖子疼得好像要掉下來!

    燕開庭又揉又捏了好一會兒,不斷晃動腦袋,總算將渾身快僵硬了的筋骨活動開來。他轉頭向窗外看去,眼色不由沉了一沉。

    窗外天光不灰不白,說不出的怪異。

    燕開庭沒有急著拉開房門出去看個究竟。他先將這間屋子的法陣中樞從半空間里拉出來,滴入自己的血液,取得修改權限。

    此刻他方才發現,要對這個法陣做完全控制,只有血液並不夠,還要加入赤陽地火的氣息來激活。

    最後燕開庭盯著虛空中浮現的一個船舵般的圖形看了半天,將“泰初”從識海中召出來,保持著與船舵中軸同樣的大小,試探著放上去。

    船舵立刻滴溜溜轉動起來。

    燕開庭不由恍然,隱約猜到這麼多年,為何木屋的法陣沒被改造過。

    當初向駿生的權限應該是燕母給予的授權,那權力估計已算最頂層的一級,不僅能夠完全運轉法陣,還可以再次對外授權,唯獨不能改動法陣本身。然而改造不了法陣,也就沒法排斥燕家骨血進入。

    如此想來,主府工坊核心的法陣,應該也是同理,所以燕開庭才能在那幾個重地來去自如。

    面對如此先祖餘蔭,燕開庭心中百感交集。他記得自己曾問過夏平生,什麼是因果?

    大陸上所有靈級以上事物,無論人造的兵、器,還是自然孕育如赤陽地火那樣的靈物,乃至於所有身懷道種的生物,都存在因果。

    那實在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

    這倒不是說單純的殺滅生靈,就會招來因果。而是要成就因果之契後,才會既有影響,亦有反噬。

    最常見的就是道侶之契。這可比凡俗的夫妻關係對姻親的影響大得多,而且是直接作用結契者本人身上。

    道侶契成,意味著從此在道途上,一榮俱榮,一枯俱枯,至死都不能斬斷因果。因此,在修士中,夫妻多,道侶少。沒有多少人有勇氣,將整個大道前途都送到他人掌握中。

    還有就是靈魄之契。就像“天工開物”標誌性的“赤陽地火”,被燕家先祖收服後,實質上是與燕家血脈結契。又如“泰初錘”這樣的靈兵,一旦被煉化成本命兵器,就是與本命修者成契。

    靈魄之契雖不如道侶之契那樣嚴重,可也是生死都會有影響的大因果。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殺人奪寶者,要承破契的因果。

    那個因果可能是殺人者無法與靈寶結契,反便宜了他人。也可能靈寶雖是輾轉得來,修者並未沾血,卻被殘留的因果,放大了某次晉階障礙,結果一卡經年。更有可能是陷入險地之時,靈寶莫名引動大凶,代他人承受了因果。

    如此一來,雖說修士之間搶資源,殺人奪寶是常態,但要對有主的靈級以上寶物出手強搶時,人們反而會謹慎起來。

    強行斬斷他人的靈魄之契,首先要考慮能不能斷乾淨,要承受多大因果,其次靈魄失主後會徹底驚醒,還得考慮是否能將它降伏。

    這樣一來,夠格的下手者,至少得是真人以上,還不能是很水的那種。再對比一下,強行破契要承受的因果,有點前途的修士還不如自己去探索祕境,收服無主靈魄,來打造自己的適合兵器。

    而燕開庭向夏平生詢問何謂因果的時候,正是剛與“泰初”結契。

    夏平生的解釋是,道途艱難凶險,磨礪成就者萬不存一。

    若全無規則底線,一味強者生弱者死,毫無顧忌地掠奪,那麼原本有潛力登臨浮圖的新生道種,恐怕一個都活不到成長。長久以往,就是完全的毀滅。

    破契的因果,可以看做建木對九州的約束,對未成長種子的保護,也是神木生髮萬物、生生不息的本能。

    空中轉動的船舵終於停了下來,泰初錘落回燕開庭手中,整間書屋的法陣也重置完成。

    燕開庭收回思緒,按步就序地將法陣中樞歸位,拉上頭頂鮫綃,遮住垂棘之璧的光輝,然後走出門去。

    今天的太陽沒有升起,整個天空不復昨夜的磚紅,而是全然的鉛灰色,就像暴雨前夕的雲低沉地重重扣在城市上空。

    但是在這樣的灰霾之下,天光卻並不黯淡,世界是亮色調的,除了沒有人們熟悉的陽光,仍不會錯認已是白天。

    這是繼血潮之後第二個異常天象,意味著這片大地的空間正受到來自界外的影響。世界壁壘能堅持多久才出現裂縫,縫隙大小,都與魔物來犯的嚴重程度息息相關。

    整個城市都已經從睡夢中醒來,投入到緊張忙碌的備戰中,氣氛免不了有些壓抑,就連街道上的喧嘩都比平日里要低許多。

    燕開庭神識擴展了一下,發現夏平生應該已經收了他昨晚的傳訊符,但沒有回消息。於是燕開庭也不去打擾他,徑自回自己的院子梳洗、換衣、吃早飯。

    城主府的牌令沒到中午就傳到了燕府,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堆慣常的資料。

    燕開庭不管其它,只把協防強者的名冊拿過來看。

    上面沒有“花神殿”的任何一個名字,“北羅峰雙雄”卻是在上頭的,與他們名字列在一起的,還有數個也是來自黑水西邊的強者。

    除此外全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散修,大部分都沒到上師境,應該是恰好旅行經過玉京,目的地尚遠,並非趕一趕就能到,又不想冒冒失失在“逢魔時刻”跑到荒原上去,相對而言,城市里安全許多。

    燕開庭看不出什麼其它東西來,就又給夏平生髮了一道傳訊符。

    這次沒一會兒就接到了回音,夏平生在前院已清點完要帶走的人,吩咐他自便。

    燕開庭捏著紙鶴外型的回符,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次參加禦魔的戰鬥。

    玉京城上一次“逢魔時刻”是五年前,燕開庭那時候十六歲,剛到可以參戰的年齡。但他當時與泰初融合不滿一年,祠堂之夜的後遺症極為嚴重,晚間常被大火和殺戮的雜音驚醒。

    燕開庭最後只留在燕府坐鎮,並支援本街區。不過“天工開物”的主府法陣何等強大,比城市的大陣有過之而無不及,結果僅看見幾個魔物的影子,碰都沒碰到,就被守衛們滅了。

    當然事後燕開庭被塗玉成大大嘲笑了一番,兩人因此打了好幾架,就不用提了。

    燕開庭搖搖頭,站起來,感覺自己胡思亂想就是閒的。於是當機立斷站起身,大步走出門去,也不帶人,徑自往城市陣眼方向而去。
mk2258 發表於 2018-4-29 13:53
章三十五大戰前夕





    城市防禦分為兩大部分。一是城外戰線,二是城內陣眼。

    城外戰線以主城城牆為界。城市外延的法陣,整體來說是一個迷宮陣。

    法陣啟動的時候,各個附屬小鎮的全部對外通道都會封閉。也就是說,只要陣法不破,踏入陣中的魔物只能順著留給它們的惟一道路,直撲主城,然後會被城市組建的戰隊拒於城牆之外。

    這是修士們與魔物作戰千萬年得來的最佳經驗。

    大部分情況下,這種驅趕戰術十分有效。不過魔物在前往主城的路上,總會有意外攻擊到迷宮內部,因此小鎮外延法陣的關鍵節點維護很重要。否則一個小小角落的破損,也可能變成潰堤之水。

    燕開庭在東屯鎮“天工開物”分行有離心的時候,立刻收回工坊就是這個原因。分行是小鎮的關鍵節點之一,必須確保沒有人為威脅。

    人心沾了利益,有時就會成魔。在各州傳聞中,不乏有“聰明人”想藉魔物之手剷除異己,結果引發整個城市的悲劇。

    而城外戰線的另外一大危險就是獸潮。

    “逢魔時刻”是世界壁壘最脆弱的一刻,界外魔物會千方百計地利用這個機會,找到縫隙入侵。如果建木眾生身懷道種代表了生,那界外魔物就意味著死。

    道種和魔物天生不能並存,一旦相遇,非生既死。

    這樣扭曲的空間裡,大規模生死氣息的糾纏和絞殺,會極大程度上刺激到附近荒原上的凶獸。於是那些平時就以渴望血食的凶獸,更是會聚集、暴動,循息而來。

    然而狂暴狀態的凶獸,感知會下降。雖說它們大多會被法陣氣息牽引,去攻擊主城,可仍有一小部分會無視陣法,直接衝入小鎮,那就只能由各鎮組織修士自行解決了。

    因此城外戰線通常是戰況最激烈,壓力最大的地方。玉京城的慣例,是由公舉聯盟所有成員按比例出強者和戰隊,分而據守四門。

    近些年來,塗、燕、付、陸四家的帶隊者基本固定,都會派出自家的第一強者。

    凡是大型法陣,都有陣眼,而大到一座城池連同周邊小鎮的,陣眼就是一個區域了。

    玉京城在一千七百年曆史中,至少半數建築和街道拆建過。

    不過無論如何變化,整座城市一直自覺地以陣眼所在的四象四時園為中心,向四周放射狀擴建、改建。因此,直到今日,城市法陣的陣眼依然是玉京最中心的位置。

    “四象四時園”整體外圓內方,四座代表了太陽、太陰、少陽、少陰的華表分立四角,其下遍植春桑、夏麻、秋芒、冬青,以喻四時。

    這座園子的維護費用從城市稅收中出,除了四座華表構成的正方形院落不能進去外,四時樹林平時是對全城人開放的。因其景觀雅緻,吸引許多文人修士在此清談論道,頗有些高雅聚會場所的意思。

    這種地方,燕開庭當然來得不多。

    今天整座“四象四時”園連同周邊街區都極為安靜,一個人影都看不到。普通城民不會在這個時候過來,而各家的戰隊還沒到集合時間。

    按照慣例,城外戰線需要先到位,檢驗無差後,再整合城內陣眼部分,最後輪到各個街區的自衛戰隊。

    燕開庭繞著四座華表轉了一圈,默默打量周邊環境。他待要轉第二圈的時候,聽到不遠處傳來衣袂摩擦聲,但是幾乎聽不到腳步聲。

    燕開庭一抬頭看見來人,就知道對方是故意弄出聲音,提醒他有人到來。

    這個禮節周全的人居然是韓鳳來。

    韓鳳來懷抱箜篌,迎風而立,身上白色法衣微微泛著藍光,臉上戴了一個似皮非皮的軟質面具,和法衣上閃動的微光一個顏色,遮住嘴唇之上大半面孔。

    燕開庭看見是他,不由蹙眉,韓鳳來的名字並不在城主府發出的那份協防名單上。然而他來玉京的消息並非完全保密,戴個面具只有欲蓋彌彰的意思。

    韓鳳來招呼道:“燕主。”

    他見燕開庭沒有馬上應聲,解釋道:“眼下戰事將開,我如果正式向城主府遞名帖,可能對大家來說更不方便。不過,魔物當前,既然遇上了,總要盡一分心力。”

    燕開庭被說得一愣,他方才心中所想倒是有點枉做小人的意思了。

    韓鳳來可不是普通人。“冶天工坊”與修士門派同列,本就是四門七派的七派之一。若論身份地位,韓家少主可比燕家家主份量重多了。

    如果他攤開身份,正式拜訪玉京城,城裡一眾家族怎麼也得補上一連串正式禮節。而且城市風險大增,這麼一位人物在城裡出事的話,面對“冶天工坊”興師問罪,誰擔得起責任?若他是隱姓埋名來此的話,還能辯解一個不知者不罪。

    不得不說,韓鳳來表現出來的性情極好,體諒、從容、大度。雖然貌似靦腆內向,但說過幾句話後就會忽略這個問題。

    韓鳳來有時候在談話當中,回應慢一些,但並不是因為猶豫不決,而是他語言表達似乎有些滯慢。可這個小小缺點沒有任何影響,當他完整說出自己觀點後,就會發現他極有決斷。

    燕開庭躬身一禮,道:“韓少主周到。”

    韓鳳來道:“叫我簫韶吧,更方便一些。”

    燕開庭看了他一眼,除了應下似乎也沒什麼話好說。

    接下來,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站著,都不說話了,像是一時找不到話題。

    沉默了一刻,韓鳳來道:“這座'四象四時園'立意實在不錯,我觀玉京大陣,用的是'星宿四像法',好處是陣眼恆定,其餘部分卻可以依建築變化,局部調整,無需全部推倒重排。用在玉京這樣人口規模的大城,很是合適。在陣眼這裡又補充園林,以四時樹木的生之氣,來削弱魔物的死之氣,雖然戰時沒有裨益,卻對戰後清理有很大好處。”

    燕開庭抬頭看看最近的一根華表,道:“哦。”

    似乎他覺得自己反應太冷淡,補救道:“我很少來這裡,不太清楚。”

    “噗嗤”一聲笑傳入兩人耳中,不知什麼時候付明軒從道路另一頭轉了出來。

    兩邊雖然還隔了十多丈,但兩人說話並未刻意壓低聲線,以付明軒的耳力自是聽了個清清楚楚。

    付明軒腳步一提,身影閃動,眨眼就站到燕開庭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話沒說出口,就直接“哈哈哈”笑起來。

    而對面站著的韓鳳來除了耳尖通紅,面具下隱約可見,紅暈落入脖頸。早些時候燕開庭或許會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如今最符合事實的猜測卻大概率是他在努力憋笑。

    “大郎,你這每次都把天聊死的絕技,終於不只是對著我發動了。”付明軒道:“難怪你追不到女人。”

    燕開庭惱羞成怒,“哪有!整座仙迎橋上都有的爺的紅顏知己!”

    這時付明軒來時的那條路上傳來熱鬧人聲,數名強者領頭,一隊隊修士走來。有些穿著統一的武士服,有些則佩戴徽章加以分別。

    這是各大家族勢力的戰隊到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4-29 13:53
章三十六創新之路





    眾人一照面,赫然發現這次城內陣眼的守禦陣容裡,“玉京四公子”全到齊了。這也意味著玉京的年輕一代開始陸續加入家族事務。

    一時間,各個家族勢力中有點頭臉的人物全部湧上去,以四人為中心,打招呼的打招呼,攀交情的攀交情。

    尤其以付明軒身邊最為擁擠,他過去數年中長時間不在玉京,雖然隔幾年回家一次,但也行色匆匆。很多地位不夠的小家族,都沒見過他本人。

    燕開庭是第一個脫身的,這位爺壞脾氣的名頭太響,有人上來猛拍幾下馬屁,見他臉色黑黑,不現喜色,也就不敢多做糾纏。

    韓鳳來早就退到太陽華表背後,他這番裝束,原本是會被人問起的,不過眼下那場面不像戰備倒像聚會,沒人顧得上關注他是付家還是燕家的新晉強者。

    燕開庭大步走過來,一歪頭看見他,道:“站那兒乾什麼,跟我來!”說著,就進了四座華表四角連線的中心小院。韓鳳來懷裡還抱著箜篌,連忙跑過去跟上。

    那個院子是陣眼基石所在,平時關閉,戰時則是這個區域的指揮場所,只容各家帶隊強者進入。

    院子裡沒有任何多余景觀,斑褐色的玉石鋪滿每一寸地面,內牆也是同等材質,只是顏色略淺,像是建造時候靜心挑選過。

    正中央是一座大殿式樣的建築,此刻四面殿門大開,可以清晰看見裡面是一件密檐塔狀的大型法器,道道光帶在它周身繚繞閃動,時時浮現出一串串符文。

    院內露天擺了一些案、席,顯是臨時陳設,供鎮守者使用,不是這裡常設之物。此刻院子裡無人落座,只有幾名穿著城主府制式衣服的僕役在席間穿梭,做最後準備。

    燕開庭隨意坐了,又招呼韓鳳來也坐下。

    案邊食盒里居然還備了酒和小食,燕開庭拎起來看了一眼,是口味很清淺的梅子釀,他對著韓鳳來晃了晃酒瓶道:“要不要來一碗?”

    韓鳳來睜大眼睛,斷然搖頭,“不要。”

    燕開庭便隨手將細長頸的瓷瓶塞回食盒,顯是他自己也沒有喝酒的興趣。

    眼看兩人又要陷入大眼瞪小眼的沉默,燕開庭像是終於想到一個話題。

    “匠府業內有個說法,雨時尊者當年創出'開模'的法器製作方法,雖然給煉器師指出一條打造高於自己能力法器的捷徑,但是也斷了許多小型匠府的生路,有這個說法嗎?”

    韓鳳來聞言一怔,看到燕開庭好奇但無雜念的眼神,才能肯定他問這個問題並沒有在暗諷“冶天工坊”的擴張和兼併。

    雨時尊者是浮圖榜強者,也是一名天才型的煉器大師。他並不熱衷於煉製靈兵仙器,反而喜歡製作各類機巧的小玩意,很多構想前無來者,堪稱驚才絕豔之作。

    但煉器師煉器可以說是在探索大道,對於使用兵器的修士們來說,還是為了提高自己修煉時的存活可能。因此那些器物若威力有限,或者乾脆沒有威力,人們除了一時驚嘆外,可能也只有女修更喜歡收藏把玩了。

    一次煉器的完整過程分為六段,熔煉、純化、塑形、鑄造、開陣、定型。第七段合靈對大部分人來說,一輩子都不會用到。

    而在這個過程中,必須依靠工坊火龍熔爐和法陣繪具的,只能被稱為匠師,自有火煉之道的才是真正煉器師。可見萬千修士中,煉器一道的修者其實人數也有限。

    不過無論是匠師還是煉器師,在雨時尊者創出“開模”之法前,他們製作一件器物的過程都是獨立完成的。

    然而“開模”之法的出現,改變了這個過程。這是煉器史上出現圖紙後,又一次顛覆性的開創。

    圖紙是將一些常用兵器和法器的製作方法固定,使得它們不再是獨門秘傳。開模則是將最影響兵器胚胎品質的熔煉、純化、塑形、鑄造四段,用固定模具、固定火種、固定火龍通道的方式輔助成型,減少煉器者本人操作的影響。

    一個人總會在某一段上有些短板,就像非火屬的匠師大都在純化上比較辛苦,而性情不夠細膩的匠師可能塑形就會稍稍粗糙。固定了前面四段,就會大大拉平最終製品的質量。

    當然,能夠代替人力的熔煉模具,不說實物製作的難度,僅本身不被煉化的材質就是一件寶物了。更不用說後面幾個階段所要消耗的資源。

    因此“開模”之法,個人和小型匠府幾乎沒什麼可能實現,但是對於大型匠府來說,卻是提升整體品質的上佳捷徑。

    就像按圖紙做出來的兵器只會是大眾品,開模成器的基礎胚胎,質量穩定,但不可能是最上乘的。

    然而修道之途,資源何等緊缺,更遑論這類永遠不會夠用的戰兵法器。多少散修只能用普通兵器,就是多砍幾隻凶獸都會刀口卷缺。很久之前,法器還一度曾是各道門獨有資源,根本不對散修出售,唯一的獲取途徑是黑市,要么就只能殺人越貨了。

    “開模”之法看起來對各方都好。

    許多工藝上有一到兩個難點的中高級兵器,是最先大大提高成品率的,很快就在市場上普及。使用者獲得了更大量的供應。製造者則依靠這種方法,各取所長,聯合做出比自己單獨煉製更好的成品。

    然而脫開個體,在工坊層面上,很快形成頂尖匠府對外的擴張,以及對下的兼併。

    煉器師依然是最高端資源,地位沒有絲毫動搖。但是熟練的匠師、匠府的特色製品、多種屬性的異火,還有基礎材料,變成匠府們爭奪的焦點。

    道理很簡單,五百名匠師比一百名匠師更容易篩選並組合成更多的“開模”生產線。而更多的特色製品,不管是單篩還是簡單組合,都有可能產生新的適合“開模”的製品。

    說到這裡,韓鳳來看了燕開庭一眼,也不知道這位據說幾乎沒有匠府實地經驗的府主,是否能聽懂。

    燕開庭盤膝支肘,托著下巴,一直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姿態,這時韓鳳來挺下來,他倒是立刻有反應,像是確實在聽的樣子。

    “嗯,我明白了,只要是修士的兵器永遠短缺,煉器過程就會永遠有推陳出新的可能。就算這次出現的不是'開模'之法,也有可能是後面'開陣'、'定型'的變化。”說到這裡,燕開庭摸了摸下巴,道:“'開陣'其實就是通用法陣,陣修本來就是一**門啊!”

    韓鳳來目光微閃,道:“煉器大師很多是器、陣同修。”他倒也拿不准燕開庭是真的若有所得,還是順口一說。

    燕開庭則是煞有其事地點頭道:“哦。”

    眼看他又要一個字終結話題,院門外總算有其他人進來了。

    這一次脫身的是“金谷園”的玉京座主陸離。

    陸離是個二十多歲的儒雅青年,臉型微圓,眼睛不大,笑起來變成兩道月牙。從頭髮絲到腳上的暗雲紋絲綢履,都寫著以和為貴,吉祥生財。

    他是“玉京四公子”中有名的好好先生,不說塗玉永、付明軒兩人,就是和燕開庭都關係不錯,是可以一起上花舫尋歡的朋友。只是最近燕開庭狂追“漪蘭舟”的臨溪大家,陸離那邊設宴,叫了幾次都沒叫動他。

    陸離看見燕開庭也不扯繁文縟節,在附近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笑口一開道:“喲,庭哥兒氣色不錯,這是有心想事成之兆啊!”

    燕開庭噎了一下,自從自己看上書寓大家,陸離就總拿這個打趣他,但此刻也不能自豪地告訴他,當真心想事成了罷。

    於是燕開庭也只能翻了他一眼,道:“秘訣告訴你,不謝!刻一尊桃花心木的美人放在案頭,包你熟睡。”他這話可不是信口開河,可不是一屋子的桃花心木嗎!

    陸離對燕府不陌生,也進過“花不謝園”,當下笑道:“這木頭北地沒得出,可不好買,你拆塊牆板給我一用?”

    為免燕開庭和他一直貧下去,陸離不等燕開庭接口,對著門外比劃了一下,道:“明軒和永哥兒馬上就進來了,他們已經在安排外面的防務。”

    燕開庭懶洋洋地點點頭,一臉沒興趣。

    陸離不以為怪,仍然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可是仔細聽來,陸離言語間極有分寸,最近兩天發生了多少事,在他口中卻全是風花雪月,一句多餘的打聽都沒有,就連燕開庭身邊坐著的韓鳳來都不過問一聲。

    此時,各家的強者也開始陸續進來,這人數就不多了。一般四大家族會帶三、四個大管事或客卿,其餘各家就只有一、二人,還不是每個到場的家族勢力都有資格派人進來的。

    陣眼所在院落就這麼大小,填人頭毫無意義。尤其法器所在大殿,更需要守衛者能精準控制力量,以免大招誤傷,實力差點的就不要進來添亂了。

    等付明軒和塗玉永聯袂進來的時候,院落裡聚集了三十多人,基本上都到齊。

    這邊的主持人,名義上當然還是城主府。由塗家一名本家大長老向眾人做防務說明,塗玉永就站在一邊作陪。

    大長老的講話沒什麼特別地方,玉京城年年都要演練,所有流程爛熟於心。不過席位上諸人依然仔細聆聽,就連首次參加的燕開庭都十分給面子,全程保持嚴肅臉,大長老不由極是欣慰。

    這還是塗玉永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代表城主府露面,看他神情頗有些意氣張揚。等說明一結束,他沒回塗家那個區域的座位,反而興沖沖地跑到燕開庭身邊,不問自坐。

    塗玉永一眼看到另一邊的韓鳳來,上下一打量,也沒多問,就轉向燕開庭,撞了他一記道:“庭哥兒,看不出你最近大有長進。來,你我都不用靈兵,再戰一場!”

    兩人是從小打到大的,燕開庭哪會理他,塗玉永卻不肯輕易罷休,就是坐著不走,道:“今晚過後,都不知生死,還藏著掖著幹嘛!”

    兩人不知道磨了多久,旁邊突然傳來一個志得意滿的聲音,“小人幸而再胜,接下來可否向燕府主人賜教?”

    塗玉永聞聲臉色陡然沉下來,燕開庭卻是神情不變,依舊懶洋洋地向挑戰者看去。
mk2258 發表於 2018-4-29 13:53
章三十七意味不明的挑戰





    在玉京城各大家族的正式聚會上,演武比試是傳統。

    一來交流戰技道法,二來也是對各家武力的一次評估機會,許多年輕人和下位者亦將此視為進身之階,將自己的才華展現給家主長老們。

    但是向一府之主挑戰,就難免充斥著別樣意味,比如說,火藥味。

    塗家和燕家前兩天傳有摩擦,內情雖然已經被封口,但偌大“銷金舫”沉河卻是有目共睹,瞞都瞞不了的事實。

    如此一來,號稱塗家武力第二的總教頭閔洪,在連續撂倒燕府一名大管事和一名客卿後,直接指名找上燕開庭,就難免讓人多想。

    閔洪是一名純粹戰修,據說他少年時就自認沒有法修天賦,於是一心一意走戰修之道,在掌法上取得高深造詣。

    目前在塗家,他的武力僅次於“陌刀”封意之,若非玉京城還有夏平生在,或許說他是玉京第二也有可能。

    閔洪此言一出,周邊眾人不管在活動筋骨,還是在捉對比試,全都不約而同停下手,略有些愕然地將目光集中過去。

    塗玉永呵斥的話到了嘴邊,卻被燕開庭一拽,差點撩了個跟頭。

    燕開庭自己倒是藉這力,施施然站起來,應道:“好。”

    塗玉永忍不住想罵人,一抬眼頭頂壓下一片陰影,是付明軒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後。

    塗玉永把髒話咽了下去,低聲道:“你我聯手分開他們?”塗玉永有自知之明,閔洪這架勢明顯不把他放在眼裡,若說武力,還真不是這老匹夫對手。

    付明軒慢吞吞地道:“先看看。”他低下頭,目光似無意間從韓鳳來身上掃過。

    韓鳳來抱著箜篌,在原地踞坐的規規矩矩,像是有些無聊般,手指從十三弦上一一點過,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付明軒收回目光,繼續投向燕開庭和閔洪那邊。

    此時一眾人等紛紛走避,給燕開庭和閔洪留下偌大場地。他們中大多數人都無神通,戰修方面也最多到一、二流之間,連燕開庭都惹不起,更不要說閔洪了。

    燕開庭沒和閔洪多話,當先向場中走去。

    閔洪年長,更不謙虛,擺出了一幅前輩架勢,先似模似樣交待了兩句點到為止、切磋戰技的開場套話。

    燕開庭卻拿出一隻拳套,外表奢華得像是用金絲編成的玩物。

    他慢條斯理地套在右手上,一邊道:“閔教頭的'增元掌'可不比我的錘子差,現在不方便動兵器,我戴個手套,你沒意見吧?”

    閔洪被明捧實貶得牙根癢癢的,也不知道燕開庭手上那是什麼寶物,以“天工開物”的家底,他身上有一兩件高階防禦法器並不稀奇。

    不過閔洪本也意不在此,他再不把夏平生和燕府放在眼裡,也不能大戰之前,眾目睽睽之下殺傷燕開庭。於是一臉假笑地道:“當然沒有,您自便。”

    旁邊塗玉永和付明軒看到這裡,神色都略鬆了松。

    閔洪的“增元掌”可是鍛體已有小成,韌如犀革堅如金石,全力運用出來,不亞於一件至兵鈍器,攻防一體。

    若與他空手對空手,那是肯定吃虧。但燕開庭既然知道要戴上了拳套,必會防著對方陰招。

    下一刻,燕開庭和閔洪兩人就一個對沖,戰在了一起,竟是最危險的近身搏擊!

    只見無數拳腳如狂風驟雨般,將兩人身影完全籠罩於內。格擋、肘擊、招架的聲音密集而連綿地響著,直聽得人透不過氣來。

    燕開庭走的雷火大道,又天生神力,本就是驕狂暴烈,有一擊開山的氣勢。

    閔洪專注鍛體,煉身為兵,追求以百煉之身破後天之境,出手亦是只有前進沒有後退。

    兩人一上手,不約而同選擇了正面對正面,強硬對強硬,幾乎沒有一招虛式,不一會兒場地上就真氣亂飛,餘波震震。

    如此一個旗鼓相當的場面,出乎大多數人預料。

    面對閔洪這樣一名經驗老道又強勢的強者,實力還在其次。對於大部分年輕人來說,氣勢上首先就會落了下風,然後影響到戰技發揮。

    而走正統修道之路的年輕上師,對戰純粹的高階戰修,也有很多會敗在近身的體術上。要等他們擁有豐富經驗後,才能學會以己長克彼短。

    塗玉永就看得後背發涼,還恍惚有隱痛泛起,想起自己上次和燕開庭在船上打的那一場。

    他就是吃虧在體術上,兩人拉開距離時的中程攻擊還能你來我往,貼身之後就有被山峰碾壓的恐怖感覺。

    塗玉永不由喃喃道:“這小子的鍛體究竟到了那一階?其實庭哥兒如果專心走戰修的路,也能踏破後天以證先天之道吧?”

    付明軒道:“既然有更方便的大神通引路,幹嘛要去吃百煉肉身的苦。”

    塗玉永聽了這句風涼話,欲哭無淚,那可是大神通啊,能算一條方便之路嗎?

    這時,閔洪打出半輪“重影拳”,自己則在假影掩護下,跳出場外,抱拳道:“承教,多謝燕爺了。”

    此刻的閔洪毫無氣焰,笑容和善,似乎一點都不介懷方才那兩廂對峙的局面,而實際上,對他這個級數的強者來說,已是被大大掃了顏面。

    燕開庭也收住拳勢,站在原地調了調呼吸,又摘下拳套看了看,放入芥子袋,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後,才應道:“好說,好說。”

    燕開庭的反應怠慢至此,閔洪臉上卻絲毫不露慍色,借了個由頭,坐回塗家的席位裡。而其餘人等並不敢得罪他,不一會就其樂融融打成一片,將這場挑戰造成的緊張氣氛全部抹平。

    塗玉永奇怪地道:“閔老兒什麼時候這麼大度了?”

    他最了解這位塗府二號武者,不要說氣量了,此人心眼最是狹小,在暗地裡連封意之也不服氣。

    只可惜老道的真人,對上老道的超流戰修,在這個層面上,戰修除非擁有能夠名動天下的絕殺技,否則終歸差了一籌。而閔洪和夏平生則是一直沒有機會正面對戰,在他心中未免不是一件憾事。

    剛才閔洪和燕開庭打成這樣一個難看的局面,若他不放棄,繼續下去,燕開庭估計再過一刻鐘,就會後力不繼,露出敗相。畢竟先天神力雖然優厚,時間長了,還是不能完全抵消高階戰修修煉出來的力量。

    付明軒沒說話,他的劍剛才已在識海中躍躍欲出,不想閔洪及時收了手。

    事有反常必有妖,付明軒低頭向韓鳳來看去,後者正好抬頭,兩人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韓鳳來微微點頭,像是肯定了付明軒的疑問。

    就在這時,燕開庭已經走到眾人跟前,應付著塗玉永的問題,說得不耐煩了,索性拿出剛才那金絲拳套扔給他去自行研究。

    付明軒轉過頭去回他的問話,因燕開庭是第一次參加戰事,看著事情推進,雖與平時演練大致相同,可也有些細節要了解。

    不過在燕開庭心目中,塗玉永和他半斤八兩,還是付明軒更可靠。

    被小看的塗玉永不免憤憤不平,好歹他是參加過上一次實戰的。付明軒那年並未還鄉,嚴格來說也是第一次加入戰事。

    然而付家郎君總有一種令人信服的魄力,就連城主府的大長老也沒有把他當新人來看。

    被所有人忽略的韓鳳來,依然老老實實坐著,低下頭,指尖十三根無聲弦中,忽然漏出了一個音階。

    那記聲響不高不低,在院落的人聲中並不會特別引起注意,且很快就淹沒在響徹全城的號角聲中。

    “魔降”!

    “逢魔時刻”拉開大幕。

    院落中的人聲立刻低落了一個音量,不過老人們都沒有太大緊張神色。

    從第一頭魔物踪跡出現在城外防線,到空間縫隙開到最大,成群結隊魔物現身城內,還有一段頗長時間,有的時候會持續一夜一天。

    該來的總會到來。道種與魔物,生死無法並存的兩極。恐懼、焦躁、憤怒,都沒有意義,惟有等待,等待戰鬥!

    燕開庭坐了一會兒,號角又間隔著響了兩聲。

    此時整個院落氣氛沉肅下來,完全進入備戰狀態。所有人按照方位,或坐或立。

    院牆外,傳來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的沙沙腳步聲,偶爾還有幾聲兵器嗡鳴,那是部署在四時林裡的各家戰隊,已經開始巡邏。

    燕開庭走到太陽華表前,身形浮空而起,一直到達最高處,方才落下。

    極目四望,整個玉京城從腳下向四面八方鋪展開去,與平日盛世繁華的風貌大相徑庭,彷彿已成為一座一觸即發的軍營。

    各處升起縷縷法陣波動,街區與街區之間,被用作加固界石的白玉,在整體晦暗色調中,格外刺目。像是一條畫地為牢的枷鎖,又像是分隔生死的嘆息之牆。

    城外已經開始了一處處的小型打鬥,各色法器光芒此起彼落,偶爾反射出刀劍利刃的寒光。

    被殺滅的有魔物也有凶獸。

    血腥混合了魔氣,比平時濃郁數倍,已經離得這麼遠了,還會從風中聞到那殺戮、燥膩、陰冷的氣味。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一波一波魔物和凶獸,出現又被殺滅,大地上灰霾愈加濃重,彷彿天空垂落了下來。

    再一次號角聲響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悠長。

    魔翳自前方蜂擁而至。

    大地上無人退卻。
mk2258 發表於 2018-4-29 13:54
章三十八危戰





    玉京四門全都暴起比先前明亮得多的法術光芒,那是鎮守強者出手了。

    燕開庭注視著直通黑水碼頭的西門,可能因為那個方向上鎮子少,又靠近水道,黑霧聚集得最快也最濃厚。

    滾滾霧氣已經爬上了牆頭,整段騎馬牆都看不見原來的模樣。黑霧拼命翻湧著,想要探進城內,卻像被無形大手拉住,不能越雷池一步。

    霧氣裡彷彿有無數不定形體的生命,在升縮、扭動、衝突,漸漸可以看出一個一個似獸似人的形狀。

    那是魔物正在一點一點地掙脫空間縫隙。

    黑霧中無數一閃而過的寒光此起彼落,或砍、或砸、或劈、或刺在尚未完全成形的魔物身上。

    有的魔物就此消散,只發出一聲尖利怪叫,有的魔物分成兩段後,凝而不散,竟然兩個半段開始各自成形。

    而在那一片影子綽綽的激烈廝殺中,時不時響起凶獸的嗥叫,偶爾會看見一隻毛茸茸的大爪將黑霧撓出一個空洞,裡面飛出肢體殘片。

    夜風送過來的血腥氣愈加濃厚。

    忽然一點青綠微光從霧中亮起,一開始很不起眼,彷彿是哪件法器的反光。剎那間,整片黑霧都被染上綠意,滴墨般的濃黑竟開始緩緩褪色,就像宣紙上暈開的墨水。

    當綠意渲染了小半戰場的時候,萬物生髮!

    每一點光芒就是一顆種子,發芽、抽條、吐穗,片刻後,在黑霧之海裡,種出一片搖曳的綠植。

    那是夏平生的木屬神通,晴若草海。

    而在湧動著勃勃生機的草原上,修士與魔物在殊死戰鬥。

    此刻已經能看到魔物形態,除了體表通身彷彿裹在一層魔翳中外,它們如猛禽、如凶獸、如人類、如靈魄,與這個世界上的種種生靈如此相似,就像一體兩面的水中倒影。

    燕開庭忽覺氣機一動,感到一陣莫大惡意出現在右後側,肩背處竟微微發冷。

    右後側是虛空,那裡會出現什麼?

    燕開庭沒有馬上回頭轉身,他催動神識向外擴展,右臂上兩道紫電繞腕而下,虛虛垂落的掌中赫然雷光在握。

    右後側的空中,突然掉出一團黑色的東西,就像是誰把空間摳了一塊下來。

    那團東西說不上是什麼形狀,從空中剝離的時候呈黏膠狀,卻沒有往地面掉落,而是反彈起來,甩向燕開庭。

    它的速度快逾閃電,卻沒絲毫破空之聲,本身又黑乎乎的恍若與夜色融為一體。就在飛行那瞬間,它的形態已變幻數十種,最終化作一把銳利堅刃,直插燕開庭的背心。

    燕開庭恰好在這一刻,轉動了半個身體,魔刃正對的目標,就此變成了紫電雷光交相閃爍的右臂。

    燕開庭一拳擊出,“轟”地一聲輕響,掌中雷團和魔刃一起炸得粉碎。

    華表頂上的動靜集中了下方眾人目光,各色法器兵刃紛紛出鞘,緊接著黑色煙霧形態的魔物從各個角落,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現。

    城內的戰場由此展開。

    燕開庭、付明軒、塗玉永、陸離四人各自據守一座華表。陣眼法器所在的大殿外,由各家強者拉開防線。

    比起城外戰場,城內很少會遇到凶獸加上魔物的組合,壓力相對小些,但是御守者也輕鬆不到哪裡去。

    因為沒有引導大陣,城內魔物的出現方位隨機,有時候甚至貼著激戰中的修士背後探出,猝不及防下極易中招。家族戰隊裡的普通修士全部都是結陣行動,即便如此,仍免不了死傷。

    “四象四時園”裡的血腥也漸重,這裡幾乎是清一色修士的血,混合了魔氣,更加讓人不適。四時林裡的普通修士,已有人開始臉色慘白,行動連連犯錯。

    隊長們見狀,吆喝著變換陣型,所有人拉成同心圓,裡面的休息,外面的戰鬥,過一會兒再雙方交換。

    這樣可以有效減少傷亡,但壞處就是攔截魔物的效率也會隨之下降,若它們的出現角度足夠刁鑽,很有可能逃出生天,去禍害其它街區。

    燕開庭一側首,讓開從右上角憑空出現的一支黑色長矛,他雖然閃得及時,可躲避距離太短,鬢邊飄起的幾根頭髮被截斷,險而又險。

    黑色長矛被他身後一隻大手握住。

    燕開庭陡然向前突進,然後凌空轉身,黑色長矛從他胸前數寸處劃過,無功而返。剛才他如果直接原地轉身戰鬥,可能就要挨上一記了。

    提著黑色霧氣所凝聚長矛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形魔物,這是燕開庭迄今為止看到最像人的魔。

    那魔輪廓清晰,五官宛然,身形矯健,若非整體表面像是籠罩在一層流動黑紗中,就和人沒什麼兩樣。

    燕開庭早就持著泰初錘戰鬥,這時鎚頭上一陣紫色符文明滅,錘柄突然拉長數寸。他的手掌抓握幾下,調整握錘方式。現在泰初錘不再是個大型拳套,而更像一把長重兵。

    那魔握著長矛的手臂緩緩舉起,平持於胸,另一手中黑焰跳躍,從矛身上一寸寸抹過。

    燕開庭神色微變,那黑焰竟是有光芒的,雖然極微弱,而且看上去給人感覺極不舒服,一點沒有人類看見火焰的光明溫暖之意。

    如何能讓魔物當著他的面,將黑矛完全塑造成形!

    燕開庭手中泰初錘紫光暴漲,匹練般拉出一道有形光刃,兜頭劈過去。

    那魔抬頭,燕開庭甚至懷疑自己看到它的嘴型抿了抿,像是在微笑。

    持矛的姿態絲毫不變,那魔另一手中的黑焰暴漲,瞬間化作一面盾牌,與泰初錘的匹練狠狠撞在一起。緊接著,那魔以投槍的方式高舉黑矛,狠狠擲向燕開庭!

    這記撞擊激烈無比,半空中全是紫電和黑焰碎片糾纏爆炸的星火,然而一切都無聲無息,彷彿這一方天空被黑暗徹底吞沒。

    燕開庭明顯吃虧,被硬生生撞出一丈之地,泰初上的光芒全熄。

    還沒等他緩過氣,緊接著極度危險感覺襲來。

    燕開庭陡然毛髮倒豎,“光陰百代”神通發動。他拉出疊影太快,以至於身形看上去已是一團模糊,然而這還不夠,就在這電光火石間,他還同時做出了凌空滾動的動作。

    一聲悶哼,燕開庭肩頭火花四濺,黑矛刺中之處,拉出一串金屬摩擦聲,然後他閃退出數丈。

    方才那一連串動作竟是仍未能完全避開魔物攻擊,燕開庭最後靠著身上法衣抵擋,加上矛擊的反作用力,才堪堪逃開。

    這時,終於有人注意到這邊。

    首先是付明軒,他到目前為止游刃有餘,除了清除華表周圍的魔物外,還有餘力兼顧下方戰隊。然而付明軒的位置和燕開庭是對角,等他看見時,黑矛就只差一點點即會插進燕開庭的咽喉。

    付明軒臉色一變,手中秋水長劍陡然震鳴得整個劍身都開始微微顫抖。

    一道有形劍芒從劍身分離,昇在半空,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然後所有劍芒呈扇形,隔空向魔物撲去。劍芒在半空中仍不斷分裂著,等過了院子中線位置,已是一排極為驚人的光刃。

    這麼大的動靜也引得韓鳳來抬起頭,他一直在地面上,而且運氣很好,身邊出現的魔物不多。

    周圍人對他也要求不高,音修一般攻擊力都不強,但是樂聲可以幫助作戰修士保持神識清明,是極佳的輔助職業。

    韓鳳來看見空中付明軒那排光刃,頓時現出驚訝之色,立刻轉頭朝燕開庭的方向望去。當手持黑矛的高大魔物映入眼簾時,他的瞳孔陡然一縮,手中箜篌撥到的下一根弦,陡然拔高了一個音階。

    魔物此刻似乎也感覺有異,腳下停了停,轉過頭來。

    然而它只看了一眼撲來的光刃,竟是絲毫不做理會,繼續追擊燕開庭。
mk2258 發表於 2018-5-5 15:25
章三十九魔殺





    燕開庭並沒被一連串攻擊打懵,從矛尖下逃生時,他忽然發現扎到肩膀上的黑矛,整個矛頭都消失了。燕開庭催動神通,接連閃出十多個身位後,仔細看向那魔物。

    這時黑矛的尖端已經恢復,彷彿從未損毀過,然而目測全長後,黑矛赫然短了一截。

    燕開庭回想一下雙方力量的絞殺,差不多可以肯定,雷火對黑霧有克製作用,才能以弱吞強。那黑矛本就是另一隻魔物所化,理所當然會被滅殺。

    正思考間,面前空氣忽然扭曲了一下,黑色矛尖直取他雙眼。

    燕開庭吃過教訓,知道正面硬撼沒有勝算,一改之前大開大合之勢,以神通為主,雷火護身,開始在華表上空周旋遊走。

    他的身法本就詭異,全力施展時,若光陰逝去,羚羊掛角,全然無跡可尋。就連那魔物也連撲了幾次空,反被他放出的雷火之息又將黑矛吃去一段。

    忽然,凌厲劍氣侵體,燕開庭轉頭一看,只見魔物背後撲來一大排寒光凜冽的劍芒,那道堂皇劍意,巍巍然,磅礴浩大,正是出自付明軒之手。

    然而那魔物竟是不管不顧,來勢不減地追著燕開庭揮矛。

    燕開庭只猶豫了剎那,就決定冒險。

    他身上紫光陡然暴漲,縷縷閃電,猶如金蛇狂舞般在周身上下竄動,然後於空中一個驟停,反身折向,人錘合一撞向那魔物。

    魔物像是被激怒了,這次沒有放出盾牌,而是雙手持矛,在空中站定,顯然要正面迎擊,只見它身上那層淡淡魔翳變得越來越濃,轉眼間就黑氣滾滾。

    燕開庭整個人都淹沒在紫色雷光中,遠遠看去就像一顆流星投身黑洞。

    無聲爆炸!黑氣和紫電劇烈絞殺!

    紫電氣勢暴烈,幾乎將人形黑氣攔腰撞斷,但是比起整體來,它還是太弱小了,轉眼間,就要被上下翻滾著補充過來的魔翳吞沒。

    然而魔物忘記了,它身後還有那片來自付明軒的劍芒,正在此時到達,角度是向上斜削,銳不可擋地把人形魔氣的頭顱部分斬開。

    只見頭顱的嘴巴大張,彷彿一聲無聲咆哮,人形魔氣暴漲,像要無限制地向四面八方擴張。

    但是劍芒和僅存的紫電卻沒有給它這個機會,一上一下,把魔氣絞得七零八落,片刻就沒有了形狀。

    附近空中數個淡淡虛影合一,現出燕開庭的身形。他一身紅衣獵獵,襯得臉色更加蒼白,氣息疲羸。這一擊消耗了他大半真氣。

    突然之間,前方本已變成縷縷黑煙,飄蕩在半空中,眼看著就要消散的魔氣,竟然瞬間聚攏,化成一個尺把長的小人,疾射向燕開庭!

    燕開庭此刻接近強弩之末,雖然已經開始移位,卻沒能脫身,被小人撲上左肩。只見它張開足有水缸大小的霧狀大嘴,一口咬下。

    燕開庭的識海中頓時如煮沸水,真氣再不受控制,猶如豕突狼奔,最可怖的是識海上方本該是空明的虛無,這時邊緣出現若有若無陰影。

    這是“魔蝕”,會侵蝕修士心志!剛才那魔物竟是一頭極為罕見的大魔。

    燕開庭心神俱凜,謹守識海中央那方如鏡般靈臺的一點清明,全力聚起剩余雷火之息,朝著肩上小人灼燒而去。

    就在這危急關頭,一道清冽如冰川般的樂聲,直接在燕開庭識海中響起,沸騰的真氣如淋冷泉,迅速平靜下來。

    燕開庭毫不鬆懈,抓住這一間隙,將雷火之息催出一張雷光電網,兜頭罩住那尺長小人,將它從肩上生生拉下。

    網中捲起一個巴掌的小小雷殛風暴,等一切煙消雲散後,一枚桃核大小的黑晶落在燕開庭掌中。

    至此,燕開庭方才長長吐出一口氣,望向面前的韓鳳來,道:“謝謝。”

    韓鳳來懷抱箜篌臨空虛立,一個個“工尺譜”的字符從弦上冒出,“上”“勾”“凡”“合”“乙”,在空中跳躍著,像是一張綿綿曲譜,最後全部在他腳下聚成一個深奧的有形法陣。

    “剛才那是一頭大魔,燕主你太莽撞了,應該叫我們合力圍殺。”

    燕開庭聳聳肩道:“哦,我是第一次見。”

    他看到韓鳳來目露責備之色,撓了撓頭,終於正經了些,道:“大家都不輕鬆,我一開始也只是想試試而已。”

    戰鬥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十次截殺。

    院外四時林中的戰隊早就支持不住,不得不開始輪班。

    站在華表上的製高點,整個城市都收入眼中,也就更清楚地看見,各個街區中不時傳出警訊,有人慘叫,接著亮起血光。有時候那頭魔物會接連驚起數處,方才被滅殺,一路之上都是血腥。

    院內眾人有一半帶了或輕或重的傷,人人面露倦容,如果沒有韓鳳來的樂聲輔助,恐怕大家會更加疲憊。

    燕開庭的想法十分簡單,他可以,那就多做一點。

    大魔伏誅,意味著這一波攻勢接近尾聲。

    片刻後,“四象四時園”內外的各處戰鬥也開始陸陸續續結束。

    很多修士們直接往地上一躺,也不管下面是血還是爆炸碎片,帶隊的強者們則打起精神清點傷亡,準備應對不知何時到來的下一波攻勢。

    大家都自顧不暇,沒有幾個人注意到燕開庭這裡的險情,即使有人偶爾看見,大概也看不明白。剛才那番惡戰,在場強者中有能力插手的屈指可數。

    倒是浮空的韓鳳來,和他腳下具象化的“工尺譜”法陣,引來許多探究目光。

    音修本就少見,一個上師級音修?!他是誰?

    燕開庭緩過氣來,準備下去地面,卻被韓鳳來叫住。

    “你不覺得衝著你去的魔物有點多?”

    燕開庭怔了怔,搖頭,還真沒注意。他是第一次參戰,雖然面上不顯,心裡還是有些緊張,戰況吃緊的時候,只想著怎麼盡快殺滅魔物,哪會去計算數量。

    這時一個聲音從旁響起,“你查一下身上,有什麼不該有的物品。”

    原來是付明軒到了。

    他仍是一派溫文爾雅、氣定神閒的模樣,似乎長時間高強度的戰鬥,並未讓他有絲毫疲憊,可是他說話的口氣一點也不淡定。

    燕開庭下意識地內視。

    韓鳳來提醒道:“不會在芥子袋裡。”

    燕開庭於是在身上摸了摸,抓出一把銀錢、交子、單個耳環、金或玉指環,林林總總一堆零碎。

    付明軒臉色黑了黑,凌空走過去,直接上手扯開燕開庭的外袍。後者一臉無奈地舉起雙手,讓他搜檢。

    不過付明軒沒有繼續動手,他和韓鳳來兩人目光齊刷刷地落在燕開庭的玉帶上,那裡掛著一個扁形如意佩,材質、樣式都普通,唯獨玉白帶緋的顏色有點特色。

    付明軒伸手將如意佩扯下來,翻來覆去看了看,扔給韓鳳來,道:“能把'捕靈陣'做這麼小,貴坊的手藝越來越精進了。”

    韓鳳來接到手看了看,抬起頭,眼神誠懇地道:“不是我。”

    他說“不是我”,卻並沒有否認這塊如意佩是個陣法,還是一個可能出自“冶天工坊”的法器。

    仍然高舉著雙手的燕開庭忍不住道:“等等,等等,你們的意思是,攻擊我的魔物數量一直比較多,是被這個什麼'捕靈陣'吸引過來的?”

    韓鳳來道:“真正的'捕靈陣'是用來尋找靈魄的,這個被變造過,而且要用特殊手法引動才行。”

    燕開庭腦中靈光一閃,道:“是閔洪吧,我說他怎麼閒得來找我麻煩,被掃了面子都不惱。”

    韓鳳來有點愧疚地道:“我和寒洲道兄看出來他應是在你身上做了手腳,但怎都找不出方向,本想著戰事將起,先放一放,看一看再說。卻想不到,原來是單獨的不起作用,要與你身上事物配合才會發揮功效。”

    付明軒皺眉道:“你身上為何會戴這個東西?”

    燕開庭卻是無法回答,他在家時間不多,又向來行踪不定,所以並沒有固定的貼身僕從。他的衣著配飾向來是統一定制,然後由僕從一套套搭配好放在衣櫃中,隨用隨取。

    誰知道會這麼巧,就在今天,拿到了這件有問題的配飾。

    燕開庭道:“別管那麼多的曲裡拐彎,我知道是誰,塗家能使動閔洪,又想致我於死地,還手法這麼娘們兮兮的,除了塗玉容那瘋女人外,還能有誰?”

    付明軒難得現出明顯怒意,“你怎麼得罪她的?呵,殺人哪有這麼容易。此事不能就這麼算了,等戰事結束,我們兩家去找塗城主要個說法。”

    燕開庭臉上倒沒什么生氣的樣子,他摸了摸下巴,不確定地猜測,“難道是因為,我搶了她姘頭的東西?”

    付明軒一愣,“你府上那個姓胡的?一個管事,什麼東西值得你要用搶的?”

    燕開庭不由叫起來,“哥,不要先假設我搶了好吧!”

    韓鳳來突然插嘴道:“要不,殺了她姘頭?”

    “四象四時園”,太陽華表上方空中,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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